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6 年 2 月
1 早上八時二十分，警局「九九九」報案中心 接獲一名行山客的電話。 「救命呀！有人⋯⋯死了！⋯⋯」聲音在顫 抖。 死者被發現倒斃在一輛小汽車中。 由於死者疑似女歌星鄒靈，警方對案件極為 關 注， 重 案 組 接 手 調 查。 這 案 可 能 引 起 公 眾 談 論，委任的法醫官宜屬地位相當，也擅長與傳媒 打交道的人，於是警方邀請當時在大學任教、也 是本地首位女法醫官的霍盛慈副教授主責處理。 霍教授善於把複雜的法醫知識講得簡單易 明，也不時召開記者會，發表自己在法醫範疇的 研究報告，形象「親民」 ，各媒體有需要時，都會 第一時間訪問她，問個究竟。前年她當選「香港 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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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大傑出青年」 ，聲名更噪。 我和霍教授份屬同一部門，但她主要負責在 大學教學和研究，很少親自處理案件；而我則多 出入醫院的病理部，平日大家很少碰面，只偶爾 在醫院見她在不遠處匆忙而過，沒有機會正式交 談。 雖然早有心理準備，卻沒料霍教授以先聲奪 人 之 勢 現 身 — 走 廊 先 響 起 一 陣 高 跟 鞋「 得 得 得」敲在地上、又快又響亮的節奏，才見她三腳 兩步急衝進報告室來。報告室裏只有我一人，對 着電腦鍵入一宗案件的報告，同事都在吃早餐沒 回來。 「霍教授早！」我打招呼。 「早，」她走近，顯得有點嚴肅，望望空蕩蕩 的報告室，問： 「你叫什麼名字？」 「陳嘉薰。」我抬頭。頭一次在工作間近距離 和霍教授接觸，我有點緊張。教授個子高䠷，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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髮，穿上皮褸長褲高跟鞋，很硬朗剛強的樣子。 「陳嘉 — 分？」 「學生最喜歡『加分』的嘉薰，其實是『嘉 許』的『嘉』 ， 『薰陶』的『薰』 。」為了方便記 憶，這是我自上中學至今一貫的答法，想當下可 有效緩和氣氛。 「名字倒沒聽過。」語氣板板的。 我沒有怪霍教授，她貴人善忘。二年多前， 我剛入行，在某個場合，曾和教授相遇，我上前 向她自我介紹。想她從不曉得，她是我的啟蒙老 師。 在 求 學 年 代， 我 就 是 從 她 接 受 傳 媒 的 訪 問 裏，學到不少法醫知識。 「你做了病理多久？」霍教授問。 「快三年了。」 「法醫檢驗沒問題吧。」 「做過七十多宗。」 16
「還可以。」她面上掠過一抹滿意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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問： 「處理大案有信心嗎？」 這很具挑戰性啊！我心想。沒等我回答，她 已頭一擺， 「來，有大案，讓你見識見識。今天你 走運了！」 嗯？我好奇，如臨大敵，但霍教授名氣響噹 噹，經驗豐富，可以向她學習，我又不禁興奮起 來。 我對霍教授是有幾分敬畏的，在她面前顯得 拘謹。 教 授 着 我 跟 她 一 道 到 停 車 場 去。 她 走 得 很 快，幾乎要急步加小跑才跟得上，一下子彷彿回 到實習醫生的年代，跟在大醫生背後巡病房。醫 學院就是這樣，每星期一次「大巡」 ，走在最前面 的必是大教授，走得最快最神氣腰也最直；愈往 後去，輩分愈低，步伐愈小腰也彎，而實習醫生 幾乎要半帶跑才跟得上龍尾巴。 我 打 開 她 的「 賓 士 」 座 駕 門， 車 廂 潔 淨 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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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 散 發 着 清 香， 叫 人 感 到 平 和 舒 服。 我 赫 然 發現後座的側窗上，竟掛着一個聽診器和一件白 袍。白袍日常我還會穿，但那代表醫生地位和專 業的聽診器，自我效力病理科已沒隨身了。 「霍教授要診病嗎？」我瞄了聽診器一眼問。 病理科和法醫官的病人，如果還可以探測到心跳 呼吸，那才驚嚇。 霍 教 授「 哈 」 一 聲： 「 表 面 工 夫， 裝 飾 罷 了。」沒再解釋。 二月的天氣寒颼颼的，天空灰濛濛，繁忙時 段，大馬路上的車輛顯得擁擠，賓士拐彎，抄醫 院附近的墳場小路，直駛往命案現場。路上，我 問教授案件內容。 「我剛才不是說過嗎？這是一宗大案，不可以 隨便透露案情。處理案件時，你也不要多跟別人 討論，要保持高度機密。」她叮囑我，語氣有些 18
拒人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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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為醫生，我當然明白保密的重要，見她沒 說下去，就回應： 「我會小心。希望這案不會太棘 手吧！」 「其實這類命案，我並不希罕處理。很麻煩， 又難破案，還要給傳媒記者纏着問長問短，搞得 不好，一身蟻！」 「傳媒記者，以霍教授的名氣，該面對不少 吧！」 教授好像很受落，微笑點頭， 「這年頭，傳媒 的力量真大，我只當上幾宗案件的專家證人，發 表過幾個研究報告，它們就大肆報道，把我捧上 天。唉，連我的家庭和祖先也翻出來了。」 「它們給你的特寫，很正面呀，現在肯褒揚人 的記者不多。」我想起幾個月前某報的副刊，用 上「熱衷為人、死者喉舌、不畏強勢、香港第一 女法醫」等語來評價她。 「名氣的確增加了。」教授神情輕鬆，旋動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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駕駛盤， 「但水能載舟，亦能覆舟，總要小心。」 「霍教授經驗豐富，招架游刃有餘，不會擔心 這些吧？」 「哈，你真的這樣想？」霍教授校正車輛的 方向，瞄我一眼，視我識見貧乏。 「千萬別讓事 情的表面蒙蔽了。傳媒吹捧你，不外乎你有利用 價值。人人都只是一枚棋子，我也是傳媒的一枚 『卒子』罷了。你管用就推你出去，否則誰會理睬 你？社會就按這種遊戲規則辦事。」 汽車駛入半山一條幽靜的山徑，路並不寬， 晨運客或上山或下山，有警察站崗，問明來意、 檢查過證件，指引我們前去。不遠的迴旋處兩旁 早聚集了大羣記者，鏡頭都對準正下車的霍教 授， 「卡察 — 卡察 — 」按個不停。我倆一言 不發，在一名警司的帶領下，越過封鎖線，走向 陡坡，進入兇案現場。 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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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警司是外籍人士，唇上留着濃密的鬍子，頭 髮和鬍子為金黃色，卻能操一口流利廣東話。 「鄒靈被發現時，倒斃在車裏。是一宗兇殺 案。」 「金毛林子祥」向不遠處停下的一輛深藍色 BMW 小汽車努嘴。 我一怔，這時才知道，歌星鄒靈遇害了。 三 名 鑑 證 科 人 員， 穿 上 白 色 保 護 衣、 口 罩 和腳套，手拿放大鏡和手電筒，沿着 BMW 的車 門、駕駛盤和座位蒐證。我和霍教授正要朝車子 走去，一個熟悉的、肥胖的身影向我們走來 — 原來何 Sir 也到了。 金毛林子祥介紹： 「這位是霍教授，當今香 港第一女法醫教授；而這是何 Sir，我們警隊的新 秀。」 何 Sir 馬上神氣起來，洋洋得意的瞄我一眼， 又挺起胸膛，肚皮往內一收，把西裝上衣的紐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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扣好。我幾乎忍俊不禁。 霍教授和他握手，望了我一眼，說： 「這是我 的下屬，跟我的 trainee，陳嘉⋯⋯」一時接不上 來。 「嘉薰醫生，你好！」何 Sir 揚手，告訴教授 我們早相識合作過了。 「噢，原來是好拍檔，案件靠你們了。」教授 顯得客氣。何 Sir 向她鞠躬，看得出他很尊敬對 方。 「有機會可以跟霍教授學習，我和嘉薰醫生深 感榮幸。我經常在報章電視電台看到聽到教授的 法醫意見，百聞不如一見。」何 Sir 必恭必敬， 逗得教授噗嗤一笑。 「嘉薰醫生，你和何 Sir 先去調查一下，我一 會兒到。」霍教授隨即就與金毛林子祥攀談起來。 我和何 Sir 向 BMW 走去，何 Sir 有點興奮， 22
「百聞不如一見，教授真人比電視上鏡；年輕時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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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很漂亮，美人一個。」 「噓，什麼『年輕時』 ，女人聽在耳裏，會不 高興！」 「你真明白女人，要多向你學習。」何 Sir 白 我一眼，誠意欠奉。 「教授真懂得打扮，你看她 那套 Giorgio Armani 的米白色皮褸配黑色束腳長 褲，Gucci 蛇皮高跟鞋，襯 Cartier 手錶和什麼歐 洲名廠茉莉花香水，簡直一絕！以我對名牌的認 識，這套裝束，起碼我一年人工！⋯⋯」 不想何 Sir 調侃下去，我岔開話題： 「你也別 裝模作樣，挺胸收腹了，鬆開你的西裝吧。真是 自找苦吃！」 何 Sir 把拉得太緊的上衣解開，剛才束緊的 肚皮，一下子像刺穿了的真空米袋， 「呼 — 」的 泄氣鬆垮下來。 我們來到 BMW 車前，一個鑑證科人員半個 身子探進車廂內，蒐集指模和纖維樣本；另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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