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堆客家及其周邊社會與文化變遷:族群互動論的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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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次

目次 自序∣i 一、族群混居、儀式與聚落:內埔與萬巒的研究發現∣1 二、異族通婚與跨族收養:百年來內埔與萬巒地區族群互動之軌跡∣51 三、異族通婚與跨族收養:日治時期前、中、後、先鋒堆客家與其他族群 互動的軌跡∣115 四、異族通婚與跨族收養:日治時期左堆客家與其他族群互動的軌跡∣169 五、由宗族、角頭、聚落到跨聚落:集體動員下的「六堆天后宮」∣231 六、六堆及其周邊地區媽祖信仰的文化底蘊∣261 七、 「盤花」 、 「紅包仔」與「花水」 :試論六堆客家民俗醫療知識的生成與 體現∣29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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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 堆 客家及其周邊社會與文化變遷:族群互動的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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族群混居、儀式與聚落:內埔與萬巒的研究發現

族群混居、儀式與聚落:內埔與萬巒的研究發現* 摘要 本文以 2006-2008 年在屏東縣內埔鄉與萬巒鄉所收集的田調資料**為基 礎,運用人群與族群概念,呈現前述地區寺廟之空間分佈、主神信仰、祭 祀活動、儀式展演、供品、祭祀組織以及參與者,藉此反映人群聚合的源 由、人群關係,以及經由聚落內外人群的動員,浮現似有若無的族群邊 界。研究立論受涂爾幹(E. Durkheim)與牟斯(M. Mauss)「原始分類」 (primitive classification)理論之刺激,受惠於 C. Geertz「濃度描述」 (thick description) 、地方知識(local knowledge)等概念之薰陶,理論與概念的刺 激與薰陶有助於研究者反覆思索,內埔與萬巒地區的當地人如何稱呼與認 知自己?如何看待崇拜的神明、舉辦祭祀活動?如何藉由儀式劃分彼此? 儀式如何成為人群分類的憑藉?儀式又如何反映人群與(或)族群關係? 關鍵詞:人群分類、族群混居、儀式、聚落、文化雜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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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曾發表於 2009 年由真理大學舉辦之「兩岸宗教儀式與地方社會學術研討 會」。會議地點:臺北:真理大學。感謝與會學者提供高見,今已經過部分修 改。 ** 田調資料來自「臺灣客家族群關係研究:以屏東縣內埔鄉與萬巒鄉為例」研究計 畫,感謝行政院客家委員會與國史館臺灣文獻館之經費補助。該項研究計畫於 2010 年執行結束,並出版同名專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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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 堆客家及其周邊社會與文化變遷:族群互動論的觀點


族群混居、儀式與聚落:內埔與萬巒的研究發現

一、前言 在進入正文之前,研究者將先界定人群、族群、儀式、聚落等專有名 詞。有關人群與族群之定義,人群可以大於、小於甚至等於族群之人數, 兩者之別在於當事者所處時空脈絡有別、分類基礎不同,兩者皆是一種社 會分類、皆由眾人組成、同時擁有內聚力與排外性,但是人群與族群的聚 合原因不一,人群可能為了增加生活機會,因而爭墾土地、控管水源最後 可能演變成分類械鬥,人群也可能匯聚、產生族群的差異性認知、不平等 認知,以致集體感受到不平等、從而集體動員以爭取社會、政治、經濟等 資源。族群乃當代的議題與稱呼,人群卻是恆久存在與日常生活貼近之議 題。要言之,人群不等於族群,人群邊界不等於族群邊界,人群關係不等 於族群關係。文中將提及閩、客、平埔、排灣、魯凱等不同族群,他們在 不同時代、政治、經濟與社會環境曾有不同稱呼與意義,他們的稱呼不曾 同時併存,即便本文以族群概念指稱閩、客、平埔、排灣、魯凱等族群, 不代表本人完全採納 1990 年以來的四大族群分類,更非直接套用本質論的 界定,將語言、血緣、體質特徵、風俗習慣等當成族群識別的指標。 臺灣的族群研究與 1990 年代以來臺灣解嚴與社會多元化有相當大的關 連,將臺灣分成客家、閩南、外省與原住民等四大族群,乃是由政府而民 間、由上而下的定義過程與結果。1其實民間社會並不熟悉如此族群概念及 其分類方式,倒是人群分類法則比較貼近日常生活經驗,人群分類可以宗 族祭祀、寺廟活動、械鬥、通婚、交易等來表現,在內埔和萬巒地區被視 為客家人或閩南人者,其內部尚可依移民來源分為潮州人、嘉應州人,泉 州人、漳州人,亦可依血緣、地緣、同鄉、同袍,或組合前述特性塑造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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臺灣四大族群的分類最早起於 1993 年林濁水與葉菊蘭在立法院的質詢。詳見王 甫昌, 《當代臺灣社會的族群想像》 , (臺北:群學,2003) ,頁 54、56-6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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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 堆客家及其周邊社會與文化變遷:族群互動論的觀點 家族與嘗會、寺廟及其他宗教組織。家族在內埔與萬巒地區移墾、進住, 奠立家族根基,經由土地買賣、家族祭祀或透過語言傳承以構築族群邊 界,但其成員不見得皆能體認到族群意識為何。嘗會透過經濟資源給養家 族成員,透過祖先祭祀維繫家族向心力。寺廟信徒時與家族成員合而為 一,時以統合或分化家族或地域成員,時為跨越家族的地域性組織。由家 族、寺廟而族群,乃是由下往上的社會堆疊原理,且是由小而大的觀看視 角,它將看見人群組成與分類的基本法則,同時隱約浮現特定族群的邊 界。要言之,本文所謂的「族群」是貼近當地人日常生活,混含血緣、地 緣、同鄉、同袍等關係,在不同情境脈絡下,透過宗族或寺廟祭祀活動、 儀式展演、分類械鬥等方式,促使人們產生我群感,他們或可為一種有別 於他人的人群分類,也可能產生同仇敵愾的集體情感,甚而號召群眾爭取 更多的生活機會。 其次,本文採取族群建構論觀點而非本質論觀點,在此有必要說明一 般人如何以通用語如客家話、閩南語作為族群之標誌。研究過程中內埔和 萬巒的當地人多以河洛庄(閩南村) 、客庄稱呼使用閩南語或客家話的人居 住的村庄,根據通用語繪製的內埔族群只有閩客兩種差別(圖 1) ,萬巒鄉 亦如是(圖 2) 。


族群混居、儀式與聚落:內埔與萬巒的研究發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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族群混居、儀式與聚落:內埔與萬巒的研究發現

事實上住在閩南村的人多數是自稱為閩南人的平埔族,閩客都說他們 皮膚比較黑、輪廓比較深,也能指出他們居住的村庄或地區,日治時期的 戶籍調查簿可見其種族欄位登記「熟」2,他們和閩客有相似的地方公眾信 仰,其公廟建築與閩客廟宇建築近似,仔細端詳發現另有玄機。關於內埔 地區日治時期不同族群所佔的人口比例,參見表 1。 表 1:內埔鄉廣東、福建、 「熟番」族群佔總人口百分比表3 (百分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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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正 4 年,1915)

(昭和 10 年,1935)

(庄、大字)

新北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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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0

97

1

0

老北勢

100

0

0

100

0

0

新東勢

99

0

0

98

1

0

老東勢

99

0

0

98

1

0

內埔

97

0

1

94

2

1

忠心崙

98

1

1

98

1

0

番仔厝

4

8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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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8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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犁頭鏢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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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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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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隘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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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0

17

4

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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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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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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指「熟番」。 本表之種族分類僅論及廣、福、熟,當時尚有內地人(日本人) 、 「生番」 、 外國 人以及其他,除廣、福、熟之外的種族比例極少,在此略而不談,表中百分比取 整數。資料來源包括:1.戶口調查,1917。2.國勢調查,1937。3.《臺灣地名辭書 (卷四)屏東縣》 , 〈內埔鄉〉 ,20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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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 堆客家及其周邊社會與文化變遷:族群互動論的觀點 由日治時期大正與昭和年間調查之資料顯示,新北勢、老北勢、新東 勢、老東勢、內埔與忠心崙主要為來自廣東之移民組成,番子厝、犁頭 鏢、隘寮、老埤為福建移民以及被當時日本殖民政府視為「熟」的平埔 族。有關萬巒地區的人口分佈如表 2 所示: 表 2:萬巒鄉廣東、福建、 「熟番」族群佔總人口百分比表4 (百分比)

(大正 4 年,1915)

(昭和 10 年,1935)

(庄、大字)

萬巒

98

0

0

97

1

0

四溝水

99

0

0

99

1

0

五溝水

96

0

2

92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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佳佐

1

98

0

2

95

2

新厝

1

78

19

5

78

15

赤山

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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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2

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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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0

日治大正與昭和年間,萬巒、四溝水、五溝水主要住民為廣東移民, 而佳佐、新厝、赤山為福建移民與被稱為「熟」的平埔族混居之所在。 當我們實際調查前述地區,發現居住在今日被指稱為閩南村中,來自 臺灣中、北部的客家人,似與閩南村的閩南人和平埔族不同,這些人在當 地客家人眼中被視為北客、臺北客5,即便他們來自桃竹苗等不同地區。在 4

本表之種族分類僅論廣、福、熟,當時尚有內地人(日本人)、「生番」、外國人 以及其他,除廣、福、熟之外的種族比例極少,在此略而不談,表中百分比取整 數。資料來源包括:1.戶口調查,1917。2.國勢調查,1937。3.《臺灣地名辭書卷 四屏東縣》 , 〈萬巒鄉〉 ,20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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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客」又稱為「臺北客」乃內埔和萬巒的客家人對於來自他們居住地北邊之客 家人的稱呼。單由稱呼即可見北客和本地客家人有別,他們的客語腔調和年節習 俗也有別,甚至當地老一輩的客家人還告誡年輕人勿與北客通婚。


族群混居、儀式與聚落:內埔與萬巒的研究發現

內埔與萬巒客家村庄中的住民雖然同為客家人,客家人之間卻不盡相同, 本研究中的客家族群有來自臺灣中、北部的客家人,以及當地不同聚落客 家人的差別,特別是這些來自臺灣中、北部的客家人,在 40 多年前(1960s1970s)移居到內埔閩客村庄的邊緣,先前與來自臺灣中、北部的閩南人共 組大甲鎮瀾宮的媽祖會,近年來共同興建公廟-慈聖宮。本研究中的閩南 族群一樣有來自臺灣中、北部的閩南人,以及當地不同聚落閩南人的差 別,凡此有關閩客之間或其內部的歧異性,促使研究者企圖以「族群混 居、儀式與聚落」為題,以一窺堂奧。 其三,本文指涉之儀式主要為村中例行的祭祀活動,包括客家人的春 祈秋報、閩南人的年初安太歲、年尾謝平安,閩客共有的普渡孤魂野鬼、 神明聖誕。客家人春祈秋報如同閩南人的年初安太歲與年尾謝平安,客家 人的渡孤6 如同閩南人的普渡。儀式名稱與舉辦時間、空間、參與者雖不 同,但是儀式展演的過程不斷釋放「有祈求就有償還」的交換原理,以及 「我們是一伙的」的文化意涵。祈求在年初、償還在年尾,為體現人神關 係,乃透過祭祀組織動員人力、物力,從而勾勒出有始有終的時間觀與宇 宙觀。由儀式內涵、儀式展演之時空脈絡、祭祀組織、參與者以及供品擺 置的差異性來看,村庄既分且合的道理躍然紙上,這樣的村庄是自然村而 非行政村,聚落即是最小的自然村,自然村是同居一地、自給自足的人 群,它不同於官方劃定的行政村,也不同於由上而下的族群分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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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渡孤」乃客語發音,當地人告知客家人比較不怕孤魂野鬼,特別是客家村庄到 處可見墳墓,客家人出入村庄常要經過墳墓區,「客家人比閩南人更不忌諱進出 墳墓區」。研究者以為並非當地客家人天生不怕鬼,可能是閩客械鬥以及在械鬥 中陣亡者被客家人當成「忠勇公」來祭拜,他們不斷自我說服「忠勇公是客家人 的英雄」,忠勇公安葬區和墳墓區接近,他們若非客家人的英雄就是祖先,因此 不斷教化自己要尊敬而非害怕英雄和祖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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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 堆客家及其周邊社會與文化變遷:族群互動論的觀點 就同居一地、自給自足、共同舉行祭祀活動而論,如此聚落或村庄勢 必要選派適當人選組成祭祀組織,其中在客家村庄祭祀活動多由福首充 任,在閩南村庄多由爐主、頭家負責,有的地方則混合福首、爐主、頭家 之祭祀組織,不論福首或爐主、頭家皆代表地方公眾向神明祈求村庄的平 安或答謝眾神的護佑。就祭祀活動的參與者而言,客家村庄多為在地客家 人,閩南村庄則出現閩、客、平埔共祀的畫面。在客家村庄,其供品擺置 多由禮生主導,禮生為讀書識字的人,透過禮生向眾神上表疏文、祝文以 達天聽,並制訂年中重大祭祀活動之儀式流程,嚴守上、下界供品的分 野,於是疏文、祝文、供品以及儀式流程的行為舉止,成為確認與再生產 人群間以及人與神鬼之間關係的憑藉,參與者所處時空脈絡因此被突顯出 來。同理在閩南村庄,供品擺置呈現多樣化的局面,儀式可為社會分類之 憑藉,分類的對象包括人、事、物、神、鬼以及時空,或因儀式展演而能 區分不同村庄的住民,甚至隱約可見閩、客、平埔族之間的異同;就獻祭 犧牲的內涵來看,在客家村庄經常可見獻祭豬羊,在閩南村庄則非。 綜合來說,不論是春祈秋報或安太歲、謝平安,渡孤或普渡7,或神明 聖誕紀念均可為人群分類之基石,同時可為人群關係之鏡像反應。從閩南 村中儀式參與者帶進不同供品、穿插不同的禮儀看來,其背後指涉不同人 群的認知與行為表現方式,這是文化雜糅之徵兆。一旦人群之間的差異 性,在生死存亡之際被刻意放大、被有組織性的動員時,那麼日常生活中 的差異性認知將轉化成為敵我雙方的集體性認知,甚至是集體行動,如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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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埔與萬巒的客家人將普渡孤魂野鬼稱為「渡孤」,當地客家人通常在公廟附近 廣場舉行渡孤,而後在戶外結壇敬拜三界諸神,此即客家村庄的祈福或還福,渡 孤的對象為鬼魂,祈福或還福的對象是天公、眾神以及土地伯公。前述地區的閩 南人多在農曆七月份舉行普渡,不會選在年初拜天公、安太歲或年尾謝平安的時 機和場合,普渡孤魂野鬼。由渡孤、祈福、還福,以及普渡、拜天公、安太歲、 謝平安等儀式出現的場合與參與者的差別,可以劃分出客、閩兩種族群。


族群混居、儀式與聚落:內埔與萬巒的研究發現

它將具體劃分閩、客、平埔甚至其他族群。因此本文指涉之族群非僅是同 居一地、自給自足、共同舉行祭祀活動的聚落住民。而由寺廟分佈、主神 信仰、祭祀活動以及儀式展演的角度省視研究區域中的閩南村與客家村, 發現閩南村比客家村更易於展現多元族群共榮之現象。

二、鳳山八社的隱形化與漢人村庄的浮現 本節主要透過地圖與史料瞭解內埔鄉與萬巒鄉族群分佈之狀況,包括 清康熙與清乾隆年間的《臺灣輿圖》 ,1904 年的《臺灣堡圖》 、伊能嘉矩的 《臺灣文化志》,日治時期《在籍漢民族鄉貫別調查》,現藏於內埔鄉與萬 巒鄉戶政事務所之日治時期戶籍登記簿,鍾壬壽的《六堆客家鄉土誌》 ,以 及由鄉鎮公所負責編撰的《內埔鄉志》與《萬巒鄉志》 。 當我們檢視清康熙年間的《臺灣輿圖》時,發現今內埔鄉與萬巒鄉所 在位置屬於鳳山縣,在下淡水溪沿岸有鳳山八社分佈,八社包括武洛、塔 樓、大澤機、上淡水、下淡水、力力、茄藤、放索社等,以上社址周邊有 茅草為頂之建築,並有駕著牛車之車夫(圖 3) 。 清乾隆年間的《臺灣輿圖》顯示鳳山八社之上、下淡水社的社址附 近,有異於茅草為頂之漢人村庄建築,如相應於內埔鄉境內的老東勢庄、 檳榔林庄8,或相應於萬巒鄉境內的戀戀庄9、頭溝水庄、二溝水庄、三溝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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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治時期的老東勢庄大約相當於今內埔鄉東寧村、東勢村所在。 清治時期之戀戀庄為今萬巒鄉萬巒村、萬和村、萬全村所在。萬巒的客家人稱當 地為〔mang-mang〕,而萬巒的福德祠(庄主伯公)內有一只清光緒年間的香爐, 上面刻著「萬蠻庄」。「萬巒」的意義為何?有人說是傀儡生番居地的音譯,也 有人認為是開發當地的漢人觀察山巒起伏給予的地名。簡炯仁曾考證萬巒地名, 指清乾隆輿圖中的「戀戀庄」即是清道光 10 年(1830)的「蠻蠻庄」、清光緒 4 年(1878)的「萬巒庄」,後來變成「萬蠻庄」與「萬巒庄」。詳見簡炯仁,《屏 東平原的開發與族群關係》,(屏東:屏東縣立文化中心,2001),頁 264-27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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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 堆客家及其周邊社會與文化變遷:族群互動論的觀點 庄、四溝水庄、五溝水庄、加走庄、巴陽庄10等(見圖 4)。由前述地圖足 證自清康熙、乾隆年間以來,鳳山縣境內、下淡水溪以東,特別是相應於 內埔鄉與萬巒鄉所在地區是多元族群混居地帶,所謂多元族群包括鳳山八 社的平埔族,閩、客,以及傀儡山中被稱為「傀儡生番」的原住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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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治時期的巴陽庄位於今萬巒鄉新置農場一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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