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尋找花魂
小魚的秘密
他 知 道 不 應 該 放 棄 學 拯 溺， 不 應 自 視 過 高， 稍 有 挫 折 就 棄 權。 子 駿 從 小 認 為 考 試
易 如 反 掌， 人 生 首 次 考 試 不 及 格， 就 是 考 拯 溺 銅 章 無 法 過 關。 他 認 為 是 幫 他 扮 遇 溺 的
國 鏗 太 緊 張， 死 命 抓 住 他 不 放。 子 駿 不 知 道 國 鏗 扮 遇 溺 者 是 百 分 百 投 入， 真 正 的 遇 溺
者 會 更 大 力 掙 扎， 將 救 他 的 人 扯 入 水 底。 考 拯 溺 讓 子 駿 首 次 面 對 自 己 的 不 足， 難 以 接 受， 從此放棄學拯溺。
……
他 知 道 不 應 該 去 沒 有 救 生 員 的 沙 灘 游 水， 不 應 該 未 食 早 餐 落 水， 不 應 該 未 做 足 熱
身運動就跳入海裏， 不應該愈游愈遠， 不應該遠遠看見有人遇溺就拚命游過去
起 初 是 右 小 腿 抽 搐， 然 後 是 左 腳 不 協 調 划 水， 心 下 慌 張， 愈 想 游 上 海 面 愈 往 下
沉。 人 原 本 有 浮 力 的， 子 駿 不 明 白 為 何 會 極 速 沉 入 海 裏， 小 腿 抽 搐 得 更 劇 烈， 慌 忙 間
喝 了 幾 口 海 水， 愈 掙 扎 沉 得 愈 快， 只 好 提 醒 自 己 人 有 浮 力， 儘 快 放 鬆， 人 自 然 會 浮 在
水上， 然而， 右腳抽搐令他無法放鬆肌肉， 剎那間， 子駿明白他無法再浮上海面。
17
世界突然靜止下來， 靜到沒有半點聲音。
陳 子 駿 想 起 他 從 來 不 知 道 寂 靜 是 怎 樣 的 一 回 事， 城 市 有 各 式 各 樣 的 聲 音， 郊 外 有
風 聲 和 動 植 物 發 出 的 聲 音， 即 使 坐 在 寧 靜 的 房 間， 仍 有 回 音 在 腦 海 響 起， 彷 彿 有 尖 銳
頻率在耳朵內發聲， 有時候， 他甚至聽到自己的呼吸和心跳聲音。
剎 那 間 靜 默， 讓 子 駿 感 到 手 足 無 措， 完 全 聽 不 到 任 何 聲 響 和 回 音， 使 他 意 識 到 這
是 不 一 樣 的 世 界， 一 切 快 要 靜 止 和 停 頓 下 來。 然 而， 子 駿 沒 有 想 到 事 情 可 以 同 時 從 反
方向去想， 世界如常運作， 不會靜止和停頓， 只是即將跟子駿無關。
陽 光 穿 透 海 水， 在 海 中 亮 出 幾 道 光 芒。 子 駿 看 見 那 些 光 芒， 想 起 小 時 候 看 過 的 電
視 和 電 影， 要 是 角 色 快 要 死 去， 死 前 一 刻， 大 腦 會 急 速 重 播 一 生 的 重 要 片 段， 在 電 影
中高速放映。 不過， 子駿的腦海沒有一生回顧， 只有他主動想起剛才犯的幾個錯誤。
16
尋找花魂
小魚的秘密
就 如 有 人 拋 來 水 泡 一 樣， 子 駿 連 忙 轉 身， 望 向 聲 音 方 向， 有 個 跟 他 差 不 多 年 紀 的
女 子 站 在 不 遠 處， 但 子 駿 看 不 清 楚 她 的 五 官 和 衣 着， 有 點 像 穿 黑 色 衣 物 的 人 站 在 漆 黑
的 環 境 中， 或 穿 白 衣 的 人 站 在 白 茫 茫 的 世 界 裏， 模 糊 間， 子 駿 肯 定 自 己 認 識 她， 但 想 不起是誰。 ﹁ 我呀， 張思琪， 我是你的中學同學張思琪。 ﹂ 女子說。
嗯， 張 思 琪， 子 駿 想 起 來， 她 是 同 班 同 學， 成 績 不 算 好 也 不 算 差， 不 曾 代 表 學 校
甚至班級參加任何比賽， 體育和美術成績一般， 實在很難讓人對她留下印象。 ﹁ 你怎會在這兒？嗯， 我想知道我們怎會在這兒？﹂ ﹁ 你不要去那邊， 你回去吧！﹂
19
彷 彿 直 沉 深 海， 子 駿 向 上 望 見 陽 光 穿 透 海 水， 散 發 為 一 束 束 光 芒。 世 界 實 在 美
麗， 可 惜， 他 再 也 無 法 繼 續 欣 賞， 心 有 不 甘， 還 有 許 多 事 情 未 及 完 成， 生 命 怎 可 以 如 此結束呢？
不 知 是 透 進 海 裏 的 陽 光 漸 趨 黯 淡， 還 是 子 駿 的 視 線 漸 趨 模 糊， 他 感 到 整 個 人 墜 進 漆黑國度， 心下歎息， 但沒有歎息聲音。
四 周 依 然 寧 靜， 子 駿 發 現 自 己 並 非 在 海 裏， 那 是 異 常 陌 生 的 地 方， 不 像 室 內， 也
不 像 室 外， 不 知 道 怎 樣 形 容， 四 周 沒 有 讓 人 識 認 的 東 西， 無 法 辨 認 環 境， 只 覺 渺 渺 茫 茫， 看見遠處有光， 就向光源方向走過去。
子 駿 不 喜 歡 這 種 陌 生 的 感 覺， 即 使 周 遭 沒 有 恐 怖 的 事 情 出 現， 心 裏 依 然 發 毛， 好
像 有 什 麼 壞 事 在 前 面 等 候 似 的。 子 駿 拖 慢 腳 步 前 行， 聽 到 背 後 遠 遠 傳 來 聲 音 ：﹁ 陳 子 駿！陳子駿！﹂
18
尋找花魂
小魚的秘密
無法睜開雙眼， 好像發夢， 又像清醒， 分不清楚是現實還是夢境。
他 感 到 不 同 的 白 色 在 四 周 團 團 轉， 腦 海 不 停 有 影 像 出 現， 也 許 是 幻 想， 也 許 是 夢
境， 然 而， 他 知 道 一 切 並 非 源 自 現 實 生 活 的 回 憶。 子 駿 努 力 回 想 張 思 琪 的 樣 子， 即 使
由 中 一 起 同 班， 依 然 無 法 記 起 她 初 中 時 的 模 樣， 一 班 四 十 人， 忘 記 的 總 比 記 得 的 多。
他 想 記 得 的 往 往 忘 記， 以 為 忘 記 的 卻 會 記 住， 瑣 碎 的 舊 事 會 不 受 控 制 似 的 湧 現， 一 如
那是他既喜歡又討厭的短暫人生， 二十年如一瞬的過去。 ……
好 友 的 笑 臉、 女 孩 的 愛 慕 眼 神、 師 長 的 讚 許 笑 容、 父 母 爭 吵 的 嘴 臉、 美 琪 在 初 中 時 練 體操的姿勢
他以為昏睡一會， 很快醒過來， 不知道自己躺在醫院深切治療部多日。
父 母 首 次 來 到 澳 洲， 並 非 旅 遊， 而 是 為 了 他。 幸 好 有 買 旅 行 保 險， 要 不 然， 父 母 不知怎樣應付這筆龐大的醫療支出。
21
﹁嗯
﹂ ……
﹁ 你不用知道原因， 總之， 不要走過去， 你快走吧， 那兒不是你要去的地方。 ﹂ ﹁ 我應該去什麼地方呢？﹂ ﹁ 這邊。 ﹂
子 駿 循 張 思 琪 所 指 的 方 向 望 過 去， 什 麼 都 看 不 見， 想 轉 身 問 清 楚， 冷 不 防 被 張 思 琪從後推了一下， 失去平衡而跌倒， 嚇得大叫起來。
子 駿 以 為 跌 倒 會 痛， 但 全 身 都 不 感 痛 楚， 只 有 從 噩 夢 驚 醒 的 驚 惶 感 覺， 心 跳 加 速， 他想輕按胸口， 卻無法提起自己的手。
四 周 是 嘟 嘟 嘟 嘟 嘟 的 儀 器 聲 響， 然 後 有 人 說 話， 子 駿 聽 到 聲 音 卻 聽 不 到 內 容， 也
20
尋找花魂
小魚的秘密
﹁ 勸得到就不是他， 你勸吧。 ﹂
﹁ 我在他的年紀都想四處去， 自己做不到， 都想阿仔做到他想做的。 ﹂ ﹁ 慈父多敗兒。 ﹂ ﹁ 他敗在你手上呀， 慈母。 ﹂ ﹁ 你要先回香港返工吧？﹂ ﹁ 現在放無薪假期， 工作半生， 難得放假。 ﹂
﹁ 如果不是阿仔有事， 我們不知哪天可以一家三口來澳洲玩。 ﹂ ﹁ 待我退休後， 我日日陪你四處玩。 ﹂
23
子 駿 將 零 散 的 記 憶 組 織 起 來， 開 始 知 道 發 生 什 麼 事， 醫 院 出 了 賬 單， 他 們 要 先 付
款 才 向 保 險 公 司 索 償。 子 駿 努 力 去 想 自 己 的 銀 行 戶 口 有 多 少 錢， 但 想 不 起 來。 如 果 死 了， 銀行有沒有錢都沒有分別。
有 天 在 病 房 醒 來 看 見 父 母， 子 駿 以 為 自 己 躺 在 家 裏 的 睡 房， 但 見 他 們 雙 眼 通 紅，
明顯哭過， 那時候， 子駿還未能說話， 整個人昏昏沉沉， 很快又墮入夢鄉。
香 港 的 冬 天 正 是 澳 洲 的 夏 天， 很 適 合 水 上 活 動， 子 駿 驀 然 想 到， 要 是 他 在 海 底 消
失， 父母可會當他長居澳洲， 不再回港， 在每年蕭瑟的冬日想念他呢？
子 駿 在 半 夢 半 醒 之 間 聽 到 父 母 閒 聊， 好 想 跳 起 來 跟 他 們 說 笑， 但 服 藥 太 多， 無 法
醒來， 他開始明白昏迷多年的人的感受， 據說他們聽到四周所有聲音， 只是無法動彈。 ﹁ 你勸勸阿仔別再四處去， 好危險。 ﹂
22
尋找花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