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專輯． 藝 術 、 生 態 與 生 態 藝 術
人類與森林的多層次複雜關係 巴黎卡地亞當代藝術基金會「我們，樹」 撰文︱詹育杰．圖版提供︱Fondation Cartier pour l’art contemporain, Paris
我思忖與樹木最初始的關
稱「基金會」）現正展出的「我
是基金會第三次針對人與自然的
係，是否並非是審美的，甚至
們，樹」大展結合最新的樹木
關係展開的展覽計畫。此次展覽
是更早於科學的。當我們遇到
科學相關研究，藝術家和許多來
為基金會與人類學家布魯斯．
一棵美麗的樹時，是那樣地
自不同領域、卻都是與樹木一
艾伯特（Bruce Albert）共同策
非比尋常（extraordinaire）。
同工作的專業人士，他們均透
畫，除了探討樹木，更是關於與
──植物學家弗朗西斯．哈雷
過美學或科學與樹木建立了緊
這個地球上最古老物種之一發展
（Francis Hallé）
密的關係，在展中更與身為觀
出獨特關係的哲學家、科學家及
者的我們相互構聯。繼2003年
藝術家。
樹木，或者說整個植物的世界
「Yanomami，森林的精神」
展覽由三條敘事線展開：一、
在長期被生物學低估後，近幾十
和2016年「超凡的動物交響
從植物學到新植物生物學的樹木
年來成為科學探索的焦點。巴黎
曲」（參閱《藝術家》498期，
知識；二、它們的美學：從自然
卡地亞當代藝術基金會（以下簡
2016年11月號）以來，這已經
主義到如夢似幻；三、它們的毀 滅，從文獻證據到藝術見證。 除了來自各地藝術家的繪畫、攝 影、電影和裝置，展覽更邀請來 自巴拉圭的Nivaclé族和瓜拉尼 族（Guaraní）的藝術家，以及 生活在亞馬遜雨林的印第安原 住民族Yanomami的藝術家參 展。 置身於繪畫和森林中
進入展覽中直面而來的是目睹 樹木成為森林，與樹木共處一 室。巴西藝術家路易茲．澤比尼 （Luiz Zerbini）將大型繪畫和植 物標本等物件蒐藏匯集在一起， 精心交織出交錯著亞馬遜森林和 巴西現代城市的景觀。他用鮮豔 的色彩按幾何網格構圖，描繪植 路易茲．澤比尼 正方形湖泊 2010 壓克力畫布 300×300cm 新利馬Collection Romero Pimenta藏 ©Luiz Zerbini. Photo ©Eduardo Ortega
154
物的複雜結構和植物世界的視覺 豐富性，產生彷彿同時置身於繪
畫中和森林中的臨場感。展場中 央的植物標本展示桌上混合了各 種植物標本，其排列依據的不是 科學研究，而是藝術家的美感原 則，他精心挑選收集，重新組裝 花朵和樹枝。 而這個介於城市與森林之間 的關係，對應於三位巴西亞馬 遜Y a n o m a m i原住民族藝術 家Kalepi、Joseca和Ehuana Yaira的繪畫，畫中喚起了「森 林世界」（foret monde），其 中充滿許多可見的生物、人類 和動植物，以及無形的薩滿精
艾斯特班．克拉森 無題 2019 墨水紙本 21×29cm 巴拉圭廈谷（Chaco）Collection Verena Regehr藏 ©Esteban Klassen
神實體。這種泛靈論的宇宙觀 也可以在霍傑．卡列馬（Jorge Carema）、艾斯特班．克拉 森（Esteban Klassen）、艾 法西歐．阿瓦雷茲（E f a c i o Álvarez）等巴拉圭藝術家的作 品中找到，這些藝術家居住的森 林正經歷前所未有的砍伐，他們 在作品中記錄著各類動植物的森 林棲息地。不論是人們依賴森林 供養的生計或是薩滿宇宙觀，都 表現出對森林的依戀和人與大自 然的相互共存。
法博斯．伊柏 度量的風景 2019 油彩、炭筆畫布 150×250 cm 藝術家自藏 ©Fabrice Hyber. Photo ©Marc Domage
人與樹的互動和共生
法博斯．伊柏（F a b r i c e H y b e r ）、 雷 蒙 ． 德 巴 東 （Raymond Depardon）和 克蘿汀．努加雷（Claudine Nougaret）或阿馮索．多斯 特（Afonso Tostes）這幾位 藝術家的作品，更聚焦在人與 樹之間的關係。曾在家鄉旺代 （Vendée）的山谷植下大約卅 萬棵樹的種子的法國藝術家法博 斯．伊柏，他在畫作中呈現其對
雷蒙．德巴東 韋農的橡樹，伊澤爾，法國 2019 攝錄〈我的樹〉影片時拍攝的照片 ©Raymond Depardon
2019.12 155
塞薩雷．雷歐納迪、法蘭卡．斯塔吉 歐洲白臘樹L素描原稿，比例1：100 1963-1982 水墨描圖紙 摩德納塞薩雷．雷歐納迪建築文獻館（Archivio Architetto Cesare Leonardi）藏 ©Cesare Leonardi et Franca Stagi 右．弗朗西斯．哈雷 槐樹，巴黎卡地亞當代藝術基金會花園 2019 墨水、水彩紙本 42×30cm 為「我們，樹」展覽而作 藝術家自藏 ©Francis Hallé
查爾斯．蓋尼斯 「蒂爾加滕」系列─樹#2，麥克 2018 壓克力紙本、漆、木材 199×151×14.6cm 新加坡Collection Andrew Xue藏 ©Charles Gaines. Photo ©Frederik Nilsen 右．沙林．卡拉米 無題 2009 墨水紙本 50×70cm 馬賽多義畫廊（Galerie Polysémie）藏 ©Salim Karami
植物世界的個人觀察。他試著想
法國藝術家雷蒙．德巴東和
同身邊的親人朋友，體現了哲學
像自己是樹木，並於作品中加入
克蘿汀．努加雷的〈我的樹〉則
家艾曼紐．科西亞（Emanuele
許多有關植物智能的最新科學研
將鏡頭對準與樹木共事如植物學
Coccia）所說：「沒有什麼是
究。他想像樹具有類似於人類社
家等專業人士，細述扁木、胡桃
純粹的人類，在人類的所有一切
會性地移動和交流的能力，並有
木、聖櫟、松子、黎巴嫩雪松、草
中都有植物，在所有經驗的起源
情感反應，能夠與環境互動。
莓樹、鵝掌楸、垂柳或柏樹等如
中都有一棵樹。」巴西藝術家阿
156
月專輯． 藝 術 、 生 態 與 生 態 藝 術
喀西歐．瓦斯康塞羅斯 「穿越巴西的如畫之旅」系列#28 2015 雷射印刷墨水棉紙 75×112cm Courtesy de l’artiste et Galeria Nara Roesler, São Paulo. ©Cássio Vasconcellos
右．米蓋．休．布蘭可 無題，東京 2008 攝影（Tirage chromogène） 120×120cm 藝術家自藏 ©Miguel Rio Branco
馮索．多斯特則展出一系列重新
法國植物學家和製圖師弗朗西
體之間的聯繫。巴西藝術家喀
雕刻木柄的老舊工具，除了緬懷
斯．哈雷是樹木結構和熱帶雨林
西歐．瓦斯康塞羅斯（Cássio
它們以前的用途，更喚起了人體
林冠的專家，是原始森林的捍
Vasconcellos）從表現早期歐
骨骼和樹的枝幹之間的類比；木
衛者，他以科學家的身分研究樹
洲探險家的圖象中汲取靈感，
柄成為人類手中的材料，隱喻樹
木，也著迷於樹詩意的外觀，展
並嘗試恢復他們對神祕的茂密
木與人之間的相互依存。
覽展出他的探險沿途筆記本中豐
叢林的著迷，以巴西各地一系列
富的植物紀錄觀察圖。植物神經
風景如畫的旅行照片，象徵亞
科學家眼中的樹
生物學國際實驗室的創始人、
馬遜森林半現實和半幻想的願
從想像的繪畫到植物觀察紀錄
義大利科學家司特凡諾．曼庫索
景。美國藝術家喬治．利里．勒
的圖象，展覽共展出大約廿位藝
（Stefano Mancuso）是新植
弗（George Leary Love）則專
術家和植物學家的一百八十件
物生物學的先驅者，他研究它們
攻航空攝影中的視覺實驗，氣
作品，探索樹的造形美感和複
的記憶、共生和溝通能力。他在
勢磅礡的夢幻風景有著顏色豐富
雜性。巴西藝術家阿雷克斯．瑟
展覽中展出的水彩畫呈現自18
的變化。展場中與之面對面的是
魯維尼（Alex Cerveny）的作
世紀以來，植物學家在藝術與科
巴西藝術家米蓋．休．布蘭可
品探討人與樹之間相互依存的命
學之間所搭起的橋梁。
（Miguel Rio Branco）鏡頭下 日本森林裡偉大而莊嚴的巨木。
題。他的繪畫融合自傳、《聖 經》、人種學和地理學，模糊了
繁雜多樣的視界
人與植物世界之間的界線。義大
美國藝術家查爾斯．蓋尼
南美洲捎來的緊急訊息
利建築師和設計師塞薩雷．雷歐
斯（Charles Gaines）的作品
祕魯藝術家塞巴斯蒂安．米西
納迪（Cesare Leonardi）和法
則是運用一絲不苟的邏輯系
亞（Sebastián Mejía）透過一
蘭卡．斯塔吉（Franca Stagi）
統，根據樹木的攝影，使用編
系列照片闡述城市中人與樹木間
則以有條不紊的方法，觀察、描
碼的正方形組合構成樹木的剪
的關係，強調世界上森林及其居
繪不同種類的樹木，仔細研究其
影。伊朗藝術家沙林．卡拉米
民所面對的威脅，試圖將自然重
陰影和顏色隨季節的變化，更發
（Salim Karami）借用波斯地毯
新融入我們的家園、花園和公共
展出一種對於樹木的同理心和親
的傳統美學創作，其中的生命
空間。哥倫比亞藝術家約翰娜．
密感。
樹顯示了地球、地表之下和天
卡耶（Johanna Calle）高大樹 2019.12 157
塞巴斯蒂安．米西亞 「類綠洲」系列17─智利的聖地牙哥 2012 明膠銀鹽相紙 50×40cm 藝術家自藏 ©Sebastián Mejía 右．約翰娜．卡耶 「周界」系列─Sangregado 2014 文字繕打於古公證用紙 332×332cm 波哥大Archivos Pérez & Calle藏 ©Johanna Calle. Photo ©Archives Pérez & Calle
Diller Scofidio + Renfro EXIT 2008-2015 錄像 15’00” 巴黎卡地亞當代藝術基金會藏 ©Diller Scofidio + Renfro
木的細長輪廓描繪出神祕的森
主題，重新抄寫在一本舊公證書
的熱帶森林砍伐，以及當中瀕臨
林，其中暗藏政治信息。森林的
《土地法》 （Ley de Tierras）的
滅絕的文化和語言。相比之下，
高雅姿態與布滿字句的枝葉形成
書頁上。
巴西畫家寧松．皮敏塔（Nilson
強烈對比：藝術家將森林砍伐、
美國建築工作室Diller Scofidio
P i m e n t a）以悲劇的手法，
生態系統的脆弱、特有物種、掠
+ Renfro的錄像〈EXIT〉陳述在
將巴西馬托格羅索州（Mato
奪哥倫比亞印第安農民的土地等
巴西、喀麥隆、印尼等國大面積
Grasso）森林的破壞描繪成如
158
月專輯． 藝 術 、 生 態 與 生 態 藝 術
巴黎卡地亞當代藝術基金會與室外花園一景，包括安妮．華達（Agnès Varda）、法博斯．伊柏、伊恩．漢彌爾頓．芬雷（Ian Hamilton Finlay）、吉塞佩．貝諾內（Guiseppe Penone）、帕特里克．勃朗（Patrick Blanc）的作品和司特凡諾．曼庫索與泰 斯．畢爾斯戴克的〈共生〉分別裝置於花園中不同地點。Photo ©Luc Boegly 右．安妮．華達 貓的小棚屋 2016 於巴黎卡地亞當代藝術基金會花園一景 Photo ©Eric Sander
同殖民地婦女大屠殺的夜景。巴
生聯繫網絡，每棵植物彼此之間
拉圭藝術家伏勒雷斯．巴布耶納
能夠溝通交流。同時，這個「共
木的生命力和敏感性。
（Flores Balbuena）的Ishir族語
生」也是介於藝術和科學之間。
向森林、樹木學習
名字為Ógwa，他是說書人和調
植物神經生物學家司特凡諾．曼
「我們，樹」大展突顯當今受
解人，1969年他與人類學家一
庫索與荷蘭藝術家泰斯．畢爾斯
到威脅的生態世界中，這些我們
起工作時，用插圖故事講授Ishir
戴克（Thijs Biersteker）合作的
所忽略的美麗和生物豐富性。正
複雜的神話和習俗。故事中，對
裝置〈共生〉結合藝術和科學，
如啟發展覽命題「我們，樹」的
於狩獵採集者而言，樹木至關重
喚起人們與自然世界在當代社會
植物學家弗朗西斯．哈雷，他的
要，它們既是生存的基礎，也是
中愈加弱化的關係。一般而言，
大量筆記融合了科學和藝術創
想像力的重要組成。巴拉圭藝術
我們可透過樹木的年輪來推算它
作，除了有對植物精確而深入的
家帕茲．安希納（Paz Encina）
生存的數據。年輪每一環的厚度
了解，更呈現他在樹木面前的
依託夢想和記憶的力量，將同樣
和形狀告訴我們有關環境、疾
美感印象。特別是面對當前許多
都以Super 8錄影機拍攝的自己
病、森林火災、乾旱強度和樹木
環境危機挑戰，植物的感官、
童年和近期的影像圖象混合，並
面臨的汙染。〈共生〉是來自基
溝通技巧、生長記憶，與其他
剪接大量植物的影像。藝術家將
金會花園中的兩棵樹、由十二個
物種和氣候影響的共生等能力，
自己對在巴拉圭的大規模森林砍
感應器和約一千八百個即時產生
「植物智能」的命題在當下更顯
伐的憤慨之情，創作影片加以謫
的科學數據，再透過裝置即時創
重要。而在重新仔細觀察地球
問，訴求森林的保育和其當地原
建數位年輪，感應器可以時時測
中最古老的成員之際，展覽回應
住民族的保障。
量其生長曲線以及環境干擾的影
這個「植物革命」（révolution
響。作品透過數位技術即時顯示
végétale），透過不同面向的
花園中的即時科技觀察
樹木對環境或汙染的反應、光合
思考，再度擴展、深化對生態問
科學發展使我們重新認識「樹
作用的現象、根的通訊或植物記
題的探索。
木智能」，揭露其不可思議的共
憶，使不可見成為可見，突顯樹 2019.12 15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