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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曉言自覺與別不同，那並不因為教會叔叔阿姨說 的創造奇工，也並非來自遙遠而陌生的萬物主宰；她 彷彿是為快樂而活，並且深信只要突破重重限制，才 找得着標準答案以外的智慧所在，因此從不願意在既 定的軌跡上唯唯諾諾。起初是內裏反叛，後來轉變成 外在的，至於是什麼時候起的變化，有時，連當局者 都給忘了。世界急速轉動，城市人在忙碌中快步前 行，像趕下注似的追趕機會，每次都不容錯失。 手提電話響起，顯示屏出現的是跟她一起單眼裝 可愛狀的好友 — 彎彎。彎彎是個品學兼優、膽小怕 事的女班長，兩人由同一小學升上中一，是別人眼中 一對姊妹花。但曉言壓根兒覺得彎彎非我族類。 「言，你到哪裏去？合唱團練習要開始了。」 「家裏有事，要早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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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走怎麼不跟我說一聲？」 「對不起，班長。」 「我不是這個意思，剛才李老師四處找你呢！」 「哪有這麼嚴重？你幫我請假吧⋯⋯有急事，遲些 再說。」 「程曉言同學 — 」剛步出校門，曉言就聽見一把 熟悉的聲音。 她回頭，看見訓導老師蘇主任，心裏暗叫不妙。 「瞧你腳步匆忙，要往哪兒去？」 「沒有去處，趕回家而已。蘇主任，你呢？」 「巡視一下學校附近的情況，看看有沒有壞分子騷 擾我們的學生。」蘇主任話裏的尖銳顯而易見。 曉言想起兩星期前，在訓導室的一次交鋒⋯⋯ 「校門外的警車，是因你而來的。我們好歹是區內 名校，在門口泊一部警車，有什麼好看？別以為在外 面的事沒有人知道⋯⋯」蘇主任板着臉孔，用凌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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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光盯着她看，心忖：「程曉言，怎看都不似精英班的 高材生。」 「蘇主任，要是有證據就拿出來吧，光在這裏瞎 鬧，算什麼？」曉言看着眼前這傳聞中已四十多歲而 未婚的「中女」，猜想她大概適逢生理週期，才顯得這 樣暴躁尖刻。 想着，就噗哧一聲笑出來了。 「你笑什麼？」蘇主任臉上滑過一閃而過的虛怯， 她深呼吸一下，努力地克制自己：「程曉言同學 — 」 「老師這麼忙都願意抽時間關心我，我覺得好幸 福⋯⋯」看見交通燈轉綠，曉言趁機匆匆告別，沒入 離校的人羣，留下身後一雙悵惘的眼睛。 她把斜肩揹的書包往後一甩，一手拉下圈在腦後 的橡皮圈，把馬尾散開，套上一件桃紅色連帽子的薄 外套，就鑽進地下交通網。她一路上都在把玩着手提 電話，這兩天在網上認識的 A 想請她唱卡拉 OK，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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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什麼時候見面；一面之緣的 B 下星期生日，要她預 留時間一起慶祝⋯⋯約定時間都快過了，怎麼 C 還不 來電話？ 只是，家裏的電話來了。 「怎麼啦？」曉言把電話挪到耳邊就說。 「爸爸今天釣了一尾大魚啊！快回來，外公來我們 家吃飯。」曉言明白釣到一尾魚有多高興，因為爸爸 每次雄心壯志地出發，卻多數空手而回，而回家後都 會以自身的經歷講一番「釣勝於魚」的道理。 「哦，我現在就回來。」最近，爸媽明顯地緊盯着 她，大概是訓導主任打了小報告。 這時，手提電話來了一個電話短訊：
今晚唱 K，老地方。 好窮，不去。 我幫你付錢。 考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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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曉言來自中產家庭，父親是印刷廠提早退休的師 傅，母親經營自己的設計公司；曉言還有一個比她年 長十歲的哥哥。雅致井然的居室內，蕩漾着宰魚的腥 味，爸爸剛洗切好釣回來的收穫，並在清潔漁具。媽 媽和哥哥還未下班，他已叨唸着歷險似的旅程，自言 自語地預演飯桌上的講話。曉言有一句沒一句地和應 着，逕自走進房間。 「囡囡！你有沒有聽着？」 「啊，有呀，能釣到這麼大的魚，好感恩嘛！」 「是啊，就是感恩。」父親滿足地笑了，眼角泛起 深深淺淺的褶皺。 曉言啟動電腦，趁等待上網的空檔，從抽屜裏拿 出一瓶指甲油，那是週末逛街時新男友龍龍給她買的。 她把左手攤放桌上，一邊哼歌，一邊塗畫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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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公提着三個呂宋芒進門的時候，爸爸的清蒸黃 腳立剛好上場，曉言步出客廳，卻見媽媽縮起脖子在 露台外面，跟客戶談及週末那國際展覽的場地佈置怎 樣出了問題，語帶權威的嚴厲。 飯桌間，媽媽的眉頭還沒有放鬆，照料外公的同 時，又將一箸菜往丈夫碗裏送，嘴巴還忙着囑咐女兒： 「多吃一點。」 「我吃飽了。」曉言把碗筷輕輕推前，身子稍稍靠 後。 「飽什麼啊？沒見你扒過兩口，再吃。」媽媽下了 命令，便向丈夫使一下眼色。 她碗內馬上添了大塊魚肉，爸爸哄道：「老爸花 了大半天才釣到的，給點面子，大夥兒可要幫忙吃個 光。」 父親這神態有點窩囊，曉言噘着嘴巴，把新添的 菜小口小口地吃下去。她心念一轉，就拿起筷子往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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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女朋友阿思的碗裏送上一片豬肉：「思姐，過門是 客，可別客氣，要多吃呢！」 「哼，少來這個，給我們老老實實地吃飯吧。真是 個小東西！」大哥訕訕地說完，動作格外誇張地抓起 曉言拿筷子的右手：「幹嗎把指甲塗得黑不溜秋的，中 毒了？」 曉言沒好氣地瞪他一眼，打趣道：「這是紫藍色， 哥你眼睛有毛病。」 媽媽嚴肅地問：「喂，別企圖轉移視線，學校給塗 這些的嗎？」 「沒有啦，剛才無聊塗着玩而已。」 「功課都做完了？沒小測嗎？怎會無聊？」 「早完成了，所以才無聊嘛。」她一副理直氣壯的 樣子。 「那明天上學怎麼辦？」 曉言一時啞口，她的確沒想到要怎洗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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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哥嗆了一下，落到喉頭的飯菜，幾乎要噴出來； 外公和爸爸交換了眼神，兩人都忍着不笑；媽媽吩咐 哥哥待會兒送女朋友回家，順路買一瓶洗甲水。 哥哥歎了一句煩不煩，還是乖乖領旨。 一 直 以 來， 曉 言 遇 到 問 題 從 不 惶 惑， 家 裏 有 個 能幹的女強人媽媽，慈祥和善的爸爸，即使大哥再囂 張，也不過愛戲弄她而已。有時候她會想，即使天塌 下來，好些人會跑出來爭着為她撐。 看着大哥刻意板起的臭臉，像他這樣沒趣的人怎 會有人愛？曉言納悶地瞥一眼思姐，她可還是個大學 生呢！有一次跟思姐說悄悄話，曉言一口氣問了好些 談戀愛的問題，思姐總以一句話來回應 — 長大後就 會明白。 愛情就像爸爸放在櫥櫃子裏的糖果瓶、媽媽藏在 舊款手袋裏的鈔票，有一種神祕召喚她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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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這陣子，她又戀愛了，第五、六次戀愛 — 龍龍 是第五個，第六個是一名高年級的圖書館管理員。 那天陪彎彎到圖書館還書，她察覺到有一雙眼 睛在盯着，後來她退到書架的行間，在書叢縫隙間， 看見一雙骨碌碌的眼睛 — 接着留下電話、MSN、 XANGA 什麼的。 在 電 話 中 聊 天， 她 驚 訝 於 男 生 看 書 數 量 之 多， 且在書本裏吸收到許多她從不聽聞的事，例如全球暖 化、迪士尼樂園的真相，以及一些民間傳說。這個高 年級理科班的高個子男生，還跟她說了一齣叫《情 書》的日本電影，男主角就在圖書館認識一個難以忘 懷的女孩，於是他也在歸還的書上找線索。然而，他 一直不知道，她是因為幫彎彎還書才到圖書館的，那 些書，她一頁都沒翻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