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歲

十七歲

」 ⋯⋯

「 是你叫我逃跑的。 難受？最難受是看見你絕望的眼神。 」 「

「 我朝着光的方向狂奔， 聽見自己的波鞋踏在石階上不規則、 錯亂的腳步聲， 感覺自 己上下搖動。 」 「 原來你向北角碼頭走。 」

原來我的嗅覺滿靈敏。 」 ⋯⋯

我坐在哈 ⋯⋯

「 是的。 可是， 當時失去方向感， 眼前視野模糊， 原來熟悉的街角、 店舖完全變得陌 生。 直至聞到魚腥味、 海潮味混和着汗水 「 你有哭嗎？」

「 哭？當然。 看見無人的碼頭， 看見黃色的欄網。 渡輪停航， 前無去路

利路亞公司的石階上， 崩潰了。 一味哭， 一味叫爸爸、 爸爸。 」 「 對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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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殺人犯

「 海燕。 」 「 嗯， 老爹？」 「 對不起！」 「 什麼？」

殺人很容易。 當然， 不會有第二次啦！」 ─

「 十七歲， 你變了殺人犯。 這是我一生人犯下最大的錯誤， 我牽連你了！」 「 沒什麼的。 真的， 原來

「 海燕， 那一刻， 你難受嗎？我想知道多一點， 你逃亡的時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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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歲

「 走！」

一呆， 明白爸爸的意思。 海燕奪門而出， 跌跌撞撞， 逃離案發現場。

「 海 燕， 我 決 定 了。 」 爸 爸 的 聲 音 再 次 響 起。「 我 拒 絕 你 的 邀 請。 我 會 遠 遠 的 離 開 你。 老死， 沒有人知道， 沒有人認識。 贖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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殺人犯

「 一隻點着煤燈的快艇、 挖泥船、 東區海濱長廊天橋

孤身一人， 亡命天涯。 」 ⋯⋯

然後， 兩父子靜默了。 黃海燕獨自回味更孤苦的細節。

推開、 拉遠， 然後向前。 ─

遠 處， 黑 漆 海 面， 霓 虹 燈 砌 成 的 立 體 巨 幅， 由 右 至 左 ： 九 龍 城、 旺 角、 尖 沙 嘴。 他 應該聽見海濤拍岸。 應該！他最喜歡聽海濤拍岸

突然的， 這樣的想法， 讓海燕悲從中來！四野無人， 只有幾顆星在高處眨眼。

警 覺 線 降 低 了， 情 緒 襲 來。 今 天， 朋 友 和 自 己 慶 祝 生 日。 忽 然， 禍 從 天 降， 成 了 殺 人犯！ 怎麼辦？我將何往？

抱着頭， 混亂的思緒中， 最令他難受的， 是爸爸絕望的眼神！

二 十 分 鐘 前， 在 家， 爸 爸 抬 起 頭， 越 過 死 者 下 垂 的 肩 膀， 目 光 落 在 兒 子 的 臉 上， 用 前所未有沉痛沙啞的聲線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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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歲

年， 我 是 1950

年 出 生 的， 你 在 四 十 九 歲 的 一 1999

他起身， 走入黃樟的房間， 俄而折返餐桌， 略帶誇張的搧動手上的身分證。 「 上 面 寫 着 的 黃 樟， 出 生 年 份 是 年讓我來到人間？」 「 吃飽了。 」 黃樟站起來， 將自己的一份碗筷拿進廚房。

海燕喜歡挑戰爸爸的原因， 就是要看他處變不驚、 紋風不動的一場戲， 實在太神了。

「 四十九歲生我已經好誇張， 何況， 你真實的年齡是七十六！」 海燕尾隨。 「 七十六， 老爸！真的嗎？身分證足足報細了十一年！」

「 你知道。 」 黃樟道。 又是這一句， 一面將碗筷滑入肥皂水中。 「 我知道爸爸老當益壯， 可是， 媽媽呢， 可能嗎？」 「 媽媽報大了十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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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十六歲告別禮

「 爸爸究竟多少歲？」 海燕嬉皮笑臉， 在晚餐桌上又提出質詢。 自從升上高中， 每年 臨近自己的生日， 海燕都會拿這個話題來磨纏爸爸。

爸爸黃樟連眉毛也沒有抬一下，「 你知道。 」 淡然的繼續吃飯。

晚 餐 其 實 十 分 簡 單。 兩 個 人， 父 與 子。 一 碗 飯、 幾 片 魚， 或 者 番 茄 炒 蛋， 如 果 有 湯， 永遠是紫菜肉片湯。

濃 密 蓬 鬆 的 白 髮， 滿 臉 刀 刮 的 皺 ─

即 使 是 簡 單 的 飯 菜， 黃 樟 都 像 進 行 一 種 禮 儀 般 專 注。 海 燕 倒 不 像 爸 爸 的 對 晚 餐 的 興 頭， 他 更 有 興 趣 製 造 混 亂。 他 打 眼 來 瞧 前 面 的 男 人 紋。 分明是老父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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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歲

面對鏡頭， 更像似笑非笑。

每 次 凝 視， 海 燕 腦 海 不 期 然 會 出 現 影 樓 內 攝 影 師 指 導 媽 媽 拍 照 的 畫 面 ：「 不 要 坐 得

」 ⋯⋯

四 平 八 穩， 想 像 你 後 面 的 風 景 是 海 灘 和 椰 子 樹， 對， 仰 起 頭 ； 對， 就 是 這 樣， 不 用 望 鏡 頭， 自然的。 笑一個嘛， 儘量微笑。 好， 不要動啦

追蹤媽媽的身世又是海燕另一個戀戀不休的戲碼。

「 你 不 覺 得 很 殘 忍？」 鄰 居 兼 死 黨 阿 喊 勸 誡 海 燕。「 他 們 很 恩 愛 吧， 伯 母 死 後， 黃 爸 爸沒有再婚。 往事不堪回首。 」

蘇 喊 和 海 燕 緊 鄰 而 居， 還 有 一 個 哥 哥 叫 阿 呼。 自 從 海 燕 從 堅 尼 地 城 搬 到 北 角， 兩

個 年 齡 相 若 的 孩 子， 很 快 視 對 方 如 莫 逆。 二 人 親 如 兄 弟 的 原 因， 因 為 海 燕 個 性 隨 和。 他

沒 有 像 別 人 一 樣， 一 聽 到 呼 喊 兄 弟 的 名 字 便 大 驚 小 怪， 也 沒 有 笑 破 嘴， 還 自 嘲， 相 比 於 「 海燕」， 名字娘娘腔呢！

「 喊簡單又直率， 不如我們交換名字。 」 海燕提議。 幸好遇見海燕， 怕事又踏進反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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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歲告別禮

黃樟用抹巾仔細的擦手。

「 擦手、 穿衣、 穿膠涼鞋、 散步！」 海燕配合着黃樟的動作在旁邊作旁白。

最 近 半 年， 黃 樟 吃 完 飯 都 出 去 散 步， 一 去 就 是 一 個 小 時 甚 至 兩 個 小 時。 如 果 不 是 穿 得隨便， 肯定是迎來了第二春， 海燕曾經這樣懷疑。

還有另一個主角呢！ ─

「 嘭！ 關 門！ 喔！」 海 燕 摸 摸 後 頸， 自 覺 無 聊， 爸 爸 的 腳 步 聲 都 聽 不 見 了， 主 角 退 場。 海燕不愁寂寞

她 高 高 在 上， 懸 浮 在 一 個 牆 角 落 ； 一 塊 黑 色 長 方 形 木 托 板， 上 面 放 置 一 張 小 照 片、

一 支 沒 有 點 燃 的 白 蠟 燭 和 一 個 十 字 架。 媽 媽 的 遺 照 分 明 沒 有 透 露 多 少 歲 月 的 秘 密， 而 縱

使 看 了 無 數 次， 偶 然 還 會 感 覺 陌 生。 海 燕 懷 疑， 照 片 是 媽 媽 未 出 嫁 以 前 拍 下 的， 用 來 相 親。 此後， 媽媽再沒有拍過照。

波 浪 形 及 肩 長 髮， 微 仰 的 頭 望 向 鏡 頭， 嘴 唇 帶 着 含 蓄 的 笑 容。 而 由 於 照 相 者 不 習 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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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歲

然後呢？死了！

海燕洗碗之後， 便去找媽媽。 站在牆角， 抬頭凝視。 不再內疚了。

⋯⋯

媽 媽 樣 子 平 凡， 在 街 上 擦 身 而 過， 不 會 留 神， 也 不 會 回 頭 望。 社 交 場 合， 介 紹 完 畢， 隨後完全忘記的那種樣貌

當 然， 海 燕 不 認 為 是 媽 媽 的 錯。 那 年 代， 有 很 多 局 限 吧， 例 如 化 妝 技 巧， 例 如 沖 晒 技術和膠片素質。

」 海 燕 習 慣 性 地 摸 摸 後 頸，「 以 後 要 改 口 喚 老 爹 ⋯⋯

錯 不 在 媽 媽。 因 為 爸 爸 超 奇 趣 的 答 覆， 讓 他 愛 死 媽 媽 了。 甚 而， 會 有 某 些 時 刻， 對 媽媽的愛意超越了對爸爸的。 「 媽 媽， 你 永 遠 都 年 輕， 而 爸 爸 了。 」

快 要 開 學， 海 燕 繼 續 清 理 永 遠 無 法 清 理 的 書 架 書 桌 組 合 櫃， 爬 上 牀 的 時 候， 老 爸 還 未回來。 清早醒來， 老爸又出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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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歲告別禮

期的蘇喊， 受委屈就向海燕呼喊， 成功過度青春危險期。

「 我 明 白， 我 知 道。 可 是， 那 個 千 年 不 變 的 答 案 實 在 百 聽 不 厭， 已 經 上 癮， 無 法 自 拔。 」 不下一次阿喊勸導海燕， 海燕也不厭其煩一次次解釋。 記得第一次鼓足勇氣問爸爸：「 媽媽是怎樣死的？」

「 你出世以後， 她便患上抑鬱症。 」 爸爸毫不含糊回答。 似乎， 知道兒子總有一天會 問， 預備好了， 表情也欠奉。

「 因 為 我 出 世？」 當 時， 海 燕 又 驚 訝 又 內 疚， 也 意 會 到「 海 燕 」 這 個 奇 怪 名 字 的 意 義。「 然後呢？」 「 死了。 」

以 後， 每 次 再 問， 答 案 都 是 一 樣 ：「 你 出 世 以 後， 她 便 患 上 抑 鬱 症。 」「 死 了。 」 中 間沒有更詳細的情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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