雜魚又如何

一 哀歎、驚歎、讚歎 開學日就忍辱受罰，胖子家暉在深 深的不幸中，得到彷彿從外星而來 的關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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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雖然書包裏空空如也，大大減輕了跑手的負擔， 可是黃家暉實在跑不下去了，停在半路安然接受開學日 就遲到的厄運。他索性坐在路邊的花槽喘氣，但臀部甫 碰到花槽他就警覺地彈起來。 不行！ 褲子太窄、太緊、太短，稍稍彎腰就覺得褲子要 撐破了。筆直站立還可以，但屈膝、哈腰、蹲下⋯⋯甚 至坐都是超級危險的動作。黃家暉對校褲的彈性完全失 去信心，只好站着扠腰喘氣。 校服太窄是黃家暉遲到的其中一個原因。多虧黃 媽媽在家，他沒有機會賴牀，七點半就得更衣上學。從 衣櫃翻出校服，以為五分鐘內可以出門，豈料校服竟縮

了一個碼！前襟的衣鈕幾乎扣不上，皮帶要扣外一格， 而褲子一穿就覺得「吹彈可破」 。挺胸收腹以碎步走到 母親房間的連身鏡一照，糟糕！脂肪在腰、臀、腿三個 地方囤積，稍微動一下都聽到扯線的可怕聲音。他小心 翼翼走到客廳向母親投訴，黃媽媽咬着昨晚買的雞尾 包： 「怎麼一個暑假就肥得連你哥的校服都穿不下了？ 你哥當年都夠肥了，你比他還要肥。」 家暉向媽媽求救，問她有沒有大一點的衫褲。媽 媽愛理不理，放下二百元在茶几： 「你的校服就只有這 一套。開學前都不拿出來試穿，咎由自取。」說罷穿鞋 出門上班。 翻櫥倒篋，家暉期望找到一條寬一點的褲子，可 是除了板仔褲、運動褲就沒有合穿的褲了。他改變計 劃，在鏡子前做起俯臥撐和仰臥起坐，目的是測試褲 子的韌性。可是做不了三下就知道這是自取滅亡，不 如老實接受自己在暑假內變胖的事實。最後一着就是隨 機應變：只要捱到放學，就能買新校服。開學日只上 半天課，期間只要不貪玩（如跑樓梯、走廊衝刺、起飛 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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腳） ，在校內循規蹈矩，應該可以順利過渡 ─ 家暉心 想。 磨蹭到八點正家暉才出門，距離鐵面校工關閘尚 餘十分鐘。可惜，縱使免除校服不稱身的客觀束縛和 心理包袱，他也跑不回去 ─ 體能太差。襯衫已然盡 濕，緊貼着家暉渾厚的肉背。他的舉步維艱可說是貨真 價實，他以怯弱的步姿走回去，每步都深化他的哀歎： 暑假過得真快。 * * *

余潔明老師驚歎校園電子化的厲害。只要她按幾 個鍵登入管理系統，就知道上課鐘敲響前 5D 班學生的 到校時間。換言之，誰遲到、誰缺席，電腦早就偵查 到，會發出提示請班主任跟進。去年考試敬陪末席的黃 家暉，八點二十五分還沒有在校門的感應器上拍卡，那 就等如遲到或曠課了。 「以『不相伯仲』來形容黃家暉和黃家曦真是再貼 切不過。」潔明幾年前開始搞長跑隊，黃家曦是開國元

老之一。雖然他輔弼有功，但表現差強人意，參與期間 只有寸進。不過潔明欣賞他沒有退隊，堅持至中五畢 業。黃家曦的頑皮、饞嘴、散漫、嘵舌⋯⋯她領教過， 沒想到幾年後教着他的弟弟黃家暉，發現兩人有如出一 轍的缺點。 在天水圍教了幾年書，潔明具備一定的經驗和自 信，有指導學生的心得。不過黃家暉的情況，她還是覺 得棘手。 * * *

開學日只上半天課，本來潔明可以跟同事到茶樓 吃開學飯，然後用整個下午靜心備課。可惜計劃因為 黃家暉而泡湯了，她要留在輔導室處理這個問題學生： 「早上遲到都不說了，為什麼小息時用粗口辱罵謝鎮 華？已忘了去年記過小過麼？你把盧珍妮的書包藏在男 廁廁格⋯⋯」潔明清楚記得家暉的種種惡行，因為開學 前有輔導組會議，周主任點名要留意這個學生。 「有事你問謝鎮華，別問我。」 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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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暉的態度叫潔明惱怒，可她按捺着情緒，查清 本末才決定如何判決。 「在校內講粗話，重犯者會收警告信。這次你是無 故犯事，還是另有內情？」潔明偷瞄牆上的大鐘，原來 已在輔導室跟黃家暉「角力」了大半小時。 潔明辦事賞罰分明，平時明察秋毫，但她這次走 漏眼了。她不為意家暉的站姿有點不自然：雙手一直藏 在背後，兩腳併攏，腰板挺得異常筆直，像個站崗的軍 人。其實整個上午發生在家暉身上的事都跟褲子有關， 無論是遲到還是辱罵同學⋯⋯ 家暉也偷瞄牆上的大鐘，心裏咒罵謝鎮華好事多 為：若不是他眼尖，發現我坐立不安、步步為營；若不 是他口沒遮攔，笑我站直時看不到自己的腳趾⋯⋯家暉 這頭打算蟄伏半天的獅子又怎會咆哮呢？家暉本來想供 出事情始末，但礙於面子，基於尷尬，只好忍氣吞聲， 以免余老師知道他的校褲破了。 潔明拿他沒有辦法，循例教訓幾句，就帶他到校 務處取警告信。走廊上迎面走來一個捧着飯盒的男老

師，家暉完全沒有把他放在眼內⋯⋯擦肩而過的一刻， 那個男老師停步、轉身、瞪眼讚歎： 「咦 ─《裝甲獸 王傳》的猿型步兵，絕版的啊⋯⋯」 潔明和家暉同時停步、扭轉頭望着這個男老師。 這個新來的同事為何沒有去茶樓吃開學飯，而且 說話沒頭沒腦的？潔明納罕。 這隻「有頭髮的外星人」怎知道我扣在書包上的 玩偶來自《裝甲獸王傳》？家暉喃喃自語。 * * *

到家以後，家暉隨手將新買的校服丟進房間，然 後窩在沙發上看電視。平日下午總是播放舊連續劇和兒 童節目，家暉用遙控器不斷轉台，最後還是選看兒童 節目。節目主持人故作親切，煞有介事的講解公民教 育⋯⋯悶得很。家暉再度哀歎暑假過得真快，完全未準 備好上學讀書（根本不想上學） 。 整個暑假，家暉泡在新北江商場兜截想買二手教 科書的學生和家長，把他們拉到短期營業的二手書店 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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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有時候他接到哥哥的舊友 ─ 田七的電話，便按 指示拖着一架師奶買菜用的手拉車上門收購舊書。二手 書店的經營之道就是平買貴賣（賤買貴賣更準確） ，舊 書以低價收購回來，交給守在店裏的女孩用橡皮擦擦個 乾乾淨淨，再以新書一半的價錢出售。田七說這是環 保、社區互助，其實是無本生利。書店開業之初，家暉 幫着田七搬幾個用爛木釘砌而成的書架、安裝幾支日光 燈就開檔。田七說，天水圍這麼多中學生需要課本，家 長又想節省書簿支出，二手書市場有利可圖。 就這樣，這個暑假家暉不須要母親給零用錢，也 有足夠的錢吃喝玩樂。暑假期間家暉雖然與課本為伍， 卻反而令他更討厭讀書。每次窩在書店裏吃飯時，他看 到一舖子堆疊起來的書架，書架裏塞滿密密麻麻的教科 書，而每本書裏都排滿整整齊齊的文字，他就覺得恐怖 至極。他有一個驚心動魄的幻想：文字脫離教科書的囚 禁逃出來，一本書走出十萬字的話，全間書店便走出數 以億計的字（他不懂「兆」 、 「經」 、 「垓」等等更大的單 位） ，這些字可不能當飯食！家暉趕緊連吞兩口飯，活

着的感覺才返回體內。他太想擁抱生命，決定三點半買 份麥記套餐再確認一下活着的美好。 「算了吧，要我靜 下來讀書，除非我撞壞了腦袋。」他只想在開學的大限 臨到前，享受充實的玩樂生活。 暑假，家暉挨近中午才起牀，白天在書店裏打 工，晚上外出玩樂，完全率性隨心，日子過得無比輕鬆 愉快。 所以「心廣體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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