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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巫的辯護儀式 逾越「正確」的藝術性 西班牙導演安婕莉卡.利德爾的《紅字》 作品驚世駭俗、向來自編自導自演的西班牙藝術家安婕莉卡.利德爾,新作《紅字》改編自批判十七世紀美國 清教主義的同名經典文學,表演以寓言形式展開,在利德爾極為自由的改編中,原著中象徵懲罰「通姦」的猩 紅色字母A,是Angelica她自己,是愛人,是責備,是通姦,是藝術,是亞陶。如同一場女巫的辯護儀式,利 德爾指出女巫面對宗教陪審團,正如藝術家面社會中決定藝術正當性的在位權力。
文字︱詹育杰 巴黎索邦第一大學美學與文化研究博士 攝影︱Simon
Gosselin national de la Colline
圖片提供︱Théâtre
亞當和夏娃在《紅字》原 著作家霍桑的墳墓上,以 痛苦哀悼的姿態擁抱這塊 石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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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從二○一○年《眾力之屋》La Casa de la Fuerza 在亞維儂藝術節
《紅字》原著作家納撒尼爾.霍桑(Nathaniel Hawthorne)的墳
那篇漫長令人眼花繚亂的獨白儀式,自編自導自演,來自西班牙
墓上,在代替知識之樹的墳頭草邊,以痛苦哀悼的姿態擁抱這塊
的劇場導演暨表演者安婕莉卡.利德爾(Angelica Liddell)從未停
石頭,我們立馬置身於原罪的路上。在巴洛克音樂中,這位偉大
止探索最極端的譫妄,最危險的衝動和愛。二○一六年作品《我
的女巫或歌德福音戰士,穿著緊身胸衣一身黑色,女王般長長的
將用這把劍做什麼?》¿Qué haré yo con esta espada? 重回亞維儂,
連衣裙登上舞台。用她歇斯底里的聲音,說西班牙語的女巫直接
結合瀰漫歐洲的後恐怖攻擊氛圍和日式食人主義,八名年輕的金
對我們喊話。
髮女子和章魚發生私密關係 。一月份在巴黎珂嶺劇院演出的新作 《紅字》The Scarlet Letter 改編自同名經典文學,極為政治不正確 地批評“#metoo”女權主義浪潮,領著八個全裸男人和全身猩紅 掩著面的牧師,高喊出她對男人,對他們的身體,他們的思想的
跟你說話的人會殺死,偷竊,變態。如果沒有法官,藝術就不 會存在。沒有道德主義,藝術就不會存在。沒有虛偽,藝術就 不存在。
慾望和痛苦,愛和屈辱。利德爾是舞台上的女巫, 如在中世紀宗
當這個恥辱的黑寡婦出現時,她伴隨著一群完全裸體的男人,如
教審判虛偽訴訟後被活活燒死的女巫,沒有什麼能嚇倒她。她用
最後審判中該死的人。一個溫順的黑奴隸,和全身猩紅的牧師亞
一種堅持的儀式來混合調配惡劣的人性,血液,嘔吐,汗水,精
瑟。最初他們都穿著黑色長袍,戴著長長的圓錐形帽子,一如宗
液⋯⋯
教法庭的人物,或像在宗教遊行隊伍中,他們卸下長袍赤身裸體。 而她腫脹的背部,露出一個自我鞭撻的罪人化膿的皮膚,像撕裂
顛覆既定秩序的暴力抗議
或燒傷,因為自我鞭打而永遠無法癒合,而更是加重邪惡地享受。
在反對十七世紀美國清教主義的文學經典《紅字》中,與牧師亞
這些症狀像痲瘋病一樣腐蝕肉體,永遠無法將身體的狂喜與邪惡,
瑟通姦而後懷孕的海絲特,被迫穿著刺繡在胸前的猩紅色字母 A
衰敗和瘋狂分開 。
作為懲罰的標誌。她被清教徒社區譴責公審,呼喚著羞辱和詛咒, 但她堅決不透露牧師亞瑟的姓名。在利德爾極為自由的改編中,
A 是 Angelica 她自己,是愛人,是責備,是通姦,是藝術,是亞陶, 不同詞彙,不同篇章。
通過變態、異端和挑釁性的宣言, 她以一種公開褻瀆的姿態,指 向天空的祝福手指虔誠意象,轉變為插入的性器官。儀式中她命 令她的追隨者,把他們排成一排,讓他們彎下腰,蹲下身,暴露 地審查他們,痛苦和享受交織。女巫讓八個裸體舞者在無休止的
一切都以寓言的方式和平地開始,舞台上一個石膏肖像蘇格拉底,
遊行中玩耍,軍事訓練儀式般,移動、堆疊、對齊桌子的遊戲,
提醒我們反對哲學家的腐敗審判。亞當和夏娃赤身裸體地聚集在
配件般地不斷爬上爬下桌子,組成無數裸露的姿勢體位,男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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色情儀式。社交舞儀式的場面中,她一一抓住兩邊一線排開的器 官。跪在地上開始口交儀式,用貪得無厭的妓女呻吟般張開嘴, 用猥褻的語言咒罵不純潔的聖禮。 然後色情憤怒逐漸變成了被犧 牲者的溫柔,一字排開被放到了墳墓裡。 她愛撫著他們,用她精 心刺繡的紅色 A 裹屍布遮住他們 。
羞辱癖受虐狂的無盡挑釁 沐浴在猩紅色的光芒中,一切都是血紅色的。大量關於愛、慾望、 不服從的文字,攻擊、詆毀沮喪的偽君子。她引用帕索里尼和亞 陶,譴責任何形式的道德。 儀式中她顛倒社會規則,使戲劇成為
如一種用反抗的話語、用宗教信仰和破滅的幻想,攪拌而成的有 機混合物,身體展現了一種詩意和可恥的編舞表演。劇中最令人 著迷的是對這種古怪恍惚的渴望,這種恍惚是器官深層所幻想的。 我們可以責備藝術家過於狂妄自大,但對她的信徒而言,她是最 誠實坦白的人。所有的不可取,不正確、弱點、缺點,都是一種 釋放,並同時帶來狂喜,或者至少是暫時的狂喜,因為在面對最 後省判或面對自己時,這將是一種真實的行為,對她而言,也正 是這種「認罪」行為讓我們變得卑鄙。
一種違法的藝術,使我們擺脫深深的恐懼。堅持一貫的鮮明形式,
而道德枷鎖不僅是每個人都必備的面具,這瘋狂的幻想是不合理
顛覆性和激動人心的氛圍。 政治上的不正確,同時又如此令人亢
的,只能透過狂喜來解放。這狂喜將透過不同層面的羞辱來實現,
奮。她努力地暴露不純潔的面孔,如投射在背景中,拉斐爾宗教
這羞辱正是《紅字》文本的核心。這也是腐蝕性言論的目的,虛
畫中的處女瑪莉亞和孩子,懷抱中孩子變成了蟾蜍一般,被膿皰
假地重複一種話語,旨在貶低女性肉體慾望和個人實現、解放。
覆蓋的,通姦所生的孩子 。
舞台上,在痛苦和享受之間,極度不和諧地掙扎,設法使我們去
場景有時候似卡拉瓦喬繪畫的明暗對比,有時又像是拉斐爾的風 格,大量義大利宗教繪畫的視覺參照。 劇中也運用文藝復興時期 或巴洛克風格,巨大畫作的輸出影像。對宗教圖像和儀式音樂幾 近乎神經質的迷戀,透過大量宗教符號來創造濃厚的意象。中世 紀的氛圍中,最後一幅影像證明了被審判者的勝利,那是在丹麥 導演德萊葉(Carl Theodor Dreyer)電影中的亞陶的面容,天使向 另一位叛徒聖女貞德鞠躬致敬,利德爾她同時向亞陶致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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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舊性道德與女巫的權力幻想
質疑藝術,去質疑權力規範。
我不喜歡 #metoo 利德爾領導男人的方式表明了,她不需要女權主義。兩個長篇獨 白,一個譴責女性的小氣,慶祝男人的美麗,另一個諷刺對黑人 的慾望,巧妙地對女性主義發出了長篇的攻擊,利德爾反對成為 「女人之中的女人」,拒絕屬於任何宗教、政黨或特定的性別。
我不喜歡這個女人停止愛男人的世界。
深知禁令導致犯罪,沒有紅字,藝術就不存在。通過將女性和女
我不喜歡這個女人討厭男人的世界。
權主義恥辱作為對無力的渴望,透過在強者面前表達弱者的怨恨,
我不喜歡它
利德爾嘶喊她的主題。像往常一樣,自編自導自演,她連接這三
我不喜歡成為女性之中的女性。
個層面的表現形式,她是一個虛構的角色:海絲特,表演者 :劇
利德爾被批評混淆了犯罪和不道德,被質疑不過是玩弄破舊的符
場導演,和她自己:作者。 紅字 A 除了是 Angelica 她自己,是藝
碼,合法化威權主義的話語,似乎是完全沉迷於自己的慾望,對 男人的身體和思想的偶像崇拜,劇中有非常清楚的禁忌區域。特 別是當她對老女人的屍體進行獨白,以及這個身體會引起的厭惡。 可想而知,這都被批評極為政治右傾,極為政治不正確。
術家,是亞陶,更是超越政治正確的法則。隨著意義演變,舞台 在此成為抵抗各種形式壓迫的場所,抵抗大多數主流,以及對創 作和言論自由的激烈辯護。她的戲劇是一種精心策劃的儀式,通 過遊戲的樂趣交織無政府的能量,通過象徵性符號和姿勢發出命 令和指示,一切似乎都精確地讓人發現了我們道德的不道德,邏
但我們也不要忘記開場的第一句話「我感謝你鄙視我 」,這徹底
輯的不合邏輯。
展示了藝術的力量,表達和創作的完全自由。她企圖通過這個反 叛的作品,高呼自由,保護自己免受批評,「愛上傅柯、巴爾特、 亞陶」,藝術比生命更強大。羞辱也是利用戲劇來自我實現,舞 台上最隱秘的變態願望,直指「藝術家」在精英社會中的悲慘地 位。利德爾準確指出女巫面對宗教陪審團,正如藝術家面社會中 決定藝術正當性的在位權力。
從被批評的藝術家到被審判的女巫,正是擾亂舞台秩序的力量模 糊了偉大的道德、邏輯和美學規則,並在混亂骯髒的混亂中蓬勃 發展。令人不安的幻想、瘋狂、醜聞和淫穢,釋放極其強大的影 響力並打破維持社會結構的道德準則。如男權概念中解放的享受 慾望的女人,必然是違規違法逾越男權中心的「自然」的。叛亂、 反對既定秩序,不單是對《紅字》的清教主義,更是反對規範的
超越政治正確的藝術
控制權力,一如對性行為對慾望對愛的規範。利德爾她把紅字,
如果沒有法官,藝術就不會存在。沒有虛偽,藝術就不存在了。
把通姦,把不斷逾越「正確」變成一種藝術品。但這絕對不能簡
簡而言之,沒有你,藝術就不會存在。謝謝你鄙視我。
化為挑釁策略,因為它的主要目的絕不只為了震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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