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的翱翔
馬柔 ─
紅豆糕的歲月
媽 就 是 不 明 白 為 什 麼 女 兒 跟 化 學 老 師 有 仇， 這 老 傢 伙 說 起 話 來 土 聲 土 氣， 學 校 就 只 懂 聘
請 那 些 自 己 考 試 成 績 優 秀， 卻 不 懂 教 學 的 教 學 人 員， 最 終 是 埋 沒 了 一 批 優 秀 的 人 才。 更
重 要 的 是 媽 媽 從 來 都 不 曉 得 女 兒 怕 血。 血 在 沒 有 秩 序 和 紀 律 下， 毫 無 預 兆 地 在 四 方 八 面
溢 出， 馬 柔 數 數 自 己 頂 多 十 隻 手 指， 任 她 怎 樣 塞， 血 就 只 會 變 本 加 厲， 不 識 趣 地 流 至 自
己 手 上。 天 呀！ 那 些 可 不 是 自 己 的 血 來 的。 馬 柔 覺 得， 醫 生 是 太 神 聖 的 職 業， 不 由 得 她 這呆頭呆腦的人勝任。
馬 柔 自 中 學 以 來 都 是 嬌 小 可 人， 皮 膚 白 皙， 頭 髮 纖 細， 她 愛 把 頭 髮 束 起 馬 尾 裝， 笑
起 來 瞇 着 眼 睛 狀 似 逗 人 憐 愛 的 貓 兒。 而 中 學 裏 的 男 生， 時 常 都 不 知 從 哪 裏 來 的 英 雄 感，
特 別 喜 愛 這 類 型 女 生， 不 知 是 否 為 了 滿 足 個 人 的 感 官 逸 樂， 男 生 都 愛 主 動 找 上 馬 柔， 言
談 間 就 兀 自 擠 出 一 大 堆 意 見， 彷 彿 馬 柔 仍 是 在 襁 褓 中， 沒 得 男 生 們 照 料 不 成。 其 實 馬
柔 心 裏 最 是 討 厭 這 種 男 生， 明 明 每 天 聽 媽 媽 喋 喋 不 休 的 吩 咐 這 個 那 個， 馬 柔 早 已 練 得 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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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 早 上 九 時 至 下 午 三 時， 琴 聲 一 直 在 家 中 迴 盪， 六 小 時 的 練 習 過 程 中 只 兩 次 稍 作 休
息， 馬 柔 一 直 專 注 在 黑 白 鍵 和 琴 譜 上。 六 小 時 裏 媽 媽 一 直 在 緊 盯 着 馬 柔 練 習， 休 息 期 間
只 許 舒 展 筋 骨、 小 吃 點 心 和 照 顧 生 理 需 要。 馬 柔 承 認， 那 從 窗 戶 飄 來 的 炸 雞 翼 香 味 鼓 動
了 她 不 安 分 的 食 慾， 黑 白 鍵 大 概 沾 上 了 雞 油， 手 指 稍 稍 滑 鍵， 媽 媽 就 疾 言 厲 色。 馬 柔 心
裏 想 着， 女 性 到 了 某 個 年 紀， 說 起 話 來 歪 七 扭 八 的， 一 大 堆 戲 謔 言 辭， 到 底 都 抓 不 着 重
點 來。 馬 柔 斷 定， 這 個 該 死 的 下 午， 大 抵 就 是 這 種 水 平， 享 樂 欠 奉， 有 時 馬 柔 覺 得 自 己
就 像 麥 兜， 後 面 的 麥 太 死 命 的 要 求 女 兒 考 上 演 奏 級， 就 無 所 不 用 其 極， 有 時 馬 柔 倒 希 望
媽 媽 仍 會 懷 孕， 為 馬 家 添 一 隻 小 馬， 分 散 注 意 力， 馬 柔 就 可 以 有 一 刻 自 在， 猛 力 吸 一 口
自 己 選 擇 的 空 氣， 逃 避 那 了 無 生 氣 的 嚼 蠟 歲 月， 如 果 可 以， 馬 柔 恨 不 得 自 己 就 在 滑 翔 傘 上， 自由自在地在天空飛翔。
演 奏 級 還 屬 其 次， 媽 媽 不 知 從 何 聽 說， 當 醫 生 就 是 成 就， 其 餘 的 都 可 作 廢。 可 是 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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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 唸 醫 科 的 前 途 很 吃 香。 說 到 底 馬 柔 就 是 無 膽 量 告 訴 媽 媽 自 己 不 愛 醫 科， 其 實 馬 柔 心
裏 一 直 喜 愛 的， 是 唸 戲 劇。 馬 柔 喜 愛 戲 劇 還 得 感 激 媽 媽， 媽 媽 從 小 就 吩 咐 馬 柔 看 書， 狄
更 斯 的《 雙 城 記 》、 珍 · 奧 斯 汀 的《 傲 慢 與 偏 見 》、 雨 果 的《 巴 黎 聖 母 院 》， 莎 士 比 亞 的
卡夫卡的《 變形記》 英譯本， 馬柔頃 —
名 著 中 馬 柔 最 愛《 仲 夏 夜 之 夢 》， 然 而 有 天 馬 柔 認 識 了 啟 蒙 時 期 歌 德 的《 少 年 維 特 的 煩 惱》， 又竊自閱讀了存在主義和現代主義代表作
刻 發 現， 多 少 劇 作 或 小 說 所 寫 的 故 事 和 人 物， 恰 巧 是 她 自 己 或 身 邊 人 的 寫 照， 大 概 母 親
這 格 律 化 的 刻 板 生 活 公 式， 只 有 小 說 中 的 人 物 思 潮 可 以 將 之 拆 解。 有 時， 馬 柔 甚 至 希 望 自己就在故事世界裏， 或者比起眼底下的人生更美。
久 而 久 之， 馬 柔 心 中 對 媽 媽 產 生 一 份 抗 拒。 星 期 六 的 傍 晚， 馬 柔 外 頭 穿 了 大 毛 絨 衣
禦 冷， 未 幾 走 至 街 外， 她 將 大 衣 鈕 扣 鬆 開， 裏 頭 是 輕 薄 衣 裝 拼 迷 你 短 裙， 露 出 一 雙 羸
瘦 的 腿 來。 這 夜 馬 柔 約 了 莫 榮， 兩 小 無 猜 往 電 影 院 看 電 影， 然 後 二 人 於 公 園 奔 走 互 相 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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樣 把 說 話 停 留 在 耳 朵 表 面 的 本 領， 沒 有 聽 進 去 是 為 了 避 免 觸 動 情 緒， 然 而 意 見 仍 須 保 留
着 是 為 準 備 那 突 如 其 來 的 質 問， 方 便 回 應， 這 樣 在 聽 覺 上 的 中 庸 是 馬 柔 最 引 以 為 傲 的 技
倆。 如 今 男 生 們 忽 然 竄 進 馬 柔 的 生 命 裏， 以 割 盲 腸 般 直 截 了 當 的 方 式 給 予 公 式 化 的 分 析
和 判 斷， 馬 柔 除 了 覺 得 自 己 的 耳 朵 給 蹂 躪 了 片 刻， 她 總 不 明 白 這 些 過 分 自 大 的 男 生， 何
以 還 以 為 自 己 的 三 言 兩 語 就 能 解 決 自 己 從 小 至 大 的 困 擾？ 直 至 有 天， 人 影 紛 沓， 在 校 園
的 走 廊 盡 頭， 馬 柔 覷 見 那 個 身 形 與 自 己 近 乎 相 同 的 小 男 生， 他 鬱 結 的 目 光 正 向 遠 處 眺 望
着， 默默無語就像在思考如何拯救蒼生的哲人， 馬柔自那刻開始就注意起莫榮。
說 到 拯 救 蒼 生 的 責 任， 媽 媽 都 以 為 自 己 女 兒 是 最 合 適 的。 這 些 年 來， 馬 柔 按 媽 媽 的
吩 咐， 鋼 琴 考 獲 八 級， 小 提 琴 都 是 八 級， 法 文 完 成 了 中 階 課 程， 芭 蕾 舞 考 獲 專 業 級， 每
考 試 中 考 獲 九 分， 媽 媽 說 英 語 水 平 好 對 唸 醫 科 很 重 IELTS
年 暑 假 四 處 遊 學， 歐 洲、 美 加、 澳 紐、 日 韓 都 已 遊 歷 過， 抽 屜 裏 還 有 無 數 的 朗 誦 比 賽 獎 狀， 今 年 媽 媽 的 目 標 是 馬 柔 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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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已經初戀了。
這 天 晚 上 大 概 是 馬 家 最 懾 人 的 一 夜。 媽 媽 這 夜 不 知 撥 電 給 馬 柔 多 少 遍 了， 馬 柔 老 是
不 接， 原 本 說 好 八 點 正 回 家， 今 夜 馬 柔 十 二 時 許 才 回 去， 大 概 是 要 向 媽 媽 宣 示， 自 己 已
經 長 大 了。 只 見 馬 柔 甫 踏 進 家 門， 緊 抿 着 輕 薄 的 雙 唇， 氣 急 敗 壞 的 繞 過 客 廳， 打 算 一 逕
往 房 間 裏 去。 倏 地 媽 媽 手 掌 猛 力 拍 打 飯 桌，「 呯！」 的 一 聲 把 馬 柔 原 來 的 雄 心 都 震 裂 了，
媽 媽 一 雙 大 眼 鼓 着， 吆 喝 着 直 往 馬 柔 處 衝， 扯 着 馬 柔 的 毛 絨 外 衣， 險 些 把 鈕 扣 扯 開， 馬
柔 一 個 踉 蹌， 差 點 兒 仰 後 一 翻， 然 後 媽 媽 雙 手 按 在 馬 柔 頸 脖 上， 直 向 馬 柔 訓 斥。 馬 柔
本 來 打 算 就 在 這 次 鼓 起 勇 氣， 宣 洩 一 直 以 來 的 氣 結 與 酸 澀， 可 是 她 在 媽 媽 歇 斯 底 里 的 嘴
喃 喃 不 停 之 際， 竟 發 現 媽 媽 的 眼 睛 那 閃 爍 爍 的 淚 珠 原 來 一 直 強 忍 在 眼 眶 內， 直 至 媽 媽 一
眨 眼 睛， 那 兩 滴 淚 兒 剛 好 打 在 她 那 毛 絨 大 衣 的 鈕 扣 上。 馬 柔 清 晰 地 從 媽 媽 棕 黑 色 的 眼 珠
裏， 驚 見 那 個 叛 逆 不 馴、 自 以 為 是 的 自 己。 馬 柔 的 嘴 皮 抖 動 了 一 下， 撓 了 一 撓 媽 媽 那 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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逐， 忽 爾 公 園 裏 頭 來 了 幾 隻 孤 魂 野 鬼
百 無 聊 賴 又 身 材 鼓 脹 的 金 髮 青 年， 圍 在 一 塊 逕
往 馬 柔 方 向 蹣 跚 走 來， 馬 柔 自 出 娘 胎 以 來 未 曾 碰 見 這 樣， 身 體 抖 瑟 瑟 後 渾 身 麻 木， 慌 得
雙 手 挽 着 莫 榮。 莫 榮 倒 是 首 次 有 女 子 挽 手， 決 然 心 裏 一 股 暖 流 鼓 動 着 男 兒 氣 概， 他 就 牽
着 馬 柔 從 幾 個 青 年 中 衝 出 去 了。 二 人 拚 命 奔 走， 像 逃 離 終 將 吞 噬 二 人 的 那 份 幽 暗， 他 們
都不理睬後頭一陣狂呼亂叫， 莫榮就把馬柔的纖手握在掌中， 直走至橋頭的對岸。
只 見 二 人 稍 作 停 留， 氣 喘 喘 的 仍 在 手 足 無 措， 二 人 故 作 不 以 為 意， 手 卻 仍 舊 十 指 交
纏， 一 直 沒 有 放 開 過。 馬 柔 一 直 沒 有 作 聲， 就 在 等 候 莫 榮 說 話， 莫 榮 眨 了 幾 眨 眼 睛， 就
勇 毅 地 對 馬 柔 說 ：「 要 解 決 你 媽 對 你 的 綑 縛， 唯 一 方 法 就 是 離 家 出 走。 」 馬 柔 聽 後 眼 睛
瞪 着， 從 前 別 說 行 動， 就 真 箇 想 都 不 敢 想， 這 真 是 太 匪 夷 所 思 了 吧！ 馬 柔 輕 輕 地 瞄 着 莫
榮， 雖 然 知 道 這 是 不 可 能 發 生 的， 但 她 心 裏 倒 是 非 常 佩 服 莫 榮 ； 莫 榮 就 在 此 際 輕 瞥 了 馬
柔 一 眼， 然 後 又 向 遠 處 眺 望， 就 像 馬 柔 首 次 在 走 廊 上 看 見 莫 榮 時 一 樣。 馬 柔 心 裏 斷 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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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 才 可 扭 轉 現 狀， 原 來 時 間 會 暗 暗 地 在 人 的 生 命 裏 頭 工 作， 就 像 現 在 在 廚 房 內「 切、
果 真 考 獲 九 分， 又 順 利 考 上 了 城 市 大 學 英 文 IELTS
削、 磨、 剁 」 的 媽 媽， 照 料 起 自 己 的 身 子 時 頭 頭 是 道。 忽 然， 馬 柔 又 覺 得 媽 媽 像 極 麥 兜 的媽媽麥太， 都是如此可愛。
馬 柔 最 終 考 不 上 醫 學 院， 反 而 系， 專修英語。
這 年 暑 假， 馬 柔 與 莫 榮 一 塊 兒 參 加 了 大 學 交 流 團， 直 往 歐 洲 欣 賞 文 藝 復 興 戲 劇， 順
道一起嘗試玩滑翔傘， 就在這戲劇的國度上空， 馬柔真箇自由自在地飛翔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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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的頭髮， 然後奮力抱着媽媽， 大哭了一場。
爾 後， 媽 媽 固 然 沒 有 放 鬆 對 馬 柔 的 關 愛， 還 更 極 力 地 慫 恿 馬 柔 唸 醫 科。 這 年 仲 夏，
馬 柔 果 真 拚 命 地 溫 習， 有 時 溫 習 至 深 夜， 精 神 倒 更 亢 奮， 甚 或 在 聚 精 會 神 的 時 候， 雙 眼
青 筋 疊 暴， 加 上 手 上 握 着 摺 扇， 不 論 怎 樣 搧 動， 心 裏 仍 舊 是 滾 燙 的。 那 天 晚 上， 馬 柔
大 概 已 連 續 溫 習 十 小 時， 突 然 她 那 碧 灼 灼 的 眼 睛 起 了 異 樣， 一 道 白 光 閃 動， 她 眼 前 所 看
到 的 都 起 了 重 疊 影 像， 她 心 裏 慌 了， 就 高 呼 起 媽 媽 來。 坐 在 沙 發 上 的 媽 媽 本 來 拿 着 一 壺
龍 井， 竟 手 一 鬆 開， 瓷 杯 摔 下 分 明 地 斷 成 兩 截。 媽 媽 激 動 得 奔 向 馬 柔， 又 是 安 撫 又 是 慰
問， 她 着 馬 柔 輕 闔 那 雙 銅 鈴 眼 睛， 不 住 輕 撫 馬 柔 背 脊， 馬 柔 才 漸 漸 安 定 下 來。 後 來， 醫
生 找 不 着 馬 柔 到 底 害 了 什 麼 病， 只 重 複 地 提 醒 馬 柔 和 媽 媽， 休 息 是 必 須 的。 那 夜 以 後，
媽 媽 再 沒 有 提 起 唸 醫 科 的 事 情 來， 反 而， 隔 天 就 替 馬 柔 準 備 藍 莓、 杞 子 菊 花 茶、 老 黃 瓜
日 月 魚 湯， 有 時 準 備 多 了 還 安 慰 馬 柔 別 勉 強 喝。 那 刻 開 始， 馬 柔 終 於 明 白， 不 必 離 家 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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