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lice Magazine II CROSS May 2009
Alice LALA+夏无桀
主题 CROSS 009 EcROsS
天宫雁
017 川王
创
033 魔方
陈玉慧
041 在维林的房间
SHIRO
049 十字街头
六修 眠+奥岚纪 榛生 李佳颖
057 飞行器少年 079 十字·爱 087 你是茫茫人海里我的小狗 105 斗阵
120 人物 野田凪 可爱和奇异并肩的世界
144 专访 陈珊妮 肯定有一件事是重要的
专栏 谭光磊
154 灰鹰巢城
点点
158 青少年のための映画入門
林夕
162 曾经
蔺瑶
166 18 MILES OF BOOKS
11 BOBO hansey
170 思想家 174 交换日记 180 Space Weaver
空空
184 透视灵魂的魔镜
Kiya
188 本日も晴れ。異状なし
特辑 月 以明信片形式随刊附赠
导读
Alice
主题 CROSS
Magazine 2
拥有《Alice》有史以来最重磅写作阵容 ： 《Alice》主力写手天宫雁、六修 ；新加盟《Alice》的知名作家榛生 ； 台湾人气作家陈玉慧、李佳颖。 五篇文章全部重点推荐！
影像部分由 LALA 和夏无桀图文配合，延续精巧构思， SHIRO、创、眠三位作者带来新的影像风格……
人物 野田凪 又黑又甜的创意风格，世界一流设计师、创意人。 创意阐释和作品盘点以外…… 特别附上精彩创意作品《想象妊娠》。
专访 陈珊妮 华人音乐殿堂级制作人、词曲作者、歌手。 十余年特立独行的领先音乐姿态。 CROSS
《Alice》专访关于音乐、关于创作、关于重要的事。
专栏 读书 灰鹰爵士探访吸血鬼，细述吸血鬼图书编年史。 电影 点点青少年映画入门，本期课程──十字物语，关于禁锢、选择、 轮回的课题。 编辑 蔺瑶，用《我生命的速度》奔跑在 18 英里。 体悟 林夕的曾经。 媒体 11 与杂志密切相关的快活城市慢生活。 BOBO 交换日记，当红组合最密切的交流。 hansey CROSS 创意阐释，《Alice》策划札记。 空空 塔罗牌·十·命运之轮。 晴天 《鲸鱼星之夏》的故事。
附赠明信片 特辑 月 安妮宝贝作品──《月》摘录，Artworks by hansey
MiMZii UNI 大型互动社区正式上线！ MiMZii 成员及《Alice》作者皆已入住，诚意邀请各位加入 MiMZii 网络家庭， 参与网络讨论、投票，一起玩免费线上互动游戏，分享乐趣，记录心情…… http://www.MiMZii.com/UNI
花与爱丽丝 2009年5月刊
总第2期
主管
上海世纪出版集团
主办
上海人民出版社
出品
北京世纪文景文化传播有限公司
主编
施宏俊
执行主编
hansey
运营监督
蔡欣 蔺瑶
美术监督
LALA
内容监督
Kiya
编辑
Kassy 刘宇婷
宣传
余帆
地址
上海市福建中路193号2411室
邮编
200001
网址
http://www.MiMZii.com
Page@MiMZii.com
发行
北京丽禾时代文化传媒有限公司
地址
北京市朝阳区幸福一村甲55号保利源大厦四层
邮编
100027
电话
010-64132098-802
印刷
北京华联印刷有限公司
ISSN
1674-5957
国内统一刊号 定价
CN 31-2030/C 25.00元
Alice Magazine II CROSS Theme
009
+
Illustrated _ LALA , Script _ 夏无桀
+
012
+
+
我爱你 勒紧缠绕 我爱你 夺走你的眼睛 吻住你的呼吸 我爱你 即使你不屑一顾 视我如土 我爱你 勒紧缠绕 我爱你 夺走你的眼睛 吻住你的呼吸 我爱你 即使你不屑一顾 视我如土
013
+
我爱你 我爱你 若要分手 请斩去我双臂 我爱你 但愿你罪无可恕误入歧途 然后以我性命 换你救赎 若要分手 请斩去我双臂 我爱你 但愿你罪无可恕误入歧途 然后以我性命 换你救赎
017
+
川王 天宫雁
+
018
+
+
我问你，富有的标准，是看一个人赚了多少钱，还是花了多少钱？善良的标准，是看一个人做了几 件好事，还是没有做几件坏事？家庭和睦的标准，是看成员吵架过多少次，还是在吵架后和好多少次？ …… 友充这样问我时，我没有回答出来。 想得太认真了，连父亲的葬礼也没赶上。抵达墓园时，仪式已经完毕。昏沉的天空下，被黑色衣服 包裹的众人相互搀扶着离去，我认不出哪个是妹妹，于是将货车停靠在路边坐在里面抽烟，等人群散尽。 不一会儿，车窗被水滴溅湿。下起雨来。 一个纤细的黑色人影回到墓碑处，低着头，伸出手臂，在石碑上方撑起一把伞，肩膀轻颤。 是妹妹梓温。 我与妹妹相差五岁。她出生不久后母亲过世了。母亲娘家在赤冈经营连锁便利店，父亲也在店中帮 忙，日子久了，常被误会是入赘女婿。自尊心强的父亲心有不满，妻子去世后，他带着我和妹妹北上梅 岛，在城市边缘稍显荒凉的地方租了处便宜的公寓。外公外婆自然不肯，几次要带我和妹妹回去。父亲 不肯开门，隔着木板喊 ： “我的小孩不需要别人的钱来养！”外婆怒斥 ： “混账话！这么简陋的地方根本 不能住人！不要逞强为了自己的面子毁了小孩的未来！梓温！梓时！外婆就在外面，快出来！” 那时梓温还不会说话，我也还没上小学，哪里懂得在两个亲人之间判断对错？我抱着大哭不止的妹 妹躲在卧室，只希望争吵早点停息。 后来，外婆又来了几次，态度软化，表示至少拿些钱给我们，但都被断然拒绝。 没有金钱援助，积蓄很快花光。父亲在遇到母亲之前一直在街边作画，他不得不再次回到那种生活， 日间在梅岛市中心的游乐区为行人画肖像，夜里在家附近的快餐店当服务生。想当然生活并不宽裕。我 和妹妹尚且年幼，对富有拮据没有概念，认为只是零食与新衣服变少了些。除此之外，最大的变故还是 失去了熟悉的生活环境和玩伴，不免寂寞。 一天夜里，下起暴雨。卧室窗外错位的排水管不断漏水，打在墙壁上，吵得人睡不着。我爬起来找 东西吃，看见父亲坐在半敞开式的阳台上吸烟，前襟被星星点点的雨水溅湿。 “睡不着？”父亲熄灭烟头，拍拍他身旁的位置。 我摇头，裹着毯子坐到他身边 ： “肚子饿了。但是冰箱已经空了。” “……对不起。”他轻喃。
019
+
听到那么骄傲的父亲的道歉，我只觉意外与不妙，连忙回答 ： “不吃也好哟，外婆说半夜吃东西对 身体不好。” 父亲沉默半晌 ： “梓时，爸爸和外婆，如果只能选一个一起生活，你要选谁？” 我不确定地看着他。比起优渥又稳定的过去，我并不喜欢陌生又困顿的新生活。但即使是当时我那 么小的孩子，也知道这道问题的正确答案，是眼前的人。 “不管你想要什么，爸爸都会买给你。你说什么都答应你。想去哪里都带你去。想做什么都可以。” 他认真地看着我，“选外婆还是爸爸？” “爸爸。”我确定地说。没有理由不相信父亲的保证。 父亲点头，摸摸我的头顶。 雨势更加凶猛，但我茫然地靠在父亲温暖的身侧，感觉母亲过世以来一直在胸中肆虐的暴风突然停 了。 然而，几天后，父亲出门工作时，外婆又来探访。她一只手探进反锁的铁栅门空隙内抚摸我的脸， 像要哭出来 ： “怎么瘦成这样？外婆很快就带你回去。” “可是爸爸还没回来。” “梓时想跟外婆走吗？还是要跟爸爸在一起？” 我想起父亲的承诺，又想着正确的答案，迟疑着。 “爸爸也这么问你了吧？”外婆说，悲伤的表情好像在质疑我的不忠，“你怎么回答的？” 我捱不住她声音中的责备，立刻回答 ： “外婆。我说要外婆。” “真的？” “嗯。” 仍处于相信世界只应该有黑白两面的年龄的我，不敢相信自己竟然两面都背叛了。 一度因此陷入自责与自我厌恶。 外婆离去前没有作出任何承诺，我认为她识破了我的谎言，暗自庆幸自己站在“不管什么事都答应 我”的父亲那一边。 不久后父亲再次急匆匆地带着我们搬去了津岛，外婆没再找来。 我不得不很快地学会打扫、缝纫和照顾妹妹。无论日子多难过，只要想到父亲那时无限妥协的应允，
+
020
+
+
就能马上打起精神，就像在提前报答那还未兑现的承诺。小学毕业之前，各种家事，包括料理也做得有 模有样。父女三人围着暖炉吃火锅时，父亲说 ： “我们家梓时啊，长了一张会上大学的聪明脸，这下子 我不努力存钱也不行啦。梓温，你可要加油喽，爸爸如果只赚到一份学费，就要请你和姐姐决斗来决定 谁用啦。”梓温那时刚刚上小学，个性憨厚老实。她傻笑 ： “我也来努力帮忙赚姐姐的学费吧！”我泪腺 膨胀，连忙说 ： “饭煮多了，想吃可以再添哦。” 我相信因果福报。与家人的缘分，也是可遇不可求的福报的一种。我很感激。 直到初中一年级的春天，一天傍晚，父亲提早回家，兴奋异常： “梓时！不用煮饭了！今天出去吃！” 原来，在游乐区父亲画肖像的街道旁新开了一家时装店，内部还在装修。老板一眼看中父亲的画， 决定要高价购买几张装饰店面，还邀请父亲去店里为橱窗设计指点一二。 “‘不嫌弃的话就留在我们店里工作吧。’这么跟我说的。”父亲愉悦地向我转述， “有钱人真是大手笔， 明明是谁都可以的工作，却硬要请所谓的专家。啊啊，不过也好，薪水意外的高哪。对啦，还大方地送 了我好几件衣服，等一下你和妹妹试试看合不合身。” 我点头。入夜后，将得到的几件成人尺寸的衣服按照妹妹的身材重新裁剪。 我虽然高兴父亲找到新目标，但同时也感到自己不再是并肩作战的伙伴，有被抛弃的错觉。 父亲很快适应了店里的工作。流行品味好，对颜色搭配又拿手，推销商品轻而易举，渐渐地有了专 门来请教他的顾客。不仅如此，连换季时更换橱窗用的宣传海报都由父亲来画，独特的笔触成为这家店 的标志，生意红火，很快开了分店，老板万分满意。我和妹妹也被准许偶尔去店里等父亲下班。总店的 店长姐姐很喜欢梓温，常带着她玩，只要有富余的童装就立刻留给她，我再也不用修改成人服装。 “这下子就不用决斗啦。”某次晚餐，微醺的父亲高兴地说，“两个都去上大学！都给我去上大学！” 我满心欣慰。原来父亲从没忘记我们。 因为境遇与人不同，梓温成熟懂事得早，很快学会各种家事，成为我的助手。全靠她的帮忙，我才 能安心温习功课，考进预想的高中。毕业典礼上，我从校长手中接过毕业证书，那就像是我们努力顽强 生活的证明。与外婆失联将近八年，真希望能向她炫耀这一幕。那时，我还不知道，我对家人的信赖， 就到那为止了。 那天晚上回家，父亲与店长姐姐坐在客厅中，面色凝重。一看到我，立刻围上来，拿着几年前我替 妹妹修改的衣服 ： “梓时，这个是你做的吧？这种款式的，还能做做看吗？”桌上堆满了各种布料，两
021
+
人眼神中充满期待。我不疑有他，坐在缝纫机前开始工作 ： “已经忘了当时的手法，而且那种接线方式 很容易洗坏。我做其他样式的可以吗？” 被大家需要的感觉，盖过了警惕心。 从这天起，梓温接手家事，我只要有空就在裁剪。几个月下来，屋里堆满了衣物。父亲将它们打包装箱， 拿给店长姐姐，并夸我认真可靠。我为能重新回到并肩作战的行列而得意。裁剪、打包、运送的循环继 续着。店长姐姐越来越常出现在家中，每次都带着给我和妹妹的礼物，连父亲也变得出手大方，家中添 置了水晶烟灰缸、陶瓷茶壶、银制餐具等不必要的奢侈品。我忍不住抱怨： “我们家根本没人会经常吸烟！” 父亲回答 ： “会吸烟的客人来家里不就很方便吗？” “哪会有那种人啊？！” 仅有三十坪的屋子住一个大人和两个日渐成长的青少年已经很勉强。 这么想着的一个礼拜后，我们再次搬家了。匆忙且狼狈，甚至没来得及把每样东西都装进行李，更 别提向邻居辞别。 就像逃亡。 后来，听说父亲与店长姐姐发现我的设计有商机，向老板极力推荐却被拒绝，于是他们将衣物打上 老板的品牌偷偷向外推销，受到赞赏，订单源源不断。老板终于发现后，两人立刻偷了总店的账本，又 窃取一大笔现金，携款潜逃了。 原来，我是可耻的帮凶。得知真相后，我再度陷入自责与自我厌恶。 还没从打击中恢复过来，我就被要求制作更多的新衣服。这回父亲决定用赃款自立门户，注册品牌， 采用我的设计来批量生产。 不仅如此，店长姐姐也在极短的时间内变成了我和妹妹的继母。 一切发生得太快，由胜利的喜悦跌至罪恶感与内疚，再到被无视抛弃的悲愤，太过流畅，甚至没意 识到要抗议。冷静下来时，我和梓温已经被埋在飞快转动的缝纫机、布片和图纸之下了。尽管不满，我 却抱怨不出口。 这是选错边的惩罚。心里有个声音不断这样对我说。 “梓时，你也真是的，不要太累了，偶尔出去放松下精神也是很必要的。”父亲一边说，一边检查衣 服的版型，“加油哦。过阵子，我们全家出去旅行吧。好久没一起吃火锅了，啊，你也差不多快到可以
+
022
+
+
喝酒的年龄啦。” “爸爸，我想还是不要……” “说到年龄……梓时，大学要上哪一所？” “我不……” “要不要干脆当设计师？干这一行也不错哟。爸爸当年不是学美术嘛，后来人生不如意时一直后悔 选错学科。不过现在已经想通了，果然没有用的知识是不存在的！怎么样？要不要考虑看看？” “我……” “啊，这件真不错啊。对了，爸爸决定雇用些专业设计师，嗯，也差不多是时候了。” “……”我不再说话，知道父亲并不想听我的抱怨。 那只水晶烟灰缸到底还是派上了用场。继母是个烟枪。 不久，新店成立了。“南玻美版图”。 南玻美是继母的名字。 开业当天，我和妹妹没被邀请参加。我偷偷跑去看，见父亲与继母恩爱地站在门口迎接客人，我愤 怒异常，跳出去拉着父亲走开。 “怎么突然来了？零用钱不够用吗？”他打开钱包。 “为什么叫这种名字？我有权决定的吧？第一件衣服是为了梓温做的，就算命名也应该用梓温的名 字吧？”我嚷。 “你妈妈说这名字有气质又有流行感，我觉得她说得没错。而且都是一家人，计较这种事做什么？” 他温和地解释，试图搭我的肩膀。 “她只是你老婆，并不是我妈妈！” “你在生什么气？她不是对你们两个很好吗？” “我气的是你！为什么不问过我和梓温再作决定？” “不管什么决定都是为了这个家好！” “……欺骗老板的时候也是！结婚的时候也是！开店的时候也是！都是那个女人教你这么做的吧？ 为什么爸会变成这样？！” 父亲面红耳赤 ： “为什么？为什么我跟谁结婚要经过你们的同意？我努力经营这个家还不够吗？你
023
+
有我这样的父亲就应该知道感激了。” 我看着父亲那十年来从未见过的窘迫强横的表情，心酸地说 ： “嗯。说得没错。小孩子是无法选择 父母亲的。碰上你，是我不够运气。” 我收拾东西，打算离开家里。 梓温拦着去路 ： “跟爸爸道歉吧。姐姐也确实说得太过分了。根本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不用我的 名字也无所谓，我都不在乎啦。” “这不是名字的问题！” 继母站在角落，不发一语，像在看戏。父亲气极 ： “让她走！你以为我碰到你这种女儿就开心？！” ……十七岁的冬天，我开始自食其力。 先是用这些年的积蓄住进汽车旅馆，一边自修功课一边找工作。当然也想过去找外婆，但当时年纪 太小，早忘了老家的地址和便利店的名字。退一步说，就算贸然前去，失联多年，会不会被收留也很难 说。高中没毕业、未成年、工作经验零的我，惟一的技能是以前与爸爸一起运送衣服时学会的驾驶。于 是硬着头皮去附近的货运公司投递伪造了出生年份的简历。就在那里与友充相遇。 “这是假的吧？”等待面试时，他坐在我身边，指着我履历里的生日栏说，“你看起来根本没有二十 岁。是高中生吧？” 我瞪着他同样年轻的脸 ： “关你什么事？！” 他露出幸灾乐祸的笑容，指指胸口印着名字的工作牌： “未成年人不可能会有驾照的吧？离家出走？” 我起身要逃 ： “不关你的事！” 他扯住我 ： “好吧，给你选。你可以现在告诉我是怎么回事，或者我立刻打电话报警。” 我惊吓不轻，猛力挣脱，把履历扔在他脸上，撒腿就跑，不敢回头看他是否追来。 在旅馆里心惊胆颤地躲了几天，并没有警察来敲门。我松了一口气。有这次教训，还是决定乖乖去 糕点屋快餐店打些零工，但薪水低，只好同时兼职几份。不敢和同学朋友联络，教科书和复习资料也只 能去图书馆借。不过，就算生活再忙碌，总还是有空隙想起以前的事，常梦见父亲、梓温和破旧简陋的 公寓。一觉醒来，想不通怎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说不定这也是惩罚。那个声音回答。 第二年春天，我满十八岁，考到了驾照，重写简历投去交通运营公司。就这样成为巴士司机。专
+
024
+
+
门负责辛谷川上的高速大桥中连接天本和奈京两所大学的特快路段── 147 线。我喜欢驾驶，景色飞速 倒退时，有逃离过去甩开麻烦的舒畅错觉。惟一的缺点是，每天都有几百个乘客问相同的问题 ： “你是 147 吗？”虽然语气不礼貌，但作为司机角色，只有体谅乘客的不安。一次，一个忘记打开助听器的婆 婆重复问了十几次，没听到我的答案，气恼地斥责着走开了。我从后视镜中看到其他人同情的表情，突 然觉得眼熟。 是梓温。是梓温选择留在父亲身边时的眼神。 领到第一份薪水后，离开旅馆，租了一间小公寓，申请了电话，写下号码寄去学校给梓温，并叮嘱 她守口如瓶。时隔半年，终于再次听到梓温的声音 ： “姐你到底去哪里啦？过得还好吗？可以见面吗？ 真的不能跟爸爸说吗？至少让他放心吧？” “我开始工作，租下了一间公寓。你随时都能搬出来哦。” “姐，爸生病了……” 原来我离开后不久，父亲气消决定报警，南玻美于是说我是偷了家里一笔钱才离开，不会有事。最 终父亲按捺不住去报案时，还因为拖得太久差点被警方以监护人失职并怀疑虐待未成年人的罪名拘留。 我一直住旅馆，没去学校，只打零工，还没有身份证，警方全无搜寻线索。父亲因此与继母的关系冷淡 下来，亲属关系不融洽，工作又劳累，很快就病倒了。 “拜托你回来吧，忘记之前的事。我们家啊，都是因为一直相处得太好了，突然吵架才会不知道怎 么收场，搞成这样的。”梓温说。我拒绝 ： “你有空可以来津岛找我。不许告诉别人。” 我挂了电话。内心深处，在听说父亲过得并不好时，得到些许扭曲的安慰和解脱。 这年夏天，我去北部临仓的合宇女子大学参加入学考试，轻松过关。我并不介意无人分享喜悦。似 乎每一次进阶与成功，都充满赢过父亲的快感。 秋天起，我配合学校课表，申请转为夜班巴士，从下午六点到凌晨两点，往返于寂静幽暗的公路大 桥。四周只有河面上渔船和游艇的光亮。一天深夜，车厢空空如也，我正享受私人空间，突然，耳边跳 出一个熟悉的声音 ： “你是 147 吗？” 我扭头，正对上那张熟悉的脸。事过境迁，心态从容许多，笑着回答 ： “我不是。这辆车是。” 他抬头，认出我来 ： “啊！你！你……” 我抢白 ： “现在已经成年啦！反而是你，怎么背着书包？还在上学？”
025
+
“嗯，在对面的天本读夜大。” “你不是已经上班了吗？” “那是打工，要攒学费嘛。你这也是打工？” “对，最近调来夜班线，坐稳喽。”我瞄到他胸前的名牌，这次是学生证，印着名字，泉友充。 就这样，他每周有四天会乘这条线，傍晚去上学，凌晨回南岸。没有乘客时，就聊一会儿天。一次， 正聊得开心，我的手机作响，接起来听，对方却并不回答。我气愤地等了一会儿，突然察觉听筒那边隐 忍的呼吸声。我认出是父亲的声音。一瞬间血液沸腾，拇指下意识按了结束通话键。听见盲音，又觉懊 恼，回拨的冲动就在指尖徘徊。 几秒钟后，铃声再响。我慎重地接起来 ： “喂？” “姐！救命啦！我迷路了！爸爸的电话又不通！”梓温的声音在强风中忽隐忽现。 “南玻美呢？” “她和朋友出去玩了，电话也不通。” “好，我去接你，不要站在路边，找到最近的饭店在大厅等我。你在哪？” “临仓。” “临仓？！你跑那么远做什么？” “爸要她订购布料，她说要和朋友出去，把工作交给我，说反正年轻人多走动锻炼一下也好。” “爸知道这件事吗？！” “不知道……说了也不会有改变，我不想夹在两人中间当炮灰。” 我气得咬牙，回拨给父亲，劈头就喊 ： “你到底要搞丢几个女儿才罢休？！”听筒那边磨磨蹭蹭好 一阵才传出犹豫缓慢的声音 ： “是梓时吗？”看来完全不知道梓温的求救。我怒火攀升，把手机摔在一 边，放出“服务暂停”的牌子，急转弯调头 ： “抱歉，你就在这里下车吧。今天要提前下班了。”友充点 头，跳下车子 ： “路上小心！” 我顺着通往临仓的公路寻着标牌一路北上。赶到时天快破晓。南玻美先我一步找到梓温，正要带她 离去，对我的出现颇感意外。 “真是任性！想走就走，想出现就出现！”她说，“别再靠近我们家，你迟早带坏梓温！” “啧。”每日搭载几千旅客，应付她绰绰有余，“游手好闲、挑三拣四的角色扮演起好母亲啦，你还
+
026
+
+
挺勇于挑战极限的嘛。” 没想到我会反击，她也懒得再掩饰： “被扫地出门还好意思趾高气昂？除了嘴巴厉害还有什么能耐？” “我啊，”我说，“只要等你发胖。” “……啥？” “父母也是无法选择小孩的嘛。我永远是我爸的女儿。你哪，发胖变丑，一无是处之后的人生，就 全归我了。你给我好好期待着。” 她发出哼声，拉着梓温撞过我的肩膀离去，边走边打电话给父亲大叫： “你们竟然瞒着我私下联络？！ 不是说好了要态度一致吗！这种年龄的小孩最爱逞强，你一让步她们就会无法无天。你这样没有原则， 我已经不知道要怎么继续教育梓温！”梓温回过头来，又露出那种同情的眼神。 我逞了口舌之快，但也间接将梓温推上炮灰的位置。后来梓温在激烈的争吵声中躲在卧室哭着打电 话给我 ： “姐……姐……怎么办？带我走吧？是不是……我们那时候，和外婆走就好了？姐你知道外婆 住哪里吗……？” 我只有摇头 ： “再给我点时间，很快会带你走。” 为了攒两个人的生活费，我申请加长工作时间，也常常替班。为了节省一切花销，不得不考虑休学。 夜间专线上，友充仍然若无其事地搭乘、和我聊天，即使知道我与家人关系复杂，也从不过问私事。 到底还是乘客，我想。就算聊得再投机，缘分也只到下车而已。一次，我忍不住问他 ： “那个时候，报 警了吗？……我跑走之后，你不是说会去报警吗？” “没有。看你吓成那样，以为胆子很小，一旦失败就会跑回去找妈妈。” “是吗……” “你这是失望的表情？”他失笑，“你到底是希望还是不希望人家报警啊？为什么一副又想逃又想被 抓的别扭死小孩表情？” “喂，别随便下结论。生活太顺遂的人才习惯自以为是地总结别人的人生。” 被我蛮横地攻击，他也不生气： “是这样吗？假定别人生活顺遂自己却生活辛苦，才是自以为是吧？” “……”我理亏闭嘴。 就是这样。 对父亲的承诺过分依赖，自行决定家庭成员的角色和义务，认为个体应该为整体幸福作出牺牲，并
027
+
在没有得到预想结果时大发雷霆的，都是我。 两个月后，已经攒到一点钱，还没来得及联络梓温，就在某天夜班时先接到了她的电话。声音暗哑： “姐……回来。” “我正要打给你。已经都办好了，你的卧室也打扫好了，被子是全新的哟……” “快回来。” “……怎么了？” “南玻美跑了。” “什么？” “刚刚……就在刚刚，爸爸过世了。” “……谁？”我听得清清楚楚，却在那一刻，有着只要多问几次就会有不同答案的错觉。 烟枪南玻美身体不适，就医诊断为肺癌。她一直记住我的警告，担心爸爸与她离婚，于是取走积蓄 跑了。父亲盛怒之下血管爆裂，送医不治。 我听着妹妹冰凉的转述，像在听别人的故事。 “快回来！”她突然大喊。 “我……现在……” “都是姐姐的错！都怪你那么任性！” “为什么？！你自己这些年也全因为他们过得很糟糕吧？！” “……因为是家人嘛。南玻美是很过分没错，但她是爸爸的选择。为什么你会觉得爸应该为了不停 满足你的需要而妥协？为什么要由你来决定什么才是对这个家最好的？又不是只有你在为这个家考虑！ 你多忍耐一下不就好了嘛！” “现在这样，就算是对的吗？” “姐你怎么还不明白？！就是因为你总是用自己的标准计较对错！谁向谁低头了又能如何？” “……别说了。” “葬礼在下个礼拜！不想回来就不要回来！” 关掉电话，我茫然地开了一会儿车，才注意到友充还站在身边。我不开口，他也不问。 僵持了好一会儿，他说 ： “又要提前下班了吗？”
+
028
+
+
“不……”我摇头。连操纵方向盘的动作都显得尴尬狼狈。 共享了一段沉默，他再次轻轻地说 ： “我问你，水果成熟的标准，是看它能不能被食用，还是能不 能被栽种？富有的标准，是看一个人赚了多少钱，还是花了多少钱？……” 一连串的问题，像在空中搭起了一条隐形水管，强硬地从耳朵插进脑中。不断输送着电波，我的头 嗡嗡作响。 那天晚上，我梦见了那只水晶烟灰缸，梦中的我气愤非常，一脚踢碎了它。恍惚中，我又看到妹妹 那怅然无奈的眼神。脑海中有声音说 ：原来我对父亲来说，是没打开助听器的婆婆吗？ …… 昏昏沉沉地过了几天。 以往冲过黄灯，下暴雨时恰好带着伞，买到半价蔬果之类让我有胜利感的小细节，因为失去假想敌 而变得愚蠢。 ……和睦的标准，是看成员吵架过多少次，还是在吵架后和好多少次？…… 我想不通答案，也怕想通后会被自责淹没。意识到时，已经错过了葬礼时间。我向公司借了一辆空 闲的货运卡车驶上南下的路。 果然还是没赶上仪式。坐在车里苦等了一会儿，天开始下雨。 妹妹站在墓碑前，举着伞的手不肯收回来，背后的衣服很快湿透。我默默走到她身旁，在墓碑前放 下一瓶酒。 “姐……”她揉着哭红的眼睛，“姐姐，对不起。别生我的气。” “别傻了。”我拉她坐在地上，伞丢在一边，“来，你也到了能喝酒的年纪了吧？啊，还没到？算了， 没关系。别说出去呀。” 雨一直未停。 一个月后，我和妹妹关了店，算好结余，变卖房产，住进我的公寓。梓温坚持到我曾经工作的店里 打零工 ： “这可不是无偿的哟。等姐大学毕业后，就轮到你来养我啦。” 我于是得以继续上学。只是顾及到妹妹，放弃了夜间班次，因此没再见过友充。 这样也好，他的存在，就像是在提醒着我的狼狈。拥有面对失败的勇气和成熟，还需时间酝酿。 ……富有的标准，是看一个人赚了多少钱，还是花了多少钱？……
029
+
……是看他花钱在自己身上还是别人身上？…… 我一直知道答案，只是没胆承认我是内心并不富有的人。 不久后，147 线改了名字。因为横穿辛谷川，连通两座主要城市，改名为“川王线”。 上车的人于是改问 ： “你是川王吗？” 实在好不到哪里去。 可我已经学会耐心地回答 ： “我是。” 一次，我刚停稳，门边传来耳熟的声音，对方正低头在书包中翻找车票，没注意到我： “你是川王吗？” “我是。” 他认出我的声音，惊讶地抬头 ： “啊！你！你……” “坐稳喽。” …… 满载行驶中。
+
031
十字军、十字路口、十字绣。 从十字中心出发，有四种可能性。心理学说，“如果”是个可怕的词， 假设性心理总让人找自己的麻烦，持续钻牛角尖。其实，并没有注定会得到 幸福的选择。比起胜利、成功和满足，荆棘丛生蜿蜒坎坷才是人生。平行宇 宙里，作了不同选择的自己，过着不同的人生，但也并不一定比这边快乐。 就是这么回事。姐姐梓时面对失去信赖感的周遭，作出激进的选择。不过其 实，重要的并不是选哪条路，而是拥有接受那条路带给自己考验的勇气。
+
032
+
+
033
+
魔方 创
+
034
+
+
035
+
+
036
+
+
037
+
+
038
+
+
039
+
+
040
+
+
041
+
在维林的房间 陈玉慧
+
042
+
+
在往台北的高速公路上，美优沿路想象着她未来的房子，她想要把她喜欢的窗帘挂在维林的房间。
进了市区后，美优边吸着烟边坐在卡车司机旁认路，“前面左转，谢谢。”她再度按起手上握着的手 机，电话还在占线中，她又气又急，虽然知道维林没开手机且一定在上网，但她心里突然有个奇怪的念头， 是不是维林发生什么事了，但什么事呢？她还没时间深思， “小姐，这边是万盛街，几号？”她正要回答时， 抬头却看到维林正从他住的四楼窗口向她招手。
维林和美优已认识三个多月了，事实上若加上通信聊天的另外三个月，两人认识就半年了。美优住 新竹，这一阵子她每个周末都会到维林家来。现在美优找到一份英语幼儿班老师的工作，他们决定住在 一起，由美优搬到台北来。不知为什么，此时此刻，都把家搬过来了，美优却突然觉得不应该这么做， 她很想叫卡车司机调头，但是维林已冲下楼来帮忙了。
看到身体颇壮的维林开始搬动卡车上的盆栽，还有她的古董桌椅，那一桌二椅是她父亲送她的生日 礼物，她想她一辈子都会带着它们，她略略觉得安心下来，把烟丢在地上踩熄了，付了钱给司机，就和 维林把她的家当全搬了上去。 往四楼走时，她还不敢相信自己这么快便搬来了。记得在网络上聊天时， 她问他住哪里，他说住在市区公寓，四室二厅。一个人住还是跟家人住，一个人住，顶楼还有一个超大 的阳台，大到可以骑摩托车。有没有搞错？她问自己，一个人住那么大的房子。
维林真的一个人住那么大的房子，房子比她想象的更大，家具设备应有尽有，所以她搬家前便把电 视冰箱都卖掉了，只留下一些她喜欢的。这幅画放哪里？她问维林，这是夏卡尔版画，不是真迹，但绝 对是真的版画喔，且当初裱画和选画框时花了好多心血，她对他解释。“你想放哪里便放哪里。”维林漫 不经心，从纸盒中抽出卫生纸在拭汗， “从现在开始你就是这栋房子的主人，你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好吗？” 他并不是那么有兴趣想知道什么版画的事，说完他走到冰箱前取出啤酒，一屁股就坐进沙发里，那只 L 型的皮沙发，打从美优认识他起，他一直坐在那里，除了睡觉和出门。而维林不常出门，这点美优也知 道，维林没有工作，他的父母都死了，父亲死于空难，有一笔家属赔偿，一千多万吧，加上父母留给他 的钱，维林从来不愁吃穿，好像从来没认真找过工作。
043
+
维林整天没事都在上网，美优如果说他，他就会反击，有没搞错，如果不是我喜欢上网，我们会认 识吗？你说呀。美优无法回答他，也无法叫他去找一个正当差事，他比她有钱，而且总推说，“凭我的 实力，二万五起薪的工作能做吗？”虽然偶尔他也承认，银行存款只会变少不会变多，坐吃也会山空什 么的。美优不敢问他还有多少钱，也不太敢问他太多关于他父母的事。
维林的父亲四年前死于空难，丧事才刚办完不到一年，他的母亲因过度悲伤也自杀过世了。那一年 他刚当完兵，二十四岁，是独生子，家里亲戚不多，在当兵时有个女朋友，回到台北，反而关系变淡了， 维林没说明原因，原因也说不清楚。但美优可以想象，那女孩父亲是医生又是名校毕业，想找个对象一 起出国深造，维林却没生涯规划。她可以想象别人很容易便离开维林，但是她自己却不行，她有过要离 开维林的念头，但最后总是舍不得，他这个人哪，很聪明，对人很好，她总是向别人这么提到他，但是 却不提缺点，他惟一的缺点是不喜欢出门，不但没工作，连朋友都很少。
不但没有生涯规划，维林根本什么打算都没有，美优到最近才搞清楚了，这世界上如果有那种过一 天算一天的人，那么他便是一个。她也想过要和维林分手，她本来年纪便大他七岁，她的家人都说七岁 差太多了，且差七岁当夫妻不会合只会离。但是她已爱上他，怎么办，她想了很久，最后决定搬来和维 林住。你们女人都很极端，不是分手便是要永远住在一起，维林做下评语，表情有点不屑。本来他不想 和任何人同居，他嫌麻烦，但是美优不同，他做了让步，她比他前任女朋友漂亮，人又务实，非常聪明， 可能比他聪明，他可以想象和这种女人住在一起。好吧，就来试婚一下好了，他传上一张照片，他坐在 他家大阳台上和他的博美狗的合照，上面写着 welcome。
你不是说会先打扫吗？美优把她的大皮箱拖进公寓，里头大约三年来没有好好打扫了，母亲过世后 维林一直保留房子原来的样子，美优第一次走进来时便啧啧称奇，她不相信有人这么懒，懒到三年不打 扫。她开始帮他打扫，也是最近的事，他答应她在她搬来前会彻底打扫，她对他没有履约感到些许失望。 “你说我们要睡哪里？”她在客厅坐了下来，又燃起一根烟，然后明知故问了一句。维林不耐烦地 比了一个手势，她站起来走去那间对她而言有点神秘的房间，这是她第一次走进来，打开主卧室的房门， 美优被眼前的景象吓了一跳，所有的摆饰都如同这房间里一直住着人，什么东西都没变，一股老人腐朽
+
044
+
+
的味道。她倒吸了口气，走回客厅，你不是说会先整理好吗？怎么这样不守信？这是他们的计划，搬来 以后，他们会睡在这房子最大的一间。
我不知道从何整理起，就想等你来再说，维林忐忑不安地看她一眼，站起来去拿吸尘器。哎呀，要 先把这些东西搬走，把衣服送出去嘛。美优坐在床沿，房间逐渐有一股寒意，她可以感觉到这里曾住过 一对老夫妻，丈夫过世后，妻子在这间房间里忍受无尽的悲伤，对了，这里有股挥之不散的忧伤丧志之气。 美优站起来，她拿起床头的夫妻合照， “譬如说这要摆哪里？郝先生？”她回头看维林一眼，维林倚在门边， “你决定就好，别问我。” 我真受不了你，美优心里这么想，她得先把自己的东西从纸箱取出来，要用多少个纸箱才能装完这 房间里的鬼东西呀？或许她应该放弃住进这个房间的念头，但是其他房间都不够大，美优开始发出疑问， 你到底希不希望我住进来呀？你好像根本无所谓似的。怎么会呢？不是讨论过了，我连欢迎卡都寄给你 了。是吗？我实在一点都看不出来你很欢迎我。 维林走开了。他没办法和女人争吵，这是以前留下来的习惯，他交过三个女友，几乎都是一哭二闹 三上吊，他实在怕极了，他也想过，如果美优也这样子的话，他一定要分手，但美优从来没和他吵过架， 天哪，不要才刚搬来，一切又回到原点，千万不要。维林走向自己的房间，十多年来他一直住在自己房 间，从他们搬进来后他都住在这里，说真的，他也不确定他是否可以和美优住进他父母的房间。他的活 动空间一直是他自己那间。他在那里上网听音乐玩电玩，甚至吃饭，每次美优来看他时，她也和他在那 间房间做爱，然后挤在一起睡。他突然觉得那样的日子也不错。 没错，他其实一直刻意保留着父母房间的原样，尽量不去动它，仿佛他父母还住那里，有时他会探 个头，确定没人，最后一次看到母亲便在这间房间，母亲什么遗言都没有，丢下他便走了。那一天因他 刚从军队退伍，一个大学同学坚持要请他去卡拉 OK，回到家中，看到桌上还准备了给他吃的饭菜，他 在客厅里看了一会篮球，妈，他走向她母亲的房间，父亲去世后，她大部分的时间都待在房间里，偶尔 会出来和维林说两句话，妈，他走到她房门前，没听到任何声音，他在房间门口站了一会儿，才走开。 那个晚上他睡得极不安宁，一度他以为他妈站在房门口叫他，他起床走到客厅，客厅里的大鱼缸里， 两条红龙还悠闲地浮游着，他看了好一会，回头又睡了，此后睡得很沉。他和父亲的关系一向不是很和
045
+
睦，从小父亲对他很严厉，父亲的死亡虽然是一个沉重的打击，但他觉得自己站得起来，他有一堆计划 要做，都跟求职有关，他有个全新的开始，生活的双手正等着迎接他。还好，他和他的妈妈关系很亲密， 他几乎什么话什么事都会跟母亲谈。 他没想到他妈会这样离开他，不只一次，他责备自己，那天晚上他若早一点回家，这世界便完全不 一样，他妈便不会早走。根据警方和医方的说法，他妈死亡的时间大约是他进门之前的半小时。才半小 时，他怪自己慢了半小时，那天出门时他妈问他什么时候回家，他没遵守自己的时间，整整晚了一小时 才回家。 有时候他想，妈走是对的，她是那么不快乐，从父亲过世后她无时无刻不是满脸愁容。那愁苦也给 他好大的压力，有时他必须离开家里才会纾解，但很多时候他也担心，他妈那么需要他，他却一个人出 门。他也想过，她一直说想去陪他父亲，但他却没警觉到那是暗示，是他，是他就让他妈这么走了，他 原来可以阻止她的。 所以你现在才天天待在家里不出门，连找工作都免了。美优曾经这么告诉他，真是一语惊醒梦中人， 那的确是这些年来他的写照，他留在房子里陪着他死去的母亲。当他这么想时，随后便是愤怒，他母亲 根本不在乎他的感受，她只爱她的丈夫，她的儿子根本不重要，至少没重要到可以为他活下来。紧接着， 一种庞大的无法面对的茫然便笼罩着他，他那时够大了，已二十四岁了，但他却是孤儿，这世界之重便 突然倾倒向他。 我们是在网络上认识的，怎么样，这不能说吗？维林有时候会冒出这么一句，美优就会脸红并激动 地说 ：我没有说不能说，但是你不必和我家人说嘛，他们不懂嘛。不懂什么呀？在网络上认识便很下流 低级吗？他会故意刺激美优，想看她是不是会和他吵架，他希望她会吵架，这样便省事得多，他便会拒 绝这样的关系。但是美优从不动怒，这是她的优点，也是因为这个优点，他答应让她搬进来，答应让她 走入他的空间，走入这个家，他的家，他父母的家。即便他父母都不在，他仿佛还和他们住在一起。 答应让美优搬进来，是人生极大的改变，他觉得，仿佛他已知道可以和美优一起活下去。在母亲过 世后，他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感觉，和美优在一起使他觉得生命还有点意义，他还活着，而且还可以好好 活下去，所以当美优问他搬进来以后要睡哪里时，他有点犹豫但还是作了决定，他们可以睡那间他父母 以前住的卧室。那间再也没人住的房间。 他仍坐在自己的房间里，听到屋外美优的呼叫声，便走向客厅，美优却不在客厅，他带着混合及奇
+
046
+
+
怪的情绪走向父母的房间，美优站在里面，刹那间他有一种错觉，以为他看到的人是他母亲，他心跳起 来，然后他看清楚了，那个人是美优，是美优啊。他放心地看着她，“怎么了，叫什么叫？”他问。 “维林，我没办法收拾这间房间。”美优站起来，他看到她的脸上有泪，她向前一步并掀开床罩， “你看， 是血迹，被单和床单上都血迹斑斑。”他忘了，他都忘了。“是的，是的，我妈是在这床上割腕自杀，对不起， 我忘了收拾。”他急了，他是真的忘了，或者怎么说呢，他真是一点都不想记得。当他把母亲遗体送走后， 他惟一做的事情只是把床罩盖上，其他什么都没做。偶尔有个念头想要进来整理，他几次走进来，沉思 一会就又走出去了。 “你要我们睡在这里？！”美优带着泪眼看着他， “这床单都发出恶臭，你从来没注意到吗？”没有， 他摇头，“我真的没注意到。”他用几乎快生气的声音，“如果你不要睡这边，你可以挑别间嘛，我又没 有逼你住这里。”维林用力伸手把沾了血迹的床单一把拉起，丢在地上，美优突然闻到恶心的恶臭，便 很快地冲到浴室去。 她在浴室里洗手洗脸，然后哭了起来。不知道哭了多久，她听到他在敲门。她打开门，看到他那张 无辜的脸，他似乎有点恍惚。他问她 ： “你可不可以帮我一起整理那间房间？”他说话时眼晴一直看着她， 表情像个闯祸的孩子，担心挨骂。拜托你今年几岁呀，美优心里嘀咕着，但她什么都没说。 美优在浴室时便想过了，她只有两条路，一是跟他一起生活在这个阴魂不散的房子里，二是永远离 开这个可怜的家伙。她的直觉告诉她，应该是第二条路才对。她没想到他会问这个问题。好，如果要收 拾的话，她对他说，我只有一个条件，我们现在就必须开始动手整理，必须整理得干干净净，“你不觉 得这样你爸妈在那边会更高兴一点吗？”
维林笨拙地握着美优的手，久久没说话，然后他努力挤出了一句： “你住下来好不好，如果可以的话， 永远住下来好不好？”美优看他讲得那么困难，好像在演戏说台词似的，在任何想法还没出现以前，她 实在忍不住便笑了起来。
+
047
《在维林的房间》不是我最喜欢的短篇，写 时在意大利托斯坎纳，只有一个下午，写一个无 法走出心理阴影的男孩。事实上是，我住在德国， 曾经认识这样一个男孩，我只是不知他后来怎么 样了，所以我想象他有这么一个故事。动机便是 如此，我不知还能说什么，说是写那个男孩，或 者，某个层次上，也是写自己吧。我也有一些那 样的心理阴影，我把它用棉被盖上，从此再也不 去管它。有一天，我也得面对这些。得勇敢地面 对人生。
049
+
十字街头 SHIRO
+
052
1985 年的慕尼黑 沉闷的都市令人乏味， 踩在脚下， 疯狂恶作剧一番，尽情破坏一番， 仍旧被夸奖可爱。 受完了洗礼， 徘徊在空荡荡的教堂。 瞄准器中的猎物有一丝不安。 没有太多的犹豫， 习惯性扣动了扳机。 响声之后，迷茫还夹杂着空虚。
+
+
+
054
想要解释， 却还是将之封存起来， 继续一个人的旅行。 冰冷的抽屉里， 肤色已经暗淡， 指甲微微发紫， 最终的模样都是这般难看。 此处的花园， 经过了泥土的侵蚀， 漫长的等待， 闻到了春天的气味。 终于， 迎来重生。 此时，鲜花也羞于在它们面前争艳。
+
+
057
+
飞行器少年 六修
+
058
在激烈如火的高烧和喘息中 你对我诉说着心愿 银河 太阳 大气等等组成的世界里 让我再看看从天空飘落的雪花 断裂的花岗石上 静静地积着快要融化的雪 我小心翼翼地站在上面 保持着雪与水这纯白微妙的二重关系 挂满了晶莹寒冷的水滴……
——宫泽贤治《永诀之朝》（1922）
+
+
+
059
【速度、时间、方向】
你知道速度么？ Sam 前面的男生突然转头问她，看她隐约带着疑惑的脸，他继续补充问道，你知 道速度么？ 被问到的人愣了个神，回答道，速度，矢量，很快，或者很慢，跟时间有关系。 时间啊，时间。他笑起来，脸颊上浮现出一个短暂的涡旋。那时间流逝的速度是多少？时间的流逝， 又有没有方向呢？
每当这个时候，Sam 是回答不出 Arlen 的问题的，在她面前的这个东方面孔的男生总在淡淡笑着， 可当他想到某些问题时眼神会瞬间迷茫，那一抹腥黑里升腾出淡淡的紫色，异常沉寂。
但随后，Arlen 的声音似乎爆发了情绪，大声对她说，Sam，时间的流逝速度是飞快啊！ Peggy 女 士不是昨天还敲着你的脑袋跟你这么说吗？这时大笑着的 Arlen 双眼会慢慢恢复清晰，那片迷茫之紫 也慢慢消散，笑着呈现出一片层次分明的湖光山色，像许久不曾见到的雾后晴朗。只是 Sam 忘了追问， 那时间流逝的方向呢？又是去向哪里？
Sam 忘了问，Arlen 也就忘了说，直到很久之后，Sam 再想起来，那还是个难得晴朗的下午，有着 东方面孔的少年 A 问了她一个难以回答的问题，一直不太聪明的她还是希望他能再回来，问她，时间 的速度是多少，时间的方向是什么。她会开心而大声地回答他，时间的速度是飞快，时间的方向是现在。 而现在，时间夹在汉堡里，被吃掉了。
+
060
+
+
【A ：被吃掉的时光】
我们一直在把大把大把的时间，愉快地浪费。 这是讲授物理的来自伯明翰的 Simon 先生所说，他个头高大而壮实如大笨钟，鼻头常年发红，声 音里有一股浓重的鼻音，他说那是大不列颠的浓雾，常年聚集在英伦上空，无法消散。大家喜欢他的幽 默感，也喜欢在他的课上，大把大把浪费愉快的时光。我喜欢这个敦善的老头，喜欢听他用带着伯明翰 发音的腔调给大家讲人类的飞行史，那些可行或不可行的接近幼童的飞行想法，是怎样在后人的大胆尝 试下成功或失败。 飞行，如果可以的话，该是多么美好。而在飞行中的时间，是不是可以，慢一点，再慢一点，如果 我飞得很快，很快很快的话。
躺下时我会有一种幻觉，闭上眼睛，心脏那个地方会放大放大，直到把我包裹、淹没，混沌成一片 深黑蓝色。四下里一片安静，我在我的飞行器 DOMINO 里，脱离了地心引力的飞行器，掩藏在无垠的 深蓝色里，即使再快速度的飞行，也只像在原处停顿。原来，很快很快的速度，相对来说，也只是静止。 然后会醒过来。电脑上的 DOMINO 欢快地调换方向，再抬眼上去一点，看见窗外下起雨来，窗帘遮住 一半景色。 刚才在梦里，飞行器外是一片辽远干燥，果然还是不一样的。
我从来没有回去过。那个相隔遥远的地方，对我来说，会意味着什么，祖母？还是别的？一直都只 是个模糊的影子，甚至连模糊都谈不上，隔着千山万水，我知道她存在，她在那里，可我体会不出联系。 有时也会觉出异样，我出生在这里，我成长在这里，可似乎我并不属于这里。 那里，没有存留感，这里，没有代入感，这似乎是个矛盾的症结点。
我会想，我可能应该回去。 那个名字最近在心脏里缩成一个硬硬的核，幽幽地散发着力量。
+
061
【DOMINO】
设计课上画过，Arlen 同一个新转来的华人学生一起完成的飞行器草稿图，起名叫做 DOMINO，他 后来一直用它做电脑屏保。 画画他一点都不在行，为此他曾经输给 Sam 一个 C. Ronaldo 的签名足球，Sam 却是 Beckham 的忠 实追随者，每次想起来，都心疼不已。那次设计课，与新转学生分到一组，他冲他笑，那男生只是微微 点个头，跟他说，Let's begin。
Arlen 还是笑着，你叫什么？干净的中文让转学生多看了他一眼，眼神直接而犀利，我是丛龙。他 的声音与他的眼神很像，犀利干脆地从细薄的唇间利落地抖落出来，是黯淡的接近点儿哑的音色。 我叫段紫，Arlen。他还是笑，且笑得一片温香软玉，你想给这个起个什么名字？ 嗯？丛龙很赏脸地又看了他一眼，马上意识到是说设计的草图，我无所谓。 DOMINO ？ 还不错。回答很敷衍，虽然言辞礼貌到位，但他还是把更多的注意力投入到设计图中。 其实 DOMINO 是我昨晚上吃的一种零食的名字。Arlen 的笑容就一直没有停过，现在更加上了几许 得意，他想接触他，带着对那个国度的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他觉得茫然中似乎有只手在牵引。 这些都无所谓，它叫 DOMINO 还是 CIMINO 都可以，我们商量下怎么设计图纸。 我不会画画。话一出口，很轻易看出丛龙轻微皱了下眉，看着自己，那你说说你的想法。 Arlen 的嘴咧得更大，我想让它沿着时间的方向飞行。 丛龙有片刻停顿，然后停住的笔又在纸上沙沙地画起来，零食在空中飞行然后落到嘴里的抛物线吗？ 也可以这么说。 不是不可行。
这是一个很强的家伙，Arlen 心里笑了一下，然后这个笑容就浮到脸上。
果然这个东方面孔在校园里迅速地蹿红，以他不温不火甚至带点冷冽的个性。Sam 就不止一次在 他耳边叫唤，嘿，Arlen~ 告诉我，龙的准确中文发音。Arlen 便很识时务地伸出手，没问题，我的签名 足球。
+
062
+
+
课上轮到丛龙给大家做交流，他的交流主题是中华膳食，光是那些菜名 Arlen 就听到各个角落一片 口水声，也不知道是为美食还是为美人。他听他话语里提到的地名，人们一起度过农历节日，他们制作 饭食的烹饪方式，一道一道工序细致而繁复，过程似乎美好而被赋予意义。这些他都通过网络搜索了解 过，可还是，在那个暗哑声音的催促下，心一阵一阵发起慌来。应该赶着去做某件事的心情，又来了。
他时常会觉得隐隐发慌般的疼，被催促般惶惶不安。他不知道还剩下多少时间，够他去干一件事的。 没有任何对象的，他低声冒出一句，其实我想回去。 窗户开着一扇，午后有一点小风，窗帘吹起来，拂过他的脸。
063
+
【A ：想法。】
我同母亲说，说我想回去。 她向我慢慢转身，我看见她脸上的表情，暮色里黯淡的霞光下，她神情隐约落寞，嘴角划出细微皱 纹，高傲如她，身体从未向前有过丝毫角度的倾斜，像是被插入一枚巨大的十字架，被束缚得挺直而不 折。有时候看得我都替她疼。她常说，Arlen，段紫，你是跟着我姓的。声音里是一股低沉而笃定的情绪。 可我没有遗传她身体里笔直不折的力量。 于是我又轻声说了一遍，我想回去。 她几乎轻声笑起来，回去？哪里？你能回去哪里？ 无言以对。 轻微心虚的感觉。 下雨天气，从医院出来，不想去学校上课，躲回家里。室外在下雨，雨水落在屋顶、窗户上，一片 细密的噼啪声。房间里地毯厚实干燥，迅速淹没了声音。她的房间门是开着的，也没有想去张望，可一 偏头，还是看见了。 那件紫色的旗袍包裹在她身上，流水一样的丝缎料子，细致湘绣的滚边，粉白花朵藤缠蔓绕地落了 满身，暗影处泛起旧时光景，一片繁花缭绕。 不是第一次了。我绝对不是第一次看见母亲穿上它，每次穿上，她的眼睛里总会泛起一层迷茫的神色， 她定定地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又略偏了下头，再眨下眼睛，就看见门外的我。以前我们就在这样的对视 中，看着房门自己轻轻地阖上，便阻隔了交流的空间。可这次，我开口叫她，妈。手中门锁冰凉，你也 是想念的，是吧？ 雨水带着一股类似铁锈般的味道冲了进来，房间没有关窗，她裸露在外的皮肤在空气里泛起了一层 细微的突起，像是受了惊吓一般。段紫，她开口唤我，是她给我的名字，你就那么想去么？我一直想不 通，为什么？你甚至没有在那里待过一天。你究竟好奇什么？她说着就转身向我走了过来，没有脚步声， 可我觉得一道影子压了过来，沉沉地。 我想见他。 很明显这是个笨答案。 巴掌来得迅疾，我就没想过去躲，也就少了些意外。在我们的交谈中，有些词，是禁区，比如爸爸， 比如父亲 ；有些词，是缺失，比如画画，比如回去。
+
064
+
+
【张看】
终于伸出手，一个巴掌，他也不躲。硬生生地挨了这一下，潮湿空气里一声脆响。倒没觉得有多疼， 雨声淅沥起来，段紫下意识地抬头看了看窗外，天更阴了，胸口发闷，明天也许不会是一个好天气。 妈妈，我只是想不通，心里会打结，为什么就是不行呢？你说。两个人明明相爱过吧？为什么就是 不行……接近低喃，他跌坐下去。
再次醒来是在医院里。母亲身上的紫色旗袍没有换下，看来这次情况很糟，他冲她笑起来，大声地， 妈妈。女人面色仓惶，看见他醒来身子，尚未站直便张开双臂抱住他，段紫，声音干涩到接近真实，接 受手术吧。 不要，疼。 儿子的声音捂在她胸前闷闷地发出来，带着些许脑袋的摇晃。你到底想怎样啊！？女人一向强势的 声音里有了哭意。段紫摸摸胸口那个部位，伸出手去环抱住她瘦小的身子，妈妈，别哭，不漂亮了。我 想去问问他，你让我去好不好？眼神顺着向上看了过去，乞怜的姿态。 你究竟是为什么？我不曾亏欠过你。 妈妈。 那你接受手术。 妈妈。我不想在别人的嘴巴里听来我想知道的事情，我想自己去看去听去感知，再判断，要不要继续。 你为什么总在不该坚持的事上坚持？终于眼泪掉了下来，难道不是像了自己？
一个人的行程。飞机倾斜着身体冲向天空的那一刹，他仿佛乘上自己的 DOMINO，闭上眼睛，是浩 瀚宇宙深蓝，无数个深夜中的梦境向他擦身过来，又转瞬离去，遥远的星系，孤单自转的星球，还有在 DOMINO 里孤单的自己，他闭着眼笑起来，嘴角延伸干涩。 很早就查过资料，换心手术成功的话，大概也就多活上 5 年，并没有多大意义。他不需要，也找不 到需要那个 5 年的意义。或许自己一直就是这么胆小、孤陋地活着。最后在学校的那天，他在实验室拉 住了丛龙，这男孩子还是一样没有太多情绪的表情，但是段紫知道，跟他说话是最不费劲的那种，他双 眼泛着水光看着他清瘦的脸，我终于要去了，你知道吗？丛龙不说话，只是看着他，安静地听他继续说 下去。
065
+
你想回去吗？ 这一句，他看到丛龙的眼神变化了一下，有什么深刻的东西流露出来，那双细长的眼睛盯住自己， 然后再移开，不说话。 你也是想回去的，是吧？可为什么都还要出来……话没说完，却被截断，我会回去。 肯定般地，那是丛龙暗哑烫金的声音。 丛龙是这副多米诺骨牌的第一张，他把事件推向了一个方向。其他一切会随后而来。然后这神奇的 DOMINO 飞行器带他继续飞行。
+
066
+
+
【A ：初见】
十几个小时的飞行，中途转机又有好几个小时的时间。我坐在座位上闭目养神，还是忍不住悄悄握 住自己轻颤的手，我不知道为什么触目所及都是深浅不一的蓝色，这让我感觉眩晕，摸摸口袋里的药， 它还在那里，让我能稍微安心。身边同行的乘客有不少中国人，我打量他们，想想我们或许有差异。
外祖母来接我。 我或许有点羞涩，但是我知道我的眼睛很亮，她会喜欢我。我记得我们在第一次通电话的时候，她 听到我的中文发音很开心。看到她，我了解了母亲的良好气质源自哪里，她实在是一个太美丽的中国老 太太。 她怎么会放你回来，从小就是那么倔的脾气。老太太过来握住我的手，抬高了眼神打量着，段紫， 你今年有十七了。 我点头，叫她，外婆。 她好看地笑着，夕阳余晖里脸上细细的皱纹温暖地舒展，和母亲很像的容貌神态，多了另外一份淡 定和安详。外婆。我又叫了一声。老人家就撇开头去，可她的手却在微微颤抖，我伸出胳膊，轻轻搂了搂。 想见他吗？ 对上外婆的视线，我点头。
我想过很多遍了，真的，从母亲那里翻出来的旧照片上我看过他，我们并不相像。说实话，我比他 长得更好看一点，我更像妈妈。当外婆领着我站在他面前的时候，我想对遥远国度的母亲致意。看到外 婆身后的我时，他的表情果然……那个词该怎么形容我说不上来，但我知道，他一看到我的脸就明白了。
我是她的谁。 这种感觉很奇妙，就像拿着一笔筹码去要挟一个有良知的人，你只需要什么都不说地往他面前一站， 他便已经是在下风了。有点不战而胜的感觉。 这叫软肋，苏六修说。苏六修是一个很有意思的女孩子，她是苏阿姨的女儿。这些都是后话了。而 当时，他，我不知道该怎么称呼他，就是占有我这趟旅程百分之五十目的的男人，他的脸色变化很微妙， 外婆叫他高老师，我直直盯住他看。然后觉得事情有点好笑。
067
+
这位是我的父亲。他可能知道，也可能不知道。这是多么有意思的一件事情。我也许并没有太想念 他。随后我就突然不知道这趟回程的意义了。晚上和母亲通电话，她一改往日的郁结，好心地在那边大 笑他一如既往的愚笨，我说妈妈我突然觉得我们像两个恶作剧的合伙人，专门躲在暗处与人开玩笑。她 说，一个用十七年的时间开的玩笑吗？她轻声笑着，隔了一会儿，那边突然没了声音，我意识到我的玩 笑开过了头。 妈妈，试以弥补地叫她，妈妈，妈妈。 段紫，你想我没？ 忙不迭地，非常想，顿了顿，妈妈…… 什么？ 我是爱你的。 那边沉默，唰唰的电流声扫过，就像在下场大雨。我知道。 我来这儿就是想知道，他爱不爱你。 她的声音突然在一片大雨的背景里弱了下去，我听见她的呼吸急促了一下，笨儿子。 妈妈，我爱你。 你知道我要说什么，段紫。 妈妈，我怕失败。我害怕。
面对面没有说出的话，隔着遥远的距离却说了出来，很遗憾的是，胆小的我哭了。不敢让她听见， 我挂了电话。可是耳朵里的那场雨却一直停不下。 如果从手术成功的那一刻起，我就要以 5 年为期限倒计时，开始我倒数的生命，那是一件太可怕的事。 我不要。 段紫其实内里就是一个彻头彻尾、懦弱而胆小的人，他会躲在我的飞行器里哭，那会弄脏我的飞行 器，我也不要。
+
068
+
+
【画四】
学校不算大，种着四季花木。段紫从教室里出来，四处溜达，上课铃响了也不想回去。上了几天学， 是完全不一样的方式，他突然想起了从这里去英国的丛龙，觉得他们两人有一瞬间的身份对换，可似乎 还是丛龙比较强一些，他从不怯场，而自己顶多有的就是——无所谓。 这种特质似乎在回了这里以后更加有恃无恐。母亲在遥远的英国鞭长莫及，外婆知道他的身体，除 了淋雨和大运动量这些禁忌也少对他做要求，反正都不知道还有多长的未来，自由点没什么不好。他开 始满校园瞎晃。 他知道他上课的地方，是在学校东南角那幢实验大楼里，专门给美术班的学生辟出了几间画室。他 从虚掩的门外看到里面画架腿和人腿凌乱地交错在一起，粗的、细的，牛仔布、木头棍，有的画室里在 画静物色彩写生，有的在画人像素描，他就在外面坐一会，听里面的学生说，高老师，您帮我看看…… 然后撅撅嘴，就觉得没意思了，像暗恋一样，很无聊，就离开了。 九、十月的天气，这城市的燥热还是不减。闲看了一会儿，发现楼外另有一处楼梯，他抬脚过去。
阿甘说，生活是一盒巧克力，你永远不知道下一块是什么样。段紫不知道那一扇门的背后有没有凌 乱的画架腿和人腿交缠，然而迎面飞来的整盒颜料和气势满满的苏六修倒是很令人期待。
费劲地推开那扇门时抖落了一身灰，还没来得及拍干净，就被砸了。一罐紫色颜料以刁钻的角度落 在他的白衬衫校服上，那个场面，一派山水，尤其写意。一个女生拿一支秃毛水粉笔指着他的鼻子，一 连串你你你你你，最终理亏，没你出来，倒是收容了他一个下午，她画画他就猫在一边儿看书。 白衬衣上还是留下淡淡印子洗不掉，挂在两个废旧的画架之间，水滴在木质地板上，形成两滩不规 则的深色图案。 画四很安静。看书累了，站在窗户边上，正对的操场上有上体育课的学生，他静静看着他们聚成一 堆说话，又被体育老师鸭子一样赶开，实验楼边上工人正在栽樱花树，不知道来年春天能不能开花，耳 边隐约有铅笔摩擦画纸的沙沙声，很像那个晚上电话里彻夜不停的雨，细细的、密密的，交织在耳内。 他想长期瓜分这个地方。
苏六修是那盒颜料的主人，在段紫心里，也是画四的主人，不知道为什么一个人在这间看似杂物间
069
+
的画室。她看人的时候总是盯着眼睛，然后又会躲开去，话语不多，段紫就努力让自己话多起来，他想， 瓜分别人地盘，总是要做些事的，哪怕不擅长。他对她说，这学校其他地方静得他想死，而这里，他觉 得，或许可以苟活一下。苏六修又一次盯住他，眼神漆黑，是性格执拗的人，段紫突然想到她，笑了起 来，不知道英国天气怎么样，她的心情好不好。
+
070
+
+
【A ：众人身负十字】
我一直在观察他，他给学生上课，讲线条的铺陈讲光线的变化，嗓音里有一股成年男子的浑厚，他 中午很晚才去食堂吃饭，有时候干脆就没见他，走路的时候身板有点前倾，衣服微微向后荡起，上面有 时还留着前一天蹭上的颜料没洗干净，他的生活里缺少女人的参与，而我的举动跟 Sam 若干次莫名的 暗恋一样可笑，虽然我并不想承认这一点，可事后我总觉得这个事实可笑得接近于可悲。
与他的第一次交谈在很久之后，发生得很意外。 他说话时一直在捏自己拇指，关节有些泛青，段紫，其实你……我们，他突然就不知道该怎么说下 去。我能听出他语气里的试探和犹疑，对事情的太没有把握，和过程的繁复让他欲言又止。我盯着他的 眼睛，时光让它蒙上一层灰，我向他转达 ：她说，17 年来，就想看看那男人吃惊和懊悔的表情，光是 想想就很满足。 他良久无语。我瞪大眼睛看着他的表情，努力寻找我想发现的爱情，只有片刻悲悯，他问，她怎么样？ 很好。就是有时脾气太倔。 她一直很要强。 其实不好，我总觉得她很累，我或许让她费了太多心。知道吗？她从来不准我画画，小时候在幼儿 园画的东西她从来看也不看便扔掉，在家里画她便敲我手心，我听话啊，便不画，画的画就越来越难看， 同学笑我也懒得理，反正是不给妈妈看的，后来就一直不会画画。 对不起。 没有，我觉得她这样单方面的怨恨不值得，虽然我不知道你们当初不在一起的原因，回来后外婆也 很少讲，但我在她房间看见这个。我从书包里掏出来，一本书，保存完好。 她没有带走么？他语气片刻沉顿似在回忆，《藏在建筑里的故事》，当初为了给她寻这本书……话头 到这里就断了，他没再说下去，我也就没再问。只是后来，他轻声说，卢浮宫那页是她生日，她却去了 英国。 她喜欢法国卢浮宫？我一直以为她是大英博物馆的狂热追随者，知道吗？她几乎让我把百科全书背 下来，我半开玩笑，他也笑起来，真高兴她教你中文，而且，她把你教育得……迟疑片刻他说，教育得 非常好。她很辛苦。 我点头。头上有异样感，是他的手，温热、纤长。我无措，其实，我不知道该怎么叫你。
071
+
尊重她的意思，但我也很愿意负起我的责任。 我笑。 还是开不了口。
小风不再习习，一抬眼来竟是深秋。 我没有问他爱不爱，虽然这是我回来的本意，但他语气里有他们太多的过往我参不透，那是属于他 们的故事他们的片段，我需要的是正视和接受。想打电话给妈妈，我想念她。很想拥抱。很想给予她缺 失掉的那一部分。父亲所不能给予的。 因为，这已不足以，构成她背负的十字。 与其折磨自己，不如好好生活。
或许，我可以接受那个该死的手术。
苏六修还是一个人躲在光线充沛的画四里画画、看那些以前同学的来信。我开始叫她修，开始对她 絮叨我的梦境，她会迷惑地给我回应，她始终对我有轻微抵触，所以会不遗余力拆我的台，这样也不赖， 她看起来似乎稍微开心了一点，笑起来，面色红润，很好看，属于年轻女孩子的那一种天然的好看。 我看书，看操场上上体育课的学生，看他保持些微倾斜的角度走过校园，看她寂寞地一个人画画…… 事件的起因都很简单无聊，事情的结果也都一样没变。
那些信，她只是看，但从来不回。
她们有时候是真像，我觉得。只是母亲更有恃宠而骄的张狂任性，而苏六修则是包裹在内的强劲忍耐。 都是倔强而不折，都是给自己强行背负上十字，看着让人心疼，却完全不知道怎么对自己好一点，很笨。 苏六修啊，一个人长大，多孤单。
+
072
+
+
可她却说我是孤单的。
那段时间我一直在她身后读那本从母亲房间翻出的书，《藏在建筑里的故事》。正读到泰姬陵那章， 沙贾汗，在他的皇后死后花 22 年的时间建造了泰姬陵。建造时他花了些心思，于是泰姬陵在黎明时分 是粉红色，中午是白色，傍晚又成了灰色。像极女人的一生。就是那天，我给她讲了那个故事。外婆、 母亲和我的故事。 女人因门第旧俗而爱情不成，生下的女儿性格要强，同样没有圆满婚姻而远赴国外，后来生下一子， 她教儿子一切惟独不教他绘画，看见儿子像那个男人一样画画就抽打手心，直到他说讨厌画画。十七岁 时放他回国，只为气那个男人。 我问她同情母亲还是女儿，她说那个男孩最可怜，活生生陷在了最寂寞里。
我有片刻想痛哭。 我们都身负十字。 我们都苟且而卑微地活。 我们都是别人眼中的怜悯。 修，我们到底谁更寂寞一点？ 对于我们各自承受的命运，或许都该无所怨言。
指尖追着她的身影，曲曲折折地比划。 只是可惜，给她讲的那个故事里的男孩是不会画画的。 段紫，也是不会画画的。
073
+
【那就任性一点吧】
他对她说你总在不该任性的时候任性，修，你几乎不任性。 她冷笑，叫他段少爷，你教下我。 他一把拉她出去站在雨里，身体撞到画架画板，倒了一地，胳膊生疼。 手抚上她的头，像那天父亲那样，总会有些温暖。她的表情就像要哭出来。 不是初春，雨水还是异常凉，来时种下的那些樱花树已经开过了，还剩一些细小粉色挂在枝头，很 寂寞。他想，也许快结束了。就到头了。
+
074
+
+
【乘上飞行器追往时间的方向】
曾经问过 Sam，时间的方向。她回答不出。这次回英国，我看见她在我病房，她说 Arlen，时间的 速度是飞快，时间的方向是现在，而现在，时间夹在汉堡里，被吃掉了。 笨 Sam，时间的方向，是向后，因为我们，总是向前。 时间总是不可逆，从这一刻回到前一刻，事实上并不是前一刻，而是新的一刻。一旁的丛龙依旧凛 冽，话语萧瑟。
我望着母亲笑，她说真的决定了吗？ 我点头。 她却哭起来。我抱紧她，妈妈，他爱你的。她不说话，更加抱紧。我感觉有眼泪落到我的衣服上。妈妈， 为什么我决定做手术你还是会哭？这些天你哭太多次了。我亲吻她的面颊，在她耳边说，妈妈，我好像 从未如此勇敢过。
没有跟修告别，我想手术后我可能还会回去，我的书还在画四。那里面还有我的画。我画得那么差 劲，怕她看见会笑话我是好命段少。她已考入北方一所理想学校，而那个我该称为父亲的人，却是与她 的母亲再婚，真有意思，或许我再次见到她就该叫声姐姐。
被推进手术室的路上，眼睛上方白晃晃的灯光一盏接一盏，行进的速度越来越快，像时光隧道。 我闭上眼。 我已经乘上我的飞行器。 时间向前或向后，都是我的亲人和朋友。 段紫不寂寞。
075
+
【无声恸哭】
很久之后苏六修才知道，段紫讲的故事是他自己的，那个被抽打手心的小男孩是他自己。那个寒假 她钻回画四，找到那本段紫留下的书，看到泰姬陵一章时，她看到了自己，在段紫眼中自己寂寞的背影， 他用笨拙的笔触画她，对她说，绘画本是寂寞之道，用我目光雕刻你时光。 原来那一年是不曾寂寞的。 如果他换心手术成功，她也许会多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弟弟。后来某次上外国文学选修，读到一首 宫泽贤治的诗，是他写给死去的妹妹的，读着读着，胸腔处就像被揪起来一般疼。也很累。累到发困的 时候，眼前恍惚看见大片樱花，在月光下，他的一道寂寞身影，转过身来，却是满满笑着的，冲着她， 姐姐，姐姐吗？ 苏六修掩面，却藏不住湿了的指缝。
唱一曲挽歌，静静地，为那个少年。他已乘飞行器离去，消逝如尘埃。他勇敢地决定了飞行的方向， 迎接他的却是死亡。
深蓝中一抹奇葩，夜夜绽放，为他。全是为他。
+
077
十字既是负担，也指方向。 每个人都有自己所背负的大小十字架。一路看文过来的朋友应该知道， 段紫有，段紫的母亲有，段紫的父亲有，丛龙有，苏六修也有。这些负担， 是自我世界里的桎梏，这些苦难是人生成长中必经的，它苦闷而压抑，我们 便背负着活。 段紫的十字架是他不完整的家庭，还有他不知道该不该治疗的病，同时 这也是他所行方向的迷惑，当他决定回国的时候，便是他所行方向开始清晰 的时候，越到后来他越清楚自己所要的是什么，最后接受换心手术。虽然 结果是手术失败。而这一切就像一副多米诺骨牌，丛龙就是第一张，他无 形中催促了段紫的前行，一张一张，向下倒去，直到目的地。飞行器叫做 DOMINO 也有这个含义。 我总会想象，段紫一人乘坐他的飞行器，从故事里每一个人的上空飞过， 笑容温暖而略带寂寞的神情。 一个人，总是会有些孤独的。
079
+
十字·爱 Illustrated _ 眠 , Script _ 奥岚纪
+
080
+
+
081
城市有云 大片掠过 城市金属的光泽下 男孩矗立在蔷薇园中央 眼前浮现飞马梦想 女孩倾听喷水池里许愿银币叮当 笑容略带忧伤
+
+
082
他和她的午夜 一些河流顺流而下流淌过床 床脚下是一亩金色灿烂的向日葵花田
横 是爱恋 竖 是冷酷姿态 谁是平衡自我的救赎 谁又是直捣心扉的锐利刀剑
+
+
083
+
+
仿佛神之手斟满美酒 颤抖着递上满满情意 让玛利亚狂醉一晚 摔碎圣杯揽她入怀
如果可以做到心心相印 就请用力 盛放爱情 哪怕只是 刹那一瞬间
084
+
+
085
+
087
+
你是茫茫人海里我的小狗 榛生
这就是我朝思暮想的小狗，如今我把它赎回来，同时赎回的还有我跟你相识的那一年。
+
088
+
+
[1]
牡丹小区 5 栋 22 楼 1 号，你的门牌号码。楼下对讲机的按钮已全部被淘气的小孩抠走，传声器寿 终正寝，门铃失音。这是一栋兴建了至少 20 年的摩天大厦。想想 20 年前，它该有多么风光、壮丽、时髦， 以及孤独。它是城市最高的建筑，嫌弃地看着周遭低矮的一切，它不可一世而又寂寞难当。
如今，我站在它的老式电梯里，在从 1 楼到 22 楼上升的短暂时间里，手贱地剥着它内壁涂刷的油漆。 剥油漆的动作暂时缓解了我对这座电梯的恐惧，一定有很多人跟我一样，因为担心电梯忽然掉下去，而 下意识地干了点什么——那些被剥得斑斑驳驳的油漆边上，有人写道 ：我要搞刘春雪。然后，下面有一 个人跟着写 ：你是流氓。
你家门口立着一面一人高的大玻璃镜子，它的当中斜劈了一道闪电裂纹，没人要了。当我经过那里 时，这面镜子无风自毁，碎成一大摊锋利的碎片，就这样，不用我敲门，你的门开了。
接着，我见到我朝思暮想的小狗，将它赎了回来。它在回家第四天的上午死去，享年 10 岁零 8 个月。
它在梦里告诉我说，它已完成了它的使命。
089
+
[2]
小狗的名字就叫小狗，雄性，浅米色。毛色决定了狗的耐脏程度，一般来说，洗完澡以后的第二天， 它就会变脏。脏的时候它像一坨沮丧的破抹布，样子很衰，很丢脸。但你也知道，狗是不可以天天洗澡 的，那样会把它洗死。所以，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就抱着这坨破抹布，想方设法把它往我的外套里 藏。那样羞愧而自卑地坐在你的身边，我和我的狗，都希望被你忽视。但你还是给了我们一个大大的…… 嗯，是的，带有轻蔑意味的微笑。
你和那几个人支起了桌子，开始打麻将。一个女生喊我也一块儿来玩，可我不会打麻将。从小到大， 我都不会玩那些解闷的东西 ：麻将、扑克、纸牌、骰子，统统都不会。当别人沉浸在集体游戏的欢乐之 中，不合群的气质却总能让我在被冷落中倍感舒服，我承认，我是个闷蛋。像我这样一个闷蛋，如果还 有什么事情可引以为豪，恐怕就只能是我那颗还算完好的内心，它不怎么贫乏，也不缺少趣味。
我还记得那天是圣诞节。南方下午的天空像蜂蜜蛋糕一样松软，晴空万里，树枝把天空割成各种形 状的条与块，我和你们在一起。 我没有兄弟姐妹，常常希望有一个哥哥，小时候，我希望天空是我哥哥。当我仰头看他，他永远都 在那里。当我受到欺负，他会黑下脸，刮风下雨，替我报仇。他无所不能，还拥有飞机和鸟。嗯，不要 想歪了。飞机和鸟，不代表哥哥的那什么，只是普通的飞机和普通的鸟。
“不会玩就学嘛，别在那儿发呆了，坐过来。”你说。
你有一双很漂亮的手，修长，书卷气，指甲剪得很干净，是一双楚楚动人的手。我一直觉得，好看 的手都长在女孩身上，现在不得不承认我的观点很狭隘。你的好看的手，虽然它们触摸的不是琴键而是 麻将，但一样引发我的好感。那天的后来，因为仍旧觉得自己很多余，我决定去给你们倒茶和叫外卖—— 我们就要住在一起了，我希望你对我有好印象，有一个相处的良好开端。
我站在客厅的电话机旁，对肯德基的人说 ：三份外带全家桶另外再加两份上校鸡块、两份原味鸡、 两份大薯条和两杯中可乐。我忽然可以十分流畅地说出这么一堆的话，自己也觉得很意外。以前，呵呵，
+
090
+
+
我不能说出超过五个字的整句，一句话常常要拆分成很多个独立单词，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这么说吧， 我，有点结巴。
夜晚的时候，面对一桌的鸡骨头和散落的番茄酱，听你们中某个人在打电话。电话那端的人说，圣 诞之夜，在城市一家人气爆满的餐馆发生了爆炸事件，一些带进室内的氢气球炸坏了好几个人的脸。我 们为我们的明智而庆幸，我们安全地待在一起，没去凑那份危险的热闹，这真的让人觉得幸福。
那是我和你第一次见面。 我们都忘了我有一条万恶的小狗。 在你起身收拾桌上的鸡骨头时，它忽然冲上前去，把你咬了。
其实小狗捍卫自己的鸡骨头也没什么错，我马上原谅了它。我对你的受伤表示歉意，你被狗咬伤的 药费我会付的，来日方长，反正也是室友了。可当晚更乌龙的事件是，其实你并不是和我共同租屋的人， 另一位留着山羊胡子的男生才是。我看看他，觉得他长得很奇怪。一个人怎么会长得那么像一只羊啊！ 妈妈说，不可以以貌取人，但内心的恶评却随着坏情绪的到来而如潮涌，我甚至默默地骂了一句，他妈的。
091
+
[3]
三不五时，你会打来电话，找山羊，约他出去玩，或者和他讲事、聊天、吵架。听说你们从初中到 大学一直是同班同学，当然，也许因为缘分的力量太强大了，你们也就成了最好的朋友。人的一生会遇 见那么多的人，又会因为各种原因失去那么多人，而你们却一直在一起，整整十年都一直在一起，这是 否因为你们在前世一起去庙里烧了很多很多香或者干脆是一起死的？
有一天，你打电话给山羊，不知道你们说了些什么，山羊生气了，摔了电话。隔了一会儿，电话又响起， 山羊不肯来接。我走过去拿起了话筒，听到你在大吼 ： “你凭什么摔老子的电话？”听出是我，你和缓 了语气说 ： “喔，对不起，你是那个抱狗的丫头吧？请你叫一下山羊。” 从此你就管我叫“抱狗的丫头”。抱狗的丫头的同居室友是一只山羊，抱狗丫头的狗爱吃鸡骨头也 爱吃黄瓜尾巴和生茄子，而山羊则只吃肉类，这是怎样一个混乱的世界啊？
你们和好以后，就又开始来我们这租屋打麻将，也偶尔在这里举办家庭卡拉 OK 比赛。那人欢狗叫 的场面，我至今难以忘记。我想，等我老了，回忆起从前，我会说，我年轻时最快乐的场景就是和你们 在一起的那些天。山羊举着老土的带有电线的话筒，大唱孙燕姿的歌，蹩脚的假声混以本地口音，逆风 臭出三千里。我们站在沙发上举着空杯子以二声部相和，沙发的弹簧将我们弹起，又重重摔落。“我要 一所大房子 / 有很大的落地窗户 / 阳光洒在地板上 / 也温暖了我的被子 / 我们晚上不睡觉 / 白天在床上 思考 / 小狗在屋里奔跑 / 度过完美的一天……”
这样的狂欢遗害是无穷的，邻居来投诉，房东要我们搬家，就连小卖店的啤酒跟着也涨价——因为 店主就住我们楼下，他是噪音最直接的受害者。牵着狗出去还啤酒瓶，沿路的邻居没人给我好脸色， “没 有公德心的小年轻！”我缩着头，疾步快走，人字拖鞋不小心踩空在水沟里，我摔倒，酒瓶碎了三个。 她们又说 ： “唉，你看，平时不行善，出门风雨灌。”那时，盛夏已至，我们消费很多的冰镇啤酒，以及 烤串。
后来，你们不再来租屋唱 K 了，而是组建了自己的乐队。直到那时我才知道，原来你细长的手指真 会弹琴。你们的乐队三男一女，你是键盘，山羊和另一个男生是 BASE，惟一的女生作为主唱，可是当
+
092
+
+
她交往了一个不喜欢摇滚乐的男朋友以后，就退出了这个乐队。于是，我很幸运地成为候补，虽然我是 个结巴，但唱歌时舌头却从不打结。
你好像一直都不知道我的名字，“抱狗的丫头”，你总是这样叫我。你一直也不太喜欢我的狗，但因 为我很爱它，所以你也给它一些面子。每次排练，狗必会出现，每当那时，你就会作痛不欲生状 ： “啊， 它又来了。”但马上又会说 ： “好吧好吧，好好呆着，不要叫唤。” 我的狗跟着乐队学会了几首小歌儿。给它一个节奏，它会跟着叫叫。它是多么聪明的小狗啊，比电 视里那些天才宠物要厉害得多！当然，我们的小狗从不炫耀自己的才能，它深深知道，低调是一种美德。
093
+
[4]
我们排练是在牡丹小区 5 栋 22 楼 1 号，那间很旧很旧的房子里。房间里摆着几样八十年代末就淘 汰了的家具，钢丝双人床，组合立柜，以及一张很旧的红色化纤地毯。没有遥控器的熊猫牌彩电是房间 里惟一的电器，排练的间隙，我们打开电视，收看央视七套。以前，你们不会注意央视七套，是我带动 你们发现了它的有趣。央视七套是农业台，有一个节目叫致富经，我们在这个节目里看到了养野猪发财 的人，养彩色狐狸发财的人，养香菇发财的人，养方型西瓜发财的人。城市里出生和长大的小孩，对农 村充满了好奇与向往，而那些勤劳的人们，靠着自己的双手打造了富足的生活，着实令人钦佩不是吗？ 尤其是一个叫李加友的男人，他每天在太湖边的鱼市收购没人要的小鱼，他也许本打算一辈子就这样过 下去了，那也没什么不好。但有一天，他收集的小鱼居然让他过上更好的生活。小镇上忽然开始流行吃 小鱼煎饼，城市的大客车载着成百上千的客人，来到镇上吃。
那种没人要的小鱼一夜之间成了抢手货。一个普通的中年男子，满头油汗，穿着背心，衣着并没因 为出镜而特意改变，这辈子可能不会有什么大出息，文化程度不高，自己也知道自己不会有太大建树。 但他却从没有放弃脚踏实地，从没放弃努力、坚持、加油、继续，他对千篇一律的生活不感到厌倦，因 为他知道自己有责任，对家人、对自己的责任，他不能厌倦，没权利说厌倦。
看完了电视，我们在窗台并排坐着。有时候，我们会为了比试胆量而将双脚悬出窗外。窗外，就是 22 楼外高而蓝的天，城市在身下变得极小极远。我们摇晃双脚，像鸟儿那样展开双臂，感觉自己在飞， 飞，飞，我们并不害怕跌坠。
就是在这间房子里，我听到山羊讲起关于你的事情。这儿以前是你的家，爸爸、妈妈和你，曾过着 快乐的日子。可是有一天，你的爸爸下班回到家里，面色沉重，他没有吃饭，他一直坐在阳台的椅子里， 天亮的时候，在你妈妈阻止他以前，他跳了楼。三秒钟后，你的妈妈也跟着跳了下去。 他们的死因，当年幼小的你并不清楚，多年以后，这件事情也已经湮没在泛黄的故纸堆中。似乎是 爸爸因为商业案件畏罪自杀，也有人说是被坏人勒索，妈妈的死则完全是为了她所爱的男人。对于这个 女人来说，自己深爱的男人死去，生命便全无意义。起初，你恨她抛下你，恨她的自私、逃避，恨她没 有责任心；长大以后，你反而原谅了她，因为你也开始喜欢女生，慢慢懂得了爱情是什么样的一种东西。
+
094
+
+
爱比死更冷，爱如死之坚强。
邻居收养了你。此后，你成长得完好无缺，没有什么比别人差。那邻居就是山羊的爸爸和妈妈，所 以，你和山羊不是亲兄弟，胜似亲兄弟。
095
+
[5]
山羊骑着单车载我回家。夜晚的风糯糯的，像一种淡而醇厚的老米酒。他忽然说 ：我想带你去看一 种花，要不要看？于是，原有的路线延长了一倍，我们绕到一站路以外的青石砖斜坡，斜坡尽头有一户 人家，红墙灰瓦，统统被灰蓝的夜云映得温醉，那家人在墙外开辟了花圃，栽种一大片波斯毛莨。 毛莨的花累累垂垂，在含有腐殖质的沃土里，生长得恣意忘我。叶片是羽毛状，花朵是白的、黄的、 水红的、大红的、紫的，都有杯口大。有些花因为花瓣太多太重，生生把枝条都压弯了。
“好好好像这种花，都都都……生长在南方。”我说。 “就是奇怪，这里居然也可以种毛莨。”山羊说。
我们认真讨论了一会儿花，然后离去。但什么时候山羊忽然交到我手上一朵，啊，是他偷摘的。这 时院子里的狗开始叫了，我们慌忙骑车跳跑，坐在他身后，下坡轻巧，迎风而行，在浩荡的夜里，山羊 浓密的头发像不见天日的荒凉沃草，倒伏往我的一边。
+
096
+
+
[6]
山羊是个任性的男生，他留胡子，也是任性的表现之一。
他会仅仅因为不喜欢学校宿舍里别人的脚臭，就决定跑出来单独住。每个月 1000 多块的房租，对 于一个家境普通的大学生来说还是有点难度的，所以他在电脑城吭哧吭哧给人装机，做兼职，他一条道 走到黑，就是不肯回学校住。知道的人都觉得他蠢，因为大家同时都会想到牡丹小区那间空闲的房子。 “为 什么不去那儿住啊，真是的！” “很明显嘛。”山羊笑嘻嘻地看了看你，“那屋有鬼。”
你把一只靠垫砸过去，山羊做出挂了的表情，吐舌昏死在地板上，还不时抽搐一下。“我爸妈才不 是鬼。”你走过去踢踢他的肚子，怕痒的家伙马上活了过来，一个扫堂腿将你绊倒，两人厮闹成一团。 每当这种时候，我都会觉得，好像只有男人和男人之间才会有真正的热烈的友情。
“帮帮帮我的小狗，洗澡，也……可可可可以算工钱给你哦。”有一天，我大发慈悲地对山羊说。 山羊马上伸出手来算账，“在此之前，我一共帮你给狗洗澡 10 次，遛狗 8 次。” “此前的不算。” “凭什么啊，狗可都记得呢！”
确实，不知从何时起，小狗好像跟山羊比较要好起来。每天，当我从公司回来，狗不再如饥似渴地 扑向我，因为它需要和山羊抱在一起看电视。三人分吃一只西瓜时，它也喜欢接山羊勺子里挖出的那一 坨，而不是我的。
小狗的大脑没有人高级，但小狗的直觉或许比人灵敏。
有人说，爱情是不太需要大脑作思考的事情，靠直觉就能完成。
狗爱上山羊，那么山羊呢？
097
+
我不是不知道接下来即将发生的事——空气中有那淡淡的醚味，来自山羊的身体发肤，和他那双浮 着小夜曲的眼睛。我得躲起来，但是，来不及了，我听到他在我身后说 ： “唉，我好像很喜欢你。”
如果这样的表白是由你说出口，我不知道我会不会马上答应，至少，我不会选择逃跑。那天晚上， 我因为慌张而逃窜，临时想抓住点什么，最后只是抱住了狗跑到了牡丹小区 5 栋 22 楼 1 号。那房间的 钥匙从来放在门口的地垫下，所以我不用愁开不了门。打开门，夜晚空着，天气空着，思维空着，我需 要一些放空。
闪电穿透天幕，下起倾盆夜雨。我给你打了电话。
然后你来了，然后你烧了一壶开水，然后你给我泡了一杯热茶，然后，你第一次主动抱了我的小狗， 没再嫌弃它，也不再讨厌它，你摸着它的鼻子，它也配合得很好，很乖，我们坐在地板上聊天。天南海 北地讲了那么多，但很多话渗不进夜里去。直到你忽然决定告诉我一个故事的不同版本——那个死掉了 父母的小孩其实不是你，而是山羊。你善良的父母和你共同隐瞒了事情的真相，好让那个孩子觉得自己 不是外人，好让他得到多一些的疼爱。
+
098
+
+
[7]
在我的钱包里，一直有一个小小的秘密夹层。这个夹层放的不是纸钞，不是相片，而是一张我写的 小卡片。它写于 2004 年的圣诞以后，本来，这纸条光明正大纯洁无瑕，但那会儿，和你的伟大比起来， 它就莫名其妙显得狭隘。你这样的一个人，有纯良的性格，无瑕的道德，正直的人品，如果回到三千年 前，你大概就是孔子书里提到最多的那个名词 ：君子。你怎么会接受我那张小小的纸条呢？虽然它写的 也只不过是含蓄的一行字 ：如果你不能爱我，请一定原谅我的痛苦。抄袭自泰戈尔的《园丁集》。
在你的字典里，你把我归类为朋友，不，更确切地说，是兄弟所爱的女人。朋友妻，不可戏。
后来，我读到一个故事，说有一个人，因为穷了，打算把锅卖掉。这人把锅斜靠在临街的显眼处， 找到纸笔，写 ： “出卖旧锅”。 行人甲说 ： “第一字可省，意思够明白。”这人觉得没错，于是把“出” 字涂掉。行人乙道 ： “摆到这里来，总是要卖的。”这人又恍然了一下，便把第二字涂掉。行人丙道 ： “你 怕有人会认作新货么？”这人大大恍然了一下，便把“旧”字也涂掉了。行人丁叹道： “谁不知道这是锅啊？” 这人想了想，无奈地笑着，扯下那纸，撕碎了。 很多事情都是这样。心里汹涌澎湃了万千言辞，反复琢磨、推敲、审视。临了，发觉一无可写，一 无可用。 写了字的纸，被撕成碎片，像细小的灰色泡沫，从楼窗撒出去，在空中悬浮了一会儿，缓缓飘下。
你走过来，举手似乎想碰碰我，但充沛的理智灌满你的大脑，让你把这个动作变成了将双手背在自 己的身后，与我并排站在窗口的动作。“该回去了，我送你回去。”你说。 “嗯。” “那个……” “什么？” “你是叫陈千夏吧。” “对的。” “嗯……”你看着我的眼睛，即使有什么情感在此时拔地而起，它也只化成了这样一声清浅的呼唤， “千夏。”
099
+
[8]
此后，我们足有四年没有见面。
在这四年里—— 我离开南方。 我回到北方。
每天早上，我七点钟醒来，按掉闹钟的闹铃，在盥洗室的吊兰之下刷牙洗脸，接着我走出家门，买 份当天的小报，这样的时候，我会忽然想到你。 工作的上午，窗外的天雨盛大，明明是夏季，我以为是冬天，空调太冷，在摸着一颗颗鸡皮疙瘩的 时候，我会想到你。 天气很热，我有时候钻进冰箱里，在冰箱里蹲着，我想到你。 天气转冷，我把洗好的袜子放在暖气上，人钻进被窝，在温暖与洁净里，我想到你。 看书看到某个作者和你有同样的姓氏时，我想到你。 回家的地铁上，忽然听到身后有一个很像你的声音。我知道那个正在谈论维多利亚长得很丑的男生， 那些粗鲁肤浅的言辞不可能是你的，但我迷恋那与你相似的声音，我不回过头，我闭上眼睛，在那声音 里我想起你。 我在百度与 GOOGLE 里搜索过你。并且加了很多网名叫“大号笨熊”的人的 QQ，因为你的网名和 他们一样。 我会梦见你。 我会忽然想哭，因为你。
四年，就这样过去，在异乡的城市里，你无处不在，处处皆有你。
+
100
+
+
[9]
这四年里还发生了什么别的事情呢？
对于我来说，最重大的事大概就是，我的小狗丢了。
它是在飞机上丢失的，确切地说，它是在我离开南方的当天丢失的。飞机降落以后，我去托运处领 狗，发现装狗的笼子大开，狗不见了。
现在，我又回到南方。我取回了这只小狗。其实，它压根就没有上过飞机，在机场，它自己咬开了笼子， 跑离了人们的视线，循着它的本能，一路跑回市区。风尘仆仆的小狗，没有回到山羊和我的租屋，却来 到了牡丹小区 5 栋 22 号楼，当时，你正从电梯出来。你告诉我，那时是晚上，下了一天的雨刚刚停歇， 满天明亮星斗，你抱住那湿淋淋的小狗，你忽然发现，很多事情，是有天意的。
然后，你找到山羊，告诉他，无论如何，你将娶我为妻。山羊愣怔了很久，最后他说好的，你要一 直对她好才行。 你点头答应，从此定下君子协议。
“但你为什么没有马上来找我？” “因为时间会帮我找到你。”
四年后的初秋，九月，大雾弥城。所有的飞机都无法降落在南方你的城市，即使冒险飞来，也只能 在空中盘旋几圈，再飞回原来的机场。但我义无返顾。几经波折，我终于回来了。雾，浓得像牛奶。车 辆、人、大树、花朵、楼房、街道、便利店、小孩，都在雾中浸着，浸得惆怅万分。
我想起一部电影，叫做《寂静岭》。在电影里，女子在大雾中走入恐怖的山谷，经过一番惊险际遇， 终于救回女儿，回家了。可是，回到家，同一张沙发，妈妈和女儿坐着，等在家中的爸爸也坐着，但彼 此却无法相见，因为，空间未变，但他们却已处于不同的时间轴。
101
+
如果我们在这样的雾中离别，那也许是最好的离别。雾中走散了故人，因为看不清楚方向、地点、时间， 所以事后回想起来，只会是一点点惘然。 可我们是在这样的雾中重遇。 这伤感而又幸福的重遇啊。
所以，我请求你跟我说点轻松的，不如我们开个玩笑。 “小狗现在已经归我所有并且身价倍增，你得重金赎它。不过，要有心理准备，钱，也不是万能的！” 你说。 狗真的忘了我，冲上来对我狂吠，用狰狞的脸雪白的尖牙恫吓我。 “没关系，谈谈你的条件吧。”我说。 “呃，真的要我说？”你问。 “是。” “好吧，千夏，给我你余生全部的爱情。”
+
103
在我们的一生中，会遗失多少东西？童年的发夹，中学的贺卡，十五岁 时收到的贴有心型贴纸的情书，爱过我们的比我们还矮的少年，男子的吻， 悲伤与仇恨，耿耿于怀的责任，无法豢养的宠物…… 我们遗失它们的时候，或许从没在意，或许出于故意，但对于这些被遗 失的东西来说，它们被遗失的一刻，统统处于它们生命的十字路口——或许 能被我们发觉、找到 ；或许永别，永远下落不明。我们以主观的眼光看这些 被遗失的客体们的时候，因它们处于被动，会显得格外悲戚，故而我们会觉 得难过，甚至有罪恶感。 但是，换个念头想想，也许对于这些被遗失的东西来说，却是它们新经 历的开始，因为被遗失，所以拥有了新的故事。正如我写的那只小狗，最后， 它自己跑回它想去的地方，它主宰了自己一生。 故而，有很多时候，我们没必要自怜，也无需去可怜谁。
105
+
斗阵 李佳颖
+
106
+
+
地下室很臭，林家豪跑上楼去隔壁的便利商店想买一包烟。林家豪没抽过烟，所以在进去前他还想 了一下该怎么说。他刚满十八岁两个月，所以不必担心证件的事情。不过当玻璃门打开，店员齐声高呼 “欢迎光临”，林家豪脑袋里所有的推演瞬间被杀光。他对店员说“七星一包”，“七”还结巴两次。进门 前练习了半天的 Marlboro Light 英文发音一点用也没有。林家豪丢下钱，一副煮菜煮一半酱油用完家里 锅子还在滚的样子跑出便利商店，然后又回到地下室。 今天过到目前为止林家豪干了很多第一次 ：第一次对妈妈大吼，第一次在晚上十点半冲出家门，第 一次自己来地下室，第一次买烟。现在他要抽第一根烟了，才发现自己第一次忘了买打火机。 烟已经在他手上，他嗅了嗅，觉得还蛮香的。据说林家豪的阿爸从十三岁开始抽烟，客厅里他阿爸 固定坐的那个位置上方的天花板有一圈黄垢，猛一看很像只鬼盘在那儿。每天晚上他阿爸坐在那位置上 抽烟，嘴鼻缝里溢出的云朵像杰克豌豆藤直抵顶上那只淡褐的影子，仿佛有道灯从他脚下打起。 这件事林家豪最近才发现，因为他很少在客厅里活动，那里太臭了。有一晚林家豪突然走出房间， 在廊底远远地看见客厅里这幅景象，“爸，你看上面黄黄一圈，你抽的 。”他走去对阿爸说。 “哈哈。”阿爸对他挤了一下眼睛。 客厅里只有他阿爸一人在那抽烟，一边抽一边抱怨大家都不知道死哪里去了。林家豪怀疑他是真不 知道还是假不知道，至少他就听过妹妹抱怨一模一样的事情。阿爸选用烟生了只影陪他，还装无辜。 林家豪坐在吧台，心想如果酒保看向他，他就要跟酒保借打火机。隔壁有人伸手过来，林家豪觉得 有点不妙，但他还是把烟放进嘴里，那人“啪”一声点了火。“我点的时候你要吸气啦。”那人说。 林家豪觉得这人小看了他，不过衔着烟在嘴里，他遗失了回话的时机。林家豪看着火光吸了一口， 蛮顺的，也没有呛到或什么，也许抽烟会遗传。 那人是一个看来跟他差不多大的男生。 “那个纸其实一拉就掉了，你弄半天是在开牛奶盒哦？” 然后他说叫他“fei”。 “哪个‘fei’”？ “废物的废。” 这个废递火过来之前林家豪想 ：吵架可以躲房间里，冲出家门可以去找朋友，我到底一个人晃来地 下室干吗？现在他渐渐了解，他大概就是想像此刻这样，第一次抽烟，与第一次认识的人交换假的名字。
107
+
地下室有个小小的舞台，上头现在有几个人正随着节奏摇摆。一个男的一直从后面磨蹭一个女的， 那女的想转身面对他，但那男的一再移动，似乎相当固执要贴着那女人的屁股，两个人转来绕去很像某 种功夫片的套招。 “超鸟的。”废说。 “对啊。” 林家豪又吸了一口烟，他和废一起注视着那对比划的男女。 后来他们开始聊天，交换年龄、就读学校、科系、嗜好、喜欢的音乐等等。林家豪本来以为在地下 室里认识人的经历会比较不同，但没有。这跟在网络上认识一个代号简直没两样。差别是，如果这是在 网络上林家豪还可以随时切断交谈，然后溜得无影无踪。 两个男孩差不多年纪。“你常来这吗？”林家豪问。 “嗯，还好吧。有一阵子警察临检很凶，他们查证件就查得很严。不过现在满十八岁就没差了。” 林家豪点点头。 “你呢？” “我不常来。要么通常都跟朋友来。”林家豪说。 “你朋友呢？” “今天只有我一个人。” 废看起来有点紧张，对于这个人林家豪惟一确定的事情是他绝不是第一次抽烟。废吸起烟来眯眼皱 眉，一副很苦又很乐的样子。他穿着宽格子衬衫和破烂牛仔裤，戴一条皮制手环。 “一个人就偷抽烟哦？”废说。 “我是光明正大地抽好吗？” 废对林家豪眯起眼睛，吸了一口烟。 “我刚才想通一件事，要不要听？” “什么？” “其实我不存在。”他说。 “啊？” “对，其实我是你的第二个人格。你是第一个人格，叫……你刚说你叫什么？”
+
108
+
+
“林家豪。” “对，叫林家豪。”他对林家豪点头，“这名字还真他妈真实。” “开玩笑的吧？” “就像那个——你有没有看过那个电影《斗阵俱乐部》？布莱德·皮特跟另外一个那个谁……” “嗯。” “对，就像他们那样。我是你的第二个人格，我做所有你想做而不敢做的事，比如说抽烟。” “我不想抽烟啊。” “那你买烟干吗？” “这边太臭了。二手烟那么毒，我不如自己毒自己。”林家豪说。 废愣了一下。“那你还有什么事情不敢做的？你上过了没？” “嗯哼？” “你想想看，会不会其实你每天晚上睡不着觉就跑来这里抽烟，看见不错的马子就上，还会去偷东西， 然后隔天起来什么都不记得？” “你会偷东西哦？” “会啊。” “偷什么？” “都有啊，便利商店啦百货公司啦书店啦。我也偷过摩托车。”废说，“不，应该是说你——你也偷 过摩托车。” “哈？东西呢？” “我都处理掉了啊，还轮到让你抓包？”废说。 林家豪看着眼前这人。废长得一般来说算不错，念的是林家豪考不上的大学，喜欢抽烟喝酒瞎掰把 妹泡夜店。按照电影《斗阵俱乐部》的逻辑，他们分饰互补的两角还满合的。 不过林家豪不相信废说的话，他露出不予置评的表情，又吸了一口烟。 废把烟拈熄，举起手跟酒保比了个二，酒保递来两瓶啤酒，他们俩一人一瓶。“那女的其实不好上。” 废指着舞台上那对男女说，“那男的还很拼咧。” “你怎么知道？”
109
+
“林家豪，你压过她啊。你认识她两个月了，上礼拜六晚上她终于带你回她家，在士林那边。”然后 废伸出左手比了个“三”，“最后一次还没戴套。”废嘻嘻笑。 林家豪看着那女的。“我不喜欢那么瘦的。” “我喜欢就好了。”废说。 废一口喝干啤酒，将打火机迭上烟盒，掏出皮夹留了张五百元在桌上。“喂，林家豪，难得你出现， 这边我待腻了，走吧，这附近我很熟，我们去外面看有什么好玩的。” “我还没喝完”，林家豪回答。林家豪不太想离开，虽然地下室很臭，可是他想，谁知道这个废说不 定根本不觉得自己在瞎掰，说不定根本是个脑袋有问题的家伙。 “带着喝啊，走啦。”废说。 林家豪不知道该怎么办，直到他看见酒保过来用指尖捏起那张五百元钞。 林家豪站起来走出地下室。 晚上十一点半的天母街道上偶尔有车经过，他们所在之处接近住宅区，离闹区有点距离。林家豪从 地下室上来后深深吸了一口气，才见到晃晃路灯下树影斑驳。他对天母不熟，会跑来这里完全只是因为 他以前跟朋友来过地下室，今天晚上跟妈妈大吵之后他就自己骑车找来了。 废坐在红砖道上转头对林家豪招手。 “然后现在怎样？” “要不要跟我去偷东西？” “不要。” “为什么不要？” “为什么要？” “偷东西很好玩哦。我以前也不知道，有一次我跟朋友在大卖场看到一个女孩子超强的，什么都偷， 化妆品啦，CD 啦，内衣啦，还偷蔬果区的番石榴，偷了一整个包包都没有人发现，我们跟着那女的到 快要出卖场的时候才叫住她把她拉到旁边，假装我们是卖场里的便衣警卫，叫她开包包给我们看，那女 生吓得当场哭出来。我朋友看她长得很可爱想把她，就开玩笑说那你当我女朋友我们就不叫警察。后来 那女生还真的变成我朋友马子，有一天她喝醉酒跟我说她觉得偷东西比跟我朋友做爱还爽，干！我那朋 友老二有这么长 ——”废用手掌在空气中截了一段，“每次去洗温泉他都跟我们吹说哪个女的又被他
+
110
+
+
压得死去活来，结果她马子居然跟我说偷东西更爽，你听了不会很想试试看吗？” “我不想被抓。” 其实林家豪有点心动，他想，当警察打电话回家通知妈妈的时候，妈妈应该会后悔今晚叫他“滚出去”。 “走啦。” “不要。” “来啦，不然我们先去探路，偷不偷随便你。”废说，“我总不能拿枪逼你吧。” 谁知道。 废拉了林家豪一把，林家豪感到废手掌的重量。 他们一起走在半夜的天母。转了弯，进入暗去的中山北路。路两旁的店家铁门都已拉下，铁门上用 黄漆喷了“请勿停车”，一些漆涂上铁门上胶囊形状的眼洞，铁片掀起吐出几张广告纸像睁着彩色的眼 皮望着他。有些店则舍弃铁门镶了厚重的橱窗，家具店里摆设的桌椅镜面反射出黯淡的光，像被查封的 玻璃屋子，任外头的人窥探窃窃。面包店里没有面包，剩下一些干货如果酱奶粉之类的东西还在架上。 林家豪小心翼翼地跨过机车行外头骑廊下的几摊在月光下闪烁的黑油。 废向前走去，在暗黑中毫无迟疑有如盲者。林家豪惦记着自己停在地下室外面的摩托车，心不在焉 地跟在他后头。某一刻林家豪回神，直邃的骑廊只剩他一人。他停下来。 林家豪突然有了一种复杂的心情，如果那真是他的第二个人格，如果那只手的重量是一种幻觉，他 觉得此刻的自己与之前都不一样了。 废从角落探出头来。“喂，这边。” 林家豪随他转进一条巷子里。 他们停在巷子深处的一道大门外。门周围有坚固的厚墙，林家豪往后退了几步还是无法看进墙内， 废站在大门最左边对他招手，林家豪走过去，跟着废从铁门与灰墙的缝隙中张望，看见里头种满花草树 丛，中间有一个游泳池，泳池周围有几只照明灯亮着，池后是一幢建筑——洋味十足的双层别墅。 废对林家豪说 ： “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 “有钱人啊。我观察他们很久了，周末都没有人在家，只有一个菲佣住在二楼最后面那间房间。你看， 有个小灯亮亮的那边。”
111
+
废示意林家豪，林家豪看见房子最右方有一格小窗透出烛火般的亮度，他把目光拉回中庭，泳池旁 有两张长椅，靠近门口的阶梯上有几株干枯的盆栽，远一点的树丛里有一个掉了一边的轮胎秋千。 林家豪直起身来，往巷子口走去。 “喂，林家豪！”废哑声喊他。林家豪转头用食指跟他比了“嘘”的手势，随即送了他一个中指。 废追了过去。“要不要试？” “不要。” “我知道怎么进去，一定不会被发现。” “不要。” “真的啦。” “那你去啊，我在地下室等你。” 废笑起来说 ： “喂，就是要你去啊，这是你想做却不敢做的事嘛。” “如果像你说的，你是我第二个人格，那你偷跟我偷还不都一样？”
“哦，哦——林家豪你开天眼了，”废朝林家豪走去。“不一样。我存在的目的就是要怂恿你引诱你 做那些‘林家豪’本来不会做的事，今天晚上以前我做的够多了，现在换你了。”废转身望着那大门： “而 且这间我偷过了，叫我再偷一次也没什么意思。哈。” “你被抓过？”林家豪直觉问。 “没啊，这间很好偷，所以才带你来练习。” “多好偷？” 废从他牛仔裤口袋中掏出一串钥匙。 林家豪一下子没反应过来。废拆下钥匙串里其中一把，抓过他的手，一把将那把钥匙放在他手上。 “这你家？”林家豪说。 “对啊。” 林家豪瞪着面前这人。 “所以你不用担心被抓，被发现顶多就是我带个朋友回家而已。” “胡扯。”
+
112
+
+
“真的啊。你不相信这是我家？”废转回那道大门前，从旁边广告纸满溢的信箱里抽出几个信封， 他像抽扑克牌逐张瞄了瞄，拿着其中两个信封向林家豪招手。林家豪迟疑一会儿，然后走过去。 林家豪接过那两个信封，一封是信用卡广告，另一封看起来像某种目录，收件人都是“陈俊宏”。 “我就是陈俊宏，嗯……”他一边说，一边从牛仔裤口袋抽出皮夹，拿出一张印着“陈俊宏”的学生证。 “喏。”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这种菜市场名也不是我取的，不过你要是不相信我也没办法。”他指指林家豪 的手说，“拿那把钥匙去开门你就会信了。” 林家豪有点想试，他不想偷东西，他只是想知道这个人是不是陈俊宏，这才是他关心的事情。但眼 前这人站在那儿嘻嘻笑得像一道过分简单的谜题，让他无法相信。 “我可以告诉你钱放在哪里。你只要偷到了就算你的，我不缺钱。” “我也不缺！”林家豪提高音量说。 林家豪握着那把钥匙。最糟的状况是 ：这人不是陈俊宏，钥匙插进去一转警铃就如老旧汽车防盗器 哭号，门前探照灯轰地大亮，铁灰色上头印有“中兴保全”的车队出现，眼前这家伙转身就跑，留下他 一人面对一切。 如果这把钥匙其实是他自己捡到的，如果这人真是他的第二人格，是谋略狡诈，为锻炼第一人格而 不择手段的第二人格…… 林家豪瞥见大门右上角有一台小监视摄影机。 如果这一切都被录下，如果他正对着空气说话…… 突然林家豪将那把钥匙放在信箱上。 “我要走了。”林家豪说。 “回家哦？” “我今天不回家。” “那你要睡哪？” “不知道。” “啊……你真是超龟毛的！来啦。”这个陈俊宏从信箱上抄起钥匙，林家豪眯起眼睛，陈俊宏手腕锵 啷一转。
113
+
门开了。 陈俊宏大咧咧地推门走进去，林家豪跟在他后面。他们绕过没有水的游泳池，林家豪近看才发现那 树丛旁的秋千其实锈得很厉害，他想问陈俊宏小时候是不是坐在那歪了一边的轮胎里面摇来摇去。 “你爸妈不在哦？”林家豪小声地问。 “在啊，不过他们通常十点前就睡死了，就是最右边那间。”陈俊宏说。 他们进了屋内。陈俊宏往右边一个走道钻，林家豪跟了上去，发现是饭厅。陈俊宏打开冰箱拿了两 罐可乐，丢了一罐给他。 “走吧。” 他们上楼进了房间。林家豪发现陈俊宏的房间大概跟他家客厅差不多大，房间里还有自己的浴室。 陈俊宏将可乐放在床头柜上说 ： “我要去放尿。你随便坐。” 林家豪坐在偌大的双人床边缘，握着手中的可乐。末了他也将可乐放在那床头柜上，与陈俊宏的可 乐并排。床头柜上的时钟指着凌晨两点十分，林家豪一下子觉得累了，他很少那么晚睡。他坐在床沿身 体往后倒，突然听到浴室里传来马桶冲水的声音，他又赶快坐起来。 陈俊宏出来直接成大字型倒在他自己的床上。 “你不喜欢回家啊？”陈俊宏问。 “也不是。”林家豪说，“我今天跟我妈吵架，我妈叫我‘滚出去’，我就出来了。” “翘家哦。” 林家豪尴尬地笑笑。 “十八岁才第一次翘家——”陈俊宏见林家豪没有反驳，便继续说了下去， “你妈现在应该急死暴了。” 林家豪忘记去思考这个问题。今晚至此他只顾着想眼前这人在玩什么把戏。现在一切真相大白，这 个陈俊宏跟他一样是个混吃等死的大学生，有个老子比林家豪老子富大概三千万倍。林家豪没有第二人 格，也没有人叫废。 “我第一次翘家是初中，初三寒假我记得，”陈俊宏说，“我爸妈吵架闹离婚，整天在家里互诮，我 根本念不下书，所以有一天晚上我想了半天，决定隔天起床后收拾背包离家出走，出门前我还贴了一张 纸条在我房间门口，上面写‘我受不了了。我走了，不要找我。’我坐公交车去士林麦当劳点了麦当劳 早餐坐在那里一整个早上，你知道我背包里带了什么吗？语文课本！我他妈翘家还担心语文念不完，中
+
114
+
+
午我换了肯德基，在那里吃两块炸鸡，想念书又念不下去，担心我妈发现我翘家会哭，担心我爸发现我 翘家会揍我，觉得别人看我的眼神都很奇怪。在快餐店里撑到晚上六点我还是回家了，我妈看见我说 ： ‘回来啦，快去吃饭。’我上楼发现我的纸条掉在地上，他妈的我写‘不要找我’还真的没人找我！他们 都以为我去上学了，显然没有人知道那时候正在放寒假。” 林家豪觉得很好笑。他想这一点他还赢陈俊宏，至少妈妈现在一定很着急。 “我记得那一天我坐在肯德基里头想，我如果就这样死了，谁要负责？我那时候想的是我爸啦，我 妈啦，学校老师啦，升学压力啦，教育体制啦，想着想着觉得自己真是悲壮还差点哭出来。后来回家看 到地上那张纸条我突然发现，我死掉可能只是因为胶带不黏。” 陈俊宏说话的口吻让林家豪放松了，他也往后躺了下来。 “为什么你一开始说你是第二个人格而不是我是第二个人格？” “因为布莱德·皮特在电影里面比较 啊，哈。” “是哦。干！” 末了陈俊宏又说 ： “因为布莱德·皮特其实比较虚，比较像是那个另外那个谁……” “爱德华·诺顿。” “对，爱德华·诺顿的分身，但是其实根本不存在。我常常有那种感觉，我觉得我不存在。偷东西 的时候好一点，其他比如说连在把妹的时候我都会突然觉得我是真的在上她吗……很奇怪就对了。” “你真的会偷东西哦？” “怀疑啊？不过其实在偷的时候也很虚，我喜欢到了外面把偷的东西从口袋或背包里拿出来放在手 上看的时候，那种感觉真是真实无比。” “用买的不一样吗？” “不一样。会那么真实就是因为我没有拿钱去买。这社会上任何东西都可以买啊，可是现在我没有 用钱交换，东西就在我这边了，这个结果让整个过程都真实起来。” 林家豪想，如果这就是偷东西“爽”的地方，那么他没用那把钥匙打开陈俊宏他家大门是对的。林 家豪觉得自己的感觉已经够真实了，也许太真实了一点。 “你为什么跟你妈吵架？”陈俊宏问。 “嗯……因为……”林家豪不知道该不该说，但他想陈俊宏一下子对他说了许多自己的事，况且某
115
+
种程度上陈俊宏感觉起来是个老成有秘密的人。 “因为我妈发现我在看 gay 片。”林家豪说。 陈俊宏愣了一下，但那瞬间随即被毫无表情的脸覆去。 “你是 gay 喔？” “我不知道。我没交过男朋友或什么的，可是我很小就知道自己比较喜欢看男生，嗯，对啊——跟 看女生比的话。”林家豪低声说， “我妈今天在我房间里翻到杂志跟片子就怒暴了，她叫我丢掉，我不要， 她骂我变态，然后叫我滚出去不要回家。” 陈俊宏不再说话。 林家豪觉得这情况很熟悉，也闭上嘴不说话了。 陈俊宏站起来说 ： “我拿睡袋给你。” 林家豪在地板上一整夜都睡得很不安稳，他知道床上的陈俊宏也是。天将亮林家豪就睁开眼睛，他 不敢叫醒陈俊宏，只好躺在睡袋里胡思乱想。他想起昨天妈妈的话，“只要你阿爸还没发现，全部都算 没有发生。”她说。 林家豪很想回她 ：只要你不说，阿爸根本不会发现。 八点。陈俊宏翻个身后过一会儿便从棉被里坐起来。林家豪赶忙说我要回家了，陈俊宏说我送你下 去。语毕他们便一起下楼，没有再交谈。林家豪不怪陈俊宏，有许多事情他也还没有确定。怪就怪在那 一刻他错估情势，被自己过于真实的感觉蒙蔽。 一楼窗明几净的客厅就像一幅图画。林家豪抬起头看着天花板，雪白粉漆均匀透明，没有一丝龟裂， 没有烟渍。也许他们还不知道陈俊宏会抽烟。 “咦，弟弟你在家啊，我还以为你昨天晚上住朋友家。” 林家豪与坐在餐厅里用早餐的陈俊宏父母打了招呼。“来来，斗阵呷。”陈俊宏的父亲说，“弟弟你 再去拿一个碗。” “啊，不用麻烦了。我妈还在家里等我。等一下十点我要载她去我姑姑那边。” 林家豪谢过陈俊宏的父母便离开了。他因为太害怕那家人一起真诚地对他笑，所以没有再看他们一 眼。
+
+
116
+
斗阵 ：闽南语系中的词语，主要意思为 ：在一起，凑成一对。在同性朋 友之间，主要是指成为好朋友的意思；若是在异性朋友之间，则有成为情侣， 夫妻的含义。
+
117
从前我认识一个朋友，经常相约夜里偷跑出去玩。这人说起自己的事， 口吻像家里没大人的少年，故事也很奇，举凡抓奸在床、抢钱救友等事都给 他遇上了。我爱听故事，此外对他一无所知。一晚我们经过台北闹区，他指 着其中一幢大宅说是他家，我说不信。他翻找门外信箱递给我一封写着他姓 名的广告信，便赶紧拉着我溜了。这篇小说缘起那画面，写时想着那些正在 “十字路口”编纂自己身世的少年们。
人物
120
可爱和奇异并肩的世界 “ 野田 的作品风格强烈，过目难忘，其神秘主义特色向主流艺术界发出挑战。 她的作品充满小少女的奇幻甜美，对色彩的运用极其大胆。 ”
Hanpanda > by Nagi Noda
121
人物
122
Noda Nagi
毕业于女子美术大学。曾就 职于大貫デザイン（大贯设 计 ）、 サ ン· ア ド（SUN· AD）等设计公司。
2003 年成立了自己的设计 集团“宇宙カントリー” （宇 宙国度）。同时为国际广告 公司 Partizan 策划及制作国 际 广 告， 代 表 作 有 COCACOLA、LAFORET、NIKE、 三得利饮品系列等，广告作 品曾获得戛纳广告大奖。
此 外 还 曾 担 任 YUKI、 宇 多 田 光、TIGA、MEG 等 歌 手 的 CD 设计师及 PV 导演。 2008 年９月７日，永远地 离开了这个世界。据官方报 道，因使用止痛剂过量而导 致死亡。
“ ”是日本字，读“NAGI”， 常形容安静无风时的景色， 有“
”， “
”的词组。
因为是人名，在此保留此字。
PRECIOUS, MEG by Nagi Noda
124
125
126
Hanpanda by Nagi Noda
脑海中不成形的东西犹如群山一样多
记忆中，小时候所发生的事情如今依然历历在目，浮现在脑中的印象会 如此记录下来。有时在回忆中，重要的创意怎么也想不起，却又会从这种限 制中寻找到更新的灵感，这才是我所喜欢的。以前只会做一些能让大众所接 受的作品，如今相信能明白我的人变多了，很想以一个自由的“自己”去感 知探索和创作，想做的事都将以趣味性为主。
很小的时候就开始接受非常奇异特殊的情操教育，因为我的父母很与众 不同。最初，他们两个都是人偶制作家。现在爸爸是插画家，妈妈也以设计 师的身份在工作，两者的工作都需要创意的力量。这些也就决定了我的人生 道路。
父母提倡自由的教育方式，经常会带我寻找 UFO，构思一些有特点的 游戏等。在我一岁的时候就开始接受电影、芭蕾、话剧、舞台剧甚至能剧等 艺术的轰炸。父母还会为我规定作业，等我看完了 200 部电影、200 本书后 还会得到奖励。这些只是小菜一碟的事，你难以想象在我刚刚上幼儿园的时 候他们让我学习打鼓，练习的还是披头士乐队（The Beatles）的乐曲，那一 点都不简单。
儿时，家中有黑白和彩色两种电视机，接着他们把彩色的藏起来，只让 我看黑白电视，说这样能够锻炼我对色彩的敏锐度。直到有一天，我在幼儿 园跟同学商量给动画片《小甜甜》的主人公裙子上色。主人公穿着红色的裙 子，我却不知道，给她上了蓝颜色，因此同学跟我发生了争执。从此以后父 母就再也没有让我看过黑白电视了。现在已经记不清那台黑白电视机的感觉 了，但肯定跟那种很明确地告诉你主人公裙子颜色的彩色电视不同。你可以 自由想象搭配颜色。因为是任意想象，确实培养了我对颜色的想象力。在普 通生活和自然界中一样适用，果真磨炼出像现在一样的色彩感觉。
128
b+ab by Nagi Noda
父母给予的更大帮助，是他们教会我“少思考个人习惯”和“把创意变 成实物”的能力。 “少思考个人习惯”是指要以让工作的全体人员都开心满意为条件，彻 底全面地思考问题。“把创意变成实物”指的是怎样从零开始到创造全部的 过程。能使大众感到快乐，凭借一无所有的创意的原始力量，这构成趣味性 的根本。让我想起儿时对玩具的概念，大多数小孩会说“玩具是用钱买来的”， 而我们家的方针是一定要自己动手做。为了能跟朋友一起玩，父母同我一起 做了很多人偶、房子之类的东西，除此之外，我们还一起发明其他游戏。 生日或是圣诞的时候特别专注此事，不仅自家忙，还会请来邻居一起玩 乐，由个人来策划一次活动。特别是生日的时候，那天我早早地回到家中， 打开门的瞬间被家中的场景惊呆了，他们把家里面装扮成游轮甲板的样子， 称它为“船上派对”。大家在一起相互扔奶油馅饼。在另外的房间设置其他 会场，里面还专设提供奶油馅饼的地方，都是邻居妈妈一同帮忙制作的。一 玩起来就再也停止不了，这些都成为了无法忘怀的美好回忆。还有一次，我 怎么也找不到小时候一直陪伴我的兔子娃娃，正在苦恼的时候，父亲把兔子 的照片扫描了印成照片寄给我，也让我非常感动……
对于为了让别人感到快乐而全心全力倾注入感情的父母，到底在他们的 身上学到了多少东西很难说明白。但对于我，现在如此注重广告现场的制作 气氛，一定是受了他们的影响。
很想依靠自己的创意来惊动全场的工作人员，更相信这种全场和乐融融 的气氛会传达到完成后的作品中。可以说现在的工作写照就是曾经在老家生 活的延伸线。不单只因为艺术上的追求，为了人与人之间的沟通，活用自己 的才能。这一点也是父母所教的，在此深深地感谢他们。
129
Hanpanda by Nagi Noda
130
Animal Hair Hats by Nagi Noda
让广告本身留有自己的体温
关于自己的作品，很难感受得到有何与众不同，但惟一比别人更注重的 是手工的感觉。我制作的影像有许许多多的特效看起来好像是使用了数码技 术，但是如果你能到现场观看一下，你就会发现一切只是类似特效的作品。 即便是很简单的 CG 制作也不采用，因为这种不用特效的做法会让人的 视觉产生“怪异”和“粗糙”感，对于这种感觉我用“肉生”来形容。这样 做可以让广告本身留有自己的体温，也容易让人产生亲切感。
根据创作意图，客户们能够对其理解多少，对广告最终的成形有很大的 影响。从 2000 年开始为 LAFORET 进行广告制作，相信他们的工作人员应 该是最能了解这点的。如果完全按照我所想的进行制作，一定能够给视听者 一种独特的感官氛围。 我常用的手法是“类似像”的概念。LAFORET 2002 年的秋季广告就是 个例子，它打破了 LAFORET 以往颜色丰富的惯例，构想制作一组黑白的广 告，但如果只用黑白片来拍摄完成，会觉得有点无聊。所以，实际制作的时 候，从模特的衣着到使用的道具全部统一制作成一种色调。说起来只是简单 的一句，实际制作这些道具可是大费周章。 那是场四姐妹在餐桌前用餐的戏，在餐桌上摆放的餐具食物等道具都要 看起来是灰调子的，寻找设计这些材料真是绞尽脑汁。光是寻找餐桌上的道 具食物就花了一个半月，又不得不用灰调子的标准去完成。盘子中的食物大 量使用了芝麻、乌贼墨等黑色食材来制成黑色料理。裙子也是事先设计，把 本身色彩光亮的衣裙漂成白色再进行灰色的染色工作……普通人都会问： “为 何一定要把事情做得那么极端？”实际上，所有的工作人员都为此而感到快 乐，大家在现场体验到了平日生活中无法体验的黑白世界。依靠现场这种兴 奋劲才把广告拍摄得更加生动有趣。2006 年我再次使用了这个概念拍摄了 “LAFORET CHRISTMAS 2006”的广告，用黑色喷气和透视营造出了一个类 似灯光的效果广告。
132
Laforet AUTUMN 2002 by Nagi Noda
能够想出这种怪点子，自己都会怀疑自己是不是宇宙人。 其他还有三得利“latte latte”的广告，我把 Plastic Bottle（塑料瓶）和 Pet Bottle（宠物瓶）的发音相结合制作了瓶子宠物狗，然后牵着狗散步。值 得高兴的是电视机前的观众也可以体会到我的娱乐精神。在构想的时候只是 联想到了电视上经常会有用相似语来记忆电话号码的广告。 常常在思考怎样能从观众角度出发，把客户的要求发挥到最大点，这才 是乐趣的关键。这种广告是可以很有效地传达信息，突出产品本身，又能令 客户满足的广告。不能够取悦自己，观众就更会不满意。另外，一直觉得设计、 广告都是艺术。不应该去区分什么是艺术，什么是设计，就像不用硬分什么 是绘画什么是插画一样，很多东西都是在两者模糊的界线中存在的。自己不 仅是广告导演，还想通过影像成为一个艺术导演，在映像中暗藏含义，且能 够显而易见地灌输自己的理念。
现在已经习惯根据客户的要求来思考创作，有制约的工作更方便完成， 或是说根据条件进行思考更容易。有很多次我不仅听取客户的意见，还反过 来给客户提更多的方案计划。因为我希望能把在广告中登场的角色一直沿用 下去，把广告拍得好像电视剧那样。如果“latte latte”再生产了 1.5 升大瓶装， 那我就会制作一个大瓶子的妈妈宠物瓶狗来安排一个千里寻子的故事，最后 找到的是一个空瓶子，还能跟回收利用的环保主题相结合等等之类的想法。 比客户本身考虑得还多，好像自己是客户的宣传部职工一样。 还有一次给一本书做装帧，只要求制作一个样子，但我却做了四种，最 后全部使用，并成为了这本书的象征。我就是这样永不停止地提要求，为的 就是能同客户建立长久的合作关系，跟大家可以一起开开心心地完成广告。
广告这种东西跟生活的时代有着密切的关系。 倘若一个时代的情况非常糟糕，局势就将受到控制。创作时同样也会提
Broken Label
Animal Girl
by Nagi Noda
by Nagi Noda
134
Laforet Christmas 2002 by Nagi Noda
出——这样做是否会后悔的疑问，会质问自己这些就是全部结果吗？不能够 解决问题就坚决不前进的我就是这样产生的。我是需要很多惊喜的人，更想 带给所有人惊喜，在这一点上是从来不会马虎的。在完成任务后还会不断地 检阅自己，对自己非常严苛。不管怎么做都很难做出令自己十分满意的作品 时就试着去改变自己，相信改变自己是一条很好的出路。 自己的艺术道路也从不会停止，时尚业、电影业都是我想做的行当。之 前和吉田一起推出的香水反响很好。制作的“动物发帽”在东京和巴黎也都 作了展览，以《VOGUE》为首共有十多个海外杂志刊登了该作品，接着还要 在巴黎和洛杉矶作新展览。巴黎 2009 年还将有以“nagi noda”为品牌名 的服装诞生。此刻最想做的还是导演一部电影。其实，从小学三年级开始就 想成为电影导演。现在已经同时在构思３部电影作品，却因为是自己最重要 的梦想，不想简简单单就开始出手。 生活在这个什么都会发生的时代中，“自己该做些什么呢？”的想法经 常突然浮现。不管自己怎么努力，在面对广大世界时依然会觉得自己非常渺 小，自己的愿望可能难以实现。后来有点名气，有点成功，会觉得很开心。 会觉得是不是做其他不同的事都会很不错，就算不清楚定位也愿意。一直在 探索自己的能力到底有多大，由自己一手创立的“宇宙国度”开始就是一个 探索过程，寻求自己的可能性。不管成功或失败都将成为经验和美好回忆。 现在迎来了大成功，终于找到了自己存在的价值，想成为“人间国宝” 这样的人。坚信自己的努力一定会改变些什么，目标是做一个可以改变世界 的人。
2008 年 9 月 7 日 野田凪于东京市内医院逝世，享年 34 岁。
可爱和奇怪并肩的野田世界
［Animal Hair Hats］ 是由十年来一起工作的发型师小西绅士和根本亚沙美一同制作完成的。 经展出以来引起各方关注，就连世界级歌手 Bjork 都忍不住收藏了一顶准备 用于演唱会时使用。
［b + a b］ 1995 年成立于香港的服装品牌。 2007 年与野田签约，由野田负责全部的广告片以及海报型录等广告设计。
［LE Baron de paris］活动演出──“喵熊葬礼”派对 2008 年 6 月 19 日在青山的会员制俱乐部 LE Baron de paris 举行的“喵熊葬 礼”演出。这已经是野田在此举行的第 5 次盛大演出活动。 当日到场 450 余人，统一穿着丧服参加活动。 野田作为丧主主持，还请来了好友筱原友绘为喵熊特别制作一曲哀歌。
[PRECIOUS] MEG 为人气歌手 MEG 制作的单曲 PV。继续使用一贯的“黑子系列”，延续了以 往的世界观。据说野田本人也出演了其中一名黑子。
[World of Steam] LG 是野田生前所拍摄的最后一个电视广告。
策划 & 撰稿 _ LALA
Artdirection & Design & Photography _ Nagi Noda Hairmake & Photography _ Natsu Illustration DameDarcy/design _ LALA
对着十字许下美好的愿望， 在接下来的某一日， 自己的身体突然发生了令人担忧的奇妙变化。 这一切是梦境还是现实都已不重要，因为她为此而感到幸福。
怀孕究竟是一种怎样的感觉？有一天，无意间有了这样 一个想法，制作一个可以穿在衣服下面的仿真孕妇肚子，体 验怀孕的感觉，这样的作品真的是奇妙，另外，还运用了照 片漫画的表现形式，以体验怀孕为主题命名——《想象妊娠》。 《想象妊娠》是一个想要的东西全部都能靠想象然后怀 孕得到的故事。女主角每天都会生各种东西。男朋友或是私 家车之类的大型物品生起来有难度，所以没有。照片漫画讲 述的是第一次靠想象妊娠来得到东西时的情景。也是爱犬阿 姆斯特丹的诞生秘话。一切都发生在 2003 年 7 月 7 日。 为此作品还特制了“20 个肚子”用作展览。在每个肚 子上还画上了胎儿的图画，除了人类之外还有猴子、狗、猫、 松鼠、鸟、蛇、鱼…… 在展览会现场还出售了这些假肚子，有一位男性大学教 授把它们一网打尽，说是作为讲课时的道具使用。 这个《想象妊娠》的作品概念也被运用在野田的多个广 告作品中，一定也从另一面表现了野田最想做的就是生一个 孩子。
145
陈珊妮 Sandee Chan 台湾地区知名女歌手、制作人、词曲创作者。 同时也是作家、画家与摄影师。 自 1994 年起发行唱片，有 ： 1994《华盛顿砍倒樱桃树》 1995《乘喷射机离去》 1996《四季末的唱游》 1999《我从来不是幽默的女生》 2000《完美的呻吟》 2004《HAPPY TOGETHER》 2004《后来 我们都哭了》 2008《如果有一件事是重要的》等专辑。
专访
146
肯定有一件事是重要的
妖娆的粉色短发，永远的女巫黑裙， 她有特殊的声线，唱着伤怀，却也懂黑色幽默。 她是很直接的，不想矫饰，也不会装腔作势 ； 她也很杂糅，弗拉明戈或肖邦，电子和管弦， 谢霆锋或周迅，最美的时光里体验最重的伤， 拜金女郎也爱蝶恋花……
专访
147
——如《演歌》之类的作品中常令人感到，你对爱情是不看好的，为什么一 直写这么残酷直白的真相？ 我很少写欢乐的歌。可能欢乐的时刻就享受欢乐的气氛，自然没有想要 写歌的情绪。所以可能表达在音乐或是歌词里的会有比较多忧伤的东西。音 乐对我来说是一种情绪的抒发，或许在那些时刻对我来说是比较适合创作的。
——新专辑妖冶造型灵感来自何处？以前 MV 中似乎没有过真人跳舞场景？ 造型大多是我和 Pinky 一起讨论出来的，大多是从我平常的喜好来发展。 因为早年跟很多造型师、化妆师合作过，成果都不是很理想，所以近期的作 品大都是我自己来确定整个视觉的方向，再找合适的人来共同执行。很多时 候我对拍照的方式和自己的造型都有很清楚的概念，所以工作起来很愉快。 过程当然还会因为工作伙伴有些微的调整，但都会是很正面也很有创意的， 找舞者来合作也是因为歌曲刚好适合舞蹈的气氛，所以找了蓝波老师来合作。
——主打歌的创作过程令你最有 FEEL 的时候是？ 《演歌》一直是我自己和工作人员都很喜欢的一首歌，有一些感觉复古 的曲式，又有能够跳舞的节拍，很有那种摩登感。和蓝波老师以及舞者工作 是非常愉快的经验，跳舞的人和做音乐的人性格上有很大的不同 ：舞者都很 爽朗活泼，跟他们工作甚至不觉得是在工作。 《如果有一件事是重要的》MV 有很励志、也很有力量的展现。找了职 业运动员来表现，因为身体的运动比较容易在视觉上传达这些意念。 《离别曲》找了 Hebe 来合唱，拍 MV 的过程非常有趣 ：我们分别饰演 不同时间点上的同一个角色，我自己也参与了 MV 的部分拍摄制作。
——古典音乐和中国诗词的影响力依然很大，如延续《蝶恋花》和《青春骊曲》， 请问你如何能把戏谑幽默的语词融入其间？同时，摇滚气息似乎减弱了几分， 不再有《尼古拉斯》那样的杰作，请问有何缘由吗？ 我从来不觉得我是摇滚歌手，或是某一种类型化的音乐人。什么曲风我 都希望能够容纳在我的音乐当中。我从 2000 年之后的专辑一直都有很多电 子化的乐风呈现。可能在 2004 年的专辑还是有一些摇滚的元素隐藏其中。 这次的专辑选择以古典乐为基调去处理旋律上的部分，其实我试图运用不同
148
的声音或是音乐元素去做电子音乐，每张专辑都有当时想要实践的音乐理想。 这次是古典乐和 DJ ，或许下次又是不同的方式。
——出道二十年来，有过什么遗憾、甚至后悔的事？ 没有。可能做过不理想的演出、穿过很丑的衣服、做过不正确的制作上 的判断，但是很多实力与经验都是从这些事情里面慢慢累积的。我很高兴我 经历的每一件事情甚至每一天，我从这种种得到磨练，也造就了今天的我。
——从 1994 年出道至今，你得过大奖，开过很酷的 Concert，接下来最想尝 试什么？ 永远都有我想尝试的事情。事实上，我想做的事远远比我已经做的还要 多很多。我对自己的要求很高，每天都有很多新的想法，随时都会有很多很 想做的事……很多东西是层次跟细节上的，倒不见得是什么说出来很了不起 的事，很多想法都已经在我脑子里，随时在找实践的机会。
——音乐为何值得你如此坚持下去？失望沮丧时怎么办？ 音乐大概占据了我生活的大部分，是我的工作也是我的兴趣。我从来没 想过要做别的事，所以自然就能够一直坚持下去。失望沮丧时就失望沮丧。 我没想过失望沮丧的时候要变得特别高兴。我通常就是面对自己的情绪，觉 得失望沮丧也没什么不好的。
——商业对艺术的折损那么大，赚不够钱怎么办？现在还买彩票吗？当年的 《拜金小姐》是在什么情况下创作的呢？ 老实说，我从来也没赚过什么钱。做音乐一直就是个能够糊口但是很有 成就感的事情而已。还好我对物质的欲望不是很高，通常能够买买 CD、买 买书、偶尔买几件便宜衣服、有钱坐车就行。所以钱赚得够不够不是我经常 思考的问题。其实，《拜金小姐》是一个 Side Project。有时候喜欢的东西太 多，不见得能够将所有喜欢的音乐类型都容纳在自己个人的专辑里，所以找 其他音乐人或是创作人合作，可以实践更多有趣的东西。体验不同的创作和 工作方式，就只是这样单纯的原因才有了《拜金小姐》。
专访
149
——年龄会对你的创作、造型有影响吗？ 我不常想到关于年龄的事，也不曾隐瞒自己的年龄。成熟是件好事，如 果能够让我选择，我不会希望我回到青春期或是十年前。人就是因为时间跟 岁月的累积，才让自己对自己更加认识。你从这些认识里面去建构很多事情， 同时也建立自己的自信。当然，也包括对自己外型的认知、造型的设定—— 会让你看起来更得体，不会做很多错误或是愚蠢的判断。我不喜欢很多成人 将自己设定为一个永远青春的角色，惧怕做成人的事，说成人的话，过成人 的生活。我觉得那只会让自己变成一个没有责任感的成年人，而不会让你永 远保有年轻的心。
——还会为某一个人写歌吗？怎样的人物才会激发出你写歌的欲望？ 我经常帮很多歌手写歌，当然有的人特别让人有空间或是想象力——像 谢霆锋、周迅。他们在外在因素上就有很强烈迷人的特质，让人想创作。但 是还有很多歌手是和他们认识相处之后，才累积越来越多的灵感和想法的。 我对很多人都保持很大的好奇心，所以合作的歌手很多。
——有人说你的音乐是疗伤的、有人说是幻境的，你自己怎么看呢？ 我希望自己一直做开创性的音乐。超越自己想象的音乐。
——最近一次被感动落泪是因为什么事情？ 我很少被感动落泪的。我几乎不太有印象……我在什么场合因为什么事 情令我感动落泪。气到落泪的经验倒是有的！
——还在搜集鬼娃娃 (Living Dead Doll) 吗？对恐怖美学有怎样的心得？像 《验伤》这样的杰作和恐怖美学有关系吗？ 我很喜欢某类恐怖电影。我喜欢吸血鬼，我喜欢三池崇史，但我也喜欢 侯孝贤和阿巴斯。我喜欢的东西类型都非常广。前阵子把所有玩具打包装箱 之后，就很少买玩具了。因为玩具太多影响到我的工作，对于整理和收纳也 造成很大的负担。我不希望将所有的时间都花在思考怎么收拾这些玩具上面， 所以就暂时停止了买玩具！《验伤》这首歌其实是在描写我们对于一些公众
150
人物过度的情感投射，我将它包装成一首有些 SM 味道的情歌。我自己觉得 很有趣，这首歌对我来说是有点幽默和趣味的。
——1999 年的《还好》已绝版，甚至从未进入内地，请问你日后是否还有 写作出书的打算？或是以摄影、画画等别的艺术形式？ 我前两年出版过一本画集，花了非常多的时间完成这本作品。但是非文 字类的书籍非常不容易经营，所以近期还没有出版画集或是摄影集的打算。 至于文字类的书籍，一直有很多人希望我再出版一些文字作品……但是目前 还没想到以什么形式来创作是我自己感兴趣的。
——为什么没尝试过电影？你喜欢怎样的电影故事或人物？ 我很喜欢电影，也看很多电影。很希望有机会能够做电影配乐！但是这 么多年来，或是因为我对作品不感兴趣，或是电影配乐的预算有限……一直 没有为电影做音乐的机会。我非常希望有一天能够遇到我非常心仪的导演， 有足够的预算能够让我制作出好的电影音乐。
——最近的粉丝年龄越来越小，你会觉得和自己的粉丝有代沟吗？ 我从来没有这样的感觉！ 我有各种年龄层的朋友，跟他们都能聊很多事情。
——经常旅行吗？请推荐最近去过的、你本人非常非常喜欢的一个地方。 很久没旅行了。其实还蛮需要一个短暂的旅行。 前阵子到香港宣传，多留了一天到处逛逛，但是完全没有休息的感觉！ 有点失落。
采访 _ 于是 联络 _ 蔺瑶 图片 _ 大乐音乐企业社 提供
Alice Magazine II CROSS Columns
谭光磊
专栏
1979 年 生， 台 湾 大 学 外 文 系 毕 业， 曾 以“ 灰 鹰 ” （Grayhawk）为笔名。 译有《冰与火之歌》等书。 目 前 从 事 文 学 经 纪 工 作， 至今已引进超过五百种欧 美图书的中文版权。 http://blog.roodo.com/grayhawk
154
① 1901 年版的《德古拉》1901 Wessels Company ② 1931 年《德古拉》电影海报 ③ 1992 年《德古拉》电影海报 ④ 吸血鬼文学始祖布莱姆·斯托克 ⑤ 德古拉城堡 1929
读书｜
灰鹰巢城
永不退烧的吸血鬼传奇
放眼西方世界，大概没有任何一种“生物”，比吸血鬼更具有历久弥新 的魅力。这种只在夜间出没、藉由吸食人血活命的传说生物，集优雅和残忍 于一身，既象征了人类对永生的渴望（和恐惧），又带着强烈的性暗示，几 世纪以来不知启发了多少电影、绘画和文学作品的创作。 时至今日，以吸血鬼为题材的小说依然是市场宠儿，横跨历史、恐怖、 奇幻、推理、言情、青少年等类型，可谓老少咸宜、大小通吃。近来最轰动 的一则消息，则是吸血鬼文学始祖《德古拉》（Dracula）作者布莱姆·斯托 克（Bram Stoker）的玄孙侄戴克·斯托克（Dacre Stoker）与剧作家伊安·霍 特合作的“正宗”德古拉后传： 《不死传奇》 （Dracula: The Un-Dead）的出版。
现年五十岁的戴克成长于加拿大，大学时才第一次读到老祖先的书，他 很惊讶地发现即使过了一个世纪，这个故事依然节奏明快、引人入胜，丝毫 不显过时。于是他以此为题写了篇论文，也看遍了各种版本的电影，却觉得 没有一部电影忠实体现原著精神，反而“玷污了斯托克的名声”。 后来戴克经友人介绍，认识了同为《德古拉》迷的电影编剧霍特，两 人一见如故，讲起为经典写续集更是志同道合。霍特从小就对吸血鬼着迷， 曾亲自走访罗马尼亚的特兰西瓦尼亚（Transylvania），睡在城堡的废墟里， 惟一的愿望就是能在自己的墓碑上刻上“《德古拉》续集作者”。两位作者获 得斯托克家族的正式授权，参考了当年的手稿和笔记，发现《德古拉》原稿 比现在的版本还长了至少六百页，全因为出版考虑而遭删除，于是这些精彩 内容也成了他们的灵感来源。
《不死传奇》的故事延续自《德古拉》，描写二十五年后，强纳森和米娜·哈 克夫妻的儿子昆西已经长大成人，从法学院毕业后投身伦敦剧场界，在著 名的兰心（Lyceum）戏院参与演出，正好碰到布莱姆·斯托克把《德古拉》 改编成舞台剧演出。这出戏的制作过程困难重重，连男主角也临阵脱逃，这
灰鹰巢城
156
时昆西献上一计，找来匈牙利籍的名演员巴萨拉接替演出，才总算解决问题。 可是在这位风采翩翩的舞台巨星背后，却隐藏了一个不为人知的秘密。
昆西赫然发现《德古拉》讲的是自己父母亲的故事，正是他们从来不愿 提起的黑暗过去。他还来不及找父亲当面对质，强纳森便惨死于伦敦的市中 心，被长枪贯穿心脏而死，一如吸血鬼当年的死状，显然有人（或者有鬼） 正在有计划猎杀这群杀鬼英雄……亟欲为父报仇的昆西、伤心欲绝的米娜、 重出江湖的凡赫辛、沦落为吗啡瘾君子的杰克医生，除了对抗行踪如谜的不 死邪魔，还要与开膛手杰克以及以处女鲜血洗澡的匈牙利贵族巴索利夫人 （Madame Bathory）周旋。
这是一个描写善良与邪恶抗争、人性与魔性交锋的悲壮故事，消息一出， 立即引起全球各国出版社争夺版权。《不死传奇》之所以令人兴奋，不仅在 于这是斯托克后人所执笔的正宗续集，更因为书还没出版便确定将拍成电影， 2008 年年底已在东欧开镜。除了《不死传奇》，戴克和霍特还计划了两本续 集《永生血誓》（Blood Bound）和《圣龙王子》（Dragon Prince），组成完 整的《德古拉》后传三部曲。
由你……有你…… MiMZii UNI大型互动式社区正式上线！ 和喜欢的《Alice》作者腻在一起玩精彩线上游戏， 参与投票，有奖问答，分享乐趣，记录心情…… MiMZii universe ── http://www.MiMZii.com/UNI 等你加入！
点点
专栏
白天蜗居在写字楼的员 工，晚上摇身成为资深撰 稿人、影评人 ；号称任意 类型的稿子皆能写，特别 钟情于电影、文艺类评论； 死认定无电影理论作为基 础的影评只能是空中楼阁 而沦为观感 ；而所有的解 读与阐释是对文本的二次 创作。 目前参与策划大型影展及 独立电影拍摄活动。
158
电影｜
青少年のための映画入門
十字，或许也可能是其他
我钉在 我的诗歌的十字架上 为了完成一篇寓言 为了服从一个理想 ——舒婷《在诗歌的十字架上》
当卢米埃尔兄弟在巴黎“大咖啡馆”里用“神奇的匣子”放映那些电光 幻影的时候，观者惊讶的成分里并不见得还残留多少见到摩西展示神迹时的 虔诚之心，而电影百年的历史中，与宗教有关的，又有多少是出自对上帝的 敬奉之心？当上帝阖然辞世，十字架似乎也早幻化为符号式的电影语汇，以 其隐喻的色彩玩弄着某种游戏，彰显其不同所指，无论是意味着禁锢、惩戒、 神迹、选择还是其他。
禁锢── 宗教对于人类的 十字封印
禁锢，似乎是十字架具有的最基础释意，无论如何，基督被钉在十字架 上的宗教典故早已在西方文化中根深蒂固，无论是出于殉道卫教的初衷，还 是解救世人的慈悲，十字架总是禁锢人类天性的牢笼，将人类的原罪连同本 我欲望一并压制封锁。自电影诞生以来，除了少数为卫道而拍的影片，大部 分与宗教有关的影像皆出自那些放浪形骸的艺术家之手，于是有关人性与宗 教禁锢的争论自然成为了这些艺术家们乐意表达的题材。 期间不乏有罗伯特·布雷森这样大师级的人物，拍摄出《乡村牧师日记》 《圣女贞德的审判》《罪恶天使》这样的影片，以巴赞所赞颂的“文学味”的 方式，宣告着他的宗教情结。自然，布雷森并不是上帝的卫道者，但无论《罪 恶天使》中那些未有任何修饰、色调单一的修女道袍，或是《乡村牧师日记》 中宛如书写式的叙事方式以及他所称为“模特儿”的非职业演员，亦或是影 像中那些美丽与罪恶、奖赏与惩罚、宽容与嫉妒，这些圣经故事中屡见不鲜 的道德叙述，不但使布雷森的影片自成风格，同时宣告了布雷森在宗教“十
160
字架”禁锢下的思考与信仰。当然，以导演作者论的方式意图从布雷森的个 人经历中寻求布雷森“宗教情结”的根源，又能有趣地发现，这些皆“归功” 于布雷森被囚禁在战俘监狱一年多的禁锢时期，正是此时结识的布吕克·贝 尔谢神甫触发了他内心中“十字架”禁锢下的哲思。 人类历史总是难逃这样的规律，被压抑的越久，随之而来的爆发也会越 激烈。姑且不论帕索里尼从《马太福音》到《索多玛 120 天》180 度的转变， 单是西班牙在长期天主教禁锢下孕育而生的一批导演们——从布努艾尔以超 现实主义的影像嘲讽批判宗教制度，到耶酥·弗朗哥毫无羞耻地让修女们穿 上软核的外衣，从费尔南多·阿拉巴尔在《我如疯马般行走》中让男人手持 十字架换上母亲黑色睡袍以分娩的方式产下骷髅胎儿，到阿尔莫多瓦直接将 猛虎与毒品搬进修道院与修女为伴……这些惊世骇俗的影像无不意味着那些 被长期禁锢于“十字架”的人类精神与灵魂所产生的巨大反噬。 更有甚者，在遥远的异邦日本，那些从未在《圣经》中出现或是载入基 督教历史的国度，却出现了如寺山修司这样的导演，以实验的影像，将“十 字架”幻化成巨大的铁钉，让赤裸的男人背负着行走在朝圣之路上，此时人 类所受到禁锢与压制的施加者，已从宗教转而成为了现代工业文明。如此影 像，并不见得比《驱魔人》中恶魔附体的少女用十字架插入私处的渎神之举 来得触目惊心，而以非基督教民族的视角去审视全人类的命运，却使影像本 身更为深邃、凝重，富有使命意义。 从镇压恶魔邪灵的圣器，到亵渎神灵的秽物，“十字架”从禁锢的象征 转变为渎神的隐喻，充满着反讽色彩，而与此同时，“十字架”又延伸出其 他所指。
选择── 无常命运下的 两难
在波兰，这个宗教与政治双重专制的国度，如基耶斯洛夫斯基，对于“十 字架”却有着更深远的解读。基氏的影像确实是充满着人道主义色彩的，对 于人的关怀使之作品无论是情节或是色彩总是充满着暖意，然而基氏也是冷 漠的，他给予的情节设定，是披着生存外衣下充斥着死亡实质的悲剧性宿命。 给予人物有关选择的命题，并不是通往自由，只是两条无望之路交错而出的 两难。如此的矛盾，源于“十字”（CROSS）的所指，两条互相交叉的直线， 在封印禁锢作用的同时，也意味着两条无限延伸的交叉线，其间每一条的开 始与起点皆无从知晓，惟一可以感知的仅是这两条直线彼此相背的指向。 于是“选择”的隐喻油然而生，在基氏的影片中，选择总是伴随着生死、 信仰等命题，却不见得有大是大非，也无从谈起善恶，仅仅流露着选择所延 伸出的寓意 ：不确定，或者压根就是两难。从《机遇之歌》起，基氏便试图 以多元的选择来重构命运之路，而到了《十戒》，基氏更是直接剖析基督教
青少年のための映画入門
161
的经典教意——从信仰至爱情、从家庭到原罪——诉说着自己对于“十字” 的理解，力透纸背直指人心。之后的《三色》系列，是基氏以“自由、博爱、 平等”来审视“十字”不同色彩下的分身，而《薇洛妮卡的双面生活》中， 更是将相同容貌的两个薇洛妮卡放置在拉康的爱欲镜像的两侧，使影片的叙 事结构都呈现着十字交错的外观，而虚实交错、隐现晖映中，十字更带上了 新的寓意。 基氏在自己作品中扮演上帝，以漠视的感情色彩冷静地注视着电影故事 中人物无常的命运。他一次又一次给予他们选择的机会，而每一次选择又无 疑是一次两难，在这样的情境中，无论是信仰，或是爱情，都不能带来丝毫 的帮助。或许基氏确实是残忍的，这样的残忍来源于西方宗教哲学的语境中， “十字”从来没有轮回的意味，然而同样与《薇洛妮卡的双面生活》相似构 架的影片，在东方的哲学语境中，却开出别样的花朵。
轮回── 生死互文下的 爱情主题
在东方的宗教中，同样有着与“十字”类似的符号——“ ”，直线交错， 略加变化，便幻化出更深的语意。在佛教中“ ”字代表着“大吉祥”的意 思，简单的十字符号，一经轮回的浸渍便能见风化龙，生生不息。而轮回一 说，确实在西方宗教中无从寻觅，天堂还是地狱都意味着终结。 轮回，在岩井俊二的《情书》中是以死亡开始的，渐渐通过剧情带出一 个藤井树爱藤井树的唯美故事，从死又延伸出生，从一条主线，环环相扣滋 长出多条支线。有别于基氏的“薇洛妮卡”，岩井俊二所要讨论的并不是无 常命运下的两难选择，而是以男藤井树的葬礼作为影片的开始，也意味着轮 回的启动。寄往天国的情书，却阴差阳错地到达了女藤井树的手中，这无疑 是轮回观在同一时空中的巧妙借用。之后，互相通信的双方，有着相同面貌 的两个女子，在十字路口邂逅，这又是一次对于“十字”的运用，地理与命 运上双重“十字”交接，通过影像自然而然地展现在观众眼前。 这或许是轮回之轮的初次周始，在岩井俊二的推动下，转动更是在交错 后两条直线两端，幻化出更多的轮回。男女藤井树少年时期的恋爱故事在另 一侧的投射、少女藤井树幼年时死亡的记忆在未来的重现等等，生与死便这 样轮回往复，伴随着爱情这一永恒的主题使影片丰富立体起来，这或许就是 东方影人思维中关于“十字”最好的释意。
结语── 十字 寓言或是理想
十字的寓言变化着，无论是压制人心的禁锢，还是两难的选择，人类总 能以自己的力量，寻求出一条趋向美好的道路。 回眸凝望 ，往昔的一切权且视作为梦幻色彩的寓言，而理想总是在远 处如灯塔般地指引着人类继续前行。
林夕
选摘
原名梁伟文，香港大学文 学院毕业。 被誉为华人音乐界第一词 作 人， 其 歌 词 作 品 累 计 3000 余首，获得奖项高达 数百项，无人能出其右。
林 夕 著
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出版
曾经
选自《曾经》
162
体悟｜
曾经
人狗
原来我的兴趣和寄望都只在人——这完全因为一只狗的出现。而狗又因 为人才出现了几天。 一 般 人 都 说 狗 是 人 最 好 的 朋 友（ 人 不 是 人 最 好 的 朋 友 吗 ?）， 它 们 二十四小时在几百 地方内随传随到，奉赠热情，不像人，不易有热情，有 的时候又担忧着待会必然的失散。因为想到，真正的单独并不美丽，所以便 买一个朋友回来，而它刚巧是一只狗。 养狗的书籍教导我怎样和狗相处，怎样教导它，发掘它于我的种种好处 避免害处。狗最重要是懂得在指定地点大小便。而这是一种习惯问题，狗一 切行为和情感都源于习惯。每天在那里排泄，基于生理心理问题，便非在那 里不能放下一点一滴。非常可惜，又是习惯，习惯常常叫我们替一些本来机 械化的现象，多添美丽神奇的传说，如今连一只狗摇尾的热情都不能幸免， 原来只因为它们习惯了嗅到某种气味便作条件反射。 仅此而已。 人也大概难以例外。所以对着这些热情的狗，便念及人的种种，令我忽 然感到亏欠了很多，很久。既然总是亏损，为什么不能在人的身上，反正都 一样。 狗不断在地毡上撒尿（这陋习，书本说，可以训练改变）。而我已渐渐 厌倦了培养，我害怕，因为这样，所以那样的无情关系。（书本说，主人对 狗好，狗便会回报。）我对它坏它便坏，对它好它便对我好。公平而接近贸 易。（书本又说有孤僻小孩，拥有一只狗以后，便惹来大群小朋友，时常到访， 纯属那狗可爱的功劳。） 狗不断在地毡上大便，这原是它的原始习惯和需要。可惜我已无甚心力 替它走上遵守纪律的轨道。一旦上了轨道便容易忘却松懈时的真相。 所以便起了放弃之心。然而说，有一只狗，他们便会时常来和它玩，说 得非常正确，因为狗便不怕路长崎岖了，说人不如狗，然而话不是这样，正 如说多了一部唱机房间便多了许多人，原理甚为简单，本无感叹，无须珍惜。
曾经
164
最后狗还是送回宠物店，少了很多声音气味和温度。这样好，静卧着的 板凳不用穿插了生气。可以盘坐椅上，双脚没有湿暖的舌头在舐，然后听些 伤感的歌，或流一点泪，都比较方便。 可是真的奇怪，身边来来去去的一切虽无从主宰，但我们却不一定选择 幸福。 把狗迅速退回去后，自然有不少人替那仅两个月大的幼犬不值。 怜悯之声四起，呜呜呜，那毛茸茸的物体又这样可爱，虽然怜悯一般都 是颇为容易布施的感情，无本生利。说得对，应否继续养下去，只有你自己 最清楚。 是的，就像一些平凡的歌，心理作祟，只有自己哼着才莫名其妙地感动 起来。只有自己才知道，用纸吸抹那些从漂亮的狗毛撒下来的粪便，是什么 滋味，像在照顾一个婴儿，那狗玩累了双脚平摊在地上的幸福姿态，这些都 是不安的来源——把情感全寄寓于一只狗上，不是沦落的先兆吗？如果有谁 继续责备我无情，我便会以廉价感情斥之。把弄别人手中的婴儿容易，喂奶 换片才困难。因为那狗可爱而爱，却难度极低。如果有谁问我，有惦念那流 离的狗吗？我会说，有一点内疚，但要是三两天的相对便动用到惦念，那以 前和以后又是怎样与人相对的。 我一面抱着没有温度的衣服，一面想到一只狗令我认识到这么多，知道 欠缺的，惧怕的和需要的，满有智慧，获益良多。
我生命的速度 [ 美 ] 杰里米·杰克逊 著 黄少婷 译 这是我的世界，让我拥有那么多。 我会证明给你们看，我当之无愧。 ISBN 978-7-208-081444 2009 年 3 月
十四岁的凯文参加完运动会后，坐父亲的车回去。就在那个漆黑的夜晚， 校车在桥上打滑翻覆，同学、女友和教练全部遇难。 一年后，凯文转学，再也想不起昔日过往。他成为运动场上的天才，赢 得每一场比赛，打破一个又一个纪录，但凯文却仿佛置身于一个被创伤隔绝 的真空世界。 他用玩世不恭的叛逆填充内心的空虚，用看似冷漠的疏离遮掩前程的迷 茫。终于有一天，凯文决定不再为别人，而是为自己奔跑。在比赛的最后一 圈，他突然转过身，在全场哗然中逆向朝起点跑去……
蔺瑶
专栏
MiMZii 工作室成员。 图书策划人，曾策划出版 《时间旅行者的妻子》《风 之影》《大长今》《伯恩的 身份》系列、 《爱与其他不 可能的追求》等百余本图 书。曾获第二届新概念作 文大赛一等奖，翻译作品 有《时间旅行者的妻子》。
166
编辑｜
18 MILES OF BOOKS
我生命的速度
看原版小说的封面，黑压压的乌云，两根机械运动着的汽车挡风玻璃板 的橡皮雨刷，仿佛还能听到“嘎吱嘎吱”的刺耳噪音。一条暗红色的塑胶跑 道，是弯道，印象中出色的运动员总是在弯道处开始发力，渐渐把人群抛在 身后。倾斜的身姿，连汗滴在空中落下的轨迹也有了某种美感——可故事中 的主人公却并非如此。 凯文原来在密苏里州乡下的一个小镇上读书，学校很小，一个班级只有 十多个人，都是田径队的成员。凯文是队里的跑步健将，但和别人比起来也 不甚突出，而且他也不喜欢跑步，确切地说，他痛恨跑步。 有一次远征外校比赛，凯文的 800 米比赛开始之前，复仇心切的队友用 大麻和凯文交换了比赛权，便穿上凯文的钉鞋站在了起跑线上，而且出人意 料地跑出了破纪录的成绩，赛后混乱之际，这个纪录就算到了凯文头上。原 本凯文要和队友、教练一起搭巴士回家，可是爸妈跑来替儿子加油，他只好 坐老爸的车回去。正是在那个漆黑的夜晚，校车在桥上打滑翻覆，同学和教 练全部罹难。
这就是小说的开头，临别时同学还来不及把钉鞋还给凯文，那只浮上水 面的鞋子后来被人打捞起来，作为事故中年轻生命的遗物，浇铸在一座纪念 碑的最顶端。 一年后，凯文转学到镇上念高中，有时也会回到故乡。当他望着死去的 同学的父亲时，当他触摸着空荡荡的母校里那座铜铸纪念碑时，已经再也想 不起昔日过往了。凯文依旧奔跑，他在新的学校成为运动场上的天才，他赢 得每一场比赛，打破一个又一个纪录，但却仿佛置身于一个被创伤隔绝的真 空世界里。 他不苟言笑，独来独往，用玩世不恭的叛逆填充内心的空虚，用看似冷 漠的疏离遮掩前程的迷茫。然而他的名字却常常占据着报纸头条，成为荣誉 与实力的象征。他是冠军，是整座城市的骄傲，成千上万的人簇拥着观看他
168
的比赛，在尖叫中把他的侧影当作城市新的形象图案，市长甚至把口号也改 成了 ：永不停息的脚步！
2008 年春夏交替的时候，电视里传来一个运动员母亲的声音 ： “现在他 不只是我的儿子，而是全国人民的儿子。”我便想起了凯文的母亲，她热爱 厨艺，无微不至又小心谨慎地照顾着儿子，她把凯文一个秋天收获的所有奖 牌都缝在一件外套上，并且对他说 ： “没地方了，你的优秀已经超过了这件 外套能够承受的范围。我们该怎么办呢？”后来她只能把奖牌缝在袖子和肩 带上。母亲知道儿子的优秀，但是却不知道儿子为何而优秀。当然不仅仅是 母亲，所有人也都不知道凯文为什么跑得这么快，当我们把他奉为“天才” 的时候，也集体陶醉在自我的狂喜与满足中。 2007 年 8 月 31 日，这位天才运动员在大阪举办的田径世锦赛上争得了 一枚令举国沸腾的金牌，受访时他对记者说 ： “我就是要让人们知道什么是 亚洲速度。”这句话深深印在我的脑海里，那时翻译才刚刚开始动笔，而我 已经下定决心，并对朋友说 ： “太棒了！这本书的中文书名就叫《我的生命 速度》！我也要让人们知道什么是凯文的生命速度！” 那听起来不是更有气魄？更鼓舞人心吗？但是，不。半年以后我读到的 却是这样的文字 ：
一个寒冷的夜晚，比赛结束后格里高利朝我走来，他把一条大毛巾搭在我肩上。 我望着他温和的目光，决定告诉他我双腿灌铅一般的沉重，告诉他我的每个脚步都像 踩在冲击钻上，告诉他我的内脏痛痒难忍，好像有千万条小虫在蚕食我的内脏，告诉 他仿佛有人用铁丝扎我的眼睛。我会把这一切都告诉他，我会告诉他我的速度来自恐惧。 这种恐惧已经攫住了我的身体。 他用毛巾围住我，像每次比赛以后那样对我说 ： “你是在为自己而跑吗？你赢得 比赛是为了你自己吗，凯文？”
18 MILES OF BOOKS
169
这本小说几度让我为凯文心痛到流泪，一个少年因为无法排遣的恐惧而 无意中创造了辉煌，而那一路的喧嚣、无奈与孤独，如同被母亲缝满奖章的 外套般无法承受。凯文小时候会把自己身体的变化数值记录在方格纸上，还 做成曲线图，他渴望把自己进入成人世界的过程量化，并且热情地期盼自己 在每个生命小节里成长。有多少个和凯文相似的少年，曾经对未来心驰神往， 却又在不久后如梦醒般发现只能沿着惟一被认可的轨迹前进？ 人生这场比赛中只有一条跑道，哪怕没有人为你照亮脚下的路，你还依 然能感受到速度。但速度不是一个梦，是妥协或者创造的选择，是淹没或者 冲破的选择。
故事在一片阴霾中有了一抹亮色的结局。最后作者写了一篇短短的跋， 提到凯文只是他幻想中突破一英里四分钟大关的人物。然而 2001 年，现实 生活中真的有一位来自弗吉尼亚州的运动员打破了凯文的纪录，他叫亚兰·韦 伯。至今，他依旧是全美高中生 1500 米的纪录保持者，后来我在查亚兰·韦 伯的资料时，发现他竟然也参加了 2008 年北京奥运会。可惜的是，恐怕谁 都没有在屏幕上留意过他——一个可能与凯文最为相似的身影。但请停下匆 忙的脚步，让我把亚兰·韦伯为这本小说写下的推荐语大声朗读出来 ：
“这无疑是我最喜欢的一本书。它向所有运动员致以敬意，并也常常提 醒我，真诚地面对自己比打破纪录更重要。”
PS ：作为 MiMZii 策划的图书，我们曾经在《Alice·知更鸟》上做过此 书中文书名的征集活动，最后来自江苏省江阴市的周彦伲给了我们一个最终 的答案 ： 《我生命的速度》。的确，它比《我的生命速度》更适合凯文，和我 们每一个人。
11［Eleven］
专栏
杂志人。自由人。抽烟有 时，喝酒有时，摄影有时， 写字有时。快活有时。
170
媒体｜
思想家
快活城市慢杂志
“你破天荒地周末在家，就像我破天荒地没去采访一样。”这是 msn 上 许久未见的 Ann 见我上线的第一句话。在北京做着电视节目，同样没有周 末没有私人空间的童生一直很羡慕地说，“你和 Ann 住在同一个城市同一条 街上，真好。可以每天见面，隔天吃个饭喝点酒。”其实不然，同住一条街 的我们，竟然也有将近一个月时间未见面。她忙到挂着两只眼袋去采访那些 所谓青年金融才俊。我忙到一刻也不想出门，只想在家待着。哪怕每日点击 鼠标，敲击度日。
“忙”似乎在这个城市特别受青睐。大街上来往的人，地铁里攒动的头， 每一个人脸上都写着“忙”字。好像你慢下来就是一种耻辱，慢下来势必会 失去一大桶金。我们总是说要快人一步，先发制人，速度的重要性，远远大 于了事件本身。你拥有了速度，就拥有了一切。有时候真想慢下来，可习惯 了低头快步穿梭于人群，习惯了麦当劳肯德基的速食快餐，习惯了牵手恋爱 放手背叛的我们，真的能慢下来吗？
一直都有看一本杂志。《O2》，生活潮，新青年制造。它关注的不过 是你今天过着怎样的生活，明天应该过一种怎样的生活。没有 London、 NewYork、Paris、Milan 的最新时尚潮讯，没有明星大腕名媛名流最新动态， 关心的不过是在这个你生活的城市里，有些你没发现的秘密角落，有些你没 尝过的新鲜美食，还有些忙碌节奏里你或许根本想都不敢想的 slowly 生活。
记得很早以前的一期专题为“SLOW LIFE”。教人如何慢慢地生活。从 慢生活倡导者欧阳应霁，到慢食精神的实践者厨师但勤 ；从有人每日慢写毛 笔书法，到有人用一天的时间染一块棉布。文字里渗透出来的力量，慢慢悠 悠但力量充沛。再配合上一贯极富质感的纸张，配上不紧不慢不躁不浮的文 字，刚刚好。
172
那是好几年前了，它倡导的慢生活态度并不被这个城市以快为傲的人们 所认同，或许不是不认同，而是当时大多数人根本没有什么心力去考虑“慢 下来”这种与时不俱进的生活态度。不光慢生活，接下来的那些专题同样显 得与上海格格不入，就像杂志本身的发行一样，各大书报亭并不常见，只 能在 Lawson 便利店才能买到。城市田园、每日慈善、手作生活、都市隐士 ……这一系列看上去文艺小众的生活倡导，都在每期杂志的每一段文字里， 显得引人入胜。引人入胜是必然的，因为这样的生活并不容易被传导开来， 得不到的终归是最好的。关键是根本没有多少人可以坚信坚持这样的生活 就是少挎一个 LV 包包就能得到的。或许对于大多数人来说，可以拥有一件 icon 单品才是当下重要的事情。
很难相信这样的一本杂志会在上海这样的城市诞生，包括文字、美术编 辑在内的人，都或多或少充当着摄影师的职务，文字、插图基本由他们自己 包办。他们找得到文字所需要的图片感受，也只有他们能给得了这些图片以 文字快感。甚至是每一篇专栏文字，都完全被打上了《O2》的标签，你可能 也会在其他地方看到类似的文字，但是你不会一次性地接连看到如此工整、 如此统一的专栏文字。他们的创作者可能并没有过着杂志所倡导的生活，但 他们拥有内里相同的平和气质，不张扬，却足够动人。就那样静静淌着，在 这个城市某个角落等待需要的人拾起吸收。不一定会被消化。
她像是设计类杂志，介绍着无印良品前设计师代岛法子在上海开出的小 小咖啡馆，却分明是在讲她的超普生活哲学 ；她像是关于生活哲学的杂志， 让人们学会慢食精神，却分明在那些漂亮的食品图片下，用自己的小情绪写 着材料佐料做法以及美味。虽然整本杂志的构架无外乎专题、城市、美食、 享乐等，却难能可贵地具有超乎寻常的统一性。这是每一个做杂志的人向往 的境界。无论是关于时尚的、潮流的、生活的杂志，每一个从业者最初的梦
思想家
173
想都是可以传达一种自己或认同或向往的时尚态度生活方式给每一个花钱购 买杂志的人。然而，杂志如此之多，态度如此之杂，再加上杂志外部赖以生 存的广告商的意愿，内部参差不齐无法统一的从业者思想，一本杂志最后出 来，读者拿到读到的最终感觉，可能早和一个小编辑所想相去甚远。但这就 是当下一本中国杂志的现状，一本 made in China 杂志的诉求。而《O2》的 可贵也就在于此，它的诉求与状态，与每一个撰稿摄影编辑美术，甚至是市 场广告都统一和谐。可能这本杂志呈现在你面前时，它早让《O2》自己人可 以安静地坐下，慢慢翻看，感受，感染。都说最难的是感动自己，如若能感 动自己，别说是期望从一本好杂志里寻获一种全新的感动生活的读者了。可 这样快活的城市似乎太多，这样慢生的杂志却又太少。
最后想用金庸先生的一句话做结，“我的性子很缓慢，不着急，做什么 都是徐徐缓缓，最后也都做好了，乐观豁达养天年。”慢生。快活。
BOBO
专栏
当红少年演唱组合， 华谊兄弟旗下艺人。 成员井柏然和付辛博分 别获得 2007 年“加油 好男儿”年度总冠军和 年度总季军。 正式签约踏入演艺圈后 屡获殊荣，同年被誉为 “内地最受欢迎组合”。
174
偶像｜
交换日记
<< 井宝
176
包子 >>
177
交换日记
<< 井宝
178
包子 >>
179
交换日记
hansey
专栏
摄影师，装帧设计师， 杂志主编，图书策划人。 2004 年起进入出版行业。 2007 年 成 立 MiMZii 工 作 室，策划出版《Alice》图 文创作杂志及分享生活乐 趣的《HANA》丛书。 目前正缓慢创作个人图文 集《Leyenda》《寂静》。 http://www.hansey.com
180
创作｜
Space Weaver
CROSS
在确定《Alice》杂志创刊的三个主题时，便有想法用三个符号象征 1、2、 3 这三个数字。
用独角兽的角代表 1，十字架代表 2，圣杯的象征符号——倒三角代表 3。
CROSS 这个主题，在最早想到的阐释中，有选择、背负的含义，即在 十字路口面临选择，做出选择后必然要背负责任（十字架），甚至为选择做 出牺牲。
基督遇害时被钉在十字架上，人们起初觉得这个符号令人毛骨悚然，便 用鱼作为基督教的符号，鱼在早期基督教中占有十分重要的地位，罗马早期 基督教徒地下墓室中的印章和油灯都以鱼作为秘密标记。罗马主教也因此佩 戴着“渔夫的戒指”。洗礼泉在拉丁文中叫做“鱼塘”，皈依基督教的人则被 叫做“小鱼”。油画《最后的晚餐》中的鱼表明天主教徒在星期五只吃鱼肉 的神圣习俗。拉丁文中的“鱼”是“ichthu”，是由“Iesous Christos Theou Uhios Soter——耶稣基督，上帝之子，救世主”中每个单词的首个字母组成。
但逐渐地，人们把象征“基督牺牲自己拯救人类”的十字架作为基督教 的符号。恐怕是认为“伟大的行为”比“高贵的出身”更为重要，更有神圣 的内涵。
此外，X 型安德鲁十字象征坚定和忍耐 ；T 型的安东尼十字象征治愈 ； Julian 十字是吟游诗人的符号 ；布丽吉德十字象征繁荣和保护 ；凯尔特十字 象征统一和日月光华 ；马耳他十字象征荣耀 ；camargue 十字象征信念、希 望和仁慈 ；船锚被塑造成十字形，也寓意船锚与基督相连，在风暴中挽救生 命……
Space Weaver
182
所以不可避免地，这个主题带有宗教色彩，也直接对应选择、生死、牺 牲、治愈这一类常见但重大的课题。 而它的现实意义在于可以诠释两人之间的关系，比如一次偶然的相遇， 一种紧密的联结……
这本杂志中，特别收录了 BOBO 组合的交换日记。 无论是这个当红组合本身两位成员的亲密互补，还是专栏的形式，都是 CROSS 的完美诠释。这本《交换日记》会在近期出版，内容是从 2008 年的 夏天一直到 2009 年的上半年，他们经历的事情和彼此交换的心得。
这种交换日记我在初中的时候和好朋友写过，不知道现在还有没有人玩 这种游戏，但它确实是比聊天更能了解彼此的方式。所以当我听说要为这两 个大明星策划一本书的时候，便在“写真集”的夹缝中，想到了这个方案。 对于任何理智的人来说，喜欢一个人必先要了解他的内心和性情——这些是 比再光鲜的外在都让人更有好感的东西。
“有诚意”的创作，也一直是我和我的同事在编审《Alice》和《HANA》 的稿件时，一直奉行的第一标准。这种诚意表现在有感而发，而不是一味 倚赖人气敷衍读者。虽然这不见得是你们在意的事情，却是我一直以来对 MiMZii 的要求。 我们的每一期杂志，每一本书，除去投入的精力和心血以外，还包含一 份希望你们有所收获的小小心意。
相遇是一件非常奇妙的事情，因为传说和缘分相关，就更值得珍惜。可 能上一个十字路口，你不得不和我们暂别，下下个十字路口的时候，我们或 许还会再结伴而行。
高迪密码 [ 西 ] 埃斯特万·马丁 安德鲁·卡兰萨 著 林志都 译 ISBN: 978-7-531-334828
1926 年 6 月 7 日下午，高迪完成当天的工作，走出圣家堂， 途中被一辆电车撞到……以圣家堂闻名于世的建筑师，表面上是盖 教堂，实际上却在为宗教组织保守一个重要的秘密。 十一岁的胡安是惟一知道高迪死因，并且目睹了这一切的人。 当胡安垂垂老矣时，他把孙女玛丽亚叫到身边，交给她一把形状奇 特的钥匙，希望由她来解开那个高迪和他保护至今的秘密。 这是一场与时间竞赛的惊险旅程，玛丽亚在数学家男友和精通 加泰罗尼亚新艺术的日籍友人的陪同下，依循天才建筑师高迪遗留 的线索，解开了一个又一个繁复的谜题。但神秘凶残的“梁托会” 正虎视在后，为了阻止秘密公诸于世，他们不择手段……
空空
专栏
原名马睿婕，资深塔罗占 卜师与塔罗牌导师，中国 塔 罗 牌 俱 乐 部 Tarot Club 创办人。曾多次受邀为时 尚活动的驻场塔罗师。 拥有月亮落在双鱼座的超 强感知力。 在做谘商之余，也在潜心 研习身心灵领域的奥秘。 http://www.TarotClub.cn
184
塔罗｜
透视灵魂的魔镜
交织的横竖线
十字不仅仅是两笔简单的笔画， 当你看到十字的形状，你想到的是什么？ 是爱，是救赎，是力量，还是选择？又或者你想到的是护身符？ 这两条交织的横竖线包含了太多的意义，有如凌乱的掌纹，神秘又复杂。
众所周知，十字架是基督教和天主教的标志性象征符号，但十字架有着 源远流长的历史，在古罗马时期，十字架是极为残忍的刑具，根据基督教《圣 经》故事讲述 ：公元 1 世纪初的时候，耶稣在各地传教，因遭到犹太教当权 者的反对，后被犹太教以“谋反罗马”的罪名将他逮捕，送到罗马驻犹太总 督彼拉多那里，最后被钉死于十字架上。基督教认为，耶稣是为了替世人赎 罪而被钉死于十字架的，故尊十字架为信仰标记。十字的一横代表爱，一竖 是神的愤怒，代表着罪与罚。伊甸园里的天堂河也是呈十字形状，河水顺着 每条支流线流向四方，灌溉滋养了大地的万物。
在塔罗牌中最能够让我产生十字联想的牌是——命运之轮。
这承载着命运的齿轮，伴随着时钟里的指针，在蹉跎的岁月里旋转不停， 不同的境遇被命运之轮中央的十字轴心分隔开来，可以在不同风格的塔罗牌 里看到不一样的景致 ： 有的命运之轮牌上描绘着一个人分别在喜怒哀乐时的神情 ； 有的命运之轮牌上则描绘着大自然里四季的因果福祸。 这些不同的命运之轮牌上都形象且生动地将世间百态的核心体现于一张 纸牌之上。
虽然这是一张代表着幸运的塔罗牌，但滚动的齿轮注定了它不可抗拒的 变幻莫测，好运当然不会永远专属于谁，这个世界上还有很多需要幸运之神
透视灵魂的魔镜
186
去青睐的人。常常听到别人说，机会是可遇却不可求的。虽是句绝对的话， 但绝对的事却并非如你所想象般绝对，只要好好把握机遇，谁都可以创造出 属于自己的惊喜。
塔罗牌中的每张牌的正逆位都有不同的含义，当正位的命运之轮变成逆 位的时候就不那么受欢迎了，如果不幸地抽到了逆位的命运之轮，它想要告 诉你的是 ：也许你目前的状况不是那么如意，但这种低潮却并不是一个停滞 的僵局，这个时候你更应该抛掉沮丧的情绪朝前看，不要停下你来时的脚步， 因为在不久的将来，乌云密布的天空也有拨云见日的一天，再平坦的道路上 也会有绊脚的石块。能见证这一路风雨的不就是那一脚的尘埃吗？中国有句 俗话说 ：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在每个人不同阶段的人生旅途中有着大大小小的十字路口，谁都曾站在 那个中心点上徘徊着思考该前往的方向。这里的十字路口和我们在旅行中遇 见的十字路口不一样，它没有地图参照，也没有路牌指示，你不会知道四条 未知的路上都充满了什么不同或者雷同的际遇 ；在一般的情况下，我们只有 一个选择的机会，但任何相关选择的决定往往都是最困难也最无奈的事情。 抉择哪怕再有若干个如果的假设，也只是如果。一个人是不可能同时走两条 路的，不要恐惧未来，因为未来是数之不尽的 ；也不要后悔，因为时间不会 倒退。请相信自己，相信每一个明天都有可能会带给你惊喜。
HANA 3
时间胶囊
hansey 主编 ISBN 978-7-208-08161-1 2009 年 2 月
曾经生活中的点点滴滴， 你是否依然记得？ HANA 第三辑， 邀你吞下时间胶囊， 随我们走进穿越时空的任意门， 重游旧日时光的山丘。
Kiya
专栏
晴天，MiMZii 工作室成员。 《Alice》《HANA》 文 字 编 辑。主要负责《Alice》的 内容执行。
188
单行本｜
本日も晴れ。異状なし
相遇的结局，一定是离别
《鲸鱼星之夏》是我做的第一本单行本，期间发生了很多事。从稿子的 初审到和 hansey 沟通封面的想法到找 12 画封面，最后到这本书真真正正地 做完展现在大家眼前，居然已经半年过去了。
天宫雁或许不是我见过用词最华丽，情节安排最跌宕起伏的作者，但她 的确有一下子就抓住人心的特质。让人开了头就忍不住想把故事看完。
而天宫雁众多作品中我最喜欢的无疑就是《鲸鱼星之夏》，怎么说呢？ 总觉得有和自己相似的地方。不管是继承了好友遗愿的安由绪还是为了遗忘 而展开的一段追随巡回演唱会路线的夏日旅行，抑或只是那种埋藏在内心深 处的不安。这些人，这些执拗的执着，这些微小又真实存在的情绪，总有那 么一刻是存在于你我心中的。
你会反复听一首喜欢的团体的歌听 10 几个小时不间断吗？你会因为年 少时曾经喜欢过的一个人而至今都没办法好好谈恋爱吗？你会想要去看一个 人的演唱会努力攒一年的钱吗？你会像我一样在这样的深夜还对着电脑吗？ 你有一个就算无法实现却始终存在于心底的美好愿望吗？那些，就是你的鲸 鱼星。它遍寻不见却始终都在。
而“离别”又是什么呢？
在《鲸鱼星之夏》的内容介绍里，我写了这样一句话 ： “你永远不知道 ‘明天’和‘死亡’哪个会先来。所以有些事一定要现在完成。”安由绪通过 一段旅程告别的是过去，找到的是面对好友已经逝世的勇气。她需要一个过 程来让自己走出阴霾，找到那颗鲸鱼星然后好好地说声再见，才会拥有更璀 璨的人生。
本日も晴れ。異状なし
190
人生中总是伴随着离别，比如毕业与朋友离别、失恋与恋人离别，还有 死亡。有时候离别如期而至，有时候离别始料未及。
相遇的结局，一定是离别。聚散终有时，不过我们心里都很清楚地知道， 悲痛万分是离别，踏上旅程是离别，挥别过往亦是离别。
在我们心中惟一可以肯定的是，离别会使人强大。只有好好地告别过往 才会有更美好的人生旅程。有些事，有些人，就算再舍不得再不甘心还是要 好好地说声再见。还能相遇的话，那个时候我们彼此都一定成为了有着强大 内心的人。
《鲸鱼星之夏》就是这样一个关于成长，关于告别，关于寻找的故事。 相信读过它以后的你一定会想起点什么，那些美好的、苦涩的、可爱的、不 可爱的一切过往造就了今天的我们。哪怕是痛苦也好，没有它们就没有今天 的我们。
鲸鱼星之夏 天宫雁 著 ISBN 978-7-208-082830 2009 年 4 月
夏天到来之前，随着一声爆炸，关则敬告别了他仅有 23 年的 短暂人生。好友安由绪为代替他完成对弟弟妹妹的承诺，追随着元 惟祯的巡回演唱会路线，开始了一段为了怀念与遗忘而展开的夏日 旅行。 人生中永远不知道“明天”和“死亡”哪个会先来，所以有些 事一定要现在完成，但安由绪此刻并不知道，她要等待的不单单是 与过去告别的勇气，还有…… 这是一个有关成长、回忆，与带着伤痛和勇气生活下去的故事。 鲸鱼星，便是遍寻不见、无法到达，却始终刻在内心深处的一个星 球，上面居住着我们所有未完成的坚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