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出發，為了歸來！ 我的職業是跨媒體的傳播人。 我最珍重的身分是自由的傳道者。 我最快樂的角色是專業的遊蕩客。 這個遊蕩不會構成任何刑事罪名，而是永遠以一顆好奇而不羈的心， 在熟悉和陌生的街道上施施而行，漫漫而遊，在剝落的招牌發現歷 史，在創意的櫉窗探索未來，但鼻樑上架着的，終究是一副 Made in Hong Kong 的眼鏡。 快樂的遊蕩者，必須又是個爽朗的異鄉人。人在異鄉，才能換一雙眼 睛，看到更美更新的世界，以從容豁達的心情，品味人間風景。 平素的生活很簡單，很規律化，但在熟練中最難保留原始的衝動和驚 喜，很多在生活中容不下的規則與動作、眼神與味蕾，都在旅行中獲 得最大的愉悅與滿足，當回歸起點的時候，自覺世界又變大了。 許是新聞的 DNA 不斷在血液中流動，不經意地會把每趟旅程視為一 場採訪，用廣角與微距的心眼，捕捉難得的片段，成為不會褪色的回 憶；更以不規則的符號與方式，錄取色彩、圖像與線條，豐富心靈 的美學世界。畢竟，太着重攝影器材和現場筆記，反而會窒礙人與景 物的交融，難以汲取文化的養分，且將心懷當作白紙，將意念化成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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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就更能在種種偶遇中抓住抽象的意緣。 旅程有限，意念無窮。古今中外的旅行家都具備一種尋根與探源的精 神，臨景顧盼的互動固然有致，事前的閱讀更不可少，不過，根和源 都需要感情的投入，要對別人的地方產生感情，須從歷史文化層面介 入，但不必過於沉重，以免令行程變成課程。除了一般的旅遊指南， 一個地方的精華常在文學作品中透煥，在歷史故事中沉澱，只要掌握 這兩組鏡頭，閱讀城市就更有深度、更細緻 ─ 感悟到建築與街巷 中蘊藏的情韻，還有天空線與水雲間所建構的美學，都是賺取飛行里 數以外的花紅。 旅行的至樂在於一個「行」字，任何交通工具都會把景物變成快鏡， 將意境扭成幻象，惟有將步伐調校至完全自若的狀態，才能將身體、 心情、思緒與世界融和在一起，與環境產生自然的對話。雖不致達到 哲學家盧梭所說：「我只有在走路時才能夠思考，一旦停下腳步，我 便停止思考，我的心靈只跟隨兩腿運思。」簡簡單單的旅行，卻是讓 腳步帶動心靈換一個角度去觀看世界，好容納更多的快樂與澄明。 香港是一個非常獨特的城市，擁有最好的港口和機場，造就了不斷出 發、又不斷歸來的經驗，而這些文章，正是過去幾年來來回回的點線 與心情記錄，最早的一篇是 1996 年的青島記憶，而廣島與長崎之旅 則是 2011 年日本東北九級地震後的鮮活。人生多變，世事無常，除 了珍惜眼前，活在當下，更需要懷抱世界，樂在當下。 出發，就是為了歸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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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論是哪一個階段，都沒有比以旅行表達對這個世界的讚美 和感謝更好的方式。 褚士瑩：〈三種年紀的旅行準備〉
東京不迷失
日本真是個教人百去不厭、懷想牽念的地方。 為了古典的流麗，也為了文明的秩序。 每個城市都有不同的個性，每個日本人卻總是一個模樣 ─ 在科技 文明上不斷探尋明日的世界，在文化保育上卻從不拋棄昨天的風采。 京都是古典小說，東京是城市隨筆，大阪像報章雜文，札幌是小品文 章⋯⋯最精粹的地方都藏在細節裏，像不同節日的銘菓，有口感，也 有色相。 認識日本，當從亞洲第一大都會的東京進入。 儘管日本第一的氣勢已從經濟回落和人口老化中漸行漸失，但東京魅 力並未因其他亞洲城市的崛起而消退。別人以為迎頭趕上的建設與文 明，在東京已是陳年舊事，不必再去比大、比高、比強，而是以更細 膩柔軟的身段，輕輕瞥瞥的展現時代的舞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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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她比慢 不致迷失 人在東京，常有迷失的感覺，那不單是蜘蛛網路和汽車人潮的綿密張 力，或是購物中心的繽紛場景，更是一種置身於超級城市的壓縮感， 人被壓縮得失去自己。 要在迷失中找着真實而恆久的東京，當不能和她比快。 任何消費力與逐浪潮都無法在這個城市中肯定自己的存在，她是個深 不可測的火山美人，烈焰紅唇熔盡一切，你必須跟她比慢。 日本人在三十多年前已在東京飆出了子彈火車的速度，要看清她飛掠 的影兒，不妨停下來，駐足在一切可移動物體的旁邊，盡用身體一切 感官去接觸，無論抽象抑或真實，起碼是一個存在的感覺。 日本作家永井荷風寫的《東京散策記》，以木屐、打紙傘、走後街、 穿斜巷，閑適從容地穿越東京街頭，體驗城市的本相。今日，東京最 著名的旅遊刊物也叫《荷風》，延續新東京的城市散步美學，探索出 燈華與喧鬧背後的東京精華。 東京的心不斷強壯、伸展，是城市化必經之路，愈新發展的區域，愈 有規劃和聚焦點，湧流着最年輕、最精旺的血液，足以滿足但求果腹 的獵者慾望 ─ 在極速的接觸中，攫取最大的收穫。一切都似曾相 識，只是每一個商區的倒模組合，在各大品牌的霓虹招牌下，還未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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露隱沒的個性。 沒有個性，就沒有魅力，也無法拓寬旅人閱讀城市的質感與寬度。更 大的難度，就是要在這個超級都會中，尋找一種未被忘懷和失落的東 西，它叫做幸福。 日本人的自殺率極高，2010 年初，電視台製作了一系列極具震撼性 的新聞特輯「無緣社會」，剖析日本社會高齡化、少子化、疏離化的 趨勢；在經濟低迷下，就連有血緣關係的至親也無力照顧，社緣關係 更因競爭白熱化而淡薄無端。這些隱形悲哀，又豈是在新宿、池袋的 商業購物中心可以感受得到？
東京學問 盡在街頭 在這裏，吹送着一股溫和寫意而生活化的「東京學」，就算不諳日 文，也可以走進一間規模較大的書店，享受一下日本人尊敬文字與文 化的氛圍。 從書陣的布局了解社會的走勢，是新鮮的體驗；你更可輕易地找到一 些所有書都構上了「東京」的角落，且都是非常生活化的題材，可以 不斷地發現再發現，探索再探索。東京是一本永遠看不完的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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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少日本學者、文化人，都愛以東京的城市觀察為主軸，進入她的肌 理與血脈，其中以路上觀察學、建築與城市、田野調查方法作人文接 觸的書種最多，除了是一種文化的自我反芻，更是應邀到訪的客人用 旅行熱線與賣點以外的眼光，看清東京的本相。 人在東京，容易迷失，因為旅人眼睛經常往上望，在摩廈與廣告中不 自覺地陷入消費的叢林，激化超越常溫的慾望，然而「東京學」的精 粹正是慢與靜，滿街滿巷，大隱小隱，無邊卻有致地鋪陳在城市的版 圖上。 日本人重視公共空間，經典大師的建築作品都能與環境空間結合互 動，不似香港那種畫地為界、完全突兀而不求協調的建築產業。 要是你真的放慢腳步，不去計量店舖什麼時間關門，高昂的旅費平均 每小時折算多少鈔票，踏着輕快的步履，背着小行囊，就可以追隨日 本巧匠般的街頭家具，窺見宜家宜室的溫馨，都是隨行隨樂的城市景 觀。 注目每一張讓訪客稍歇的街頭座椅、巴士站的路牌、避雨避日的亭 子，還有教人連扔垃圾也多添幾分優雅的垃圾桶、真摯的溫馨提示和 公共布告、電燈箱柱、照明系統、花樹鋪排⋯⋯皆與城市的呼吸起了 共生的關係，點綴繁華都會的閑適氣氛。 《創意＠東京》作者蒼井夏樹寫道：「東京迷人的城市風景，在於以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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術的元素，為東京街頭每一件細緻的公共家具，設計無法複製的獨特 美學。」 車站，是步伐急促的城市據點。 東京人多，車站月台的潮汐仿似萬馬奔騰。 只是日本對車站的設計獨顯精心與認真，以豐富的造型和視覺符號， 在最急忙處留下空間，為枯燥的候車時間注入一點輕柔與生趣，背後 是一種文化的感染與伸展，就連鐵路列車的關門音樂，也經過特殊設 計，調息煩亂與壓迫的腳步。 常言道，日本人有禮有序，想是民族的本性吧。當你細察這個大都會 如何將公共空間藝術化、色彩化和環保化，就會明白什麼叫生活的質 感，潛移默化地塑造公民的性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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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町文化 手作幸福 幸福的城市，城市的幸福，都不在於富麗輝煌的建設和孤高絕倫的享 受，那只是少數人的炫耀，是不真實的點綴。日本人的幸福常來自一 雙巧手，且稱之為「手作幸福」，是一種延續傳統與專業、恆心與想 像的技藝精神。 1923 年東京大地震，1945 年東京大空襲，兩次浩劫，舊東京幾乎盡 毀，然而在焦土中保留了一片江戶時代的不老遺風，在周遭新式建設 的刺激下，依然故我，活得瀟灑自然。日本人叫它「東京下町」，不 是區域的限界，而是生活的模式與價值。 一系列的木建築在薰風中仍吹送木香，深植着濃厚的街坊情誼，市井 庶民的生活美學永遠是淡雅的素描，不必人工着色，無須植架襯托， 且看陶藝師的樸實手藝，豆腐店女主人的輕巧熟練，藍染坊的色彩染 情，一件壽司、一片魚生，或是簡單地煮一鍋好飯，都蘊藏着手感經 濟年代的價值，用心用性去營造人與人之間最寶貴的感情，連交易也 變成情感的交換，在細微的手作中煥發人生的堅持、永恆的感動。 同一工作間，同一套動作，幾十年來仍是樂此不疲，足以自豪地向自 己宣告：今天的我又比昨天的我進步了。 下町不遠，在市中心地鐵站附近，不消半句鐘，就跨越了一個世紀的 日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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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雅的景致，總有被城市發展殘酷地割斷了的小橋流水，幾乎要從古 籍古畫中才尋找到失落的魂魄。下町人家倚着隅田川緩緩泊泊的流 動，恬靜閑適地生活，小川流得很慢，彷彿要把時間留在那個失落了 的幸福記憶中。東京灣的氣勢與輝煌教人眩目，但在極速流動的東 京，百無聊賴地在隅田川畔漫步，體會下町人家的生活場景，是更立 體的東京行程。 大城市的繁華景象幾乎都是一個模樣。日本的賣點是在跨國企業的雄 勢入侵中，仍固守東瀛商業文化的城池；小地方的特色是從不倒模， 總是結連着歷史文化傳下來的一點味道，清淡而平安，有時更藏在毫 不起眼的細節裏。 要尋找下町的江戶傳統，就須放慢腳步，隨心留駐在一切古老卻新奇 的事物中，用心用眼去瀏覽，或是老街一角的陋巷招牌，或在一間古 老得連招牌也帶點木霉味的老店前，看他們如何專注地做一件手作幸 福，有溫度，更有人性的光譜，當中包涵着日本人送禮做人的哲學。 下町仿似陳年雋永的日本佳釀，夾雜着黑白片的味道，用不着打燈也 有恰如其分的光影配合，當中最大部分的色彩來自和菓子店。 東瀛美食以魚生主打，新鮮而優質者索價不菲，但都是來自那幾個魚 市場，是同一海域的魚穫，店子的所在和排場是徒添人為味道的元 素；但和菓子店每間都不一樣，是最甜蜜的手作幸福，記得首選老 店，看是出自店主的手作才光顧，方能咀嚼出蜜意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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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好的和菓子是用最溫婉的心、最柔軟的手去製作，像陶藝般有色彩 與層次，剔透圓潤，方為上品。日本作家都愛以和菓子為題材，寫出 一篇篇輕柔綺麗的文章，在日暮間留下文采風流；雅士名人的老 店 ─ 羽二重，乍看以為是店主的名字，其實日文意指「綢絹」，能 把和菓子與綢絹相比，當能想像出那份美若綢、柔如絹的口感，是吃 得出來的幸福。 要領略下町的人情和幸福手作的底蘊，不妨拿着由北正史撰文、澤田 重隆繪圖的《東京下町職人生活》，進入下町現場。作者以田野調查 方法，與下町的職人作深入的對話了解，讓一些看似微不足道的作 業，卻以宗教信仰般的崇敬去持守，加上傳神的插圖，比一般旅遊指 南更能領悟日本人常說的「初心」─ 彌足珍貴的生活原味。
不老銀座 城市起點 如果只有二十四小時留在東京，要貪婪地盡享東京情事與城市風華， 在傳統與現代中遊走，我會選擇銀座。 多少年來，銀座已經成為日本商業文化的輸出地，要是在異地開設日 本店子，吃的、穿的、用的，都可以叫銀座。 銀座，是東京城市的起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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