涂炳榔先生訪問紀錄
受訪時間:2014年8月1日, 14:00-17:00 受訪地點:高雄市六合路受訪者住宅 訪談人:薛化元 紀錄:游淑如
受難人資料 受難人/案件/判決書年齡
職業/經歷
刑期
涂炳榔
臺灣省立師範學
有期徒刑 10 年
民主自治同盟歐振隆等
院 4 年級學生
褫奪公權 10 年
與受訪者關係 當事人
人案 24 案情概況
涂炳榔先生,11929 年 3 月 28 日出生,嘉義朴子人,就 讀於臺灣省立師範學院藝術系。據保安司令部及國家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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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前蒐集到有關涂炳榔的相關資料,包含如臺灣省保安司令部 41 年 7 月 22 日判決(41)安潔 字第 2448 號判決書、臺灣省保安司令部軍法處執行書、國防部臺灣軍人監獄身份簿、改核表、 受管教人志願調查表、保證書、誓書、開釋證明書等檔案;涂炳榔,《涂炳榔畫集》(高雄:碧 水堂藝術有限公司,1995);吳文星採編,賴澤涵計畫主持,《臺灣省立師範學院「四六事件」》 (南投:臺灣省文獻委員會,2001),頁 147-218;藍博洲計畫主持,〈血染的青春:歷史證言 之十三─涂炳榔〉,《五○年代白色恐怖臺北地區案件調查研究》(臺北:臺北市文獻委員會, 1998),頁 91;涂炳榔,〈四百六十二封家書的溫度〉,《停格的情書:高雄市政治受難者的 故事》(高雄:高雄市立歷史博物館,2013),頁 1-23;涂炳榔,《昇華:從政治受難者到佛 畫世界:涂炳榔畫作特展專刊》(新北市:國家人權博物館籌備處,2013)。本文於上述相關資 料中的基礎上進行了訪談,與過去已受訪的出版品不同之處尤其在於 1.涂炳榔的父親能到日本留 學的緣由;2.就讀朴子公學校與長榮中學時,與老師、同學交往的情形 3.涂炳榔於日本戰爭體制 下的生活情形,如參加慶祝遊行、躲空襲、物資配給等 4.對「祖國」概念的想法 5.戰後對學習國 語(北京話)的心得;6.二二八事件時,涂炳榔的角色,以及說明對外聯絡的對象為黃媽典等人; 7.在師範學院參加遊行、活動的進一步描述;8.說明涂炳榔所就讀的藝術系,12 位學生中只有 6 位畢業的原因;9.對於臺大陳同學將案子牽連出來的想法 10.出獄後固定到當地派出所報到,但 由於管區與涂炳榔有其特殊的關係,所受的待遇與以往的受難者經驗些許不同;11.目前對臺灣 的期望與想法。除此之外,本文的口訪內容並在以往已提及的訪問資料上亦做進一步的補充。 1
全局等情治單位檔案指稱因涉「民主自治同盟歐振隆等 人案」 2而被逮捕,後經判決有期徒刑 10 年,褫奪公權 10 年,於 1952 年 2 月 10 日受羈押,1962 年 2 月 9 日 出獄。
成長家庭背景 我是在 1929 年 3 月 28 日出生,嘉義朴子人。我爸爸是涂爐 3,在臺灣接受 日本時代教育後,就到日本留學,後來考上岡山醫學專門學校 4,畢業後在岡山 縣立醫院第一內科醫局工作實習,大概在 1921 年左右就回到自己的故鄉,嘉義 的朴子街媽祖廟附近開設「日新醫院」 5。我爸爸是一位很優秀的人才,那時代 能夠出國留學的人真的不多,除了本身要有才華能力之外,家裡還要有錢可以支 應,而剛好我們的家族也算是「普通窮」啦!我祖父雖然五十歲左右就過世了, 但家族還有留下家產三百多甲土地,而且我們家族還有糖廍,以及進行輾米的土 壟間,算是地方上有些地位的家族。在嘉義朴子當地,除了我爸爸去日本留學之 外,一同去的還有兩位,一位是我的四伯涂邦貴 6,他去讀的學校是東京高等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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根據判決書提及,涂炳榔與在逃張璧坤原屬同鄉,1949 年暑假期間,張璧坤為發展組織及利 用青年,趁機邀誘涂炳榔等人,在其家中及布袋等地集會,宣傳共軍在大陸勝利情形,以及講解 唯物辯證法等共黨理論,而涂炳榔先後參加該集會四次。參閱自臺灣省保安司令部 41 年 7 月 22 日判決(41)安潔字第 2448 號判決書。 3 涂爐(1893-1973),嘉義朴子人,樸仔腳公學校(今朴子國小)畢業後,由公學校校長推薦 前往日本深造,先後就讀於福岡縣系島郡前原高等小學校、茨城縣立土浦中學與岡山醫學專門學 校。1921 年 3 月回臺後,在朴子開設日新醫院,並前後兼任朴子街役場、東洋生命保險會社囑 託醫師、朴子街協議會員、朴子商工會理事、東石郡醫師會幹事、朴子信用組合理事與南昌產業 株式會社社長等職。終戰後,被聘擔任東石區接收委員,1947 年 1 月開始任教於東石中學,直 到 1964 年 7 月退休。參閱自雷家驥總纂修,楊維真修,《嘉義縣志‧人物志》(嘉義:嘉義縣 政府,2009),頁 233。 4 岡山醫學專門學校,原為設立於 1870 年的「岡山藩醫學館」,1872 年改稱「岡山藩醫學所」, 1880 年改制為「岡山縣醫學校」,1888 年改為「第三高等中學校醫學部」,1894 年改制為「第 三高等學校醫學部」,1901 年改制為「岡山醫學專門學校」,1922 年更名為「岡山醫科大學」, 1949 年岡山大學建校,並將其納入為醫學部。參閱自岡山大學醫學部,http://www.med150th.ccs v.okayama-u.ac.jp/history/index.html,引用日期:2014 年 8 月 19 日。 5 日新醫院,今位址於嘉義縣朴子市開元里向榮路 25 號。 6 涂邦貴,原名為涂火,1921 年 3 月畢業於東京高等商業學校計理士學位,回臺灣後,曾先後 歷任臺南商業專門學校教授、朴子物產株式會社社長,並創設臺南、嘉義會計師事務所。龍文出 版社編輯部,《臺灣時人誌─臺籍人士篇》(臺北:龍文出版社,2009),上冊,頁 64;參閱自 丘永清,〈朴子鄉土人物小傳〉,《嘉義文獻》,28 期(1998 年 12 月),頁 146-147。 2
業學校,也就是後來的一橋大學 7。後來我四伯讀完書回臺灣,就到臺南商業專 門學校 8當教授;而另一位是吳泉 9先生,他跟我爸爸一樣都有去日本岡山讀書, 後來他在那邊娶了日本老婆就長住在日本,最後也死在日本。 我的媽媽叫做張素雲,她是臺南女子公學校 10第一屆的畢業生,那時候能夠 讀書的女孩子不多,算是教育水準較高的。而我的阿公張作人 11是當地有名的知 識份子,他除了是一位牙醫師外,還當過臺南市協議會員等職,後來日本皇太子 來到臺灣,他也被派出來當招待之一,在地方上一樣算是很有地位的人才,而我 其他的舅舅也很優秀,有一些都在臺大當教授。 我爸爸、媽媽結婚之後,生了六個男生與兩個女生,分別為大哥炳樟、二哥 炳桐、三哥炳燁、四哥炳榕,以及大妹淑媛、小弟炳椿、二妹淑嬪,而我排行第 五。其中我大哥炳樟中學畢業後,打算也去岡山醫學專門學校讀書,結果不幸因 為割盲腸的原因失敗而演變成腹膜炎,那時候還請嘉義醫院副院長來開刀,不過 只要動到開刀就是一個大手術,況且也沒有什麼盤尼西林等醫療物品,所以到最 後還是回天乏術,這實在是很可惜,要不然他真的很會讀書,如果他能多活一些, 不一定我們涂家又有不一樣的結果。另外,三哥炳燁大概在 17、18 歲的時候, 也因為生病的原因而過世。而二哥炳桐就過繼給我的姑姑,那是因為我的老爸只 有我姑姑一個小妹,而姑姑後來也沒生,所以就讓他成為她的兒子,之後二哥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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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橋大學,設立於 1875 年,原名為「商法講習所」,1884 年改稱「東京商業學校」,1887 年 改名為「高等商業學校」,1902 年改稱為「東京高等商業學校」,1920 年更名為「東京商科大 學」,1944 年改名為「東京產業大學」,1947 年改為舊名「東京商科大學」,1949 年改名為「一 橋大學」,2004 年改為「國立大學法人一橋大學」。參閱自一橋大學校網,http://www.hit-u.ac.j p/guide/organization/pdf/14_63-65.pdf,引用日期:2014 年 8 月 6 日。 8 臺南商業專門學校,1919 年 4 月設立,原名為「臺灣總督府商業專門學校」,1926 年改名為 臺南高等商業學校,1929 年,臺南高等商業學校轉移至臺北高等商業學校,故更名為「臺北高 等商業學校臺南分校」,1930 年該臺南分校廢校,1944 年改名為臺北經濟專門學校,終戰後改 為「臺灣省立臺北商業專科學校」,1946 年改組為「臺灣省立法商學院」,並於 1947 年併入臺 大法學院,並改為臺大法學院商學系,1987 年獨立為臺大管理學院。參閱自國立臺灣大學管理 學院,http://www.management.ntu.edu.tw/about_mc/history,引用日期:2014 年 8 月 6 日;何清欽, 《光復初期之臺灣教育》(高雄:復文圖書出版社,1980),頁 185-188。 9 吳泉,其於岡山醫學專門學校畢業後,就留在日本工作、娶日本妻子,並歸化成日本籍,曾任 岡山大學附屬病院醫局長。參閱自丘永清,〈朴子鄉土人物小傳〉,頁 144。 10 臺南女子公學校,設立於 1912 年 3 月,1928 年 4 月改為明治公學校,1945 年 12 月更名為臺 南市中區第一國民小學,1947 年 2 月更名為光復國民學校,同年 4 月更名為成功國民學校, 1968 年 8 月改為成功國民小學。參閱自臺南市中西區成功國民小學校網,http://web.ckes.tn.edu.t w/web/index.php?mod_area=14&menu_id=22,引用日期:2014 年 8 月 6 日。 11 張作人(1874-?),臺南人,其為齒科醫生,並先後擔任糖廍主、苗栗株糖株式會社役員、臺 南市協議會員等職。參閱自臺南新報社,《南部臺灣紳士錄》(臺南:臺南新報社,1907),頁 83;臺灣大觀社,《最近的南部臺灣》(出版地不詳,臺灣大觀社,1923),頁 17。 3
業於臺北工業學校 12,也是挺有成就的。 我們家因為人越來越多,又加上醫院工作人員、奶媽和其他佣人,所以我爸 爸又買了一塊空地,然後在上面蓋房子,那間房子很大,也有地下室,一來當作 醫院使用,二來也成為我們家自己住的地方。工作之餘,爸爸就會帶我們和親戚 朋友一起出去玩,尤其到了炎熱的夏天時節,我們常會去關子嶺 13避暑,其實在 日本時代,一個人要吃飽就很難了,哪有可能想說去哪裡玩樂還是避暑,所以從 這件事來看,或許再次印證我們家算滿有錢的吧!
學校生活 我就讀於朴子公學校 14,在學校上課的時候,總覺得日本的老師都很嚴格, 只要犯錯就一定會動手動腳體罰我們,但是另一方面,他們其實也很疼我們學 生。在學校除了日本老師會管我們學生之外,平常的時候,學校就像是軍隊一樣, 還有受倫理輩分觀念的影響,通常都是採取學長學弟的上級生管理下級生制度, 例如由二年級學長管理一年級學弟,或是四年級學長管理三年級學弟,雖然我讀 公學校的時候,學校裡沒有什麼日本同學,但是多少還是會跟同學產生一些衝突。 不過比較慘的是,我讀到國校二年級的時候,身體就不小心感染到傷寒,而爸爸 媽媽為了想要就近好好照顧我,就請假讓我在家好好休息一個學期。起初養病的 前一個月都不能進食,只能泡泡牛奶粉來喝。但那期間只在家養病,實在是有些 無聊,所以為了打發時間,爸爸就請陳添祿老師來教我畫畫,雖然這位老師並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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臺北工業學校,原於 1912 年設立「總督府附屬工業講習所」,1914 年更名為「臺灣總督府工 業講習所」,1919 年將總督府工業講習所更名為「臺灣公立臺北工業學校」,1921 年改稱為「臺 北州立臺北第二工業學校」,1923 年將臺北第一工業學校(原專收日籍)及臺北第二工業學校, 合併為「臺北州立臺北工業學校」,日臺共學。1930 年附設工業講習所,1939 年復附設臺灣總 督府工業技術練習生養成所,1945 年 12 月更名為「臺灣省立臺北工業職業學校」,1948 年升格 為「臺灣省立臺北工業專科學校」,1981 年更名為「國立臺北工業專科學校」,1994 年改制為 「國立臺北技術學院」,1997 年改名為「國立臺北科技大學」。參閱自臺北工概覽編輯委員會, 《省立臺北工業專科學校概覽》 (臺北:臺灣省立臺北工業職業工業專科第一工業職業補習學校, 1950),頁 25-27;國立臺北科技大學校網,http://archive.ntut.edu.tw/files/11-1060-634.php,引用 日期:2014 年 9 月 22 日。 13 關子嶺,約位於今臺南市白河區。 14 朴子公學校,1898 年 9 月設立,原為嘉義國語傳習所樸仔腳分教場,同年 10 月改為樸仔腳公 學校,1920 年更名為朴子公學校,1936 年更名為朴子東國民學校,1941 年改名為朴子國民學校, 1945 年終戰後改稱臺南縣東石區朴子鎮第一國民學校,1950 年更名為嘉義縣朴子鎮朴子國民學 校,1968 年改制為朴子國民小學。參閱自嘉義縣朴子市朴子國民小學校網,http://www.ptps.cyc. edu.tw/b/b2_1.htm,引用日期:2014 年 8 月 7 日。 4
是一位很專業的畫家,但是基本觀念、構圖與技巧都還算純熟,也由於這樣機緣 的關係下,就此讓我對美術產生了很大的興趣。等到病好回到學校後,讀到六年 級的時候,自己還曾代表學校參加東石郡的寫生比賽,並因而幸運獲獎。 那個時候臺灣人要升學很困難,很多學校教育都是以日本人優先,而優秀的 臺灣人就只能撿日本人剩下的,但臺灣人這麼多,卻只能去擠少少的幾間學校來 入學,競爭實在是很厲害。我朴子公學校畢業後,就跑去讀長榮中學 15,那是一 間位於臺南的教會學校,學校裡面的老師有一半是臺灣人,而另一半是日本老 師,但我們這些學生對每個老師都沒有什麼差別看待,而這些老師對所有學生也 都一視同仁,並沒有像別人所說的民族差異,甚至有時我們想邀請老師們來嘉義 朴子作客,也會一起找日本籍老師來。總之,學校學風自由,而且大家相處都還 算愉快。當時任教的老師中,我印象比較深的是廖繼春 16老師,他是一位很有趣 的老師,當他第一次來教我們美術的時候,就直接在黑板上畫了一本書和電線 桿,講臺下遠遠看就很有立體感,就是要教導我們如何運用透視原理來構圖。後 來廖老師跑去臺南二中(今臺南一中 17)當老師,冬天穿的總是黑色的官服,夏 天就穿白色的官服,實在很有威嚴的樣子。 我就讀公學校的時候,期間日本已經展開對外戰爭,像是 1937 年的中日戰 爭,一開始日本打贏的時候,我們都會被動員去參加慶祝活動,不時人手就得提 著燈籠去街上遊行,而且日本打贏還有一個好處,就是他們每打下一個地方,當 時日本政府就透過學校各分一塊餅給我們學生。而到了長榮中學的時候,剛好碰 到 1941 年的太平洋戰爭,從那開始就沒辦法專心讀書學習了,像是高年級的學 生就會被抓去當學徒兵,而中、低年級的學生和所有女學生就被派去工廠或是其 15
長榮中學,於 1885 年 9 月創立,原名為「長老教會中學」,1896 年 6 月改稱「私立臺南長老 教會高等學校」,1911 年更名為「長老教中學校」,1939 年 6 月改稱「私立長榮中學校」,1945 年,更名為「私立長榮中學」,1980 年 3 月改稱「臺南市私立長榮中學」。參閱自長榮高級中 學校網,http://www.cjshs.tn.edu.tw/cj/01-1.htm,引用日期:2014 年 8 月 8 日。 16 廖繼春(1902-1976),臺中豐原人,赴日本就讀東京美術學校圖畫師範科系,畢業回臺先後 任教於長老教中學校(今臺南市私立長榮中學)、臺南州立第二中學(今臺南一中),其繪畫作 品曾於日治時期入選臺展與帝展,之後除了擔任臺展審查委員,又於 1934 年與陳澄波等人組成 「臺陽美術協會」。終戰後,前後任教於臺中師範、臺灣師範大學美術系,並擔任教育部美育委 員會委員以及各種美術競賽的評審委員。參閱自文化部臺灣網路美術館,「廖繼春」,http://we b.moc.gov.tw/tdg/4/start.htm,引用日期:2014 年 8 月 13 日;蕭瓊瑞,〈上帝身邊最美麗的彩虹 ─基督徒藝術家廖繼春〉,100 期(2007 年 6 月),頁 44-47。 17 臺南一中,於 1922 年設立,原為「臺南州立臺南第二中學校」,1945 年終戰後改名為「臺灣 省立臺南第一中學」,1970 年更名為「臺灣省立臺南第一高級中學」,2000 年改名為「國立臺 南第一高級中學」。參閱自臺南第一高級中學校網,http://www.tnfsh.tn.edu.tw/bin/home.php,引 用日期:2014 年 7 月 19 日。 5
他地方挖防空壕。一開始我們同屆的學生,是先被派去臺南第二聯隊的兵營附近 割草,那第二聯隊的隊長官階也很大,他一下來臺南的時候,我們長榮的學生還 被動員拿日之丸的旗子去吶喊「ばんざい!ばんざい!(萬歲!萬歲!)」來迎 接他。除了軍事動員訓練外,學校也很積極地進行有關軍國主義與皇民化的灌輸 宣傳,像是強調日本政府所提倡的「大東亞聖戰」是要來解救我們這些弱小民族 所做的正義戰爭,要不然就是告訴我們「天照大神」的故事,直說天皇的族系是 天孫降臨、「萬世一系」的一脈相傳,是具有神性的。 後來戰爭愈演愈烈,尤其到了我三年級與四年級的時候,更是沒辦法讀書, 不是到處躲空襲,就是要去做挖防空壕、海邊築堤防止敵軍上岸等這些工事,而 我最後也在 1945 年 4 月被派去嘉義飛航聯隊當學徒兵接受訓練。不過幸好的是, 1945 年 8 月玉音放送日本宣布投降後,不久我們這群學生也安全的被解除武裝, 各自回到自己的故鄉。
戰時體制下的生活 我認為「寧願做太平的狗,不願做亂世的人」這句話實在很有道理,尤其到 了日本時代後期,一來糧食時常不夠吃不飽,二來想要好好工作、讀書也沒辦法 專心工作與讀書,每天都在躲空襲、挖防空壕以及動員訓練,日子實在過得太艱 苦,生命也沒有什麼保障。別人一聽到空襲警報,就得到處去找防空壕躲著,但 那時候的防空壕設施也不一定都是「專業」的,雖然名為「防空壕」,其實很多 就僅是直直向下挖一個洞而已,根本就沒辦法好好保護躲在裡面的人,總覺得那 時候的人命好像是比較不值錢,隨便一個炸彈炸下來就可以死了好多人。 而我們家族跟別人家比起來,戰爭末期還算是過得比較好。那時我們的住家 是一間很大間的樓仔厝(樓房,兩層或兩層以上的房子),屋子底下也挖了自己 的防空壕,裡面更隔了好幾個房間,相當舒適與穩固,所以躲空襲的時候,我們 家可能還比外面安全與舒服,尤其在等待空襲結束,脫離險境期間,我們家為了 打發時間,大人們都會相邀打麻將,而我們這些小孩子不是看書就是在旁邊看大 人們打,所以我從那時候也因此學會了打麻將。此外,戰後末期漸漸嚴格實施物 資配給,我們家族的狀況也比一般家庭好。因為我們家算是地方上有頭有臉的 人,因此能夠被配給的物資等級算是比較高級、特別的。我老爸那時候是沒有改 6
日本姓名,如果一起帶頭改了姓名,那等級也許會更高更好,不過儘管如此,日 本官廳的人對我們還是很客氣,彼此之間仍保有一定程度上的尊重。
戰後初期生活情形 在 1945 年 8 月 15 日的那一天,當知道日本宣布投降後,不久我們這群學生 兵就被安全解除武裝,而各自回到自己的家鄉。那時感受最深的就是,包括我在 內的許多學生兵就在返回故鄉的火車上,一坐上車後即急忙的把綁腿的布條鬆開 來,知道之後再也不用綁腿,大家也就一鼓作氣的把這些布條用具丟掉,其實我 們這些年輕學生兵也顧不了大人們所謂的「國仇家恨」,當下只單純覺得,自己 終於可以不用過刻苦的軍事生活,一想到這樣的改變就感到非常的開心,身心靈 都整個鬆懈下來。 後來知道祖國要派中國官員和軍隊來到臺灣,一聽到消息,學校就動員我們 這些學生去歡迎國軍。那時候,我實在很想目睹祖國的軍隊是長什麼樣子,因為 日本軍隊不論是作戰、訓練和情操精神都已經這麼厲害了,卻在最後敗給我們祖 國的兵隊,如此「神奇」的事蹟,自己實在很想一探究竟。結果一到街上歡迎國 軍,看到的場景,竟然是一群拿著雨傘、揹著鍋子和挑著擔子的軍人!對比那時 的日本兵,他們雖然戰敗,但是軍紀基本上還是維持得非常好,尤其一些大佐、 中將騎著馬的樣子,仍然很勇猛威嚴。 什麼是「祖國」?其實說真的,有關祖國的概念,我自己也是到了戰後才比 較明白。那時都會看一些報章雜誌還是書籍,提到像是「發揚中華民族文化、三 民主義文化」 ,要不然就是要去除「日本的文化、奴化思想」 。所以,之前在日本 統治臺灣的時候,我也一直覺得我們都是日本人,雖然在日本時代就有看一些漫 畫書刊,內容有提到中國人以及日本人的差別,但其實我處在那個時代,剛好是 日本政府灌輸我們皇民思想最高潮的階段,只有偶爾知道臺灣人與日本人受的教 育和待遇有些不同之外,其他其實也沒有所謂的「誰是日本人?或誰是臺灣人?」 的意識差異。
嘉義中學學校生活 7
我因為考量交通方便的關係,戰後初期就從長榮中學轉學到嘉義中學 18 讀 書,到了 1946 年 6 月從舊制中學畢業後,還是繼續讀嘉義中學的高中部。在學 校的時候,開始接觸到一些中國籍的老師們,這些來自中國各個不同省份的老 師,他們所發出的腔調真得很複雜,我們這些臺灣學生要重新學國語(北京話), 都已經快聽不太懂國語本身了,再加上老師他們自己的各種口音,根本就學不好 所謂「字正腔圓」的國語,所以那時上學真的是上得非常痛苦。還記得學校如果 開朝會,主任或者老師就會對全體學生喊著「向前看、向中看齊、稍息、立正」 的口令,剛開始聽也聽不懂,很多臺灣學生就憨憨的跟著別人轉來轉去、動來動 去,那畫面實在很好笑。此外,還有一個印象比較深刻的是,我們班上有一位來 自浙江省的三民主義老師,他浙江口音非常的明顯,我們班都聽不懂他說的國 語,像是他常常會把「三民主義吾黨所宗」發音成「先民主義我德所宗」。所以 我們班都不太喜歡上他的課,久而久之就會故意找機會捉弄他。還記得有一次他 要來我班上課的時候,我們一群學生就先跑到教室外的大樹上躲著,結果他一看 到我們學生都不在教室裡,就趕緊到辦公室報告校長此事,後來校長一知道而來 到我們班,就只看到我們班的學生都坐得好好的,而且每個學生的背還挺得多直 啊!校長就對著三民主義老師說:「他們都在教室裡啊!」這差點沒把這位三民 主義老師給氣死,因此之故,我們班跟這位三民主義老師的關係,往後真的變得 越來越差。 其實,除了各省的鄉音很重之外,我覺得那些來自中國的老師跟以往在日本 時代教書的老師相比較,最大的差別還是教書的態度。我總認為有一些中國籍的 老師教書都不怎麼認真,有種虛應了事的感覺,而且他們所散發出的思維觀念, 以及生活習慣、風俗都跟我們臺灣人有些差異。 就上課內容而言,我們剛開始上課的教科書版本比較開放,大多是讀開明書 局出版的教科書,而科目類別中,其實戰前、戰後也沒有太大的差異,若要說最 大的不同,就是國語的學習(日語與北京話),我們這時代的年輕人,好不容易 已經學會日文的「あ、い、う、え、お」,結果一到戰後,又要我們馬上學「ㄅ、 ㄆ、ㄇ、ㄈ、ㄉ」,要一個人轉換一種生活語言,真的是一件很辛苦的差事。不 18
嘉義中學,於 1924 年設立,校名為「臺南州立嘉義中學校」,1945 年終戰後,更名為「臺灣 省立嘉義中學」,設有高中部及初中部,1970 年改制為「臺灣省立嘉義高級中學」,2000 年易 名為「國立嘉義高中」。參閱自嘉義高中校網,http://www.cysh.cy.edu.tw/releaseRedirect.do?unit ID=183&pageID=3038,引用日期:2014 年 8 月 13 日。 8
過儘管如此,還是得要努力的學習。嘉義中學算是一所不錯的學校,還記得我們 已經讀到英文第五、六冊了,跟我們同屆的其他如佳里附近的中學,才剛開始讀 第一、二冊而已,學習差別實在有點大。我在學校的功課還算不錯,體育表現也 很好,那時有一位嘉中的體育老師也剛好和我一樣都姓涂,我跟他的關係還算親 近,也積極參加體育活動。我曾是足球隊的隊長,還當過跳高的選手,更曾和其 他嘉中學生代表嘉義市,參加第一屆全省運動大會的足球和跳高比賽。總之,我 在嘉中的學校生活過得挺多采多姿的。 1947 年二二八事件發生的時候,我們大概是 3 月 1 日才聽到相關消息,當 我們一群學生正要從學校走出來,就立即受到軍隊機關槍的射擊,不過那些軍隊 對我們開槍也不是故意要打死我們,而只是想示警一下,警告我們不要到處亂 跑,所以我們一聽到槍砲聲就趕緊找地方躲起來,不久並盡快找機會跑回各自的 家裡避風頭。我們嘉義朴子原本在日本時代就有著類似學生隊的組織習慣,所以 二二八事件發生後,各個年輕人一回到家鄉的時候,我們就把中學高級部和初級 部高年級的學生們動員起來,一同來維持治安,而我就被分派當該學生隊的隊 長,負責對外聯絡和全隊調度,那時我對外保持聯絡的對象主要是黃媽典 19。之 後,我還被推選為二二八處理委員會的學生代表之一,負責去臺南縣新營的政府 單位開會,那時報紙上還有刊登委員會的名單,裡面也有我的名字,結果樹大招 風,日後反而讓我惹上一些麻煩。 直到二二八事件稍微平復一些,政府開始公佈:凡是參加過二二八相關活動 的學生隊,只要出來自首辦理自新,就不會被開罪。家裡的人以防我留有後患, 而可能會對我的未來生活造成不利,於是我爸爸就帶著我到朴子分局辦理自首自 新。由於我爸爸在朴子家鄉算是很有地位的人,而且跟議員等政治官員都有一定 的交情,所以整個自新的程序還算簡單,沒有被承辦人員刁難,所以最後我在看 守所關了一個禮拜左右即被放出來,而這也是我人生中第一次的牢獄「體驗」。 回到學校裡,平常跟我們班不對盤的三民主義老師,剛好看到報紙上有我參與二 二八處理委員會的名字,於是被他逮到機會想藉機報仇,就立刻上呈校長要學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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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媽典(1893-1947) ,嘉義朴子人,1913 年畢業於臺灣總督府醫學校,其後於嘉義朴子開設 「德壽醫院」從事醫治工作,此外並前後擔任樸仔腳信用組合組合長、建築信用購買利用組合組 合長、電燈株式會社監察役與臺朴拓殖公司理事兼公司長、朴子街長、臺南州協議會議員與臺灣 總督府評議會員等職;終戰後,曾擔任臺南縣參議員、臺灣省商聯會理事長等職,後因二二八事 件爆發,不幸被政府當局捕殺。參閱自雷家驥總纂修,楊維真修, 《嘉義縣志‧人物志》 ,頁 231-233。 9
開除我。不過那個時候,我功課不錯,體育成績也很好,在學校算是個風雲人物, 因此唐秉玄 20校長算是滿器重我的,而且對我也很好。所以當三民主義老師想要 藉由這個事情來嚴懲我的時候,唐校長是認為這件事情其實沒這麼嚴重,不至於 要到以開除學籍的方式來處理,於是唐校長就開了兩個條件讓我選擇,一是轉學 到建國中學就讀,由於他來嘉中當校長之前,是在建國中學擔任教務主任,所以 他有門路可以安排我到那裡讀書;第二個選擇是停學一年,但還是能以同等學歷 資格報考大專院校。聽完兩個選擇之後,我的想法是認為,像是建國中學或是臺 中一中等學校都是很好的學校,所以如果能夠去那裡讀書好像也不錯,但我爸爸 卻覺得,我連在自己的家鄉都搞出一些麻煩事情了,若再放我到外地,會不會更 「無法無天」,於是最終決定就是要我停學一年。
師範學院學校生活 不能去嘉中上學的日子,我就只好待在家中自修溫習。幸好我其他兄弟姊妹 的功課還算不錯,尤其是數學,所以一有功課上的問題就可以請教他們,可是英 文這個科目就沒辦法了,因為大家都「自身難保」,若和他們一起學習英文,就 如同龜在向鱉討教一樣不太有用,所以還是只能自己苦讀學習,到最後真的沒辦 法,就只好投機取巧的把文法公式背好去應考。 終於皇天不負苦心人,就在 1948 年的那年,讓我順利應屆考上師範學院的 藝術系 21。我們那一屆藝術系的學生共有 12 位,而我算是第 11 名還是第 12 名 吊車尾考上的。當中有 7 位外省人,5 位臺灣人,而這五位臺灣人中,就只有我 跟楊英風 22是男生,但他還算是個半山。不過,由於同學間都有著同樣熱愛藝術 20
唐秉玄(1908-?) ,江蘇鹽城人,在中國擔任過江蘇省東海縣教育局局長、鹽城職業學校校長、 鹽城聯合中學校長等職,來臺後曾擔任臺灣省行政長官公署教育處第二科科長、嘉義中學第二屆 校長(1946 年 2 月至 1949 年 8 月) 、臺灣省教育廳專門委員與省立臺中高級農業職業學校校長 等職。參閱自臺灣省行政長官公署人事室編, 《臺灣省各機關職員錄》 (臺北:臺灣省行政長官公 署人事室,1946) ,頁 58;唐秉玄, 《教育生涯五十年:秉玄八十自述》 (臺北:自行出版,1987); 唐秉玄,〈臺灣教育接收回憶─抗戰勝利臺灣光復三十週年作〉 ,《中外雜誌》 ,18 卷 5 期(1975 年 11 月) ,頁 18-22;唐秉玄, 〈臺灣教育接收回憶〉 , 《中外雜誌》 ,18 卷 6 期(1975 年 12 月), 頁 54-58。 21 師範學院藝術系,1947 年 8 月原為四年制圖畫勞作專修科,1949 年更名為藝術系,1967 年更 名為美術學系。參閱自江明賢, 〈傳承與發揚:國立臺灣師範大學美術系暨研究所水墨畫教學的 方針與影響〉, 《藝術論壇》,4 期(2006 年 5 月) ,頁 336。 22 楊英風(1926-1997) ,宜蘭人,早年曾隨父母經商赴北平(今北京)求學,中學畢業後考取東 京美術學校建築系(即今日的東京藝術大學) ,因受戰況影響再回北平就讀輔仁大學美術系,回 10
的興趣下,使得每個人的感情都很好,大夥兒時常打成一片,那時我們的想法都 比較單純,彼此之間倒也沒有別人所謂的省籍情結存在。 而差不多在 1949 年前後,系上也聘邀了不少有名的老師來教授我們學識與 技巧,像是溥心畬 23、黃君璧 24、黃榮燦 25、陳慧坤 26和趙麗蓮 27等人,另外廖繼 春是原本在長榮中學就已經認識,此時我們因緣之下又在師範學院變成師生了。 其中,溥心畬的外貌真的很有趣,他站起來,雙手比我們每一個人都還要長,而 且坐姿的感覺也非一般老百姓能比擬,於是就有人認為,只有帝王之像才能有那 樣的形體與神韻風華,雖然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但那氣勢倒也有幾分相像。由於 我們這些學生是要被培養成未來的中學老師,所以在這些老師的教導下,除了基 本學科的國文、英文學習外,其他如國畫、木雕、油畫、水彩與素描等藝術形式, 樣樣都得學,如果想要再進一步精進自己能力的話,就只能努力多加練習,而所 有類型當中,我最有興趣的就是畫人物圖。不過,因為戰後政府對於國畫的推展 很積極,而且系上又有像是溥心畬、黃君璧等國畫界大師來坐鎮,所以我們系上
臺灣後,進入臺灣省師範學院藝術系就讀,休學後曾擔任《豐年雜誌》美術編輯,其後於義大利 國立羅馬藝術學院雕塑系進修,回臺後持續進行多種雕塑、公共藝術等創作。參閱自楊英風美術 館,http://www.yuyuyang.org.tw/%e8%aa%8d%e8%ad%98%e6%a5%8a%e8%8b%b1%e9%a2%a8/y uyuyang,引用日期:2014 年 9 月 22 日。 23 溥心畬(1896-1963) ,清朝道光皇帝第六子親王的孫子,其名為儒,又號羲皇上人、西山逸士。 1949 年遷至臺灣,曾於省立師範學院藝術系(今之臺灣師範大學美術系)教授美術課程,並在 家中開課授課。水墨畫中善長山水、人物、花鳥等主題,其畫風與張大千並稱為「南張北溥」 。 參閱自江明賢, 〈傳承與發揚:國立臺灣師範大學美術系暨研究所水墨畫教學的方針與影響〉 ,頁 339。 24 黃君璧(1898-1991),原名為允瑄,號君翁,廣東南海人,1949 年來臺後,擔任省立師範學 院藝術系的教授長達 20 年之久,退休之後仍不斷的創作。江明賢,〈傳承與發揚:國立臺灣師 範大學美術系暨研究所水墨畫教學的方針與影響〉 ,頁 339-340。 25 黃榮燦(1916-1952) ,四川重慶人,來臺後曾先後任職於《人民導報》副刊主編、新創造出版 社與臺灣師範學院藝術系講師(1948-1951)等職。其後因「吳乃光案」而被判處死刑,褫奪公 權終身,其於 1952 年 11 月 19 日進行槍決。參閱自國防部 41 年 9 月 8 日判決(41)防隔字第 106 號判決書;黃英哲,〈黃榮燦與戰後臺灣的魯迅傳播(1945-1952) 〉 ,《臺灣文學學報》,2 期 (2001 年 2 月) ,頁 91-111。 26 陳慧坤(1907-2011) ,臺中龍井人,畢業於東京美術學校,戰後任教於省立師範學院藝術系, 直至 1977 年退休。在世期間創作許多作品,擅長國畫、膠彩畫及油畫,並獲頒如金穗獎、行政 院文化獎、文馨獎與國家文藝獎等多項獎項。參閱自文化部臺灣網路美術館,「陳慧坤」,http:// web.moc.gov.tw/tdg/17/start.htm,引用日期:2014 年 8 月 13 日;朱曼華,《封面故事人物─回顧 畫家陳慧坤的藝術生涯》 ,2 期(2003 年 11 月) ,頁 6-10。 27 趙麗蓮(1899-1989) ,廣東新會人,來臺灣後先後擔任臺灣師範大學、臺灣大學、中國文化大 學、政治大學、清華大學、交通大學與輔仁大學等學校的教職,並於中國廣播公司等電臺主持英 語教學節目,以及於中華電視臺主持如「鵝媽媽教英語」和「鵝媽媽園地」節目。參閱自胡健國 編, 《近代華人生卒簡歷表》 (臺北:國史館出版,2004) ,頁 408;阮日宣, 《趙麗蓮傳》 (臺北: 文會書屋出版,1957 年) ; 〈總統褒揚令轉頒趙故教授麗蓮博士由家屬代表接受〉 , 《教育部公報》 , 190 卷(1990 年 10 月 31 日) ,頁 36-37。 11
的國畫發展算是挺有名的,再加上和其他藝術類型相比,國畫也比較方便,只要 準備畫紙、筆與墨水即可,不像油畫等其他作畫方式還要準備一堆東西。後來在 1950 年 1 月 3 日至 15 日,我們系上就於中山堂光復廳舉行師範學院藝術系第一 屆師生展覽會,而當中我也畫了作品名為〈平林遠趣〉 、 〈山水兩頁〉 、 〈峨山金頂〉 等三幅國畫參展,甚至還被教育廳收藏而賺了一些生活費用。 發生四六事件 28之前,李季谷 29還在師範學院當校長,那時學風還很開明, 整體呈現出一片自由的氛圍。不過戰後初期,因為受到政治與經濟環境的波及, 整個社會動盪不安,物資、糧食時常有缺乏的窘境,導致我們在學校食堂的三餐 也受到影響,通常一碗飯就頂多只能用一個比碗還大,但比碗公還小的碗來裝, 飯並不能隨便我們要點多少就點多少,一天下來,正值青春的我們怎麼可能吃得 飽?!不過幸好的是,我們嘉義朴子有一位名叫黃英傑的同鄉人,我們都叫他與 他的太太為「粉鳥伯仔」與「粉鳥母仔」,他跟我的爸爸是好朋友,由於當時他 正在臺北大稻埕做第一銀行的經理,有錢又有關係的原因,所以他家米都可以拿 整袋的,再加上他們夫妻倆對我們學生也都非常好,所以我們這群來自朴子的年 輕人就常會跑去他們位於現在和平東路的家,去打打牙祭填飽肚子。 我在學校的時候,每天都過得很自在,那時我在宿舍的室友有史惟亮 30、李 28
四六事件,起源於 1949 年 3 月 20 日,臺大學生何景岳與師院學生李元勳共乘一輛腳踏車違 規,後與取締的警員謝延長起爭執,並被帶回警察第四分局(今之大安分局)為事件的導火線。 臺大與師院兩校學生得知後開始包圍警察局,並要求警方出面處理與道歉,往後並結合臺北市中 等學校以上、臺中農學院(今之中興大學)與臺南工學院(今之成功大學)等學校學生展開一系 列抗議活動,並宣布成立臺北市學生聯合會以將全省學生組織化。後來執政當局決定採取鎮壓的 方式,先於 4 月 5 日逮捕師範學院學生自治會主席周慎源失敗後,4 月 6 日開始進入臺灣大學與 師範學院宿舍逮捕學生等相關人員。而師範學院部分,校長謝東閔配合政府協同軍警一同前往逮 捕學生,而劉真成為整頓學風委員會主任委員以整頓學風,省政府也命令師範學院暫時停課,所 有學生一律採取重新登記的方式,整理學籍身分。詳細請參閱自臺灣大百科全書,黃惠禎,「四 六事件」 ,http://taiwanpedia.culture.tw/web/content?ID=2206#,引用日期:2014 年 4 月 18 日;吳 文星編,《臺灣省立師範學院「四六事件」 》(南投:臺灣省文獻委員會,2001) ;藍博洲,《天未 亮:追憶一九四九年四六事件(師院部分) 》(臺中:晨星出版,2000) ;莊萬壽,〈「四六事件」 參考書目知見錄〉 ,《臺灣史料研究》 ,16 期(2000 年 12 月) ,頁 121-129。 29 李季谷(1895-1968) ,浙江紹興人,畢業於東京高等師範、劍橋大學,先後任教於南開大學、 北京大學、北平大學女子文理學院、西北聯大、中山大學與四川大學等學校,來臺後擔任臺灣師 範學院第一任校長(1946.05-1948.06) ,1948 年 6 月回中國大陸,並擔任浙江省政府委員兼教育 廳廳長,中華人民共和國建立後,任上海華東師範大學歷史系教授。參閱自國立臺灣師範大學數 位校史館,http://archives.lib.ntnu.edu.tw/c1/c1_2.jsp,引用日期:2014 年 8 月 19 日; 〈總統令〉, 《總統府公報》 ,29 期(1948 年 6 月 22 日) ,頁 1。 30 史惟亮(1925-1976) ,遼寧營口人,來臺後轉進臺灣省師範學院音樂系就讀,畢業後赴歐洲留 學 6 年,回臺後先後擔任師大附中音樂科教師、臺灣省立交響樂團團長、國立藝專(即今日的國 立臺灣藝術大學)音樂科主任等職。參閱自王爾敏, 《介紹音樂家史惟亮對戲劇的遠識》, 《傳記 文學》 ,90 卷 6 期(2007 年 6 月) ,頁 74-81;陳康順, 《悼念民族音樂家史惟亮教授》 , 《幼獅文 藝》 ,45 卷 4 期(1977 年 4 月) ,頁 129-136。 12
行 31與白景瑞 32等人。學生們穿的衣服也很性格,例如有些人就會把日本時代高 等學校的帽子故意弄到破,似乎覺得這樣的造型,比較符合我們年輕叛逆的風格。 除了讀書之外,我們的課餘活動也很多,像我就曾經參加辦過《鄉曲》雜誌。 在那個時候,臺北學校的學生社團還很多,臺大那邊主要是麥浪歌詠隊,當中的 外省學生比較多,而我們師院是臺語劇社比較活躍,成員以本省籍的臺灣學生為 重,該劇社主要是由蔡德本 33在主導和進行編劇,而成員之一的我就負責畫壁報 和舞臺設計。到最後越做越大,我們有時候就會巡迴演出,演一些像是改編自魯 迅《阿Q之死》、茅盾、老舍和巴金小說的話劇。其實,這些較為左派的書,剛 開始政府也沒什麼在管,呈現比較開放的狀態,所以我們可以大量的閱讀這些 書,而我也對那些作者所描述的內容很感興趣。例如魯迅的每本小說寓意都很 深,諷刺性很強,每次讀完都覺得暢快淋漓,雖然我本身也是到戰後才開始大量 學習中文,但是不知道怎麼的,讀這些中國有趣的書就是很順,完全不會感到困 難。總之,學校生活簡單又沒有什麼娛樂,所以最開心的事情,就是星期六、日 參加臺語劇社的活動或是去看師院播放的電影,有時候若想要多賺些生活費,就 和跟林亨泰 34一同投稿到《臺灣新生報》歌雷主編的〈橋〉副刊 35,其中所獲得 31
李行(1930-) ,本名李子達,江蘇武進人,來臺後於 1949 年進入臺灣省師範學院教育系就讀, 在校期間除了與白景瑞等人演出話劇外,並曾於 1951 年參加過如《永不分離》 、《春滿人間》等 演出。大學畢業與服完兵役後,曾任教於師範學院附中,1954 年擔任自立晚報文教影劇記者, 其後先後參與執導如《王哥柳哥遊臺灣》 、 《兩相好》 、 《街頭巷尾》 、 《蚵女》 、 《養鴨人家》與《群 星會》等多部電影,並曾獲得第三屆金馬獎最佳導演等獎項。參閱自黃仁、王唯編著, 《臺灣電 影百年史話》(臺北:中華影評人協會,2004) ,頁 326-327。 32 白景瑞(1931-1997) ,遼寧營口人,1949 年來臺考取師範學院外文系,後轉系為藝術系,在 校期間即與李行等人投入話劇活動。大學畢業與服完兵役後,其先後擔任記者、場記等職,1961 年考進羅馬電影實驗中心,回臺後於 1964 年進入中影,前後參與策畫、監製、導演多部如《養 鴨人家》 、 《婉君表妹》 、 《還我河山》 、 《寂寞的十七歲》 、 《新娘與我》與《再見阿郎》等多部電影, 並在第六屆、第七屆金馬獎獲得最佳導演獎。參閱自黃仁、王唯編著, 《臺灣電影百年史話》 ,頁 327。 33 蔡德本,1925 年 12 月 6 日出生,嘉義朴子人,1946 年就讀於臺灣省立師範學院英語系後, 在校期間創辦參與如龍安文藝社、臺語戲劇社與朴子學生聯誼會等社團。1953 年赴美留學,回 臺後,1954 年因情治單位指稱: 「被告蔡德本於 1949 年間,曾與另案李水井、張璧坤等經常接 近並閱讀日文『唯物論』 、 『哲學的基本問題』 、 『光明報』及魯迅所著小說等。」而被交付感化數 月。感訓後,先後任教於斗南、東石中學與臺南一中等學校。期間創作過許多作品,如〈苦瓜〉、 〈被迫當兵的人〉與《蕃薯仔哀歌》等,並於 1996 年榮獲巫永福文學獎與鹽分地帶臺灣新文學 特別貢獻獎。參閱自政治受難者數位資料庫,http://www.twgiga.com/web/orang/win.asp?ID=1065 2,引用日期:2013 年 9 月 23 日;邱奕松纂修, 《朴子市志》 (嘉義:嘉義縣朴子市公所,1998), 頁 581-582。 34 林亨泰,1924 年 12 月 11 日出生,彰化北斗人,1950 年畢業於臺灣省立師範學院教育學系後, 任教於北斗中學與彰化高工等校,期間曾加入詩社「銀鈴會」、 「現代派」等,並於 1964 年與詹 冰、趙天儀與白荻等人籌組「笠詩社」 ,以及出版《笠》詩刊,其創作作品有《林亨泰詩集》 、 《爪 痕集》等,2004 年榮獲國家文藝獎。參閱自葉石濤, 《臺灣文學史綱》 (高雄:春暉出版社,1998) , 13
的稿費雖然不多,但多少可以有一些額外的零用錢放在身上。 當時很多學生運動如雨後春筍一般成長,而我也會跟著宿舍同學參加一些像 是「反飢餓」 、 「反內戰」的遊行,一開始大家也沒有想很多,就好像唯恐天下不 亂似的,誰邀了就走、誰找了就去參加。於是就一群人跑到街上去遊行,本來大 家還用比較輕鬆的方式去面對,結果途經現在的大安分局時,大家一看到機關槍 擺在裡面的時候都被嚇傻了,後來才開始變得比較正經,遊行的隊伍形式也改成 女生排在前面,然後每個人都手牽著手不要弄散,反正跟現在的遊行抗議形式也 滿像的。其實,學校裡有一些具有社會主義思想的學生,他們都算是滿熱心,頗 具正義感的,但不是那種很愛出風頭的人,而是一當學生哪裡有困難或是被體制 刁難的話,他們才會挺身而出。所以久而久之,底下的學生就越來越信服於他們, 而這群具有社會主義思想的人,就變得越來越有號召力與影響力,到最後想當然 爾,漸漸的也就變成執政當局特別注意的對象。 當時不管是臺大還是師範學院裡,都有許多從南部上來讀書的學生,如果彼 此認識的話,就會常跑對方學校的宿舍,那時師院的學生雖然大多住在宿舍,但 臺大那邊的宿舍比較不夠,所以我們的第一宿舍、第二宿舍還是常會有一些臺大 的學生跑來我們這裡借住。當中,我們和一些臺大學生,本來就在嘉中讀書時就 認識了,而其他像是臺南一中、臺南二中 36的學生也會跑來借住,所以就這樣牽 一牽大家都聚在一起了。不過當時也不是說聚在一起討論功課還是專研學術,單 純就只是一群愛打麻將的學生窩在宿舍裡罷了。不過也幸好我們都愛打麻將,所 以有些人在四六事件那天才沒有被抓走,其中也包括我。
四六事件前後 發生四六事件的時候,由於前一天是 4 月 5 日清明節,所以有許多本省籍的
頁 143;呂興昌編選, 《臺灣現當代作家研究資料彙編(22) :林亨泰》 (臺南:國立臺灣文學館, 2012)。 35 〈橋〉副刊於 1947 年 8 月 1 日創刊,至 1949 年 4 月 12 日停刊,歌雷(本名為史習枚)擔任 主編期間,致力於為外省籍、本省籍作家提供一個文學思想交流平臺,對引導當時臺灣新文學運 動的發展有其貢獻。參閱自葉石濤,《臺灣文學史綱》 ,頁 76-79。 36 臺南二中,於 1914 年設立,原名為「臺灣總督府臺南中學校」,1922 年改制為「臺南州立臺 南第一中學」,1945 年終戰後改為「臺灣省立臺南第二中學」,1998 年改制為「國立臺南第二高 級中學」 。參閱自立臺南第二高級中學校網,http://www.tnssh.tn.edu.tw/page.asp?nsub=A0A000, 引用日期:2014 年 8 月 12 日。 14
學生都跑回各自的家鄉去掃墓。而師範學院的學生自治會主席周慎源 37,原本就 被特務人員注意很久了,所以當他們逮到機會抓到周慎源之後,就馬上將他的雙 手銬著,並架著他去坐在他們準備的三輪車上,當時周慎源就坐在中間,然後旁 邊各有一個特務人員顧著。不過別看周慎源雖然瘦瘦的,他不僅柔道兩段身手矯 健外,頭腦也非常清楚,所以當三輪車行經到公園路的臺大宿舍旁後,周慎源看 有機可趁就大喊著:「我是師範學院的周慎源,快來救救我!」接著周慎源趁著 特務人員還在狀況外的同時,趕緊把這些特務人員撞開,而趁機逃走。由於那邊 有很多臺大、師範學院的學生都認識他,所以一聽到騷動就越集越多學生,而特 務人員一看到這麼多人圍過來也不敢亂開槍,結果就讓他逃過一劫了。 發生那件事的當天晚上,對於周慎源逃脫這件事有興趣的學生們,就立即在 臺大宿舍裡開會。而那時我碰巧是跟著其他嘉中的同學待在那邊,於是我們就跟 著人家開了一會兒的會議,不過因為我們不是主要參與者,而且有些話聽不太懂 也不太有興趣,所以最後我就跟嘉中的同學陳嘉雄相約,而離開了會議現場。 那時我有好幾個朋友,家裡經濟狀況都還算不錯,有些人就不住學校宿舍而在外 面租房子,所以那天晚上,我就跟陳嘉雄去他們的租屋處打麻將打到天亮。隔天 回到學校的時候,看到許多憲兵、警察圍繞在學校附近,正在疑惑之時,剛好在 路上碰到同學,他就訝異的對我說:「涂同學,你怎麼還在這邊亂晃?」這一了 解之下,才發現事態嚴重了,原來軍警人員已經進入師範學院宿舍逮捕學生,而 我有許多宿舍同學也都被抓走了。於是情急之下,我也趕緊跑去在臺大醫學院當 教授的舅舅家,跟他說明這件事之後,他就拿一些零用錢給我,要我立即趕回嘉 義朴子待著。 38 四六事件發生後,劉真 39先成為整頓學風委員會主任委員,後來再來當我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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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慎源(1928-1952) ,嘉義水上人,師範學院數學系學生,於 1948 年 11 月間被選為師院學生 自治會主席,1949 年發生「四六事件」時遭憲警人員追捕不成,自此行蹤不明,後於桃園被追 捕的憲警人員開槍擊斃。參閱自政治受難者數位資料庫,http://www.twgiga.com/web/orang/win.a sp?ID=2849,引用日期:2014 年 8 月 10 日。 38 一說是涂炳榔先生因清明節的關係,4 月 5 日返鄉掃墓,所以躲過一劫。參閱自涂炳榔,〈四 百六十二封家書的溫度〉 ,《停格的情書:高雄市政治受難者的故事》,頁 5。 39 劉真(1913-2012) ,安徽鳳臺人,1949 年 4 月來臺後,先後擔任臺灣省立師範學院院長、臺 灣師範大學校長、臺灣省政府教育廳廳長、政治大學教育研究所所長與總統府資政等職,並出版 《辦學與從政》 、 《一個教育工作者的自述》 、 《教育行政》 、 《教育與師道》等著作。詳情可參閱自 劉湯丞,〈教師之友─教育家劉真先生〉, 《師友月刊》,148 期(1979 年 10 月) ,頁 8-14、48; 胡國臺訪問,郭瑋瑋紀錄, 《劉真先生訪問紀錄》 (臺北:中研院近代史研究所,1993) ;黃守誠, 《劉真傳》 (臺北:三民書局,1998) ;鄧玉祥, 《劉真先生與臺灣教育》 (臺北:臺灣書局,1994)。 15
學校的校長,他算是陳誠的心腹。擁有很多權力的他,一來就馬上整頓學風,等 到事件稍微平息一些,再來就是命令所有學生一律重新登記,以整理學籍身分並 辦理註冊。經由這一整頓,師範學院的校風都改變了,原本學生都不需要開朝會, 而且上課也沒在點名,學生愛來上課不來上課都沒關係,隨心所欲要怎樣就怎 樣,但事件發生後,除了規定要開朝會外,上課還需要點名。點名也不是只有在 課堂上隨便叫名而已,而是每個學生都要按照事先排好的位子坐好,如果有學生 坐錯位子的話,那個學生就倒大楣了!再來,也不是由老師點名,而是派一個很 像專門特定來監視學生的事務人員來點名。總之,事件前後真的差很多,有夠膽 戰心驚的! 最後,我們系上有些同學因為種種原因而沒法繼續讀書,有的是因為家庭的 關係,有的是因為經濟的原因,而有的是因為政治的因素,像我就是因為白色恐 怖的關係而無法畢業。而當中的楊英風是讀到差不多二年級還是三年級的時候, 就跑去蔣夢麟主管農復會單位下的豐年社裡,在裡面幫忙畫一些卡通、人像圖案 賺些錢,不過美援的機構還真是有錢,聽楊英風說他一張圖就可以領到一百塊美 金,在那個年代,一百塊美金是很多的,於是他一領到錢就會很大方的請我們這 些同學吃牛排,所以我們這群同學也算是間接得到美援的許多幫助吧!總之,去 除掉種種因素,再加上那時候的大專院校像是師範學院,也不是你想畢業就可以 畢業的,所以到最後我們班能畢業的只有六位。
被逮捕後的經過 後來,我就讀師範學院四年級,要從臺北回到嘉義朴子家裡過寒假。大概是 1952 年 2 月 10 日元宵節左右,就有保安司令部的特務人員說要找我談話,於是 不久就把我抓到嘉義朴子分局,在那個地方他們曾經審問過我一次,後來再把我 和吳哲雄 40一同抓到嘉義警察局。待在嘉義警察局的期間,我是沒有被刑求,但 是有被他們的短槍戳過兩三下,在政治犯當中我算是比較從輕發落的。因為我有 聽過其他政治犯在嘉義分局的時候,曾被特務人員刑求的很厲害,甚至有的還刑 40
吳哲雄,1929 年 8 月 11 日出生,嘉義朴子人,與受訪者同為「民主自治同盟歐振隆等人案」, 經判刑處以 15 年,褫奪公權 10 年。於刑之執行完畢或赦免後,又交付感化 3 年。參閱自臺灣省 保安司令部 41 年 7 月 22 日判決(41)安潔字第 2448 號判決書;政治受難者數位資料庫,http:/ /www.twgiga.com/web/orang/win.asp?ID=1921,引用日期:2014 年 10 月 16 日。 16
求到不能走路,只能用爬的。那時候嘉義警察局有一位胡姓特務挺有名的,官位 好像是上校還是少校層級,可是因為他在當地很有勢力,所以大家都叫他胡將 軍。到了看守所的時候,那位胡姓特務就叫我寫自白書,寫一些像是「認識什麼 人?參加過什麼團體?看過什麼樣的書?」之類的話。羈押在嘉義的時候,有好 幾個同鄉的同學、朋友都一起被抓來這裡,其中有些人因為是地方上很有名望與 實力家族的小孩,所以就算是被逮捕到警察局,當地的特務、警員還是會多少顧 及「人情世故」,而特別允許他們把三餐送進來給這些被拘留的人食用。 差不多在嘉義待了一個星期,有一些同時被抓進來的同學只有被問一問就被 釋放了,而其他比較「歹運」的人就只能繼續「歹運」下去。那時我就和其他人 一起被銬著手銬,坐著火車被送到臺北東本願寺的保安司令部。到了臺北火車站 的時候,剛好遇到師範學院藝術系的同學,他們一看到我就熱情地跟我打招呼, 於是我就馬上對他們示意我被手銬銬著的雙手,結果他們看了就嚇到並自此了解 我已經是個失去自由的人了。到了東本願寺之後,我只有一次在大半夜時被抓出 來審問過一次,由於我那一案的其他政治犯都被問得差不多了,基本的犯案梗概 已經清楚呈現,所以輪到問我的時候,只要簡單的問我一些問題,並套上「犯案 事實、理由等罪證公式」即可,所以在押期間我沒有被刑求也沒有被刁難,一切 都很「順利」進行。 在東本願寺關了大概一個多月以後,我被移送到青島東路的軍法處。軍法處 的空間非常的擁擠,一間牢房裡差不多是一兩坪,卻擠了幾十個政治犯,環境相 當的糟糕。我們這個案子算是比較特別的,由於其中一位政治犯吳逸民 41是當時 臺北市長吳三連的兒子,所以和其他白色恐怖的案件相比,整個判決過程算是較 為慎重的,前後開庭了三次,而且每次開庭都可以通知家人到場聆聽,其中吳三 連可能是因為避嫌的關係,因此都是他的太太來聽宣判。不過儘管法庭認真看待 我們的案件,我還是被判了「有期徒刑十年,褫奪公權十年」。宣判之後一回去 牢房,其他政治犯知道我的判決反而都向我恭喜,因為他們覺得至少沒被槍斃就 好。當下,我也不知道該如何面對接下來的歲月,也許就像那些難友所說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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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逸民,1929 年 1 月 18 日出生,臺南人,與受訪者同為「民主自治同盟歐振隆等人案」而被 逮捕,後經判決有期徒刑 10 年,褫奪公權 10 年,於 1952 年 2 月 23 日受羈押,後又因「新民主 主義革命同志聯合行動委員會(新聯會)陳正宸等案」而又被判決感化 3 年,實際感化為 1 年 10 個月 9 日,故共計 11 年 10 個月又 9 日。參閱自臺灣省保安司令部 41 年 7 月 22 日判決(41) 安潔字第 2448 號判決書。詳情可參閱本計畫吳逸民的訪問紀錄。 17
「至少沒被槍斃就好」!因為和我們同案的還有一位叫做歐振隆 42,他就不幸被 槍斃!在軍法處被判刑之後,差不多那年的年底,我就和其他政治犯再被送到軍 人監獄服刑。 其實就案件來說,我們這個案子總共有七位,當中有些人我本來就認識了。 其他判決書也有提到像是張璧坤 43這個人,他和他爸爸張其德 44、弟弟張碧江 45後 來都被抓走,他們都是嘉義朴子人,全是一群很優秀的人。嘉義朴子這個地方雖 然小歸小,但愛讀書的人才也很多,不是臺大就是師範學院的,當中的一些人更 是出身於地方上有頭有臉的家族,像是吳哲雄,他爸爸跟我爸爸一樣也是地方上 有名的醫生,他臺大政治系畢業後就回朴子,在嘉義汽車貨運公司朴子鎮辦事處 當業務主任。另外像是洪育樵 46,他是南投草屯人,臺大電機系的學生,而吳崇 慈 47是外省人,是臺大商學系的學生,現在已經定居在美國,今年(2014 年)還 特地回來臺灣參加活動,我們還有一起拍照留念。其他有名的還有吳三連的兒子 吳逸民,他也是臺大商學系的學生。據說他被逮捕之後,吳三連還特地過去跟彭 孟緝「打招呼」 ,但是彭孟緝表明這是關於思想的問題,比較沒有辦法影響判決, 於是吳三連只能無功而返。不過,如果連那時正在當臺北市長的吳三連,和在情 治單位擔任要角的彭孟緝都「無法影響判決」,就知道當時政治犯的存在問題, 多讓執政當局擔心了。總之,案子裡的政治犯來源可以分為兩部分,一為同住在 南部附近的人,二為同就讀臺大的學生,而基本上都是以張璧坤為主線,於是就 42
歐振隆(1929-1952) ,臺南人,與受訪者同為「民主自治同盟歐振隆等人案」而被逮捕,後被 判處死刑,褫奪公權終身。參閱自臺灣省保安司令部 41 年 7 月 22 日判決(41)安潔字第 2448 號判決書。 43 張璧坤(1924-1955) ,嘉義朴子人,因「省工委臺大法學院支部葉城松案」而被逮捕,後被判 處死刑,褫奪公權終身。參閱自臺灣省保安司令部 43 年 8 月 24 日判決(43)審三字第 76 號判 決書。 44 張其德,1896 年 9 月 15 日出生,嘉義朴子人,因「省工委臺大法學院支部吳玉成等案」而被 逮捕,後被判處 10 年有期徒刑,褫奪公權 5 年。參閱自臺灣省保安司令部 45 年 4 月 14 日判決 (45)審復字第 006 號判決書;呂芳上計畫主持,《戒嚴時期臺北地區政治案件相關人士口述歷 史》 (臺北:臺北市文獻委員會,民 88),頁 314-322。 45
張碧江,1929 年 11 月 3 日出生,嘉義朴子人,因「省工委學生工委會李水井等案」而被逮 捕,後經判決 12 年,褫奪公權 10 年,實際服刑為 13 年 7 個月又 24 日。參閱自臺灣省保安司 令部 39 年 9 月 16 日判決(39)安潔字第 2302 號判決書;呂芳上計畫主持,《戒嚴時期臺北地 區政治案件相關人士口述歷史》 ,頁 314-322。 46 洪育樵,1929 年 10 月 24 日出生,南投草屯人,與受訪者同為「民主自治同盟歐振隆等人案」 而被逮捕,後被判處有期徒刑 5 年,實際服刑為 2 年 7 個月又 10 日。參閱自臺灣省保安司令部 41 年 7 月 22 日判決(41)安潔字第 2448 號判決書。 47 吳崇慈,1930 年 5 月 18 日出生,江蘇宜興人,與受訪者同為「民主自治同盟歐振隆等人案」 而被逮捕,後被判處有期徒刑 10 年,褫奪公權 10 年。參閱自臺灣省保安司令部 41 年 7 月 22 日判決(41)安潔字第 2448 號判決書。 18
一個牽過一個而羅織成同一個案件。 不過,這整個案子是怎麼被牽涉出來的?原來是有一位就讀臺大的陳○○同 學,因為因應政府單位所公布的自新辦法而去辦理自首,而在寫自白書的過程 中,有寫到我們的名字,於是就把我們一個一個抓去問,所以到最後才有我們這 個案子出現。至於這位陳同學,聽別人提到他這個人,似乎後來的處境也是滿可 憐的。雖然他是辦理自新不用坐牢,卻也成了特務人員的眼線與小弟,像是那些 特務人員如果要打麻將,他竟然還要去準備桌子、排尺什麼的給他們使用。我後 來靜下心來想,雖然被牽連出來的當下,自己實在很無奈也很恨,但其實他過得 比我們任何人都辛苦,心理所承受的壓力與愧疚也一定比我們還要大。之後我刑 滿出獄後,有一次在街上剛好遇到他,不過他大概是心虛作祟,看了就馬上撇過 頭,當作我們彼此不認識一樣。結果沒過多久,他就不幸過世了。 根據判決書的內容提到,我是「在 1949 年暑假期間,前後四次和張璧坤等 人在家中、布袋等地參與該集會,除了瞭解共軍在中國大陸勝利情形之外,還討 論了唯物辯證法等共黨理論」的理由,而以「懲治叛亂條例」第五條「連續參加 叛亂之集會」的罪名判處有期徒刑十年。就事實而言,只能說判決書裡面的內容 真真假假,我承認當初我們的確是有看過一兩次有關唯物辯證法等一些書籍,但 是其他像是執政當局所說的「誰參加共黨組織、宣傳共黨理論、誰吸收誰還是誰 叛亂」等這些事情,根本就是誇張造假。我認為很多都是因為情治人員自己想要 升官發財,所以才編造這些理由,似乎只要我們這些政治犯判得越重,他們就可 以領得越多獎金,而執政當局就利用這群想要藉由告發獎勵制度來得到好處的特 務份子,來共同打擊對付我們這些不幸的知識份子。總之,我只能說我們這年代 有思想的年輕人真的很不幸!自己的生命就好像螞蟻一般,只要政府想要隨便捏 就可以致死於我們,但最可惡的是,中國有這麼多的共產黨人不去攻打,卻只能 跑到我們臺灣這塊小島,來抓我們這些無辜的孩子!
牢獄服刑 到了 1952 年 11 月,自己正式在軍人監獄服刑。那時我是被分配在禮監,牢 房裡面的環境當然是很不好,而且當中還有個不成文的規定,就是以先後進去的 資歷來排睡覺的位置,剛進去的「菜鳥」就得在離馬桶最近的地方定位,所以如 19
果要看哪個人比較資深,基本上按照他所處的位置就知道了。被關在裡面的政治 犯,其實大多都是有豐富學識與教養的知識份子,而我們這間牢房裡的人彼此也 都客客氣氣的,不太像其他監房還有所謂的惡勢力出現。後來在機緣之下,看到 同被關在軍人監獄裡的黃榮燦老師,他碰到我還很開心的向我打招呼: 「涂同學, 你也來了唷!」當時我是被關在樓下的牢房,而他是被關在樓上的牢房,殊不知 這一次碰面後,竟再也無法見到他。雖然之前我就知道他接下來的判決大概是凶 多吉少,但是當聽到他真的被送上刑場槍決的消息,當下還是覺得非常的感傷。 服刑的時候,當局多多少少都要對我們灌輸一些政治教育,例如有關三民主 義、蘇俄在中國與蔣(中正)總統語錄之類的思想。上完這些基本課程之外,就 有時間看自己的書,我那時藉由被關的機會,好好靜下心來閱讀了大量的書籍, 例如佛學、藝術、文學與社會科學,以及讀河上肇的《貧乏物語》等這些書,其 實當中有一些書籍內容也有點社會主義的傾向,不過獄方檢查人員可能對這些內 容也不太懂,只覺得書名沒問題就好,於是通過檢查就讓我們這些政治犯讀這些 書籍。印象很深的是,每天通常差不多晚上十點多的時候,牢房就會一一熄燈, 而只剩下走廊上的照明設備,有時候我還不想睡,就會挨在靠近走廊的地方繼續 看書。就在某一天的晚上,看到有一個人似乎是在巡房,他就走啊走到我面前, 把我的書本拿起來並問我說: 「你是什麼學校的?」我回答說: 「我是師範學院的。」 他聽了就說:「怎麼又是師範學院的?!」簡短對話之後,他就再繼續巡視其他 地方。那時我覺得很奇怪,因為這個人不是平常我所看過的管理員,但軍人監獄 也不是一個隨便讓人進來的地方,後來打聽之下,才知道原來那個人就是當時的 特務大頭子─蔣經國。 在軍人監獄裡面,每天的生活都過得非常的規律,吃飯、睡覺、上政治教育 課、看書、找事情做,以及計算離出獄的日子等,一成不變。後來由於我很會畫 圖,所以獄中的管理人員就派畫圖的任務讓我做,像是監獄活動的海報、宣傳廣 告,甚至獄方管理員的婚喪喜慶所需要的卡片、布置,我都要全程負責。雖然有 時候會覺得有點累,但是這樣的外役也算是一種變相的福利,一來有事情可以 做,除了看書之外,不會整天呆坐在牢房裡想東想西的,二來又可以不用上政治 教育課,況且又是我擅長與喜歡的藝術工作,所以有這樣的任務也算是自在。 之後因為李天生 48被關在軍人監獄的關係,他就在裡面創立了一個小型的鐵 48
李天生(1906-1984) ,嘉義六腳人,就讀公學校高等科一年後,即出外工作賺錢。此外,曾於 20
工廠,並派我們這些政治犯去做一些有關三分的鐵條業務工程。那時這些完成的 鐵條產品,可以在外面賣到很多錢,而賺到的錢扣掉成本所剩下的盈餘,就回饋 給這些獄方管理員及做外役的政治犯當作福利金。李天生對軍人監獄的貢獻實在 很大,除了可以讓我們這些政治犯有事情可以做之外,還可以替這些獄方管理員 加薪水,要不然當時這些管理員薪水待遇都不是很高。因此,藉由這樣的制度運 作,李天生在裡面雖然是個服刑的人,但是獄方還是特別對他有所照顧,例如他 可以在軍人監獄與外面自由進出,只要他出去外面時,旁邊有一個看管的監視著 他即可,後來甚至有時連一個看管的人都不需要跟著他,所以從這個例子看來, 就知道李天生在監獄裡的地位多有份量! 後來我在鐵工廠做了一陣子之後,就想要轉換到裁縫工廠做衣服。一來裁縫 工廠的工作比鐵工廠輕鬆一些,二來在裁縫工廠工作的朋友也比較多,再加上我 再過個兩三年就可以出獄了,所以獄方就客氣順我的意,讓我到裁縫工廠工作。 當時每天在裁縫工廠工作八個小時,我一天可以車補卡其褲七件,算是政治犯裡 面工作效率滿高的人。
家人們的心情 那時我爸爸、媽媽知道我被抓走,一直到處找機會想要救我出去,其中一站 就是跑去找在臺北大稻埕擔任一銀經理的黃英傑,結果他的太太「粉鳥母仔」就 拿出結婚本,暗示性的向我媽媽表達:如果我願意娶她的女兒,她願意冒這個險 救我出去。那時她的女兒讀臺北第二女子中學,也就是現在的中山女中 49,而她
臺灣與中國等地參加抗日運動,戰後回臺設立茂榮鐵工廠,期間曾因資助過簡吉金錢與住宿而被 冤枉為「資匪罪」 ,李天生雖向當局自首但仍被判刑 6 年並被沒收財產,旗下員工為救廠故以工 會名義參加投標並改組為「大榮製鋼」 ,等李天生出獄後再交還給他管理,另外更在 1964 年創辦 大榮高工(現為大榮高中) 。參閱自李天生口述,黃志明編著, 《天星回憶錄》 (高雄,自行出版, 出版年不詳) ;張大邦, 〈不滅的烙記:我的二二八、白色恐怖記憶〉 , 《高雄文獻》 ,2 卷 3 期(2 012 年 9 月) ,頁 167-178;李禎祥,〈莫名背上資匪罪鋼鐵鉅子入虎口〉 ,《新臺灣新聞周刊》 ,6 16 期(2008 年 1 月) ,http://www.newtaiwan.com.tw/bulletinview.jsp?bulletinid=75331,引用日期: 2014 年 9 月 23 日。 49 中山女中,1897 年創立,原名為「臺灣總督府國語學校第一附屬學校女子分教場」 ,更名為「臺 北州立臺北第三高等女學校」 ,1945 年終戰後改稱「臺灣省立臺北第二女子中學」,改制成「臺 北市立中山女子高級中學」。參閱自臺北市立中山女子高級中學校網,http://www2.csghs.tp.edu.t w/editor_model/u_editor_v1.asp?id={8EF8A87B-E40C-46DF-BB66-34C10D21E9BF},引用日期:2 014 年 8 月 12 日。 21
的弟弟就是當時擔任建設廳長的陳尚文 50,她的想法或許是因為我若和她的女兒 結婚,會有更深的一層親家關係,而被保出來的機率也比較大吧!不過即使如 此,這個管道還是行不通。我爸爸還曾經寫過陳情書給監察院長,那時比較像是 走投無路、苟延殘喘了,單純只想說若有什麼稻草就去拉拉看,不過事情已成定 局了,即使寫給總統蔣中正大概也不怎麼有效了。此外,當時劉明 51的哥哥劉傳 來 52,也跟我爸爸是好朋友,那時我被抓進去的時候,他正在做省議員,我爸爸 也透過他的關係試圖改善我在獄中的待遇。所以有些勢力的他就特別去找典獄長 關說一下,請典獄長交代監獄管理員可以稍微「優待」我一些。 我從嘉義移到東本願寺的時候,有被允許可以送東西進來給我,當時因為地 緣方便的原因,幾乎都是由在臺大醫學院當教授的舅舅,他派他的學生送東西給 我。而判決確定到了軍人監獄服刑時,基本上每周可與外界面會兩次,而舅舅同 樣還是會在星期三與星期六的時候,再派他的研究生送東西來給我,所以我在裡 面算是過得還不錯,經濟方面比起一般難友算是好很多。尤其是我被分配做外役 的時候,獄方因為念在我有比較特別的貢獻,於是允許我可以每天都可以安排面 會,而且自己想要面會多久都隨便我,所以當我媽媽跟我妹妹跑來找我的時候, 我們就會約在福利社那邊見面。 其實我在軍人監獄服刑一事,真的造成家人許多擔心憂慮,一來爸爸、媽媽 為了營救我出來,而四處奔波求人,二來即使我被逮捕之後,每當他們在家中吃 飯的時候,仍會留一個位子給我,但是大家用餐的氛圍都變低氣壓了。除此之外, 最感抱歉的是,因為我被逮捕之事,還害得我的兄弟姊妹暫時被限制出境,雖然 50
陳尚文(1897-1970),嘉義朴子人,自臺北工業學校電氣科畢業後,即赴日本就讀東京高等 工業學校(即今日的東京工業大學)電氣化工科。回臺灣後,先後任職於日本中央研究所研究工 業科技,1932 年轉赴中國擔任山西省西北實業公司電化廠廠長、總工程師、四川省工業試驗所 所長等職。終戰後回臺,亦擔任各項黨政職,如臺灣省政府建設廳廳長(1948-1953) 、國民黨臺 灣工礦黨部改造委員等,以及創辦任職於新竹玻璃製造廠股份有限公司、中國玻璃工業研究所等 單位。參閱自雷家驥總纂修,楊維真修,《嘉義縣志‧人物志》 ,頁 68-70。 51 劉明,嘉義人,1928 年畢業於東京高等工業學校應用化學科,戰後曾參與延平學院的設校工 作,1949 年任臺灣省石炭調整委員會主任委員,由於任用蕭焜裕為幹事,後來蕭氏涉嫌「匪諜」 案,因此劉明受到牽連,而被指控為「臺灣民主自治同盟」一員,後經判有期徒刑 10 年。參閱 自臺灣大百科全書,王美雪撰稿, 「劉明」 ,http://taiwanpedia.culture.tw/web/content?ID=5854,引 用日期:2014 年 4 月 28 日。 52 劉傳來(1900-1985),嘉義人,臺北帝國大學醫學博士班畢業。1926 年在嘉義設立振山眼科 醫院,期間並擔任過嘉義市玉川公學校(即今日的嘉義市崇文國小)校醫、嘉義建築信用利用組 合理事、嘉義市會議員、興亞信託株式會社社長、皇民奉公會嘉義市支會奉公委員等職。終戰後 擔任臺灣省嘉義農業職業學校(即今日的國立嘉義大學)校長,以及先後當選嘉義市參議會參議 員、臺灣省參議會參議員、臺灣省臨時省議會議員與國民大會代表等職。參閱自許雪姬總策畫, 《臺灣歷史辭典》 (臺北:行政院文化建設委員會,2004) ,頁 1202。 22
只是一時的限制,但還是讓家人感受到困擾了。每次透過面會還是往來書信時而 知道這些事情,我真的都感到很心酸,很感嘆自己的人生為何會變成這樣!
出獄後的工作與生活 終於盼到了 1962 年 2 月刑滿出獄的日子,那時替我作保的人就是劉傳來, 以及我在地方信用合作社工作的妹婿陳賢材。到了出獄那天,是我的媽媽、哥哥 炳榕與妹婿賢材一同來軍人監獄接我,出來之後,先去木柵的仙公廟拜拜,到了 晚上再去我舅舅他家。舅舅還辦了一桌豐富的菜餚來替我洗塵,到了第二天才回 到嘉義朴子。 回到嘉義朴子家裡,我就先休息一陣子。之後,哥哥炳桐就安排我參加他們 嘉義縣農會的環島活動,那算是他們農會的福利,有很多代表等大官都有去,於 是我們這群人就搭著遊覽車前往。由於那時能搭遊覽車的機會很少,所以貼心的 他還特別排前面的一個位子給我坐,這樣一覽風光更方便,那時候我脫離社會已 十年,因此看了許多風景人文都很有感覺,而我也拍了很多照片作紀念,於是環 著拍著,覺得整個人都漸漸放鬆起來了。不過真要說起來,我覺得那個時候的臺 灣,似乎還是沒什麼發展,跟十年前被捕前我所看到的仍沒什麼差別。 出獄後總要找工作養活自己,剛好楊英風知道我出獄,所以就到來我家來找 我,他認為我應該要繼續走藝術方面的工作,所以他建議我到臺北闖闖看。不過, 因為我從中學的時候,就一直在外面讀書,尤其大學又是在臺北就讀,正要接近 畢業之時,又「歹運」的被當局抓去坐牢坐了十年,所以爸爸、媽媽都希望我接 下來不要再去外地工作,留在自己的家鄉比較好。於是我就回絕楊英風的好心建 議,並在嘉義市北興國中找了一個美術代課老師的缺,可是教著教著覺得不怎麼 有興趣,而且也認為繼續待在那邊可能沒有未來發展性,所以只教了一個學期就 離職了。 由於李天生跟我爸爸原本就是老朋友了,因此在機運之下,剛好李天生來我 家探望我的爸爸、媽媽,這樣一聊之後,他知道我對美術老師這個工作沒興趣, 於是就希望我可以去他辦的大榮製鋼公司上班。我雖然是學藝術的,不過在那個 時代環境下,真要找一個自己很有興趣的藝術工作,其實並不容易,更何況是要 在離嘉義比較近的南部地方。再者,雖然是在鐵工廠工作,是一個自己從沒料想 23
到的工作型態,但總是一個不錯的權宜之計,所以考慮沒多久,我就答應李天生 而去大榮製鋼公司工作了。 儘管如此,我還是很努力的工作,一進去之後,就從基層的業務員做起,先 後升為業務課長、稽核室主任,以及大華企業公司李天生董事長的機要秘書、管 理部經理,並擔任新榮鑄造工業公司、大榮高級工商職校 53等單位的董事等職。 從此可見,除了因為我的認真工作態度所得到成果之外,更由於在我爸爸、媽媽 對我人品的掛保證之下,所以李天生對我特別有信任感。於是這樣一待,我就在 大榮公司和其相關企業待了二十年,一切都很安定。 出獄後,每個月都固定會有人來查戶口,那算是他們的例行公事,此外也規 定政治犯需要定期到派出所報到。不過,我所報到的派出所,其中一位管區是外 省人,他在這娶了一位臺灣老婆,而他的那位老婆剛好是我嬸嬸的乾女兒,所以 有了這一層較親的關係,他對我有稍微優待、客氣一些,例如那時如果要去臺北 還是其他外地,都需要有向當地管區報告的程序,但他都只會簡單的對我說: 「去 去去,你去!」那感覺好像是一副不需要向他報告、很相信我的樣子。而這些查 戶口、報到等瑣事,大概是到了臺灣解除戒嚴的時候,才漸漸不需要做。 由於李天生是一位很有義氣的人,除了在軍人監獄的時候,就創辦工廠讓政 治犯有工作可做之外,出獄後,他也願意幫助其他政治犯一臂之力,所以那時的 大榮公司裡就有許多政治犯在裡面為公司效力。然而他的好心網羅,當然會引起 相關警調單位的特別注意,再加上公司本身也有安全室的配置,以致於隨時都會 有人會就近「關心」公司裡工作人的行為舉止,尤其是我們這些坐過牢的政治犯, 更是他們關心的對象。不過到最後,我們因為需要一起開主管會議,還有其他工 作接觸的關係,跟安全室主任倒也同樣隨著時代的自由開放程度,而漸漸變熟了。 然而到了大概是 1976 年左右,因為陳明忠 54、陳金火 55的關係,很多大榮公 53
大榮高工,於 1964 年設立,原為「臺灣省高雄市私立大榮高級工業職業學校」 ,1988 年更名 為「高雄市私立大榮高級工商職業學校」,1995 年改制為「高雄市私立大榮高級中學」 。參閱自 高雄市私立大榮高級中學校網,http://www2.dystcs.kh.edu.tw/history.htm,引用日期:2014 年 7 月 28 日。 54 陳明忠,1929 年 1 月 2 日出生,高雄人,因「省工委臺北電信局支部張添丁等人案」而被判 有期徒刑 10 年,褫奪公權 7 年。出獄後,又於 1976 年因「陳明忠事件」而被判處有期徒刑 15 年,褫奪公權 10 年,實際服刑為 10 年又 9 個月 6 日。參閱自參臺灣省保安司令部 39 年 11 月 19 日判決(39)安潔字第 2945 號判決書;許雪姬計畫主持,《白色恐怖時期政治受難者女性家 屬口述訪談計畫期末報告書》 ,委託單位:國家人權博物館籌備處,2013 年 11 月,上冊,頁 10-65。 55 陳金火,1922 年 4 月 26 日出生,臺南人,因「省工委學生工委會李水井等人案」而被逮捕, 24
司的同事都因為這件事情而被抓去問話,而我也不例外。不過我是當天被問完, 晚上就能回到家了,至於其他同事就沒那麼幸運,像是鄭登雲 56是被抓去臺北關 一個星期才回來,而當中最慘的是林淵輝 57,他竟然還因為此案被當局判了 7 年! 根據瞭解,我們這群人被抓的原因是,上頭的人認為我們都在看一些有關馬克思 主義、毛澤東思想等共產主義的書,但據我知道的事實,根本就沒有他們所說的 那麼嚴重,真要看也不過是看一些岩波文庫的書籍而已,在當時這些書是可以公 開閱讀的,並不是什麼日本共產黨的書籍。 其實說實在的,和其他政治犯相比,我算是滿幸運的人。因為李天生一開始 就知道我是政治犯,所以在大榮公司上班,比較不像其他政治犯要出去找工作 時,還盡可能的需要遮掩自己的過去,或是會遭到其他許多不平的待遇。然而, 畢竟在那個時代下,身為政治犯的我,多多少少還是受到一些限制,當中除了來 自外面特務人員的監視壓力之外,其他最感到困擾的即是,由於大榮公司本身有 拓展外銷到越南、新加坡等地的業務,而身為業務課長的我本來理當需要常跑國 內外的,可是卻因為我是政治犯的緣故,使得堂堂一個主管階級動彈不得,而都 讓我底下管轄的專員、業務員去做對外實地交流的工作,這實在是說不過去。於 是,我就趕緊寫一封信給當時隸屬於軍方的「傅道石」輔導室單位,據說那是專 門幫忙我們出獄者解決問題所設立的單位,之後他們不久就約了我見面,並看看 我過往的資料記載,結果我回去之後,不到一個星期,我竟然就可以出國了。當 時可以出國的感覺實在是很好,畢竟可以出國的人與機會並不像現在這麼頻繁, 再加上自己可以藉此出去見見世面,雖然名義上是業務考察,但實際上還是把它 當作是順便觀光旅遊的目的。 到了大概是 1981 年的時後,楊英風剛好返國回來,想要在臺灣從事他的藝 術工作,所以除了在臺北設立他的楊英風事務所之外,也打算在高雄另設立一個
後經判決處以有期徒刑 10 年,褫奪公權 8 年,刑滿出獄後,又於 1976 年因「陳金火事件」而被 判處有期徒刑 15 年,褫奪公權 10 年,實際服刑為 10 年又 11 個月 16 日。參閱自臺灣省保安司 令部 39 年 9 月 16 日判決(39)安潔字第 2302 號判決書。 56 鄭登雲,1934 年 3 月 6 日出生,高雄楠梓人,因「省工委岡山支部柳水木等人案」而被逮捕, 後經判決處以有期徒刑 10 年,褫奪公權 10 年。參閱自臺灣省保安司令部 41 年 5 月 20 日判決 (41) 安潔字第 2208 號判決書。 57 林淵輝,1929 年 7 月 28 日出生,屏東人,因「省工委蔡國家等人案」而被逮捕,後經判決處 以有期徒刑 10 年,褫奪公權 10 年,於 1961 年 9 月刑滿出獄。後又於因「林淵輝案」而被判處 有期徒刑 7 年,褫奪公權 4 年。參閱自臺灣省保安司令部 41 年 11 月 18 日判決(41)安潔字第 2515 號判決書。詳請可參閱本計畫林淵輝先生的訪問紀錄。 25
辦事處,而他就詢問我願不願意在高雄幫他的忙,當時我覺得這是個好機會,又 碰上自己想要轉換一下跑道,於是就離開大榮公司,答應他擔任楊英風事務所高 雄辦事處的經理一職。在工作期間,我就和其他工作人員一同參與像是嶺口文化 院天壇的祖師爺雕像製作、臺南開元寺的寺廟重修工程,以及花蓮河南寺的大佛 像建造等,前後工作了差不多十幾年,我才離開事務所而專心經營自己的工筆畫 事業,也因為這個機緣,我與佛教更加親近,而往後繪畫的主題也大多是與佛教 世界有關係的,並在臺灣各地開過多次畫展。 58 自從我被逮捕之後,爸爸、媽媽就轉而從佛教尋求靜心與慰藉,後來更虔敬 的拜淨心法師為師父,在淨心法師擔任臺灣佛教會理事長的時候,我爸爸還是臺 灣佛教會嘉義分會的幹事。於是我在期間受到爸爸、媽媽所影響,也開始與佛教 結緣,並透過爸爸、媽媽的關係而認識了淨心法師,從中跟他接觸過好幾次,更 與他拍過好幾次照片。淨心法師的年齡差不多是跟我同歲,照輩分來說,理當是 我爸爸、媽媽媽的晚輩,但他也對我爸爸媽媽非常的尊敬,例如通常一般人遇到 法師都要行禮,可是淨心法師並不喜歡我爸爸媽媽對他也這樣,所以都會請他們 不需要對他特別行禮。
婚姻與家庭生活 出獄後,我已經 34 歲,是到了該成家的年齡了。我雖然是個服刑過的政治 犯,但我到底是個師範學院出身的知識份子,再加上我的家族在當地也算是滿有 名望的,而我的爸爸是醫生,以及我的哥哥當老師,就整體而言,家境清白又優 渥,所以當時我的行情還是不錯,很多人都要替我作媒。當中,就有人提到了朴 子同鄉的林江翰齒科醫師,他的長女林美智小姐。其實,我們家跟他們家很早就 彼此認識了,只是他們家不怎麼對我熟識,那是因為我自朴子公學校畢業後,就 一直在外地讀書,從長榮中學、嘉義中學到臺北師範學院都是,以至於他們壓根 兒對我沒印象。 我跟我太太林美智差了十歲,他們家的環境也不錯,爸爸是嘉義朴子人,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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涂炳榔先後於 1991 年嘉義市立中正公園展覽館、1996 年高雄市立圖書總館、1998 年二二八 紀念公園展覽廳、2001 年高雄市立中正文化中心第一文物館、2013 年高雄市文化中心雅軒、2013 年景美人權文化園區仁愛樓手工藝工廠等地辦過畫展。 26
她的媽媽是日本千葉縣人,那時他們家雖然多多少少知道我的過去,不過她的爸 爸、媽媽都覺得政治犯並不是那種罪大惡極的刑事犯,只是因為理念跟執政當局 不一樣而被逮捕罷了,並不認為我這個人的人格與品行有什麼偏差和缺失,所以 在他們的衡量之下,就同意我與太太的交往。後來我跟我太太交往了一年左右, 我們就決定一起結婚共度一生,因此差不多在 1963 年 5 月的時候,我們兩個就 在吳耀明 59醫師夫婦和黃秀英女士介紹,並請李天生董事長來替我們做結婚證人 之下,完成了我們兩個人的終身大事。 婚後我與太太先後生了兩個兒子與一個女兒,而關於我曾經被關的事情,我 大概是在我大兒子讀鳳山高中的時候,一點一點透漏給他們知道的。幸好,我的 過去沒有影響到我兒女們的成長生活,要不然聽別人說,有些政治犯的兒女還會 因為「他的爸爸是叛亂犯」的理由,而在學校或是其他地方被欺負。總之,我現 在的生活過得很幸福也時時心存感恩,子女們都平平安安的長大成人,現在大兒 子高榮在美國矽谷工作,二兒子哲榮和朋友做服飾方面的工作,而三女兒蕙蘭之 前從美國回來,現在在臺北新店的電腦公司上班,各自都有自己的事業與生活, 一切都很安定知足。
臺灣未來走向之期待 有過牢獄經驗的人,才真正能體會到所謂自由的可貴,因此之故,出獄後的 我更加珍惜與人相處的緣分,不再視一切結果皆為理所當然。不過說實在的,政 府也真的很亂來,他們「寧可錯殺一千,不可放過一人」的態度十分可怕,所以 為了不要再發生這種冤枉的歷史悲劇,我認為未來有關白色恐怖的檔案應該是要 越來越開放,並且能從這些檔案中,按照線索一一的去訪問這些受難者或者他的 後代,要不然時間一久,要再去尋找歷史的答案就不容易了。而且更悽慘的是, 如果到最後只剩下官方檔案的話,那所有歷史就按照官方所說的「事實」就好, 聽不到檔案中其他人民的聲音,那後代的子子孫孫將要如何看待自己祖先們的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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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耀明(1904-1987) ,嘉義朴子人,長老教中學校(即今日的長榮中學)畢業後,隨即赴日深 造齒科醫學,回臺灣後,在嘉義開設「吳齒科」醫院,期間並先後擔任嘉義縣齒科工會理事長、 朴子鎮民代表會主席、朴子棒球隊會長、臺灣基督長老教會總會與朴子教會長老等職。而妻子為 陳勸,曾任臺北帝國大學附屬病院(即今日的臺大醫院)護士、助產士等職。參閱自雷家驥總纂 修,楊維真修,《嘉義縣志‧人物志》 ,頁 241-242。 27
去?!所以,應該要盡可能的留下證據,藉此讓更多不論是學術研究者還是平民 老百姓,都能對這段不堪的歷史有所研究與了解。 臺灣雖然自從解除戒嚴之後,政治氛圍有越來越自由開放的現象,也對我們 這些受難者之前所受到的不平冤獄,前前後後做了一些補償,尤其陳水扁當總統 的時候,還特地向我們這些政治受難者表達致意。當然我是非常了解後來政府單 位想要補償我們的心理,不過再多的補償都是沒有用的的,想想我們原本都是一 群有抱負的年輕人,理當有著光明的前途在未來等著我們,只因為我們稍微有些 想法跟當時執政者的理念不同,於是就成為時代下被撻伐的犧牲者。我們這群政 治犯並不是像當時官方所認為,是一群多麼罪大惡極的人,就算當下我們真的認 同社會主義,讀過左派的書刊,那也只是認為社會主義中的平等精神值得借鏡, 希望在臺灣生活的每一個人都能有飯吃、有工作可做。即使實際上,我們當然也 知道真要達到社會主義所提倡的境界,那是不太可能的事情,但當時的我們確實 是懷抱著這樣的夢想。總之,歷史雖然已經事過境遷,不過我們要的仍只是真正 被尊重與被體諒,所以不管如何,一定要平反我們這些政治受難者的過去。 臺灣雖然越來越自由開放,但相對的,所遇到的國際氛圍卻是愈加險困,世 界上願意正式承認臺灣是個國家的事實,剩下來沒有幾個國家。而中國大陸又一 直想要併吞我們臺灣,也不斷地灌輸我們都是中華文化的一份子,他們所說的我 並不否認,但真要做比較,其實我們跟中國大陸的生活習慣還是有很多差異,尤 其臺灣經歷過日本時代,以及戰後單獨發展的歷史淵源影響之下,已經各自發展 了各自的特色。除此之外,就政治參與方面,我們也比中國大陸自由許多,所以 既然滿足臺灣努力得來的自由成果,怎麼能再民主倒退而被中國大陸併吞,再次 失去寶貴的自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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