搣時的餐桌
照 這 麼 說，﹁ 羊 腩 煲 之 夜 ﹂ 該 叫 我 們 很 高 興 啊！ 無 奈 事 實 是﹁ 羊 腩 煲 之 夜 ﹂ 為 我 帶
來 的 感 情 是 相 當 矛 盾 的。 雖 說 間 中 不 想 吃 飯， 但 於 我 而 言， 以 羊 肉 當 飯， 有 點 過 分 油 膩
了。 既 然 如 此， 我 是 不 愛 羊 腩 煲 了 嗎？ 又 不 能 這 樣 說。 因 為 我 愛 鍋 裏 的 配 菜， 每 回 最 惹
開 半 扇 窗， 門 只 留 一 條 縫， 香 噴 噴 的 熱 氣 蒸 騰， 飯 桌 之 上 ……
得 我 垂 涎 三 尺 的 總 是 那 些 配 料。 又 厚 又 軟 的 冬 菇 注 滿 濃 湯、 軟 滑 的 枝 竹 蘸 滿 醬 汁， 還 有 爽 脆 的 冬 筍、 青 翠 的 生 菜
煙 霧 瀰 漫， 電 磁 爐 上 的 鍋 子 以 急 促 的 節 奏 一 直 傳 來﹁ 噗、 噗、 噗、 噗 ﹂ 的 聲 響， 寒 冬 裏
大家親熱地圍着鍋子， 各人的筷子不住往鍋裏伸去， 這樣的場面確是無比暖烘烘的。
三 姐 妹 中， 以 我 特 別 懼 寒 怕 冷， 爸 爸 媽 媽 常 說 羊 肉 補 身 暖 胃， 每 次﹁ 羊 腩 煲 之 夜 ﹂
都 囑 咐 我 多 吃 幾 塊， 更 會 按 捺 不 住 的 輪 流 給 我 們 夾 羊 肉。 不 消 一 會 兒， 已 使 我 有 撐 破 肚
皮 之 感。 再 三 拒 絕 的 話， 既 怕 令 爸 媽 感 到 不 高 興， 又 因 自 覺 浪 費 了 爸 媽 耗 費 大 量 時 間 心 思準備對我們有益處的食材的心意而慚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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枝竹羊腩煲
直 到 某 次 和 友 人 聚 餐 時， 其 中 一 人 點 了 枝 竹 羊 腩 煲， 淺 嚐 一 口， 我 才 真 真 正 正 的 切
實地感受到爸爸煮的羊腩煲裏， 那些炆煮得軟硬適中、 肉質鮮美的羊肉的惹味之處。
我 不 抗 拒 羊 肉， 卻 也 不 特 別 喜 愛， 多 半 吃 三 兩 件 即 止 步。 每 到 冬 天， 家 裏 總 至 少 有
十 個 八 個﹁ 羊 腩 煲 之 夜 ﹂。 所 謂﹁ 羊 腩 煲 之 夜 ﹂， 即 是 以 羊 肉 和 其 配 菜 為 主 食， 也 會 有
其 他 菜 色， 但 不 煮 飯。 正 餐 不 煮 白 飯 在 我 家 並 不 罕 見， 我 們 有 時 會 改 以 麪 食、 米 粉 或 家
鄉 小 吃 如 潤 餅 等 作 主 食。 也 許 因 為 一 家 人 都﹁ 飯 癮 ﹂ 不 大， 而 且 自 小 如 此， 大 家 都 習 慣
了， 偶爾一頓不用吃飯， 這樣的變化甚至為我們帶來意外的喜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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嶙 峋 的 羊 肉、 疏 落 零 星 的 配 菜、 絕 無 僅 有 的 薄 薄 的 香 菇、 消 失 得 無 影 無 蹤 的 荸 薺、 大 大
件 未 有﹁ 拍 扁 ﹂ 的 礙 手 礙 腳 的 薑 塊 和 叫 人 稍 不 留 神 即﹁ 咬 崩 牙 ﹂ 的 骨 頭 碎 後， 我 真 的
終 於 切 身 體 察 到， 能 夠 在 家 輕 鬆 吃 得 材 料 豐 盛、 汁 濃 肉 嫩 的 羊 腩 煲， 是 多 麼 的 難 得 而 珍
貴。 難 怪 大 妹 妹 的 同 事 到 我 家 嚐 過 秘 製 羊 腩 煲 之 後 念 念 不 忘， 連 大 暑 天 也 討 論 着 何 時 到 訪我家再會比﹁ 足料﹂ 更﹁ 足料﹂ 的羊腩煲。
日 後 再 有﹁ 羊 腩 煲 之 夜 ﹂， 我 必 依 舊 在 欣 賞 配 菜 之 餘， 也 好 好 細 味 每 一 件 暖 胃 暖 心 的 羊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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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 總 是 有 不 知 足 的 劣 根 性， 再 美 味 的 東 西， 多 吃 了 也 會 膩。 寒 冬 裏 幾 個﹁ 羊 腩 煲 之
夜 ﹂ 後， 我 們 三 姐 妹 有 時 也 真 的 會 一 聽 到 羊 肉 便 心 生 厭 倦。 尤 其 想 到 那 韌 韌 的 羊 皮 和 厚 厚的脂肪層， 再暖也不禁打寒顫。
於 是， 我 想 出 了 應 對 的 奸 計。 羊 腩 煲 當 前， 首 先 夾 一 塊 最 接 近 自 己 的 有 骨 頭 的 羊
肉， 骨 頭 愈 大 愈 好。 我 不 會 忘 記 從 小 爸 媽 就 教 導 我 們 的 幾 個 基 本 禮 儀， 不 可﹁ 飛 象 過
河 ﹂ 就 是 其 中 之 一。 慢 慢 吃 光 這 塊 骨 頭 上 的 肉， 然 後 把 骨 頭 放 在 面 前， 像 這 樣 的 骨 頭，
儲 得 兩 三 塊 便 是 上 佳 擋 箭 牌。 為 什 麼 要 先 吃 骨 頭 多 的 羊 塊 呢？ 只 因 當 爸 媽 發 現 了 這 種 骨
多 肉 少 的 羊 塊， 絕 對 不 容 落 入 我 們 碗 中， 他 們 只 會 把 最 好 的、﹁ 啖 啖 肉 ﹂ 的 羊 肉 留 給 我 們 吃， 而﹁ 吃羊不吐骨﹂， 客觀證據已顯示不了自己有吃羊。
還 是 要 到 初 次 嚐 到 街 外 的 枝 竹 羊 腩 煲， 看 到 瓦 煲 裏 少 量 或 油 脂 過 度 飽 滿 肥 厚 或 骨 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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迴轉壽司 媽媽愛吃壽司， 爸爸則恰恰相反。
我 猜 想 過， 是 因 為 部 分 生 魚 片 的 肉 質 和 色 澤 酷 似 生 豬 肉 嗎？ 腦 海 裏 立 時 冒 出 豬 肉 檯
……
上 攤 開 的 一 塊 塊 大 小 各 異 的 豬 肉 ； 鏡 頭 一 轉， 用﹁ Ｓ ﹂ 形 掛 鉤 逐 件 掛 好， 自 鐵 支 架 上 垂 下紋風不動的排骨和鮮肉塊
始 終 不 曉 得 爸 爸 是 為 着 什 麼 原 因 抗 拒 壽 司， 我 卻 因 為 以 上 自 行 無 限 放 大 聯 想 的 畫 面 而對吞拿魚刺身略感卻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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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 吧 ﹂ 的 心 情 大 啖 之， 縱 賣 相 與 鮮 味 程 度 與 想 像 有 差 距， 也 絕 少 出 現 食 材 劣 質 至 難 以 下
嚥 的 情 況。 雖 然 真 的 有 人 會 把 選 中 了 卻 發 現 不 合 心 意 的 壽 司 推 到 迴 轉 帶 上 去， 但 這 行 為
還 是 令 人 反 感 的。 易 地 而 處 之， 誰 想 吃 一 碟 被 其 他 人 拿 過 來 目 測 品 評 然 後 嫌 棄 的 壽 司？
所以難怪有些放久了 ……
再 換 個 視 角， 假 使 壽 司 有 意 志， 也 會 感 覺 到 那 種 被 嫌 惡、 被 捨 棄 的 淒 酸 吧？ 不 停 展 現 個 人 美 態 卻 連 番 被 拒， 甚 至 有 過 被 選 中 的 錯 覺 然 後 再 被 一 手 推 開
的 壽 司 會 變 味， 畢 竟 是 誰 讓 他 們 得 到 這 般 對 待 呢？ 像 這 樣 的 想 像 再 無 限 延 展， 又 會 想 到
若 壽 司 真 的 有 意 志， 盡 力 吸 引 別 人 的 目 光 把 自 己 送 上 末 路， 這 又 是 何 其 矛 盾 的 自 殘？ 而 我們豈不殘忍？由是， 每當出現這類聯想， 胃口就會大減。
冷 不 防 身 旁 傳 來 突 兀 的 一 句 ：﹁ 阿 媽 你 食 極 都 唔 飽 咩？﹂ 緊 接 的 應 對 是 ：﹁ 平 時 喺 屋
企 都 唔 見 婆 婆 咁 食 得。 ﹂ 如 此 戲 劇 化 的 對 話 教 我 無 法 不 心 生 好 奇， 極 欲 見 識 口 出﹁ 奇 ﹂
言 的 是 怎 樣 的 一 對 母 女。 斜 睨 身 旁 的 老 婆 婆， 她 剛 好 向 一 碟 刺 身 伸 出 的 手 趕 忙 又 縮 了 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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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 於 刺 身， 我 們 都 各 有 喜 好， 小 妹 妹 愛 海 膽 但 因 為 皮 膚 敏 感 的 緣 故 怕 蝦 ； 大 妹 妹 怕
魚 腥 味 故 對 某 些 魚 類 刺 身 不 存 好 感 ； 媽 媽 自 小 愛 吃 魚， 絕 少 聽 到 她 批 評 刺 身 有 腥 味。 要 數得到大家歡心的首推三文魚， 其次非帶子莫屬。
迴 轉 帶 上 新 鮮 刺 身 在 眼 目 之 間 遊 走， 燈 光 照 射 下 魚 肉 閃 閃 發 亮， 分 外 肥 美， 惹 得 人 饞涎欲滴。
在 迴 轉 帶 上 取 壽 司 的 過 程 是 頗 有 趣 味 的， 若 說 它 是 一 門 學 問 也 不 為 過。 比 起 下 單 點
菜 至 侍 應 上 菜 食 物 賣 相 才 揭 盅， 自 選 壽 司 更 是 執 行 個 人 問 責 制 的 最 佳 示 範， 好 壞 怨 不 得
人。 由﹁ 物 色 ﹂ 到﹁ 選 材 ﹂ 都 由 個 人 全 權 負 責， 簡 直 是﹁ 後 果 自 負 ﹂。 有 時， 興 致 勃 勃 地
從 迴 轉 帶 上 取 來 一 碟﹁ 合 眼 緣 ﹂ 的 壽 司， 喜 孜 孜 地 放 到 窄 窄 的﹁ 吧 台 ﹂ 上， 閃 亮 的 油 光
頓 時 消 失。 只 是， 斷 不 可 能 把 壽 司 重 新 擠 到 迴 轉 帶 上 吧？ 便 抱 着﹁ 下 次 更 仔 細 地 選 更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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搣時的餐桌
不 少 長 者 都 抗 拒 生 肉 和 冷 凍 食 品， 難 得 這 位 老 婆 婆 喜 歡， 卻 沒 法 大 快 朵 頤。 要 我 強
行 為 那 對 母 女 講 好 說 話， 相 信 他 們 不 過 是 怕 老 人 家 吃 多 了 生 冷 食 物 而 腸 胃 欠 佳 嗎？ 那 他
們 的 態 度 大 可 溫 文 一 點， 沒 必 要 說 那 些 讓 母 親、 外 婆 感 難 堪 的 話。 若 一 頓 飯 餐 之 中 要 聽
這些不堪入耳的言辭， 我寧可你別帶她來。 既然帶她來， 何不讓老人家好好吃個痛快？
﹁ 二十七碟。 ﹂
餐 廳 侍 應 點 算 完 盤 子 後， 中 年 婦 人 拿 着 發 票 昂 首 走 在 前 頭， 妙 齡 少 女 緊 盯 着 手 機，
指 頭 在 熒 幕 上 飛 快 滑 行， 老 婆 婆 稍 稍 彎 腰 穿 上 大 衣， 推 好 椅 子 後， 腳 步 細 碎 的， 緊 緊 追
我 立 即 緊 緊 挽 住 媽 媽 的 手 臂， 另 一 隻 手 趕 緊 伸 向 迴 轉 帶， 截 住 一 碟 油 亮 的 三 文 魚 刺
隨在二人身後。
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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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 而 坐 在 她 旁 的 依 次 該 是 女 兒 和 孫 女 吧！ 目 光 高 速 掠 過 之 際， 我 只 看 到 他 們 面 前 各 自
有 一 小 堆 積 累 的 碟 子。 奈 何 空 間 有 限， 我 不 好 意 思 頻 頻 轉 過 頭 去 看 他 們， 但 好 奇 心 驅 使 我對他們的相處疑惑不已。
酸 薑 終 於 轉 到 老 婆 婆 面 前， 皺 皺 的 手 俐 落 地 抓 住 那 酸 溜 溜 的 盤 子， 透 明 的 塑 膠 大 碗
裏， 醃 製 過 的 薑 片 堆 成 微 型 山 丘， 誘 發 滿 咀 唾 液。 老 婆 婆 瞄 準 機 會， 待 迴 轉 帶 上 騰 空 的
位 置 一 轉 到 她 面 前， 她 又 把 大 碗 酸 薑 放 回 去， 動 作 沒 剛 才 麻 利， 許 是 因 為 碟 與 碟 之 間 太 擁擠的緣故。
老 婆 婆 一 片 一 片 啖 着 酸 薑， 恐 怕 她 的 牙 齒 未 酸 軟， 旁 人 也 看 得 心 都 酸 了。 她 時 而 呷
幾 口 茶， 不 久 後 撕 開 濕 紙 巾 把 桌 子 擦 了 又 擦， 四 個 碟 子 疊 得 整 整 齊 齊。 我 再 沒 看 到 那 皺 皺的手伸向迴轉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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