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 十二期
2011 年
秋 冬
聖方濟的自然之愛 現代無神論生態主義者不能理解的秘密
柯志明 阿西西的聖方濟（St. Francis of Assisi, 1182-1226） ，一個 謎樣的人物。他因瘋狂追隨耶穌基督，故不是現代生態主義 者能輕易理解的。也許現代人只有在吟哼那首後人假其名書 寫的「聖方濟和平禱詞」 （The Peace Prayer of St. Francis）1時 才能稍可揣測方濟的心靈，但這仍遠遠不足以貼近方濟追隨 耶穌基督那種一般人難以理解的瘋狂熱情。許多當代生態主 義者喜愛他並推崇他，並且將他與基督信仰（或正統基督信 仰）切割開來；一方面高舉他為保護生態環境與動物的聖徒， 一方面藉著他把基督信仰批判為踐踏自然的極端人類中心主 義宗教。但，很不幸，方濟要回頭批判這些現代生態主義分 子誤解他，也大大誤解基督信仰；他們才是極端人類中心主 義者，生態危機的根源才是隱藏在他們這些無神論的現代主
1. 參伍維烈的〈不是「方濟各的」和平禱詞〉 ，見 http://www.ofm.org.hk/200-Sprituality/222Articles/2221Franciscan_Spirituality/wn-peaceprayer.htm
33
獨者
臺灣基督徒 思想論刊
義分子身上。 方濟是何許人？為何他有此等自然之愛？我完全相信， 只有透過耶穌基督始能解答。
1 從中世紀方濟會神學大師 St. Bonaventura（1221-1274） 的《方濟傳》以來就相傳，方濟剛開始展開他的修道生活之 初，曾隨意但誠心地三次翻開福音書得到了三處指引前面道 路的經文：首先， 「你若願意作完全人，可去變賣你所有的， 分給窮人」 （太 19:21） ；其次， 「行路的時候，不要帶柺杖和 ；最 口袋，不要帶食物和銀子，也不要帶兩件褂子」 （路 9:3） 後， 「若有人要跟從我，就當捨己，背起他的十字架來跟從我」 （太 16:24） 。這可能是在 1209 年 4 月 16 日，他與 Bernard of Quintavalle 以及 Peter Catani 在聖尼可拉教堂（church of St. Nicolas）時發生的。方濟歡天喜地宣稱，這就是所有要加入 他們這個群體的人的生活與規則，方濟會會規也就這麼產生 2
。 無論這事是否為真，方濟的一生確實徹底地踐履了這三
句命令。要了解方濟顯然必須先了解指引他一生的這三句經 文，要進入方濟之生命世界的人必須先與他一樣信從這三條 從耶穌基督發出的命令。但說真的，光是方濟隨意翻閱福音
2. 參見 St. Bonaventure. 1978. The Life of St. Francis. New Jersey: Paulist Prss, pp.200-201 以及 Ugolino di Monte Santa Maria. 1998. The Little Flowers of St. Francis of Assisi. New York: Random House, Inc. p.xxxv.
34
聖方 濟的自然之愛
書尋求上帝指示的方式就令現代人不齒，他們必定斥之為非 理性，更別說他們會相信聖經是上帝的話了。這就是所有要 理解方濟的現代人難以跨越的門檻。 但令我們驚奇的是，許許多多現代無神論者甚至反基督 者卻宣稱他們要宣揚方濟愛萬物的生態精神。他們要怎麼宣 揚？他們要宣揚什麼？他們知道方濟這個人意味著什麼嗎？ 方濟不只是一個人，而是一種生命類型，一種生活風格，也 就是從耶穌基督散發出來的生命風格；不，他根本是另一個 國度的人，他不屬這個世界。因此，即便當代的生態主義者 如何美言方濟，但方濟對他們而言只是一個謎，一個遙遠而 不可理解的奧秘。不可能的，他們不可能了解方濟，雖然他 們很常利用方濟來批判他們厭惡甚至痛恨的基督教。 其實，除非你相信耶穌基督並因而理解基督信仰，否則 你不可能相信且理解方濟，以及他對自然的異常言行，也就 是他那不可思議的自然之愛，雖然這還不是他所有實踐耶穌 基督教訓之全部言行。
2 耶穌基督沒有明顯展現自然之愛，因這不是福音書的重 點。但顯然地，方濟的自然之愛是耶穌基督捨己之愛的自然 延伸。方濟沒有超過耶穌基督，也沒有想要超過耶穌基督， 更不可能超過耶穌基督。不，方濟是耶穌基督的追隨者，而 且是全心的追隨者；他緊跟在耶穌基督的後面，既不超前，
35
獨者
臺灣基督徒 思想論刊
也沒落後。正因方濟追隨耶穌基督，故他清楚彰顯著耶穌基 督的捨己之愛；正因此，他的言行才難以理解，現代人尤其 不能理解。這就是方濟之「神話性」的緣由。既然記載耶穌 基督言行的福音書被現代人視為神話，作為「基督之騎士」 （a knight of Christ） 3的方濟言行當然免不了其神話意味。 因此，方濟的不可理解性源於基督信仰的不可理解性， 也就是源於耶穌基督的不可理解性。你想，相信天上有一位 上帝比較困難，還是相信地上有一位方濟比較困難？相信上 帝創造萬有比較困難，還是相信方濟向魚鳥講道比較困難？ 相信拿撒勒人耶穌是道成肉身的上帝比較困難，還是相信方 濟捨棄財富而成托缽修士比較困難？相信耶穌基督平息風浪 比較困難，還是相信方濟讓惡狼悔改比較困難？相信耶穌基 督醫治痲瘋病人比較困難，還是相信方濟擁抱痲瘋病人比較 困難？方濟的不可思議性、奧秘性、非自然性、反人性以及 觸怒性都不可能大過耶穌基督以及以他為中心建立起來的基 督信仰。其實，從現代人喜愛方濟勝過耶穌基督，就可清楚 知道耶穌基督遠遠超越方濟的不可思議性與觸怒性。 耶穌基督是一塊絆腳石，天地人間一切觸怒都集中在他 身上。因此，除非你能跨越那被釘十字架的耶穌基督，否則 你進不了方濟的自然之愛，更談不上理解。我們可以斷定， 如果不能理解以耶穌基督為核心的基督信仰，則不能理解方 濟那無我的熱情；如果不能理解上帝創造萬有，則不能理解
3. St. Bonaventure. The Life of St. Francis, p.188,189.
36
聖方 濟的自然之愛
方濟對自然的愛；如果不能理解耶穌基督的死與復活，則不 能理解方濟為何能馴化惡狼、對魚鳥講道並稱日月星辰為兄 弟姊妹。然而，反過來說，你即便理解了方濟，你還是不能 完全理解耶穌基督以及他自己為何是「道路、真理、生命」 （約 14:6） 。對比於耶穌基督，方濟是有限且有罪的。在耶穌 基督面前，方濟不過是個可憐而需要救贖的罪人，他那不可 思議的言行只是耶穌基督之豐富生命的部分，但這個部分已 足以讓現代的生態主義者驚訝不已，且爭相效仿。
3 歷史上有關人與動物或自然之間親密關係的故事多有所 聞，尤其許多事故記載著動物如何離奇地與人為善並幫助 人，勝過千萬人。聽聞這些故事最令我們驚奇的是，這些動 物竟如此富有靈性與愛心，比人更能聽人的話，比人更願意 關心人。比起這些「屬靈的」動物，人反而顯得更像毫無靈 性的畜類，人真可謂「禽獸不如」 （禽獸本無過，不如禽獸則 是人之過） 。這些故事提醒我們不應輕視動物，更不應任意對 待或殘害牠們，反而應尊敬牠們。至於那些將動植物或山水 異石視為信仰圖騰者，以及那些視整個自然天地都充滿精靈 者，就更不在話下了，他們拜之為神明。對這些精靈崇拜者 而言，滿山遍野都是精靈鬼神。但，如果「方濟」能成為「聖 方濟」 ，又能成為生態守護聖徒，那絕不是因為他如何離奇地 支配自然，而是因為他如何地愛自然，或者，如何地透過愛
37
獨者
臺灣基督徒 思想論刊
自然而愛上帝。因此，我們在各種方濟傳記與傳說中讀到的 不是上述有關動物的神奇異事，恰恰相反，是有關方濟這個 人的神奇異事；方濟傳記中的動物甚為平凡，但方濟則不平 凡。 因此，說方濟明顯是基督信仰的異端 （so clearly heretical） 或充滿異端精神4，全是膚淺的謬見。這話正表明，說話者既 不懂方濟，也不懂基督信仰。不，方濟體現的正是耶穌基督 的精神，是福音的教訓，即視天地萬有是天父上帝的創造物， 這世界是上帝安置萬有的家。真的，只有基督信仰才會生出 方濟，只有基督虛己之愛才流溢得出方濟的自然之愛。我完 全 贊 同 二 十 世 紀 初 英 國 的 護 教 奇 才 G. K. Chesterton （1874-1936）之見，在他的《聖方濟傳》 （1923 年）裡他說： 在方濟那裡， 「花朵與星星已經發現它們的第一次純真。火與 水被感覺值得成為聖人的兄弟姊妹。異教之洗滌純淨總算完 成」 ；對他而言，直到方濟， 「人已然從其靈魂撕開最後一塊 自然崇拜的破布，因而能回歸自然」5。因此，正因為方濟深 知自然非鬼神，自然不值得敬拜，自然不是生命的本源，總 之，自然不是上帝，故他才能如此單純又熱情地愛自然，才
4. Lynn White, Jr.. 2000. “The Historical Roots of Our Ecological Crisis,” in The Care of Creation: Focusing concern and action. ed. by R. J. Berry. Leicester: Inter-Varsity Press, p.41, 42. 5. G. K. Chesterton. 2002. St. Thomas Aquinas and St. Francis of Assisi, San Francisco: Ignatius Press, p.214. Chesterton 的這個判斷與 Lynn White 完全相反，他以為方濟最為純粹的自然之愛 是在拆毀異教的自然崇拜後才可能的。對 Chesterton 而言，那些隱身在自然背後的異教的鬼 神不是什麼能保護自然的神明，而是遮敝了人的心靈因而使得人無法看到自然最為純真面目 的「魔鬼」 ，他說： 「早期教會稱異教的神明（gods）為魔鬼（devils） ，早期教會完全正確」， 見同前引書，p.209。
38
聖方 濟的自然之愛
會將日月星辰、風雨水火、花草樹木、蟲魚鳥獸變成兄弟姊 妹。因為聖方濟深知自然與人同源，都為上帝所造且為上帝 所愛，因而他愛它們且要求它們與他一同讚美上帝。對，自 然物要讚美上帝，歌頌他們的創造主，因為自然都源於上帝， 這正是聖經的立場，方濟展現的就是這個常被忽略的聖經教 義。 讓我們來聽一聽方濟的「太陽弟兄歌」 （Il Cantico di frate ，他高聲讚美說： Sole） 至高、全能、良善的主， 頌讚、榮耀、聲譽與一切福份都屬你。 至高者，他們唯獨屬你， 會死之人的嘴唇不配呼叫你的名。 我主，願你因著你所有的創造物而被頌讚， 尤其我們的太陽兄弟先生， 他帶來白天並且你藉著他賜予光。 他因偉大光華而美麗奪目； 他負載你的樣式，哦，至高者。 我主，願你因月亮與星星姊妹而被稱頌； 你在天上造她們為明亮、珍貴與美麗。 我主，願你因風與氣， 雲與風暴以及所有天氣而被頌讚， 藉著他們，你賜予你的創造物維繫生命的物資。 39
獨者
臺灣基督徒 思想論刊
我主，願你因水姊妹而被頌讚， 她非常有用、謙卑、珍貴與純潔。 我主，願你因火弟兄被頌讚， 夜因他而光明： 他美麗、喜樂、樂觀而強壯。 我主，願你因我們的姊妹，大地母親，而被頌讚， 她餵養並治理我們 且出產各類果子、鮮花與香草。 我主，願你因那些為了你的愛而赦免人的人 以及忍受病痛與困厄的人而被頌讚： 在和平中忍耐的人有福了， 因為他們將被你，至高者，賜予冠冕。 我主，願你因我們的肉體死亡姊妹而被頌讚， 沒有一個活人能從她逃脫； 那些死於死罪的人有禍了； 而那些遵行你聖潔旨意的人有福了， 因為第二次的死不能傷害他們。 頌讚並稱謝我主，感謝祂， 並以極大的謙卑服事祂。
我不認為當代的 反基督教生態學者真能 理解方濟這 首 〈受造物之歌〉 ，我也不相信他們能從其中讀出方濟真正的生 40
聖方 濟的自然之愛
態思想。理由非常簡單，這首歌是一個基督徒清楚明白地在 頌讚那位啟示在聖經中他所相信且敬愛的慈愛的上帝，因而 不認同方濟之信仰的人根本不可能理解他為什麼有如此之頌 讚。我們來看看這首歌意味著什麼。 首先，有一位至高、全能、全善的創造者，祂是超越、 神聖到沒有一個會死的人配得呼叫祂的名，因而祂當獨得一 切的讚美、榮耀與聲譽。現代生態主義者相信有這樣的一位 上帝嗎？他們在宇宙中沒有發現這位上帝，但方濟在聖經中 認識了這位上帝。那些讚美方濟的當代生態主義者願意讚美 方濟讚美的這位上帝嗎？他們願意虛心聆聽聖經的話嗎？ 第二，人應當藉由這位上帝的創造物來讚美祂。對，人 應該讚美上帝，因為祂使萬有存在，也使我們人存在並從其 他受造物得益處，故凡喜愛生命與存在的人都應當讚美上 帝。讚美意味著領受了恩典，意味著存在非理所當然，意味 著上帝所創造的盡都美好，意味著人應當把應有的榮耀歸給 上帝。因此，反過來說，不知讚美上帝者就是不知感恩的忘 恩負義者。現代生態主義者願意讚美上帝嗎？他們知道不讚 美造物主是驕傲自大且忘恩負義嗎？ 第三，一切受造物屬上帝。上帝對一切存在擁有最高主 權與所有權，因為祂是它們的創造者。人當然也屬上帝，因 而人類中心或自我中心必定是錯的，它是冒犯上帝最高主權 之罪。那些大聲批判人類中心主義的現代生態主義者願意承 認並順服上帝的絕對主權嗎？ 41
獨者
臺灣基督徒 思想論刊
第四，這首歌透過讚美受造物而讚美上帝，換言之，我 們之所以知道上帝值得讚美是因為祂的創造物值得讚美。誰 會讚美受造物？愛它們的人。我們很肯定，一個不愛受造物 的人不會讚美它們，因而也就不會讚美上帝。因此，很清楚， 只有真心愛受造物的人才可能讚美上帝。對有生態意識的當 代人而言，方濟最珍貴之處就是他愛一般人不會注意或關心 的那些受造物，他看到它們的美善。 第五，讓許多人驚訝之處在於方濟稱呼那些他要讚美的 受造物為兄弟姊妹。這意味著方濟把這個世界視為上帝所建 造的家（oikos） ，因而他以弟兄姊妹來理解他與受造物之關 係。人與這些受造物是極親密的。但之所以如此親密的關鍵 並不只在於他們在生態上或存在上彼此相關或相互依存而 已，更在於他們一出於同一位上帝的創造，即他們有一位共 同的天父。這是理解方濟這首歌的關鍵。在我看來，任何只 以如「連結」 （connectivity） 、 「相互性」 （mutuality）或「彼 此依存」 （interdependence）這樣的生態學概念來理解方濟這 裡的弟兄姊妹稱呼者都是不得要領的淺見。 第六，方濟在這首歌中所讚美的有：太陽、月亮、星星、 風、空氣、雲、暴風、天氣、水、火、地，與原諒人和忍受 疾病、磨難的人、在和平中忍耐的人，以及最後肉體的死亡。 讚美的次序是從天到地，再到某一些人，最後到人的死亡。 很有意思的是，方濟沒有讚美包括動物與植物在內的生物， 而是讚美無機物，即生物得以維生的物質環境；方濟也沒有 42
聖方 濟的自然之愛
讚美所有人，而是讚美那些因上帝的愛而願意原諒人以及忍 受疾病與磨難的人；方濟沒有直接讚美人的生命，反而讚美 人的死亡。為什麼方濟不讚美生物或人的生命？方濟不讚美 的不表示它們不值得讚美，也不表示他不知道它們當受讚 美。我想，方濟不讚美它們應是人常讚美它們，無需再附和 人的讚美。他要讚美我們常忽視的，甚至是不會讚美的，比 如暴風雨或忍受疾病之苦的人，尤其是死亡。方濟的讚美似 乎在提醒我們一件事，即我們視為平常或不好的事物是有價 值的，它們都出於上帝，其中有上帝的深意。因此，方濟的 這首讚美歌就是在批判人那種視存在為理所當然與自我中心 的心態，他要告訴我們這一切都不是理所當然的，連人看為 不好的事都有上帝看為好的價值，即便人們最不喜愛的死亡 都有重要的價值。這種不流俗、不從眾的讚美方式才是道道 地地的非人類中心主義。 第七，這首歌完全沒有出現「自然」這個語詞，也沒有 任何一點「自然」的思想，因為一切值得讚美的都是被上帝 創造的，而不是自然而然的。顯然，在方濟的思想中，沒有 什麼值得讚美的事物是自然而然的，一切都是上帝的創造。 方濟對希臘是陌生的，他心靈裡幾乎沒有一點點希臘人的觀 念，因而他不知道什麼叫自然而然的存在與生長變化。這點 對任何想要認同並讚美方濟但卻不認同其信仰的人都是一個 警示，因為方濟不能沒有上帝，不，不能沒有耶穌基督的父 上帝。 43
獨者
臺灣基督徒 思想論刊
第八，方濟最後讚美的不是自然世界中的死亡，而是人 的死亡，這裡完全沒有任何一點生態學意味。想要從生態學 來肯定與詮釋方濟在此對死亡的讚美都是徒然的，也是大大 的誤解。方濟完全沒有一點點要我們視死亡為生命不可分之 環節的意思；不，不在講自然中死亡，而是人的死亡。在這 個讚美中，方濟告訴我們死亡對人的肉體有完全的權勢，因 為沒有任何一個活人能逃脫其擁抱。但為什麼這值得讚美？ 因為死亡叫惡人得禍，卻使遵行上帝旨意的人得福並且脫離 真正的死亡（第二次的死） 。確實，死亡是好的，它結束了惡 人的生命以及他們的惡行，但他也結束好人苦難的一生並使 之進入永生。這裡，死亡有審判的意義，它區別了罪人與義 人以及他們的下場。我完全不相信這是當代生態學家會說得 出口的讚美，我也不相信這是當代無神論的自然主義者對人 的死亡的見解。想要從方濟讚美死亡來肯定死亡在自然中的 價值者都大大誤解了方濟在此讚美死亡的意義。
4 因為方濟是真正的基督徒，因此他才有如此一致而飽滿 的愛，他愛人的同時也愛自然，或者，他以愛人的愛，尤其 是對窮人與弱者的愛，愛著自然。這是方濟非異端之處，也 是方濟「非現代」之處。那些高唱保護自然的生態主義者常 是人類的怨恨者（或至少是輕視者） ，他們對自然的愛常以怨 恨或輕視人類來滋養，他們好像總是要貶抑人才能珍惜自
44
聖方 濟的自然之愛
然，或者，他們對自然的珍惜總要蘊涵對人的輕視與怨恨。 真的，如果要他們在人與自然之間抉擇，他們很可能會放棄 人。但方濟不是如此，他愛自然也愛人。更重要地，他總是 能以最恰當的方式把人當人愛又把自然當自然愛，而且他的 愛總是聖潔良善的。所以，他並不認同所有的自然，一如他 不認同所有的人。他顯然不否定自然中有罪惡、醜陋，正如 人有罪惡與醜陋一樣。因此，無論對人或自然，他總是站在 弱者一邊，易受傷害的一邊，良善的一邊，並且不認同罪惡、 欺壓、傷害，正因此，他才會要惡狼悔改，咒詛咬死小綿羊 的豬。 方濟感化 Gubbio 惡狼的故事有深刻的意義6。對現代生 態主義者或動物權利主義者而言，狼為了生存而傷害人與人 的牲畜是十分自然的，這裡沒有對錯，沒有任何道德的問題 7
。但方濟卻在這裡看到狼的罪惡，並且向牠清楚宣告牠的罪
惡。當然，或許狼的罪惡是人造成的，狼傷害人是因為人先 傷害狼，但是無論如何，對方濟而言，狼不應如此傷害人與
6. 方濟叫 Gubbio 惡狼悔改的故事，見註 2 引書 Ugolino di Monte Santa Maria. The Little Flowers of St. Francis of Assisi, pp.47-50. 7. Rolston 說一隻鱷魚吃了人沒有不公平或不正義，因為這是依循自然的行為，見 Holmes Rolston III. 1988. Environmental Ethics: Duties to and Values in the Natural World. Philadelphia: Tempel University Press, P.81.換言之，這裡沒有倫理問題。既然如此，對這種自然中的傷害下 道德判斷甚至施以道德作為是不恰當的。Tom Regan 也認為動物的行為與道德無關，他說： 「因為動物不是道德行動者，故動物不能有罪（cannot be guilty） 」（p.290） ；又說： 「因為牠 們不是道德行動者，牠們既不能做對的事，也不能做錯的事；因此，像人類的道德承受者一 樣，動物無法做什麼應得損壞其權利之對待的事」 （p.295） ，見 Tom Regan. 2004. The Case for Animal Rights, California: University California Press. 按他們的觀點，他們會批評方濟的行為 不恰當，但方濟當然也不會認同他們的觀點。對方濟而言，強者傷害弱者或無辜者總是不應 存在需要改變的。
45
獨者
臺灣基督徒 思想論刊
他們的牲畜。狼犯了罪，狼與人之間存在著仇恨，狼與人敵 對，這是方濟的觀點。因此，他要狼悔改，他也要人接納悔 改了的狼。沒有罪惡，何需悔改？沒有仇恨，何需和解？方 濟 要狼與 Gubbio 居民在 基督裡彼 此接納 並承諾 不互相 傷 害，他們因而此後和平地生活在一起，直到狼老死在 Gubbio 城中。方濟使人與狼復和的工作顯示，人與狼之間有仇恨， 人與狼需要和解，更重要地，他們可以和解，也應該和解。 有人說，這是方濟馴化狼，把狼變成了一條融入人類社會的 狗。這是膚淺之見。這不是馴化，不是把狼變成人喜歡或需 要的樣子，而是使人與狼和好，使他們雙方都脫離罪惡與仇 恨的敵對關係。 方濟咒詛咬死小綿羊的豬更令我們驚奇8。現代生態主義 一定會指責方濟是人類中心主義，把人際關係投射到豬羊關 係上，那豬何其無辜？可是，方濟在弱小的綿羊身上看到他 的主耶穌基督，並在咬死牠的豬身上看到惡者，他無法忍受 這頭「不敬虔的畜牲」殺死那無辜的小綿羊，以致於咒詛永 沒有人或獸會吃牠，致使牠因而死了。 很清楚，方濟眼中的自然不是清白無罪的，不，自然中 有罪惡，動物也有惡行，以致於它們需要改變。方濟一定不 會像現代生態主義者那樣懷疑上帝說要追討流人血的獸的罪 的誡命（創 9:5） 。可見，方濟的自然之愛反映著上帝的慈愛， 也就是不容罪惡的聖潔之愛，這是毫無保留肯定現實自然之
8. 此故事見 St. Bonaventure. The Life of St. Francis, p.255.
46
聖方 濟的自然之愛
一切的當代唯物論生態主義分子所無法理解的。 他愛上帝、人與自然，但最愛那在耶穌基督裡愛著世界 的上帝，以致於他能如此地愛著人與自然。確實，他的愛來 自於上帝，這使得他必定是現代宣稱甚關愛自然的無神論者 與唯物論者的敵人。啊哈，正如耶穌基督一樣，方濟是他們 的絆腳石。這些無神論的自然主義者最愛利用方濟來嘲諷、 挖苦基督信仰，但其實根底裡方濟是他們的最大挑戰與威 脅，他們巴不得沒有方濟，因為方濟無論如何被他們歸為靠 近他們一點的「異端」 ，但方濟畢竟是基督徒，而且是最愛上 帝、最忠於並最熱情於效法耶穌基督的基督徒。方濟不可能 接受一個沒有造物主的「自然」 。
5 方濟對現代人最大的批判恐怕就是他的貧窮，這應該也 是他最富有生態意涵之處。其實，生態危機不是出於基督信 仰，而是出於基督信仰所譴責的那個想要擁有一切、掌控一 切的人之自我中心。如果現代人不意圖掌控一切，則世界不 會遭受人無限制的摧殘；如果現代人沒有一顆想要擁有一切 的貪婪之心，則地球不會被視為只是「資源」而遭無情掠奪； 如果現代人不那麼貪愛錢財，則自然不會被資本家破壞殆 盡；總之，如果人們都像方濟那樣甘於貧窮，則整個地球便 能從被壓迫中得到解放。 生態危機確實是人類中心主義的結果，但人類中心主義
47
獨者
臺灣基督徒 思想論刊
是人自我中心的結果。自我中心是眾罪之根。有自我中心， 必定有人類中心。除非沒有自我中心，否則不可能沒有人類 中心。但作為一個自我而且是身負根罪的自我，人不可能不 自我中心，除非他以另一個自我取代自己的自我；或者，更 精確一點說，除非他投身到更大的自我，投身到那個超越一 切自我的自我中。因此，聖經的教訓是，除非人以上帝為中 心，否則人不可能不自我中心。人必須因耶穌基督而失去自 我，他才可能不自我中心。凡宣稱能不靠著耶穌基督而能不 自我中心者都是自欺欺人的撒謊者，他們的「無我」其實是 更詭詐、更堅決的自我中心。 這就是為什麼聖經一再教訓我們要謙卑，因為謙卑就是 不自我中心，就是以上帝為中心，隨上帝任意安排。謙卑的 人就是在上帝面前沒有自我、沒有自己意志的人，也就是完 全順從上帝旨意的人。然而，一個人若不面對被釘十字架的 耶穌基督，則不可能真正面對上帝，因而也就不可能真正謙 卑。謙卑不是對著其他人甚至其他萬物說的，謙卑只對上帝 說，只有在上帝面前才有真正的謙卑可言。對基督信仰而言， 謙卑的第一個意識是深知自己是背逆上帝的罪人，因此，謙 卑的意識也就是罪的意識。有一次一位修士問方濟怎麼看自 己，方濟回答說： 「我看自己是最大的罪人」 9。正是這個罪 的意識使他願意放棄自我，願意「無我地」順從上帝。這就 是方濟的謙卑，在上帝面前的謙卑，而不是認為自己與其他
9. St. Bonaventure. The Life of St. Francis, p.234.
48
聖方 濟的自然之愛
萬物平等的謙卑。 又有一次，有人問方濟何謂真正的順服，他說： 「拿一具 屍體來，放它在你想放的地方。你將發現它不會抗拒被移動， 不會嘮叨它的位置，也不會因被放在一邊而抗議。如果你將 荊棘放在它上面，它不會抬起眼睛來看，而是雙眼下垂。如 果他被穿上紫袍，它將看起來加倍蒼白。這就是真正順服的 人。他不論斷他為什麼被移動；他不在乎他被放在什麼地方； 他不堅持要轉變。如果他被高舉到一個職位，他依然如常地 謙卑。他愈被榮耀，他愈認為自己不配」10。對，順服的人就 像一具沒有自我意識的屍體。 確實，沒有自我的人就是一個「死人」 ，一個在上帝面前 的「死人」 ；在人看，他是活著的人，但他卻是因基督而死去 的人。人若不這樣死去，則人類中心主義不可能消失。
6 因方濟沒有自我，故甘於貧窮。然而，貧窮的人不是一 無所有的人，而是無我的人。貧窮不是外表的一無所有，而 是內在的自我捨棄。唯有甘願捨棄所有的人才可能貧窮，也 才是真正的窮人。世上成千上萬的人在物質上一無所有，但 那是社會或命運造成的結果，不是他甘願如此，以致於他們 一有機會就想擁有一切。這種人不會愛窮人，不會同情貧窮 的弱者，相反地，他們鄙視窮人、輕視弱者，一旦他們變成
10. St. Bonaventure. The Life of St. Francis, p.232.
49
獨者
臺灣基督徒 思想論刊
富人就會反過來壓迫窮人。世上多數窮人都屬此類。不，他 們不是真正的窮人，雖然他們外表上一無所有。我們應當愛 這些人，我們要幫助這些人，賙濟這些人，但我們必須記住， 他們不是真正貧窮的人。 真正的貧窮是耶穌基督所說的「心靈的貧窮」 （太 5:3） ， 所以真正的窮人是自認為一無所有、一無是處的人，也就是 一個徹底需要上帝赦免拯救的罪人。這種人同時也是哀慟、 溫柔、飢渴慕義、憐恤、清心、使人和睦、為義受逼迫的人， 更是會為耶穌基督之故被辱罵、逼迫與毀謗的人（太 ，其實也就是相信且追隨耶穌基督的門徒。 5:4-11） 對，只有追隨耶穌基督者才是真正的窮人，因為只有真 正追隨耶穌基督才會捨己，而只有捨己的人才是窮人。方濟 的聖潔良善不在於他愛窮人，而在於他自己就是窮人；他真 正的委身不是去幫助窮人，而是使自己成為窮人，也就是一 個隨時需要向上帝乞討的窮人。所有仿效方濟刻意讓自己成 為一個外表一無所有的人，甚至以此設立制度，成為會規， 強迫人成為外表看來都一樣「貧窮」之人，這都誤解了方濟 的貧窮精神。只要充滿自我，只要還有一點自以為義與自以 為是，只要還有那麼一點自我意識，因而無法委順耶穌基督， 則外表再怎麼一無所有都不是窮人。不，貧窮不是外表一無 所有。貧窮是不自以為是，不自以為義，不自我中心；貧窮 是願意捨己，願意背起自己的十字架，願意與耶穌基督同釘 十字架。現代世界所缺乏的正是這種窮人，而不是因他們的 50
聖方 濟的自然之愛
掠奪、壓迫、剝削所造成的外表一無所有的人。真的，現代 世界需要更多的心靈貧窮，而不是更少的財富。 因此，正是那些喜愛高舉方濟的人最常沒有方濟精神， 即便方濟會士也是如此。他們驕傲自大，心胸狹窄，格局有 限；他們的心緊緊地貼連於地，毫無超越精神，跳脫不出這 個物質世界，因為他們鄙視新約的耶穌基督，鄙視聖經的上 帝。他們根本不可能理解方濟，更不可能愛方濟，因為他們 不認識方濟。他們從外表判斷方濟，而不知方濟的內在。其 實，任何貪愛這世界且熱心獻身於這世界中之事務而不知有 上帝、不愛上帝者都不是真正的窮人，因而也不可能是理解、 追隨方濟的真正方濟會士。
7 St. Bonaventura 的《方濟傳》把方濟對自然的不可思議 事蹟連結在他的「敬虔」 （pietas）裡。顯然，對 Bonaventura 而言，方濟能愛自然是因為他的敬虔11。敬虔是對上帝的愛、 委身、順從、忠誠、相信、尊崇的總稱。簡單地說，敬虔的 人就是全心愛上帝的人。因為完全的愛，因而完全委身、順 從、忠誠、相信與尊崇，也因而在萬事萬物上都看見上帝以
11. Lynn White 認為理解方濟之關鍵在於他謙卑（humility）的信念。他說，謙卑使方濟意圖拆 除人對受造界的獨裁統治，而建立一個關乎一切受造物的民主制度，參見 Lynn White, Jr., “The Historical Roots of Our Ecological Crisis,” in The Care of Creation, pp.41-42。顯然，對 Lynn White 而言，方濟的之所以愛自然或敬重自然在於他視人為與萬物平等的這個謙卑精神。但， 這個對謙卑的理解顯然是不準確的。基督信仰的謙卑不在於人與萬物的關係，不在於人是否 可統治萬有，而在於人是否在上帝面前看無自己，意識到自己是一個需要耶穌基督之救恩的 罪人。謙卑的人尋求救恩，而不是萬物平等的生態民主。
51
獨者
臺灣基督徒 思想論刊
及體會到祂啟示在耶穌基督裡的無邊之愛。因著這個敬虔， 方濟深愛著上帝所造的萬有。 因此，Bonaventura 說： 「透過這個敬虔，他在屬靈的愛 裡被萬物所吸引，尤其被耶穌基督的寶血所救贖的靈魂所吸 「當他想到萬物的根源，他就更多充滿豐沛的 引」12；又說： 敬虔，以兄弟姊妹之名呼叫受造物，無論多麼微小，因為他 知道它們與他有相同的本源」13。因為方濟深知「自然」並非 自然而然而是上帝的創造，因此，他對上帝的敬虔使他能愛 任何自然物，因為它們反映著上帝的偉大、奧妙與愛。他的 敬虔使他跨越了人與自然的限制，使他能與非人的生命互 通，甚至使他能改變凶惡的野獸。不是因為方濟有何神力， 而是因為他對上帝敬虔，故而他能與自然互通，正如未墮落 的亞當能呼喚到他跟前的飛鳥走獸一樣。但他也因著這樣的 敬虔而咒詛咬死一頭小綿羊的豬，因為他從這可憐的小綿羊 想到了為世人死的上帝羔羊基督。 我認同 St. Bonaventura 說的： 「真的，這就是那個能在兄 弟情誼中連結一切受造物以及能有益於萬有的敬虔，因為它 有今生及來生的應許」14。沒有這種對上帝敬虔的現代人怎麼 可能理解方濟的自然之愛？怎麼可能帶給自然什麼益處？怎 麼可能對自然有任何承諾？但對耶穌基督及其父上帝的敬虔 卻是方濟愛自然的整個秘密所在。
12. St. Bonaventure. The Life of St. Francis, p.250. 13. St. Bonaventure. The Life of St. Francis, pp.254-55. 14. St. Bonaventure. The Life of St. Francis, p.261.
52
聖方 濟的自然之愛
8 請看，一個如此不在乎物質需要的人竟如此熱愛這個物 質世界！一個如此缺乏動物性的人竟如此關愛動物！一個如 此不自然的人竟如此愛自然！但這正是方濟的自然之愛的全 部秘密所在。十分悖論，如果方濟不如此輕視自己的生命， 他就不能如此愛一切生命；如果方濟不如此輕視自己的需 要，他就不能如此重視別人的需要；如果方濟不如此不愛世 界，他就不能如此愛世界；如果方濟不如此否定自然，他就 不能如此肯定自然。正因為他不是動物，所以他能愛動物； 正因為他不是今日生物學或生態學意義上的生物，所以能愛 一切生物；正因為他不自然，所以他能愛自然。他是如此地 奇特，也如此富有辯證性，以致於他窮到能愛一切窮人，也 富有到輕視一切財富。這是方濟的辯證，也就是耶穌基督的 辯證。這辯證正是他那源自耶穌基督的奧秘之愛的展現。 請看清楚，方濟的自然之愛不是基於生態學，不是基於 任何當代科學，因為他對此完全無知。但這正是方濟的自然 之愛最為純粹與堅固之處。方濟基於永恆之愛愛著自然，也 就是上帝愛世界，更精確地說，應是那在耶穌基督裡的上帝 對世界之愛。這個在耶穌基督的十字架上流溢出來的不可置 疑之愛才是使得方濟能源源不絕地愛這被造之自然世界的源 頭與基石。這個愛如此堅固、強大、徹底，遠遠勝過一切建 基在統計歸納上的自然科學。科學所能確定的也不過就是不 完全確定的歸納推論，但方濟則在單純的信仰中直接領受了 53
獨者
臺灣基督徒 思想論刊
愛世界的真理與力量。一首〈受造物頌歌〉其實勝過成千上 萬、五花八門為自然辯護的生態學主義者論文與書。對我而 言，方濟對自然的簡單信念與深層的愛其實是當代無神論生 態主義者所無法理解的秘密，難道不是嗎？
作者按：本文根據 2011 年 8 月 27 至 28 日講於靜宜大學方濟 樓舉辦的第三屆獨者經院神學營之初稿修訂而成。
54
聖方 濟的自然之愛
55
獨者
56
臺灣基督徒 思想論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