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專輯． 藝 術 、 生 態 與 生 態 藝 術
宇宙政治實踐： 人類與非人類共構的世界 撰文︱詹育杰．圖版提供︱Théâtre Nanterre- Amandiers
一個共同的世界不是我們所認 識的、一直存在的東西（到目前 為止我們還不了解它）。一個共 同的世界，如果真有的話，那是 我們必須一同建立的東西。── 布魯諾．拉圖（Bruno Latour）
「Make it Work
協商劇
場」（Make it Work / Théâtre des négociations，以下簡稱 「協商劇場」）是布魯諾．拉 圖在2015年聯合國《氣候變化 綱要公約》第廿一屆締約國大
楠泰爾─阿蒙迪爾國家戲劇中心外觀一景 ©Martin Argyroglo
會（COP21）於巴黎召開前六 個月，號召巴黎高等政治學院 （Sciences Po）和楠泰爾─阿 蒙迪爾國家戲劇中心（Théâtre Nanterre - Amandiers）組織發 起的模擬高峰會，旨在用創作來 研究會議「協商」進行的方式。 除了來自世界各地的二百多名學 生，更動員了建築師、場景設計 師、藝術家和各領域研究人員來 反思、發明新的代表和協商模 式。創新的會議方式使地球上的 「非人類」，除了人類國家之外
布魯諾．拉圖於「Make it Work 協商劇場」©Martin Argyroglo
的實體，如森林、海洋也有權參
在關於集體未來的「協商劇
的共存模式。在當前「人類
與會議。而當「非人類」以虛構
場」模擬會議辯論中，納入過
世」（Anthropocene）的緊
的代表形式出現，當然更還有從
去被忽視的人類和非人類，這
急時刻，這切實體現拉圖在他
未被視為主體、被歧視的人類群
些多元實體有權在議會中代表
自詡重要性有如「共產主義
體，如少數民族也「被代表」出
自己，而不再被排斥在外，企
宣言」的「構成主義宣言」
席和發言。
圖以新的「代表」方式開發新
（Compositionist menifest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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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所強調，挪用藝術創作來建
可追溯到古希臘的「kosmos」 ，
政治方面等因素，擴大到了非人
構和組織一個共同世界的呼
而隨世界不斷增加的複雜性，
類的視野；想像新政治主體，並
籲。本文將爬梳「宇宙政治」
「宇宙政治」一詞的演變是政治
與共同的居民們一同構建一個共
（Cosmopolitics）這個頗為
概念對應於時代命題的演變。
同的世界。
古老的觀念來一探拉圖試將
過度複雜的當下地球環境危機更
一方面，它考慮了文化多樣
「非人類」納入實際政治運
重新定義了此概念，成為將「自
性，是多元文化主義的延伸；另
作，也更號召連結了唐娜．哈
然」融入政治秩序的民主化政治
一方面，它是「陌生，古怪」變
洛薇（Donna Haraway）、
框架，以與「非人類」共同的世
得不可減少時的政治，當超越文 化多樣性並進入「自然」多樣性 時，以生態為中心的政策，旨在 整合被現代性排除在外的環境問 題。近年來的「人類世」環境爭 議標誌著人類創造的新環境不容 再忽視，這新型環境包括了所有 不屬於現代性，如非人類或超自 然的因素。 邁向未知的多樣性宇宙
研究科學哲學出身、深受懷海 德影響啟發的比利時哲學家伊莎 貝勒．絲坦傑，十幾年間以七冊 著作探討「宇宙政治」，對她而 言，這些世界這些多重宇宙，指 的同時是「未知」的世界。這正 是所有政治上複雜的問題所在， 最根本挑戰就是要構想未來，其 中大多數是未知的、不確定的。 絲坦傑的政治思想源於思辨哲 學，即從真實的世界走向未知 的世界。她擁抱複雜性，不能再 簡單思考「宇宙政治」，只為排 「Make it Work
協商劇場」於楠泰爾─阿蒙迪爾國家戲劇中心現場一景。
©Martin Argyroglo
除了暴力衝突。於是，之前被排 除的未知事物突然變得可見，成
伊莎貝勒．絲坦傑（Isabelle
界為前提。這個前提立基於一種
為核心命題，產生新的關係和知
Stengers）等其他哲學家，其背
吸收異質性的「接待」政策，通
識形式。這意味著對探索「如何
後的思維脈絡以及這與藝術創作
過將多重宇宙視為生態思想，開
生活在一起」這個問題時的特定
的關係。
放地接待放逐者、非法移民等，
「方式」做出政治承諾，而這也正
從而整合其他外人、他者、陌生
是「協商劇場」尋找高峰會政治
複數多重，不再單一的宇宙政治
人、非人類或非自然環境要素；
協商談判「新方法」的相同命題。
「宇宙政治」一詞古老的起源
考慮自然以及文化、科學和社會 2019.12 131
「Make it Work 協商劇場」創新的會議方式使地球上的「非人類」，除了人類國家之外的實體，如森林、海洋、土壤也有權參與會 議。 ©Martin Argyroglo
共生物種的政治觀點
替「自生」（autopoiesis）過
構成。而衝突的痛苦，正是為了
卅年前唐娜．哈洛薇的「賽
程的概念：「共生系統的集體生
構成一個暫時的共同世界。不能
伯格」概念引發後人類主義運
產沒有明確的時空界限〔…〕許
困於共識和衝突之間的老舊區分
動時，她在非人類身上看到了
多我們曾經認為是自力自生的系
方式，相反地，它可能正暗含了
政治承諾，正因它擺脫了有機辯
統，實際上都是共生系統。」
兩者的要素。
證法的自然主義邏輯。在2007
在此共生過程的概念下，主體
對拉圖來說，單一自然主義是
年的《當物種相遇》（When
僅可能以集體和合作的方式創造
所有前人都看不見的共同前提，
Species Meet）中，她支持非
產生，生命體絕非單獨存在。
而現在面臨的難題，恰恰是這種
人類平等主義。人類身體內的微
書中更討論許多主客體不斷切換
單一自然主義的消失，其目的是
生物數量遠遠超過人類細胞的數
的，必定是協作模式的不同「實
拒絕只針對人類的封閉政治。而
量，這些以人類身體為家的微生
踐」，必須注意當中時而非全然
且如果宇宙真是指一切，那麼按
物幫助人類維持正常機能，從比
自願性的維度，沒有真正選擇的
照字面含義就必須將其擴展到所
率上來看，常見的說法是：體內
事實，更呼應了「人類世」危險
有參與人類行為的非人類實體。
微生物數量是人體細胞數量的
緊急的狀況。我們從不與自然、
政治是關於人類和非人類的「聚
十倍。對哈洛薇而言，存在總是
與宇宙分離，人類從不與世界中
集、裝配」（assembler）方式
「與眾多一同流變」。
有機過程和物質分離。為了設
以及它們之間的關聯，「宇宙政
哈洛薇與絲坦傑兩人的哲學書
想、理解並重建共同世界，我們
治」的核心任務正是研究如何逐
寫相互影響，兩人都不斷重複
須得去重新激活與非人類、與其
步構成這個世界。它不可能預先
申明「協同」實踐的重要性，
他形式的生命互動的敏感問題。
存在，而是必須通過人類和非人 類行動者來集結，「宇宙政治」
這不僅開啟未知，更是從拒絕 成為創造。而為了與其他生物
超越單一自然主義，再論「衝突」
正是「建立」一個共同世界的工
建立新的關係，她也連結「宇
相較之下，拉圖所談的「宇宙
作。
宙政治」的觀點，在她2016
政治」更加政治導向，他批判
年回應「人類世」的最新著作
貝克（Ulrich Beck）所說的「單
共構，一個美學問題
《與麻煩共存：在怪物世中製
數」的「宇宙政治」一詞，只涉
「複數」的「宇宙政治」
造親屬關係》（Staying with
及人類，單單意味著文化，只追
（Cosmopolitics）的概念意味
the Trouble: Making Kin in the
求和平。拉圖認為其中所涉及的
著「複數自然」的立場，思考多
Chthulucene），更奠基於用
「衝突」正恰好由將臨的、要建
元本體論之間彼此建構，共存或
「共生」（sympoiesis）過程代
構出的共同世界的「共同點」所
相互干擾。這始於對單一宇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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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專輯． 藝 術 、 生 態 與 生 態 藝 術
「Make it Work 協商劇場」創新的會議方式使地球上的「非人類」，除了人類國家之外的實體，如森林、海洋、土壤也有權參與會 議。 ©Martin Argyroglo
挑戰，以及認識到必須重塑和重
問題是要知道什麼是「建得好
樣，它是與世界和環境的多重高
構共同世界。這更意味著在組織
的」、什麼是「建得不好的」。
度聯繫，這暗示著對未知、對不
與闡明實體和關係的不同方式，
重點也在於分解、重組和改善重
確定的維度進行思辨。從擁抱複
以及構成共同世界之間存在的一
建的可能性。人類和非人類的命
雜性和多重性的角度來看，這是
種「衝突」形式，一種更為激進
運現在不可能分開，而是迫切需
一個脫離框架而再回到框架的問
的衝突形式，構成了容易受到
要重新考慮將臨的共同世界，構
題，就像創建過程一樣，當一種
干擾和重新定義、總是瞬息「過
成一個創造社會政治的「共同實
「實踐」尋求一同重新建構世界
渡」的宇宙，一個不斷創造中的
踐」。
時，「實踐」本身反過來也同樣
世界。
而這個共同的世界同時從不存
被重新組裝構成。藝術實踐與世
思考社會與自然環境的方式相
在，同時也一直都在這，一直有
界、與其語境互動，並與其他學
同，政治與科學的混合恰恰體現
待重建，如同不可能的任務，總
科融為一體，思考這些命題將如
在人類世的概念中。拉圖在「構
是試著重建共同世界的藝術，總
何被使用或可能被工具化，就是
成主義宣言」中解釋「組構」
是摸索、試驗、不斷失敗、重新
思考進入複雜以及多重世界的流
（composition）一詞時強調：
開始，持續更新自己的重建工
程。
「在把事物聚集一塊（拉丁文
作。核心問題更是與誰、與哪些
除了明白拉圖的「構成主義」
為componere）時，同時必須
實體、與哪些世界一起重構？在
（compositionist）借自藝術的
保持它們的異質性〔…〕它在藝
當今的人類世地球危機時代，什
淵源，我們最後應當再次強調
術、繪畫、音樂、戲劇、舞蹈方
麼樣的政治模型能建構一個真正
「實踐」的重要性，共同的實
面有很深的淵源，與編舞和場景
能夠對地球的巨大變化承擔責任
踐，是也不是藝術的創作實踐，
設計也有關。它與『妥協』相距
的政治團體？
創造新環境的新生態的實踐等 等，與共同世界互動相處的行
不遠，保留了某種外交和審慎的 味道。」
宇宙政治創作實踐
為，以超越人類利益的方式重建
對他來說，這是在外交談判桌
從生態的角度來看，創造共同
可居住的生態世界。換句話說，
上，面對不相信事物建構的特
世界的實踐當然直接影響到我們
自然環境及其命運是我們集體
性，認為不可能建構共同世界的
與環境的關係，這是「宇宙政
的一部分，也是我們未來的一部
基本教義派時的唯一辦法。重要
治」做為一種「多重」生態學的
分，這在在要求我們在另一個維
的是要理解一切都是「建構」出
核心問題，它具有自然、環境、
度上重新思考「藝術實踐」的問
來的，社會建構做為人類和非人
宇宙的所有多重性，更包括那些
題。
類的共同建構過程並不是特例，
不確定的。正如「宇宙」一詞那 2019.12 13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