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莎蓮娜臥在棗紅色軟枕上,眼瞪瞪望着頭上木牀的 架子。陌生的環境使她難以入眠;而更糟糕的是,她的 腦細胞還很活躍地重複又重複,播映剛才在遊戲室中的 一幕。 莎蓮娜和馬修近黃昏抵達鴿子堡。手上戴有白色純 棉手套的門公為他們拉開大閘,迅速把他們二人迎入飯 廳;因為威廉斯爵士從不喜歡遲到 ─ 不管是他自己, 或是別人,這都是令人討厭的壞習慣。幸好晚餐美味極 了 ─ 有烹調得恰到好處的炖兔肉,馬鈴薯顯然是鴿 子堡農地自家的出產,說不出有多鮮甜;也不要計算那 道鮮蘆筍奶油湯,莎蓮娜多次強忍着「可否多添一碗」 的請求,若不是怕讓馬修尷尬,這句話一早已衝口而出 了。威廉斯爵士,也就是馬修的外公,專注着前面的菜 餚,飯廳的氣氛儘管僵硬,不過也沒有出現讓人下不了 台的場面。 可是,幸運很快便溜走了。三個人移到遊戲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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鴿子堡的瘟疫
玩完一輪桌球,威廉斯爵士喝了一杯紅酒,災難便開始 了。他搖着紅酒杯,每一分鐘打一個嗝兒,睥睨着莎蓮 娜。威廉斯爵士身軀龐大,使莎蓮娜聯想到經常在湖區 樹林中出沒的黑熊。 「莎蓮娜小姐,真高興你下嫁我的孫兒,婚訊傳來 時我着實嚇了一跳,而儘管我一眼看出你出身寒微 ─ 告訴我,你用了多久時間,俘虜我孫兒的心?」 莎蓮娜嚇了一跳,心頭卜卜地跳,很想挺直身子, 毫無懼色地回答;可是身體卻不聽使喚,癱軟地陷入對 她來說已經很巨大的皮沙發內,不斷發抖。 「啊,爵士,我……」 「公公,不要唬她,你少喝幾杯吧。」馬修出面制 止,說不出的厭惡。即便如此,馬修仍然是俊俏得無話 可說,那張跟他公公一點也不同的臉,叫莎蓮娜經常錯 覺以為是《聖經.雅歌》中描述的百合花。惟一要挑剔 的,是面形略短,少了一分英氣。 「少喝幾杯?」爵士舉起杯看看,矛頭轉向孫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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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太不了解自己的家族了,那是因為你活脫是一個陌生 人。這紅酒就在我家的地窖裏醞釀經年,愈喝得多,只 會叫人愈清醒。好像你說結婚,可是我一眼看出 ─ 」 老人家的眼角又向莎蓮娜瞄一瞄。 「呃 ─ 你的浪漫史真 是多不勝數,雖然這些年來你一直迴避我,可是從倫敦 來的朋友從來少不了關於你的話題。你忘了?我曾經是 皇室禁衞總管。」 「夠了,公公,我是浪子回頭,總可以吧!我認定莎 蓮娜是我最想要的妻子。你不是應該感到欣慰嗎?」馬 修面容繃緊。 「娶妻?唔,不錯,是時候應該娶妻了。按你可憐母 親的遺願,到你娶妻的日子,你妻子,不,你可以繼承 她所有的珠寶。而或許,我也會送你一份厚禮呢。走着 瞧吧,你們倆既然來到鴿子堡,我自然能得知你們之間 的愛情到底有多深。還是早點上牀吧,明天再說。」 不待兩個年輕人回話,爵士已站起身,在管家谷柏 先生的伴隨下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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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是太可怕了,好像什麼都給爵士一眼看穿。是 的,一個星期前,莎蓮娜還只是馬修的祕書,一下子成 了老闆的未婚妻,連莎蓮娜本人也是做夢也想不到。馬 修在倫敦開了一間可有可無的公司,請來莎蓮娜在公司 坐鎮,而他本人則過着公子哥兒的生活。 最初莎蓮娜覺得自己不會待得太久,這是一份完全 不能激發人進取心的工作;但很快莎蓮娜便愛上了每天 的差事。這兒有一個你喜歡而近乎仰慕的老闆,他隨和 又富有魅力;工作不會繁重得叫你透不過氣來,收入又 穩定……可是,就在一個星期前,局面完全改觀。 星期一,馬修如常到銀行,一直負責招待他的經理 跟他說: 「韋士先生,這個戶口存款已接近零,雖然你還 有其他戶口,現金總數不算多。」馬修醍醐灌頂,他真 想不到自己花錢的速度如此快。生平第一次,他對自己 光火了,敗了父親的產業,而且後悔也來不及。 他回到家 ─ 不,不是家,他長期住在豪華的酒店 內 ─ 思前想後,終於給他想到一個解決辦法。翌日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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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早,他將自己的處境向莎蓮娜表白。後者一面聽,一 臉煞白。 「現在,我還有一線生機,就是儘快結婚。我媽媽 的遺產由外公保管;外公是皇室的遠親,雖然近一個世 紀家道中落,可是他十分有辦法,現在還過着貴族式生 活,在溫莎堡附近買了一座古堡。若我告訴他,我要結 婚了,便能取回媽媽的遺贈;還有,說不定公公會出資 讓我成婚。莎蓮娜,你願不願意嫁給我?」 莎蓮娜毫不考慮滿心歡喜答應了。事後回想,莎 蓮娜十分佩服自己的勇氣,十足是《致加西亞的信》中 那位被差到前線的官兵,不發一言便出發。到底是真結 婚還是假結婚?是真結婚,馬修會承諾些什麼?是假結 婚,婚姻關係要維持多久?這些細節莎蓮娜全部忽略 了。莎蓮娜真知道,馬修其實不是百合花而是罌粟花, 不要說目睹,即使嗅一嗅也叫人迷糊,失去理智。
「不要想了,不要想了。」莎蓮娜上達指令給腦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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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好好的睡,明天,我能夠為馬修作的,就是精神 飽滿,喜氣洋洋,十足一個墮入愛河的待嫁新娘。」想 至此,莎蓮娜一下子愉快起來。 「睡吧睡吧,你聽,外面響聲雜沓,你能分辨嗎?最 近的是帶着風的雨聲,像女巫的嗚咽,山岩下有蛤蟆在 打鼓;護城河外,不知什麼鳥,或許是貓頭鷹在鼓譟; 更遠處隱約是山豬的嚎叫聲,還有狼號 ─ 」 「女巫嗚咽 ─ 蛤蟆打鼓 ─ 貓頭鷹鼓譟 ─ 山豬 嚎哭 ─ 狼號 ─ 」莎蓮娜唸唸有詞,開始矇矓。 翌日醒來,莎蓮娜匆匆洗臉,換過衣服,步出房 間,在過道上碰上馬修。後者也換過一套體面的衣服, 還穿了一件小背心。二人相視而笑,不知不覺間竟然達 成了某種的默契。莎蓮娜主動走上前,挽着馬修的膀臂。 二人又重回飯廳,坐上彼此對望的高背椅上,餐桌 盡頭的位置空着,等待屬於它的主人,威廉斯爵士。 餐桌的另一端,金葉紅玫瑰牆紙前是一口奇大無比 的鍍金玻璃罩鐘,巨型雕花指針一分鐘、兩分鐘地蹣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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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移。 早上八時,爵士沒有出現。 八時半,爵士沒有出現。 九時已經過了,爵士沒有出現。
2 鄧林望望腕表,快近下午四時。 開車出發時,阿積估計,正午前便可以到達鴿子 堡。當車子駛上了高速公路,經過第一個加油站時,鄧 林建議來一個早餐,但阿積認為沒有需要。 「按自動導航系統指示,不出半個小時,我們便抵達 鴿子堡。」 可是自動導航系統根本不知道鴿子堡,它帶着阿積 的車子在公路上畫着讓人費解的幾何圖案,時間一分一 秒過去。 「來一個輕便午餐,可好?」當一個快餐店標誌遙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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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望時,鄧林幾乎在懇求。 「每個古堡都有鮮美的食物,和一個烹飪了得的廚 娘。你吃了這些垃圾食物,吃不下可口的佳餚,到時你 一定埋怨我。」阿積信心滿滿。 車子又盲闖一陣,看不見任何類似古堡的物體。快 要經過一個加油站,鄧林大喝: 「停車!」阿積慌張剎 車,鄧林開門, 「你要買下午茶?」阿積問。 「我要買地 圖。」鄧林沒瞧阿積一眼。 將近下午四時,二人終於抵達鴿子堡。鄧林手軟腳 軟從車子爬出來。 一個人影突然蹦跳出來。 「阿積,阿積!果然是你,太高興了!」 一個高瘦的女子,身上一件白色棉罩衣,外掛一 條吊帶卡其色短腿工人褲。面色紅彤彤像在發疹子的熱 鬧,那副玳瑁幼邊大眼鏡顯示她深度的近視。 阿積似乎受了驚, 「瑪嘉烈,你怎會在這兒?」阿積 掉過頭對鄧林解釋: 「呃,這是我的舊同學瑪嘉烈。」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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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又向瑪嘉烈介紹, 「呃,這是我的頭兒,神探鄧林。」 「鄧林先生,真高興認識你。我終於見到一個真正的 神探了。我的表侄兒等得心急,來,帶你們進去。」說 着,瑪嘉烈邁開大步走在前面。 一待瑪嘉烈轉身,阿積便怪叫: 「真倒楣,竟會碰到 我的剋星……不,是所有同學的剋星。這瑪嘉烈是皇室 貴女,讀犯罪學為的是要寫偵探小說,她的一籮筐怪理 論,特別對愛倫坡着迷……」 說着,已來到古堡正門,台階上,站着一老一嫩。 前面的是馬修,谷柏先生站在他身後。瑪嘉烈跟他們咕 嚕了幾句便走開了。二人等着鄧林他們走近。 「蘇格蘭場的鄧林隊長?」馬修面容憂戚,伸手跟鄧 林一握。很快,二人已置身會客廳,被層層疊疊絲絨布 包圍着。大廳裏坐着一位黑髮年輕女郎。 「 公 公 失 蹤 了, 公 公 失 蹤 了, 不 知 道 出 了 什 麼 意 外。」馬修道。 「我跟未婚妻 ─ 對不起,這位是莎蓮娜 小姐。我們將婚訊告訴公公,引起他不快。我預備跟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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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好解釋,可是……」 「馬修先生,你先別着急,把過程好好地跟我描述一 下。」鄧林一面拿手帕擤鼻,一面癱軟坐下。 「馬修,馬修。」莎蓮娜低喚。 「怎麼?」 「不如叫德納太太先奉上茶點,他們看來很累。」莎 蓮娜問鄧林: 「要喝咖啡?」 「非常感激。」鄧林應道。當下對莎蓮娜心生好感。 馬修把他抵達鴿子堡之後的事老老實實說一遍。 自從前天晚上,爵士回到自己的房間以後,再沒有 人見過他。直到現在,爵士已失蹤了兩天,全古堡都找 過了,不見他的蹤影。 「會不會獨自離開古堡?」鄧林問。 馬修掉過頭看着谷柏先生。 「不會,若往附近蹓躂,爵爺會騎馬,若出城便駕 車;車和馬都在。」 「這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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