盧 餘 人 把 掛 號 信 看 完 又 看， 摺 好 了 又 打 開， 如 是 者 三 四 次。 最 後， 決 定 不 再 看， 依 着
但 手 掌 還 是 按 在 胸 口 前， 彷 彿 透 過 手 掌， 依 然 和 來 信 取 得 某 種 聯 繫。 良 久， 才 把 手 放
摺痕還原成長方型再對摺， 放到卡其褸的內袋中。
下。 太太適巧從廚房走出來， 拿着小燙壺， 瞥一瞥丈夫的神情。 她坐到丈夫的身邊， 倒出兩杯黑豆茶。
「 是 假 冒 的 吧！」 指 的 當 然 是 盧 餘 人 短 褸 內 的 掛 號 信。「 小 心 啊， 最 近 的 騙 案 實 在 太 猖 獗！」 「 還沒見過掛號信騙案呢！這家律師樓的地址也是真的。 」 「 你沒聽過錢財到手， 人去樓空的新聞？」
12
四百擊
1
第一章
四百擊
「 噢！是孻舅父！就是神奇的孻舅父。 」 有點難以置信。
盧 餘 人 點 頭，「 我 一 直 孻 舅 父 孻 舅 父 的 喚， 所 以 你 沒 有 留 意 他 的 名 字！ 而 且 沒 有 來 往 少說也三十多年了！」
「 我第一次聽你提起他， 是他為情自殺。 是他嗎？就是他？」 他的太太忽然很好奇。
「 就是他， 消息從巴黎傳回來， 說愛上了教美術史的法國籍老師， 求愛不遂就自殺。 」
盧 餘 人 望 一 望 興 奮 的 太 太， 暗 笑， 想 不 到 誇 張 失 實 的 愛 情 故 事， 讓 老 妻 散 發 出 少 女 情
「 我記得！」 太太精神為之一振，「 當時他跑上繪畫室， 吞下大量顏料。 」
懷。 「 不是大量， 否則不能搶救啦！」 「 真的是大量， 我記得！」
14
四百擊
貓之疑惑
「 你 的 想 像 力 太 豐 富 啦！」 盧 餘 人 喝 一 口 茶， 另 一 隻 手 摸 一 摸 妻 子 的 頭 蓋。 近 年， 在 這個頭蓋上冒出了不少白髮。 他的太太一笑。
「 我 才 沒 有 想 像 力， 只 是 每 天 都 有 類 似 的 新 聞 報 道， 而 且 騙 取 的 金 錢 數 額 也 愈 來 愈 驚 人。 」
「 平生不作虧心事， 夜半敲門也不驚。 況且， 以我們的階層， 不會是騙徒的對象。 」
丈 夫 又 說 教 了， 小 涵 也 是 怕 了 爸 爸 的 說 教 本 事， 兩 父 子 才 漸 行 漸 遠， 妻 子 不 得 不 立 刻 轉換話題。
「 你真的認識陳弱山？跟你是近親， 我竟然不知？」 「 還記得孻舅父？」 妻子想了一想， 捧着茶， 坐直身子。
13
「 一場世界大戰使我們各散東西， 無數人的命運從此改寫。 」 他的太太不敢再打岔， 怕他拉扯到老遠的鴨綠江。
「 他 多 年 在 外， 總 算 逃 過 了 人 生 大 劫。 談 了 幾 次 戀 愛， 好 像 有 同 居 的。 你 知 道， 他 是
。」 Café
搞 美 術 創 作 的， 總 之， 沒 有 安 定 下 來， 也 沒 有 習 慣 跟 家 裏 交 代 什 麼。 久 而 久 之， 斷 了 來 往， 最後的消息， 就是去了雲南， 搞石頭， 開
「 明白了， 賺不賺錢不重要， 繼續瀟灑走一回。 」
「 如 果 律 師 行 說 的 全 部 屬 實， 那 麼 孻 舅 父 是 賺 到 錢 的。 一 杯 兩 杯 咖 啡 不 賺， 但 石 頭 嘛， 好的石頭比寶石更值錢。 」 「 這麼說， 你完全相信？」 「 我還未想到令我不相信的疑點。 」 太太站起身， 收拾茶具。
16
四百擊
貓之疑惑
下
「 唉， 是 抓 了 一 大 把， 但 吞 不 下， 又 嘔 出 來。 想 一 想， 是 油 畫 的 顏 料， 怎 麼 吞 得 你也是美專生， 總有常識吧？」 ─
很 奇 怪， 女 人 常 埋 怨 結 了 婚 的 男 人 不 懂 浪 漫 ； 可 是， 女 人 一 旦 結 婚， 不 單 愈 來 愈 實 際， 更與從前學習到的所有形而上的知識割蓆絕交。
」 ─
盧餘人和太太是在浙江的美術專科學校結識相戀的。 「 怎麼不可以？跟吞鴉片自殺的道理同出一轍 盧餘人拈出杯底的黑豆放進太太的口裏。 過了一會， 太太道歉了。 「 對不起， 我不應對死人嚼舌。 」
盧餘人只微微點頭， 太太每天都說十次八次對不起， 像口頭禪。
「 怎麼孻舅父去了雲南？媽媽祖籍不是雲南嘛！」 媽媽是指盧餘人的媽媽。
15
「 可以代領嗎？信上有沒有提及？」 太太問。
信上當然有提， 律師信幾乎可以倒背如流， 盧餘人小心翼翼的回答：「 可以又怎樣？」 「 如果可以的話， 就讓小涵走一趟。 」 盧餘人沉吟， 有點意會， 有點猶豫， 他謹慎的正視太太， 說：
」 ⋯⋯
「 沒 有 那 麼 簡 單 的， 可 以 代 領， 只 要 是 直 系 親 屬， 但 比 較 神 秘 的 是 沒 有 說 明 到 底 是 什 麼、 領取的條件， 我怕盧涵應付不來 “Les Quatre Cents Coups.”
《 四百擊》？」 ─
還沒待盧餘人說完， 太太突然冒出一句。 「 什麼？
太 太 說 的 是 法 文， 一 套 新 浪 潮 電 影， 片 名 取 自 法 國 諺 語。 意 思 是 想 一 個 孩 子 成 熟 懂
18
四百擊
貓之疑惑
「 唉， 有些人的命就是那麼好。 」 走向廚房， 又轉身， 問： 「 那你會不會應約？」 盧餘人搖頭。
「 律 師 行 應 該 在 他 舉 殯 之 先 通 知 各 人， 好 讓 我 們 聊 表 親 人 的 禮 節 哀 思。 現 在 這 樣 去， 分明是貪圖遺產。 」
盧 餘 人 兩 手 抱 胸， 雙 腿 向 前 伸 展， 無 意 識 的 聽 着 太 太 在 廚 房 作 活 的 聲 音。 忽 然， 聲 音 靜下來， 十分安靜。
當 太 太 作 業 而 忽 然 靜 下 來 的 時 候， 據 盧 餘 人 的 經 驗， 是 她 在 思 考 問 題 的 時 候， 盧 餘 人 略感不安。 俄而， 太太走出廚房， 挨在門邊。
17
太太這陣子的不快， 盧餘人可以理解。
可 能 是 讀 美 專 受 到 的 薰 陶 吧， 兩 夫 婦 的 思 想 都 很 開 通， 任 由 兒 子 自 由 發 展。 現 在， 兒 子突然受某種催逼被束縛起來， 作為母親的， 又心疼又不甘。 「 我明白你的想法， 可是， 我真的不想跟分產沾上關係。 」
盧餘人再次申明立場， 但聽得出， 沒有之前的堅決， 太太的想法不是沒有道理的。
」 ⋯⋯
「 你不要迂腐吧， 處理孻舅父的事情， 也是義不容辭的。 」 「 唔， 你知道， 阿涵並不精明。 「 當然， 當然， 所以要四百擊！」 「 夠了， 你知道電影根本不是這個意思。 」
盧 餘 人 對 於 電 影 有 某 種 執 著 ； 在 國 內， 他 已 經 做 到 副 導 演， 來 到 香 港， 加 入 左 聯 的 電
20
四百擊
貓之疑惑
事， 他必須先捱過四百下痛擊， 但影片是要諷刺法國教育對一個孩子的成長造成的窒礙。
跟片名剛剛相反， 所有新浪潮電影都要解放思想， 是對傳統思想作迎頭痛擊！
「 是 啊！ 四 百 擊。 小 涵 最 近 的 想 法 走 進 了 死 胡 同， 也 不 要 管 遺 產 能 不 能 拿， 出 外 走 走， 讓他看看外面的世界也絕對值得。 」 「 萬一有什麼差池， 你捨得？」 「 怎會有什麼差池？孻舅父不也是在外多年！」 盧餘人望一望說得決絕的太太， 勉強自己不要嘲笑她。
最 近 兒 子 拚 命 儲 蓄， 除 了 他 自 己 創 業 的 打 鼓 班 以 外， 文 的、 武 的 兼 職 也 找 了 幾 份。
為 什 麼？ 因 為 女 朋 友 催 婚 了， 兩 個 都 是 八 十 後！ 而 未 來 外 母 的 條 件， 除 禮 金 外， 還 要 有 物 業！
太太不是要兒子離開香港， 而是想他和女朋友分開， 好好冷靜思考吧！
1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