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GST MAGAZINE 2023 MARCH Vol. 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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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 magazine.cgst.edu Mar. 2023 身分與歸屬 一樣的身分,不一樣的生命 在流散群體中的牧養

編者話

我是誰?你是誰?他和她,又是誰?

身分,包含著自我的認識、了解和定位,也潛藏著排 他的選擇、界定與區分,由此判別「自己友」與「異 鄉人」。從血緣種族到政治宗教,藝術文化以至語言 文字,人與人透過分享共同喜好,建立共通理解,在 彼此共鳴、相互認同下,凝聚起來,歸屬感油然而生。

今期,李耀坤老師為「尋思」文章打頭陣。他在〈身 分與歸屬〉一文中,便引用了基督教倫理學家奧唐 納文的「分享契合」概念來闡明人類的社群特性,並 指出人類世界各式各樣、有善有惡的「分享契合」當

中,有些別具代表性,影響力足以形塑全體社會的風 貌與願景。正由於牽繫整體福祉和命運,他認為教會 作為社會一員亦是終末群體,肩負著不可推諉的責 任,必須不斷從福音真理、教會的大公性以及天國子

民身分這三方面反思在社群中的見證和踐行;又同時 提醒我們,地上身分是有限、暫時與可變。早期教會 的猶太信徒正正就是陷入了身分與歸屬的巨大張力當 中。余振陵老師在〈一樣的身分,不一樣的生命〉裏, 以加拉太書二章記載保羅和彼得的那場衝突,逐一剖 開猶太信徒是如何理解自身的雙重身分以及由此而起 的壓力和衝擊,並引領我們走進保羅的觀點角度,瞥 見一種在不失原有身分的情況下化解危機的可能性。 其實,無論是出於自我身分的困惑,抑或因外來者帶

來了轉變和挑戰,身分危機時刻發生,尤其在現今人 口流動遷移現象越趨頻繁的世代,情況只會更普遍、 更嚴峻。如何從流散者的角度來研讀聖經、理解信 仰?怎樣以神學的視域去辨識處境,思考牧養之道? 處身移民人口比例高企的加拿大,面對著新一波香港 人流散潮湧現,牧養當地華人教會多年的校友陳華恩 牧師在〈在流散群體中的牧養〉這篇「尋思」文章裏, 處處流露著牧羊人的那份迫切。而「踐道」文章〈心 安之處〉,李萍校友回顧自己從小至今兩度移居他鄉 的經歷,而兼具移民與牧者身分的她分享如何在陌生 國度當中的適應與體會。

回望我們這個開埠將近二百年、歷經幾番移民潮的香 港,有人稱她為「移民城市」。獨特的歷史、文化與 政治因素,令身分認同這問題一直混雜多變,甚至擺 動不定。不過,每當提到港產片,總會清晰地體現港 人對自我身分的共鳴與認同。自千禧年後,港產片陷 於一片沉寂,但去年至今多齣港產片大收,票房甚 至過億。今期「一期一會」請來了香港電影評論學會 會長鄭政恆與雷競業老師一起探討這「港人力撐港產 片」的現象。雷競業老師同時亦在「解話」帶我們進 入新約,扼要闡釋何謂「民族/邦國」。除了民族情 懷,語言差異無疑是人與人相連的一道重要屏障。校 友彭志勇及陳翠英在「工人手記」記述既有情又有趣 的跨國族、跨代際手語聖經翻譯經歷,卻喚醒我們即 使有同一信仰,碰撞衝擊難免,保持一顆開放心靈、 一份尊重接納,不僅是人際溝通連結的鑰匙,更是體 會天國豐富的門徑。

Ms/Mr WHO

#25 Mar. 2023

16

踐行證道

心安之處 李萍

18 一期一會 與雲彩相遇,以生命對談

鏡中鏡 身後身 淺談港產片與 港人身分認同

02

辨識時代處境,回歸信仰本源

02 身分與歸屬 李耀坤

06 一樣的身分,不一樣的生命 余振陵

10 在流散群體中的牧養

24 D5 . D12

德雲多實,校園紛fun

閃啦!閃呀!

26

神學聖經,解難釋疑

22

工人手記 工場服侍,所感所思

28 PUSH

心水推介,心得共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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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族/邦國 έθνος 雷競業 不只是語言 彭志勇、陳翠英
陳華恩
2 屬
身 分

李 耀坤

趙叔榮、霍佩芳教席教授(神學科)

少時醉心數理,大學時與上主相遇,自此沉浸遊走於神學 的思辨考究與信仰反思之中;而就在學理與世情來回往返 之間,盼能和眾聖徒一同明白基督的愛是何等長濶高深。

人類凝聚成大大小小共同生活、共同行動的社 會,本是尋常不過的現象,但卻涉及重大的人類 福祉,是歷代思想家十分關注和不斷探索的課 題。神學傳統也不例外,不乏深刻的討論,嘗試 釐清當中的人性論和倫理學意涵,確認它在信仰 中的位置和在生命中應有的分量。五世紀的教父 奧古斯丁在其鉅著《上帝之城》中,便曾對人類 社會作出言簡意賅的表述:「一群聚集在一起的 理性存有,他們藉著同意分享大家所愛之事物 (to share the things they love)而聯合起來」。

按照這表述,人類的聯合既有認知(cognitive) 的活動,也觸及情感(affective)的領域,而聯 合的基礎乃在於他們所喜愛的共同事物。一個 社會的生命形態和倫理價值,取決於所愛的事 物是甚麼:事物愈美善,社會就愈趨向美善; 相反,事物愈差劣,社會就愈趨向差劣。1

3
尋 思

共同分享 相互理解 衍生身分認同

承襲這思路,基督教倫理學家奧唐納文(Oliver O ’ Donovan)以「分享契合」(communicatio)來 闡明人類的社群特質。「分享契合」最基本的意思, 就是共同分享或持有某些事物(sharing/holding something as common)。按照上主創造的美意,祂 賜下各樣物質和精神性的事物,讓人透過共同分享, 連結彼此。

人類社群不是某種政治規劃的結果,而是 源自最平常卻更基本的生活:一家人共享

的家常便飯、課室內的教與學、工餘的休 閒活動、到街市補給日用所需⋯⋯。

奧唐納文進一步指出,人是運用語言去探索和表達意 義的存有,會為所分享的事物賦予文化意義,並透過 語言分享大家的共同理解,確認這些事物的社會重要

性。2 就以「團年飯」為例,餐桌上的飯菜總有分享 完畢的一刻,但它所指向的家庭觀念和親密團契不但 不會隨之消失,更成為了參與者共同持有的生命價值 和情懷,而伴隨這種共同理解而來的,是分享者之間 的身分認同 「家人」,彼此確認對方為群體中的 成員,對群體生出一份歸屬感。

其實,人類世界充滿著各式各樣的「分享 契合」,而當中有些是特別具代表性的, 形塑著全體社會的共同自我認識,又把各 種共同持有的價值和意義統合起來。

它們包括具代表性的事物(如巴西的足球)、人物(南 非的曼德拉)、歷史(法國的「攻佔巴士底監獄」)和 觀念(芬蘭的 Sisu「希甦精神」)。它們呈現出這是 一個怎樣的社會、有甚麼共同的生命價值、情調和抱 負,構成了一個共同的視窗,讓社會整體描繪出世界 的圖畫,並期望在其中活出甚麼面貌,留下甚麼痕 跡。這些「代表」亦連接著社會的過去和現在,建構 出共同身分,在歷史洪流中承傳下去。3 奧唐納文提 醒我們,不要輕看這些「代表」在我們生活實踐上所 帶來的影響。雖然它們所提供的身分不能囊括我們所 有的自我認知,卻能把我們埋首經營的某些事情,置 於一個更大的集體事業之中。當我們認同這身分時, 我們分享那幅世界圖畫。這圖畫可以是真實,也可以 是虛假;可以揭示一些與鄰舍真實交往的機遇,也可 以杯弓蛇影以致封殺了這些可能。但不論是真是假, 這圖畫對我們十分重要,一旦它受到挑戰,令社群自 尊受損,便會激發人們奮起捍衛。4

這樣說來,教會應如何看待人類社群「分享契合」的 活動?當中又有甚麼不能推諉的責任?我們起碼可以 從三方面作出一些初步反思:

4
不斷檢視 保持開放 常存忍耐盼望

. 檢視共同喜愛的事物

上主賦予人類有社群特質,讓人可以分享共善 (common good),傳遞價值,生命得以成長。這是 很寶貴的禮物,我們絕不能輕視其重要性。在聖靈的 工作之下,藉著共同分享和回應上主話語,信徒彼此 聯合成為教會。眾教會所領受的使命,是在所置身 的具體社會文化處境中,忠心地宣講和回應聖道。然

而,要如此行,她必須不斷以聖經來檢視自己的宣講 和實踐,確保它們能與耶穌基督的福音相稱。5 教會 的成員,既是社會的一員,與鄰舍分享各式各樣的 「共同所愛的事物」,反映出他們在日常生活中的價 值、情調和抱負,也就是他們真實的信念與實踐。

歷史告訴我們,社會可以選擇以謊言取代

真相,即使事物再美好也可被罪扭曲異

化。因此,教會必須不斷以聖經來檢視這

些「共同所愛的事物」,是否與耶穌基督

的福音相稱。而這工作關乎社會整體的福

祉和命運,是教會不能推諉的責任。

二 保持社會的開放

眾教會座落在具體的地方,固然對當地社會有特殊責 任,但其大公性(catholicity)卻提醒她,世界各地 皆有像他們一樣屬於耶穌基督的群體,並且眾教會在 聖靈的團契中成為一個基督的身體。故此,當她在地 域內努力見證之時,也必須放眼地域之外的鄰舍。6 她不能停止向社會表明,地域不應該是禁錮人的圍 城,而應該是一道門,供人與外界交往。我們共同生 活的地方十分重要,那是我們生命相遇、分享契合發 生的地方,是我們的家園。我們應該期望在這家園成 長的人,可以充滿自信地踏出家門口,真誠和有建設 性地與人交往。

三 . 提醒身分的有限和可變

我們必須保存一份終末的忍耐和盼望,即使社會所提 供的意義結構真能成為一個向真實世界開啟的視窗而 非一道屏障,不論這些意義結構如何可取,它們始終 是有限、暫時和可變的。我們若然自欺地奉之為上主 超越的視界,它們就會異化為壓制生命的意識形態。 這是古今中外所有社會面對的試探,而創世記十一章 的巴別塔正是範例。作為終末的群體,教會必須在萬 民中見證和等候天國的來臨,到那時列國萬民都在耶 穌基督裏得著所應許的新身分。7

「這樣,你們不再作外人和客旅,是與聖徒同國,是 神家裏的人了。」(弗二 19)

1 Oliver O’Donovan, Common Objects of Love (Grand Rapids: Eerdmans, 2002) 20–24.

2 Common Objects of Love , 26–31; The Ways of Judgment (Grand Rapids: Eerdmans, 2005) 242–260.

3 Common Objects of Love, 32.

4 The Ways of Judgment, 159–160.

5 The Ways of Judgment, 270–272; 284–286.

6 The Ways of Judgment, 270–272; 291–292.

7 Common Objects of Love, 36–44.

5

一樣的身分 , 一不 樣 的 生 命

6

聖經科助理教授

對宇宙好奇的小朋友,變成沉醉於數字與符號間的 數學人。後來改行讀神學,投身於探索聖經的博大 精深。

「我們生來就是猶太人,不是外邦罪人⋯⋯」(加

二 15)

加拉太書第二章,保羅述說了他與磯法(彼得) 之間的一次衝突。當時安提阿教會裏的猶太和外 邦信徒會一同吃飯,磯法也參與其中。但自從一 些「從雅各那裏來的人」來到安提阿教會,便導 致彼得退出與外邦人一起的餐桌團契,而其他猶 太信徒也跟隨了他的做法,與外邦信徒分隔。然 而在保羅眼中,他們與外邦信徒分開的做法是 「與福音的真理不合」,於是當面責備磯法。

該如何詮釋這段經文?學者有各種不同的觀點與 立場,本文不會深入探討這些釋經爭議,只選取 了其中一個角度稍作思考:早期教會的猶太信 徒,如何理解他們身為猶太人與身為基督徒這兩 個身分?這兩重身分為他們帶來怎樣的張力?保 羅在加拉太書裏,又如何處理這雙重身分帶來的 張力?

分 7 尋 思
振陵

打破身分界線,觸發張力與危機

耶穌本身是猶太人,最初跟隨在耶穌身邊的門徒也 基本上全是猶太人。因此,對最初的信徒而言,基 督徒的身分是歸屬於猶太人身分之下的一個子類 (subcategory)。換言之,他們首要的身分是猶太 人,而在廣大的猶太群體中,他們有另一個獨特的身 分,就是承認耶穌是神所差來的基督,並且跟從祂。

然而,這種身分認同在外邦人開始加入教會後便出現 改變。使徒行傳十五章記載了當時教會經過一番辯論 後,最終認為外邦信徒不用守猶太人的律法。1 這個 議決不只關乎信徒是否須要守律法的外在問題,更對 教會群體的身分認同帶來深遠影響。因為這決定意味 著基督徒的身分不再從屬於猶太人身分之下,而是倒 過來成為更首要的身分,猶太人或外邦人的身分都只 能附屬於這身分之下。於是,猶太人和外邦人的身分 界線亦因此被打破(加三 27~28),並成為猶太和外 邦信徒能一起餐桌團契的基礎。

這種身分認同的轉變,對早期教會的猶太信徒造成頗 大衝擊。一直以來,他們極其重視自己身為神子民的 獨特身分,而在他們的認知中,神子民的身分與猶太 人的身分是等同的。神揀選了猶太民族作他的子民, 使他們與外邦人截然有別。現在他們與外邦人之間的 分別卻打破了,不能再以此界定他們身分的獨特性。

不難想像,這會引發他們的身分危機,令

他們對自己在世界和歷史中身處的位置感 到迷惘。同時,當然亦引起其他猶太人的 抨擊,認為這些與外邦人混雜的猶太基督

徒背棄了他們共同的身分,喪失了身為猶

太人的特質。這些身分認同的張力,就是

磯法在壓力下選擇與外邦信徒分開的深層 原因。

有學者的研究指出,當兩群人之間發生衝 突,其中一種化解方式,就是以一個共同 的身分認同來涵蓋那兩群人原本持有、互 相對立的身分認同。這種改變身分認同的 方式稱為「再歸類」(recategorization)。2

不過,這嶄新的共同身分,卻不必然取消原本的身分 認同。因為若人感到自己的身分受威脅,便很可能會 引致反彈,對新的身分產生抗拒,抵消了化解衝突的 效果。因此,以再歸類的方式融和兩個互有衝突的身 分時,若能繼續保持原來的身分認同,往往會更為 有效。3

儘管保羅不可能認識現代的社會科學研究,卻了解人 性的共通點,使保羅處理群體張力的方式與社會科學 的理論不謀而合,在加拉太書中可見一斑。信中,保 羅雖然堅持猶太人和外邦人在基督裏已經成為一體, 但他並非不明白猶太信徒所面對的掙扎。因此,在加 拉太書第二章,同時能夠看到他如何應對猶太基督徒 所面臨的身分危機。

不失原有身分,獻上獨特的一份
8

尤其值得留意第 15 節,保羅開始解釋他的立場時, 首先確定了他與磯法身為猶太人的這一個身分。保羅 甚至用「外邦罪人」這說法,來加強肯定猶太人一直 以來的自我理解,就是他們因為與神立約,並且有神

所賜的律法來引導他們遵行神的旨意,因此他們與不 認識神、仍舊沉溺罪中的外邦人不同。保羅並不急於 指出猶太人和外邦人在基督裏已不再有別,反而是先 認同二者之間的分別,再以此為基礎進行論證。

接著在第 16 節,保羅指出了他與磯法以及其他猶太 基督徒的共同認知,就是使人稱義的不是律法,而是 因信耶穌基督。而他們跟從主的行動亦表明了這種對 稱義的理解。

重要的是,保羅此處強調他們是以猶太人

身分(二15)作出信主的決定,意味著基

督徒的身分並不取消或威脅到他們原本作 為猶太人的身分,反而更鞏固了他們身為 猶太人所領受的、作為神子民的尊貴地位。

同時,保羅亦指出律法不再是界定猶太人或神子民身 分的核心。這不是說律法再沒有任何價值或律法本身 與福音相違背(參:羅七 12),而是對於明白基督救 恩的猶太基督徒而言,律法不再成為他們必須保護的 群體界線。他們展現其猶太身分的方式,不再是透過 律法傳統,與外邦人劃清界線,而是在基督的恩典裏 活出猶太人身分的本質,亦即身為神子民那義的生 命。按這種身分的理解,猶太基督徒能夠不失其猶太 身分的獨特性下,與外邦信徒分享同一個基督徒身 分,進入同一個彼此契合的團契。

對現今的信徒來說,面對世界和社會環境不斷變遷, 或許也經歷與早期猶太基督徒相似的身分衝擊,我們 感到以往重視的身分認同受到一些威脅、被淡化甚至 取消。但保羅在加拉太書的觀點,向我們揭示了一種 可能性,就是在不失原有身分的情況下,我們仍能發 現這些身分更深層的意義,從而破除伴隨這些身分認 同而來、一些不必要的外在枷鎖。尤其對基督徒而 言,我們深信我們每一個身分和位置,都是神所賜 予,讓我們能在祂那宏大的救贖計劃中,獻上我們獨 特的一份。因此,我們更應在神面前尋問我們在家 庭、社會,甚或世界中每一個身分的意義,辨明甚麼 是界定我們獨特身分的核心。當我們整個生命被基督 的恩典充滿,我們便能更好地捉緊自己的身分,並以 更合神心意的方式展現這些身分的獨特(加二 20)。

1 一些學者認為使徒行傳十五章並不全面反映早期教會的不同觀 念。不過,路加的記載至少反映了早期教會的其中一種立場, 而這亦與保羅在加拉太書中表達的立場一致。

2 S. L. Gaertner et al., “Reducing Intergroup Bias: The Benefits of Recategorization,” Journal of Personality and Social Psychology 57 (1989): 239–49.

3 Philip F. Esler, Conflict and Identity in Romans: The Social Setting of Paul’s Letter (Minneapolis: Fortress Press, 2003), 30–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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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 散

加拿大華人教會,可能是中國大陸 及港澳台以外、人口最多的流散教 會群體。流散在加拿大的華人約有

177 萬 ,當中包括第一代移民和土 生的。當然,在馬來西亞的華人亦 相當多,高達 670 萬,相信當中有 不少是華人信徒。

提到「流散」,這字詞並不完全等同英語“diaspora”。“diaspora”是以 地域意義來界定,指本土以外的集結;「流散」則令人想起離開原居地的 社會成因,屬於社會性的用字。這兩個字雖有不同,但所呈現的兩種性質 同樣值得注意。至於與「流散」相關的用語,尚包括流徙、遷移、逃亡、 難民、移民等。其實每一種用語都隱含某種處境,影響牧養的方式和內容。

許多時候,華文世界的神學或牧養探討都參考英語世界的討論,又或以英 語討論的結果作為華語討論的起點。雖然這種參照式討論具有重要的價 值,但不應該倒過來為用語所限,規範了另一個語言族群的自我認知及牧 養討論。本文關於流散族的牧養觀點,僅局限於加拿大新一波香港人流散 潮的到來及其成因,箇中包含國際大環境下的獨特性,因加拿大不時因應 國際形勢而收容有需要的族群到加國定居,近幾年就有敍利亞人、烏克蘭 人、阿富汗人和香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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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 華恩

加拿大多倫多華人基督教會主任牧師

MDiv 1989

承父親的支持鼓勵作傳道。加拿大是我靈性啟蒙之 地,如今是我牧養之居,也是我觀世界之窗。與妻 子蘇昕育有兩名成年子女。

養 牧 的 中 體 群
11 尋 思

以流散者的身分,建構神學

我發現加拿大的華人教會向來並不注意自己移民族群

的身分,也沒有意識可以用這視域來讀經。我們一直 非常缺乏一種以流散者身分與角度建構的聖經神學和 牧養神學。舉個例子,我們沒有任何查經資料是查考 聖經中的流散故事,叩問它可以帶給我們甚麼啟廸。

殊不知聖經從舊約到新約大部份的信仰經歷,都在流 散不定的環境中出現:亞當被逐出伊甸園,亞伯拉罕 居無定所,雅各幾番遷居,摩西長於異域最後死在 異鄉,王朝不算長久便亡國被擄,短暫回歸卻仍被

殖民;而新約就在被殖民的處境下見證彌賽亞的出 現⋯⋯,全部都與我們所說的流散一族,有相類似 的生活體驗。

然而,我們卻很少去問聖經有甚麼故事和

教導可供流散一族參考?或者問一下流散

族是怎樣理解信仰的內容,再因應新處境

而修訂整理或重新詮釋和應用?這是牧養

華人佔九成以上的香港或台灣,流散者的神學固然未 必是重中之重;但就算在加拿大,第一代的移民教會 也忙著學做本地人,沒有興趣思考流散牧養神學。教 會和其他移民一樣,也極之渴望走進主流。由於兒童 主日學使用英語,父母與子女像是經歷一位說不同語 言的上帝,他們彼此之間的宗教經驗出現斷裂。我曾 見過父母子女的溝通是這樣的,父母說廣東話,子女 說英語,按照語言的四個介面:聽、講、讀、寫,他 們之間的溝通只得其中兩項。要切實思考對流散者的 牧養,家庭裏的代際溝通現象及其對成長的影響,都 需要留意。

探討流散族的牧養,首先是目標,然後是方法。一般 華人教會牧養流散族,大致可分為兩個階段:首階段 是為期約兩年的「落地適應期」,其後就會進入「融 入期」。要界定「落地適應期」完結,是指能夠基本 上掌握到新環境的求生術,包括衣食住行、子女教 育、找到工作並能穩住收入,而且還有一點閒暇,可 以出外旅行散心,這些都可視為指標。至於「融入期」 則包括開始申請入籍,考慮置業而非租住,教會生活 亦漸趨穩定,開始組成人際網絡,並且渡過了第二輪 的四季循環,畢竟在加拿大這個四季分明的國家生 活,適應天氣是很重要的。挺過整個適應期後,一個 更重要問題出現,就是尋找生活的意義。

一般教會在落地適應期裏,會為流散族設定以下幾個 牧養目標:

1. 透過宗教習慣,輔助生活,例如以祈禱為生活精神 支撐;

2. 透過小組生活、家訪及主日崇拜等,教會成為流散 者的生活支援圈,以及同聲同氣的互助社群;

3. 因應流散族的特別需要,在信仰內容上尋找適切的 信息。例如在溫哥華的一位牧師便特地為流散族設 計了一系列名為「移加和你小組」的生活及信仰分 享內容。

及至融入期,教會或許已期望流散族開始參與教會事 奉(如果這也視為一種牧養方式的話);同時亦可能 把流散族放回原有的牧養系統,進行無差別的牧養。 這看來很理想,但實情卻有很多格格不入之處,畢竟 當地教會對新來的流散族具有排他性,而彼此的社會 經歷差距亦導致信仰理解有差異,雙方無法深入溝 通,於是形成了「同一教會、兩個族群」的現象。

以神學的視角,開展牧養

對於「融入期」牧養的開展,我倒有些想法,容我先 臚列一些與流散族處境相關的重要課題,包括「 記 憶」、「適應 開展生活」、「生存的處理」、「歸屬 感」、「身分認同」及「尋找意義」。要牧養,就必須 對這些課題有神學的思考、內容和定位,才可使信仰 不致淪為邊緣上的一種添加。我嘗試以香港新近流散 族為例,提出一點粗糙的想法:

記憶

一般皆以平息記憶的干擾為目標,然而我卻渴望了解 新近離開香港的流散族,他們在過往的社會及信仰介 入生活的經歷中,所吸收並整理得來的正面生命體 驗,諸如人性的新理解、解決問題的集體經驗、對政 治處境的新體會、身分重尋的嘗試與學習、判別社會 謊言的能力與方法,以及文化身分的醒覺等。

上一個雙向的互動過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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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把過去封存,而是讓記憶成為生命向前的力量」 這種做法,我認為很值得作為牧養的指引,背後的信 念是上主在我們個人和社群的歷史中留下了痕跡與恩 典,需要我們虛心尋寶。一些盡力保存舊香港記憶的 港人, 生出一系列香港文化消費品,那些記憶又怎 樣在新的國家延續下去,甚至有嶄新的變種呢?這都 是教會不可不注意的事。

身分認同

從一地到他方,轉換語言意味著思維符號的更替重 叠,直接影響身分的重構,亦會衝擊身分的認同。「我 現在是誰?」這不單是身分未確定的青年期問題,也 是流散族對於自我存在的質疑。有一位要好的朋友告 訴我,這稱為「後遷移憂鬱期」(post-immigration blue)。到底我們在牧養上是否有意識地為使流散族

成為加拿大人而進行非中國化?還是任由流散族自己 選擇?加拿大本身是一個移民實驗,2010 年加拿大

是 G8 國家中移民人口比例最高,當時德國為 13%,

美國則為 12.9%。而據 2016 年加國的人口普查顯示,

全國 21.9% 人口在加拿大以外出生。這普查還發現 全國共有 250 不同族裔,最大的流散族依次為華人

(1.77 百萬)、意大利裔(1.59 百萬)、印度裔(1.37 百萬)及烏克蘭裔(1.37 百萬)。1

認識新身分及其深度特色,以至參與塑造流質性極高 的加拿大國家身分,是關乎牧養的問題。而到底上主 給流散族一個怎樣的機會來貢獻這國家,並以新身分 來影響世界?則是使命角色的問題。

背後的信念是上主賜予人的生命,是跟所

在地的文化深刻地相連,關愛鄰舍並與鄰

舍一起,共同向世界散發福音的光和熱。

因此,牧養也應以使命為目標。

新一批香港流散族有獨特的社會政治經歷和背景,當 中以年輕人居多,他們在香港經歷了強烈醒覺而形成 新身分,而這種身分對於如何融入加拿大社會並最後 成為政治層面上的加拿大人,呈現出一種矛盾。如何

牧養,觀乎我們有沒有一套政治身分神學,以及如何 處理政治效忠問題。對於曾被國家強力壓制的新移居 港人,怎樣對待即將擁有的新國籍身分?將是牧養上 需要回應的現象。

尋找意義 2

意義的重尋,除了由日常生活的變化來決定外,信仰 群體基本上該有份參與。首先應該幫助流散族從信仰 的視點理解現況:是上主的安排還是人的選擇?是逃 難還是拯救?是暫住還是安居?是搵食還是貢獻社 會?要整理當中的問題,需在安靜祈禱中方知進退, 故屬靈操練不可或缺;接著,便要問基督信仰對當前 的個人存在處境提供怎樣的出路和信息。天國,是一 個經常被牧養實踐神學忽略的主題,卻對門徒的各種 人生處境皆起主導作用。天國亦對地上任何一種生活 形態和政治制度發出啟迪和批判,提倡「八福」這另 類價值,要求信徒參與推動實體的相交生活,也就是 教會,包容當中的小子和邊緣人,這些都為意義追尋 提供了參考。如果流散者已有心理準備重新開始,就 沒必要把舊生活原汁翻版,而是要留空間給天國說 話。面對眾多可能性,不妨考慮開放心懷,節約洗 費,回歸簡樸,發掘潛藏的興趣與能力,多樣化地參 與貢獻當地社會。我相信這些都可在身為天國的倡導 者、居於羅馬殖民地,過著無枕首處生活的耶穌身 上,找到靈感;而一系列的福音書內容,可以作為牧 養流散一族的參考。

1 文中提及的人口普查數據可參考 https://www.thecanadian encyclopedia.ca/en/article/immigrant-diasporas-in-canada (瀏覽日期為 2023 年 3 月 9 日)。

2 這是借用了一位外展牧養新來加香港青年的牧者的用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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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我們整個生命被基督的恩典充滿, 並以更合神心意的方式展現這些身分的獨特。我們便能更好地捉緊自己的身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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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 之 處 16

MCE 2003

1984 年,年幼的我跟隨父母來到香港,我從來沒有認

真問過他們離開的原因,或者我一廂情願地認為離開 一定是為了更好的生活吧,所以一直都沒有問,直至 自己掙扎是否要離開時,才問起父親,當年他明明已 在國企工作,明明已有鐵飯碗,為何離開一個穩定的 環境來到陌生的國度,言語不通,學歷不被承認,做 著最基層的工作,日復日,年復年⋯⋯

父親說,為了有更好的生活吧!我沒有問,你曾後悔嗎?對我父母來說,移民並 沒有使他們有更好的生活,他們由住高樓大廈搬進了木屋區,但對我而言,卻帶 我去了更廣濶的空間。對話的最後,我由衷地說了句「謝謝你!」父親,因為你, 我可以在這裏學習;因為你,我可以接觸到信仰;因為你,我可以選擇回應呼 召⋯⋯因為你⋯⋯

2020 年,因為孩子的需要,也因為自己的需要,我們帶著孩子離開熟悉的環境, 去到一個陌生的國度、一個連旅行都不曾去過的地方,頗有種「出嚟行,預咗還」 的味道,唯一不同的是我是一個有信仰的人,總想著無論在哪,都可以回應上主 的呼召;無論在哪,我都是屬神的人。

感恩上主過去的預備,我是 MCE(基督教輔導教育碩士)畢業的,及後也選擇了 家庭治療師這個方向,在香港牧會 11 年,之後私人執業做了 7 年心理輔導,適逢

曼徹斯特宣道會聘請輔導牧師,我深信這是上主的預備和帶領,就這樣,我開始 在曼宣服侍。

由於移民潮,教會人數增長了 6 倍。我想,安身立命是每個離開的人都需要重新思 考的方向,而我和大家一起處身這階段,明白當中的掙扎與挑戰。我沒有一開始 就急切地想安頓,曾經問自己是否真的需要適應這裏,不適應可以嗎?生活不難, 也總會在每天的生活中找到小確幸,但我心心念念記掛的地方仍是那承載我成長 的地方,我仍然關注著那裏的動態,仍然為那城禱告。到埗年半了,我仍然覺得 自己在適應中,生活很忙碌,事奉也很起勁,這裏教會對輔導的認識和香港有點 不同,我仍在摸索及嘗試中,並因為回應新移民的需要而開展了一些新事工。我 也逐漸適應了這裏牧會的文化,認識了更多新人和舊人,開始建立起歸屬感,我 相信,我會慢慢愛上這個地方吧!當然,心中仍有許多牽掛。我想,這就是我這 一撮香港人,在這特別時代,所要面對的狀態!人說「心安之處是吾鄉」,但屬神 的人心安之處在神,無論身在何處,心都能安,無論在何處,我都是屬神的人。

::: 李萍 :::
17 踐 道

雷競業

鏡中鏡

天恩諾佑教席教授(神學科)

愛神學也愛電影,遊走歷史神學與當代文化, 審視信仰,思考人生。

自 19 世紀末電影出現,銀幕底下,無數觀眾透過光 影天地,看見自我的認同或投射,也喚起共通的經驗 與記憶。這年多以來,多齣港產片不斷刷新票房紀 錄,仿佛打破了千禧年後「港片已死」之說,在港人 力撐港產片這觀影現象背後,我們看見了甚麼?

時代的身影

雷: 近年來,普遍彌漫著一種哀慟和失落感,電影 也都反映出來了。

鄭: 因為大家都覺得八、九十年代是「最正的香 港」,無論音樂、電影、電視、明星,以至香 港經濟都是十分好的,對於我們自己,也有 種自信,是光輝十年!所以,《梅艷芳》這類

電影很受歡迎,透過一個形象,重溫美好的昔 日,回望如何一路走來,包括香港文化、香港 身分⋯⋯箇中的哀傷與身分的認同都反映在 電影當中。

當然,除了回望過去,亦看到現在,如《飯戲 攻心》這類屬於港產片主流的喜劇,娛樂之 餘,亦觸及當下移民、離散、「家」等現實問 題;古天樂的《明日戰記》儘管要迎合大市場, 劇本較薄弱,但從中仍看到電影保留了香港動 作片傳統的點滴,卻有嶄新發揮,算是科幻片 種的新探索。

雷: 關心社會議題的電影如《一念無明》、《幻 愛》、《正義迴廊》和《踏雪尋梅》等,近年亦 相對增多。

鄭: 好同意!年輕導演難得開戲,也許都渴望透過 電影表達自己關注、與香港社會現實息息相關 的議題。《正義迴廊》受歡迎是明顯不過的例 子,司法、正義、無辜⋯⋯都是近年大家關 心的議題,而近期的《窄路微塵》情況亦如是。 我視之為《獅子山下》傳統出來的一批電影, 是一種關心現實處境並建基於香港社會民生狀 況的寫實傳統。

雷: 這份對社會議題的關注,你認為是受到甚麼影 響呢?社會環境?教育?還是閱讀得來?

鄭: 他們大部分於香港大專院校畢業,非常了解香 港電影文化及傳統;加上他們本身也是年輕 人,無論在身分認同或社會關注上,都和這裏 的年輕人共鳴共振,共同經歷此處發生的一切 和命運當中。所以,看他們的電影較容易產生 共鳴,亦看得到他們的關注。

鏡子裏反照

雷: 很想了解下,自戰後至今香港電影的發展大致 可分為幾多個時期?當中反映了甚麼價值觀或 文化取向?港產片有甚麼特色?

整理及撰文:鄧美美
拓展聯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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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後身

鄭政恆

鄭: 先說五、六十年代的粵語片,有黃飛鴻系列, 但這兩個年代所呈現的黃飛鴻形象已經截然不 同,前者蘊含不少廣東文化元素,後者則反映 了「老師傅」面對新時代、新社會的許多挑戰。

其實當其時是國語片主導,粵語電影有好幾年 近乎銷聲匿跡。這情況直至七十年代初才有所 變化,李小龍、許氏兄弟電影相繼抬頭。從 七十年代起出現的港產片,更多呈現出香港身 分、香港背景,講香港故事。從文化上看,李 小龍電影呈現一種自強精神,打爛東亞病夫橫 匾⋯⋯那是一種屬於自己的身分,看來既強 壯又強悍。

雷: 《精武門》經典的一幕!

鄭: 正是。而在許氏兄弟電影《半斤八両》裏,就 算衰老闆許冠文怎樣壓迫,打工仔仍找到生存 之道,是香港人的寫照。其後,一些從海外學 成回港的年輕導演如方育平、許鞍華和徐克 等,拍攝新浪潮電影,在香港街頭取景,講香 港市民生活,就更加本土。到八、九十年代, 社會富裕起來,電影需求大增,港產片亦邁向 商業化,但同時面對即將回歸,整個社會顯得 比較焦慮躁動,周星馳的「無厘頭」電影便成 為另一種香港電影文化的特色。

雷: 記得當時有不少電影都喜歡調笑大陸,有一齣 叫甚麼「師姐」⋯⋯

嶺南大學環球中國文化高等研究院研究主任 現為香港電影評論學會會長,經常穿越電影這面 鏡子,觀照自我、人心與世道。

鄭: 《表姐你好嘢》!一直以來,笑片和動作片一 向是〔港產片〕主流,一般不會直接探討香港 社會政治問題。其實,要數八十年代打後港產 片特色,大致有三種,分別是嬉笑怒罵或不理 世事但求娛樂的笑片、成龍和洪金寶那種著重 官能刺激的動作片,還有帶著道德或身分焦 慮的黑幫警匪片,杜琪峯是代表人物之一。而 2002 年上映、講述「卧底」故事的《無間道》, 便屬於黑幫警匪片的變奏。這齣電影經常被影 評人解讀為講述香港身分的故事,片中的黑白 兩道,黑中有白,白中有黑,關乎身分矛盾與 效忠問題。

雷: 是中國人?是香港人?中國的香港人?還是香 港的中國人呢?

鄭: 2010 年以後,更多本土電影出現,譬如《打擂 台》及《狂舞派》等,與自 2003 年後湧現的合 拍片形成兩大分支,情況一直延續至今。於是 開拍一齣電影,究竟想要面向大中華市場,還 是只想拍給香港人看,往往要作出抉擇,不容 易兩面通殺。

雷: 你認為何以 2010 年之後,市場這樣分家呢?

鄭: 或許正因為大量合拍片出現,令大家都在想: 「咦,我哋係咪都應該拍返啲香港電影畀香港人 睇呢?」更重要是,從 2007 及 2008 年發生的

19 一 期 一 會
淺談港產片與港人身分認同

社會事件與保育運動,可看到一條關乎歷史與 本土文化的脈絡貫穿,包括對香港這城市的理 解、身分認同,以及該怎樣走下去。這些想法 醞釀多年,越來越強烈,即使電影稍微滯後反 映,多少仍能夠映照出我們對自己身分的理解。

雷: 那麼,你怎樣看電影在身分認同上的作用呢? 加強了?抑或,由於現時社會越趨分化對立, 在分眾情況下,既有限又艱難?

鄭: 我覺得,電影應該是多元的。大家所經歷的一 切,不必然只唱好,也可以挖掘集體的傷痕, 這樣才更有意思。

雷: 就如疫情,一些創傷經歷若然找不到空間表達 的話,是很悲慘的事。

鄭: 最近上映的《窄路微塵》多少也反映了疫情時 期的香港社會,票房還可以。或許,逐漸回復 正常,大家不想回到那些記憶裏去。電影是一 種單向的觀賞經驗,迫使觀者在那兩小時裏走 出自己的視野和安舒區,回望或審視某些事 物,勾起共鳴亦引發思考。透過觀看別人的故 事,即整體大故事的一部分,我們從中了解自 己和別人,這正是電影的美好之處。我覺得, 好的電影並不是為了灌輸某些東西,而是好像 一面鏡,既反射我們自己的內心,同時反照外 在的世界。我實在期望有更多元的敘事作品出 現,探索更多不同議題,不論是電視、小說或 文學創作,畢竟每年大概只聚焦在十部電影左 右,始終是有限的。

穿越眼前路

雷: 眾所周知拍電影好貴,紀錄片也是,但香港只 得七百多萬人,而且還在下跌,人口結構亦在 轉變。市場這麼小,想透過電影保存香港的獨 特文化,呈現香港的獨特聲音,這條路能走下 去嗎?是否需要改變策略?譬如擴濶這條路, 融合普世華人市場?這有可能嗎?如何使之成 為可能?

鄭: 2022 年本土票房非常好,確是少有的一年。 好幾套電影大受歡迎,《正義迴廊》、《明日戰 記》、《飯戲攻心》、《緣路山旮旯》、《神探大 戰》或《阿媽有咗第二個》,2023 年的《毒舌 大狀》甚至票房破億。有人說是「虛火」,我們 確實需要繼續觀察。不過,我認為首要是本身 的基礎必須穩固,站穩我們目前的位置,香港 人要承載得到香港電影,至少不少香港人似乎 已經養成一種習慣,見到香港電影便懂得入場 支持。當然這並非無條件,香港電影人需要拍 出一些令港人共鳴的電影。我覺得近年的現象 大概就似是這種。

對於前景,有兩種看法:一是「走出去」;一 是「 企喺度」。前者的話,就有點像《明日戰 記》,投資幅度與內容明顯不能單靠香港市場 支撐,開拍時已立意不只拍給香港人看。然 而,國內上映票房失利,便採用 Netflix 這類 串流平台。而《梅艷芳》則站穩了香港市場, 亦特地製作「導演版」放上串流平台,走出去 接觸不在香港的觀眾。究竟該「走出去」還是 「企喺度」?我覺得兩條路線最好相輔相承。最 理想是一部電影站穩了香港票房,再使用串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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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台打通國際或接觸海外港人,尤其是那些無 法在戲院上映的。

雷: 目下這麼多難關,給你一條假設問題,若果政 府派你統籌香港電影發展,你認為該如何培育 這行業,使之繼續有美麗的明天?抑或覺得都 是無望的了?

鄭: 確實是相當困難!第一是政治因素。近年不少 重要並引發共鳴的電影或紀錄片都無法上映, 香港人自己也看不到。於我來說,電影無法達 致甚麼煽動效果,那些為要達到政治目的而拍 製的電影通常都好差!絕大部分電影都是追求 藝術為本,完全沒有那種目的和意圖。因此, 我的願景是期望有個寬鬆的氛圍環境,這是最 重要;況且網絡是自由的,禁之不絕。

另一個巨大挑戰是如何讓年輕電影人走下去。

年輕電影人開拍第一部電影、累積了一定經驗 之後,卻苦無機會開拍第二部、第三部,除 非得到「白武士」支持。因此,要繼續「有戲 開」,長遠的支援十分重要。南韓電影之所以 成功,固然是本土市場承載得起,但亦有賴當 地政府對影視文化發展的鼎力支持。事實上, 由政府支持本身的文化產業、說好自己故事 這趨勢,已越趨普遍。香港亦有推出首部劇情 片或電影融資計劃等,資助年輕導演開拍第一 部戲,當然要求他們符合香港法律,不可觸及 某些題材。第三,我相信許多出走外地的香港 人,依然認同港人身分。因此,我覺得香港電 影以至香港政府仍需要擁抱他們,在文化上重 新維繫這離散群體。

夾縫中淬鍊

雷: 不同人通過電影這面鏡子,看外在世界或反照 自己,往往會有不同的解讀,甚至心理投射。

身為影評人,你在理解和詮釋電影時,經常遇 到這種矛盾、掙扎和挑戰嗎?

鄭: 當初學寫電影〔評論〕,都是穿過電影這面鏡 的光影世界⋯⋯電影本身不就是鏡頭嗎?⋯⋯ 看背後作為大背景的香港社會,就是電影社會 學。除了現實環境,這面鏡亦可以反照我們的 內心,所以電影也是一種市民大眾的心理投 射,如你所言,不同人確會有不同解讀和想法。

雷: 若然察覺評論當中出於自己的心理投射,你會 怎樣平衡?

鄭: 老實說,這是一個永遠的矛盾。到底我們是看 電影文本,即那面鏡本身?抑或看外在環境? 有時候,社會層面寫多了,就有人問:「係咪 過度詮釋?齣戲真係咁講?」就以《正義迴廊》 為例,這部電影到底是質疑司法系統?抑或鞏 固司法系統呢?電影文本始終是開放的,人殊 意異,但過度分散,又如何定準?如何拿捏? 所以,我覺得一個公共對話平台很重要,讓想 法、信念不同的人可以坐下來交流,凝聚一些 看法。好可惜,近年這樣蓬勃的交流已銳減。

今天作為電影評論人,最大挑戰是怎樣走下 去?當下要面對著三重挑戰:首先是大環境本 身;其次是電影文本與大環境之間的挑戰,難 道只講電影文本,不要講其他?正因社會出現 巨大分歧並且複雜多變,對電影、對社會的想 法亦變得複雜,落筆艱難,永遠落在一道狹縫 當中。至於第三重挑戰,是自己。近年社會變 化急速,自己也需要不斷調整想法,不斷反思。 當然,有危必然有機,這些挑戰讓我重新審視 自己的知識和方法是否正確或依然合用,也讓 我走出安舒區,尋找仍可發展成長的空間。

雷: 最近,我聽聞一間相熟教會的電影小組解散 了,其中一個原因就是擔心引發爭論。電影本 來是不錯的討論切入點,交流不同看法。你怎 樣看電影在教會牧養過程中的角色呢?

鄭: 華人社會、華人教會文化向來求「同」多於 「異」,不想有太多爭拗。電影這面鏡反映出 來的社會,包括了教會,當大家越趨不和諧, 想法也越來越南轅北轍,電影亦變得分眾,確 實更難討論對話。然而,是否覺得難,於是不 說不談?對於某些社會議題或現象,礙於難以 啟齒或怕傷了感情就隻字不提?最終只會變成 一個現象:電影歸電影,主日歸主日,將之 分開⋯⋯

雷: 「安全」嘛!

鄭: 真的沒有對話空間嗎?最終,這關乎我們是否 抱持民主的心態,有沒有一種包容度,接納他 人的立場與自己不同,而這就是一種鍛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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彭 志勇、陳翠英

受訓翻譯顧問

(Consultants in training)

語言相對論(linguistic relativity

)告訴我們,

語言結構會影響一個人的思考模式和怎樣理解 世界。但同時,語言也連繫著人的身分和所屬的 群體。

筆者曾參與一個亞太區的手語聖經翻譯會議,當中有 不同國家的聾人翻譯團隊參與。筆者一向打泰國手 語,但由於與會前兩個月,密集地跟蒙古聾人接觸了 一段時間,結果在台上自我介紹時,不自覺地以蒙古 手語向大家問安。台下的與會者略感訝異,蒙古聾人 則在捧腹大笑。待筆者下台後,他們快樂地表達:「真 好!你已經打從心底裏記住了我們的手語。」會議餘 下的日子,他們仍一再向其他聾人覆述這件事。

從他們的反應讓我們體會到,你能記得並採用他們的 語言,對他們來說不只是單純地有助溝通,背後更意 味著你願意尊重、接納和認同他們的身分和群體。

這份接納,不單出現在不同國籍的人之間,也出現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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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同年代的人當中。早前筆者跟 M 國的聾人翻譯員

商討怎樣翻譯「外邦人」,年輕的翻譯員因為慣常接 觸英文,所以想譯作「G 人」(gentiles),但翻譯顧 問提出一個問題:「這個手語是否大部分聾人都認識 和明白?」經過一輪思考後,翻譯員便改譯為「非猶

太人/其他膚色的人」,因為老一輩的聾人未必能明 白「G 人」的意思。這兩種譯法代表著不同年代的信 仰角度和處境,在差異中,上一代有值得學習或保留 的信仰內涵,新一代的信徒亦因語言碰撞而產生新的 視角去理解信仰。就在彼此溝通和尊重下,雙方的信 仰深度和濶度都得以延展。

回到香港,最近身邊不少朋友陸續移民,作父母的擔

心下一代不再懂中文和廣東話,不知日後怎樣跟長輩 溝通,甚至會否有日連香港人身分也忘記;又有留港 的朋友眼見身邊愈來愈多人說普通話,擔心說自己母 語的有一天變成社會中的少數。語言演化的歷史告訴 我們,即使在正常情況下,語言也會隨年日和環境一 直轉變。新、舊一代都會有屬於他們的語言和環境, 而只要我們保持開放的心,每一代的語言或思考模 式,都有值得他人學習和參考的地方。曾經聽過一位 長者老來學英文,為了預備日後跟移了民的孫女溝 通。在同一信仰中,語言、環境、身分的轉變,或許 可為我們帶來更多不同的衝擊和體會,讓我們的信仰 經歷和學習更為豐富。

23 工 人 手 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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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學生會關懷部首度舉辦的閃避球活動,早前已在 多實街校園的 G01 和 G02 課室內順利舉行,讓老師 和不同年級的同學趁這學期排山倒海的功課還未殺到 前,透過球類活動,齊齊輕鬆、聯誼一下。但為何在 眾多的球類活動中,選上了閃避球呢?首先,我們希 望活動可在校園內進行,方便同學和老師參與,以及 近距離觀賞和打氣;另一方面,由於這項球類活動所 需的技巧相對不高,容讓較多人一同參與。今次活 動,老師和同學都很投入,大家玩得開心盡興。

25 D5. D12

民族 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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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競業 :::

天恩諾佑教席教授(神學科)

書蟲一名,年輕時醉心於經濟學,詫異簡單的理論架構竟 能洞悉世界變幻。後來體會到人心的轉變比統計數字的起 伏更加奇妙和振奮人心,投身福音工作,先後在紐約和香 港參與牧會。然繼續不自量力的要去探求人心變幻的來龍

去脈,遂馳騁於古往今來的思潮文化之中,以神學佬自鳴。

有一妻三女幫助他貼地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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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έθνος(ethnos)是新約中一個含義複雜豐富的 詞彙。這個字的中文翻譯包括族、列國、國民、 外邦人、教外人(新譯本)等,在新約裏出現了 162 次。有時是用來形容救恩的包容性,有時是 用以表達民族身分的多元性。

啟示錄強調基督是配得各民各國的人的敬拜:「因為 你曾被殺,用自己的血,從各支派、各語言、各民族 (laos)、各邦國(ethnos)中買了人來歸給於神,又 使他們成國民和祭司,歸於我們的神。」(啟五 9)雖 然如此,撒旦會「迷惑地上四方的列國,就是歌革和 瑪各,使他們聚集爭戰。他們的人數多如海沙。」(啟 二十 8)另一邊廂,「列國要藉著城[新耶路撒冷]的 光行走,地上的眾王要把他們的榮華帶到這城來。」 (啟二十一 24)啟示錄以眾民族來顯示人數眾多。對 比起地上民族側重彼此間的區別,這裏指出最重要的 分別其實在於跟隨撒旦還是跟隨基督。

至於保羅,他對於民族情懷有複雜的分析。當時的 猶太人用“ethnos”來形容猶太人以外的民族,又以 “laos”形容猶太民族。保羅沿襲這詞彙,形容上主 派彼得作猶太人的使徒,而他則是外邦人“ethnos” 的使徒(加二 8)。可是,為了他的以色列同胞得救, 保羅甘願與基督分離(羅九 2)。保羅深愛自己的民 族,但同時為他們的心硬和驕傲感到心痛。在上主面 前,每一個民族都是由罪人組成,沒有高低之分(羅 三 29)。當彼得不願意與外邦信徒一同吃飯,他就當 面譴責彼得虛偽(加二 11~14)。換句話說,我們理

當愛自己的國家民族,但同時應明白和承認自己民族 國家中黑暗的一面,避免矮化他人的民族優越主義。

保羅說:「你們凡受洗歸入基督的都披戴基督了;不 再分猶太人或希臘人,不再分男或女。」(加三 28) 又同時說:「對猶太人,我就作猶太人⋯⋯對沒有律 法的人,我就作沒有律法的人。」(林前九 20~21) 民族和文化都是上主美好創造的一部分,我們要學習 欣賞和尊重民族的多元性。另一方面,我們皆是上主 的兒女,地上一切分隔人群的牆最終都要過去。

27 解 話

聖經科助理教授

蘭克特

《加拉太書導讀:猶太背景新蹊徑》

林梓鳳譯

香港:夏達華研道中心,2015

本書作者蘭克特是「錫安首份收成」(First Fruits of Zion)的教學總監,同時是 一所信主猶太會堂牧師,致力發掘和宣揚基督教信仰的猶太根源。本書內容源自 作者在安息日團契的講道,他從信主猶太信仰的角度闡釋加拉太書,強調信中信 息與保羅的猶太背景之間的關係,從而糾正教會傳統對加拉太書一個常見的誤解,

即保羅在此信中的教導是反律法、反猶太信仰的。透過重新檢視保羅的猶太根源, 我們不但能對保羅的書信有更透徹和立體的理解,同時亦能幫助我們反思基督信 仰的豐富意義。

[ 李耀坤 ]

趙叔榮、霍佩芳教席教授(神學科)

Oliver O’Donovan Common Objects of Love: Moral Reflection and the Shaping of Community Grand Rapids: Eerdmans, 2002.

2001 年 11 月,英國基督教倫理學家奧唐納文(Oliver O’Donovan)接受美國加 爾文大學及神學院的邀請,主講史托伯神學講座(Stob Lectures)。本書收錄和 編輯了該次講座的三篇演講稿,主要探討的問題是:究竟是甚麼把眾人聯合成一 個持續的行動與經驗群體?講座舉行前,美國發生了轟動全球的 911 事件,美國 本土的愛國主義情緒極其高漲,媒體充斥著把施襲者形容為「民主與文明的敵人」 的言論。奧唐納文深入剖析社群背後的情感投射,並提醒這種投射一旦失去克制 甚至是會被操弄的危險。台灣校園出版社將於今年出版本書的中譯本。

[
余振陵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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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陳華恩 ]

加拿大多倫多華人基督教會主任牧師

Walter Bruggemann

The Land: Place as Gift, Promise, and Challenge in Biblical Faith

Revised Edition (Overtures to Biblical Theology)

Minneapolis: Fortress Press, 2002.

這是已年近 90 高齡的舊約學者 Walter Bruggemann 多年前的經典著述。此書 於 1978 年面世並在 2002 年推出修訂版,以土地為主題探討信仰的敍事拋物線。 當中論及信仰群體如何透過土地這重要資源及其社會意義去理解上主,這對於流 散族尋找信仰支撐,甚有啟發。以色列人走過在埃及為奴的處境、落在曠野等待 應許地、入了迦南卻未能好好承受及管理土地、到被擄而再次失地,最後客居羅 馬等候聖城再臨,在在都觸及我們的生活處境。作為甚有社會學閱歷的大師,此 書自能啟發在借來的時間、借來的空間生活又錯以為家的香港信徒。

Sylvia C. Keesmaat 及 Brian J Walsh

Romans Disarmed: Resisting Empire/ Demanding Justice Grand Rapids: Brazos Press, 2019.

此書從解構羅馬帝國的角度來解構羅馬書,觸及了不同的層次,包括無家感無家 者的討論(Homeless in Rome)、羅馬的太平盛世與福音,經濟公義與生命的 天國等,把羅馬書放在帝國及其覇權的視域來閱讀,比較帝國的世界觀與聖經的 世界觀。對於從大英帝國走出來的香港人,自不然可以明白作者筆下羅馬書的福 音顛覆性;而對於要離港尋找新生活的信徒,是否要跳進另一個保留著帝國味 卻提供新幻想的國家呢?此書打開了一條解經路。順帶一提,作者是兩夫婦, Keetsmaat 師隨新約學者賴特(NT Wright)攻讀博士。

29 PUS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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