臺灣網絡詩小輯 馬悅然談譯托馬斯 特蘭斯特羅默詩 悼念梁秉鈞 也 (斯 特 )輯
詩++ 第十六期
◎目錄
心雪 BEFORE
頁數
DAYBREAK
將一切疑問釀作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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臺灣網絡詩小輯
以鯨 後來 不二家 也許我就再也不要 喵球 案件的解決,只能在現場 羅荼 月食 十畝 絲路 陳蘼 蘋果
二零一三年一月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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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 第十六期 詩創作花園
子悊 給你們的小情詩 Skarloey 絕處裡有花,開遍地 Skarloey 餘生,沉沉。 白惠 狀態 方頌欣 疑問點開你的眼睛 白蓮達 在失去焦點的日子 艾歌 看《烈佬傳》印象 洪慧 一切都來得太遲 梁匡哲 即景 田寺 人樹人海 塵 吻 心雪 II II 熒惑 譬如猴子 朗天 動物。形式 王浩鈞 保鮮紙上的約會標籤 別我 句號 崑南 IT WAS A LONG TIME SINC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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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零一三年一月號
詩++ 第十六期 譯海觀瀾
戴玨譯 Elizabeth Bishop 伊麗莎白·畢謝普: - The Armadillo 犰狳 - The End Of March 三月底 馬悅然 我為什麼翻譯特翁的詩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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悼念也斯特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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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明 聞老友也斯過世 心雪 讀也斯詩中的混雜食物 ( 節錄 ) 紅眼 與也斯的二三事 Samwai Lam 憶也斯 吳美筠 從也斯悼念會出來 雅澄 與某作家的對話 田寺 尋常的告別:念也斯 熒惑 哉 蔡炎培 即映即有
二零一三年一月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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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 第十六期
BEFORE DAYBREAK 將一切疑問釀作詩 心雪
新一期〈詩++〉又和大家見面了,雖然遲了一 點點,但仍然希望能趕上大家的惦記。 這期就如崑南在 Facebook 上說的一樣:「今期 內容之豐富,是過去沒有的」,至少我極力相信如 是。過去〈詩++〉的特殊欄目不時在缺稿時從缺, 基本上也沒有弄過幾個正式的特輯,崑南很努力寫 些關於外國文學或香港文學過去的佚事和回憶,讓 大家除了詩,還有些關於詩的話題看看。而今期, 〈詩++〉的目錄都擠滿了,我們邀得來自臺灣 年輕的網絡詩人贊稿,又邀來了著名翻譯家馬悅然 先生談譯特翁的文章;而且從今期起〈詩++〉將 免費贈閱,還會有黑白的印版面世。本來我應該有 -5-
二零一三年一月號
詩++ 第十六期 很多話可以說,但到了重新複檢全刊要動筆的這個 時候,又翻閱到大家懷念也斯的文字,雖然我們都 不是甚麼大人物,但文字間仍然是那麼的沉重,這 感情是無分大小的。 這編話在動筆以前就擬定了這個標題。我想這 期在大家的詩中,讀到了不少的疑問,我們對人對 事提問,對事情、理想感到疑惑和卻步;最後呢? 我們來到關於生命和生存的疑問。從來沒有人或一 個神明或一個世界解答我們,就如我常聽的一首日 文歌的歌詞:「即使我吶喊,世界也什麼都不肯說, 背對著我,好像在試煉我一般,絕然離去」。於是 我們把它寫在詩裡,於是我們藉著詩作永恆的追問。 臺灣年輕詩人追問的,是與現實彷彿隔絕的理想、 理想的生活,還有那些我們追尋的概念和事物沒有 到來;香港的詩人們提問在擠壓的生活裡,形形式 式的荒誕,我們的形態,我們是如何見證,應如何 逃出解脫在另一片天地裡。當一位我們注目又敬愛 的人突然離去,我們疑問到怎麼一切都這麼快速, 一聲「再會」還沒有來得及,生命竟是如此悄然的 背向我們或個人的願望,就像在每一次生病極不情 願時發覺健康那麼重要,原來我們還有很多事未完 成,怎麼就是無能為力呢? 二零一三年一月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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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 第十六期 但我們必須提問下去,不是因為我們得不到滿意 的答案,正如有些數學題目,計算的方法有很多種, 答案也可以是無限的,但有些事我們經過了,甚至 或許我們很聰明地讀過了就明白,我們知道的,即 使不是全部。就讓同一首歌作結:「吶,我想知道 /活下去是怎麼回事/當我這麼追問時世界便\微 微顫動的閃亮著\在我沉睡裡頭的真實\就靜靜地, 得到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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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零一三年一月號
詩++ 第十六期
後來 以鯨 一九八六年生,醫學系畢, 曾獲台灣全國學生文學獎、台北文學獎。
1、 後來你們都老了 日子仍在那裡 盛裝出席同一場婚禮 談論同一份工作 深陷肉體的沙灘 和洶湧的惡浪 反覆爭辯,又一次失足 捲進同一個話題 仍然花去整個夜晚 當一口痰 忠實的聽眾 依舊無法挪出五分鐘 聽便當細細講述他 -9-
二零一三年一月號
詩++ 第十六期 精采的一生 時常在口袋中翻找 手機鈴聲,以及 被鈴聲深埋的耳朵 仍舊無法釋懷 嘆息離開了 濕冷的房間 為何仍執意生著同一場病 2、 後來日子也老了 我仍在那裡 想好好睡一覺 卻被同一顆枕頭 帶去了許多地方 回來後又一次被陽光嘲笑 眼角沾著夢裡的泥沙 穿皮鞋出門 特別容易迷路 依然不知道該找雨 或好心的霧 二零一三年一月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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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 第十六期 問路 3、 你也在那裡嗎 和我在同一個人裡面 迷上一樣的路 在腦迴曲折深幽的山徑中 緊緊拉著同一陣霧 和雨雲一起默寫 卻失手打翻墨水 讓疲憊的文字誤會 終於找到得以棲息的濕地 當你擁有不只一雙眼睛 在天空默默地耕耘 低頭走路,赤腳 踢傷同一顆星星 你會發現我 不只在那裡 卻與你感到 同樣的歉意與 慶幸 - 11 -
二零一三年一月號
詩++ 第十六期
也許我就再也不要 不二家 五月生,寫詩數年,一直認為自己應該是草本科的一個愚 人;一些作品曾見於報章雜誌,亦在各詩論壇日夜頻頻出 沒,仍深感平生無大智,在書寫中塗鴉生平愚昧,聊表對 自己一種內在不時的懺悔。如果,一首詩,就是對生命的 一層反省,層層疊疊中,我看見有一道極光,一直朝自己 的夜空走來。
原諒我需要用一些簡短的句子來丈量 自己剩下的日子 不再做太長的規劃 也不想遠行 去那些不認識我的地方 我想要靜靜地活 至少 比我想像中的還要難一點 完成一些朦朧的理想 去樓下雜貨店買瓶家庭號的果醬 二零一三年一月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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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 第十六期 沿著窗沿 仔細塗滿這個世界 淺淺地冬眠 隨時醒來 補充一些漫畫和水分 像一隻清早的筍 在土裡打呵欠 這就是我要的生活 原諒我需要用一些嫩綠的事 來面對這個世界 不再做一個太滿的人 隨時打開窗戶 閉上眼睛 可以輕輕搖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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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零一三年一月號
詩++ 第十六期
案件的解決,只能在現場 喵球 有八個月牙。
水從窗子滲進來 我們還談愛、信任 或者體諒 有人把話放在雨裡 大部分人都穿著雨衣出門 或不出門 這些事所有人都知道 但說了的人 會被認為不配延續剛才的話題 這人會在雨中 燙傷 他的話 就掉在雨裡 現場的語言在長久使用下被賦予許多層解釋 他走了 二零一三年一月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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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 第十六期 就像近處一聲響雷 我們給他一面獎牌: 「這是個一生中被雷擊中兩次的人」 我們愛他、信任他、體諒他 他燙傷後掉在雨裡的話 被詮釋為許多武器 還延續我們的話題 愛、信任或者體諒 能用這些傷人的 必是極為高貴的人 我們也愛他 這些事所有人都知道 而且要經常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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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零一三年一月號
詩++ 第十六期
月食 羅荼 像我這樣的妓女。
一張病床 想像與爭戰 我們受傷 同時傷害彼此 你滔滔不絕 同時充滿光澤 將愛 將被愛 或將製造一個離奇的 死亡 無關緊要 但仍令人意外 把我的渴望投入你 空洞的身體我願意 作一個感性男孩 那些需要性感的時刻 我可以而我願意 作一個受話者 旁觀者 不介入 你久未清痰的早晨我期盼 同時接受這充滿憂傷色調的劇情 靛藍 無味 你咳血 恰到好處 可愛並令人 遐想那些美夢在跳動 在沉落前變成了 我的滔滔不絕不停增損 我所有黑暗的思想而我 二零一三年一月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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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 第十六期 在等你離開黑暗 在等你的背 悄悄劃開另一片黑暗我明白 可憐的人便少一點可恥我明白 那些不像傷口的傷口正縮小 正放大 正不斷撕開雙耳 那是一對冰涼的刑具 以沉靜 象徵我一生苦痛的代價 彷彿你的唇 我的唇 孤兒的唇 當我們努力叫喚自己的名字 從一路戰火綿延的市鎮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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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零一三年一月號
詩++ 第十六期
絲路 十畝 男,高雄出生,台北謀生, 兩地間存十畝詩田,除蟲為樂。
倒立的時候愛妳 無言以對地愛妳 我們在同一個破裂的水缸 感受地底拂耳的足音 我專注地 注入妳的沉默 從那些停止交談和囁咬的齒輪 一片落桑 人口密集地 載滿我洗劫之前的彈劾
二零一三年一月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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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 第十六期
直到轉進 妳明亮而外來的內室 直到我連同妳受洗為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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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零一三年一月號
詩++ 第十六期
蘋果 陳蘼 認識一個人最好的辦法,就是不抱希望地愛她。
也曾經懷疑過自己不會的事 愈來愈多那是不是只要學會懸宕 就好搖晃就好墜落就好 當樹梢上的花都開過一遍 秋天又來吹涼眼淚 一年又過,怎麼離天空愈遠 結果 什麼也沒學會除了蛇 除了辨認蛇和他們移動的影子 貼近彼此最好的時光 也是最薄的刀險險片過風片過葉子吹口哨 而天色未明都是盤算著低低的鳥 我們點一支菸深深偷一口 費心被填滿費心被箭步跨過去 他就這樣直直涉入 我這棵樹 二零一三年一月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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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 第十六期 :「終於我也在你身上開了個洞」 援用別人深深呼吸後吐出的煙 緩慢仔細的削 小心翼翼不斷的希望可以更溫柔一點 螺旋狀的梯鮮豔的扶手 而我們蒼白無光的肉啊曾經甜美 過也已經是暈開的水色不再回來 了嗎?他咬下最後一口 舔舔葉子也舔舔刀 為我們倒杯牛奶 剩下的就回到土裡面回到自己 去糜爛去肥沃去張開耳朵 收拾細軟的尾音唱另一首歌 好像我們 從來沒有愛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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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零一三年一月號
詩++ 第十六期
給你們的小情詩 子悊 一、 近十二月了 天氣仍舊很曖昧 或霧或光 連風也是翠綠色的 是否那份泥土味 讓人躺下 任由雙手放空 擁抱一場毛毛雨 滴答滴答 時間有點綿綿 景深太淺 只能聚焦眼前 青春笑得多麼清晰 甚至朦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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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零一三年一月號
詩++ 第十六期
二、 使我沿着火車軌道 接上妳的視線 陪妳等 等天空逐漸荒廢 再欣賞影子 斜斜地牽着我倆 去跳舞 以足印寫詩 只為一朵被狩獵的花 趕走黑夜 我想透過鏡頭穿越妳 妳的瞳孔 瞳孔後的星空 遠至孩提時的夢
二零一三年一月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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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 第十六期
三、 令妳不再失眠 不再為快樂而難過 陪我迷路 陪我跟貓學習流浪 跟雲一起野放 尋找月光 以及還有菜園的村 無用地活 或者愛 作最後一道風景 在目的邊緣 捍衛光 當目光失焦時 天地混沌恍若胚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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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零一三年一月號
詩++ 第十六期
絕處裡有花,開遍地 skarloey 時而空虛於是臥著 那時。總是可以好好貼近生命 ,也貼近死亡的 沾一片陰溝泥濘 若自泥層透著,濕冷 花會否重新,眷戀陽光 會否憶起,春暖時,開遍 是如何承受生毀同壤的 以何承接,兩者之間 因著雨霧而振奮,陽光要是過量 使得頹靡; 但很多事是,不需要目的不需意義的。 反正生存一旦成了習慣 與光交合如此 自然,養份從何來 花無條件接受:它的生成
二零一三年一月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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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 第十六期 然呼息有時絕望, 厚土默地承受突如風雨裡 水與土, 履著輕薄:散失 幻覺:它的生成 因之缺氧 成土壤之色,同凡花 歌頌土地生命之母 是時嚮往的過份自由 被光悄地蒸發 就成一場時空轉移 或是遠古,更烈之日。 因之日光,再醒過來時候仿有朝氣 土層吐納微成絲的預言 所有生存都是一個模樣的: 興致勃勃地生存繼而絕望地死去 抬頭。累了 背負太陽的沉重 遍地,生成又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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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零一三年一月號
詩++ 第十六期
餘生,沉沉。 skarloey
如漆黑裡,僅一點 足以照亮我的 所有所有 這不是末日, 是你遺下來的預言 在猜想餘生 我餘下脫落與離 於是寒侵,於是明瞭 冷卻點破:一列車駛到終站那是 重看落日光景,仍有餘 無他,憑空說抑或猜想 無寐,門外雨水仍撇落 電照街踏著,投影的階 愈踏下去愈深沉 二零一三年一月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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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 第十六期 橋下燈火下落,與夜一同遙去 沉沉。 踏落花,卻似步上浪花 輕易踏著空, 心中卻有頭噴墨的鯨 在浪花書寫:若有甘霖 讓花下亡魂可以重生 待重新,適應 這時總該想,已死去了嗎 花概是亡的本身 但一點光總 義無反顧的隨 讓我相信著,餘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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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零一三年一月號
詩++ 第十六期
狀態 白惠
渴望、亢奮和手機在夜間醒來 思想一如往常 遭遇本應是經年後的那場雨 在當刻我是夜與夢的嬰兒 用一種最模糊 以致清晰的牙語思考生命之狀態: 我的生命不過是一件外套 最多,不過能被烘暖 燃燒乃我的內在 而在某一個深夜可以安然脫下它然後進入睡眠 遲遲,但始終與我的命線相認了 當我與待在六根弦旁的指頭 相望,就想到 我所愛的人 二零一三年一月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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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 第十六期 按和弦的與勾弦的 轉換之必要 毫無因由的恐懼與不安 源於過去的逃避 一種婉轉 欺騙自己 讓他去可憐那個在夜裏失眠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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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零一三年一月號
詩++ 第十六期
疑問點開你的眼睛 方頌欣
一個異邦人站在前面,當你仰望 照相機的鏡頭剪斷一路安詳 你恐懼,聽著英語 來自遙遠的彼岸 在你流浪他鄉的住所前 陌生人向你出示工作證 不過是你唯一容身之所 一步步踏前,對話 從來都不覺半句多 確實感到自己存在 外面太陽很毒,汗流很多 車輛來來往往撩撥嗓子 咳嗽總停不下,直至步上來 用困惑換取凝視 娓娓道出城市發展,鐵路興建 憂愁逐漸開展 二零一三年一月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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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 第十六期 在屋角,在牆角,在額角 直至到達極樂的邊緣 你驚醒,你訝異,你抓狂 都叫陌路往你房子裡看 梯間的青春在言語中層層剝落 社會有誰在意 這幢樓房已經老去 疲態的泥黃從水管鑽出 數月的拒絕,一一嘗試過 搬運工人、餐廳服務員、空調維修員 在等候面試的結果 掀開另一段生活 還有住處的安危。你還未知曉 眼前人只能以照相 為目睹的纍纍傷痕一一記錄 在這次偶遇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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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零一三年一月號
詩++ 第十六期
在失去焦點的日子 白蓮達
在失去焦點的日子高歌 躍動的音符遊離既定的節奏和旋律 隨思緒寫成走調的篇章 目送出軌的列車載著幸福玻璃球遠走 用三千年靜候蟠桃花開 三千年為等待摘取纍纍果實 失落某些機會如同日落日出 也像棋子在飛行棋紙盤上跳躍 在焦躁不安的日子 凝視電子屏幕上跳動的數字 盤算何時能取回維修好的手提電話 期待幸運之神降臨 在失去焦點的日子寫詩 二零一三年一月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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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 第十六期 描述人生某階段的瑣事 重新排列自身歷史的偶然 或非偶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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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零一三年一月號
二零一三年一月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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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按:由於作者註明是圖像詩,故為維持格式而用橫排頁面。)
活著就是死唔去
彼處就是總站
生人囚人囚人囚人囚人囚人囚人囚人囚人囚人囚人囚人囚人囚人囚人囚人囚人囚人囚人囚人囚死
此處去到那處
艾歌
看《烈佬傳》印象
詩++ 第十六期
詩++ 第十六期
一切都來得太遲 洪慧 春天、悔悟、玻璃水杯 當一切都來得太遲 熱水、斷片、女孩 靈魂隨著季候風回到西伯利亞的寒冬 是的。讓我們完靜地虛空 錯誤的晨星都已被我們埋葬在身體深處 布幕沉默、射燈擱淺 流徙多年的兄弟在死亡的左邊重逢 古鼎、港口、溫柔 當四月終結 我們秋收、我們冬藏 我們在風裡很鏡子地笑說: 「太遲了。當一切都來得太遲」 當我們希望良善 渴望一幢藍色的小房子 - 37 -
二零一三年一月號
詩++ 第十六期
即景 梁匡哲
風收割著… 孩子與他母親的衣服 使他們乾透又 不覺得痛。 風收割著… 煤氣燈似的一棵接骨木,並 安詳地 展示它透明的胸腔。 風收割著… 每個城市的橫切面 在閣樓 一隻貓的夢 堆得高高
二零一三年一月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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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 第十六期 風收割著… 琴鍵 和 它的指骨 風收割著… 一個寫生的男人 他在捕捉 花朵發愣的瞬間。 風的氣味,像來福槍 無效的時間, 也使 樹葉佈滿 年輕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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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零一三年一月號
詩++ 第十六期
人樹人海 田寺 隱閉著 在樹海 的我們拖手 也拖得像樹海 蒼綠的漫步著 歡笑著最浪漫的時光 世界一轉 你消失在人的背影 明明沒有人 我尋著 不算迷路也好 我尋著 尋到一間演講堂的暗夜 柒黑中只有投影 我輸了 連我也被講者的雄辯吸引 何況你 二零一三年一月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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逃出世界 又是另一場 沒有樹只有人的海
詩++ 第十六期
吻 塵
尤如宇宙的失衡 你用茶匙的 鋒利 攪碎咖啡杯中,原本 已不甚存在的 拉花。我拉著你的手 糖如絲襪 視線在滑落眼框 宇宙因為濕所以失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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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零一三年一月號
詩++ 第十六期
II II 心雪
當故事已分成兩側 翻倒閉合的盒子 Cantabile 注定損壞下去 木質的顫抖又與你何干 摔爛的過程沒入時間 可曾與苦澀的巧克力 扭曲在眼睛之不能見 久候多時的歌 已不能稱僾 注定在它的空間 繼續轉動它的發條 轉動在寂靜 旋動 在某處 一個不知時日的 炸藥 放在詩裡 二零一三年一月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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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 第十六期 分行 如眼淚乾燥多時 目光糾結嫉妒 在左在右 無從逃避目睹別人同時 探見在某處 變奏 在左在右 在它的空間響徹 警告齒輪計算著一種斷裂 地板或許早已磨損 該從何處開始修補 當注定損壞 鏽在顫慄又與你何干 貝多芬早已彈破 和暖夕陽裡 一個人的長路 Burlesco 注定損壞下去 只有這個笨蛋 把炸藥誤作鋼琴的木屑 放進詩裡 把空心的框上盡發條 摔出去 等待旋動的寂寞 炸掉與你從不相干的 抖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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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零一三年一月號
詩++ 第十六期
譬如猴子 熒惑
譬如猴子 我們環繞水塘去看人 過於蒼白的臉,底透 成色不均的靜脈和深藍 背包裡或者有可吃的,嘖嘖 文明的糞便愈來愈苦和濕 譬如姿態 迷信於以太沈澱而成的岩石 細敲就有甜水 可以嗎可以嗎嘖 嘖我們譬如咬 他們的朋友與他們相差無幾 一樣的樹枝 就去重組山與草的幾何 於這個將暖未冷的冬 我們環繞歷史去照人 二零一三年一月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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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 第十六期 有時長輩會突如其來的死 後來輪到我們 莫名其妙地成為權威 去定義臉色 嘖嘖。那麼瘋狂 那麼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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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零一三年一月號
詩++ 第十六期
動物。形式 朗天
我的動物形式 藏在你的衣袖 我的動物性情 埋在你的心頭 年代久遠 岩層積疊 世紀遮掩世紀 秘密複製秘密 應然變化實然 概然掉包必然 預言的符號 謎樣的陌生 我註定不知道 不得不說不知道 二零一三年一月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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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 第十六期 上帝的歸上帝 凱撒的歸凱撒 我的歸你的 你的也是你的 世界盡情改變 時間像紙頁 一頁再揭一頁 空間幸未爆炸 人們走過 笑過哭過留戀過 沒能翻出乾坤 沒能回歸形式 但這還重要嗎 ? 你已成為我的形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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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零一三年一月號
詩++ 第十六期
保鮮紙上的約會標籤 王浩鈞
轉了風向 讓人想在超市揀選一個約會 在保鮮紙的下角 不經意看見妳的簽名式 那個像印度恆河的簽名式 我伸手過去 一條河 就成為了一座山 一座背著我們的山 背山的感覺 不溫不冷 令人不懂得裡面的細節 因而 只好繼續相戀 不過 到了超市的付款處 二零一三年一月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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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 第十六期 一個職員問: 「請問要膠袋嗎?」 我才 記起今天是星期天 轉吹北風 約會 不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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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零一三年一月號
詩++ 第十六期
句號 別我
誰又料到 幸福原來比玻璃更易破碎 破碎之後 我們曾嘗試努力把它們逐一拾起 哪知 它們卻刺痛了我倆 紋痛得像在傷口上翻挖 心臟被掏空以後 妳不甘心就此放棄 我卻用碎片在地上刮了半個句號 河畔之旁 妳搖着我的手問 為甚麼我要為愛情劃上了一個句號 我搖着我的頭說 早為愛情劃上了一個句號的是妳 二零一三年一月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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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 第十六期 以前 妳曾同樣用碎片在空中刮了半個句號 今天 我只不過是為了在地上把它完結 海水之上 曾經為我們閃爍的星光都黯淡起來 縷縷的餘溫仍在 我放棄了這糾纏之苦 你哭著 我揮一揮手 轉身的弧度剛好為我們的愛情劃下了最後一個句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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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零一三年一月號
詩++ 第十六期
IT WAS A LONG TIME SINCE By Quanans 崑南
it was a long time since we had played seek and hide with the moon the night was all dark you were approaching but as if leaving soon you often carried the bottle of water pouring out memories drop by drop if i could read the tender shade would you drink up all the words I made oh it was a long time since i had chased you site after site but caught the voice from you i’ve no idea of the poems you write 二零一三年一月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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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 第十六期 i said a few words about your look next day your hair had been cut short for the first time i came to know what the tune was so innocent in the wind and too real to be part of the scene suddenly you turned around and gone all moving could not be seen if i could hold it tight and then so what you crossed the road with small steps let us para para ----we wait for you tonight you said you would change your name your spotless eyes no more the same i cried out with joy but in fact deeply in pain it was a long time since yes it must be a long time since no say of m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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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零一三年一月號
詩++ 第十六期 or whatever from you i swear i will release not speak over again at last please I bite and you tease at la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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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 第十六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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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零一三年一月號
詩++ 第十六期
伊麗莎白•畢謝普 Elizabeth Bishop 戴玨 譯
二零一三年一月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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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 第十六期
伊麗莎白• 畢謝普(Elizabeth Bishop,1911-1979)是 美國 20 世紀最重要的詩人之一。1911 年生於麻省的 伍斯特。她很小的時候父親便去世了,母親則進了瘋人 院,她童年時和祖父母住在加拿大新思科舍省,也曾與 其他親戚住在麻省。畢謝普 1934 年畢業於瓦薩學院。 她的一生很多時候都在旅行,曾在紐約、巴西、波士頓 等地生活。曾任教於哈佛和紐約大學。1979 年去世。 1949-1950 年成為美國國會圖書館詩歌顧問(相當於 現在的桂冠詩人)。伊麗莎白•畢謝普憑詩集《北與南》 (1946)和另一部新詩集《一個寒冷的春天》合編為 《詩集》(1955),獲得普利策獎。詩集《旅行的問 題》(1965)獲國家圖書獎。另一部詩集《地理學Ⅲ》 (1976)獲國家書評界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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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零一三年一月號
詩++ 第十六期
The Armadillo For Robert Lowell This is the time of year when almost every night the frail, illegal fire balloons appear. Climbing the mountain height, rising toward a saint still honored in these parts, the paper chambers flush and fill with light that comes and goes, like hearts. Once up against the sky it's hard to tell them from the stars— planets, that is—the tinted ones: Venus going down, or Mars, or the pale green one. With a wind, they flare and falter, wobble and toss; but if it's still they steer between the kite sticks of the Southern Cross, 二零一三年一月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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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 第十六期
犰狳
[1]
給羅伯特•洛厄爾
[2]
每年這時節, 幾乎每個夜晚, 都有脆弱,違法的火燈籠 出現,沿著山頂攀援, 升向依舊在這些地區 倍受尊重的一位聖人, 火腔膛通紅,充滿了來去飄忽 的亮光,就像一顆顆的心。 一旦上了天,便很難 將它們與星星分清── 確切地說,行星──染了色的: 金星下去,或是火星 [3], 或是淡綠色那顆。有風, 它們閃耀,蹣跚,顛簸,震顫, 但要是沒風,它們便行駛在 南十字座的風箏骨架 [4] 之間, - 59 -
二零一三年一月號
詩++ 第十六期 receding, dwindling, solemnly and steadily forsaking us, or, in the downdraft from a peak, suddenly turning dangerous. Last night another big one fell. It splattered like an egg of fire against the cliff behind the house. The flame ran down. We saw the pair of owls who nest there flying up and up, their whirling black-and-white stained bright pink underneath, until they shrieked up out of sight. The ancient owls' nest must have burned. Hastily, all alone, a glistening armadillo left the scene, rose-flecked, head down, tail down, and then a baby rabbit jumped out, short-eared, to our surprise. So soft!—a handful of intangible ash with fixed, ignited eyes. 二零一三年一月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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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 第十六期 後退,縮小,莊嚴 平穩地把我們遺棄, 或,在一處山峰吹下來的氣流中, 突然間陷入危機。 昨天晚上又一個大的墜落了。 劈哩啪啦的像個火卵, 撞到了房子後面的峭壁上。 火焰衝下來。我們看見 棲息在那兒的一對貓頭鷹越飛 越高,它們迴旋的黑與白 下方被染成了鮮艷的粉紅,直至 它們尖聲向上飛到了視線之外。 那古老的貓頭鷹巢肯定燒掉了。 急匆匆,影隻形單, 一隻晶瑩的犰狳離開了現場, 垂著頭,垂著尾,帶著玫瑰色的光斑。 接著一隻小兔子跳了出來, 耳朵短小,讓我們吃了一驚。 這麼柔軟!──一把難以捉摸的燼灰, 帶有專注,著火的眼睛。 - 61 -
二零一三年一月號
詩++ 第十六期 Too pretty, dreamlike mimicry! O falling fire and piercing cry and panic, and a weak mailed fist clenched ignorant against the sky!
二零一三年一月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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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 第十六期 太漂亮,夢一般的模仿! 哦,尖銳的叫聲,墜落的火, 驚慌,還有一隻弱小帶甲的拳頭 無知地朝著天空緊握!
注: 1)一種類似穿山甲的動物,產於拉美。 2)美國著名詩人,作者的好友。 3)金星與火星的英語名稱皆源自拉丁文,金星以羅馬 愛神維納斯 (Venus) 命名,火星則以羅馬戰神瑪爾斯 (Mars) 命名。 4)南十字座最亮的五顆星組成的形狀很像風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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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零一三年一月號
詩++ 第十六期
The End Of March For John Malcolm Brinnin and Bill Read: Duxbury
It was cold and windy, scarcely the day to take a walk on that long beach. Everything was withdrawn as far as possible, indrawn: the tide far out, the ocean shrunken, seabirds in ones or twos. The rackety, icy, offshore wind numbed our faces on one side; disrupted the formation of a lone flight of Canada geese; and blew back the low, inaudible rollers in upright, steely mist. The sky was darker than the water —it was the color of mutton-fat jade. Along the wet sand, in rubber boots, we followed a track of big dog-prints (so big they were more like lion-prints). Then we came on lengths and lengths, endless, of wet white string, 二零一三年一月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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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 第十六期
三月底 給約翰•馬爾科姆•布林寧和比爾•雷德: 達克斯伯利 [1]
天冷,又颳風,這日子絕不適合 在那片長海灘上散步。 一切都儘量撤得遠遠的, 向內吸:潮汐遙遠,大洋收縮了, 海鳥兩兩三三。 喧呼、冰冷、向海的風 吹木了我們半邊臉頰; 打亂了孤獨飛翔的一隊 加拿大雁鵝的行列; 也吹退了光澤如鋼的垂直霧氣中 那低沉,不可聞的巨浪。 天空比海水更暗 ──羊脂玉的顏色。 沿著濕漉漉的沙地,穿著雨靴,我們追蹤 一排巨大的狗爪印(那麼大, 倒更像是獅子的爪印)。接著我們發現了 一條又一條,連綿無盡頭,濕浸浸的白線, - 6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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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 第十六期 looping up to the tide-line, down to the water, over and over. Finally, they did end: a thick white snarl, man-size, awash, rising on every wave, a sodden ghost, falling back, sodden, giving up the ghost... A kite string? —But no kite. I wanted to get as far as my proto-dream-house, my crypto-dream-house, that crooked box set up on pilings, shingled green, a sort of artichoke of a house, but greener (boiled with bicarbonate of soda?), protected from spring tides by a palisade of—are they railroad ties? (Many things about this place are dubious.) I'd like to retire there and do nothing, or nothing much, forever, in two bare rooms: look through binoculars, read boring books, old, long, long books, and write down useless notes, talk to myself, and, foggy days, watch the droplets slipping, heavy with light. At night, a grog a l'américaine. I'd blaze it with a kitchen match and lovely diaphanous blue flame 二零一三年一月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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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 第十六期 上至潮痕,下至海水, 來回纏繞。終於,它們到了頭: 密集的白色亂團,人一般大,被海浪沖刷, 隨每一浪升起,浸透的幽魂, 落回去,浸透了,吐出幽魂 [2]... 風箏線?──但卻沒有風箏。 我想一直走到我的原始夢想屋, 我隱藏的夢想屋,那歪斜的盒子, 搭在一組樁子上,用蓋板覆蓋的綠色物體, 疑似洋薊的房子,只是更綠 (用小蘇打煮過?), 有一排防護春潮的柵欄 ──用鐵路枕木做的? (這地方很多事都令人起疑。) 我想在那兒隱退,什麼也不做, 或不多做,永遠這樣,在兩個空蕩蕩的房間裏: 用雙筒望遠鏡瞭望,閱讀乏味的書, 冗長的舊書,並寫下無用的筆記, 自言自語,還有,在有霧的日子, 看小水滴滑落,沉甸甸的,透著光。 晚上,一杯美式格洛格酒 [3]。 我會用粗頭火柴點燃它, 可愛的半透明藍色火焰 - 6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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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 第十六期 would waver, doubled in the window. There must be a stove; there is a chimney, askew, but braced with wires, and electricity, possibly —-at least, at the back another wire limply leashes the whole affair to something off behind the dunes. A light to read by—perfect! But—impossible. And that day the wind was much too cold even to get that far, and of course the house was boarded up. On the way back our faces froze on the other side. The sun came out for just a minute. For just a minute, set in their bezels of sand, the drab, damp, scattered stones were multi-colored, and all those high enough threw out long shadows, individual shadows, then pulled them in again. They could have been teasing the lion sun, except that now he was behind them —a sun who'd walked the beach the last low tide, making those big, majestic paw-prints, who perhaps had batted a kite out of the sky to play with. 二零一三年一月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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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 第十六期 便會閃動,與窗子裏的映像成雙。 得有個爐子;煙囪是有的, 歪掉了,但有鐵絲箍著, 或許,還有電 ──至少,後面另有一條鐵絲 無力地將這整個東西繫在 沙丘後的某個東西上了。 一盞看書用的燈──完美!但是──不可能。 而且那天的風吹得太冷, 都走不了那麼遠, 當然,那房子用板條封起來了。 回去的路上,我們另一邊臉頰凍僵了。 太陽只出來了一分鐘。 就只一分鐘,鑲嵌在沙斜面裏, 淡褐、潮濕、零星的石頭 變得五色繽紛, 夠高的那些全都拋出了長長的陰影, 各自的陰影,然後又把它們拉回去。 它們可能在捉弄那獅子太陽, 只是這時他已經在它們背後了 ──一個在最後的低潮走過沙灘的太陽, 留下了那些巨大、雄偉的爪印, 或許還將一個風箏從天上拍了下來玩耍。 - 69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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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 第十六期 注: 1)達克斯伯利是位於麻省的海濱小鎮。 2)吐出幽魂,英語俗語,意即死去。 3)格洛格酒是一種稀釋的烈酒,通常指蘭姆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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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 第十六期
我為什麼翻譯 Tomas Tranströmer 特翁的詩歌 ? 馬悅然
馬悅然,文景演講照片:(李梓新拍攝) * 馬悅然 2012 十月在上海復旦大學演講稿全文,由陳文芬女士授權刊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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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 第十六期 我非常高興有機會跟大家見面。 我今天的任務是告訴你們我為什麼翻譯特翁的詩歌。 特翁就是去年獲得諾貝爾文學獎的瑞典詩人托馬斯 特 蘭斯特羅默。 他的姓名太長了,我以後管他叫托馬斯或者特翁。我比 八十一歲的托馬斯大八歲,所以「特翁」這個稱呼也許 不妥當。 我知道有人會問我 : 你為什麼翻譯特翁的詩歌 ? 我就回答說 : 因為我認為他是一個非常好的詩人。 你為什麼認為他是一個非常好的詩人呢 ? 因為我很欣賞他的詩歌。 你為什麼欣賞他的詩歌呢 ? 因為我認為他是一個非常好的詩人。 這很荒誕的問答的目的是表達我個人的意見 : 文學的欣 賞是出於主觀想法的。因此你不能說「特翁是一個非常 好的詩人」,你只能說「我認為特翁是一個非常好的詩 人」。你通過五官所感知的都是主觀的。我最喜歡的四 川菜是什麼 ? 麻婆豆腐。為什麽呢 ? 因為好吃。有什 麼好吃呢 ? 很辣。怕辣的人肯定不會欣賞,怕不辣的人 肯定會欣賞。 我剛剛告訴你們我為什麼欣賞四川菜,就應該好好地告 二零一三年一月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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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 第十六期 訴你們我為什麼欣賞特翁的詩歌。 好,我告訴你們吧 : 我欣賞他以簡樸的語言所表達很豐富的意象與寓意。 我欣賞他讓我醒過來的驚訝的隱喻,我欣賞他引用古代 希臘與羅馬的詩律表達生活在現代的人的樂趣與焦慮。 我也欣賞他有時候用禪宗法師的超現實主義的觀點來安 慰他的讀者。 1940 年代末,托馬斯還沒有高中畢業,他在愛好文學 的同學們自己編輯的雜誌上發表了十首詩。除了一個例 外,這些作品都是瑞典的讀者 1940 年代所偏愛的自由 詩。在唯一的例外,年輕的詩人創造了一種獨特的六 言詩,每句包括三個揚抑格的節奏 : tám ta, tám ta, tám ta:
冷气,青色,公驹, 隐约,出现,雾里。 于是,找着,洞室, 洞室,藏有,死人。 水磨,慢慢,咕隆, 轮子,总不,停止。 - 7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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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 第十六期 死人,手在,发光, 风在,天上,逃跑。 我自己很欣賞這種六言詩的節奏。不知道為什麼,我所 讀的唐詩選集總沒收入六言詩。《樂府詩集》中有很多 唐朝次等的詩人寫的六言詩,像韋應物 (736-830) 和王 建 (768-830)。我相信在場的也許有人沒有聽過唐朝的 六言詩,所以非給你們念兩首不可。頭一首是韋應物寫 的一首三臺詩 :
一年,一年,老去, 明日,后日,花开。 未报,长安,平定, 万国,岂得,衔杯 ? 第二首是王建寫的一首宮中三臺 :
池北,池南,草绿, 殿前,殿后,花红。 天子,千年,万岁, 未央,明月,清风。 我相信特翁會欣賞這兩首詩的節奏。 二零一三年一月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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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 第十六期 托馬斯最早的詩讓我想到台灣詩人楊牧早期的詩歌 :
此霎那 如温暖的烟雾在阴冷的空气中上升 此安静的霎那 狗给摆脱了吠声 兔子给摆脱了恐惧 笛子给摆脱了吹笛人的嘴唇 独自地吹 在与秒钟的军队作战 而溺死于漩涡 可活得过我的 这贫穷美丽的霎那 下一首詩也發表在高中學生的雜誌上,沒有收入詩人的 全集。這首詩容納後來成為托馬斯詩的特徵的驚奇的意 象和敏捷的隱喻 :
发烧的水藻 睡在身体的池子里 - 7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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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 第十六期 像一只吃饱了血的 巨大的壁虱 太阳悬停在 树林边上 我是 1960 年代頭一次跟托馬斯見面,所以我們認識快 五十年了。時間過得真快 ! 我起初只閱讀他的詩,沒有 想到把他的詩譯成外文。1983 年冬天,我得進醫院做 手術。我帶著托馬斯那時剛剛發表的詩集《狂暴的廣 場》。醫生給我打的那麻醉針肯定非常厲害 : 我醒過來 的時候,我的腦子非常清新,所有的老蜘蛛網都掃除去 了。我半夜一醒,就開始把那詩集的十九首詩譯成英 文,當天下午就翻譯完了。出了醫院回家之後,托馬斯 到我家裡來,我們兩個討論我的譯文。 有人會問我說 : 「你是瑞典人,你會閱讀特翁的原文, 這對你來說應該是夠的吧 ?」 我的回答是不夠。我不是中國人,可是我讀過相當多中 文文學著作,從上古時代到現在。我每一次讀一篇我非 常欣賞的作品,我願意把它譯成我自己的母語。為什麼 二零一三年一月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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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 第十六期 呢 ? 因為我願意讓我的同胞們欣賞我自己欣賞的文學作 品。 我恨不得把我所欣賞的中文文學作品譯成瑞文,可是那 當然是做不到的。我必得選擇。我經常選的不是個別的 著作,而是一個作家的所寫的最主要的作品,像聞一多 先生的兩部詩集《死水》和《紅燭》,和艾青的最主要 的詩歌。北島的詩我翻譯過百分之九十五,我翻譯過高 行健的兩部小說《靈山》和《一個人的聖經》,他所寫 的短篇小說和他十八齣戲劇中的十四齣。沈從文先生和 兩位山西作家李銳和曹乃謙的作品我翻的比較多。 叫我特別煩惱是我一發表一位當代中文作家的作品的譯 文,就會有人說 : 「啊,你看,這個作家可能會獲得今 年的諾貝爾文學獎 !」 我自己認為我主要的任務是把中 文文學介紹給我的同胞們,不是給一位中文作家弄到一 個諾貝爾文學獎。 有的知道我是瑞典學院院士的中國評論家以為我是一個 優秀的文學理論家。其實不然。文學理論根本不在我研 究範圍之內。我是語言學家兼翻譯家。我語言學方面研 究的興趣主要是中國方言學,上古和中古漢語的音韻 學,古代和現代漢語語法,詩律學等等。我選入瑞典學 院的原因可能是我在翻譯方面的貢獻。 - 7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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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 第十六期 最近幾十年的經濟,貿易,交通等方面的全球化的傾向 是相當可觀的,我們的世界越來越像個 Global Village ( 全球化的鄉村 ). 文學方面可不然。瑞典學院前任的一 位常務秘書曾說 : "Global Literature is Translation!" ( 全球化的文學就是翻譯 )。我今年八月在瑞典參加一 個國際座談會關於全球化的文學。在我的報告中,我強 調翻譯在這方面所起的非常重要的作用。 2005 年 到 2007 年 譯 成 瑞 文 的 文 學 作 品, 百 分 之 七十四是譯從英文的。從法文翻譯的作品是百分之三點 六,從德文翻譯的作品是百分之二,從西班牙文只是百 分之一。從亞洲和非洲各國語言翻譯的作品共同不到 百分之一 ! 這種非常可怕的統計資料並非為瑞典所特有 的。歐洲各國的情況是同樣的。 也許會有人反駁說 : 「已經有不止一個人把特翁的詩歌 譯成中文。你為什麼再來翻譯他的詩呢 ?」 我的回答是 《道德經》起碼有一百種英譯本。《水滸傳》,《西遊 記》和《紅樓夢》有好些個英譯本。每一個翻譯家對他 翻譯的著作有他自己的值得參考的見解。 特翁的全集有兩部英譯文,一部是美國詩人兼翻譯家若 貝德 布萊 (Robert Bly) 翻譯的,另一部是蘇格蘭詩人 二零一三年一月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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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 第十六期 兼翻譯家羅彬 佛爾頓 (Robin Fulton) 翻譯的。
若貝德 布萊 (Robert Bly)
羅彬 佛爾頓 (Robin Fulton)
布萊先生的瑞語很差,他需要人給他解釋特翁詩的意 義。佛爾頓先生的挪威語很流利 ( 挪威語和瑞語的區別 很小 )。布萊先生不大管詩歌的節奏,佛爾頓盡量的叫 他的譯文反映原文的節奏。布萊先生和佛爾頓先生兩位 都是詩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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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 第十六期 布萊先生以他詩人的資格有時候改變托馬斯的詩。我 給你們舉一個例子 : 托馬斯的詩 < 巴拉基列夫的夢 > 有以下的兩句 : "Det var ett fält där plogen låg / och plogen var en fågel som störtat." ( 有 一 片 田, 天 上 放著一台犂 / 這台犂是一隻墜落的鳥 ) 佛爾頓先生翻譯 得 很 對 : "There was a field where a plow lay / and the plow was a fallen bird" 布萊先生的譯文 "and the plow was a bird just leaving the ground"( 犂是一隻 將要起飛的鳥 ) 完全破壞托馬斯的詩的意象。我認為詩 人是一個創造者,可是翻譯家應該是一個非常熟練的, 非常技巧的匠人。 每一種語言有其內在的節奏。漢語和瑞語內在的節奏有 一些相同的地方。請你們比一比一下的例子 :
孩子 睡在 床上 tám ta tám ta tám ta Barnet sover på sängen tám ta tám ta ta tám ta 這兩個句子都有所謂下降的節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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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 第十六期 我們現在看英文意義相同的句子 : The child ta tám
is asleep on the bed ta ta tám ta ta tám
英文的句子有所謂上升的節奏。 托馬斯 1954 年發表的頭一個詩集收十七首詩,一共 包括九十一闋。其中十三闋用古代希臘所謂薩福詩律 (Saphic metre); 兩闋用古代希臘阿爾凱詩律 (Alcaic metre); 六十闋用所謂英國式的無韻詩,每行有五個抑 揚格的形式 (ta tám ta tám ta tám ta tám ta tám)。 其餘的十六闋都是自由詩。 特 翁 愛 用 的 薩 福 詩 律 (Saphic metre) 包 括 四 行。 頭 三行有相同的組織 : tám ta tám ta tám ta ta tám ta tám tám ( 兩個揚抑格,一個揚抑抑格,一個揚抑格和 一個揚揚格 )。瑞語包括兩個音節的名詞,動詞,形容 詞和副詞多半有揚抑格的形式 (tám ta)。包括三個音 節的名詞,動詞和形容詞多半有揚抑抑的形式 (tám ta ta)。因此,薩福的詩律非常適合於瑞語。 我先給你們念托馬斯頭一個詩集裡頭的兩首薩福式的 詩: - 8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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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 第十六期 Plötsligt möter vandraren här den gamla jätteeken, lik en förstenad älg med milsvid krona framför septemberhavets svartgröna fästning. Nordlig storm. Det är i den tid när rönnbärsklasar mognar. Vaken i mörkret hör man stjärnbilderna stampa i sina spiltor högt över trädet.
現在來念蘇格蘭詩人洛賓 佛爾頓的英譯文 : Here the walker suddenly meets the giant oak tree, like a petrified elk whose crown is furlongs wide before the September ocean’s murky green fortress. Northern storm. The season when rowanberry clusters swell. Awake in the darkness, listen: constellations stamping inside their stalls high over the tree-top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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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 第十六期 李笠的中譯文 :
突然,漫游者在这里遇到古老 高大的橡树,像一头石化的 张着巨角的驼鹿,面对九月大海 黑绿的城堡。 北方的风暴。正式花楸树果子 成熟的时节。在黑暗中醒着 能听到橡树上空的星座在自己 的厩中跺脚。 董繼平的中譯文 :
在这里,散步者突然遇见巨大的 橡树,像一头石化的麋鹿,他的冠 宽大,在九月海洋的阴沉的 绿色堡垒前面。 北方的暴雨。花楸果串膨胀的 季节。在黑暗中醒来。倾听吧 : 星座在厩棚里跺脚走动,在 高高的树端上面。 - 8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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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 第十六期 特翁原來是一個優秀的鋼琴家。他 1990 年中風之後, 只能用左手彈鋼琴。他的詩歌的音樂性是很強的。我年 輕的時候在一個交響樂隊打定音鼓 (timpany 或 kettle drums),因此我的耳朵對節奏比較敏感。我這裡願意 談談把中文詩歌譯成外文的一些困難。 我翻譯中文詩歌的時候,非常注意到原文的形式和節 奏。可是無論多麼熟練的翻譯家不會把傳統的絕句或 者律詩的詩律譯成外文。翻譯家面對的問題很多 : 四 聲在絕句和律師所起的作用很重要。因為外文沒有聲 調, 中 國 近 體 詩 的 平 仄 的 對 比, 當 然 沒 有 辦 法 譯 過 來。古代的漢語是一個單音節的語言 (a monosyllabic language)。因此,每行的停頓 (caesura) 有一定的位 子。( 五言絕句中,在每行第二個音節後,七言絕句, 每行有兩個停頓。在第二個音節之後,有一個比較短的 停頓,在第四個音節之後,有一個比較長的停頓 )。那 種一致的現象當然也譯不過來。律詩裡頭的那非常精美 的對偶的句子也不容易譯成外文。 杜甫的 「蟬聲,積古寺,鳥影,渡寒塘」你只能譯成 "A cikada’s sound gathers in the old temple, a bird’s shadow crosses the cold pond"。這段譯文當然對不起 杜甫的原文。在我的經驗,詞和散曲比較容易譯成外 文。平仄的對比當然譯不出來,可是長短句的節奏比較 二零一三年一月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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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 第十六期 容易模仿的。 你把中國非常整齊的五言古詩和七言古詩譯成外文的時 候,簡直沒有辦法反映原文的結構和節奏。 英國著名的漢學家兼翻譯家亞瑟 威利 (Arthur Waley) 翻譯五言古詩和七言古詩的時候,用一種 托馬斯 艾略 特 (T.S. Eliot) 和 E. 龐德 (Ezra Pound) 都很欣賞的節 奏。這種節奏很像英國詩人 Gerard Manley Hopkins (1844-1889) 所愛用的一個形式 (Sprung rythm)。這 個形式中,譯文用一個讀重的音節來相配每一個中文 的音節。譯文讀重的音節之間會出現一個或者幾個讀 輕的音節。因此,譯文的句子比原文的句子常常長得 多 : 「十五,從軍征」可以譯成英文的 "At the age of fifteen I followed the army a’field"。我們同樣的可以 把「少小,離家,老大回」譯成 "As a very young boy I left my home, as a very old man I return"。 七言古詩的一個句子能容納三個字句 (clauses),因此 這個形式應該算是史詩 (epic verse) 的一個非常好的工 具。我記得我一九八六年在上海金山一個座談會上跟我 的老友四川詩人流沙河談一個很有意思的問題 : 為什麼 中國文學沒有史詩 ? 這個問題一直叫我非常驚訝。 除了文學,托馬斯在大學裡學心理學。1960 年代他在 - 8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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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 第十六期 一個少年罪犯的管教所裡當心理學的顧問。他 1959 年 參觀過一個管教所之後,寫了九首俳句。這些俳句比他 以後寫的俳句容易懂得多。這些詩也表示詩人多麼同情 關在管教所裡的不幸的少年。我願意把那九首俳句都念 給你們聽 :
他们踢足球 忽然的混乱,足球 飞过了高墙。 他们常大闹 为的把时间吓得 流动快一点。 拼错的生命 唯一保存的美丽 : 身上的刺青。 逃犯给逮住 他兜兜儿里装满了 金色的蘑菇。 车间的吵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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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 第十六期 望楼沉重的步伐 使树林惊讶。 门慢慢打开。 我们在管教所里 新季已来临。 墙上开灯了, 夜里飞行员看的 是虚构的光。 夜里,大卡车 驶过时,囚犯之梦 忽然发抖了。 少年喝了奶 安静地睡在牢房 : 石头的母亲。 我覺得這些俳句,尤其是最後一首,是非常感動的。 有的詩意象和隱喻非常特殊的 : - 8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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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 第十六期 山上的陡坡 燃烧的太阳底下 羊群嚼火焰。 啊,紫藤,紫藤 从柏油里站起来 正像个乞丐。 阳光的狗链 牵着路旁的树木。 有人叫我么 ? 一幅黑的画。 涂过颜色的穷困, 穿囚衣的花儿。 托馬斯的後期的俳句的主題和內容有時不好解釋 :
时间临到了, 瞎了眼睛的微风 歇在正面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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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 第十六期 燃烧的太阳… 带着黑帆的船桅 早已不在了。 坚持吧,夜莺 ! 深处有所生长的— 我们伪装了。 死神弯下身 在海面上写笔记。 教堂呼真金。 有的湯瑪斯的俳句帶有禪宗的味道 :
顿时的觉悟。 一颗老的苹果树 大海靠近了。 灰色的沉默。 蓝色的巨人走过。 海吹起凉风。 人形的飞鸟。 - 89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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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 第十六期 苹果树已开过花。 巨大的谜语。 我覺得這三首俳句有一點像禪宗的公案。 托馬斯雖然遭受了中風的痛苦,他不過在一首詩歌裡表 示惋惜。那首詩發表在《悲傷的鳳尾船》中 : 〈正如當孩子〉
正如当孩子时,一种巨大的侮辱 像一个口袋套上你头上 模糊的太阳光透过口袋的网眼 你听的见樱花树哼着歌。 还是没帮助,巨大的侮辱 盖上你的头,你的上身,你的膝盖, 你会间断地动摇 可是不会欣赏春天。 是的,让闪亮的帽子盖上你的脸 从针缝往外看。 海湾上水圈无声的拥挤。 二零一三年一月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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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 第十六期 绿色的叶子使地球暗下来。
托馬斯詩集《悲傷的鳳尾船》的頭一首詩是 〈四月和沉默〉:
荒凉的春日 像丝绒暗色的水沟 爬在我身旁 没有反射。 唯一闪光的 是黄花。 我的影子带我 像一个黑盒里的 小提琴。 我唯一要说的 在够不着的地方闪光 像当铺中的 银子。 - 9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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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 第十六期 這首詩的憂鬱的情緒讓我聯想到台灣詩人楊牧的一首 詩: < 沉默 >
四月自树梢飘落 飘下这小小的山头 山头罩着烟雾 一骑懒懒踏过,在路上点着浅浅的梅花 假如夜深了,夜深此刻 那少年兀自坐着,在山神庙阶上坐着 四月飘下了小小的山头 小黄花自树梢飘落 托馬斯 1990 年冬天中風之後,只會講幾個詞,列如 ja ( 是的 ),nej ( 不是 ),men ( 可是 ) 和 mycket bra ( 很 好 )。可是只要是他的妻子莫妮卡 (Monica) 在他的身 旁,托馬斯會參加任何題目的談話。你無論問托馬斯什 麼問題,莫妮卡看了托馬斯的面孔以後,就回答你的問 題。「Mycket bra」,托馬斯就說。 我一個朋友,瑞典一位有名的醫學專家,告訴我一個因 為中風不會說話的人絕對不會寫詩,除非是一個上帝創 二零一三年一月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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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 第十六期
造的奇蹟。我就給他講一個真的故事。托馬斯和我都害 耳鳴。有一天莫妮卡告訴我托馬斯為了他害的耳鳴比較 煩惱。我就給托馬斯寄這首俳句 :
你啥事埋怨 ? 耳鸣的声音恰如 蟋蟀的音乐。 過了兩天之後,我接到托馬斯的回答 : - 9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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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 第十六期 蟋蟀不作声, 只听沉默的呱呱 在我的耳中。 唯一的科學解釋是托馬斯是一個奇蹟。 有時托馬斯會畫一個圖告訴莫妮卡他要什麼。有一天我 在他們家裡吃午飯,托馬斯忽然在一張紙上畫了一個馬 頭給莫妮卡看。這一次莫妮卡簡直猜不到托馬斯要什 麼。 托馬斯不耐煩地再畫了一個馬頭。「啊」,莫妮卡說, 「你要你的眼鏡 !」「Mycket bra!」,托馬斯說。 我簡直不懂一個馬頭跟托馬斯的眼鏡有什麼關係。莫妮 卡給我解釋說 : 「托馬斯的詩集《黑暗中的視覺》有一 首詩叫〈打開的窗子〉。那首詩最末了的幾句是『我不 知道我的頭 / 向哪邊轉 / 以雙重的視野 / 像一匹馬』」。 我後來問莫妮卡 : 「要是托馬斯要他的眼鏡,他為什麼 不畫一副眼鏡呢 ?」 莫妮卡回答說 : 「托馬斯不是那麼 簡單的一個人 !」 真的,托馬斯不是那麼簡單的一個人 ! 二零一三年一月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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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 第十六期
托馬斯 特朗斯特羅默與賢妻莫妮卡(攝影:丹 ‧ 韓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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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 第十六期 悼念梁秉鈞 ( 也斯 ) 特輯:
別了,也斯 我們永遠的 Master 我們永遠懷念你
梁秉鈞 ( 也斯 )1949 - 2013 二零一三年一月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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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 第十六期 前言: 還記得那個完全沒有先兆的晚上,剛剛看完劇集的我回 到電腦的旁邊,一打開 facebook 就是接二連三的惡耗, 也斯老師的死訊就像擴散的癌細胞,在深夜短短的兩三 小時裡,讓所有與香港文學有關的朋友的臉書結集成一 片驚愕與默哀、滾動而下長長不絕的頁面和名單。 一切是那麼突然,以致一時無法接受,因為我們一直覺 得,他接受了治療,雖然身體瘦削了,只能相約吃些清 淡的東西和素菜,但他還在很努力,還會和我們一起再 走一段時光,一起嘻笑,說著文學的一切和他的希冀。 那個笑容,至今兩星期裡還不斷在和他有關的悼文和消 息裡重現。 剛剛星期一晚上的悼念會和星期二的出殯日子,他的遠 去和背後的事都一一完成了,但在我們中間,仍是繞樑 不息,還有悼念的詩會和講座接著進行,我們原來還有 很多話未說完,而他還在那裡靜靜的等候,和藹地笑 著、傾聽著,就像那個還存留在我手機上 whatsapp 和 短訊紀錄裡的名字,殘留在那裡,好讓我們的對話仍然 持續下去。 辦這悼念特輯十分匆忙,基本上是〈詩 ++〉已經集齊 - 9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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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 第十六期 所有詩稿並準備出版時最後加上的。知道各大報章連日 來已經介紹了很多也斯的生平,又邀請到很多知名的作 家、也斯的好友和學生書寫關於他的事和懷緬的文字, 這裡不再重複細數。但也有很多喜歡也斯的朋友、讀者 還是在悄悄地說著他們的懷念和祝福。我們這裡,就讓 年輕一點的青年,也有也斯的學生和海外的文友,表達 他們對也斯最後的話和悼念。 別了,也斯,我們永遠的 Master,你撒佈在我們中間 的詩句和小說,當在我們的心中萌芽並成為我們的一部 分,常與我們在一起。 你不許全部人都悲傷 都留給你 讓他們在網絡如常展貼歡笑 在你沉寂如亂碼不再竄動的時候 好走,你不用擔心,我們學習樂觀的笑著,因為你在我 們中間,使得我們永遠懷念,並知道前面的路還需要去 開拓。謝謝你留給我們的一切。
心雪 2013 年 1 月 二零一三年一月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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聞老友也斯過世 文/向明
突聞老友也斯因肺疾過世,他尚年輕,他的早逝是華文 文壇的一大損失。曾經寫過一篇〈藏在瓜果中的詩〉, 最後一段是也斯在 1998 年寫的 61 行長詩〈帶一枚苦 瓜旅行〉,此詩大陸名詩人江濤曾在解讀這首詩時說 「這是一首讓我流淚的詩,可想而知它曾在我的思想引 發怎樣的風暴。」究竟会引發怎樣的一場風暴呢?我也 曾讀此詩而作過一些我對此詩的發現和觀感,藉以表示 我對他的不捨和怌念。請看下面我的分析:
〈帶一枚苦瓜旅行〉 將瓜類寫入現代詩中以苦瓜爲最多,手頭就有余光中膾 炙人口的〈白玉苦瓜〉,寫的是故宮博物館所藏的那件 與「翠玉白菜」齊名的國寶,他形容「一隻苦瓜,不再 是澀苦/日磨月磋琢出深孕的清瑩/看莖須繚繞,葉掌 撫抱/哪一年的豐收像一口要吸盡」,這幾句詩可把這 二零一三年一月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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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 第十六期 白玉苦瓜寫得神形俱備。另一首〈苦瓜〉是女詩人張芳 慈所寫,這首詩語言平淡,但讀後會讓人苦笑,尤其進 入中年的婦女,會覺得真是時不我與﹕ 走過 才知道那是中年 以後弄皺了的 一張臉 凹的 是舊疾 凸的 是新傷 談笑之間 有人說 涼拌最好 這也是一首詠物詩,不過更是人的漸漸老去的最佳「隱 喻」。常說「垮著一張苦瓜臉」,形容的大概就是如此。 這首詩已入選《可愛小詩選》,我每次演講介紹這本書, 都會把〈苦瓜〉拿出來給大家欣賞,常引起一陣唏噓。 不過這第三首〈帶一枚苦瓜旅行〉更令人覺得匪夷所 思,究竟「苦瓜」從來不是隨身必備之物。詩人也斯怎 麽會把它帶上旅行寫詩,實在讓大家困惑?也斯是香港 - 10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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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 第十六期 知名作家,既寫評論,也寫散文,詩更是拿手。現在是 香港嶺南大學中文系教授。也斯這首六十一行的長詩完 成於 1998 年八月。詩人江濤曾在解讀這首詩時,謂「這 是一首讓我讀著流淚的詩,可想而知它曾在我的思想引 發怎樣的風暴。」究竟會不會在我們現在閱讀時,也引 發一場風暴呢?下面且來讀詩: 〈帶一枚苦瓜旅行〉 我中午的時候煮來吃了 切開來,炒熟了 味道很好,帶點苦,帶點甜 帶著你從另一個地方帶回來的好意 在你帶著它回來的途中,在你身邊 它一定是逐漸變得溫柔了 你是怎樣帶著它的? 是托運的行李?還是自攜的行李? 它在飛機上有沒有東張西望,有沒有 因爲肚子餓而哭了?因爲遠離海拔而暈眩? 我說我這邊滂沱大雨,你說你那邊 陽光普照,你正要出發來我的城市 所以你相信可帶著它跨越 兩地不同的氣候和人情 我看到它也就相信了 二零一三年一月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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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 第十六期 你讓我看見它跟別人不一樣的顔色 是從那樣的氣候,土壤和品種 窮人家的孩子長成了碧玉的身體 令人抒懷的好個性,一種溫和的白 並沒有閃亮,卻好似有種內在的光芒 當我帶著這枚白色的苦瓜乘坐飛機 來到異地,踏上異鄉的泥土 我才想到問可曾有人在海關盤問你: 爲什麼不是像大家那樣是綠色的? 仔細檢視它曖昧的護照,等著翻出麻煩 無辜的初來者背著沈重的過去靜候著 還是那令人抒懷的好個性,收起酸澀 平和地諒解因工作辛勞而變得陰鬱 兩眼無神且哭喪著臉孔的移民局官員 我帶著它越走越遠,像我的說話 愈不著邊際,愈是想包容更多 只緣我不願漏掉細節,關於一枚苦瓜 如何在夜晚輾轉反側,思念它離開的同類 它的呼吸喘急,可是它懷念瓜棚下 那熟悉的位置,外人或覺瑣碎的感情 你總是原諒我言語的陋習,當我問 你什么時候回來?你只是回應﹕ 你什麽時候走?一個離去 歸來,你接受了我言語的時態 - 10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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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 第十六期 滑溜而不可界定。我吃苦瓜 我吃過苦瓜才上飛機 爲什麽它又長途跋踄來到我的桌上 是它想跟我說別離之苦?失意之苦? 它的身體長出了腫瘤?它的臉孔 在孤獨中長出皺紋了? 老是睡得不好,老在凌晨時份醒來 睜眼等到天亮?在那水紋一樣的 沈默裡,它說的是疾病之苦? 是沒法把破碎的歷史拼成完整? 是被陌生人誤解了,被錯置 在一個敵意的世界之苦? 但它的外表還是晶瑩如玉 澄澈得教人咀嚼可以開懷 我在說每個人該好好說的 明白的話裡說我自己想說的 混亂的話,我獨自擺放杯盤 隔著海洋,但願跟你一起 咀嚼清涼的膚肉 總有那麽多不如意的事情 人間總有它的缺憾 苦瓜明白的 這首詩,我己從頭重復數次的細讀,最後仍是一片迷 二零一三年一月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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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 第十六期 茫,無從整理出一個比較能自圓其說的頭緒。不過我可 以大膽肯定是這仍是一首借物述志抒情的詩,用的卻是 敍事手法,然卻不是線性直抒,而係隨機取樣(random accessible)方式,順著意識亂流且戰且走。所以你中 有我,我亦是你;苦瓜是剛吃過的苦瓜,也可是帶著乘 坐飛機,通關沒被查驗護照在不同時空下的苦瓜;更可 突然歸位到從前不同氣候和土壤下長成的好樣,這一切 時空錯雜的影像,出出入入的交叉場景,令人眼花撩 亂,實際卻感到仍有人在其中作象徵和影射,所以仍是 物中有我,我就是物的不斷搬演。詩人寫出這樣的詩, 必有其道理在。從其用「旅行」這一動態意象來揣測, 可以猜度得出,這是在寫我人在動蕩不安時代下的飄泊 或流放心境,這樣才可解釋得出詩在最後會有那麽理性 的感嘆「總有那麽多不如意的事情/人間總有它的缺憾 /苦瓜明白的」。然而現在我讀後內心並未引來任何風 暴,只是如夢似幻的,仿佛我亦個中人。我就是那枚曾 經苦又回甘,而今身長腫瘤,臉帶皺摺,一生歷盡顛沛 流離險阻的苦瓜,這一切錯綜複雜的回憶,我也熟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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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 第十六期
讀也斯詩中的混雜食物 ( 節錄 ) 文/心雪 按: 讀也斯老師的詩,我只寫過這麼一篇文章,不算得上是 甚麼評論,寫時的心態更像在分享、讀詩一樣。稿子一 直壓在抽屜裡,沒有發表或投稿,畢竟文章很長,在此 也只能節錄其中一部分出來分享,且當作我們再一起圍 讀也斯老師的食物詩,少少的緬懷,借他的詩句來互相 安慰。
緒論 「混雜」一概念,英文即“mix, mingle” ,是指兩種 或以上的東西,甚至概念或非形體化的事物融合在一 起。之所以要提到「混雜」,主要因為香港在歷史、文 化,都處於中西互相交融的狀態下,形成了不少帶有中 西混雜色彩的事物和文化,而自小生長在本土的創作 二零一三年一月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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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 第十六期 人,不免也帶有這種特色,在作品中表現出一種香港獨 有的混雜性。也斯詩,都帶有「混雜」的特徵,其食物 詩中,食物種類之五花八門,意象的蘊含,也展現出一 種混雜的和諧之聲。 也斯的食物詩,在他的詩歌世界中,是如何產生的呢? 也斯自己在《香港飲食與文化身份》一文中,他如此解 釋到:
從一九七 O 年左右開始寫了不少有關香港 這城市的詩,一方面受了西方民歌的影響,嘗 試明朗口語的節奏;另一方面則從中國古典山 水詩那兒學習以意象展現不加解說的寫法。後 來踏足不少城市,自己的寫法也隨著對不同城 市認識的深淺、感情的濃淡,自有不同變化。 古典詩裡另一種我深愛的文體是詠物詩。像古 人詠蓮詠竹,借以寄寓人格的理想,我書寫球 鞋、苦瓜或是辣泡菜,尤其對我們與當代諸物 的複雜關係感到興趣。我寫食物亦沿此而來。 可見也斯的食物詩,是他的本土詠物詩的一種變體。以 食物為題材的詩是容易分別的,但實質解讀上有很多意 含不時在糾纏交結,此亦顯現出也斯詩歌裡頭的一種混 雜性。 - 10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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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 第十六期 混雜食物中的人 在《蔬菜的政治》附錄《羅貴祥、梁秉鈞對談》中,羅 貴祥說也斯的食物詩跟人情有關 。也斯的食物詩中, 不單有人情的關懷,甚至關係及人的生活、對生活的態 度,他者背後的記憶與經歷。雖然他寫的是食物,沒有 刻意大力的描寫甚麼人和事,背後卻探出一個個活生生 的人面,一個個真實的故事。光是「人情」是不足形容, 不論是亞洲人與否,「人」才是「混雜食物」背後的底 蘊。
1. 醃制、烹調與生活、人生 也斯的食物詩中,不單有直接描寫人和事來反映人的生 活和人生,例如《馬來椰醬飯》前部寫到人們從前耕種 的生活轉化成城市的生活,又或《在雪美蓮家吃晚飯》 寫到遠洋而居的友人,她的人生和自己的不同。但當中 也有不少寫到食物的來源、烹調的程序和方式,有時又 言及醃制的食物,彷彿就只是食物,要如何弄,如何的 味道,如何品嚐。其實這一切背後,指向的卻是關於人 們的生活、關於人生、甚至是一些態度,是時間和回憶 的錦囊。再明顯不過的是《菜乾》: 二零一三年一月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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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 第十六期 要隔了一個年頭才好味道? 日子久了才會變得金黃? 過去我一直不知道 阿婆收藏起的是甚麼東西 那些窸窸窣窣的 層層多葉的秘密 總喜歡青翠的年華 喜歡吹彈得破的肌膚 一個潮濕的生命一個磞緊的生命 來到一個不知怎麼樣的生命 從前不喜歡阿婆的滿臉縐紋 不喜歡阿婆的黑色衣衫 老是從裏面摸出一些甚麼來 那是我們打了褶的過去嗎? 你說瘀青的身體裏 真的曾有嬌健的身體? 阿婆讓我再喝你煮的湯 試嚐裏面可有日子的金黃 菜乾,是中國南方的一種醃菜。菜乾要經過蒸和曬乾兩 - 109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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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 第十六期 種過程,而兩個程序是重複環迴的,有的甚至多達七 次。民間亦有自行風乾曬制,做法則不太一樣。詩中寫 阿婆自己弄制菜乾和菜乾湯,其實在暗地裡,我們可以 讀到阿婆和菜乾兩者的形象是混合在一起的。且看「總 喜歡青翠的年華 / 喜歡吹彈得破的肌膚」兩句,寫來是 菜乾過去新鮮時的外形,但影射的卻是阿婆年輕時,還 是一個女孩的身份時的形象。而現在呢?阿婆經歷了生 命和歲月的種種磨難,阿婆老了,就像醃好的菜乾,縐 成一團,這不但是身體上的,也是身心上的,正如菜乾 已失去其原有的水分一樣。這一切都在暗示,人生就是 如此,人生就像醃菜的過程。 那麼人生在種種磨難後,還得到甚麼呢?也斯寫到「一 個潮濕的生命一個磞緊的生命 / 來到一個不知怎麼樣的 生命」他感嘆到,這樣的人生,可能到頭來也沒能作出 甚麼判斷,作一種自我價值判斷或身份上認同的態度, 但總有「那些窸窸窣窣的 / 層層多葉的秘密」留下來了, 而「那是我們打了褶的過去嗎?」正正道出,留下的是 人的記憶和經歷在裏頭。「要隔了一個年頭才好味道? / 日子久了才會變得金黃?」也斯借疑問帶出時間的重 要性,而且放在詩的開首,然後在詩未寫到「試嚐裏面 可有日子的金黃」作結。在此三句中,也斯以詩的長度, 以菜乾醃制的長度,見證了人的一生,那些留下來的記 憶和經歷,在時間的催化下產生了味道。詩的尾句雖然 用了「可有」一個疑問詞,但必需留意的是,句未沒有 二零一三年一月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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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 第十六期 如詩開頭的問句一樣加上問號,可見那不再是人生之初 對生命的疑問,而是設問,肯定了人生走到年老時,一 切回憶與經歷的價值,因而人生的味到是「金黃」的, 是甜美的,巧妙地由菜乾中見證了阿婆的生命。 且看另一首詩《釀田螺》 把我從從水田撿起 把我拿出來 切碎了 加上冬菇、瘦肉和洋蔥 加上鹽 魚露和胡椒 加上一片奇怪的薑葉 為了再放回去 我原來的殼中 令我更加美味 把我拿出來 使我遠離了 我的地理和歷史 加上異鄉的顏色 加上外來的滋味 給我增值 - 11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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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 第十六期 付出了昂貴的代價 為了把我放到 我不知道的 將來 一個人的生活和人生,很多時也不到他們自己控制,在 不同的環境,不同的濟遇下抵達不同的人生終點。詩 中,也斯亦以烹調釀田螺的方式,對照了一個人遠離故 鄉,在不同的機遇和成長下,指染別人的文化,付出很 多不同的代價,而又將會到達怎樣的未來。短短二十行 詩,簡要地帶出人生,而同時又對自身的身份和價值, 及至對殖民的反思都數引出來。在此詩中,烹調的過 程,也成了影射人生的一種方式,可謂與《菜乾》一詩 有異曲同功之妙。
2. 米飯中的人情 說到生活和人生,然而漫長的生活和人生並不是永遠如 意的,有時甚至是苦的。在這個時候,也斯就試圖從食 物中,抒發了對人的關懷,同時,在他書寫的食物中, 許下他的祝福和治療。對朋友的關懷有《越南的木瓜 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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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 第十六期 我不知道該怎樣去安慰你,問你要不要 去吃點東西?越南菜,也許? 你母親最愛煮的是什麼越南菜? 是木瓜沙律、是波蘿和蝦酸湯? 詩中也斯借食物「吃點東西」來轉移一下朋友對生活感 情上不快樂的視線,甚至為她著想,要貼近她日常家中 可吃到的「母親最愛煮的」的越南菜,來喚起她對家的 溫暖感覺,可見也斯食物中對朋友的細心關懷。又如另 一首詩《藥善》中,也斯亦以一起吃「藥善的菜式」, 祝福並希望這可以治好和他一起吃飯的一對小情侶的 「感冒」。 抒發對親朋的關懷當然是無可口非,但也斯寫得更多, 讀來更貼近人心的,是對眾人的一種關懷,尤其當他書 寫到關於米飯的題材。 例如《白粥》: 有誰來一碗熱暖 熨貼你宵來酸苦的胸膛 一旦心裡打滿了縱橫的細結 有那雙靈巧的手可以舒解 而這幾行中,也斯把自身的「我」消掉隱藏,反以白粥 的熱暖來傳達了他對人的關懷,在不如意受冷落時的一 - 11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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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 第十六期 種人間溫暖,借此可以熨貼酸苦的胸腔,似一雙靈巧的 手去解開別人的心結。 又例如《馬來椰醬飯》: 城市給你七色的疤痕 米飯給你白色的安慰 吃了永不會悲傷 吃了永不會激憤 吃了永不會迷路 吃了永不會失落 詩中用了城市的七色來對比白飯的白色,這樣的白色中 有著安寧和慈祥的特質,而且是溫暖的,加強了白飯在 人的安慰。周蕾在《一種食物的倫理觀》中說,也斯的 食物詩在「消化食物或作品的過程帶出了一種夥伴關 係,一種彼此互相轉化的關係」 。吃了,消化了,「白 色的安慰」融入受傷人的體內,從而受到白飯的安慰而 感化,所以吃了不會「悲傷」、「激憤」。另外又加上 他對人的一份祝福,不會「迷落」、「失落」。而這兩 首詩中關懷的「你」,可以是任何人,只要這人身上有 「城市給你七色的疤痕」,又或是胸中有鬱結,是如斯 的博愛,充滿對別人的憐憫。 二零一三年一月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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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 第十六期 在這些詩行間,都能感受到米飯帶給人們對於種種不理 想生活下的安慰。寫的雖然是米飯,但背後卻是詩人也 斯自身的切入,彷彿就是聲聲地安慰,甚至親手餵食, 說到:「吃下去,一切就會好起來。」 哪為甚麼是米飯呢?而不是其他的食物?這明顯與也斯 對米飯在人情關係上的認知有關。在《耶加達黃飯》中, 可以找到這樣的解釋: 米飯是我們共通的言語 米飯是我們安慰的母親 米飯包容不同的顏色 米飯燙貼腸胃裡舊日的傷痕 一切也就是對於米飯的共通性,大家都吃米飯,米飯成 為一種「共通的言語」。說到吃米飯,尤其是以米飯作 主食的地區,米飯是人生存以及食用的依本,是衣食父 母,何不就是「安慰的母親」?而且當中亦載有不同民 族或地區的精神,這是依據吃米飯的地方而定,所以才 說米飯「包容不同的顏色」。而那米飯中的精神,是多 麼自豪與強大,又或是當中帶著的生存意志,支撐著失 意下的人重新振作,也就能「燙貼腸胃裡舊日的傷痕」。 這樣的關懷,可能在非以米飯作主食的人,未能明白其 意義。但吃米飯的人,從如此的進食,的確能感受到當 中的關懷,是日子滲入式的,令人從心感受,這正是也 斯米飯中的人情味。 - 11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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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 第十六期
與也斯的二三事 文/紅眼
也斯前輩過世的消息隔著一片汪洋迅速傳到台灣,其時 正在台北為新書起稿的我,剛從圖書館返家不久,如同 很多文創、出版或傳媒界的朋友,首先驚見臉書上的噩 報。讀到第一篇訊息的反應是錯愕,滑鼠拉下去讀到第 二篇相同的訊息,已經有了心理準備,到讀到第三篇訊 息的時候,曉得今天不是愚人節,便不得不真的相信 了。 也斯前輩跟我活在標準的兩個世代,他成名之時,我仍 未出世;到我出道發表作品,他早已是一代宗師,身體 抱恙鮮見新作品面世。說來慚愧,我是理科生,日本漫 畫、武俠小說從小看到大,但說到文學,尤其是香港文 學,要到十八歲轉到了大學的文學院才開始起步。黃念 欣在香港文學的課堂介紹了三個鼎鼎大名的香港作家, 有感書讀得少的我,便一股作氣衝到圖書館讀完他們三 個的作品。他們一個是劉以鬯、另一個是崑南,還有一 個就是也斯。我不認為他們三個有誰要肩負撐起香港文 二零一三年一月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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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 第十六期 學之名的重擔,但如果說香港有文學,在我的學習年 代,所謂的香港文學便是他們三個的作品。實際上跟也 斯交談的機會不多,因他不在中大授課,而我不久便去 了台灣。後來細想,印象較深刻的有兩次,一次在台北, 一次在香港。前年台北國際書展期間,出版社舉辦了好 些活動,也斯一家應邀出席。因我已是半個台灣人,也 斯似乎精神亦不俗,便介紹他們去有名的火鍋店。碗筷 交錯之間,他漸漸便不再是《剪紙》、《養龍人師門》 的作者也斯,而是筆名也斯的一個慈祥老人。 而第一次正式的見面應該是在香港,同樣是在一個書展 的活動。那是一段蠻有趣又尷尬的經歷。那時,我剛剛 出版了第一部作品,出版人袁兆昌便叫我送一本給身旁 的也斯。也斯我自然認得,但也斯自然不認得我,還好 他那場講座的對談人是葉輝,葉輝代為引薦,點頭寒暄 一番之後,我說明來意將自己的小說集送給也斯,葉輝 卻突然問:喂,你送本書畀也斯,但係冇簽名嘅?我倏 是一怔,恍然苦笑隨即在書頁簽了名。記憶猶新,因為 那天我才剛從出版社手中取過自己的小說集,還刻意練 習過上百遍簽名,但說到正式在自己著作上簽名,絕不 多於十本,而且對方又是我心目中「香港文學三巨頭」 之一的也斯,我緊張得簽名完全走了樣。簽罷,葉輝哈 哈一笑,也不曉得有幾分認真,便跟也斯揶揄:哎,而 家嘅新作家好有個性嘅。你睇,淨係得個名,完全唔寫 - 11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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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 第十六期 字又冇上款。其實葉輝不懂,非關囂張,是因為我一時 想不到上款要怎樣寫。台灣以至日本都很流行稱呼作家 為「老師」,但在香港「老師」一詞倒不是用得那麼廣 泛的,真有對自己授過課的,稱呼為「老師」才實屬正 常;但與也斯實情素未謀面,又沒上過他的寫作課,我 是否應該稱呼對方為「也斯老師」呢?但畢竟對方是前 輩,上款只寫「也斯」似乎太不尊重對方,加上當時我 僅是個初面世面的所謂文壇新人,想來是太執著那些形 式細節,反而很是失禮,善哉。而我在這篇文章只稱呼 也斯為也斯,其實是為了紀念這件事情。回想當時,被 葉輝這麼一說,情況著實尷尬,倒是也斯氣定神閒的聳 肩笑笑,然後拍拍我:多謝,有機會睇。他總是個對後 輩這麼客氣不擺架子的人,我不確定他是否真有看那本 書,但其實書內的作品,也斯「理論上」是讀過一二的。 我和也斯碰面不多,然而,如同我讀也斯的小說先於遇 見其人,無獨有偶的,也斯同樣應該在一些「素人向」 的文學獎評審上先讀過我的作品。最後的聯絡,是大半 年前我在台灣有一本很重要的新書面世,於是電郵也 斯,邀請他擔任推薦人。沒想到不夠一天也斯便傳來正 面答覆,只是更沒想到,這數封電郵往來僅寥寥百餘字 便是最後的交談。既然與他初次見面我都已經這麼不客 氣沒禮貌,坊間對也斯離逝的懇誠而尊敬的悼詞不少, 無妨少我這一筆,更不妨如此說,他是前輩,我是新人, 二零一三年一月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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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 第十六期 兩代創作人之間稍一觸碰便即錯開的交匯,以這樣的方 式結束,豈不妙哉?而今之後,他漸成追憶中的古人, 我亦因而必須拋下新人的護罩。一顆行星的滅失,是要 將能量醞釀給下一顆即將在熱烈撞擊下降生的超新星, 也斯的離開,不就意味著時代的光芒將要轉落到後起之 眾嘛?東風解凍,是個逐鹿中原問鼎天下的季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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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零一三年一月號
詩++ 第十六期
憶也斯 文/ Samwai Lam
聽說也斯參加香港大學比較文學為他舉辦的《形象香 港》新版發佈會時,同學們圍繞著也斯的詩進行多樣的 藝術形式創作,有錄影、唱歌、跳舞……當然少不了唸 詩。他的文字創作猶如投進波光粼粼湖中的小石,漾起 一圈又一圈的漣漪,激發同學進行不同媒介創作。也斯 向來歡迎與不同的藝行媒介合作,擅長文本互涉,例如 在新版《布拉格的明信片》中的「映像小說集」,著重 文字與視像溝通,相片與文字同樣是熱切追求美學的橋 樑,呈現也斯對各種藝術模式的包容,持開放態度。 也斯離開港大那年,我還未入讀港大,無緣向他學習, 卻不時在老師和導師口中聽到他的名字,在大學三年天 天經過的那座後殖民地建築物,更經常成為他詩中主角 和小說人物的活動場所。 第一次與也斯初次見面,是在 2010 年的香港大學比較 文學節,在電郵向他提出邀請,他的回應爽快俐落,沒 二零一三年一月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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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 第十六期 有《布拉格的明信片》的實驗性,而是平實,教人安心, 他跟我們說,是次講座也是個機會讓他重拾在港大任教 的片段。早在講座開始,他已到了會場,比觀眾還要早。 我默默地坐在他身邊,生硬地說些客氣話,介紹當時比 較文學節的主題和內容,倒是也斯大方地表達意見,接 下來的十五分鐘,我們沉默,凝視眼前學生粗製的宣傳 片,隨後觀眾一個一個入座,他與眾論吃、生活與創作。 會後還替好幾位同學簽了書。再次聽到也斯響亮的笑聲 是在中環藝穗會天台,他與三、四位外國友人在吃酒, 桌子散落幾本詩集,活生生演繹《後殖民食物與愛情》 的片段。後來也斯被邀,成為香港書展 2012 年年度作 家。我跟朋友說,這個決定未免來得遲,但也非常明 智,會展場上,見到了也斯的笑臉、非常珍貴的文獻和 也斯的作品不同語言譯本。如今,也斯告別人間滋味, 他散下的文學種子瀰漫處處,我們憶他在心中,念他在 字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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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 第十六期
從也斯悼念會出來 吳美筠
午後的鰂魚涌 行人神色匆匆 像很多句詩,偶然寫在 窄窄長長、微微傾斜低聚的 C 出口 像整個城市失掉了甚麼 艱辛地從摺疊的歲月中尋找 閱讀的理由 有人從疲倦的工作走出來 有人用口罩掩飾失眠的病容 有人在提款機面前失神 張望從地車吐出的朋友 有人向身旁情侶的側面嚼嚙喁喁的私語 彷彿要吃下她的耳窩 讓她再聽不到另類的聲音 才嘗到對話的滋味 二零一三年一月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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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 第十六期 有人低頭不斷觸按手機的屏幕 發出的短信你在意嗎? 或刪除或互換或下載或喜愛 像發現一段二千一十三年前的消息 非發出不可 空氣異常的冷靜 登記了名字,卸下一點甚麼 抬走了,一個個的場景 緩緩推出 以為只是暫時的離開 以為只為宣洩一時的積壓 以為告別這種地方 堅硬如石頭的心 像一瓣會摺疊在掌心的封套 黑色的鉛字 一顆糖,一張紙巾,一服謝帖 我們又回到你的朗誦會上 在殯儀館的對面 花檔沒有人在剪花 映襯比鄰的酒店有點滑稽 寒冬中街角的商場像鋪墊的淡鏡 - 12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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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 第十六期 幽香的百合或者白蘭 顯得孤絶而持久 我們發現當初有人停了腳步 向鰂魚涌的中午 飛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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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 第十六期
與某作家的對話 雅澄
有些人,永遠會成為你的終生摯友。 也許,勞碌的生活,讓你們相見的時間不多; 也許,歲月與際遇,教你們的喜好不盡相同; 也許,生離或死別,懷念時只能從咫尺天涯, 遠遠的朝另一方眺望。 但是,因為命運帶來了偶然, 兩個個體得以相會; 兩段生命交錯相知; 兩顆心靈和諧相交。 這是,生命最美麗的事。 亦是,某作家說的「緣份」。 某作家說,世上數人與人之間的關係最微妙。 人們一生與不同的人離離合合,或得或失。 - 12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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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 第十六期 太執著,或會帶來痛苦與傷害; 不在意,又好像有點不近人情。 父母與子女、情人朋友師生, 還有一些人生旅途上的過客, 如何去擁抱緣份牽引的情感、 自躊躇與矛盾之中得以解放, 某作家說,他不知道。 但他選擇,不斷的寫作。 眼中呈現的一段影像, 那瘦弱的小男孩, 一股勁兒的跑著。 在村落的一個小角, 那裡有他的避難所: 一個破舊的廢屋。 那裡疊著許多棄書, 西遊記、紅樓夢、西方小說, 是寂寞男孩的明燈, 照亮了小屋、 以及他的童年…… 在這裡,他學會了面對人生的無常。 門外那無情、粗暴的敲門聲,他不怕; 母親的倦容、安靜與慈祥,他明白。 二零一三年一月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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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 第十六期 作家說他喜歡看書, 因為他看到了人生, 總是看到了自己暫時無法經歷、 未能領悟的部分。 他也喜歡看人, 書裡的人和書外的人, 這兩種人同時遊走於他的腦海裡。 薇若尼卡與維羅尼卡、 阿喬與阿瑤、 作家自己和書中人。 德勒茲的 Différence 與 Répétition, 緊裹凡塵中的你、我、他…… 看似繁複的道理, 原來早已植根於生活中, 見樹、見林,唯種子難尋: 「那既同亦異的概念,都教我們害怕。 遺忘,比無知,更讓人難以接受。」 他說,他欣賞食物。 這不僅通往人的胃,也通往人的心。 風土、文化、歷史、變遷、 還有人情…… 人類與食物的關係千絲萬縷, 吃飯,再不只是一個簡單的動作, - 12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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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 第十六期 卻是一個思考人生的空間。 其實,他說, 他喜歡嘗試不同的身份, 他老是渴望以不同的途徑, 接觸不同的觀者。 何奈,一人的時間和才能有限, 有關錄像攝影、繪畫與設計, 他願能與有心人合力創作…… 「有對話,才是有意義的作品。」 不論是寫小說和詩,還是編學術文章與教學, 都之於觀察、引來反思、提出邀請、換來對話。 生命有太不多不尋常的壓抑和不解, 面對身處空間數之不盡的變化, 不寫, 不快。 寫好了、 或 看完幾本有對話可能性的小說、 欣賞幾齣不獻媚的電影、 吃過幾頓滋味的飯、 拍了幾張與空間交流的照片、 二零一三年一月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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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 第十六期 親身體驗幾個國家的文化、 幾個好學不倦的學生切磋、 跟摯愛的家人談話相聚…… 作家說,他是快樂的。 年少時,沉默帶點抑鬱, 今天卻是看得很開的人。 *** 那天,在那盤手製的希臘沙拉前, 他邊笑邊說他病了。 沙拉中的紅綠嫩色,忽地黯然。 他說他不太難過, 只是有點不甘心, 不抽菸、飲食節制有道, 身居新界,不是遺傳。 有時候是比較晚才去睡啦…… 「好唔抵。」 然後他又說, 最擔心是家人和論文學生…… 一字一詞,沒有說過自己。 話題,很快又扯到其他的事去。 兩年前六月時上門拜訪他, - 129 -
二零一三年一月號
詩++ 第十六期 是去跟他借 Lonely Planet 的書。 出版日期:1992 年 北京火車路線也相當不完備。 他還開玩笑,那是他的「珍藏」。 「有借有還,真君子。」 押下 Jamie Oliver 烹飪書, 就拿著那本「超過期」的旅遊書一個人上京。 那是我的失戀之旅, 說著,哭了。 臨走前,他安慰: 「難過歸難過,這些事,還是看開點。 回來介紹一些文藝青年給你認識。」 後來,我們多以電郵、短訊連絡。 書,沒有機會還; 他交托的電影評論稿,沒有機會修。 有時候,覺得他偏心, 好像重視詩社活動和學生, 多於自己的作品。 記得他在寫靈感源自西遊記的小說; 記得他在寫有關食物和人的關係的書…… 彷彿有數而萬計的事,待著他去完成。 「從未活得這麼充實,現在人生充滿目標, 只是累的時間較多,精神時倒是很積極。」 我兩年前的生日,他跟我和妹妹這樣說。 二零一三年一月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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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 第十六期 身在丹麥,去年年底時他捎來 i-Message, 問我最近會不會回來一聚。 我倒問他,會不會過來探望我, 說這裡空氣好,他一定喜歡。 他沒有回覆。 我還以為他手機壞掉了。 我忘記, 他這個人 最怕說再見。 每次, 就只能像外國人般 輕輕的互相擁抱一下, 真切的感受過後﹐ 大家又如雲兒般 乘風遠去…… 越過空間 又跨過了時間…… 吾友、吾師,祝君旅途愉快, 願您能住進美麗的白雲裡, 找到了想像的自由。
二零一三年一月十日 - 131 -
二零一三年一月號
詩++ 第十六期 註: 有人稱他「文壇梁朝偉」,他聽後笑不攏嘴: 「白先勇有魅力就當然可稱白碧咸, 我和梁朝偉風馬車不相合,還真亂來。」 不過一會後,又突然頓悟道: 「也許,我有的是梁朝偉的浪漫魅力。 你知道,文人多是浪漫、溫柔嘛。」 也有頑皮學生稱他「也仔」, 因為他上課時常常笑, 看起來傻呼呼、很好玩似的。 「我人隨和,就說我傻。 下次見他們不專心上課, 還是要裝一下嚴肅的樣子。」 但我在這裡只能稱他某作家, 因為我是記者,曾經。 我有次問他,怕不怕 我有天把他的家細和八卦事全都抖出來。 他就說,他不怕。 如果我真的要寫, 就寫「某作家」: 「我喜歡保留神秘感。 想了解我的人, 二零一三年一月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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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 第十六期 該看我的文字, 親自跟我對話, 看我真的想要表達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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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 第十六期
尋常的告別:念也斯 田寺
只會 從來只是尋常的 一段分不清藍與紫的鐵路 幾時集合,遲到一既如常 最困惑的是分不清 北角還是側魚涌中間 原來是架空一橋 從來只是尋常的一種縟節 一個凝結的慘白色 與黑色人影相間的堂座 像有來有去有始有終 如音樂或電影一樣 完結得理所當然 雖聽不清文人們的發言 冷氣排出那沉重的書卷氣 二零一三年一月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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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 第十六期 突然這場祭禮變得現代文學 現代文學式跳接 並凝鏡 到你跟我們用咖啡匙 奶白浪費的一個下午 是你正拼命追趕的時間 突然這次帽下跨媒體的閒談 這笑病交集的容貌 變得好親切 得想馬上哭個痛快 然而在凝著的文氣與 出眾脫俗的偉人間 成熟表現哀傷或不應哀傷 誰有資格幼稚大哭一場? 成熟得要給你寫一首頌詩 成就如何超凡入聖 背起你的重擔清算香港文學 但我想起一位親切老師的離世 獨自走到那條天穚中間 馬上哭個痛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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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零一三年一月號
詩++ 第十六期
哉 熒惑
有些詩句 有時就是這樣 讀到一半就擱下 餘生都不會把它讀完 或者讀得懂 有些人 一輩子裡見過一次 兩次 聽他的話一句 兩句 他的詩讀著一首 兩首 夢就這樣擱著 書回到了書櫃 看不見 或者看見 二零一三年一月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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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 第十六期 一座小城市 拆作一疊讀不完的小詩 有些食物就是這樣 吃到一半就飽 像後殖民故事說到一半 就睡著 野地去到季節的一半 換上另一襲顏色 雷聲響到一半 蟬就把殼蛻完
2013 年 1 月 9 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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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 第十六期
即映即有
也斯老弟笑納 輪到我了? 拜拜。
蔡炎培 三鞠躬 二○一三年一月七日 接朱珺電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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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 第十六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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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 第十六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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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 第十六期
詩++ 第十六期 主編:心雪 封面:Snowheart 插畫:Snowheart 製作:香港本土文學大笪地 http://www.hklit.com hklitadmin@gmail.com 出版:香港本土文學大笪地 版次:二零一三年一月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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