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界看表演
Stage viewer
紊亂,定義的民主化? 或創作的法西斯? 德法劇場雙導演合作《我是法斯賓達》 法斯賓達是德國一九七○年代最重要的電影導演,創作跨電影與劇場,能量豐沛,政治思維也相當激 進,由德國導演福克.李希特與法國導演史坦尼斯拉斯.諾德合作執導的《我是法斯賓達》,基於李希 特歷年來大量的個人日記、法斯賓達的電影和人生,在製作過程中與演員共同創作,演出點出當下歐 洲社會面臨難民潮湧入、極右派重新抬頭的矛盾情緒與氛圍,並進行直接的提問…… 文字︱詹育杰 巴黎索邦第一大學美學與文化研究博士生 攝影︱Jean-Louis
Fernandez
圖片提供︱巴黎珂嶺國家劇院
104
開場兩名穿著髮型都如 七○年代安那其典型的型男大漢,皮衣絡腮鬍,在廚房飯桌上邊猛點菸邊喝著烈酒,激動地辯論著。
每個演員都穿上法斯賓達招牌的黑色皮 衣,嘶吼暴衝歌唱。
「我是歐洲,我沒有身分,我是歐洲,沒有人知道這代表什麼,我是
影《柏林秋天》啟發,當年德國時值極左赤軍旅的恐怖武裝攻擊事
歐洲,我站不住腳,我崩塌,我身上滿是裂痕,我感到不安,混亂,
件高峰期,政府臨時戒嚴瀰漫恐懼的氛圍。赤軍旅綁架謀殺大老闆
困惑,驚慌,歇斯底里,仇恨,我不知道我是誰,我感到極度的恐懼。」
和高官,而他們在獄中的成員也被政府「自」殺, 此事件時至今日
《我是法斯賓達》Je suis Fassbinder 由德國導演福克.李希特(Falk
Richter) 與法國著名導演史坦尼斯拉斯.諾德(Stanislas Nordey) 合作執導,並與法國史特拉斯堡國家劇院聯合製作。法斯賓達是德 國一九七○年代最重要的電影導演,創作能量澎湃,大量的電影和 劇場創作,當初他作品中激進的政治思維,強烈呼應當下歐洲因阿 拉伯難民危機而起的身分認同困境和普遍的恐懼不安。此劇作基於 李希特歷年來大量的個人日記、法斯賓達的電影和人生, 在製作過 程中與演員共同團體創作,將導演工作將權力下放的創作方式,也 呼應法斯賓達極端的民主理念。
仍舊未水落石出。《柏林秋天》一片是法斯賓達在事件發生後所做 出的立即回應,半紀錄片式的影片當中一幕,他與自己的母親 在餐 桌上對話爭執,氣憤地辯論。他刺激母親說出她真正的立場,她實 則希望出現一個威權的領導人,善良不會像納粹把人關進集中營, 卻會像父親指導照料安排一切,並重新組織失序的社會。七○年代 如此,當下的德國,歐洲亦如此。個人不安不知所措之際,極右派 民粹主義抬頭,法西斯的幽靈回返。
歐洲就是不安的觀眾,不安的我們 廚房餐桌戲之後,馬上切入對歐洲的抽象擬人化處理,優雅紅衣女
法西斯的幽靈復辟
子的獨角戲,召喚象徵法國國族的瑪麗安形象,或是法國極右派的
「你說的對,但是我們不能只是把他們趕出去,這要叫他們去哪
女總統候選人,又或是代表極右年輕新生代的,女總統候選人的金
裡呢?」
髮姪女。如果說電影《柏林秋天》是法斯賓達對七○年代後納粹法
「回他們自己家。」
西斯時期所做的分析,那此劇就是對極右派重新抬頭的當下歐洲所
「但是那裡有戰爭,什麼都沒了,一切都被摧毀了。」
做的精神分析與治療。
「那他們就得重建自己的國家。」
「我是歐洲,我不是烏托邦,我是現實,我有十二顆星星……我是
「但是還在打仗啊?」
梵蒂岡,我是難民營,我是革命,我是悲劇,我是崩壞的希臘……
「我不管。」
我是精緻文化,我是藝術,我是貝多芬,德布西,華格納……我害
開場兩名穿著髮型都如 七○年代安那其典型的型男大漢,皮衣絡腮
怕,我沒有身分認同,我是歐洲,但沒有人知道這代表什麼……」
鬍,在廚房飯桌上邊猛點菸邊喝著烈酒,激動地辯論著,煙霧瀰漫, 口沫橫飛。「阿拉伯難民,難民營,性侵我們的女人,受不了,不 安害怕……」滿面鬍渣的型男激動地不斷蹦出台下觀眾心中的關鍵 字。雖是七○年代的人物道具等視覺呈現時空設定,運用改編法斯 賓達電影作品中的場景,但仔細看,觀眾面對的是一個拍片的場面, 一旁架著電影攝影機和燈光,搬演的內容更生猛無比地,字字敲擊
劇作在巴黎查理漫畫社槍擊事件後開始製作,法國在查理事件和去 年底的恐怖攻擊後,恐懼是具體地在日常生活左右。而德國男性的 不安,更直接體現於去年聖誕節狂歡慶典中,當地德國女子被眾多 酒醉阿拉伯難民性侵害事件,歐洲的危機意識與下意識的男性去勢 不安感巧妙交集。透過德法兩國,可以看到整個歐洲民族主義、種 族歧視、仇視外來移民的極右意識高漲的來龍去脈。
台下觀眾內心因難民危機而起的無助不安全感。 開場戲點出此劇創作的出發點,直接受到法斯賓達一九七八年的電
德國導演去年的劇作《恐懼》FEAR 更因其中直指德國近來極右派與 當年納粹政治理念的相近之處,在德國上演時受到極右派支持者的 105
四界看表演
Stage viewer
此作品提出問題,逼問演員,如同逼問觀眾,卻沒有答案。
暴力威脅,甚至差點被法院禁止上演。他的作品雖切中緊繃時事,卻
是法斯賓達的真名) 而不是「史丹」(Stan,是他自己在舞台上慣
又不是政治劇場,且顯得極為個人, 實則與許多不同領域的創作者
用的小名),除點明對法斯賓達作品的挪用,更因為他正如七○年
相契合,道盡當下個人內心的恐懼不安和迷失感,如「代議」政治的
當初頗有有名氣的明星導演法斯賓達,「史丹」是法國著名的劇場
失信失靈,眾人不再相信任何政黨保證的改革或承諾的美好未來 。
導演和演員,更是劇院總監,人物和作品文本的重疊,正如大環境
而在此紊亂時代下,劇場的角色也是劇中重要的提問,劇中運用大 量的導演日記手稿而顯得極為個人化,這與法斯賓達作品中的自傳 成分相近,他們都不只單單揭露社會現況,而是像某種觀察報導, 自我問答詮釋,懷疑地試圖去了解分秒巨變的時代。劇中更甚至剖
僵局的今昔交織交錯 。
即興,創作方式的政治提問 「他媽的!你們自己去寫自己的對白!不要再等獨裁者來告訴你 們應該要做什麼。」
露並「記錄」極右派政治人物批評他的劇作,認為劇場應當宣揚祖 國的正面形象,詮釋經典劇作,製造觀眾的國家認同。當然這在劇
劇中更是藉著回顧法斯賓達的作品,與其創作過程的政治提問,將
中輕易地成為某種黑色笑話。
「即興」碰撞的工作方式與創作過程,如把如餐桌上的激辯討論搬 上舞台。事實上,將權力下放與暫時的紊亂常是一體兩面,集體即
劇場人際的緊張關係 「在知道我們會不會永遠在一起前,或只是幾個星期,幾個月,或
人想到「阿拉伯之春」的開羅廣場或占領華爾街的人群聚集,自發
三年……在知道我可不可以忍受跟你在一起前,或與任何人,或不
混亂激動討論。而此劇的文本雖基於導演手稿,實則卻在排演中慢
願獨處,或只是消失……我沒辦法全部摧毀或全部改變。」
慢成形,到上演前才最後定稿。如過度開放的作品形式,紊亂常令
如法斯賓達作品擅長處理在不同關係中的女性角色,聚焦在家庭、
人害怕, 讓人無法招架,卻是重要的關鍵元素 。
情侶、婚姻等關係中政治語境的影響,政治摻雜性別議題題材的處
特別是在巴黎查理漫畫社槍擊後,藝術家創作發言的權力成為焦點。
理,在七○年代或許顯得前衛激進,放到當下卻是十足切合時局。
不同於一般演員的記詞工作,此劇演員被視為回應主題的個人,帶
情人之間或家庭內的關係緊繃或破碎,在歐洲身分認同出現危機的
進他們自己的觀點和立場,個人經驗和風格,甚至是他們想在台上
當下,不正如同不同族群間的關係撕裂。介於大政治與小政治,公
說什麼,表達什麼。此作品提出問題,逼問演員,如同逼問觀眾,
眾與私密之間,恐外排外(來移民)一如恐同症, 威權或男人的存
卻沒有答案。即興的創作過程被搬上舞台,把討論的內容、開放的
在未來受到壓迫威脅,而在一般而言導演的權力至上,作者文本的
形式、時代空間語境等等不同層面交錯處理,如鏡像折射出複雜的
意義至上, 總是團隊工作的劇場裡,不也存在相同的政治提問?
多重時空,重新搬演重複修改,演員間的版本間的差別,在今昔歐
與德國導演李希特聯合執導的法國導演諾德,不但同時飾演法斯賓 達,他也是製作單位法國史特拉斯堡國家劇院的總監。雖然諾德擔 任總監是在與李希特第一次合作創作,及李希特與史特拉斯堡國家 劇院開始合作之後,但可以想像,這當中是必牽拖許多「權力」的 遊戲。而如開場激辯中,諾德一直重複要別人叫他「奈那」(Rainer,
106
興創作,大量的文字思緒交媾,演員激動討論,百花齊放的場面令
洲之間,在法斯賓達與「史丹」之間,在此劇作與七○年不同電影 場景之間。如其中一場,每個演員都穿上法斯賓達招牌的黑色皮衣, 嘶吼暴衝歌唱 —— 權力下放之際,定義變得民主化,意義變得不確 定,人人都是法斯賓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