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完的小說 --- 李曾超群
「幸好超群十年前就清了盤，如果繼續做下去，{}我現在想不破產都 幾難。」 這句不是風涼說話。過去這十年，}李曾超群的生活其實比破了產 更不好過。為了償還餅店清盤後數以千萬元的債項，}她試過在人家的 辦公室寄居三載，逛超市試食又當一餐\，然後七十多歲還跑上中山辦 旅行團，拖月餅上街送貨搵錢。事業財富盡失又如何？她慶幸自己得 到一班正義之士出來撐腰，{}又發現教智障兒童造曲奇其實比開店賣 餅更有意思。她心口掛了一個勇字，數十年來以萬能女人的姿態打贏 全世界。 }\ 欠債容易還錢艱難，李曾超群也許就是信錯人，讓她在七十歲高 齡陷入欠債四千萬的困局，然後經過十年光景把所有債務清還，跟全 世界沒拖沒欠，造就了她人生中最豐盛和最值得驕傲的十年！
萬能美人魚 十三歲那年，李曾超群在戰事逃難途中，為爸爸焗了一個豬油蛋 糕。 「當時日本仔攻打香港，我們一家五口帶同兩個工人，{由香港徒 步逃返大陸。人人說我千金小姐變丫鬟，途上又劈柴、又擔水，還試 過在豬欄過夜，境況苦不堪言。有天爸爸突然想吃蛋糕，但當時那有 焗蛋糕的材料與設備呢？於是，我用了鴨蛋代雞蛋，找了豬油當牛油， 又加了些牛膏添些酥味，配成材料；沒焗爐嘛，我就在火水爐的上下 疊個碳爐，把蛋糕置在中間烘焗。爸爸說：這種條件下你都造到蛋 糕，}長大後就一定要開西餅店，還要取名 Maria。」 李曾超群生於上海富裕家庭，爸爸是郵政儲金匯業局的經理，媽 媽是精通英語法語，第一位以英文撰寫烹飪書的中國人。「二、三十 年代的上海，十分摩登，人人注重衣裝和外表、交際禮儀。}女人除了 賢良淑德，最好還入水能游，出水能跳。因此，我自小便被嚴格訓練， 要做一個貫通中西文化的萬能女人。」
她九歲因被罰坐廚房而發掘了廚藝天份：「母親怪我太奀皮，跳 跳紮沒時停，便把我關進廚房。閒來除了發呆，我看大師傅煮飯切菜 很有趣，便要求他們教我。除了跟家裡的大師傅學煮中國菜，又跟媽 媽、外婆等人學造西式蛋糕。十二歲時，我已能獨力造好一圍菜。」} 十歲開始習琴棋書畫、學儀態禮節：「姑丈是嶺南派的名畫家鮑少游， 我除跟他學畫，亦學會作正規古詩。」十一歲天天被父親捉上天台做 擴胸扭腰運動，操練身材。「}年輕時開始長得高大，有 5 呎 8 吋高， 那時我有『南國美人魚』的稱號。爸爸帶我去游水，他除要求我穿兩 件頭泳衣，還會挽着我在泳池繞場一周，show 下 quali 讓別人知道他有 一位這樣標緻的女兒，不知幾 proud。」 翻看 Maria 家中舊照，年輕時的她，頭鬈髮，身穿緊身旗袍，無疑 是個眩目非常的甜姐兒。「沒錯啊，當時追求者的確不少！」1949 年， 李曾超群在上海大學畢業後來到香港，在朋友的世紀婚宴上邂逅了她 的丈夫，{哈佛大學的水利工程博士李明：「他後來跟我說，那晚我一 進場，已被我的 glamorous 外表吸引。不過，他卻沒有主動上前結識， 只借朋友之口跟我爸爸提出約會。而我爸爸又竟然沒徵詢我同意，便 直接應承了他，我之後有埋怨過他，但沒辦法，那時代的婚約，仍是 奉父母之名！」 } 李曾超群除了開辦烹飪學校和上電視主持烹飪節目，更曾推出烹 飪「唱片」，極具創意。 創香港西餅歷史 那年，李曾超群去了美國升學，回港後便結婚生子，一切如童話 故事般美滿。「外家是有頭有面的大家族，然而家婆思想保守，她見 我從外國回來，衣装新潮，}心口褸扣又開得低，不時都有微言。」} 李曾超群婚後到福利機構義務教烹飪，之後開辦「超群烹飪研究學 院」，又把在美國學到的整餅技藝在報紙傳授，成了廚藝界的一顆小 明星。 可是，家婆覺得她太拋頭露面。 1966 年 12}月，她在太子道開設首間超群餅店，}成為全港開西餅 店的第一人。「我寧願向銀行借錢，也不接受丈夫打本。這樣無論賺 了蝕了，都是我自己的事，免得家婆又說話多多。」李曾超群形容， 自己是那種只要覺得應該去做，便會不顧一切衝衝衝的人。有誰又會
想到，當日爸爸在戰亂中說下的餅店預言，最終真的被 Maria 衝成事實。 五、六十年代的香港，所謂的「西餅」，\就只限於茶餐廳裡的件 頭卷蛋或者紙包蛋糕。李曾超群把一個個鮮忌廉蛋糕引進本地，除了 外形可愛的飛機大炮 Barbie 公仔，她更「發明」了至今仍屬經典的芒 果蛋糕及栗子蛋糕，另有牛肉角、咖喱角和雞盒等五百多種西式糕點， 成了香港的「西餅皇后」。「我更親自設計橙色格仔的招牌、餅盒、 把送貨車的車身噴滿橙格標誌，建立起一個超群品牌。」還有餅卡、\ 一系列港式麵包、自助式賣餅服務、快餐店裡的燒臘檔等新鮮概念， 原來統統出自李曾超群。 } 對於這個新鮮「來路」口味，香港大眾相當受落。開業數月後， 麗的電視更邀請李太主持烹飪節目，創了香港電視界先河。超群的生 意，愈做愈大，全盛時期全港有超過六十間分店，營業額每年過億。 儘管後有其他餅店加入市場，始終難以動搖超群的地位。「因為我自 己懂得造餅，會自己設計新產品。而且由搓粉到管理，每部分我都 check 得很緊，這就是超群跟其他餅店的分別。」李曾超群蠻自豪的說。 一生抱憾信錯人 及後，超群的西餅版圖，更加擴展至台灣、美加和內地。「在台 灣發展沒多久，超群已經手執牛耳，分店遍及台北、台中、台南各地， 比香港還要厲害。然而，超群最終出事，也是始於台灣。」李太說， 她把台灣的生意交給「心腹」管理，}怎料他把製餅工場的出品，轉運 到私下開設的餅店發售，令超群成本大大增加。禍不單行，美國另一 老臣子竟又照辦煮碗，以同一伎倆出賣李太。「到今天我沒有怨誰， 也沒指名道姓。我只想說，人心是很奇怪的，他們都是造餅師傅出身， 在超群工作了二十多年，我待他們如家人，不單提升他們入董事局， 更將自己的 30%股份送了給他們，可是這兩人並不滿足。」 西餅王國在海外被蛀蝕得岌岌可危，再加上一九九七年的金融風 暴，香港資金周轉不靈，超群最終被迫清盤。「回看這 32 年的心血， 做得最失敗的，是我錯信了人。其實我手頭上有十足證據，可以將他 起訴。但我沒有這樣做，就當買了個教訓吧。錢對我來說根本從不重 要，反正賺到錢，我大部分也用作慈善用途。你看我得過這麼多獎項， 跟世界各地元首有這麼多合照，不是因為造餅，而是因為這 55 年來，
我在不同地方做的慈善工作。 李曾超群簡歷 1929{年生於上海，小時候被發現天生患有心臟病，曾經連上學都 要傭人揹。她曾考入上海滬江大學，主修主會學，49 年再往美國三藩 市升學。50 年跟李明於香港結婚，先後誕下兩子一女。1966 年 12 月，}}她在太子道開了首間超群餅店，翌年開始在麗的電視烹飪節目， 並撰寫了不少烹飪書籍甚至出版烹飪唱碟。1998 年超群因資金周轉不 靈及金融風暴而被迫申請自動清盤，32 年的西餅生意就此結束。{李曾 超群曾獲無數由世界各地頒發的獎項，{包括美國華盛頓三大婦女團體 頒發「國際商界風雲人物」大獎、{紐約扶輪社頒發傑出「華人福利服 務」貢獻獎，以及於 1995{年獲英女皇親自頒授 M.B.E.勳銜等。 李曾超群多年來在世界不同地方行善，{因此曾獲多個國家元首頒 獎嘉許\，其中包括 1995{年獲英女皇於白金漢宮頒授 M.B.E.勳銜。 70 歲還債歲月 「超群清盤後，身邊很多人，包}括我的子女及超群的另一大股東馮太， 都勸我宣布破產，那樣我可以把責任推卸得一乾二淨，四年後又可輕 易翻身。但我怎也不肯，甚至跟馮太嗌了一場大交。儘管當時我已 70 歲，那又如何？不論年紀多少，都應該守諾言，都應該對員工、銀行， 甚至社會有所交代吧。結果，我用了十年時間、用盡所有辦法，{把四 千多萬的債項逐月還清。沒錯，我現在甚麼都沒有了，{但卻贏得別人 的尊重。我引以為傲，我甚至認為，這件事，\就是在整盤超群生意中， 做得最成功的地方。」 過去十年，李曾超群每月要還款十多萬，她從來沒欠過或遲還過一期 債。清盤後，她馬上去學電腦，三個月後有了李曾超群個人網頁。她 搞私房菜、做食肆顧問、}開放中山大宅辦旅行團、客串做大妗姐賺大 利是、拖月餅上街送貨……「那個月搵不夠數，便唯有把食飯錢省下。 有時我會跑去超級市場試食，喝杯湯、吃隻雞髀，也差不多飽罷}。\} 擺檔的人見李曾超群都來捧場，還要稱讚他們的食物，不知多開心。 很多時候，我又會花二十元買個飯多少的勞工飯盒，\{\早餐拿些飯去 煲潮州粥，餘下的，還夠分午、晚兩餐吃。」李曾超群的仔女明明已
經出身，不是醫生便是律師，怎會讓母親淪落到如此地步？「他們當 然有照顧我，然而有時候工作不多，我只好瞞着他們打斧頭，把家用 都拿去還錢。」說到底，都是那個李太經常掛在口邊的「永不言敗」 （俗點說就是「唔衰得」）性格使然。 話雖如此，可是餅店突然結業，依然遭到不少人詬病。「{大家手 上的餅卡無法再兌現，我也深表歉意。然而，那些人當初大量購入餅 卡，是因為有折扣、有优惠，但他們亦應該知道，优惠背後必然有風 險需要承擔。」}這邊廂有人破口大罵，那邊廂則有人仗義聲援：當時 不少街市的菜檔肉檔老闆聲言，顧客可以拿超群餅卡去檔口當錢使。 葉倩文亦曾在電台宣稱，若有人不忿氣，可以去找她，她會拿幾千元 出來，收購餅卡。 為丈夫延命兩年 好姊妹嗌了交仍是好姊妹。李太賣掉了居住的三千呎大屋，馮太 給她寫字樓的小房間容身。她貪平買了張小孩睡床，}}誰知不夠身長， 就此屈起雙腳睡了三年。「馮太其實也有負債，不過金額比我少，而 且她丈夫當時尚在世，可以幫手還債。」本為李曾超群學生的馮太， 入股超群後，兩人一起先共富貴，再共患難。「她的年紀比我少，但 身體卻比我差。記得有一次，當時我們住在我鄉下中山的大屋，她半 夜突然心跳急劇加速，又猛標冷汗，儘管打了電話去鎮政府找醫生， 但等不及了，我替她量了血壓，上壓竟高至 280 }，而血糖卻低得只有 兩、三度。由於打仗時我曾當過護士，{對醫學也略有認識，我馬上給 她餵了兩大湯匙砂糖}，再要她服兩粒降血壓丸。醫生之後來到，她的 情況已回復正常。」 李曾超群笑說，自己是馮太的救命恩人，而對方之於她，則是一 個不可多得的合作夥伴、一隻十分重要的左右手。雖然兩人互相扶持 數十載，但說到 Maria 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其丈夫的位置無人能比。 「他 68 歲那年，被驗出患了直腸癌，而且只餘下三至六個月命。 我跟自己說，無論如何，我也要他活到七十歲。」即使醫生們都不同 意，李曾超群堅拒給丈夫知道病況。「他這份人我最清楚，他最愛杞 人憂天，告訴他就只叫他更加擔憂，時刻都在數算死期。這樣的狀況 怎會活得長？」於是李太天天給他煮很多好食物，以增強其體力；又 帶他四處遊玩，}}讓他每一日過得開開心心。
} 「做醫生的兒子說，媽咪，你沒可能敵過病魔。」可是，\李曾超 群的信心卻讓她成功了，她真的為丈夫延長了兩年生命。「1991 年， 我終於替他做了七十大壽。生日之後個多月，他突然說很想去中山的 小欖看花，那裡是我的家鄉，他非常喜愛的地方。其實，當時我見他 的情況，已知道餘下日子其實不多。於是，我騙他說，車已經安排好 了，不過出發前，我希望他能先入院注射些營養劑。」 一如 Maria 所料，這趟進院之後，丈夫便無法再次出來。「那天， 我彷彿已感應得到，他會將快離開}，我提出當晚留下來在醫院陪他。 可是，他對自己的生命，卻不存半點懷疑，更把我趕回家裡休息。」 半夜三點，}李曾超群收到醫院電話：「直至他逝去那刻，他都是那麼 開心，都不知自己病得有多重。我雖然講了大話，但一切都是對他好 的大話。」 李曾超群育有兩子一女，都為醫生和律師。 {渣甸坊名模 过{八十歲的李曾超群，現在每天還是忙過不停：上課讀書考試、上電 台做節目、奔波於大陸的山區做慈善、建學校……最近為了替癌轉譯 研究組織籌款---「我喜歡做慈善幫人，即使身上沒錢，我還有力可出， 去教老人家保健常識，輔導有問題的大小朋友。之前我完成了一個中 醫保健課程{，{{現正修讀教導智障兒童的證書課程。只要我決定去做 的事，是沒有東西可以把我難倒。」 近日她更參與了舞台劇《留住百味情》的製作，把自己的故事搬上舞 台，將「永不言敗」的人生態度帶給觀眾。「很多人問我，財富統統 沒了，不難過嗎？}}其實一個人只要有手有腳有頭腦、心地好，已可 以活得很開心。{我現在四圍去，都是一個人坐地鐵，坐巴士，有甚麼 問題？我喜歡扮靚，但卻不愛追求名牌，衣服都是女人街、{渣甸坊的 幾十元貨色，不是一樣配搭得好看？ 」 欠債還錢已經很不容易，八十歲人要把一件港幣三十元的紅色恤 衫穿得如此雍容華貴，更難！
林燕妮寫關於李曾超群的故事
十二年前，李曾超群曾背負公司一千萬元巨債，創立了三十二年的西 餅公司倒閉，她過著沒錢沒車沒傭人的日子，但是我從沒見過她的頹 喪神情，不但做私房菜，還兼職大妗姐掙錢。她很快還清債務了，今 年八十二歲的她，還修了個專業治療師課程{。在媽媽給我看的《松柏 之聲》月刊中，李曾超群說了她的故事。 「母親在我十三歲時，給我 一條有五個結的毛冷，那些結有鬆有緊，我一邊解結一邊發脾氣。母 親說，人生中的問題就像那些結，有難解的，有容易解的。我們不是 沒辦法解，只是沒耐性解，\}但一旦成功解開，便是快樂。 一九八九年，我親愛的丈夫患上腸癌，醫生說他只有三個月壽命，\兒 孫都很傷心，但我不准許任何人告訴丈夫，並隱瞞丈夫說他已痊癒， 好讓他快樂地亨受餘下的日子。結果把他的生命延長兩年。人生既成 定局，若凡事盡了力，便不會太傷心。 結束超群生意期間，我又領悟到快樂的另一面，我並未完全失敗，} {我打從零開始，現在也只不過是回到零。但零與零的三十二年景，\我 不忘公益事業，以各種形式幫助過許多不幸的人，過程{\中自己已經得 到許多快樂。 我曾拉著年近八十的哥哥坐電車，在街上望東望西。哥哥說佩服我， {以前出入港督府接受英女王授勳，現今無車無工人也一樣快樂。{從 前是從前，無論從前快樂與不快樂，想來也不過徒添傷悲，人生永遠 向前望，才會快樂。 朋友們說我這個人天生快樂，可以大事當小事， 小事當無事。{現在我幾十歲什麼也沒有，但依舊朋友滿天下，\還多了 許多曾經支持我的路邊朋友，還不快樂？」 李太是很有趣的，管他有也無，萬聖節一樣參加派對扮巫婆，跟我們 玩作一團，而且十分頑皮，是個很能玩的。出席大場合，李太一樣雍 容，落落大方。 這樣的一個人，是所有後輩的典範，在七十之齡大跌 一交，}仍然能夠站起來，不亢不卑不失鬥志，亦放得下身段從零再開 始，真是了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