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風> 第二十期 [全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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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者意識流

泳哉語言之海

崑南

好不容易,《小說風》電子版第二期與大家見 面了。是的,好不容易,因為要期待作者賜稿。創 作不是要有就有,就算有,人家不一定會給我們。 以品亮為例,從去年開始催逼,他都說寫不出。我 本人也一樣,近來,詩還寫了幾首,但小說,就是 沒有靈感。在自己編的東西,也拿不出東西來,不 好意思,所以,也得草草寫篇介紹兩位較冷門的外 國作家的文章,作為對自己的交代。 十分感激支持本刊的作者。到危難時,出到 聲,都會毅然伸出援助之手。好在每期都有兩個連 載「打躉」,紅眼的歷史新編系列,寫來仙花亂墜, 時空交錯,逆返思維排山倒海,雖然白話與文言的 結合上未見成熟,但作者試圖突破古今概念框框的


努力,頗為側目。至於張錦滿的私家偵探系列,卻 是另一番風光。寫實的手法,完整故事娓娓道來, 有條不紊,逐段地帶大家進入他營造的世界。作者 信心十足,文字熟練之故,傳統方式的表達,依然 具有無比的魅力。寫到女主角出現時,仿佛壓身而 來,作者怦然心動,好想馬上伸手入內摸一下酥 胸。讀者的我,也有這個衝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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朗天要出短篇小說集了。《心色密碼》將快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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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期的頭條是《菲》,譚以諾的作品,令我眼 前一亮。作者先建構一個心理機制,一步一步雕刻 一個不易雕刻的女性。作者嘗試創造一套獨特的語 言,層次地鋪陳困惑於門內門外的生命體。一個與 生命同樣糾纏不清的生命體,表面是龜頭與陰道之 間的問題,內裡的本質,連作者本身也是迷迷糊糊 的。從他那連綿不絕,夾雜著經意或不經意的方言 的語言,便可以感覺到(是的,請大家感覺,不可 作理性分析),許多時候,如果你想決心去碰觸生 命體的靈魂,你必要付出代價:一邊閱讀,一邊你 會發熱、你會驚訝、你會不知所措,最後你還會透 不過氣來。全篇揉合過的語言發揮的力量,就像催 命符咒,讀到最後一行,你仍然保持清醒,說明你 確是現代小說的狂熱者。略嫌收筆過於匆匆,再寫 多一千字,就非常完美了。


版。他的《武田紋》是他第一次給《小說風》的作 品。也許先入為主,他筆下的故事,總帶點哲學氣 息。他的心之袋子,大家可曾發覺心之袋子嗎?同 樣,適然也出版短篇不說集了。《屋不是家:混聲 合唱》,葉輝寫的序。葉輝的書序好看,是公認的。 他的筆下,總是有情有韻,最重要的是他獨具慧 眼,可以帶讀者施施然進入作者構想的世界。大家 有留意的話,我個人不只一次贊賞適然的作品。上 一次聚會,適然竟然說,「我和崑南相識很久,近 年他特別抬舉本人……」我真懷疑姑姑(借葉輝對 她的稱呼)的記性因年紀而健忘了。她應該記得, 當年(廿多年前了)在我主編的《新周刊》,她的 小說登得最多的(多年後葉輝還笑我偏心,因為我 只登過他一兩篇小說。)我的眼光沒有錯,今天的 她已成小說大家。姑姑怎能說近年我才聲聲說她好 呢? 朱艷紅雖說是舊作,但她的《異境》就早夠說 明她的語言功力,非等凡輦,因為每一個場景,每 一個情節,她都操縱自如,也揮灑自如,流暢無比, 大家看不出需要填補什麼的空位。從差人敲門出示 照片的剪接技巧,就看出作者對意識流處理得無跡 可尋,好電影感卻不是電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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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風 二零一一年六月號 第二十期

ᖍ≢ 編者意識流 小說天地 6 22 28 34 54 66 82 88 116

譚以諾 菲 朱艷紅 異境 朗天 武田紋 齊琬 皮草 余龍傑 弱智童和唐狗的緣份 紅眼 子明 紅眼 鄭詠詩 花的姿態 鄭子遴 流沙 張錦滿 吾家茶涼君可走

評論角落 39 葉輝 序: 緣起於「匙」,緣 緣滅於「匙」

世界文壇視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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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0 崑南 Toby &amp; Thomas 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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菲 譚以諾

菲已經到了極限,難以忍受弟日復日把自己 關在房間裏。她想,應該關上的是自己,而不是這 個未經世事沒甚麼錯敗的弟弟。她用盡全力,在屋 子裏大叫大嚷,只差沒把門摔破。然而面對頑固的 房門和堅硬的鎖,她無論如何也沒法讓身子穿過門 框。 她一直被鎖在門外。 若是換個場境到她隸屬的學校裏,她根本不 需要費勁,縱然現在的學生確實不比她當學生時乖 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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巧,但是對著老師強硬的態度,他們大都不想與老 師多作糾纏,多數都會屈服,順一順老師的意把事 情快點解決,他們就可以離開老師煩人的聲線,離 開學校享受差不多全落的陽光。但是在這個家裏, 她無論如何費勁,家人總把她所說的當成耳邊風, 早叫爸不要吸煙,早叫媽不要無故吵鬧,早叫弟快 點找工作,但爸依然吸煙,媽吵鬧如故,弟則把自 己鎖在房內。 菲多麼渴望能搬離這個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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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就在他們結婚前到島國的最後一次旅行 中,傑竟然明目張膽的與別的女人搭上,最後迫使 傑吐出一直塞在他身體的一句話︰我唔可以同你過 世啦。後來菲輾轉間接的從朋友的朋友的朋友口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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菲只要一有空,就會與傑去旅行。她透過不斷 的旅行來為自己製造離開的感覺,身處甚麼國家對 她來說並不重要,只要離開這城,離開這個人人不 當她一回事的家,那怕是到了只在路上走 15 分鐘 已經汗濕透身的赤道國度,她也享受。她明白她總 要回到這個家裏來,就唯在回來後有期待下一次的 旅行。在多趟外出和期待後,菲決定要更決絕的離 開這個家,在家人不知情的情況下,她與傑在船塢 旁買了個安樂窩,計劃結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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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知,其實就在傑與菲一同買樓考慮結婚時,傑就 萌生分開的想法,他在這個轉折的關口突然感到, 要與這女人過一生,自己未必過得了,一世喎,唔 係三五七年喎,係一世喎,於是就決定離開;但是 菲又從另外的朋友的另外的朋友的另外的朋友口中 得知,原來早在幾年前,已經有人發現傑在菲背後 與其他女人有染,只是當時他倆如常的出如常的 入,外人就無謂多加唇舌。既然現在所有事都已經 揭開來,就不妨把幾年前的舊聞一拼揭盎。讓她看 清看清這人也好的,朋友的朋友的朋友是這樣以 為;然而菲則覺得,該躲在房裏的不應是會走會跳 的弟,應是半死不活的我。 現在事隔兩年,菲多少已經能承受,又或是, 就算不能承受也好歹承受了兩年,甚麼難過如何難 受她都已經在不得不接受的情況下接受了,又有甚 麼她不可以再承受呢?但是對著弟緊閉著的房門, 她實在沒有百般忍受的耐性,一腳狠狠的伸到門 上。但門依然是分文不動,而菲則要趕著回校上 課。 四成受訪老師認為在特殊情況下警務人員可 以行使各式暴力拷問犯人。 這城已經禁絕體罰很久了。菲還記得當年還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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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學的時候,學生下課後屈在陰雨操場中等候上校 車時,一個又一個傳言傳到耳中,說校長把那級那 班那個最差的學校捉起來,脫下褲子,然後乒乓球 板一板一板打在臀部嬌嫩的肉上,最後忿力得連乒 乓球板也打斷了。菲不敢想像這種痛是何等的痛, 因為她自己也剛剛在課上受了數學老師的鐵尺,手 還在赤赤痛。但她不敢給其他人看,於是就把手收 在身後,而所有人都覺得,菲從來都是這般有禮乖 巧的。但現在,她實在拿學生沒辦法,打肯定不能, 就連重覆的抄寫和不須重覆的站立也可以讓人告體 罰,她就不知道該如何叫學生聽聽話話的上課了。 更甚的有一次,她在街上看見一母親拖著一小孩, 小孩竟對母親說,你再打我我就告你虐兒。於是 乎,家長就再不敢不懂不想教子女,唯有把這責任 推到老師身上,而老師從此就注定受劫,是我付費 的我付費的我付費的你就有責任把我的子女教好不 能推搪不可推搪不要推搪。其實菲也極想把學生教 好,至少她當年選讀教育時是懷著早已知道會被世 情無情地摧毀的愛心和理念選這科的,所以她多少 嚮往能與學生建立良好的關係,能不偏不倚的待不 同背景和能力的學生,至少能在最微小的地方,發 揮老師啟發學生的角色。然而叫她沮喪的並不是學 生,她總是對學生有多一份忍耐,而是那個大她不 過數年卻一直騎在她頭上的上司。今天那上司又走 過來要與她談談校評的問題,上司對此極為緊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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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斷要菲填這文件交待那文件,最要命的還是要菲 把根本沒有做過的填成好像有做過,這至少看起來 像樣。菲實在不懂得如何在這裏待下去,就看見宏 又與女學生聊天,她知道總有一天,宏會出事的。 然而她萬想不到先出事的,會是自己。那天 午飯後她要上中二的課,如常的講書學生如常的睡 覺,她卻發現有一雙眼不尋常的精神健朗,是前排 這矮小的男學生,還對著她微微的淡笑。這笑過於 怪異,叫菲終於發現他的手在桌下同樣不尋常,就 吩咐那學生把手上的東西拿出來並與雙手一同的放 到枱上,想不到竟是那矮小學生旁的男同學先按不 住的發笑,菲就唯有走過去,把學生的手往上拉, 卻萬想不到那學生竟是把褲半褪下來雙手正拿著他 硬脖的陰莖在手淫。就在菲把學生的手往上拉時看 見露在包皮外邊充了血的龜頭,想起自己沒有接觸 龜頭已經很久了。還記得上次看見龜頭是與傑在島 國旅行的一個晚上,她把躺在床上的傑的褲褪下 來,以經常以護膚品保護的雙手回來搓弄傑的陰 莖,看著它慢慢的流起血來很就含著露出來的龜頭 吸吮,那是她最後一次看見男人裸露的龜頭。那天 她用盡了自己吸吮的功力花了差不多一個小時終於 讓傑射在她的口裏,她感到比傑在她陰道裏射精還 要滿足,並在傑射精後自己嘴裏含滿精液的一刻, 把舌頭伸出來在傑的龜頭上來回摩擦,傑就不能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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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的呻吟和振動。菲感到這男人就是屬於自己的, 卻萬想不到,自己自那次後再看到的龜頭,竟是屬 於中二班的學生。 菲哭著衝出課室。 及後班裏發生甚麼事,菲並不知道,只知道校 長和訓導把那矮小的學生叫到校長室,而校長室的 門在放學鐘聲響起前就沒有打看過,菲亦沒有回班 上上課其他課也由別的老師代上,她只懂得拿著暖 暖的茶待到茶也涼,並不斷在腦裏出現龜頭的蒙太 奇──傑的和學生的──無意識地被影像入侵,下 體竟慢慢的濕潤起來。但菲一直都沒有再動直至放 學的鐘聲響起,直至鐘聲響起後校長室的房門被打 開,直至那暗地裏看著自己不知他腦裏幻想著甚麼 樣畫面而手淫的學生被訓導押送到菲面前向她說對 不起後,菲才回過神來,還未知道該回個怎樣的反 應給學生,他就被訓導押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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菲萬想不到竟會被那比自己年幼的輝纏上並 漸漸享受這糾纏不清的關係。輝早早就把青年一代 的學生都看透,早早就向菲說,這一代下一代再下 一代的學生都沒救的了,甚至這城,在他的眼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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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不論發生了甚麼事那門依然緊緊的關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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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是毫無希望沒有出路的。菲從來都憎恨輝這種犬 儒到極點的性格,但卻不得不承認他往往比她更有 道理,更不得不在他的辯才前放棄爭論因為他實在 太好辯,好辯得沒有人可以有他對辯論懷有更深的 慾望使他往往在別人已經放棄不論時依然堅持己見 堅持討論。菲從來沒有想過要與輝撞上的,但他竟 然一如他好辯的性格般不讓菲退避的撞在菲的身 上,而菲竟然被他既好辯又犬儒的矛盾性格弄得有 點湧動,她知道自己骨子裏一直在抗拒輝,但又在 輝挨在她身上時感到她想要的正是這種關係,她一 直在教學裏所追求卻又追不到的竟在輝身上發現, 在她撫摸著輝短短的頭髮時,她感到輝是如何的需 要她,而她又是如何的能包裹著輝。她發現,輝沉 默不語時還是可愛的。然而她已經再輸不起了,過 了三十的她需要一個安穩的家,而輝,工作了好幾 年依然是大學的助教,談了幾年說要報讀博士然後 在學術界發展一直爬到教授,這本是條好路但卻不 見他有所行動。她漸漸發現自己慢慢不能接受輝不 三不四的與助教這工作纏繞著,她渴望他更確定, 不論是對工作還是對她的感情。 就在那個菲在面書上回顧自己過去寫過不同 的生活狀況時,她發現輝開始對自己表示興趣,是 當自己在面書上宣佈自己升級成功後。菲從來都知 道男人對女人的胸部有異常的興趣,卻想不到這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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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的興趣竟驅使輝異常地接近一個與自己相去甚遠 的人,菲就想莫非他不過是想以情侶之名一嚐升級 的胸部所以才接近她?菲當然沒有答案但這一發現 卻叫她此後特別的注意自己的胸部,也注意輝是否 都在注意自己的胸部。菲開始以不同衣服形塑不同 形狀的胸部看輝的反應,而輝那天的一句說甚麼點 解你個胸今日睇起嚟圓咗咁多既就確定輝其實是盯 著自己的胸部而來,她就決定無論如何也不要讓輝 踫自己的胸,除非他變得更確定,除非他變得更義 無反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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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其實是菲沒辦法下的辦法。在朋友老師社工 心理醫生嘗試不果後,菲才找上牧師。記得那天她 請了專業的心理醫生和同樣專業的搞精神復康的社 工朋友到家,為的是想弟能隔著門與他們談一談, 能勸他把門打開固然好,就算不能單是談談天也比 困在房裏好。弟一直是安靜的,那天是他把自己困 在房裏後第一次發起狂來,彷彿是觸踫到鬼神般, 連醫生和社工的一聲半響也承受不了般,發狂的要 他們離開。最後他連花心神思考趕人走的說話的氣 力也省下,只是一聲聲的不停的無意義的大叫,醫 生和社工只好從屋裏退出來。自此以後菲就再沒有 帶任何外人到屋裏來過,就連輝也不敢,怕弟不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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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還是沒有從房門中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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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輝從屋裏趕走,更怕他會把輝從她身邊趕走。就 在她萬分絕望壓迫得連她自己也要尖叫並差點兒要 吃精神科藥物時,她竟然聽從婷的勸說,試試讓牧 師與她弟接觸看。 菲知道,婷從來都是虔誠的教徒,但卻沒想 到她是虔誠得竟連鬼神之說也信得十足的。當菲對 婷談及她弟如何趕走醫生和社工後,婷就堅定的對 菲說,一定有啲污糟嘢痴住你細佬,然後就介紹對 趕鬼素有經驗的牧師給菲認識。在還未決定是否該 相信婷的話時,菲竟在學校的早會中聽到講者分享 一個關於迷信的故事,說從前有個科學家,從不相 信鬼神,卻在晚年時在屋門上掛上馬骨頭,聽說這 樣可以把邪魔妖道擋在門外,熟知他的朋友一天到 他家探訪,看見門上的馬骨就問那科學家,乜你唔 係一直到反對迷信架咩?做咩會掛啲咁既嘢呀?那 科學家就回應說他現在也是不信鬼神的然而他聽說 這樣可行又不妨礙生活何妨把它放在這裏呢?菲那 刻好像被這故事觸動般覺得但信一次無妨反正又不 妨礙她的生活就對婷說要相約牧師家訪,婷就感謝 上帝的說這是聖靈感動,你一定要相信福音呀。菲 沒有太在意福音只在乎牧師能把她弟從門中救出來 這回事。當天牧師進門後,並沒有與弟交談,只是 跪在房門前祈禱,並把油塗在門框上。菲一直聽不 明白牧師在說甚麼,後來婷解釋說牧師是用方言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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禱,特別有功效,但需要有翻方言恩賜的人才能聽 明白。菲縱然已從電影裏看過這等怪異之談但當真 的臨到她家裏時,她就覺得份外怪異。在牧師越祈 越快,甚至快得菲覺得他其實不知道自己在說甚麼 時,她的手電竟然響起來,打破了牧師祈禱的節 奏,菲就趕忙拿出電話來按下紅色不接聽的鍵並瞥 見電話是傑打來的,然後,弟房門竟然打開,弟竟 然從房裏走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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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不知道甚麼時候來的六千元引發起誰人有 資格領錢的討論。輝就以經濟學和人權的理念與菲 討論為甚麼中學生也應拿這六千大元而菲則以中學 生心智不成熟難以好好利用這筆錢回應輝則說沒有 人能說清楚如何用這筆錢才叫好好的用菲則說學生 是要管的要不就不能教這就是管教管教輝說你這樣 是毫無人權觀念的彷彿年少的就不是人有權有勢的 人永遠有權利去操控無權無勢的人而青年人往往就 處於這無勢的處境菲就說你根本沒有在中學教過書 你所教的都是大學生情況根本就唔同輝正想繼續討 論下去時菲就以最決絕的姿勢中止討論──她一巴 掌的打在輝的臉上。菲沒想到自己會出手打人的她 不知道甚麼衝動驅使著她,其實她心底是丁點忿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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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成受訪老師認為學生要負上義務才可以享 有人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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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沒有的她早就習慣輝的好辯從不當他說的話是一 回事,但這回她只是想安安靜靜的吃一餐晚飯就一 巴掌的打在他的臉上。這飯輝一直沒話直至送她回 家他還是一聲不響的,菲也沒有哼聲,兩人就手拉 手的在黑暗安靜的道上行走直至走到菲住的大廈的 門前,然後他們就互說再見的分手了。隔天回校菲 想不到要再續昨天晚飯的討論,更想不到在教員室 一致不要讓中學生拿六千蚊的響聲中,菲竟然拿出 輝的理據與其他同事理論。不知是否對昨天的一巴 掌有點歉疚,菲持別落力的引用輝的觀點,然而輝 的觀點始終不是菲的觀點,她多說幾句就無能順著 輝的邏輯爭論下去,而心底其實還是不同意輝的, 所以就在一眾老師同僚的叫嚷中消隱下來,退到自 己的座位上改那個多星期還沒有改完的簿。然而在 她改簿的時候,她的心神根本不能集中在學生的作 業上,只在回想那一巴掌。她可以肯定,那巴掌並 不是因傑的電話而引起的,但傑的來電卻叫她念念 不忘。她從朋友的朋友的朋友口中得知,傑過不多 月就結婚了,打來會不會是想把喜帖給我呢?然而 為甚麼要給喜帖這個過氣舊情人呢?難道他不怕我 一巴兩巴三巴的大力的打在他的臉上嗎?這種不明 不白叫她特別難耐,她就是不喜歡不明不白的但卻 又不可能回電去弄個明白,就唯有迫自己專注在改 簿上,不讓自己胡思亂想。但她的腦和手好像可以 分開活動般,手在改簿腦依然在胡思,時間就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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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去上課的鐘聲響了起來而同一時間電話的鈴聲也 響起,是信訊,傑的,的確,他要把喜帖給我。 弟從門後出來迫使菲要返教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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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弟出來不久,又再次回到房裏去。其實他 不是從來不出門,只是在家人都離開才出來,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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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就在教會的分享中,婷竟然訴說著菲一直 沒有聽過關於她婚後的故事︰婚後她和她的他很恩 愛,恩愛得迫使她覺得,兩個人彷彿像是陌路人的 以禮相待,迫使她在多個下班的晚上獨個兒走到河 旁的長堤看著家家燈光閃閃思考著她與她的他的相 處。菲雖然與婷相熟,但也很少見過她的他,有一 段時間菲甚至懷疑是否真的有那個他,直至她宣佈 結婚,並在婚禮上看見那個比她細小一個的他,菲 才確實的相信她是有個他的,但也同時確定,他其 實並不想這麼快結婚雖然當天他表現得喜氣洋洋。 後來菲一直沒有聽說婷談論她與她的他的生活,直 至這次在教會中的分享,菲終於證實當年她的猜 想,她的他的確還想在外邊闖,還未想定下來要一 個家,這叫她想起她的他,究竟她與輝會否也是這 樣呢?最後婷就分享說現在她在看精神科醫生,每 天也在吃藥,菲就想是否該勸婷說讓牧師給她祈一 祈禱呢但婷好像還是蠻相信醫生的斷症和診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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廁所沖沖涼,然後就龜縮到他的房中。牧師到訪那 天是他幾年來第一次在有別人在的情況下從房裏出 來的。菲不知道這一切意味著甚麼,弟這回出來不 見得有意與外界溝通接觸,他仿似看不見牧師和菲 存在般自個兒的上廁所找食物然後又回到房裏。牧 師看見這情境就覺得自己的任務已經完成並叮囑菲 要常來教會就走了,留下菲一個在思索弟行動的意 義。菲最終還是想不清弟為何會這樣就矇矓的在廳 中睡著了,醒來後才記起傑的來電就拿電話來查看 卻發現輝已經打了數次來而菲則在夢中錯過了他的 電話。 後來傑的龜頭還是伸到菲的陰道內去。那天她 如約的出來領受喜帖並預演了一巴兩巴三巴掌卻在 收到喜帖的一刻忍不住流下淚來,不論傑如何解讀 她的淚他還是把她擁在懷裏,還是把她帶到她與他 一同購買後來由他獨個兒供款的船塢旁的住宅裏。 然後龜頭還是伸到她的體內,她已經很久沒讓人觸 踫她的身體這天卻肆意的讓傑盡情的撫弄,並聽到 傑悄悄的在她耳邊說我有留意你說你升級了想不到 真的是大了許多,菲才記起她一直都在擋開輝想要 觸踫她胸的手及至後來無意識地一直抗拒著輝的手 這天卻毫無保留的讓傑接觸。她不明白自己為何會 有這決定,不須明白,不想明白,也不能明白,她 只知道那個龜頭已經在她體內,想及這就叫她份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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興奮毛管也豎起來水也不停的流,腦海卻不期然的 浮起那中二學生龜頭的影像來,她想要把那影像揮 去卻不想那龜頭竟然越來越大最後菲甚麼也看不到 的在床上睡去了。菲弄不明白這一切的關連與意義 正如她無論如何也無法理解弟一樣。後來菲帶著輝 參與了傑的婚禮,她不知道輝了不了解她與傑的關 係,然而那天是菲第一次看見輝喝醉,吐得一塌糊 塗,就在有意識和無意識之間,拉扯菲身上的衣 服。菲這回沒有大巴大巴的打他,只是一邊扶著他 一邊任他拉扯,最後把他扶到床上就到浴室弄條濕 毛巾來替輝敷敷面。當菲回到睡房時,輝已經脫得 一件不剩的在床上睡死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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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中六的女社長來找菲,並把她的難題向老 師分享。其實菲對這個女社長早有所聞,她整個學 習生涯都好像春情爆發般不斷的轉換男朋友,幸好 沒有爆發出會叫學校蒙羞諸如大肚的事件,或者是 有的不過學生們已懂得自行解決。然而這回女社長 彷彿突然的認真起來叫菲亦不得不緊隨其後也認認 真真的聽女社長的難題。女社長說這次她是認真的 思索戀愛的意義因而毫無保留的在菲面前談及她過 去的經驗,包括同性異性,包括精神肉體,包括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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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成受訪老師贊同如有需要政府可在街道上 設置天眼觀察市民的一舉一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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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和性,包括同學和老師。菲早就知道宏與女學生 過行甚密,經常與個別女學生單獨約會,幸好沒有 人撞破也沒有人告發,其實學生早就不當師生甚麼 的是一回事只是社會各界往往煞有介事的戒慎恐懼 叫學校不得不緊張起來然而宏還是依然故我。菲從 女社長的口中得知他倆曾有一手就不得不戒備女社 長這樣鉅細無遺覆述過去是否另有目的,但菲的偷 窺心理又使她沒有阻止女社長繼續往下說去,然後 女社長就跳過了宏的環節進到另一男生的性愛戀情 裏去。最後菲發現自己的認真是白費的她從一開始 就不應該對學生過份認真女社長在不久後就已經與 另一男子在校內親熱迫得菲不得不走過去警告別在 學校裏搞這一套。就在這刻菲忽然明白其實自己從 來沒有離開學校很遠,到現在她在自己的生活中依 然繼續在搞這套,或許這就是她不斷對自己訴說教 育理念以驅使自己待在中學教書的原因,或許也是 她繼續抗拒著輝同時期望輝快點更確定以使她也可 以更確定的原因,或許也是她一直堅決的要弟離開 房間的原因。 那天晚上,菲夢見,巨大的,龜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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異境 朱艷紅

深夜兩點半,我打算睡了,關了燈,沒關緊, 它自己又開了。真奇怪,這樣的事好像還沒有發生 過。 在朦朧中有好多人聲,哪裏來的熱鬧?可能是 哪家吵架了。然後聽見警察拍隔壁的門。 「差人,開門呀。」 莫非隔壁發生家庭糾紛,報了警?突然又聽見 警察拍我家的門,門咚咚的響。深夜的門響,是一 種誘惑,有一種期待陌生人來臨的莫名興奮。門又 繼續響了兩下,我這才真正醒來。我連忙披了外套 溜下牀,嘴裏大聲問著: 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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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啦,邊個呀?」 「差人,開門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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寳麗萊,在理工大學讀書的時候,曾經迷戀 過短短的一個下午,可以在影像還未完全出現的時 候,刻畫上加強效果的綫條,不過要靠估計來斷定 影像的位置。我喜歡寳麗萊,因爲寳麗萊拍得我比 較美,美是因爲寳麗萊拍出來的影像比較朦朧。 我看著警察手裏那張朦朧的寳麗萊,不由自 主地靠近照片再細看一次,沒有眼花,的確是一個 死了的女人,她的血在昏暗的寳麗萊裏不是鮮紅色 的。 「有冇見過呢個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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門開了,我撩起門簾,看見一個皮膚白皙的軍 裝警察,他的雙眼在深夜裏好像分外有神,令人對 他有種莫名的好感,忘了自己是在深夜被人吵醒。 他看著我,突然拿出一樣東西來,伸到我面前,我 不由自主地看了他手裏的東西。 是一張照片。 這是我第一樣看見的東西。 是一張寳麗萊。 這是我第二樣留意到的事。 裏面有個女人趴在地上,身下是一灘血泊。 這是我第三樣看見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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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像是被喚醒般想起自己正在被警察問話。我 抬頭看他,他竟然在笑,想必我由渴睡到詫異的瞬 間轉變令他很滿意。我搖搖頭: 「冇,冇見過,完全冇見過呢個女人。」 說這句話的時候,我又不由自主地向那張照片 看去,像是畏高的人掛在懸崖邊,忍不住反覆地望 向自己恐懼的深淵。那個警察毫無意外地收起了那 張照片,想必今夜對這張照片表露出驚恐表情的不 止我一個。我忍不住追問了一句: 「發生咩事呀?」 「果邊有人跳樓」 他說這句話的時候臉上還有那種笑容,這個笑 容讓我印象最深。 我在床上,窗外滿是警察走動的聲響。我在想 著那個警察,怎麽在暗暗的走廊裏他的皮膚還是那 麽白。他笑什麽?我吃驚的樣子是可愛還是可笑? 噢,對了,還有那個女人。那個女人是什麽樣子, 我好像始終都看不清,她可以是任何一個人,她也 什麽人都不是。那我爲什麽說自己不認識她呢?是 因爲我認識她的話,就一定可以認出她?跳樓自 殺,在這裡?這裡最高只有 7 樓,爲什麽選這裡? 要跳樓的一刻就跳了,還要過海去 IFC 嗎?她的 臉還是完好的,好像只是貼在一灘血中等著什麽, 並沒有想象中跳樓那種四分五裂的感覺。哦,這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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概是選擇 7 樓跳樓的好處,足夠摔死,但容貌不 毀。剛才我在睡夢中是不是錯過了她墮樓的一聲巨 響?她爲什麽跳樓?大概是在家裏被丈夫毒打,氣 不過,跳樓了了自己的命。她是哪一層的?真的沒 有見過她。 窗外警察還在騷動著: 「已經搜咗 3 樓、5 樓同埋呢一層,不過冇發 現,3 樓有個男人開門有 D 奇怪,不過睄過佢個廳 入面冇血。」 毒打老婆的男人?她是怎麽被打的?她丈夫 大概是個滿身臭氣的老男人,又或者平時不出聲的 陰毒小男人。我怎麽知道呢?她有孩子嗎?是孩子 報警的嗎?她大概躲在房子一角,擔憂地看著父母 的爭鬥,不知如何是好。父親突然和母親扭作一 團,互相踢打著,推翻了一桌新年的飯菜,不知怎 地一個瓷碗摔爛了,然後看見母親的膝蓋裂出一道 紅線,血沖出來的時候,口子也變大了,整個膝蓋 是朵綻放的血玫瑰,可怕的血玫瑰。她還在發呆的 時候,母親突然向她大吼了一聲: 「仲唔去報警?!!」 她踉蹌跑下樓,哪裏可以找到電話?對,樓 下粥鋪有個電話可以打。街邊擺滿了新年的花盆、 桔盆,買年貨的人一街都是,然而她想擠去的只是 那間有電話的粥鋪。她跑進粥鋪,環顧著四周找電 話,媽媽的血可能流了一地都是。平時這裡不是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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個電話的嗎?爸爸他們還有沒有繼續在打架?噢, 對電話在牆角那邊。她衝過去,拿起話筒,手抖著 按下三個 9。然後她呼吸都停頓了。對面傳來: 「999 報案中心」。 她聲音發抖著說: 「我阿爸同我阿媽打跤呀。」 她聽見自己顫抖的聲音才開始感到哀傷起來, 她忍不住哭著大聲說: 「我阿媽流左好多血呀,你地快 D 嚟救佢呀」 粥鋪的食客有幾個朝她那邊看過來,她顧不得 不好意思,又繼續顫抖著講了自己的地址。她在自 己樓下徘徊的時候,才發現自己連外套都沒有穿, 她哆嗦著沒有勇氣上樓。直到救護車開來…… 這裡的樓下半點救護車的聲響都沒有,也是, 要救護車來幹什麽,人都死了。人死了。有人死在 了我的樓下。我和這個死人大概有多少距離呢?怎 麽會在哭?多少年前的事,怎麽會莫名想起?大概 前幾天她還是個開開心心的陌生人,在床頭小心分 辨著哪一批的新年利事是十蚊雞,哪種花紋封面的 是一百蚊紅衫魚。怎會知道她今天要死呢?一個跳 躍,一個踫撞,就是生與死的界限。她的死,就是 由一張寳麗萊和我相連了,我知道了她的死。不像 我們在電視上看見的千千萬萬的死,她就在我樓 下,如果我想的話,可以下樓,甚至走到她跟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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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麽她就不再是一張照片了。她現在也已經不是一 張照片了,是我記憶永恒的一部分,無論我忘記了 多久,偶然間在我看見一個白皙的男子時就會再次 浮現。我同情她的死,是同情我自己的脆弱。 有人死了,是多麽可怕的事。可怕的是我將 會一夜又一夜地夢見她,夢見的可能不是她,只是 她的死。死亡,沒有實體就抽象得讓人畏懼。我想 找來一個人陪我,睡在我的旁邊,我愛的人,令我 的世界完整的人,他在,我就不會怕抽象的死亡。 但我知道,我逃脫不了,在我深夜驚醒時,他在睡 夢中,我們的溝通斷絕了,我仍惶惶在幽幽的恐懼 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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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上,我屈膝在沙發上等。財經新聞後,才 說起那個女人的新聞,只說了她身上有刀傷和她俯 屍的地點,然後便是要求減稅的新聞。我出門上班 的時候,走廊有好多圍觀的人。樓下有個小小的綠 色帳篷,我知道裏面那個女人的樣貌。其實我也不 知道她的樣貌,我知道她死了,不知道爲什麽地死 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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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田紋 朗天

晴信獨自走到馬厩,看馬的沒想到他會來,愣 了一愣。 他擺擺手,示意對方退下,將鞍甩到愛駒鬼鹿 毛背上,一躍而上,很快便出了躑躅崎館。 沿著上坡路馳騁,這條路從十二歲習騎開始, 晴信不曉得走了多少遍。熟悉,以至太熟悉的風景 以電閃的速度往後退,不消一刻便可從高處回望那 簡陋得不太像大名居所的行館。這次晴信打算看多 久呢? 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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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氣好的時候,晴信待在山上,可以待半天。 有時把馬使開了,躺在草坪上,看著天上白雲緩緩 飄過,回過神來,每每發現已是一、兩個時辰後。 事後回想,自己在山上做甚麼呢?思考?但又 思考了甚麼呢?父親的嚴厲?皺紋日漸增多的母親 面容?還是籠罩在自己頭上,那一出生便註定揮之 不去的四割菱家徽? 原本屬於父親的馬。鬼鹿毛。--他每次看著 愛駒時總會想起十五歲時要求父親把馬賜給他初陣 的情景。父親信虎看著他的眼神,老實說,並不令 人感到舒服。 「你真的要那匹馬嗎?你真的覺得自己能駕 馭牠嗎?」父親故意提高的聲線,讓堂上所有家臣 們都聽得出,晴信的進取被詮釋為貪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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廢嫡立庶,本是家族的大事,但以武田信虎的 暴烈脾性,他不用諮詢別人的意見,一旦決定了, 亦會在不容人異議、反對下執行到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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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虎不喜歡他,不是武田家的秘密,最近甚至 有傳聞,說父親要把家督之位交給他弟弟信繁,意 味著他這個世子,有可能被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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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是,晴信只能又跑到山坡上,提醒自己,要 有涵養。 他目視遠方,喃喃不斷重複著「涵養」二字, 閉上眼,再張開時,一個袋子的意象便浮了上來。 涵養,袋子。心的袋子。 你把東西放進袋裡,待有需要才拿出來;東西 多了,袋便脹脹滿滿的,有時裡面有甚麼好像發酵 了,變成另一些東西。思慮細密的,還可以替袋綘 間隔,放進去的便可按功能分門別類…… 袋充實,心會踏實。外表反而好像沒有甚麼。 涵養好的人也許正因為內裡太充實了,他/ 她不必向外炫耀甚麼。容納,便是這麼奇妙的事, 你容得下的話,便都可吸進去,不會讓人看你的臉 色、你的浮躁。 心的袋,不是物理性的,因而容量不可以輕易 量計,器之為器,好像形而下,卻有形而上的根據, 形而上的保障。 他胡鬧啊胡鬧,其他人都變容了,你仍可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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應對,因為你容得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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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得下,也容下自己的情緒,一切仍在心袋 裡,等待發酵。 父親容不下他,他必須容得下父親。父親的袋 不可能充實,他的袋卻必須能發醇一點甚麼出來。 他的一切,註定要反父親之道而行之。 不然,這世道也許不再會有他存活的份兒。 晴信別過臉去,在看到富士山的角度,緩緩再 閉上了眼,倒抽出一口涼氣。 當風景不再是風景,又或是表面的都變成裡面 了,裡面的又會是怎麼的光景? 他們會叫這作事實本來的樣子。然,事物真實 的面貌,究竟是怎樣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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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己真正的名字是啥?父親真正的名字又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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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說,事物都有它真實的名字,當你曉得這 個名字,把它呼叫出來,你便能控制事物。就像魔 咒,就像法師所能念出來的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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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風 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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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田菱又再出現了。不過這次是以碩大無朋 的形式;晴信不用張開眼,也知道它像佔據了半個 天空。富士神山彷彿只是承著它,抵受其重量的扛 鼎。 取而代之!把父親驅逐出甲斐! 電光火石間,這個意念忽然擊中晴信的腦袋。 他吃了一驚,身子動了一動,如果是臨近懸 崖,他想也許便失足掉下去的了。崖邊傻想著的蠢 蛋!他的處境與這意象又相距多遠呢?一便是繼續 坐著,等待父親找個藉口向自己下手,一便是站起 來,跨過崖,涉過川,正面向父親大人走去 ...... 拿著甚麼向父親走去?刀?還是把鬼鹿毛還 給他?讓牠載著他往駿河? 駿河,臨海的沃都!繡著武田紋的旗幟,又到 何時才可迎風插在駿府城城樓上? 晴信再給自己嚇了一跳,剛想到放逐父親,居 然隨即生起飲馬駿河的意念。難道這便是所謂晴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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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野望嗎?他,武田晴信,今年才二十一歲,又將 會怎麼樣的一個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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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他不急於回答。在下山之前,他還要好 好計算一下,若真要做出他想到的事,支持他的家 臣人數、弟弟信繁的態度,還有,他真的捨得鬼鹿 毛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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皮草 齊琬

姐姐一頁一頁地掀著時裝雜誌,掀到其中一 頁時把雜誌遞了過來,指著雜誌上的皮草說:「英 秀,我的生日快到了,你是否應該有點表示?」 姐姐甚少高調說要生日禮物,可是這次我從她燃 燒著光芒的眼晴看出了她強烈的渴望。我從沒穿 過皮草,卻不難想像到穿上後身子會有多暖和。 十二月了,香港的天氣卻沒多年以前冷,空氣 只透著微微的寒意,可是街上有滿多人穿上皮草, 似乎它是時尚的標誌,我對它卻沒多大好感,想起 它我便毛骨悚然。有次踏扶手電梯時有位少女站在 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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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前方,她的衣袋有一尾啡白分明的毛外露出來 了,我差點錯覺那袋裡藏著一小動物,細看之下 才頓然明白那是失了生命的東西。我不由得打了 個冷戰,內心生了一種恐懼。我向來異常懼怕動 物,還有牠們身上的毛,牠們走近我時我便不斷往 後退,這次我逆方向地朝扶手電梯上方跑啊跑, 直至我回頭看見她走了,我才安份地讓扶手電梯 送我下去。我剛才的冒失行為想必引起了途人的 注意,想起來便覺得很窘,可是那份驚懼不一會 便灌滿我的胸口,我沒有閒情回想自己的窘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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芳華知道我有意買皮草慶祝姐姐生日後,對我 說內地的一些工場遠比市面便宜,於是熱心地說能 領我到那兒買,我便隨她去了那地。工場的入口附 近列著一排排生了鏽的鐵籠,鐵籠底下有一盤子盛 滿了糞溺,我由下而上地把視線抖落在正斷續的發 出哀哀的嘶叫的一團毛前,那些色澤不同的毛絨絨 的物體擠在狹小的籠內,我看不見牠們的頭,只看 見一堆毛隨著牠們不住抽搐的身體震顫。望著這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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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我看到那尾毛時不會有那麼異常的反應。 在我未看到那堆血淋淋的肉以前,我興許不會像剛 才那般冒失。可是我一看到那尾毛時便恍惚聞到了 濃濃的血腥氣味、陣陣令我欲嘔的類似腐肉的氣 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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毛,我便想,擁抱這堆毛大概能暫時抵禦這地寒冷 的天氣。 「你看,這地天氣多冷,這裡的人都愛穿這 個。現在香港也時興穿這個。」芳華說。 粗獷的工人讓我們從中挑選自己喜好的毛色, 我指著混在啡黑中的白毛,工人說這個比其他貴, 要多付五百,我說沒問題後他便打開了籠門,張開 兩雙利爪,會聚全身力勁與那白色的動物交相糾 纏,那動物瑟縮起來,另一粗獷的工人幫忙扯了牠 出來,又有些同伴守在籠門,慎防那些啡黑的動物 乘機逃出來。 「你付了訂金後過幾天可以來取。」工人說, 他身後的幾個同伴正合力拖走白色的動物,牠的四 肢在沙塵滾滾的地上不斷扭動,地上的沙連帶滾動 起來。 「你們可以走了!」工人說罷這句話便追上他 的同伴。 我把芳華正打算回旅館,一聲巨大的叫聲突 然撕破了空氣,我的耳膜也發出了滋滋的像快要撕 烈的聲音。一陣驟風迎面襲來,地上的沙在空中飛 揚,沙和著風撲向我的臉。接著便傳來第二聲嘶 叫,那聲音很貼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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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那邊傳來的。」芳華指著工人消失的方向 說。我強烈的好奇心一時被攪動起來,雙腿一邊朝 那方向,一邊對尾隨在後的向華說:「我們上前看 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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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過一番博鬥後他精疲力竭示意身旁的同伴 處理那屍體。那同伴毫不費勁似的把那屍體釘在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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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要走到這條路的盡頭時,一陣難聞的腐肉 氣味迎來,這時我每踏一步,心跳得更快,不祥的 氣息簇擁著我。我們拐了個彎,看到了此起彼伏綿 延的山巒,是流著血的紅山。綿延的血肉在破爛的 牆前堆放著,疊成了一庭庭小山丘,山的頂部鮮紅 的血肉徜徉到底部陳腐的肉上,底部附近匯聚了一 灘血,那灘血在留存著啡紅血跡的地上流動。看著 地上汨汨流徜的血,我的思想卻像是凝滯了似的, 腳也僵了,我感覺到自己臉上的血色沒了,剩下一 張刷白如紙的臉。不知站立了多久,向華指著前 方,用震顫的聲音說「你……你……看……」然後 她像是啞了似的,我順著她的指頭看,看到粗大的 鐵棒,和一雙染滿血跡充滿污垢的手在空中疾速地 來回閃動,牠不斷哀叫,一聲比一聲淒厲地呼喚著 我,我無力地看著他使出渾身力量朝牠的頭部作最 後一擊,受了重重的一擊後,哀號終於止住了,他 得意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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板上,花了一些工夫撕扯牠身上的毛皮。那過程我 不忍細看,於是便帶著一份強烈的歉疚和向華離開 了。 芳華與我並肩走著,彼此沒有言語的交流,寒 風一路在呼嘯,我一路走,異常寒冷的風竭力地吹 襲我,把我推前了幾步,我的腦海一路播放著每天 以近於麻目的心重覆著那些工序的碩大身影,以及 姐姐指著雜誌上的皮草時閃動的光芒,我的身體便 不住發抖,一股凜冽的寒意透上了我的內心深處。


二零一一年六月號 第二十期

評論角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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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 緣起於「匙」, 緣滅於「匙」

葉輝

一、 適然的短篇小說集叫《屋不是家:混聲合唱》,「屋 不是家」和「混聲合唱」都不難理解,兩者本來相 安無事,何以加上「:」這個符號?說來倒有段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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必須聲明,「:」這個符號是適然親自拍板的。事 緣適然執意要在兩個各自表述的短句之間加上一個 符號,諸如「@」、「.」、「,」、「--」之類, 據聞議而不決(儘管「議」乃「自議」、「決」乃 「自決」,與人無尤),本人一時口多失言,以電 郵提議,不如用「:」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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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人出於好意,在電郵中有此解釋:「:」這個符 號比較有趣,既是象形--好似你眼望我眼;又是 表意--好似「1:99」;「似相看不厭又似眼厲厲, 互為註解又互為稀釋,還望姑姑卓裁」(稱適然為 姑姑,擺明乃尊敬,在下心中,只有四位姑姑,其 餘三位是張愛玲、昂山素姬與洛楓)。 姑姑瞬即賜覆,同意用「:」之餘,順勢「撒賴」: 「將來有人問點解,就話係葉輝賜名,好似古時皇 上賜姓李姓朱咁。」如此這般被扣上封建帽子,本 人無言,唯有在心中暗應姑姑:「哦。」

二、 先說「家不是屋」。適然雅好搬家,就十篇小說所 見,從馬鞍山、跑馬地到石塘咀,從一個地方到另 一個地方,從男子的住處到女子的住處,再到一個 女子和另一個女子的棲身之所,從地球的這一端到 另一端……其實都可能是「在路上」,在此處或彼 處之間,在暫住與流離之間,無以安身,那就不知 何處是家了。 本人乃搬屋專家,成家以後,從油塘搬到觀塘,再 搬到大角咀,又搬回觀塘,其後不斷甲屋搬乙屋, 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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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屋搬右屋,上屋搬下屋,記憶所及,四分一個世 紀以來,老是搬、搬、搬,依次如下:九龍灣、馬 鞍山、藍田、觀塘、大埔、北角……兩年多前又回 歸觀塘了。期間也曾從香港搬到波士頓,再從波士 頓搬回香港。故此對適然所說的「家不是屋」,深 有同感。 「搬家」與「搬屋」似是同義詞,然則「屋」如何 能搬?搬來搬去,只是屋裡的人和屋裡的物,那 麼,屋呢?屋裡的情吧?「家」似乎更不好搬,也 許首先要問:「家」是甚麼?光光是家人和家具嗎? 那麼,像適然小說裡那些臨時的家人(愛侶,或怨 侶)和臨時的家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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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猶如表示小說對話的冒號,想來也不光 光是符號遊戲,你說你的,是「:」;我說我的, 也是「:」。在適然的小說裡,一切言說(包括心 裡的無言訴說)之不足,都只好用冒號來說明、引 伸、證明(否證)、補充、推論、總結陳詞……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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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不好說,但小說倒不能不說。沒法子,都不僅僅 是「相見好,同住難」--不管是屋還是家,都有 壓抑在心裡的話要說,那就只好各自表述,你也許 說你的緣,我也許說我的孽,合了又分,分了又合, 各自表述,乃有「混聲合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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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風 一而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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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適然的小說裡,總有如此或如彼的兩難(愛或不 愛,在或不在、是或不是),在兩者之間,這個「:」 有如味精或雞粉,給乏味或無味的人生提一點味, 少許就夠了,像兩個小小的圓點那樣,一丁點就夠 了--點到即止,見好即收,不可多求,更不可強 求,這倒是眾生相處之緣。 譬如這本小說集的第一篇--〈家好月圓〉,愛插 薑花(喜其「幽香綿遠」)的逃情男子逃到馬鞍山, 跟經常偶遇的女子忽生曖昧之情(誰知道這曖這昧 是否男子的一廂情願),他與女子從未交談,僅僅 有過某些只可意會的眼神(誰知道眼神是否男子的 一廂情願,而不一定是交流或對流),曖昧如電如 幻,兩人「接觸」的唯一憑證,可能只是男子拾獲 女子遺下的錢包,其後悄悄將它放入女子家居的大 堂信箱--如此說來,這信箱可容曖昧物證,似乎 比可供容身的「家」或「屋」更覺寬容。 在如此或如彼的兩難(愛或不愛,在或不在、是或 不是)之間,這個「:」其實也示意比例,然則在 適然的小說裡,這比例總是不成比例,可都不免或 因互相消融而互相稀釋,或因偏執而時濃時淡;這 比例猶如隔窗、隔街、隔枱、隔這、隔那的對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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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不留神,便恍如隔世了--〈家好月圓〉的男子 因而有此獨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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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都孤獨地住在自己的殼或者洞穴裡,也許拖延 時日,也許都千方百計不想回到外面那個對我自己 來說最好不必再渾渾噩噩虛耗生命的世界…… 唉,只是「殼」或者「洞穴」而已,遠遠還不是「家」 或「屋」。可是當這心思昧的男子「拖著醉醺醺腳 步回家,卻看見女友靜幽幽站在家門口,眼內有無 盡委曲」,此君登時「舌頭發大連自己都不清楚說 些甚麼,掏出鑰匙怎也插不進匙孔……」然則鑰匙 對準了、也插進了匙孔又如何呢?唔,找到了容身 之所,然後找到了慾望的入口(及出處),但「屋」 在何處?「家」在何處? 這也許就堪可說明,適然這十篇小說何以處處閃現 鑰匙的蹤影-- 路過地鐵站的鎖匙匠,她從背包掏出一串鑰匙, 多配一套交到我手。 用 R 留下的鎖匙開門。她已經出發了幾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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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城無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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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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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梯門開時她踉蹌步出,一串鑰匙啪噠掉我腳 前,彎身拾起趁門閤上前追出去,她正在走廊 盡頭倚著門惘惘回頭。一段走廊,所有沒有名 字的哀愁和悲傷水漫金山淹沒了我們之間的距 離,便靜靜潛游到她跟前,把鑰匙交還她。 右手接過鑰匙左手忽然緊緊掩住嘴鼻明顯想吐, 亂了好一會怎也插不進鎖孔。我本該離開,忍 不住拍拍她的肩膀叫她安定,快手替她開了門, 她搶進屋裡衝入浴室嘩啦啦吐起來。拔出門上 鑰匙跟進去,我們都住 D 單位,間格相同……

--〈灰霾見〉 某日和她經過路邊鎖匠檔子,她便忽然想起可 以多配一套後備門匙交我托管。這不久之後深 夜,小俐電話中訕訕地說:我好似遺失了門匙, 你那套可以借用一下嗎? 離開的時候把門匙放進信封,投入大堂信箱……

--〈我們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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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在暗黑廳中,聽見鑰匙插進鎖眼、扭動—— 心和眼傾盡氣力盯牢大門,希望看見門終被推 開,門開處,是他回來——然後聽見門被關上, 是鄰居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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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路遠〉 她給我鑰匙,說放假沒地方去的話,可以到她 處看書休息…… 推開大門進入屋裡。我們住的只隔兩條街,有 對方門匙,方便照應……

--〈留聲碎片〉 這些匙(鑰匙、鎖匙、門匙),以及它們所尋找、 所配對的匙孔,何嘗不也是混聲而合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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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匙和匙孔,說來就是一個人和另一個人的故事 的肇端,是一個人闖進另一個人的生活的中介,也 是一個人和另一個人道別的物證--都是飄泊的 人,都是飄泊的人生,是故緣起於「匙」,亦緣滅 於「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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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風 但還是要執拗地追問:「屋」在何處?「家」在何 處?

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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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逢戰亂的上一代,長於借來的地方、借來的時間 的這一代,一生不知搬遷了多少次,從故鄉搬到他 鄉,從家搬到家,從屋搬到屋,從國境之南搬到伊 甸園東,這些都好理解,都有解。 可從童年、少年搬到中年、暮年,從居所搬到醫院, 再搬到墓園,就不好理解,都不免要暗嘆一句「無 解」了--適然的十篇小說總有如此或如彼的「無 解」,當然也不僅僅是〈水月何所歌〉對死者的惘 惘追憶,或是由於青春期有如花開時落,一生裡最 好的日子漸漸遠去了;或是由於身處的時代太匆忙 了(九七回歸,移民又回流,每天都有此事或彼事, 而此人與彼人聚了又散了……),故事無論說得多 婉委、多惘然、多迷離、多濃或多淡,這「無解」 也隨人、隨故事稍然大去--對了,「這也終將過 去」(借飲江語)。 在下因而跟適然姑姑有此戲言,十篇小說的名稱, 若按目次的第一個字排列,便成兩句五言:「花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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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雪西,水來留無灰。」生若有年,大概都有機會 見證如此戲言有若讖言。 因是之故,適然的小說到了末尾,多以破碎的斷句 收結,譬如〈花好月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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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有時。月有時。 萬物有時。 你好嗎?

譬如〈城西無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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街巷不言。便看雲之荏苒。 樹裡蟬聲。花叢日影。 夏天將尋覓它光陰錯落的分分秒秒明年再來。 有風將起。 而我看見。 我看見了自己。行行重行行,時和景裡穿行, 無情無狀。但這確是自己。 ……不淡出,也不凝定。出空格。 是風將起。 風過處聽見塵聲起落。 人世間,惟塵最大。 便餘皆無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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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風 譬如〈灰霾見〉最後一段的「靜物風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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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年,七月。 站在橋上看風景。看風景的樓上看。 如是看。 有河流過。流過如水的,人。從維園出發,經 歷城市心臟。跳躍的。跳。靜默的。靜。蜿蜒 曲折抵達中環。之後散會。 心也跳過。聚也聚過。散亦散,了。歷史如何。 記載。數字,人物,事件,成功,失敗。許多事。 人的心。古往今來無以追循的,許多心事。哀。 喜。嗔。怨。貪。妄。癡。迷。時與日,光和陰, 過去,無憑無據。 便也就,化為烏有。

一雪西矣,留無灰矣,譬如朝露,喃喃如咒,猶如 超渡往生前身;悼人,悼物,悼情,其如悼「我」, 一朝「水來」,無「花」亦無「我」,倒是小說猶 在,天下之大,亦唯有小說可容十段〈留聲碎片〉, 一生說不完的,猶可細說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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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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悼人,悼物,悼情,其如悼「我」--適然這十篇 小說,都以第一人稱述說,男子亦是「我」,女子 亦是「我」,男子的女子、女子的男子,甚或女 子的女子,俱聲聲說「我」,這「我」只是敘事 者,當然不可能都是作者的故事,倒不免沾了染了 「我」之色彩,「我」之所見所聞,所感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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譬如〈花好月圓〉的男子說:「那段日子和女朋友 鬧翻,公事也不順心,乾脆辭掉工作,搬離和女友 同居了兩年的住所,遷入馬鞍山大型屋苑剛落成的 單位……」故事都是這男子說的--當然包括夜歸 偶遇、住在鄰居的女子,本來無故事,可故事都在 他的腦袋裡發生,及其同居女友尋來,言歸歡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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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序〉有云:「情動於中而形於言,言之不足, 故嗟嘆之;嗟嘆之不足,故詠歌之;詠歌之不足, 不知手之舞之,足之蹈之也。」要是「手之舞之, 足之蹈之」不足,又該如何是好?沒法子,那就只 好從「我」從頭言之,從頭嗟嘆之了--這倒是一 切故事的循環,此所以「小說」也者,就是「我 說」,別人說了,「我」還是要說,一切小說的起 始,總不免是「小我」的「說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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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風 可「心裡某處卻有點甚麼靜靜沉澱,到了底,結成 沉積泥沼。那段日子我發現自己刻意迴避碰見女 子。十二月中搬離馬鞍山。幾年來再沒回到那一 區」。人世本無事,心之猿也,意之馬也,都是 「我」的自編自導自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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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男子最終也不是不快樂的,儘管他的好日子或會 偶爾閃現浮生之憾: 妻子笑盈盈,捧著大束五顏六色盛開繁花。一 家三口回家路上再沒有其他事情發生。再沒有。 半生已經過去。燈好。月圓。花常開。我緊緊 摟著的小小身體,這是我的骨肉。我們的。而 你。有一個花季,在某年。

譬如〈我們愛〉,「我們」就是兩個「我」,兩個 第一人稱的各自表述,一個「我」說: 我看見他,從花店走出來,摟著一叢血色玫瑰,持 花的手勢戰戰危危,一看便知道不是慣以一束花擷 取女子心的人。 另一個「我」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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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見她,迎面走過來,經過我身旁進入花店, 回頭正好瞧見,店內那位熱情女子,趨近她笑 語盈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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末了,一個「我」跟隨另一個「他」去看一幢舊房 子,看見露台牆角有個泥和枯草築成的鳥窩,那另 一個「他」說:「鳥巢我們不動,好嗎?」 「我」沒有答話,倒在心裡有話: 白日靜好。不敢驚動當下幾近於透明的幸福感 覺。 既而得之,守護亦苦。 有關塵世的種種許諾,只有時間方能答應。

而另一個「我」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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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我」不知道自己有沒有抬眼看「她」(是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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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家的路上有隻小狗站在路邊……似曾相識, 心裡悠悠晃晃,忽然升起微帶酸楚的思念,狗 狗,是你嗎?我停住腳步,不由自主朝牠勾勾 指頭,狗的笑臉大白而亮,竟便邁開胖胖的短 腿奔過來,我蹲下迎接,伸手拍拍牠的頭,有 種久別重逢的動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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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風 一個「她」),倒也在心裡有話: 記憶中便一直如此蹲著。在忘形極樂的街頭。 蹲著。如此。 直到永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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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事,那不過是自各表述(或混聲合唱)的有情(或 無情)故事:「男女有不得其所者,因相與歌詠, 各言其傷」。對,都是「不得其所」,有家如無家, 有屋如無屋,搬遷了不知多少次,都無以安頓。好 在惘惘思憶猶有故事之匙--打開了前生之門,好 讓若有憾焉的餘生在小說的家園裡得以「詩意地棲 居」(dwelling poetically)。 譬如〈無量玉〉的女子說: 是那日,整理從男人家搬出的雜物,得回失蹤 許久了的玉。它從一袋舊衣服中跌出來,咯珞 落地,我彎身拾起。如此一次再次,既失既得, 完全沒甚麼好解釋。之前種種失魂落魄的思念, 忽爾又再團圓,應該珍之惜之。它回到褲袋, 日子如常,粗心是我的本性,它也再碎裂過, 又心痛過,我去買了強力膠水自己替它黏合。 現在玉的身上斑斑接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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末了,女子猶說: 然而它所有傷痕皆因我而得來,我又豈可以嫌 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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據說這「無量」有「十無量」、「百無量」、「千 無量」……既然有數可量,何以叫無量?沒事,適 然筆下的男男女女都說過了,小說之一切「有量」 與「無量」,皆因「我」而得來--「我」是唯一 的鎖,「我」亦是唯一的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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弱智童和唐狗的緣份 余龍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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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我的背影和她的目光在玻璃窗上交匯時,我 倆的命運便連在一起。 就這樣,她把我帶到她的家裡。 她的家很大,相比我從前住的那個小小的玻 璃屋,實在舒服多了。話說回來,那個小小的玻璃 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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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其實不錯,裡面有我最喜歡的骰子和波波,只是 小黑和小白經常霸佔它們不讓我玩。於是我用手搭 著小黑和小白的背想拉走他們,但始終不夠力氣。 小黑和小白還不時拉出臭臭,害我的鼻痛得直流鼻 水。我知道我對氣味特別敏感,這是我勝過別人的 地方,為此我感到十分驕傲。 然後有個人走過來,一邊拍打著我們一邊掩 著鼻子,躡手躡腳地把臭臭撿走。被那個人打完之 後我更痛了,我們三個都瑟縮在玻璃屋的一角不住 顫抖像隻小狗。我痛得不住眨眼,然後感到有些微 暖的水流到我的鼻子上,挺舒服。於是我努力地眨 眼,微暖的水流得更多,我一時樂起來。不一會, 小黑和小白都恢復過來,復又抓住骰子和波波不 放。我在揣摩,到底那個人打我們是為了什麼?因 為我們爭玩具?抑或因為那團臭臭?就在這時,那 個人便把我抱出來給她。我一時糊塗了,那個人剛 才打完我,不消幾分鍾後又來抱我?攪什麼? 我就糊里糊塗地被她帶回家。她的家旁邊有些 花草,有一種清香溢出,我的鼻子舒服極了。地板 由許多個白色方格組成,踏在上面有種透心涼的感 覺。家前面有許多人走過,每逢有人走進家來時, 我都會把手搭在他們的肩膀上,想和他們分享我住 在這兒的喜悅。然而,可能因為我太矮吧,我的手 總錯搭在他們的胸膛上。我統計過了,如果那人的 胸上長了點肉像波波的話,那人通常會尖叫,刺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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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耳朵,然後她便會跑過來叫:Jimmy,sit ! 如果那人的胸像骰子的平面一樣,那人通常也會搭 回我的肩膀,我最喜歡這種豪爽的人了!

我家樓下的 B 記零食店,不知什麼時候被易名 為 B 記寵物用品店。以後我要買零食的話便須跑得 更遠了。然而零食店那隻狗依然留下來,我每天路 過時都會望一望牠。還記得這隻狗初來的時候很是 興奮,總會人立起來撲向路人,嚇得人們都不敢走 店前的路。過了不知多久,這隻狗嚇人嚇得多了, 彷彿對身邊事物都失了興趣,只管伏在地板上裝 睡。 其實我很想知道這隻狗屬於什麼品種,好讓 我和同學們談起這隻狗時可以說清楚那是個什麼模 樣的狗。我勉力地數出各種各樣的品種如金毛尋回 犬、狼狗、獅子狗、熱狗……但總是想不出一種應 該屬於這隻狗的品種。牠的毛色像每個早上母親帶 我去喝的那種普洱茶,所以我姑且稱他為茶犬吧! 爸爸說 B 記寵物用品店是「前鋪後居」式的丁 屋。早上營業時茶犬被擱在店旁那用紙皮石砌成的 小道上。小道旁邊種滿許多花花草草,其中一棵是 爸爸每次路過時都會指著它說的大樹菠蘿,他說, 大樹菠蘿啊,像榴槤一樣,喜歡吃的必喜歡吃,不 喜歡吃的必不喜歡吃,我心想這真是笑話!菠蘿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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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時攪不清楚,我是得到了什麼;還是失去 了什麼。 雖然住在這兒每天都有很多路人走過來跟我 玩,但生活卻是重複的。彷彿每天八時 I 都會路過, 八時半 A 會走進來摸我一把……十時 X 會走進來和 她聊天……十二時她會說:Jimmy,食飯啦。然後 給我吃的。其實她就叫 Jimmy,她必是怕我忘記她 的名字,才常常在我面前說起她的名字 Jimmy。拜 託,如果你不想我忘記你的名字,請你多陪我玩 吧,我聽你說自己的名字都聽得煩了……四時 I 又 會路過……七時 Jimmy 便會把我牽回樓上。每天 都是這樣。我開始懷疑我被什麼縛住了,我不是說 她每天用繩子縛住我的脖子,另一端則縛住家旁的 樹,而是說我應該被一種無形的力縛住了,掙不出 來。 我甚至懷疑我是否真的活在這兒。雖然我對氣 味特別敏感,但我好像已經不懂得呼吸了。我勉力 地在腦海裡翻尋回憶,然而除了那團小黑和小白的 臭臭外,我什麼都記不起了。假如我什麼回憶都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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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是甜的怎會有人不喜歡吃呢? 茶犬總喜歡倚在丁屋的外牆上睡覺,牠真的很 可愛。晚上,B 記關門後,樓上間或傳來幾陣狗吠, 想是茶犬掛念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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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的話,我怎樣證明我是活的? 不,我還記得玻璃屋、小黑和小白的臭臭、骰 子和波波,我記得它們的氣味,然而任我怎樣用盡 全力去嗅,我都嗅不到它們的存在。它們一下子都 消失了,抑或它們都不曾存在過,而我的一切回憶 都是假的,都是被捏造的?為什麼你們都不來找我 呢? 再想一想,既然過去可以過去,那麼,現在應 該也可以過去吧,只是在漫無目的的無聊下,我不 知要等多久。 等待的心情,總算是我活著的證據。 近來我開始注視我面前那一團黑色的圓,它不 知自什麼時候起伏在我慣常睡覺的那個位置前,我 把鼻尖湊近去,嗅到一股膠味。我疑心這是死人的 記號。到底是它先來到這條小道上,還是我? 自從我發現這團黑色的圓後,我一直都在病。 在病中,我才發覺我的世界只有兩種主色,一種是 類似黑色的圓的顏色,而另一種則是類似白色地板 的顏色。我全身的骨骼都在痛,彷彿裡面要生長一 些什麼,我疑心體內住了隻寄生怪物,把我的生命 逐滴逐滴吸掉。 直到那一天,小白又再出現在我的眼前,我的 病便好了。真是太好了!小白的出現證明我的回憶 是真的,證明我真的活著。 小白是被 X 帶來的。那天 X 和 Jimmy 聊了好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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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 記不知在什麼時候多了一頭金毛尋回犬。金 毛尋回犬很兇,每逢有人路過,牠都會吠。還是我 的茶犬乖,整天都乖乖地伏在地上,彷彿在思考什 麼。茶犬是從來不會吠我的,我深信。 我討厭上學。但只有在上學的路上我才可以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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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immy 一邊說一邊面帶難色,想是 X 要 Jimmy 做些 什麼難為情的事吧。如果這件事是要小白過來住, 有什麼難為情呢?我極喜歡小白了。只要我喜歡的 事,相信 Jimmy 也會喜歡的。 小白並不認得我,她走過來的時候,我跟她 說:喂!小白,是我,你認得嗎? 小白應道:你是誰?你想怎樣?你!你是誰? 你為何識得我?你叫什麼名字? 對了,我叫什麼名字? 我和小白談話的時候,Jimmy 出盡九牛二虎之 力拉住小白,我真不明白她在幹什麼,好像想把我 唯一的朋友都搶走。對了!她定是妒忌我和小白的 關係。 漸漸,我不知道應該跟小白說些什麼,我們沉 默了。 Jimmy 這才寬下心來,把小白拉到我身後的一 個鐵欄裡。那鐵欄又是不知在什麼時候出現的。 怎麼連你也這般對我呢?小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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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乖乖的茶犬一面,所以我喜歡上學的路。 這天老師問我們有什麼夢想。我嘛,我的夢想 是當一頭狗,狗的生活真好。如果我是一頭狗,我 便可以跟茶犬更親近了。同學們聽後都笑我白痴, 我哭了。 我不是白痴!我討厭上學!上學的人才是白 痴!

I 路過的時候總會望著我,我猜我實在是太英 俊了。這天,I 望著我的時候,我正好和他來一個 突如其來的眼神接觸,原來 I 的樣子跟別的人不一 樣,I 的額頭甚至整個腦袋都比別人的大,我猜他 一定是超人。在他的眼神裡,我閱讀到一股空洞, 還有一股疾妒。 我決定在小白面前展一次雄風。 喂!你!沒錯!是你啊!我在說你啊!你為 什麼這樣望我的女朋友?我知道你喜歡我,你喜歡 我就不應妒忌我的女朋友! 小白聽後立即叫道:呸!誰是你的女朋友? 小白,你真的不記得我嗎?

嗚……茶犬竟然吠我,連那隻金毛尋回犬都吠 我。 6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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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白,你嗅到那股臭味嗎? 什麼臭味?嗅不到。你瘋了。誰說你的鼻子特 別靈敏的? 我是說我們的關係啊,本來很香的,現在漸漸 變得臭了。 呸!那一定是我香你臭了。 …… 小白,你真的不記得我嗎?我推開了那道鐵 欄,下意識地,我用手搭在你的背上,沒錯,只有 這樣,你才會記得我。你會記得我們在玻璃屋裡爭 玩具的一幕,你會記得你拉臭臭害我被打的一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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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我躲在被窩裡說死也不要上學。但始 終被媽媽拉下床來。 我路過 B 記的時候,我發誓以後都不再望茶犬 一眼。然而被淚水糊模的視野始終不能自主地往 B 記旁的小道裡望。哈,茶犬正擺著尾歡迎我呢,算 你乖。 我記得老師說過,要避免與狗狗長時間對望, 否則狗狗會以為你要害牠。我會記緊這一點的。我 不要我的茶犬受驚。 我的成績愈來愈差,同學和老師愈來愈討 厭我,爸媽似乎也嫌棄我了。幸好我還有茶犬。我 決定把我和茶犬的故事記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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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然,Jimmy 衝過來打我。嘩!好痛啊!我以 後不敢了,放過我吧,嘩! 沒想到我真的被打了。 然後 X 也走過來,說: 「你的唐狗把我的拉布拉多怎樣了?」 語氣好像不太友善。 「可惡!牠只是唐狗!雜種來的!」 什麼?雜種?蠢材,竟然說我是雜種?你才是 雜種!我這麼聰明這麼英俊怎會是雜種? 我擔心小白會被 X 帶走,然而 X 並沒有這樣做。 小白好像怕了我,整天都在叫。每逢有人路 過,她都會叫:放我出去啊!我只痴痴地看著她。 她真的怕了,叫的時候不住發抖。她好像使盡全力 去叫,每叫一下前身都會躍動一次,彷彿要借躍動 之力使聲音叫得更響。可是,路人都沒有停下來, 反而走得更快了。 我呆望那團黑色的圓,突然一切都失去了焦 點,那團黑色的圓彷彿在鼓動些什麼。我定睛一 看,黑色的圓依舊很黑,白色地板依舊很白。 一時之間,我很可憐小白。我很聰明的,我知 道,你所想的就由我來實現吧!於是我咬斷縛住我 的繩子,然後衝出去。一衝出去我便撞到一個人, 頓時眼冒金星。可我知道這次我一定要走,一秒也 不能停下來,於是我拔腿就跑,又有一個人因為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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避我而摔倒了。 我漸漸聽不見小白的叫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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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流浪時碰見了 I。我知道 I 是我的粉絲,所 以我便打他主意,想到他家借宿一宵。不知怎地, 我被他糊里糊塗地帶回家。我早說過,我是被什麼 東西縛在這兒的。唉,小白,對不起。 或者我是下意識挑選 I 並跟隨他。因為他每天 都路過家,所以跟隨他便能回家。 但離開的路程上我是故意不留下任何氣味的, 好讓我無法回來。到底我想怎樣呢? Jimmy 真是一個極端邪惡的人,早上她才打過 我,晚上她就擁著我了。她到底攪什麼?平時又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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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放學回家時我很高興。走在路上,忽然有 些東西碰到我的腳跟。我回頭一看,嚇破了膽,原 來是一頭狗,我立刻尖叫並哭了。媽媽馬上用手袋 打牠趕牠。我定睛一看,卻不是茶犬是誰。我馬上 拉住了媽媽,說明了一切。 好極了!茶犬你想跟我回家嗎?好啊! 當我們走到 B 記門口時,B 記的店主馬上撲出 來擁著茶犬。我說茶犬是我的,你放手。我打她。 媽拉開我。我哭了。媽拖著我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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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她對我這般親熱。 被那個人撞到之後,我一直有種要病的感覺。 回來之後,我真的病了。小白依然在叫:放我出去 啊! 病,真的很難過。我的身子裡彷彿有些東西要 長出來。 第二天一覺醒來,世界彷彿變了。Jimmy 把我 拉到樓下,我這才看見,沒錯,世界真的變了!我 一直以為是白色的地板原來是淺藍色的,我一直以 為是黑色的樹木竟然是綠色的,我一直以為是白色 的小白原來是黃色的。一切一切都變了,除了那團 黑色的圓依舊是黑色之外。我呆了。黑色的圓,請 你告訴我,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X 又來了,我立刻叫道:蠢材!走開! X 聽後屁股應聲倒下,怪叫道:怪物!怪物啊! 你的狗。 然後,X 跌跌撞撞地跑開了。 小白插嘴說:喂!你剛才說什麼?我聽不懂。 然後 Jimmy 走了出來說:Jimmy 怎麼了? 我說:夠了!我知道你叫 Jimmy ! Jimmy 倒地,兩眼反白:怎麼我的狗說起人話 來? 然後,Jimmy 暈倒了,不醒人事。 突然,我的頭被什麼東西扑中了。一股臭味撲 鼻而來,臭得使我不住地流鼻水。世界開始旋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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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天我想看看茶犬卻被 B 記的店主怒罵並推開 了。自此我都沒見過牠。 後來,B 記的狗愈來愈多,都是客人寄養的。 我很想問問店主,你有這麼多狗,可否把茶犬送給 我呢? 又過了不知多久,B 記結業了。我望了望空蕩 蕩的 B 記,原來那條茶犬住的小道上有許多黑色斑 點,爸爸說那是口香糖的污漬。爸爸指著 B 記旁的 樹說:大樹菠蘿熟了,大樹菠蘿要掉下來了,我去 拿一個。 我好久都沒見過茶犬了,但我依然虛構著茶犬 的故事。我愈寫下去愈發覺,我寫的不是茶犬,而 是我自己。 B 記最後被改建成地產鋪。以後我不知道要往 那兒去看狗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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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手手腳腳都不受控制。噗的一聲我也倒下了。 小白不住地叫:喂!你怎樣?喂!我記得你啊,你 快醒來! 太好了,小白,你終於記得我嗎?小白不住地 用手想推開鐵欄卻推不開,哈,現在的我力氣比你 大了,只有我才能推開鐵欄呢。 眼前那團黑色的圓旋轉著。漸漸我感到有些暖 暖的水流到我的鼻子上,好舒服,好舒……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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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明 紅眼

公元一九九年,江東有虎 XIII 人,無所不能。 翌秋,霸王殞落。 時年廿六,夕陽幾度紅。 貪。 距江東之南不遠,即江陵以東,建業在北,由 於位處偏僻,倚靠荊州北部南陽、江夏等地為屏, 故久未歷戰,其中兵備尤是疏弱。而且近水經商, 盛產魚業,城內充斥一片繁華太平象,後世文人雅 士輩出成群,遂稱此地——江南。其時遠方忽見兩 騎自城外數里奔來,蹄聲答答,顯然是鍛鍊有素的 矯健良駒。至於策騎兩人皆身穿輕鎧,腰間備劍, 配以虎盔,衣著頗見講究光鮮,應是來頭不少身份 不低的東吳將領。然而,城門前方那一名少年衛兵 仍只不過慵懶地睜眼一看,遠遠瞧見策騎在前的一 6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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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意氣風發,年紀似也尚輕,後面一人年紀稍大, 約近三旬,留著一把儒雅的鬍子,似是武將卻像文 官。少年衛兵當即閉眼入神,雙手抱持著鐵槍擱於 牆邊繼續打睏。 忽是一陣急風掠過耳邊,走在前面的將領馬不 停蹄直奔而過,尾隨將領自衫袖掏出其通行手牌向 門前的少年衛兵搖之示意。沒想到少年衛兵眼也不 抬,竟省得多加理會。尾隨將領倏是一怔,而走在 前面意氣風發的年輕將領也及時回頭一望,懵見門 前的少年衛兵與自己年歲相約,那一副站著打睏的 姿勢純熟得來卻也滑稽,便即催馬倒後,話不多 說,拔劍抵在對方項前。 尾隨將領暗暗笑著,勒住馬疆。 話說一劍揮出,少年衛兵卻居然氣定神閒似的 當真昏昏睡著,年輕將領皺眉不語,用劍敲了敲該 名少年衛兵掛在胸膛的鐵鎧。 「臭小子,你屬誰人麾下?」 「東吳孫策。」 少年衛兵倒未真的睡著,只見他一副理所當然 的表情啐道:「這也要問,城樓上面不是插了軍旗 嗎?自己看就知道,少廢話啊你。」 年輕將領愣住,站在身旁的將領同樣忍俊不 已,但笑不出來,頓即板起臉怒喝:「休得無禮, 將軍問你所轄單位。」少年衛兵才沒精打采地晃晃 腦袋,抬頭望著兩人。意氣風發的年輕將領也剛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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瞇起眼睛悄悄打量著他。 這時候,誰想得到他們兩人年紀一致,卻是一 個走紅太早,另一個成名甚晚,有著不一樣的命。 他們自己也想不到,他們此生僅在這時候交匯過這 麼一次。少年衛兵看著年輕將領非凡的驕貴長相, 心道:「這人,太年輕了啊。」同時之間,意氣風 發的年輕將領亦在心裡默忖:「這人,可惜太年 輕。」 其實,說穿了兩人卻是相似的命。 少年衛兵忽然嘆道:「說得再清楚對你都沒多 大意義,因為你不會想去記住。誰也不會想去記 住,而我只不過是懶得去忘記,所以才姑且先記 住,但總有一天,當我不再懶,我便會去忘記。 ——我是城南永泰門第一營站崗守衛,編號 1088 就是我。」 年輕將領頷首苦笑:「原來如此。這工作真是 無聊透頂,對吧?」 少年衛兵點了點頭:「對,所以我另外的這門 手藝特別了得,城南一帶無人不曉。」說罷,他從 鐵鎧裡小心翼翼地掏出一具木雕玩偶,把玩於手 上。年輕將領看得清楚,那是一頭木雕老虎,虎紋 刻畫甚是精緻,神態和姿勢亦非常生動,栩栩如 真,最妙不可言是手足利爪尖銳得猶同染血,雙目 圓瞪,面相不動卻有如嘶聲怒吼,甚至比一頭真正 的猛虎乍似更要凶悍,望著竟不禁佩服得嘖嘖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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奇。原來這少年衛兵袖裡暗藏一把雕刻刀,每天站 崗的時候便一直在雕刻,而且木頭和雕刻刀由始至 終也收在背後,不動聲色,路人將領皆不察覺,而 他更練得僅靠雙手感覺便能雕出一具又一具的完成 品。他這雕刻的精湛本領倒不是天生的,是長期站 崗時苦學得來,然而其他衛兵見他有著一手閉眼不 看的神乎奇技,都覺得他是稀世天才。眾人甚至都 覺得他比兵營裡臂力最好的大漢更要了不起。因為 臂力和戰績在這偏僻安定之地是毫無意義的,鐵槍 只待生鏽,肌肉也只徒等年華老去。其實他什麼都 能夠雕,卻反而是從來沒有雕過一頭虎。他只雕過 江南的美女,太平盛世的鳥語以及花香。但他忽然 決定要雕一頭猛虎,他不知道這是什麼原因,但那 一頭猛虎的形象早已深深烙在他的記憶之中,所以 他要把它雕出來。——或這不過是將堆在心土裡早 就成形的東西挖掘出來,罷了。他只知道它的出現 必定有它的一個意義。 於是少年衛兵便終於遇到這位年輕將領。年輕 將領把木雕老虎看了又看,甚是喜歡,便問對方這 東西賣與不賣。少年衛兵徐徐搖頭,乾脆便送給了 年輕將領。他說,這種東西,再雕一千具一模一樣 的也沒多少難度。然後他說,反正他有的就是時 間。時間之多,宛同漢水滔滔,千里西涼,不是因 為他年輕,而不過因為他是一名遊手好閒的站崗守 衛。他笑著,露出編號 1088 的過人自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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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輕將領不禁攤手笑道:「如此說來,你也當 真名不虛傳。看啊,子敬,這頭猛虎雕得甚妙,妙 不可言。」說著,他向旁邊的將領笑笑,卻突然搖 頭嘆息,喃喃自語起來:「這東西雖如猛虎,可惜 其主不是。」 「如此說來——」少年衛兵冷冷問道:「你是 真的見過猛虎?」 年輕將領氣定神閒地瞇起雙眼。 「你,沒見過?」 少年衛兵聳聳肩指著這片土地:「藏身江南, 何虎之有。」然後他眺望著年輕將領前來的方向: 「從外面進來的人,用不著想都是東吳的人。」說 著,又望向年輕將領策馬而進的目的地:「從城裡 外出的人,也用不著問都知道是前往東吳的人。」 年輕將領昂首大笑:「如果這是閣下對東吳的 歌頌,我真有點受不起。」只見臉上笑意斂去,沉 吟喝道:「好膽啊你,臭小子。未敢請教,閣下一 年俸祿有多少?」 「銅幣 66 貫。」少年衛兵倒是答得數目分明。 「即是多少?」年輕將領不明所以望向身旁的 將領。 「不多,卻也應該不少。」年紀稍大的尾隨將 領稍一遲疑,便恭敬回答。年輕將領再望少年衛兵 一眼,這次倒是輕輕拍一拍他胸鎧,便收劍入鞘, 轉身上馬,然後卻冷不防拋下一句說話:「既然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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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無虎,壓根兒用你不著,俸祿減半作罷。」 少年衛兵毫不理會,仍是慵懶不堪的倚在一 旁,然而見年輕將領背後身影,忍不住呼叫反問: 「哎。——到底你是姓孫的哪位?」 此言甫出,尾隨將領怒目直視。 少年衛兵不待年輕將領,皺眉答道:「孫策的 話,有點像,卻又不像。看來是他胞弟孫權對不 對?」 年輕將領倒是沉得住氣:「不像的意思是,我 太年輕?」 少年衛兵笑道:「是你太愚鈍。」 「休得無禮。」隨著一聲暴喝,尾隨將領勃然 大怒,登時揮劍相向警告少年衛兵。但少年衛兵料 知此人生性溫馴,畢竟像他這樣輕易劍拔弩張顯得 容顏大震的人,多數便不會真的出手,何況眼前劍 尖不具半點殺意,故意留了幾分距離,竟似好意示 警。少年衛兵一想,要出手的倒是身旁這嘴角微翹 的年輕將領。 只見他仍不過是點了點頭:「很好,再說。」 少年衛兵直言:「若是令兄,聞我此言想必立 時加我俸祿一倍。反而減半,是你不如長兄。」 霍的一聲,年輕將領手中長劍已狠狠擊向少年 衛兵胸口。尾隨將領一驚,怕傷人命,卻見少年衛 兵搖手示意,原來只是揮動劍鞘,沉沉地敲出一下 震耳巨響。不過少年衛兵已在心裡吁一口氣,料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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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世間竟有此等剛力之怪人,而且年紀甚輕。忽聞 這意氣風發的將領笑吟吟的答道:「猜對,我是他 老弟。」 這人似乎便是江東霸王之弟,名喚孫權。—— 史稱吳大帝,統領江東三十六萬大軍,開創歷時 五十八載的東吳帝國之祖。此刻,他卻是個流麗翩 翩的美少年。身旁將領聽著此話會心微笑,只見他 傲然而立,正眼瞪著少年衛兵,這一下竟將少年衛 兵看得有些怯了。兩人沉默,少年衛兵卻知此人在 等待自己開腔說話。他猛一吸氣,吐出悶在胸膛一 口腥血,剛才的一劍力道雖重,但悶血一吐,少年 衛兵忽又感到怯意全消。他不亢不卑地回望此人, 舔了舔嘴角的血。 「這裡看似太平繁盛,實則不然。」說著,他 淡然嘆惜:「只不過是你看不見這裡的狹隘而已。」 「比如你狹隘的俸祿。」 「這是其中一個比喻。」 言下之意對方似乎聽得明白,遂向尾隨將領招 手,取來錢袋。他看著錢袋裡的金幣,再認真看著 少年衛兵,開始恍悟過來:「那麼,銅幣廿貫,你 又如何?」少年衛兵答道:「昂腰挺胸,目不斜 視。」對方不笑不怒,搖著手上錢袋:「銅幣一百 貫,你又如何?」少年衛兵答道:「抗敵護城,奮 不顧身。」然後,他手一翻,整袋金幣全都灑落地 上,映得遍地閃閃發亮:「黃金千兩,你又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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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衛兵便指著他手裡的木雕老虎,本來慵懶 的神情倏忽顯得無與倫比的峻冷。他昂首笑笑。 「到時候,我便是你的一頭猛虎。」 對方無意拾起地上金幣,只無可奈何的頷首苦 笑,便上馬離去。年紀稍大的將領朝少年衛兵臉上 望了一眼,也趕緊跟隨離去。然而,少年衛兵一直 盯著遍地黃金,數了一遍又再一遍,腰背卻始終是 挺起的。 無法確定是否一年,抑或過了幾天,甚至只匆 匆的數個時辰。對於每一天都必須準時站崗然後下 崗的少年衛兵來說,時間這事情愈來愈不好掌握。 倒不是因為時間顯得快了,或是慢了。而是它一直 毫無動靜,當一個人毫無動靜的時候,很難知道這 個人下一步到底想做什麼,時間也是。還好他們兩 人再度折返。 回程的時候,兩騎朝相反方向離開,再馳經少 年衛兵所站崗的城南永泰門。意氣風發的將領似乎 是專程折返的,只見金幣仍在地上,少年衛兵仍在 站崗,他似乎更像故意一直站崗等著這人。然而, 他如今不雕老虎,他背著雙手,竟握著一堆穀稻, 趁旁人不為意之際便隨手灑一些在地上。他居然在 餵鳥,動作很小,手勢卻很純熟,兩騎奔來的一瞬 間,群鳥亂飛四散。 年輕將領笑道:「真是怪哉,真是怪哉。看 啊,子敬,連米糠都被叼走了,金幣卻連雀鳥都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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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罕。這又是什麼道理呢?」 說著,他的視線已望著改了行餵鳥的少年衛 兵。 少年衛兵喃喃說道:「你不知道吧?鳥只吃穀, 若是太餓,便辛苦些去捕蟲,或有時候餓得飢不擇 食了得硬著頭皮吃一點獸肉勉強也是可以的。但不 吃金幣。黃金千兩,我便是一頭猛虎。但是,我貪 的不是黃金千兩。」他也望著年輕將領的一臉笑意: 「我也不是貪作一頭猛虎。」 年輕將領微感詫異。 「往西千里,你曾否聽聞臥龍與鳳雛二人?」 年輕將領一頓,坦然搖頭。 「他們的名字將會如雷貫耳,聞名當世。因為 屬於他們的新時代即將到了。」 「周瑜與這二人相比,又當如何?」 「周瑜乃虎,盤踞江東,始終不敵飛龍在天。」 聞得此言,年輕將領若有所思的笑著不語,尾隨將 領卻已怒目橫眉。其後他仰天微笑,再說了一遍: 「所以我也不是要成為你的一頭猛虎。」 年輕將領便問:「那你是什麼東西?」 但見少年衛兵一貫慵懶的倚牆而立,因為他的 時代不在當下。尾隨將領卻低吟道:「不過是口舌 逞強之徒。」 「喂——」少年衛兵忽問:「你叫子敬?」 年輕將領知道他的隨行副官又要發怒,便橫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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攔阻:「他叫子敬。你最好先記住他的名字吧,我 覺得你們將來可能會成為朋友。」 少年衛兵卻道:「不,我不想記住。」他只望 了一望子敬的容貌,便即閉眼:「要是名滿天下的 時候,我自然不能不記得。」 年輕將領深表同意地點頭,卻又忽道:「那 麼,你應該要記住我的真正名字。」少年衛兵倏感 錯愕,不禁定睛看著此人的臉。這身影與輪廓和剛 才相見之時竟剎那間判若二人,蠻勇不獨,強悍之 上更添一份傲視天下的霸道。 「在東吳,若你喜歡,叫我一聲王,我的名字 叫孫策。——臭小子,你呢?」 少年衛兵沉重地沉默著。 「我叫子明。」 「多大?」 「剛好廿二。」 「我亦剛好廿五。」孫策淡淡答道,又問:「所 以,你相信現在是我的時代了嗎?」 「是的——」子明想了許久,還是不亢不卑吐 出一句:「江東是你的時代。」 霍的一聲,孫策手中長劍再次擊向子明胸口, 但這次只不過作勢虛拍,故意瞪了他狠毒的一眼。 孫策笑著咬牙切齒:「真是叫人氣憤的答案。」 然後,他翻身下馬,發現子明高度竟與自己相距無 多,便道:「話雖如此,但我們畢竟年紀相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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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時代早已到了,你的,卻打算什麼時候來到?」 「那麼,你的時代什麼時候結束?」子明問。 「倒不知道。」孫策聳肩。 「也許十年。」子明答道。 「也許今朝。」孫策答道,且認真注視著這人 慵懶不堪的長相:「到時候再看你能否搶為己有。 子明,因為我已經記住你的名字。」 臨別之際,孫策自懷裡掏出一卷竹簡,忽然向 子明招手:「來,借你的刀。」接過子明的雕刻 刀,孫策也不多想,便在竹簡的末行刻上「子明」 二字。子明不知所以,卻見孫策身旁的子敬神色凝 重,靜看其主公一劃一勾地刻著名字,想必乃是重 要非常之事。子明斜眼偷望竹簡內容,只見刻著一 堆名字,前面的名字他不會不認得,第一行赫然便 是「公瑾」,即名滿天下的第一智將周瑜,然後是 「興霸」和後面的其他東吳名將。 孫策忽問:「你有否聽過興霸?」 子明點頭:「聽過,我雕老虎,他也雕老虎, 只是無緣見面而已。沒聽過的——只有那個排在興 霸之前的。」 孫策哦的一聲,看著竹簡之上刻在周瑜旁邊的 那個名字,笑道:「是伯言嘛,沒聽過是正常的, 他很年輕。」然後他捲起竹簡,拍著子明胸前的鐵 鎧,緩緩低吟道:「不管你往後是一頭怎樣的怪物, 從今開始,隨我左右當一頭猛虎吧。」子明抱著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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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鐵槍,既一臉認真卻打著呵欠的聳聳肩:「抱歉, 我不要。」他望了望身旁的子敬,若有所思的反問: 「你有見過真正的猛虎身邊站著另一頭猛虎嗎?」 孫策不欲強人所難,只笑了笑:「其實,我不知道 猛虎是長得什麼模樣的。——只是,別人都說,我 就是猛虎。」子明淡然道:「所以,我算見過猛虎, 這裡剛有一頭。」孫策答道:「其後,會有兩頭。」 子明便這樣目送兩騎策馬離去。這人居然就是江東 之虎,江東的小霸王。他一陣仰慕和羨妒交纏著, 激起內心一絲絲的輕蔑。對他來說,江東雖遙卻又 不過是咫尺可到之地。真正遙遠的時代,他打從心 底看得清楚。也許屬於他的傳說將落在更遙遠的長 沙四郡,或者整個荊州,北方曹魏,東吳帝國以及 五代十國,宋元明清,萬世千秋,無從預見的公元 2073 年。 然而,他此刻只不過沉澱在寂寂無名的江南之 地,等待著一陣急風。 他習慣了等待。 他更明白,時代的來臨需要一場沉默的等待。 隆冬過後,公元二零零年,豫州官渡決戰堂皇 落幕,東漢名門袁紹敗陣憤死,宿敵曹操統一河北 稱雄。同年,同月,孫策猝亡。消息一傳,不過數 天時間,轟動之聲已席捲江東一帶,風雲變色,霎 眼之間東吳大亂。此時,子明與站崗衛兵交更完 畢,正坐在袁小八的餃子麵店風平浪靜地吃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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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享受江南小店的麵,尤其他知道孫策身亡的 消息之後,他急不及待去吃一碗麵。看著江南的 餃子,他喃喃嘆道:「你的時代結束了嗎,主公 ——」他一口吃掉,樂得如此:「也許要開始了吧, 我的後霸王年代。」他有預感,往後的歲月已無法 悠閒地呆在江南吃麵,所以他必須珍惜如今平淡而 廉價的麵。聽聞北方的餃子最是正宗講究,遠比江 南只此一家的餃子麵店好吃得多,他不知道是否屬 實,有機會的話,他實在想去品嚐一趟。有機會揚 名立萬闖到北方的話。他只知道,到時候他吃的餃 子必然比現在珍貴,然而,再是珍貴,也取代不到 此刻只為填肚充飢而吃的餃子麵,因為這裡只是江 南。於是他多吃了好幾碗,居然一吃就是 26 碗, 吃的都是江南的餃子麵,吃得不能再吃,直至撐得 肚皮實在再也吃不消為止。反正餃子麵一碗不貴, 即使一直吃到死掉也沒有誰會施捨一點稀奇。活在 今朝,這般渺小低調的生活或許只是大時代的前 奏,但他仍舊有些許的不捨。 離開麵店,子明快步返回人影寥落的兵營。只 見營內僅餘的數十名衛兵仍在一股勁兒賭錢。從前 他並不覺得這些人膚淺平庸,甚至也跟隨眾人狠賭 一把,但此刻看來竟是打從心底地反感。他便知 道,有些事情改變了,有些事情要死去或結束了, 也有些事情即將要有新的開始。因此子明做了一個 決定,他把這些年來所有積存的俸祿都拿出來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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賭。 揭盅的一剎間,子明並沒有用心去看,只驀然 想起孫策的一番話。他在心裡狂笑,江南無虎,不 是他用不著,是因為此處非他可用之地。 開。衛兵大叫:「我幹,都怪你這龜孫,要輸 一大票吶。」這一下子,子明所有的俸祿都賠走了, 卻仍是一臉笑笑的滿不在乎。衛兵把他拉到一旁, 以為他輸得瘋了,叫他最好冷靜些:「輸他媽的清 光耶,別再賭啊你,拿什麼來賭?」只見子明將衣 袖裡的雕刻刀都拿出來,押在桌上:「全副家當了, 便賭這一把。」然後他豪邁的一笑,是的。 「要是輸了,從此不賭。」 「賭鬼的鬼話,誰相信。」 他想,隨便輸光吧。畢竟時間大概到了,反正 他也差不多要走了。接下來將有一陣風要吹過江 南。 只是他沒有想過,為他吹來這一陣風的竟是一 個他以前已經見過的男人。 輸掉身上一切之後子明獨自離開兵營,只見遠 方一騎獨自奔來,他認得這一匹馬,也當然認得騎 在馬上的那人。這一次他並沒有在子明身旁走過, 而是佇在子明面前。他站著,靜謐與子明相視。 「啊,你?哎喲。」子明笑吟吟的說:「你叫 什麼?很抱歉,我已經不太記得。」 那人勃然大怒,揮劍相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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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次他是認真的,劍尖在子明頸前印上一道 血痕,但握著劍柄的不是憤怒和殺意,而是莫名沉 重的悲傷。而是抑壓在深處的悲傷。而是悲傷。 「子明。」 「你知道嗎?你絕不能成為一頭兇悍猛虎。」 子明拍拍他肩膊,看見這人雙眼紅腫,臉容憔悴, 心裡不由得冒起一絲敬意,嘴裡卻仍玩世不恭的 道:「不過你未免太快便記住我的名字了,子敬。」 那人什麼都沒有說,只一直默不作聲地看著子 明。子明終於按捺不住,已急不及待解下身上的鐵 鎧。 「趕快,要去哪兒?」 「赤壁。」 子明一愣,剛才的興奮瞬間落後,換來掩不住 的失望,皺眉不語:「果然,我只是變得有點不年 輕而已。」他從嘴角擠出一點悠閒的笑容,問道: 「既是如此,介意我先問一下可以嘛,這次俸祿有 多少?雙倍?三位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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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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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的姿態 鄭詠詩

1. 理解貓兒的姿態,氣球上升的姿態,以為是看 透世情的一種標識。看屋簷上貓兒捕鳥的姿態,牠 自以為小心翼翼,但小動作都給鳥兒看穿,在牠臨 至的一刻,才輕輕飛去。(貓兒的記憶很短暫,不 久之後,牠亦以同樣的緩慢捕鳥。這是我當時的想 法。)我亦嘗親手釋放一個氣球,從外在看來,是 風改變它的飛行姿態,而事實上,它的路向,由自 身掌握,我注意到繫在氣球繩子會透過擺動變換方 向,向它設計的角度緩慢上升。但氣球並不全然自 8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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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它只有上升,(像劃鬼腳的永恆定律──只有 下降。)(也同生命的定律──只有循線性往前, 不得倒退。)它們是兒時的兩項重大發現。我把我 從觀察中所理解和基本規律告訴母親,我說是「重 大發現」,然後我感到徹底失望,因為母親對我說, 你能否像一個正常的小孩,以正常的視覺看事物。 從此,我不再對母親講及任何,關於我的發現。我 是一個正常的小孩,在她心目中。我表現得與一般 小孩無異。 她從不理解,要是跟別的小孩無異,那人的獨 特性又何在。當然我沒有說出口,但在日後,我有 更多的觀察,她一點也不知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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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透,沒任何干預能力。後來,我開始栽種一 些小盆栽,(因為我曾向母親要求養一隻貓,以便 我的觀察,母親不許,說我連植物也未能照料好, 更遑論養貓──一個活生生的生命,一個稍一不慎 即可死去的生命。於是,我開始栽種,為了證明我 的能力)。我所栽種的花種子有它的神祕思路:它 要出生,但絕不讓人覺察它的生命。(這時,我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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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上「她」,來描述它。)她就在人未曾注視的一 刻,悄悄發芽,生長的過程,由她親自掌握--怎 至是,選擇不出生、不成長,也可。隨時死去,也 未有不可。朋友說的沒錯,它們有思想,而且,有 獨特個性。我的那還未成花的小花,她現在還是小 草。我不清楚她會否願意成長。 我不清楚為何她的同類不成長,它們處身於同 一土壤,(我在同一盆內,撒下四顆種子,而她是 惟一成長的一顆。)(過去我嘗,栽種一顆不曾成 長的種子,它沒有成長,但我知道,它沒有死去。) 於是,我只管守候,生長未必是結果,而是過程。

3. 我所栽種的小花,我知道她的個性,她只是想 慢慢成長,不愛別人的注視,或過份的照料,(對 於小王子對他的玫瑰的呵護,她著迷,但也只是徒 有的幻想,而且,她也不希望成為誰的唯一,這個 令她有壓力--她無法回報對方--能力上,與心 態上皆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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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我曾無由來的愛護她,把可施予的都送她,只 是她無動於衷,並拒絕生長以作報復。沉默和自虐 是她報復的方式。這期間所產生,是我從沒法抑止 的心痛感受──一種不斷漫延的無形痛楚,一種, 在無重中,不斷下墮的離心感。簡單點說,是空洞。 我看透,因此我只好漠視她的生命,從此以後,什 麼的好處也不再予她--包括良好的養份、絕對充 足的陽光和水份、甚至是我對她的注目。我任性地 留住她在,在陽台一角,獨自接受陽台柱子打下 的,成間縫的陰影,獨自接受命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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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只是花,(更是未成花的花,)如此而已。 我沒把她摧毀,只是每當湧起如此念頭(把她摧 毀)時,我便迅速止住了,當不捨得的心情出現時, 難受的感覺隨即出現。我任性地留住她在,也不去 想她。她的學名是 Myosotis sylvatica,平常人們 喚作「勿忘我(Forget-me-not)」,不會,也不能。 (但我任性,我不像小王子,固執地無條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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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過去我嘗,栽種一顆不曾成長的種子。)是 一盆比她更倔強的小花,它沒有成長過,(也沒有 死去。)它只把自己留在土壤裡,輕輕呼吸。我了 解,這是它知道,它只能活一次,於是,它選擇最 好的時機,它希望見證最好的時代──它一心一意 的選擇。這也是我們之間的對話,一種潛伏很深的 感應,它埋藏在深厚的泥土內,而我,在深厚的灰 泥中,把思緒漫延至根深的土壤。它比我更懂得時 代。它比我幸福,也許。

6. 無人知道她盛放的模樣,我曾對她有過幻想, 關於花的姿態,她開著淺紫小花,瓣子顯得脆弱而 柔軟,身子瘦小微彎,神態是看透世情的高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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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沙 鄭子遴

你可能未想過銀行也會是一個充滿浮躁的地 方,可能擁擠在這兒的人要忍耐着銅臭、體臭、口 臭等混合氣味,實在需要長期訓練才能不猝死於 此。然而這世界卻吊詭得很,污濁的地方同樣是令 人趨之若鶩的地方。那些排隊的人,大都流露怨憤 的眼神,撇着咀,還唸唸有詞,彷彿施行毒咒,要 把銀行職員都打垮到十八層地獄,等了幾世的人衝 到櫃枱前,心情就像預備向閻王交待生死狀,並期 待領取孟婆湯,急急一灌淨盡,忘卻身前俗務煩 憂。可是代閻王處理亡魂的小嘍囉常常忽略亡者忐 忑煩躁的心情,不是腦筋轉得慢,不懂靈活處理問 題,就是手腳遲鈍,令亡者氣得七竅生煙,甚至粗 言相向,把嘍囉的祖宗十八代都揪出來大張撻伐。 8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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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一眾嘍囉都不為所動,是他們也認為亡魂罵得 對,還是他們根本是無父無母,所以怎樣罵也沒所 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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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號窗的服務員正被一名客人怒氣沖沖地罵 着,大概是因為不滿要久等差不多一句鐘,到頭來 卻處理不到他的戶口問題,他破着喉嚨叫囂,除了 把 7 號窗服務員的祖宗從墳墓裡都罵出來之外,還 把銀行業、金融業、任志剛、曾蔭權、中央政府, 甚至資本主義共產主義毛主席統統罵個落花流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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亡者越來越多,陰間的空調也不怎麼管用了, 亡魂怨聲載道,單單怨氣就已經令人窒息而死了。 櫃枱服務員康宇卻對這種氣氛見怪不怪,畢竟他已 在這間銀行工作了十七年,一個人可以在同一間公 司工作十七年,原因有很多,不上進卻不被解僱的 理由就只有三兩個,康宇的姊夫利潤豐是總行高層 人員,同事們也不敢輕易對皇親國戚造次;康宇本 身又是個小人物,既欠缺事業的野心,亦沒有暗箭 傷人的膽量,閒來只歡喜與女同事談論娛圈緋聞怪 聞,或者留意最新型號的他的「皇族」身分,竟向 他說姊夫利潤豐的是非:利生最近和人事部的芝芝 打得火熱,經常眉來眼去,出雙入對。康宇天性懦 弱又愚鈍,竟怕受同事排擠而不為姊夫辯護,其實 他私下也有幾分相信這埸「豐芝」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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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號窗服務員一邊處理客戶帳務,一邊以眼梢隨時 留意他會否做出令人震慄的行為。坐在 6 號窗的康 宇卻氣定神閒,好像對這種埸面司空見慣。經理慌 忙走過去欲勸止,卻未能平息怨憤,反而令抑壓在 叫罵人靈魂幽谷裡的怒火一發不可收拾。7 號窗服 務員低聲呢喃着:這個月第三個了。康宇當然明白 他的意思,社會越是發達,越會造就兩種人,一種 是有錢人,另一種是神經漢。有錢人不會貿然踏進 銀行,因為他們大可指使其他人代為處理這些銅臭 的雜務,騰出時間來遊車河遊艇河打高球。即使需 要到銀行,亦只會昂首闊步直進到經理室,而不會 像其他亡魂般忍受別人的體味和差點要接駁揚聲器 宣講的電話對話。神經漢亦不會隨便踏進銀行,可 是一經踏入大堂,便令所有人繃緊身體每處神經。 這一刻沒有人會認為這個說話語無倫次的男 人是有錢人,不過,康宇發現這個什麼人也罵的神 經漢跟以往的有一個地方不同,他看見不斷有沙從 神經漢身上流出來。那些沙很幼細,而且帶點黏, 從神經漢的手和鞋那裡流出來,再者他的衣服上也 發現零星的沙粒。康宇把這個發現告訴 7 號窗服 務員,對方推斷神經漢是在附近地盤當苦力的,康 宇有點疑惑,又不敢反駁,只好調笑着說,他這麼 好罵,最合適當議員。神經漢擾攘良久,經理呼召 了護衛,希望能驅逐他,不料他突然發難,拿出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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漸漸,叫嚷停止了,嚎哭聲也漸小了,康宇小 心翼翼地開門,看見許多人掩面倒地,情況混亂, 而那個神經漢卻不知所蹤。銀行外面已停泊了警 車、消防車和救護車,警隊穿上防暴装束兼荷槍實 彈嚴陣以待,十足對抗生化襲擊。現場一片混亂, 當康宇被帶出銀行的時候,看見地上散滿溼漉漉的 沙堆,驟眼看上去卻像個漩渦。警方認為這些沙堆 能幫助捉拿兇徒,康宇直覺認為他們永遠也找不到 那神經漢,因為他認定警隊破案率一向低得無以復 加,而且只有那些沙才能告訴一切,化驗只會徒添 謎團。不過,究竟那些沙到底可告訴些什麼,他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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瓶不知名的液體,如仙女散花般把液體潑向四周, 立刻引起如鬼哭神嚎一樣叫囂,所有人頓時變成熱 煱上亂竄的蟻,不理前後左右,總之能給人逃遁的 地方都用盡渾身解數擠進去。康宇見狀立即躲到一 角,並且取出護身符唸唸有詞,希望觀世音菩蕯打 救。有些人被潑到臉和手,立即呼天搶地,大喊「死 喇!死喇!」有些則嚷着要救護車。神經漢不斷亂 叫:「同歸於盡!」其他人則哭號不止,康宇爬近 門邊,打算在神經漢不為意時,靜靜逃離鬼門關, 可是他聽到震耳欲聾的拍門聲,又怕神經漢在門外 伏擊他,一時間心亂如麻,就在千鈞一髮之際,他 看見有沙從門縫流進來,就像剛才從神經漢身上流 出來的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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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不出。這事之後,銀行有些職員留醫,有些則申 請調往另一間分行,康宇卻留守在這兒,他一向奉 行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一動不如一靜的原則,而且 即使調往另一間分行,也會有機會遇上另一種危 險,與期這麼被動,倒不如採取主動——多戴一道 護身符,向黃大仙多上幾注香。跟他記錄口供的警 員賈應鴻則對他的迷信嗤之以鼻,認為若一些鬼畫 符的黃紙也可保平安,就不用警察了。康宇卻認為: 若警察能保護市民,就不用求菩薩保平安了。 「那些沙,」康宇恐防應鴻遺漏這一點,再三 強調。「我沒有問你沙的事,待我問你時才告訴我 吧。」應鴻一時看看康宇,一時看看康宇的身份證, 心中驚訝眼前這個滿首斑白的中年漢竟與自己一樣 歲,只有三十三歲。康宇知道他在想什麼,心裡很 不是味兒。法例規定不許年輕而白髮的嗎?這麼鄙 視的眼神,信不信我告你歧視?康宇當然沒膽做這 回事,就連半點想揍人的眼神也不敢流露出來,不 小心漏出來亦不會。 「你說看到有沙從那個疑兇身上流出來,從身 上哪個部分流出來?」康宇肯定地回答:「耳朶啦、 衣袖啦、褲管啦,不斷地流,整個人就像沙漏一樣, 又像被埋在沙堆中很久很久,然後破沙而出……」 應鴻示意他停下來。「你當時應該蜷縮在辧公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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應鴻沉默了片刻,便催促康宇在供詞上簽名, 康宇仔細地讀那些內容,應鴻怒道:「我不是叫 你朗讀出來!沒問題便簽名吧!再讀告你阻差辦 公!」康宇連忙賠罪道:「對不起!對不起!只是 有一處有點問題。你這裡寫:目擊證人康宇目睹疑 兇留低大量泥沙在現場。我想說清楚那些沙是從他 身上漏出來,就好像流沙包,而且是熱騰騰的流沙 包,一般酒樓也可以吃到的那些……」應鴻心裡認 定這個神經兮兮的康宇耽誤了他與未婚妻試婚紗的 約會,鮮有地作出決斷——打斷康宇的話,而且帶 點不滿地下了一個結論:錄口供的過程經已完結 了,代表警方多謝康先生提供寳貴的線索,若有需 要再向康先生索取進一步的資料,我們警方會再跟 你聯絡。康宇緊張地拉着應鴻道:「我知道你不相 信我的話,我也不是那些惹事生非的人,但我從小 到大從來沒遇上什麼怪事,半件也沒有,這是第一 樁唷!」應鴻沒有因為康宇的「第一次」而繼續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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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堂的情況又怎會看得這麼清楚?」康宇認定應鴻 對他有偏見,有點氣惱地自辯:「阿 Sir,我是信 觀音菩蕯的,不會撒謊。」應鴻瞄着康宇頸項上的 護身符,帶點不屑地說:「你信甚麼與阿 Sir 無關, 但阿 Sir 不希望被誤導而延誤破案,明白沒有?」 康宇被應鴻嚴肅的語氣嚇怕了,賠罪道:「我這些 升斗市民哪有膽量誤導阿 Sir 你呢!別誤會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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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怪談,為免犯上阻差辦公的罪名,康宇也只好 目送應鴻離去。 流沙事件簡接令應鴻遲了足有十五分鐘,對於 未婚妻而言,這不是十五分鐘還是五十分鐘,而是 這位準新郎對她的尊重。應鴻連聲道歉,亦未能平 伏未婚妻的怒氣,雖然如此,女方並未有在鬧市中 對男方吆喝,因為他們事先已定下協議:因為男方 身為警務人員,為全面子,女方不得在大庭廣眾前 喝罵、奚落、以及任意差遣男方,條件是男方必須 替她拿手提包,以及逛街後的戰利品,而且還要悉 數負責所有消費。應鴻覺得能夠在大庭廣眾不失尊 嚴,而且花得起錢買東西給自己的女人,也能表現 自己的雄風,這點錢是有需要花的,於是他和未婚 妻之間一直相安無事,對於她那種三天一小吵,五 天一大哭鬧,都當作愛情的調劑品。 流沙事件再次奇怪地發生,令人百思莫解。 繼銀行神經漢消失於流失之中後,在天水圍一樁車 禍裡,又有一名婦人失蹤了,警方在肇事的巴士上 同樣找到很多不知名的沙堆,而且那些沙的質地跟 神經漢消失事件的極度相似,當然警方並沒有公開 這些怪現象,但消息已在內部流傳得很快,賈應鴻 收到消息後,立刻便想起康宇的話,他頓感不寒而 慄,「怎麼搞的?難道在拍攝『X 檔案』麼?莫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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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康宇真的看見些什麼嗎?」更奇怪的是應鴻連 續幾個晚上都發著同一個夢,夢見自己被鎖在像鐵 籠般的床上,一個黑衣人一把一把沙倒在他身上, 好像要用他來創作一幅巨型沙畫似的,他看不清黑 衣人的長相,只看見沙像暴雨一般縱橫傾倒在他身 上,慢慢地他只剩下頭未被掩埋,他向黑衣人求 饒,卻聽不見自己的聲音,黑衣人把最後一堆沙倒 在他的頭上,他驚惶地悽厲地叫,可是已失去了聲 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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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夢境裡的康宇並不是孤單一人。在不遠的拐 彎處,有一個黑衣人正注視著他,康宇看不清他的 容貌,因為他戴上一頂黑色漁夫帽,把三分二的臉 都埋沒了,但肯定他沒多少笑容。他不肯定他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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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邊廂,康宇常常發著惡夢,在夢中他發 現自己也像那神經漢一樣,身上不同地方都流出沙 來,很快地上已佈滿了厚厚的沙,漸漸把他掩沒, 令他最為驚愕的,是夢中的他竟沒有任何反應,任 由自己倒在流沙的懷抱裡,感覺更有點像躺在廣闊 的海洋上,或者,更正確點說,是好像飄浮在太空 之中,康宇固然沒有上過太空,但他確有這種感 覺,夢境中的他沒有恐懼,只是有一丁點兒緊張, 但又帶點亢奮,好像要預備進入一個未知卻新鮮刺 激的神祕地帶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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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還是壞人,好奇地問道:「你是誰?」黑衣人沒 有回答,轉身便走了。康宇想從沙堆中掙扎起來追 黑衣人,可惜他不能從流沙中掙脫出來,而且慢慢 沉下去,剛才飄浮在海上和太空中的感覺瞬間變成 陷在毒蛇的窩中去,又像腳上綁著大石,然後從摩 天大樓的頂層被人推下去的感覺,耳畔只聽見自己 面對死亡的尖叫和嚎哭。康宇就在極度驚慌下驚醒 了。 康宇認定那黑衣人是閻羅王派來的牛頭或者 馬面,而且泰半是馬面,因為即使那頂帽子蓋住了 他三分二的臉,康宇還能看見他的鼻樑,只有臉型 像馬的人才會這樣的吧。康宇越想越不對勁,於是 立刻到黃大仙廟多求幾道靈符防身,接著又到車公 廟上了很多支香,其虔誠程度令隔鄰的一眾婦人都 為之側目。 正當康宇已不願重提流沙事件之際,賈應鴻 卻開始為此著迷,原因之一,是警方發現越來越多 流沙事件,發現流沙的現場都與不同的失蹤人口有 關,而其中一位是應鴻未婚妻的表舅父,收到未婚 妻的命令,要找到表舅父為止,因為表舅父還欠她 錢,所以不得不調查,原因之二,是他想到一天他 偵破這單撲朔迷離的案件,就是他上位之時。可是 他自忖著從何著手呢?他照著鏡子,裝出一個神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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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里略的姿勢,想像使人無故失蹤的神祕元兇會自 動浮現在腦海裡。事實上他毫無頭緒。他認定只有 康宇是唯一的線索,雖然除了康宇好像曾目擊案發 情形(事實上沒有目擊最重要的部分)外,他沒有 任何證據顯示康宇與流沙事件是有關連,但他除了 找康宇外,也沒有別的選擇。就在這些看似合理卻 沒有太多理據的推論下,應鴻再到銀行找康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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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宇把連日來的惡夢都告訴賈應鴻,希望應 鴻明白他的苦衷,這使應鴻十分驚愕,因為他也發 著類似的惡夢。「很明顯這是一個重要的線索,」 應鴻把康宇的意思翻轉來解讀,使康宇哭笑不得。 「根據弗洛伊德的潛意識理論,你是破解這些案件 的關鍵人物。」康宇覺得自己像被逮捕的疑犯一 般,逃不過應鴻的五指山。 「我實在不白你的意思,為什麼我是關鍵人 物?難道你認為我知道那些不明不白地變成沙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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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說的時候,你又不給機會我說,現在我 可不想提起,你卻苦苦纏著我,阿 SIR,不要這麼 捉弄我好麼。」康宇一臉無奈的表情活像馬戲班內 的小丑。賈應鴻卻認真地說:「近日警方發現多宗 流沙事件,我懷疑有很多失蹤人口案件跟流沙是有 莫大的關係,而你卻曾目睹流沙事件的經過,作為 良好市民,與警方合作理應是義不容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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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去了哪裡?還是你認為我除了上班下班外,就沒 事可做,任你隨傳隨到查案?」康宇本身是個膽小 怕事的人,現在也驚訝自己敢於向一個警務人員連 珠炮發。 賈應鴻直覺真的認為康宇只是個活在都市邊 緣的窩囊廢,是為口奔馳的小號人物,所以對他的 質問漫不經心,不過他倒看不清楚自己跟康宇其實 分別不大,只是表面上他是市民的公僕,好像對社 會有點貢獻,說穿了都是另一個小號人物,不過不 會自認是窩囊廢罷了。 「我只是覺得這是一個好機會讓別人對我們 另眼相看。」應鴻隨隨便便的說出這一句,一半是 心底話,一半是用來游說康宇的甜言蜜語。「其實 我倒覺得你可以成為英雄,雖然論樣貌身型,以及 智慧,你都遠不及我,不過我相信你擁有非一般人 的——直覺,而且你應該會是個善良的人吧,所以 若你可以揭開流沙案的疑團,或者能找回很多失蹤 人口的家人都會十分感激你。你說對不對?」 自康宇懂事以來,就沒有人像應鴻現在一樣稱 讚過他,無論是家人、學校的老師,還是那幾個屈 指可算的朋友,都給他一個很強烈很強烈的感覺: 他是個可有可無的人,像電視劇中的路人甲乙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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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於銀行的同事而言,他只是其中一個穿制服的職 員,對於銀行顧客而言,他是 6 號窗那個木無表情, 卻要生硬地裝出「忠誠為您服務」的櫃台服務員, 但現在,他或可以成為破案的英雄,雖然應鴻不是 仰慕他的美女,但他那假意的吹捧,也令康宇心神 盪漾了一陣。當然他並不明白應鴻所說的「直覺」 是什麼,但最後他都好歹答允了應鴻,只是他不知 道警方並沒安排應鴻調查此案。 應鴻帶康宇重遊流沙事件的案發現場,深水 埗、天水圍、粉嶺、廟街、東涌,康宇只是覺得這 些地方若不是擁擠不堪,就是荒涼可怖,至於那些 應鴻所說的「直覺」,始終沒有出現。走遍九龍新 界,夜幕已垂過地平線,康宇聲明已累透不能再 走,勉強下去就會休克。應鴻見狀只好跟他到附近 的大排檔吃麵,大排檔的油煙替這個骯髒透頂的地 方添上幾分朦朧淒美,康宇就在這污煙瘴氣的環境 中,突瞥見在夢中遇見過的黑衣人在遠處注視著 他,跟他在夢中看見的一模一樣,嚇得他目瞪口 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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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麼事?你撞鬼耶?」應鴻不解地問道。 「黑衣人在盯著我……」康宇顫慄的聲音使應 鴻朝他看的方向疾步過去,只是沒看見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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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看見什麼?我什麼也看不見,你剛才說 的黑衣人是誰?他長得什麼模樣?」儘管應鴻不斷 問,康宇只懂在袋中掏出護身符,口中唸唸有詞。 應鴻好不容易才安定康宇,而且認定他在體 力透支的情況下,又疑神慮鬼得過份而導致出現幻 覺,所以沒有再追查那黑衣人的下落。然而康宇卻 病了好幾天。之後康宇又再次拒絕與應鴻查案。 「我不想當什麼英雄,可能流沙事件是個天 機,天機不可洩露,現在我可能會被打進地獄的 ﹗」 「可能只是你太累而已,休息兩天,我們再努 力。好不?」 在休息的兩天之中,應鴻只是充當一個循例行 事的警察,寫寫告票、查查身份證便完成一天的工 作,下班後任職野蠻女友的無酬傭工,滿足她天生 的購物慾,陪她出席大小聚會,人坐在餐廳之中, 心卻記掛那些流沙,他忽發奇想,流沙可能來自另 一個世界,又或者是某某星球的外星人帶來的,當 綁架了地球人時,便立即返回外星等等,他越想越 亢奮,只是不能跟女友說這些極具創意的想法,因 為她從來就不關心他的工作,只緊張他發薪以及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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職的日子何時來到。當然啦,要她思考這些問題幹 嗎?她還要思量著哪件新設計的衣服值得去買,以 及關注這套那套韓劇的大結局會如何感人。她認為 若應鴻爭氣一點,現在已能升至總督察,然而他徒 有魁梧的身材,欠缺宏大的志氣,所以她常為此氣 結。 應鴻為挽回在未婚妻心目中的地位,決意借此 機會吐氣揚眉,而康宇是協助他吐氣揚眉的唯一希 望。 應鴻的電話響起,是康宇的求救電話。 「救我!黑衣人要來抓我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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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宇猶有餘悸地說:「他活像死神一樣,他戴 上帽子,我看不清他是何等的猙獰,不過應和我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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應鴻根據康宇提供的資料,趕忙跑到土瓜灣木 廠街的一幢工廠大廈,他看見康宇匿藏在一個棄置 單位內,卻與黑衣人緣慳一面。他奇怪為什麼康宇 會在這樣的地方遇見黑衣人,康宇告訴他:「他跟 蹤我呢,我一直跑,他就一直追,我還險些兒墮樓 啊﹗」應鴻對康宇命緣一線的經歷不太關心,只追 問黑衣人的資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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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風 中看到的相差不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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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對應鴻來說算不上什麼線索,於是緊張地 問道:「他可有對你說什麼?」 康宇愕然地說:「難道你認為我會跟他喝茶聊 天嗎?幸好我最後都沒給他發現,要不然你還能跟 我說話嗎?」 應鴻被康宇氣得發了瘋的在咆哮,罵康宇是 人頭豬腦、星際鈍胎,康宇以牙還牙,也還罵人家 人頭豬腦星際鈍胎,應鴻揶揄他是只懂翻版的矮腳 虎,像他工作的銀行裡面的銀紙一般,還只是十元 紙幣,除了編號外,便毫無特色可言,十足社會的 窩囊廢。 「窩囊廢」這個稱呼似乎道出了康宇的死穴, 他一動不動的站在原地,沒有再還口,應鴻才知道 說得過火了,沉默半晌,輕聲跟他道歉。 「你也許說得對,我是個窩囊廢,對於這個 社會而言,簡直是可有可無的物體,怎樣跟你這般 人民公僕來得重要?」康宇洩氣地坐到地上,在離 他不遠處,發現一支微型錄音筆,以及一本好像電 話簿的東西和一小袋沙。康宇拿起這兩樣東西給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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鴻,「小心,可能是炸彈﹗」應鴻用他的偵查本能 以及從電影中的橋段而來的靈感,快而準地吐出這 句話。 這下子把康宇嚇得屁滾尿流,應鴻小心翻開 那本簿子,裡面全都是名字,有些還是讀不懂的外 文,名字旁還有一個地址和日期。應鴻不明所以, 康宇卻連聲救命,說應鴻毫不理會他的死活。突然 間,錄音筆自動開動了,一把經過改造的聲音把應 康二人都嚇了一大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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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好,我是來自宇宙的另一端,或者簡單點 說,是另一個宇宙,你們大可喚它作「鏡子宇宙」, 我是專責把這一邊的宇宙中的無用的靈魂帶到鏡子 宇宙裡,我們一向的行動都是十分暢順的,然而今 次出了點亂子,我需要你幫忙,在錄音筆旁有一本 名冊,請你順著名冊排列的日期,去到指定地點, 找那個名單上的人,悄悄地撒一把沙到那人的腳邊 就行了。我肯定你不會拒絕我的要求,因為你本人 也在名單之列,而這個名單就是等待被送往鏡子宇 宙裡去的人,若你照我的話做,我會把你的名字從 名冊上刪去,否則,我會把你第一個送去鏡子宇 宙。基本上你是沒有時間考慮,只有立即照辦,只 要你看看名冊第一列就知道原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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錄音就此完結。應鴻直覺認為是惡作劇,覺得 整件事太過匪夷所思之餘,還帶點無稽,他看見康 宇緊張地翻查名冊,驚訝地說:「你認為那個黑衣 人真的來自什麼鏡子宇宙?難道你要照他的話,去 找那些人,還要向他們撒沙嗎?神經病!我都不知 自己當初為什麼要查這案件,頂!我好端端的做回 本份,跟女友好好的預備婚事就算了,何苦要陪這 個不知來歷的黑衣人,還有你這個窩…這個人一起 幹無聊事?」 康宇沒有理會應鴻的叫罵,拚命地翻查名冊, 終於給他找到自己的名字—— 康宇(Kang Yu)2010 年 12 月 25 日.零時零 分.時代廣場外牆螢幕下。 他給應鴻看自己的名字時,應鴻也頓時語塞。 「我真的將會如其他流沙事件的人一起消失 於流沙之中……」康宇顫抖著說。 黑衣人留下名冊的這一天是 12 月 1 日。 當人遇上奇怪的事時,大抵有幾種反應,一是 逃,二是盡力忘記,三是勇敢面對,或者還有第四、 五、六種反應,只是我還未知道吧。想做人民英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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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應鴻此時寧願選擇第一加第二種反應,但自認窩 囊廢的康宇卻選擇第三種。與期說康宇靈魂深處有 一個尚未開發的小宇宙,不如說他背城借一,希望 拯救自己之餘,也能知道流沙事件背後的一個鮮為 人知的陰謀。沒錯,對康宇而言,拯救自己就是不 要被黑衣人拉進不知明的世界,不讓自己被無止境 的邊緣化下去。 應鴻的理性叫自己不再跟康宇一起瘋,正準備 拂袖離去,忽聽見康宇驚訝地告訴他:「你的名字 也在上面呢……」應鴻攫去名冊,狂亂地翻著,看 見自己的名字,緊張得把整頁也撕掉,離去時還說 了句粗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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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應鴻對康宇的指責不無道理,康宇還 沒肯定照著黑衣人的話去做,自己會否真的倖免於 難也未可知,但這樣向一個陌生人撒一把沙,輕則 給人破口大罵,重則會被警察逮個正著,送到精神 病院去。康宇想不了那麼多,而且他也想不到那 麼多,即使他的家人也一度懷疑他的智力又點問 題,更何況是別人呢。他看著名冊上第一個名字: 余姬(YU KEI),日期:12 月 3 日,時間:下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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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宇自顧拿著那袋神祕的沙,跟著名冊的日期 和地點,找第一個「受害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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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3,地點——竟然是他任職的銀行!那天他要上 班啊!怎能有機會向這個人撒沙呢?若果撒沙之 後,她真的墮入流沙之中,警察必定把我關進監獄 裡去呢!天啊!難道我真的要無聲無色的消失於這 個世界? 康宇想起那流浪漢,也想起流沙事件失蹤的 人,他們就這樣消失了,他們的家人會不會竭力找 尋他們呢?還是哀嘆一聲,便忙自己的生活,漸漸 把他們忘記得一乾二淨?康宇又想起他的家人,他 們會不會因為我的消失而傷心落淚?抑或巴不得他 快些消失?甚至從來沒有注意過自己,就算消失了 也不在乎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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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 3:10,一個中年女人踉蹌入了銀行,向 女職員查問怎樣申請信用卡,她詢問的聲量令康宇 注意到她。康宇直覺認為她可能就是余姬,於是藉 如廁為名前去確認一下。走近一點,聽見女職員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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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 月 3 日那天他不斷地看著錶,一邊留意銀 行內的人,幾度差點出錯,又幾度給客人埋怨辦事 不力,5 號窗同事見他汗流披面,問他是不是不舒 服,康宇支吾以對,口中默默唸著「三點三,余姬」 7 號窗同事向 5 號窗同事打了個手勢,示意他康宇 今天發神經,不要理他,讓經理整治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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耐煩地告訴這個女人怎樣填申請表,康宇看見這女 人是架著一副厚典典的銀鏡,常傻兮兮地咧嘴而 笑,而且挨近女職員來講話,女職員一臉厭煩。康 宇肯定她是余姬。 「不好意思余小姐,我有點事情要忙,不如 讓這位男同事幫幫你好嗎?」女職員瞥見康宇走過 來,機靈地將余姬推給康宇,余姬熱情地跟康宇握 手,還立即跟他介紹自己,康宇連忙看看時間, 3:15 分,還有十來分鐘,康宇心想:不可以這站 在這兒向她撒沙的,於是邀請她坐到尊貴客戶的區 域,余姬受寵若驚,覺得康宇是鮮有待她如貴賓的 人,便覺得他真是個好人。 余姬滔滔不絕地說她申請信用卡的原因,卻 不懂得怎樣填表,康宇假裝細心跟她解說,希望在 3:33 時下手。 康宇在那個時候驚見黑衣人在入支票機前盯 著他,他對於撒沙的任務和流沙事件更深信不疑, 認為黑衣人在監控他的行動。 「你真好人,從來沒有人像你這麼細心的聽我 的話,也這麼耐心地給我講解,」余姬向他豎起姆 指,像個小孩子般傻笑。「別人總當我是傻子,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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媽媽也這麼說,說我窩囊廢。窩囊廢現在申請信用 卡喇,傻子和窩囊廢又怎懂得用信用卡呢?呵,你 說好笑不好笑?」 康宇聽到余姬的話,彷彿從鏡中看見自己。 對,我們都是窩囊廢,我們又都不是窩囊廢,那我 們又是什麼? 「別客氣,我們都是人吧。」康宇不經意地說 著。 「這是我的卡片,你也會給我你的卡片吧。」 康宇接過卡片,上面寫著「保險主任」他簡直不敢 相信余姬會是個保險經紀。他不太情願地給她卡 片,余姬興奮得像個小粉絲得到偶像的簽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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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宇戰兢地、暗暗地拿出沙袋,打算向余姬 的腳邊撒去的時候,女職員氣吁吁地走過來告訴他 母親突然中風入院的噩耗!康宇頓失方寸,本能地 發狂奔跑到醫院,余姬也跟著跑,康宇不明白為何 她也要跑,也沒空理會她,只好一直跑一直跑,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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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 3:32,康宇就算怎樣同情余姬,也得完 成任務,畢竟人不為己,天誅天滅,可能余姬跟黑 衣人到了另一個宇宙,再也不用給別人看扁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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姬一路追一路追,一路為康宇打氣,好像康宇是個 馬拉松選手似的,路人側目而視,覺得這一男一女 很怪氣呢,男的結著領帶,跨著短腿在狂奔,女的 捏著裙子,腿上還長著明顯的毛在拚命地追,口裡 還喊著叫康宇不要擔心,主會保祐他的母親之類的 話。 趕到醫院,父親只管用鄉話罵康宇,也不知他 罵的是什麼,康宇也不太理會父親,兄長跟他說母 親半身不遂,余姬在後面說著,「康宇你可放心, 我也可以幫忙推輪椅去散步啊傾偈啊等等」。康宇 的家人瞪著余姬,兄長吆喝康宇:「她是誰啊?怎 麼在亂說話啊?媽是右半身癱瘓,話也講不了啊﹗ 都是你的錯﹗」兄長指著康宇的腦袋來罵,為什麼 是康宇的錯呢,在場沒有人知道,我作為這故事的 作者,我也不知道,或許世上有許多人都天賦一種 承擔錯誤的能力和責任,即使跟他們無關的爛賬, 也算到他們頭上去。康宇沒閃躲,只是默默看著躺 在床上的母親,他突然想叫母親起來,再罵他一次 窩囊廢,可是現在的母親已再沒有這個能力了。 從醫院離開,康宇一直沒講話,只顧看著自己 兩條短腿在無意識的向前走著,餘暉竭力照在他背 項,勉強把他的影子擠出來,影子比他還要短小, 他停下腳步,影子也跟著停下,他慢慢地轉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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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越縮越短,直到完全消失,像被陽光蒸發掉了一 般。他看見自己的影子掩沒在陽光下,忽然領悟到 一些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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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姬傻兮兮地說:「你怕沒人記得你?我記念 你,你也記念我,那就沒問題啦﹗」康宇心裡說, 若給我選,我寧願其他人記得我,也不用你記得 呢。他突然想起:糟﹗她不是應該在早在 3:33 分 就消失於流沙之中嗎?現在太陽都下山了,為什麼 這樣?我那袋沙呢?莫非遺留在銀行裡?康宇拔腿 就向著銀行方向狂奔,余姬見狀又追,這次康宇跑 得更快,像逃避海嘯一樣,余姬比之前更落力為康 宇打氣,康宇看見途人在訕笑,真想揍余姬一大 頓,可是現在已不是揍她的時候了,最要緊的是找 回那袋沙,要不然,黑衣人會對他做些什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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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姬亦步亦趨的跟著康宇,同時啟動腦袋裡裝 載安慰和鼓勵別人的辭庫,此刻她看見康宇這個樣 子,高興地說:「太好了﹗曬曬太陽,吸收朝氣, 總比垂頭喪氣好呢﹗或者上天會醫好你媽媽的。」 說著仿傚康宇般閉目向著太陽。康宇沒好氣地說: 「其實我跟你都只是影子一樣,永遠只能生存在別 人的腳底下,只要別人稍一轉身,我們都會消失得 無形無蹤,事實上我們可能在下一刻已經不在人 世,也無人會去記念我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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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宇衝入銀行,都處找也找不著那袋沙,同事 們都覺得自上次流浪漢在銀行消失一事後,康宇已 變得神神化化,有些更認為他是撞邪了。現在的他 又不知發狂地找什麼,還帶著一個神化女人進來。 最後,康宇始終找不到那袋沙。 余姬問他丟了什麼東西,康宇忍不住跟她說: 「為什麼老是要跟著我?我跟你今天才見面,我跟 你是不認識的你知道嗎?請不要再纏著我好嗎?」 余姬呆呆的看著面如死灰的康宇,一時間搭不 上話,康宇無奈地說:「現在多好,我的媽癱了, 我的沙不見了,黑衣人將會把我帶到地獄裡去了, 你卻不用消失﹗真是個完美的結局嘍。」 良久,康宇決定要躲避黑衣人,一直待到過了 12 月 25 日為止。他相信出外旅遊是個很好的選擇, 於是立即買機票,可是他的護照早就過期了,去不 成外國,那到澳門呢,他又容易暈船,最後只好坐 直通車躲到廣州去。 轉眼已到了 12 月 24 日,廣州的平安夜要比 香港的平安許多,這是因為康宇在這段時間裡都沒 有碰上黑衣人,彷彿黑衣人就從來沒出現過,有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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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康宇還以為自己真的患上什麼精神分裂症,幻想 什麼黑衣人出來嚇自己,然而手上的名冊都是白紙 黑字,而且詭異的地方是在他之前的那些名字隨著 日子的逝去,都逐一消失,除了余姬。他一直暗忖 那袋沙到底去了哪裡,名冊上的名字消失,證明有 人代替他去進行黑衣人的任務。那末到底是誰呢? 康宇奇怪自己還有心情當神探,他看著窗外 稀疏的聖誕燈飾,忽然又想起余姬,又想起應鴻, 雖然他們怎樣也算不上是朋友,但基本上,康宇是 沒有朋友的,而他們倆又不是他的家人和同事,所 以只好歸入朋友一類。他忽發奇想,如果他一旦過 身,或者只有他倆會記得自己吧。 就在這個時候,他收到余姬的短訊: 「我問了十個途人終於知道怎樣發你短訊,我 找到你的沙,但那男人要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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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姬一直替我找那袋沙?她怎樣找到的呢? 那男人又是誰?康宇決定要回去,於是發短訊給余 姬: 「你在哪裡?」 余姬回覆:「時代廣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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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宇趕回香港時已接近零晨,時代廣場人頭湧 湧,螢幕上正播著現場秀,一眾歌星名星在台上又 唱又跳,預備聖誕節的來臨。 康宇擠在人群之中,大喊余姬的名字,未找到 余姬之前,他看見黑衣人正站在一棵聖誕樹下,他 記起名冊上自己被帶走的地點正是時代廣場,時間 是零時零分。 台上的司儀宣佈距離聖誕節不到三分鐘。 此時此刻,康宇只想找到余姬,確保她安全。 所謂眾裡尋她千百度,驀然回首,余姬卻在聖誕燈 飾處。余姬猛地向他揮手,想要跑過來,轉瞬卻被 掩沒在人群中。康宇朝余姬那裡擠過去,忽然看見 迎面走來一個熟悉的身影。 那人正是賈應鴻。 賈應鴻手上拿著康宇的那袋沙,向著康宇直 衝過來。康宇頓時明白原來是應鴻從銀行拿走那袋 沙,名冊上的人也是由應鴻逐一「消滅」的。康宇 怒不可遏,心中不知從何湧起的勇氣和怒氣,鼓動 他跟應鴻扭作一團,應鴻以為康宇自招滅亡,在人 群倒數的時候向揮拳,康宇迅速躲開。余姬在遠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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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替康宇打氣,康宇首次感到余姬像自己的家人 一樣鼓勵他,頓時靈魂深處的小宇宙被燃點起來, 頃刻間把應鴻推倒,並把那袋沙悉數傾倒在應鴻頭 上,應鴻大喊一聲,台上的司儀亦帶領群眾大喊: MERRY CHRISTMAS!!! 應鴻瞬間被狂喜慶祝聖誕來臨的群眾掩蓋, 康宇爬過人海,拖著余姬便跑,黑衣人見狀亦追上 前。余姬邊跑邊替康宇打氣,群眾還以定他們是情 侶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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銀行沒有了康宇,運作依舊,5 號窗和 7 號窗 也沒再提及康宇,6 號窗的位置很自然由第二位職 員補上了。生活依舊重覆和沉悶,銀行一樣那麼擁 擠,人潮照樣澎湃,還帶點熟悉的銅臭、體臭、口 臭等混合氣味,銀行依然是個浮躁的地方。唯一不 同的地方,是新上場的 6 號窗在座位上發現一些不 尋常的沙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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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倆亦在人群之中消失了,當然沒人過問他 們去了哪裡,因為人們還要忙著關心明星、政治人 物的一舉一動,要不就是忙於上 YOUTUBE 看看最新 最奇的短片,又或者是到 FACEBOOK 看看朋友的朋 友的最新 STATU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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吾家茶涼君可走 (上海街私家偵探社系列)

張錦滿

我有意抗拒巧克力,然而吃的機會仍多。不知 甚麼時候開始,每個人從歐美回來,都帶巧克力作 手信。近期,我在自己的辦公室,還是別人的,都 看到包裝精美到不忍釋手的不知名巧克力,不知怎 地會出現。此外,我在香港和澳門,一年才偶然去 吃一次的兩間米芝蓮餐廳,也有其巧克力放在我的 工作桌上。 雖然我注意牙齒衛生幾十年,但最近吃多了巧 1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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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力,終於闖禍,牙齒和牙肉酸痛。那天我不能不 去見我的牙醫。雖然他是我的中學同學,但我沒優 惠,每次見他就算己約好時間,但根據過往經驗, 我必定仍要輪候很久。此回我去見他,去到診所樓 下,我突然想到去買份雜誌,並買份報紙,預備拿 來打發時間。我已經很久沒買報紙看,因為家裡安 裝了兩家公司的收費電視,共有五十個頻道,加上 現在隨時都可收到從各處寄來的免費報紙和雜誌, 根本看不完,我還怎會還買報章呢? 不過那天我在診所,拿著破例買來的報紙來 看,想不到看到兩段消息:一宗法庭案,一婦人被 控勒索有婦之夫男友;二是看到我朋友石堂的起居 注報紙專欄,說到共同朋友老孔行晚運,就是老妻 久病終於去世,而他可以與舊相好光明正大共享晚 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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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牙醫診所出來,便收到石堂的電話,說的正 是老孔的事。我說:「男人中年發達死老婆是老來 福,老孔的人生好多人羨慕呀!」 「還差一點點,」石堂在電話那邊嚴肅語氣的 說:「因為他一直傾心的女人現在犯了官非,還有 手尾要完結,攪妥之後才算可以真正享褔。」之後, 石堂仍像鬥敗公雞般頹廢的說:「老孔正要找你幫 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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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志華在越南長大,懂法文,越戰正打到激 烈時,在兵荒馬亂時期,用黃金來打通門路逃到香 港。在上世紀七十年代香港,法國電影在一些文化 場地、場合放映,來來去去那群觀眾,我們很易便 相識了。他做過多份不同工作,近幾年拿出積蓄, 經營兩間餐廳,一間賣叫人回味想再去吃的越南河 粉,另一間賣平價法國餐,抵食得來有格調,兩間 都曾經得到多份周刊推薦,而他也上過電台、電 視,算是香港半個知名人士。 老孔那間法國餐廳開在我何文田住所附近, 在行車天橋底的窄街上。假期家傭放假,我間中都 會去光顧。另一間開在尖沙嘴,我到文化中心看節 目,都有可能在看前或看後到他的店吃個簡餐。 早前石堂有天對我說:「志華哥老婆患癌病。」 「去到甚麼情況?怪不得上個月到他餐廳,見 不到他。」我說。 「他老婆其實長年都身體不好,不單只進進 出出香港醫院,又到廣州見過氣功師父、治腫瘤專 家。他時常陪她走來走去,連兩間餐廳都不照顧, 完全交給伙計,」石堂與老孔曾經在同一出版集團 工作,算是同事,因此常有電話聯絡和見面。石堂 續說:「老婆長病好煩人,老孔又要回大陸與人合 作投資電視劇,攪了三、四年好不容易捱出成績, 到今天開了兩間餐廳,算是稍為安定,怎知又要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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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婆健康勞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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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天永遠都在作弄人,很多人大半生勞碌奔 波,到稍稍可以安樂享受一下的時候,卻又遇到至 親的人去世的悲痛。我客觀的說:「現在好到絕了, 久病的老婆終於走了,老孔可開始享受真正自由, 香港不少億萬富豪都未有如此福氣。況且他現在少 說也是兩家餐廳的老板。」 可是石堂卻歎氣說:「唉!說來話長,要讓老 孔出來跟你慢慢講。」 至於老孔福氣究竟如何?是否沒有遺憾?我 非要聽當事人慢慢講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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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在尖沙嘴新商廈的咖啡室見到久別多 年的老孔,他蓋著年青人都常戴的棒球帽,是波士 頓 Red Sox 隊的,就算是在深圳或東莞買的 A 貨, 那也表示老孔識貨,不會像一般沒要求的人隨便拿 頂寫上英文字的帽戴在頭上。他見著我立時興高采 烈,走過來幾乎要與我擁抱,我趕忙反伸手與他相 握,轉移他的過份熱情。我留意到他身上有噴古龍 水,而穿的襯衣,整潔挺身,領口和衣袋有暗花紋 圖案,說出他講究生活品味。他會有風流韻事,完 全可以理解,他就是那種有困難環境下也會追求生 活質素和樂趣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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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孔說他已替老婆辦好後事,月前把骨灰撤在 公海。他會與另一個相識已久的女人過新生活。但 他一坐下來,呷了口咖啡,便眉頭一摺的開門見山 說:「我的新女人正有麻煩,我要你們兩位大哥幫 助她解決。」他所念念不忘的是個育有兩子的已婚 婦人,她正犯官非。老孔點起煙,呷大口咖啡,吸 口氣,一五一十交代他在未做餐館前、近三年來的 婚外社交活動。 話說年前老孔參加保險公司主辦金融財經學 習班,班上有位身材吸引、臉圓白淨的中年江淅 婦。她好發問,表現進取、好學,但從她的發問 中,亦可知道她來自國內,可能連中學也沒有好好 讀過,英語只識單字。這樣的女人,怎麼樣都會吸 引到班上一半男學員願意在課餘替她補課和向她傳 達在香港謀生技倆。老孔當然是願意貢獻時間的男 學員,但可惜他不是唯一的一個。同樣願意在課餘 為她補習的至少還有四、五位男學員,而後來她選 擇的一位是向醫務所推銷藥品、較年輕的小商人。 不過,老孔並非完全被該位新來女移民摒諸 門外,他也曾與她在快餐店和咖啡連鎖店相聚過兩 次。女郎叫倪如杰,說話坦白直接,家裡出現問題, 現在要急於賺快錢來解決燃眉之急。「可不可以講 多些妳家裡的問題?」老孔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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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孔頭腦清醒,聽到這樣耳熟能詳的故事,已 經知道要退縮。可是後來他聽她再說下去,他開始 動搖。她繼續:「我本來在 Bonjour 化粧品公司做 售貨員,生意很好,佣金算是很不錯,但是我負擔 如此重,做售貨員一份工便不够了。我要出來搏一 搏,給自己一年時間,我又做保險、又做傳銷,又 想學做金融,冒求碰到任何客人,我都要一定做成 生意。」 「推銷任何產品都很難,要求很多,既要講時 機、又要講人緣,妳怎樣一定做成生意?」老孔問。 「我遇到有潛質的人便死咬住不放,一直纒住 他,想辦法貼身緊著他,引誘他。」 「怎樣引誘妳的客人?」 「我有時要扮『發姣』,我是女人,便利用自 己的本錢來孤注一擲。」 「那麼妳成功機會高嗎?」 「對我來說,沒有所謂成功不成功,我捱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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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父母都沒有工作,終日無所事事,爸爸喜 歡賭,各種賭都沉迷,而媽媽會去股票行,跟人談 話聊天,學人買這買那,結果輸了大錢,最後講數, 現在每月要還兩萬元。我爸媽只有我一個女兒,他 們全靠我,他們是社會廢人,但我也不能放棄他們 不顧。我還是要背起整個家,我已替媽媽還了半年 錢,但仍要還一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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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月便是一個月,我已打算為我爸媽捱兩年,如 果我今天碰到一個男人可以讓我不用捱,我才算成 功。但現在我每天都要找新客人,每天都在拼搏, 就算這個月能養起父母、能還債,還是未成功。」 「每天都要找新客人,壓力很大,最佳解決 辦法還是找到一個好好固定的,這樣壓力便減輕很 多,」老孔給她指示。 「還好我現在還頂得住,遇到的男人還算不 差,至少有兩個對我不錯。每個月都會找我一、兩 次,給我一些錢表示支持,」她坦白告訴老孔。 「妳願意跟他們出去嗎?」老孔問。 「還可以,其中一個你可能都認識,我們班上 那個有點光頭的肥佬朱。你跟他熟嗎?」她說。 「我有印象,他做電子零件的,臉圓圓,說話 還算客氣斯文,他應該結過婚吧!」 「結過兩次。我另一個亦結了婚,他做地產經 紀,在夜店朋友介紹,他每月騙老婆要返大陸,其 實是找我過夜。」她繼續透露。 香港男人十個有九個都是騙老婆、然後偷偷返 大陸去胡混,想不到亦有人倒過來,騙老婆說公司 要他返大陸,其實在香港偷吃。香港風流事,千奇 百怪。 老孔手有餘錢,而倪如杰這個女人的身世, 不管是有多少滲水成份,確是相當值得同情,而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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品性和談話亦至少不叫人討厭,會吸引有能力的人 主動提供部份幫助。結果老孔便成為她的其中一位 入幕之賓,每個月都至少有一個下午相約在油麻地 的酒店午敘,然後為她母親的債款負擔五份一。幾 個月之後,增加到四份之一,三份之一,到二份之 一。 我打斷老孔說故事,直接問他:「最近你負責 幫她老母還債,比例去到多少?」 「曾經試過一次我負責全部,不過,只試過一 個月。」老孔說時有點嘆氣:「替她老母還股票行 的債還不算大事,更麻煩的是,她去年 12 月起, 要求肥佬朱提供更多金錢援助,兩人為此反目。肥 佬朱於 2 月提出分手,停止給她錢。稍後肥佬朱 每天便收到 3 至 4 個短訊,發短訊者自稱為倪如 杰的丈夫,已知妻子與肥佬朱偷情,而妻子甚至已 有了肥佬朱的骨肉。短訊威脅說要 30 萬元來作墮 胎及賠償,否則會找兄弟去打肥佬朱及強姦他的妻 女。 肥佬朱驚恐萬分,已將 5 萬元存入發短訊者 指定戶口。後來肥佬朱老婆偷看老公手機,發現老 公被女人勒索,恐事件有手尾,於是兩公婆最後去 報警。一報警,事情便全攤開來。倪如杰於是被捕, 她在警局內承認冒充一個男人來發短訊給肥佬朱。 她繼而被檢控。幸好她准保釋候審訊。整件事情老 孔很遲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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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立即提醒老孔說:「你現在最應該找的是個 有計謀的律師,而不是我呀!」 「誰不知阿媽是女人,我都接觸過律師,他們 的收費貴得驚人,差不多足夠為她老母還清所有債 務。與其給律師,為何不直接給她還債?其實律師 的做法也不是怎樣高明,他們也是使用大家都想到 的一招,就是要肥佬朱兩公婆不上堂作證,因此控 告便會撤銷。」老孔說:「要對方兩公婆或其中一 人最後不出庭作證,不用找律師,找你和黑社會都 可以,省下的錢,足可以讓該個女人立即回復自由 身。」 我諸事八卦問老孔很私人的問題:「你一個人 承擔她的官司,將來攪掂了,她會怎樣感激和報答 你?」 「我的行動,歸根究底是出於愛,一講到愛, 便超乎理性,我要一了百了解決她和她父母的根本 問題。解決了她全家問題之後,她便會一心一意跟 隨我、陪我過下半世。」老孔說時垂頭,有氣無氣 的,突然間顯得有點像中了重擊的拳手,似落葉, 要飄零到角落處。 誰說金融海嘯之後的冷酷香港再沒有純粹的 真愛,老孔只不過聽到一個女人口講自己的身世, 他便義不容辭背起她的刑事和養家責任。 私家偵探如果够專業的話,應該對歡場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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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答應老孔會幫助解決難題。此時候,老孔 高興到立即打電話給倪如杰,告訴她我肯應承幫助 她。不一會,她飛車趕到來,一見到我,便露出笑 容,嘴角微微露齒。她的臉旦大概只有淡薄的脂 粉,難得仍保持健康、順眼的純樸鄉村姑娘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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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聽聞的故事沒有反應,但我畢竟是個半桶水的事 務調查員,而我又與老孔認識多年,所以我才會在 沒把握的情況下不推卻這件差事,其實我心裡只是 想:「我現在接生意當作是朋友給我機會去練習, 大不了辦事不成功,我的客人不會責怪我的。如果 剛巧讓我辦得成功,那便當作做童軍,日行一善好 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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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她大概有過耕作勞動而發育正常,身體條件不但 勝過香港同年婦女很多,就算比較大部份廿八至卅 二歲的女士,她都顯得更吸引。況且我聽到老孔不 只一次說她:「就算她不怎樣溫柔,至少會懂得體 貼,心地很好。她對人直誠,自己忍受一下也沒所 謂,只希望男人快樂開心。我感激她、欣賞她。」 老孔說到我也心動。 她身上穿著雪白襯衣,衣料很薄,剪裁得很 窄、很貼身。她是買學生服來穿還是度身訂造白襯 衣?她急步走過來,帶著清新鄉村的泥土香氣,身 體有點逼過來到達我胸前,親切的向我道謝:「很 感激你幫助我這個弱小女人,我在香港七年,一直 很艱難,生活不容易,好彩每每在最困境時候都遇 到貴人幫我,香港都有好多好男人。」她如此熱情, 我幾乎想動手伸入她的襯衫內、穿過她的胸圍,摸 一摸她的乳房、捏她的蓓蕾,而我甚至還想舔它、 吸吮它。她臉容真誠,肯定可拖慢她紅顏消逝的速 度,而她親切的說話並且可以彌補她學校教育之不 足。 有愛的女人自然美麗,而活在困境中的女人, 在遇上欣賞她的男人,更會衍生更多魅力。旁人不 知道她的身世,見到她此時滿足安份的樣子,不相 信她是個處身今天香港社會邊緣、一隻腳已踏進監 獄的女人。如此美麗的女人,值得我去幫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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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不知道自己怎麼會、也怎樣會對著一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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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來接觸證人是香港法律不容的事,我其實 很冒險去跟肥佬朱和他老婆見面,而我也全無信心 和把握去說服他們兩公婆不出庭作證。不過,我必 須說,自從倪如杰第一次見我便挺著胸部向我衝過 來之後,我便常想起她發育良好的身體,而且,我 確有想與她睡一睡的衝動。就因為有這份激情,令 我對著肥佬朱這對證人夫婦講話積極一點、肉緊一 點,終於讓我感動了他們。我對他們說:「你們不 要對新來香港的大陸女人有偏見,她們也是資本主 義金融海嘯的受害者。她們來香港並不一定搶了香 港人的幸福。倪如杰令我剛喪妻的朋友孔志華復活 過來,不只如此,還令他比以前一段婚姻過得更開 心、更有活力,可以更好發揮自己所長,對社會作 出更大貢獻。況且,香港法庭講英文,律師會咄咄 逼人質問你們,你們會嚇到牙關發抖,有話也都講 不出。你們不要在法庭活受罪,不如說有東莞親人 很危急,要趕到醫院見他最後一面,不出庭作證算 了。你們不出庭作證,放過一個一時作錯的女人, 不只是救了她,也救了她父母,亦救了一個剛喪妻 的鰥夫。倪如杰老父老母,平日無所事事,在領綜 緩,知道女兒如此拼命為他們爛賭而犧牲時,都哭 到眼淚流乾,微絲血管爆裂。他們已決心振作,要 放棄領綜緩。請你們好好想一下這對老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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陌生肥人夫婦講出這樣一段濫情說話。最後,我向 他們表示關心,拿出澳門賭場貴賓廳送我的一盒巧 克力給他們,並對他們說:「下星期一你們上不上 法庭作證,還有四天考慮。如果你們真的要上庭作 證,進入法庭之前,吃兩粒巧克力,是比利時高檔 次精品,有錢在香港都買不到,吃了,你們會鎮定 一點,無論法官和對方律師怎樣問你們,都不會慌 失失。」肥朱老婆快捷把那個眼看便已感覺名貴的 禮盒拿過去,愛不釋手的,用手指在禮盒表面撫 摸。 法庭的結果怎樣呢?結果並非如我所願,肥 佬夫婦有出庭作證。但另一方面,最後結果卻如我 所願,倪如杰的官司終於得到解決,她被判無罪釋 放。 法官為甚麼會給倪如杰一條生路呢?事情卻 真點出乎意料,竟然會是因為比利時巧克力。肥佬 朱夫婦果然聽我說,在進入法庭前,各人吃了顆我 給他們的巧克力。那款巧克力在口中不易溶化,像 拖肥糖那樣,相當耐嚼,就算在口中五分鐘,仍有 部份殘留在口腔裡,可讓人不停轉動舌頭來回味。 審訊開始之後,肥佬朱兩夫婦嘴巴還不時在動。他 們先後都回答了對方律師的第一輪訊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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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間,法官向剛坐下來的肥佬朱老婆說: 「請問第二位證人,妳嘴巴一直在動、未停過,究 竟妳口中含著些甚麼?」肥佬朱老婆想不到法官會 如此一問,頓時慌張起來,下意識連忙否認:「沒 甚麼,冇嘢!」法官再問:「沒有嗎?真的沒有 嗎?」他示意法警拿張紙過去,要她把口中的東西 吐在紙上。肥佬老婆終於吐出巧克力來。法官看 到,結果當庭認定證人不可靠,提出的證供不成 立。肥佬朱夫婦沒被法官判決為藐視法庭,已算執 到一身彩。 倪如杰與孔志華自此便可順理成章、也光明 正大住在一起。我恭賀老孔之餘,也對他說:「你 新老婆來香港這麼多年,到今天才可以享受正常夫 妻家庭生活。你大老婆差不多三十年,要做個好老 公,要給老婆保證、安全感,起碼先有些承諾。」 老孔馬上回應:「還用你提我嗎?鄧小平對年 輕人民講:新中國的將來全部都會屬於你們的,你 不喜歡新中國,請隨便離開,國家還會給你路費。 我也那樣對她說:我現在和將來所有的,全部都會 屬於妳的,妳覺得我家不好,也請隨便拿需要的物 件和日後生活費走,不要覺得不好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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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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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來我這個二打六私家偵探,又做了好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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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oby &amp; Thomas 崑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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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隔一些日子,我和品亮都會一聚。一談就幾 個小時,如果他不是要上班,可能直到魚肚白。我 們談的,別人聽起來可能是枯燥無味的,談文學, 大部分是外國文學。這一次倒有點特別,我有機會 到訪他的新居。他的書房,不如想像中那麼大,三 分一空間還被他的心頭好(人物、輪船、飛機之 類)模型占據了。他說還有一大堆書在舊居。一如 所料,書架上的顯眼位置,全是外文書籍。 一整套《魯迅全集》霸了書架上層,料不到崇 洋的品亮,仍有中國情意結。我是外星人,有關魯 迅的作品,看過不會超過五篇。至於〈紅樓夢〉, 一章也看不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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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書架太整齊了。他每拿一本書,放回去 的時候,都小心翼翼。所以,我不敢多碰。我家中 的書,到處丟,書架上的書東歪西倒。可以說,我 從來不把書奉若神明的看待,因為我覺得不翻看的 書,放在那裡,形同廢物吧了。在學校時,我就從 不把書包裝。書被翻殘了,甚至有一頁脫掉了,我 視若無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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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的性格不相近,我們是完全兩個人,但這 並不重要,我們對現代文學的看法,差別不大,單 是這點,我們每一次的聚會都是開開心心的。我們 同意當今文學重心,不在美國,而在歐洲,德國、 英格蘭、奧地利,甚至南非,印度。這次,最痛快 莫如原來大家對卡夫卡都有異議。在某一方面,卡 夫卡有點過譽,他的作品要表達的,其實不必要寫 得那麼長,語言的魔力比不上許多當代作家。我們 的看法,第一次發現不謀而合,不禁哈哈大笑起 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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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 們 習 慣 互 相 介 紹 自 己 喜 歡 的 作 家, 過 去 我介紹他看 Toby Litt,這次他向我推薦 Thomas Bernhar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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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時,一個作家吸引你,可以只是一兩句話的 開始,在“Observer” Litt 的一篇文章,提及布 拉格,是他心愛的城市。他這麼說出他的感受:「這 個地方的每一塊石頭,似乎會令你離地淩空兩尺, 帶給你輕微的抖顫。」憶述時,他讀到 Wordsworth 的一句:&quot;Bliss was it in that dawn to be alive/But to be young was very heaven…” 很有同感,因為他從來 不覺得年輕有什麼好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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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這些,敲中我內心的琴鍵,便決心找他的 作品來讀。後來還發覺大陸已有他好幾本小說的譯 本了。我最近發覺,原來 Litt 和他,相貌有點相 近。當然品亮本人沒有察覺到的。 Litt 看孩童,看性愛方面,都有特別的見解。 也正為如此,他的語言,很多時候不容易被人了 解。同樣說一件事,他卻以一個難以猜度的位置去 表達。 他是一個另闢新徑的作家,所以當問及他有什 麼話要對初入寫作的人想說,他的回答是:「不要 寫你熟悉的東西,You don&#39;t know what you kno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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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oby li &quot;Corpsing&quo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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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urprise yourself.」寫作有捷徑吧?他斬釘截鐵 地說,「沒有,沒有捷徑。」 要 暫 停, 我 的 原 意 是 想 介 紹 一 下 Thomas Bernhar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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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是怪人一個,其實,一個真正寫作的人,都 是怪人,雖然各有程度上分別。 Thomas 不會例外,早死,五十多歲。但這位 奧地利作家的著作卻不算少,不單是小說、詩,還 有劇本。他是一個自我中心的代表。他是水瓶座, 但太陽孤零零,月亮在天蠍,也是孤零零,在占星 學上,他是百分百孤獨者。他的確有一個孤獨 , 並 不開心的童年。祖父養育他,他從未見過父親一 面,母親又一直看小他。 他的水瓶座特質,好少,因為只有一個太陽 在其中,寫作與水星金星土星很有關連,而這三顆 星盡在山羊座,好是說,與其說他是一位水瓶座作 家,不如說他是山羊座好了。 品亮常提他心儀的作家之一納波哥夫的自傳 “Speak, Memory”,而 Thomas 也有一本自傳 &quot;Gathering Evidence.&quo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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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羊加天蠍,他寫的東西,陰沉可見,必然包 括死亡、性愛以及對土地執著,而且是與既定的事 物不同,走向相反的目標。難怪他心愛的作家就是 Dostoyevsky,杜氏的 The Demons 對他影響深遠。 事實上,他們並肩走著一條路,雖然他們是不同年 代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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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羊座的主星是土星,土星就是時間之神,他 的寫作不離記憶,是必然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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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常覺得,一個作家的偉大處,在乎一個心靈 的反省,他就是一個小宇宙的核心,回應外邊的一 個大宇宙。每人都有一個小宇宙,但作家的小宇宙 不同之處,在乎他最終能與大宇宙同生共死。他已 經成為大宇宙的一部份。 作品與日月同光,就是這個意思。 作者的大部分回憶,都是與他的祖父有關。 一點也不意外,土星山羊就是代表長者啊。 自傳中的一節: &quot;During my childhood and youth he would talk to me over and over again about the greatest ar sts— about Mozart and Rembrandt, Beethoven a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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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eonardo, Bruckner and Delacroix—constantly telling me about the great men he admired, constantly drawing my attention, even when I was a child, to everything that was great, constantly pointing out greatness and trying to explain to me what it was.&quo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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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真羨慕。我年輕時,就沒有這樣的一個長 者,告訴我藝術家的偉大在那裡。我的啟蒙老師全 是來自書本,而不是有血有肉的人。我在想,是不 是有很大的分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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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omas 寫讀杜氏的作品時的感受,馬上引起 我的共鳴,我記得當年我讀無名氏的《野獸野獸野 獸》也是如此,實在太投入了,之後再不敢看其他 的書,因為怕其他的書只會帶來失望。這也解釋了 之後,無名氏抵港,有機會與他會面,我也退縮了, 就是怕見了面反失去了他的作品帶來的光環。 Thomas 還這麼寫: “The monstrous quality of The Demons had made me strong; it had shown me a path that I could follow and told me that I was on the right one, the one that led out. I had felt the impact of a work that was both wild and great, and I emerged from the experience like a hero. Seldom has literature produced such an overwhelming effect on me.” 一位天才級的人就是這樣,事事皆能似的,原 來他對音樂都很有才能,拉小提琴、唱歌,但後來, 因為肺病,才不能在這方面發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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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把文學拉去數學方式來作比喻,說得真好: “ This discovery — that literature can at any moment provide the mathematical solution to lif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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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nd one&#39;s own existence provided that it is put into gear and operated as though it were mathema cs, so that in me it becomes a form of higher mathema cs and ultimately the supreme mathematical art, which can be called reading only when we have mastered it completely—this discovery was one which I could not have made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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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68 年他獲得《奧地利文學大獎》,他出席 致詞時,對於執政人士及國家政策,大事抨擊,令 到在座的高官深感不滿,紛紛離席,據說其中一個 還勃然大怒,拍桌時太大力了,琉璃也碎了。可見 當時他的演詞是如何擊中要害。 最後,引用他談及語言方面的看法,他能夠 寫出對語言的愛與恨,那種外人不足為道的爭扎, 就已證實他的確是一個語言大師。這段文字,譯出 來,就沒有味兒,還是讓大家細心閱讀及欣賞吧: The thousands and hundreds of thousands of words that we keep trotting out, recognizable by their revolting truth which is revolting falsehoo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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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nd inversely by their revolting falsehood which is revolting truth, in all languages, in all situations, the words that we don&#39;t hesitate to speak, to write and to remain silent about, that which speaks, words which are made of nothing and which are worth nothing, as we know and as we ignore, the words that we hang on to because we become crazed by impotence and are made desperate by madness, words only infect and don&#39;t know, efface and deteriorate, cause shame, falsify, cripple, darken and obscure; in one&#39;s mouth and on paper they do violence through those who do violence to them; both words and those who do them violence are shameless; the state of mind of words and of those who do them violence is impotent, happy, catastrophi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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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天地 小說風 第二十期 主編:崑南 封面:Snowheart 插畫:Snowheart 製作:香港本土文學大笪地 http://www.hklit.com hklitadmin@gmail.com 出版:香港本土文學大笪地 版次:二零一一年六月版 定價:港元 $20 元 香港本土文學大笪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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