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破暗暝見天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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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破暗暝見天光

主任序

【主任序】以人權苦難史為鑑的民主之路

國家人權博物館籌備處成立已屆四年,2016「打破暗暝見天光」人權

民主運動經驗、或省視政治牢獄的人生啟發,見證台灣人民在不同年代奮不

講堂在策展人向陽老師的精心規劃下,邀請重量級講者以台灣人權苦難史為

顧身,衝撞威權體制,誓為台灣民主、人權帶來天光的信念。這股源自人權

鑑,歷述台灣跨世紀以來的慢慢民主之路;每場講座不僅吸引青年學子踴躍

公義,在戒嚴時期明知不可為而為之的堅強鬥志,其勇氣、堅忍和奮鬥不懈

出席聽講,向政治受難者前輩請益交流,更於講座結束後透過網路即時分

精神,都值得各界深切感念。

享,擴大延伸推廣人權觀念,活動深獲各界好評,展現人權博物館拓展教育

此外,來自知識界、文學界的睿智視野,包括趙天儀、季季、宋澤萊、

推廣的理念。而本書即是「打破暗暝見天光」講座的講稿結集,生動重現人

陳芳明等四位先進,他們都曾在戒嚴年代透過文字勤耕,默默推動台灣民主

權講者闡述要義,透過圖文編輯深刻感受台灣人民走過戒嚴白色恐怖苦難,

轉型,即使因此受到不同程度迫害仍不改人權初衷。講座內容暢談台大哲學

昇華淬煉出的人權光輝,讓人權理念進一步深入公民社會,促進民主公義的

系事件、民主台灣聯盟案、美麗島事件與海外台灣人運動、施明正絕食事

深耕落實。

件,以知識分子、文學家熱情,燃起文學、政治、人權交會的激光,深刻觸

籌備處所出版的人權講堂專書均各有特色。首屆由國立東華大學華文系

動人心。

楊翠老師主編的第一冊《烈焰‧玫瑰―人權文學‧苦難見證》,聚焦於人

誠如向陽老師所言:「在暗夜中努力突破夜幕,為台灣揭開黎明的決志

權文學的探討;第二屆由國立台北教育大學台文所向陽老師主編的《白色年

與實踐」,捍衛人權、實踐公平正義,應具體落實在公民社會和常民生活之

代的盜火者》,則以白色恐怖年代的政治監獄文學為主題;本屆專書再次敦

中;人權館籌備處舉辦人權講座,希望以史為鑑,實踐民主、人權、公義的

請向陽老師主編,以台灣人權史為經緯,帶領讀者重返歷史現場,講述親身

真諦。再次感謝《打破暗暝見天光》的活動參與者,也歡迎各界撥冗蒞臨籌

經歷,見證台灣漫漫人權史,深具文獻意義。

備處所屬景美、綠島兩處人權文化園區續予建議指導!

本屆人權講堂講座學者群,有多位曾經在台灣民主運動中獻身改革,且 對台灣民主人權發展深具貢獻,如李登輝前總統、呂秀蓮前副總統、史明先 生、鍾逸人先生、施明德前主席等,他們或講述民主改革理念、或追憶參與

國家人權博物館籌備處主任

王逸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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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 破 暗 暝 見 天 光 Contents 【主任序】以人權苦難史為鑑的民主之路

王逸群 006

【導 讀】打破長夜,欣見黎明

向 陽 010

第一部分:信念

第三部分:追憶

民主轉型的信念與方法

李登輝 022

從《行走的樹》追懷我與「民主台灣聯盟」案的時代

季 季 206

穿越紅色浪潮

史 明 030

渴死者─施明正絕食到死的原因以及其小說的時代意義

宋澤萊 230

從二七部隊到政治黑牢

鍾逸人 058

一個詩人哲學家的受難與奮鬥過程

趙天儀 278

附錄:活動花絮

第二部分:體悟 坐牢後的人生觀

呂秀蓮 106

不被監獄馴服的自由人

施明德 134

美麗島事件與海外政治運動

陳芳明 18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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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破暗暝見天光

【導讀】打破長夜,欣見黎明

導讀

到挫折的情境。這樣一段歷史,當然應該被記取;受害者的權利,當然應該 被恢復;加害者的罪行,當然應該被知道―轉型正義的目的,在於彰顯公

向陽/國立台北教育大學台文所教授兼圖書館館長

義,記取教訓,而非報復。重新省視白色年代的歷史記憶,也才能申復受難 者的冤屈,讓缺憾還給天地。如何解開潛藏在台灣社會中隱隱作痛的諸種情

2016年5月20日,蔡英文正式就任中華民國第十四任總統,開啟了台灣民

結,自然應為朝野所重視。

主發展的另一個紀元。作為第一位女性元首,她在就職演說中強調,「打造

這本《打破暗暝見天光》的編成與出版,是我接受國家人權博物館籌備

一個沒有被意識形態綁架的『團結的民主』,打造一個可以回應社會與經濟

處委託,以「人權文學講堂」為名,自2015年9月至2016年6月在國立台北教

問題的『有效率的民主』,打造一個能夠實質照料人民的『務實的民主』,

育大學主持的九場系列講座的講稿結集。在這之前,2013年9月至2014年6月

這就是新時代的意義。」此一宣告,意味著她將領導這個國家走向新的時

我已策劃主持過「白色年代的盜火者」系列講座,並於講座結束後編有《白

代,以團結、效率與務實的民主來告別過去,迎接明日。

色年代的盜火者》一書出版,受到各界讀者的好評。往前推,是更早一年楊

距離1996年李登輝當選第一任民選總統,剛好滿二十年,這二十年間,

翠主持的人權講堂及2013年12月出版的《烈焰.玫瑰》。連續三場講堂的舉

台灣的政權總共經歷了三次輪替,民主已經成為台灣內部的日常呼吸,人權

辦、三本專書的出版,充分展現了國家人權博物館籌備處推廣人權教育的用

已經備受朝野重視,前一個世紀因戒嚴統治所形成的「白色恐怖」已然褪除

心;我個人也因為連續十八場講座的主持對於白色恐怖統治時期的人權議題

淨盡。長夜被民主打破了,曙光初現,黎明還有待朝野政黨和台灣人民繼續

有了更深刻的了解、更周延的認識。

努力。

《白色年代的盜火者》講座及專書,聚焦於「人權文學」主題,通過學 者的研究、受難者的口述、受難家屬的回憶,再現了白色恐怖時期的集體記

面對白色恐怖的轉型正義問題 在這樣的新局之中,面對並檢討白色恐怖時期的轉型正義問題,因此也 就更加具有必要性。回想從1949年5月19日台灣省警備總司令部發布戒嚴令之 後,台灣進入戒嚴體制,至1992年5月16日廢除刑法一○○條,終結言論叛 亂罪的惡法,長達四十二年的白色恐怖時代,多少人民因此遭殃受辱,甚至 犧牲性命,多少家庭破碎,整個社會陷入集體驚懼、人權遭到踐踏、民主遭

憶;本書接續其後,以白色恐怖時期重大事件為經,敦聘相關政治人物和作 家,講述他們的親身經歷,從二二八事件時的二七部隊到海外台獨運動,從 美麗島事件到其他事件的見證,都有助於我們這些後來者更加體會那個年代 的創傷,如今創傷無論是否業已平復,見證與記憶則依然如是鮮明。 從積極的角度看,這些在威權獨裁體制下受苦受難,而依然懷抱民主 信念的鬥士,就是打破暗夜的勇者。他們在漫漫長夜中,不因個人的遭遇和 挫敗而餒志,他們承受災厄、折磨、孤立、無望的諸多考驗,為台灣的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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導讀

開創出了天光。他們是台灣社會的先行者、開路者,沒有他們,這條爭取民

從二七部隊的革命到美麗島事件的獄中省思到李登輝前總統對其任內推動民

主、自由與人權的漫漫長路將永無止盡;沒有他們的冒險犯難、堅其心志,

主轉型的闡述;從監獄文學到海外政治運動的文化意義……,交織出了相當

台灣今日的民主成果,也不知將於何時才能出現。這場人權講堂系列講座和

壯闊政治與文學的對話。他們的際遇不同、身分有別,但不約而同地都見證

本書以「打破暗暝見天光」為名,理由在此。

了白色恐怖年代的歷史與民主轉型的集體記憶,每場都參與的現場聽眾一定 可以感受到他們從各自的場所出發,在暗夜中努力突破夜幕,為台灣揭開黎

講座名單邀請費盡心思 「打破暗暝見天光」人權講堂系列活動,從2015年9月開始舉辦,到2016 年6月止,總共邀請了九位講座在國立台北教育大學至善樓國際會議廳發表演 講,九位講座及其講題依演講順序是: 1.史明〈一個左派知識分子的流亡史〉 2.鍾逸人〈從二七部隊到政治黑牢〉 3.施明德〈不被監獄馴服的自由人〉 4.趙天儀〈一個詩人哲學家的遭遇〉 5.季季〈我與「民主台灣聯盟」案的時代〉 6.呂秀蓮〈獄中人生觀〉 7.宋澤萊〈喝尿與渴死:施明正的監獄小說〉 8.陳芳明〈美麗島事件與海外政治運動〉 9.李登輝〈民主轉型的信念與方法〉 九位講者中,史明、鍾逸人、施明德、呂秀蓮、李登輝,都是政治人 物,曾經在台灣民主運動中分別扮演不同的、關鍵性的推動者角色;趙天 儀、季季、宋澤萊、陳芳明是文學家、文化人,也曾在戒嚴年代見證台灣的 民主轉型,甚或因為參與其中而受到不同程度的迫害。九位講座的演講內容

明的決志與實踐。我連續主持九場演講,近身觀察他們的言談、神情,聆聽 他們演講的精采內容,身為同樣走過那個年代的見證者之一,每每有重返歷 史現場的感動。 和上一場「白色年代的盜火者」人權講堂一樣,這一場次的講堂也是 場場爆滿,年輕的世代較上一場次更多,很多高中生身著制服結伴同來,對 他們來說,這是課堂上沒有教的課程,這是父祖為台灣土地與民主奉獻的故 事,可以補充他們對台灣歷史與政治、文學的認識;「白色年代的盜火者」 人權講堂舉辦時立法院有太陽花學運,這次則有高中生反課綱學運的發生, 不同的世代在台灣這塊土地上共同為民主、自由與人權奮鬥,這樣的世代傳 承,何其可貴而又值得珍惜! 這一場次的講座的邀請,也讓我費盡心血。剛開始我規劃的名單,是 想全部邀請年歲在八十歲以上的長者,他們走過日治時期和戒嚴年代,在不 同的領域和崗位上為台灣民主做過貢獻,他們最了解長夜的悲哀,堅持至 今,也最能彰顯實踐典範。最後確定的四位長者,史明(1918-)、鍾逸人 (1921-)、李登輝(1923-)都在九十高齡以上、趙天儀(1935-)則 已晉八,他們之外,我曾列入邀請名單者尚有彭明敏(1923-)、鍾肇政 (1925-)、辜寬敏(1926-)、高俊明(1929-)、李喬(1934-)、李 敖(1935-)……等,後來或因考慮他們的身體狀況、或因對方婉謝而未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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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願。但無論如何,他們在戒嚴年代的身影,都讓後生晚輩的我感念、尊

導讀

關於本書

敬。應邀前來的史明、鍾逸人和李登輝前總統三人,儘管年事甚高,依然記 憶清晰、條理分明、中氣十足,則讓現場觀眾感動十分! 確定四位受邀長者後,我開始第二波的名單邀請。我的腦海裡浮出的是 戰後台灣的人權運動輿圖,「自由中國事件」中的雷震、殷海光已經過世, 「美麗島事件」的參與者就成為我優先邀請的名單,其中姚嘉文已在前一場 次「白色年代的盜火者」中擔任講師,最後確定受邀者是施明德與呂秀蓮前 副總統兩位,加上事件之後在海外協助許信良創辦《美麗島週報》的陳芳明 合為三位,請他們回顧在美麗島事件前後的心境與思索。作為台灣民主轉型 過程中的最關鍵事件,當年的「美麗島政團」無疑扮演了火車頭的角色,施 明德、呂副總統、陳芳明的三場演講,都提供給我們一手的見證,讓我們了 解,當年的「美麗島政團」如何為台灣民主衝出一條大道的無私和無畏。

本書所收九篇專文,都是人權講堂九場講座的內容,現場演講由學生根 據錄音整理,再交由各講座潤飾,部分則是演講者自撰專稿,均較演講相對 周延。全書主軸,一如講座名稱「打破暗暝見天光」,強調的是在威權統治 年代懷抱理想,堅持信念,相信威權體制終將被打破,民主、自由與人權終 會在台灣實現的實踐者精神。根據講堂九場演講內容,可以理出「信念」、 「體悟」與「追憶」等三條軸線。這三條軸線,交互對照出戒嚴年代為台灣 社會尋覓出路的前輩們奮進堅持的特質。 因此,本書之結構乃就根據「信念」、「體悟」與「追憶」這三條軸 線,區分為三個部分。

第一部分「信念」

最後,就是台灣文學在這個大轉型過程中扮演的角色。1968年發生的 「民主台灣聯盟案」,計有陳映真等三十六人因組織讀書會,閱讀中國左派 書籍被捕,此一事件牽涉到當年的記者楊蔚,名作家季季對此一事件的來龍 去脈知之甚詳,因此請她擔任講座,已使此一事件有以澄清。其次,發生於 1970年代的「台大哲學系事件」則是事關台灣學術、教育與思想言論自由的 大事,詩人趙天儀是事件中的受害者之一,也請他現身說法。最後,小說家 施明正於1988年因聲援施明德絕食而自行絕食多月至死一事,也標誌了台灣 文學史的一個傷口,因此特別邀請小說家宋澤萊來談施明正的監獄小說及其 精神。如果說,政治運動是對威權統治的外在體制衝撞,那麼文學則是對威 權統治的內在合法性的質疑。補上這三個台灣文學界在戒嚴年代發生的事 件,「打破暗暝見天光」的人權文學講堂也就內涵齊備了。

信念,取堅持民主價值、堅信人權之路的意涵。 第一篇收李登輝前總統的〈民主轉型的信念與方法〉,兼為本書之緒 論。李前總統是中華民國第一任民選總統,在他任內推動民主改革,不遺餘 力,結束了威權統治體制,帶領台灣從暗夜走向黎明。在這次的演講中,他 語重心長地申論「新時代台灣人」的精義,強調「脫古改新」的新思維,希 望強化台灣認同,以民主消解族群矛盾,達到他將「生為台灣人的悲哀」轉 換為「生為台灣人的幸福」的人生目標。如此無私無我的精神,充分顯現了 政治家的高度和前瞻。 第二篇則是將一生奉獻給台灣獨立運動的史明前輩所撰的〈穿越紅色浪 潮〉(原講題為〈一個左派知識分子的流亡史〉)。在這篇具有自傳性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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導讀

文章中,史明前輩追述他年輕時在早稻田大學認真研習馬克思理論的青年時

即,決定放棄哈佛大學繼續攻讀博士的機會,回台投入選舉;台美斷交後,

期,畢業後決定進入中國「參加反帝抗日戰爭與社會主義建設」,擔任中共

選舉遭停止,她投入黨外,擔任《美麗島》雜誌社副社長,「美麗島事件」

地下情報員,也因此徹底認識了中國共產黨,對中共大失所望,最後決定潛

爆發時她就在現場呼籲群眾站出來為台灣民主打拚,因而被以叛亂罪名下

逃回台。這篇文章,細數他在中國大陸期間所接觸的人事,以及共產黨的鬥

獄;出獄後她獲得民眾支持,先後高票當選立委、桃園縣長,2000年與陳水

爭技法,可說是一個台灣人對國共戰爭時期中國政治與社會最深入的觀察報

扁搭檔,當選為第二任民選正副總統,並連任兩屆。從婦運到入獄、從出獄

告。讀此文,也可以了解史明前輩何以在離開中國之後,一生主張台灣獨立

到選舉、從地方首長到國家副元首,她都受到國人矚目。本文細數她的從政

的內心世界。

生涯以及坐牢之後人生觀的微妙變化,真率動人,值得細讀。

第三篇是二二八事件後領導「二七部隊」與國民黨軍隊抗鬥的鍾逸人

第二篇是美麗島事件中負責總指揮的施明德所寫〈不被監獄馴服的自

前輩所寫的〈從二七部隊到政治黑牢〉。在這篇文章中,他回憶事件後,他

由人〉。施明德先生前後遭到兩次政治審判,第一次是1962年發生的「台灣

如何動員台中地區高中學生組織民主保衛隊,其後正式成立二七部隊,擔任

獨立聯盟案」,他和胞兄施明正、施明雄皆被捕,遭到以首謀叛亂罪判處無

部隊長,此後與國民黨軍隊頑抗、進駐埔里,奮戰五天,最後敗走的種種;

期徒刑,褫奪公權終身;第二次則是美麗島事件,再次被判無期徒刑。坐牢

後半部分則細數他被捕入獄後所見所聞,揭開了二七部隊對抗國民黨軍的迷

期間,他先後因1983年陳文成命案絕食抗議國民黨恐怖暗殺、1984年江南案

霧,也讓我們可以看到二二八事件之後的台灣歷史真實,並了解當年的左派

絕食抗議,前後長達四年七個月,被強制灌食共3,040次。直到1990年李登

知識分子的心境。

輝正式擔任總統之後,宣布美麗島事件判決無效,他才終止絕食,以無罪之 身恢復自由。前後兩次坐牢,加起來超過二十五年(四分之一個世紀)。出

第二部分「體悟」 體悟,取台灣民主運動中實踐者的體察與醒悟之義,共收三篇文章,皆 與美麗島事件有關。 首篇是呂秀蓮前副總統的〈坐牢後的人生觀〉(原講題是〈獄中人生 觀〉)一文。呂副總統擁有極不平凡的人生,她以極優秀的成績取得美國伊

獄之後,他受到台灣人民英雄式的歡迎,並高票當選立法委員、擔任民進黨 主席;2006年他發起「紅衫軍反貪倒扁運動」,擔任總指揮。在本文中,施 明德先生直率地談論了他在這些政治運動中堅持作為一個自由人的信念和心 境,「不僅監獄馴服不了我,權力和財富也征服不了我」。這是了解施明德 一生從政信念的第一手文獻。

利諾大學比較法學碩士,回國服務於行政院法規委員會,同時開始推動新女

第三篇則是台灣文史學者、詩人陳芳明的〈美麗島事件與海外政治運

性主義,是台灣婦女運動的先行者;其後二度出國,再獲美國哈佛大學法學

動〉。陳芳明是台灣文學研究的重要學者,也是戒嚴年代有名的政論家。他

碩士,並利用燕京圖書館寫成《台灣的過去與未來》,因知悉台美斷交在

於1974年取得台大歷史研究所碩士後赴美,在華盛頓州立大學攻讀歷史學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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導讀

士。美麗島事件發生後,與許信良到洛杉磯辦《美麗島週報》,擔任主編,

最後一篇收入詩人、學者趙天儀的〈一個詩人哲學家的受難與奮鬥過

寫了不少擲地有聲的政治評論、文化評論,因而被國民黨列入「黑名單」,

程〉。趙天儀是「台大哲學系事件」中的受害者,在本文中,他先談自己的

直到解嚴之後才獲准回國,曾擔任民進黨文宣部主任,卸任後轉入學界,著

童年和成長過程,再談台大哲學系事件發生過程的遭遇和所聞所見,面對這

有《台灣新文學史》一書,影響學界深遠。在本文中,他追溯過往的思想演

對他的人生、家庭都造成重大傷害的事件,他以「事情都過了,傷害已造

變,以及參與《美麗島週報》和台灣民主運動的過程,讓我們看到一個參與

成,我只能接受、面對,沒什麼好埋怨的。」一語回應,他以詩的書寫擊敗

台灣民主運動的知識分子的實踐之路,是了解1980年代海外台灣人民主運動

了政治迫害,此一精神,令人敬佩。

不可多得的文章。

他們打破長夜,讓我們迎接天光 第三部分「追憶」 感謝九位前輩和先進應允這系列講座,現在講座已然結束,文稿即將以 追憶,取追懷過往、回憶昔人之義。收三篇,都是作家作品,分別是散 文家、小說家季季談其夫婿楊蔚涉及的「民主台灣聯盟」案祕辛,小說家宋 澤萊分析施明正絕食原因及其小說意義,詩人趙天儀回溯台大哲學系事件心 境之文。 首篇為季季的〈從《行走的樹》追懷我與「民主台灣聯盟」案的時 代〉。季季以她撰寫回憶散文集《行走的樹》一書為主軸,追懷台灣新文學 史最著名的白色恐怖案,對於「民主台灣聯盟」案發生的來龍去脈,述之甚 詳。其中有血有淚,值得意欲了解此案背景的朋友一讀。 第二篇是宋澤萊所撰〈渴死者―施明正絕食到死的原因以及其小說的 時代意義〉(原講題是〈喝尿與渴死:施明正的監獄小說〉)。宋澤萊對於 這場演講甚為重視,演講前已先將講稿寫出,全文約有一萬五千字左右。他 先分析施明正於1988年絕食至死的原因,續談施明正小說的藝術性,及其在 台灣文學史中的位置。他的論述嚴謹,分析入裡,是了解戒嚴下受害者的施 明正內心世界不可多得的文章。

書本的型態問世。長夜之中的恐懼、猶疑和灰濛,都已隨著天光的初露逐一 化解;但曾經在長夜中承受苦難,奮鬥不懈且從未餒志的前行者的身影,則 應被這個社會感念,並致以敬意。 這本《打破暗暝見天光》之編成,除了留下歷史記憶和記載之外,當然 也有藉此向白色年代中所有曾為台灣民主運動奮鬥的志士致敬的用意。特別 是眾多無名英雄、仁人志士,他們前仆後繼於台灣民主的長路之上,為推動 民主、自由與人權的巨輪,奉獻犧牲,他們以自身的悲哀換取了全體台灣人 民今日的幸福;他們打破長夜,讓我們迎接天光,他們都是我們的老師,都 是我們的恩主。 作為人權講堂的主持人和本書的編者,我要向應允開講的九位講座致以 最高的謝意,因為他們昔日的奮鬥,以及他們今日的分享,才能讓這系列講 座成功而圓滿地完成。他們曾經為台灣奮鬥過的身影,是這一代台灣人共同 的記憶,也將為世世代代的台灣人所感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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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ection One

第一部分

信念


李登輝 台灣前總統,農業經濟學者。美國康乃爾大學農業經濟學博士、拓殖大學榮譽博士。 因終戰之故中途從京都帝國大學農學系退學,進入台灣大學農學系,畢業後於台灣 大學擔任講師。曾赴美國愛荷華州立大學留學,擔任過中國農村復興聯合委員會顧 問與台灣大學教授。1971 年加入國民黨,1972 年入閣擔任行政院政務委員。歷任 台北市長、台灣省政府主席,1984 年由蔣經國總統指名為副總統,1988 年因蔣經 國逝世而繼任為總統,1996 年當選台灣首屆直選總統,2000 年任期屆滿卸下總統 職位,2007 年榮獲第一屆後藤新平獎。 著有《台灣的主張》、《「武士道」解題》、《最高領導者的條件》、《新.台灣 的主張》等書。

徐觴/攝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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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主轉型的信念與方法

民主轉型的信念與方法 李登輝/中華民國前總統

台北教育大學台灣文化研究所向陽教授,以及各位老師、各位同學,大 家晚安,大家好: 今仔日,登輝非常歡喜,受到邀請來參加「打破暗暝見天光」人權講堂 演講;「打破暗暝見天光」這主題設定,非常符合台灣民主發展的歷史。 今年係台灣第三次的政黨輪替,五二○那天,登輝一透早去參加蔡總 統的就職典禮,以及暗昔的國宴活動,登輝非常榮幸擔任第一任民選總統。 台灣四百年來,曾被西班牙、荷蘭、明鄭、滿清、日本,以及國民黨國民政 府等六個外來政權統治,一直到1996年人民直選總統,才正式脫離外來政權

前總統李登輝先生多年來持續推動台灣民主化,卸下總統的重擔後亦長期關注台灣社會與 文化發展。(李登輝基金會/提供)

統治。現在2016年,這二十冬以來,台灣攏係面臨著,內部民主憲政制度失 靈,以及外部中國統戰打壓的危機。但是,台灣人民猶原以堅強的意志投 票,完成當家作主的心願。 二次大戰結束後,日本必須放棄台灣,「台灣」因此被加入英、美盟軍 的中國國民黨軍事占領,受到另一個外來政權「中華民國」的統治。 當時台灣所處的前後兩個環境是,由強調「天皇」、「天下為家」的 「日本帝國」,轉換成為中國國民黨「天下為黨」的「中華民國」,兩個外 來政權就在台灣進行交替。

受到日本統治達五十年,已經進入現代化的台灣,轉換由一個文明還不 如台灣的新政權統治,對台灣人來講,當然會造成政治與社會矛盾的情形, 所以發生了「二二八事件」,這就是在於兩種不同款文明的衝突。 日本人統治的時候,學生如果佇學校講台灣話,就會被罰跪佇運動場; 在終戰後,也同款會被處罰。這乎我深深體會到台灣人的悲哀,台灣人無法 度行家己的路,開創自己的命運,在日本時代如此,戰後國民黨的政權時 代,猶原無改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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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這款情形下,台灣人深刻地產生「新時代台灣人是什麼?」這個新

段撕裂社會和諧,在國家認同上挑撥是非。他們想利用威權時代用來鞏固政

問題,這就是「新時代台灣人」的自覺開始。由此可見,「台灣人」會得再

權的大中國意識,顛覆已經民主化、本土化的現代台灣。例如:國內最近有

度建立「身分認同」,是外來政權統治下的結果,也就是外來政權刺激台灣

些政治人物、學者、媒體,配合中國硬要逼蔡總統要承認,從來就不存在的

人,乎台灣人有機會確立自己是「一個獨立的『台灣人』」這款絕對的意

「九二共識」,想要把台灣的民主鎖進「一個中國」框架。

識。這種新思維,就是「一個獨立的『台灣人』」的思維,也就是自家己內

中國人的特色,就是「一個中國」的歷史概念,五千年以來都是封鎖

部產生追求自主的動力。也就是以台灣人為中心的主義,首先必須確立台灣

在一定空間和時間當中,是一個朝代與一個朝代的連結體,歷代皇帝大部分

的存在,才能進一步救台灣。這種「新時代台灣人」所特有的力量,就是台

攏注重權位的確保、國土的擴大,以及財富的剝削,甚少為政治的改革而努

灣人要求當家作主,要求民主改革的集體民意。

力,這就是所謂的「亞洲的價值」。就整個帝王統治過程來看,毫無疑問

現代各種調查資料顯示,越來越多的台灣人民自認為是「台灣人」,或

的,每個朝代攏在玩「託古改制」的把戲。這款的「託古改制」,實在講就

不否認自己是「台灣人」,但遺憾的是,被多數選民淘汰的政客,用政治手

是「託古『不』改制」。

前總統李登輝先生(左三)於 2012 年受邀至國立中山大學,參觀「璀璨西灣:日治高雄 影像特展」,高雄市長陳菊(右三)亦陪同參觀。(李登輝基金會/提供)

前總統李登輝先生(左二)、宜蘭縣長林聰賢(左一)於 2013 年與宜蘭農友會農友進行 交流,暢談在地農業發展與推廣。(李登輝基金會/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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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主轉型的信念與方法

因為按呢,登輝提出「脫古改新」的新思維,作為改革的方向。「脫 古改新」目的是在切斷「託古改制」餘毒的亞洲價值,擺脫「一個中國」、 「中國法統」約束。現在超過八成的國人希望台灣與中國的關係是「維持現 狀」。何謂台灣的現狀?就是台灣不隸屬於中國、獨立的狀態,台灣的中華 民國,與中華人民共和國,都是個別的「存在」。 能夠以台灣之名而存在,才是唯一的重點。更進一步說,其實我從未 主張過「台灣獨立」,因為,台灣已經實質獨立,沒必要在國際社會作出引 起爭執的發言。獨立與否的神學式論爭,不但沒有意義,只會讓人民一分為 二,激化對立罷了。這會導致政治停滯,為人民帶來無可計數的損失,而國 家領導人,若是放任或是助長統獨對立,都是極不負責任的行為,非民主國 家之福。 台灣人民要克服這個挑戰,首要之務是強化對台灣的認同,對台灣這一 塊民主實踐的土地產生堅定的認同。在這個新的基礎上,才能以民主消解殘

前總統李登輝先生(左一)於 2012 年前往參觀台中霧峰農會經營的酒莊,與當時擔任立 委的台中市長林佳龍(右二)一同關心在地農業發展。(李登輝基金會/提供)

存的族群矛盾,讓「反民主」的政客無法為私利興風作浪,霸權的大中國主

家,以正面態度去面對挑戰與困難,持續不斷地充實自己,隨時保有一顆謙

義的統戰也無法乘虛而入。

卑學習、不自滿的心,常常提醒自己學習新的知識與觀念,關注當前台灣社

現在正是所有台灣人超越過去的恩怨,攜手共創新時局的時候。未來, 台灣是否成為正常的民主國家,邁向一流國家的行列,關鍵在於:新時代台

會的發展,以及國際情勢的演變,讓自己的視野寬廣,並用熱情去感染全國 人民,喚起大家一起為打造台灣美麗國家願景而開始行動。

灣人的意識強化工作到底會不會成功?也就是愛台灣這塊土地的人、以台灣

登輝在生命途程中,一向目標意識明確,並朝向目標前進,希望將台灣

為優先的人、認同民主台灣價值的人,才符合新時代台灣人的定義,才是今

從外來政權的統治中解放出來,邁向自由的國家;將「生為台灣人的悲哀」

後台灣需要的人。

轉換為「生為台灣人的幸福」,這就是我的人生目標。最後,祝大家平安,

此外,一個國家改革要成功,年輕人不能缺席,年輕人的未來就等同於 國家的希望;同樣的,年輕人遭遇的困境就是國家社會的危機。登輝期許大

接下來想聽聽大家的意見,感謝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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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明 本名施朝暉,1918 年出生於台北士林。日本早稻田大學政治經濟學部畢業。1942 年赴中國上海,加入中共陣營抗日。1949 年 5 月返回台灣。1950 年 2 月,在台北 草山、苗栗大湖等地組織「台灣獨立革命武裝隊」,預謀槍殺蔣介石。1951 年遭國 民黨通緝,全島大逃亡。1952 年 5 月潛赴日本,後獲政治庇護。1967 年主導「台 灣獨立聯合會」,後創立「獨立台灣會」,直到 1980 年代都以「島內地下工作」 為重心,致力於台灣獨立運動。曾在 1968、1975 年兩度潛回台灣。 1993 年 10 月 返台,繼續堅持體制外的台灣獨立革命運動路線,至今仍努力不懈。 著有《台灣人四百年史》、《台灣獨立的理論與實際》、《民族形成與台灣民族》、 《台灣不是中國的一部分》、《台灣民族革命與社會主義》、《漫畫台灣人四百年 史》、《二二八革命事件》、《台灣民族主義與台灣獨立革命》、《西洋哲學史序 說》、《民主主義》、《穿越紅色浪潮》、《史明回憶錄》等重要著作。

徐觴/攝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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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越紅色浪潮

穿越紅色浪潮

阿嬤從小就教我「情理不平,氣死閒人」 的做人道理,這也是我比其他人較早理會

史明/政治家

「抗日是自己的大事」的原因吧。 而我在早稻田大學政治科的日本同 學,都有服兵役的義務,畢業後,都很堅 定的入伍當「神風隊」(決死隊)隊員, 為天皇、國家,與敵人做「視死如歸,泰

1942年,我已經決定早稻田大學畢業後,9月進入中國大陸,參加反帝抗

然自若」的生死戰。他們都下了殉國的決

日戰爭與社會主義建設。我先在那年的4月到上海,進入新四軍解放地區參觀

心,當視死如歸的飛機特攻隊,執行一架

(一個四十多歲林姓、住京都的上海人帶路),後來才知道去的是江北的所 謂「淮南黃花塘根據地」;5月回台,我和老祖母、阿姑相辭之後,又繞道經 廈門回日本。當時的我為了理想割捨親情,並沒讓她們知道我要去中國參加 抗日戰的事。 當時我是一個被家人照顧得很好的青年人,在大學時代過著很自由、富 裕,不必擔當什麼責任的學生生活,一點也沒接觸過外面的人心險惡,現在 回想起來,可能我比起同年紀的青年人更遲鈍,且相當幼稚。大學畢業後, 我滿腦子馬克思的思想,自以為加入中國共產黨的抗日隊伍,就可以把書本 上的馬克思主義解放哲學,真正的實踐起來。

馬克思主義的召呼

飛機攻擊一艘敵艦,雙方一同死滅的戰 史明,於早稻田求學時期。(史明、 前衛出版社/提供)

術。他們的態度都泰然自若,很值得尊 敬1。

但是他們心理上也難免有做一個「人」的苦衷,常吟唱著搬「往路」 的飛機汽油,而沒有「回程」的飛機汽油的軍歌《特攻隊節》,他們在等出 征的態度也悲壯。相較之下,我雖然不必當兵,卻感覺心裡很空虛,走到這 個地步,我常想到底要做什麼?當時在國際上,反殖民主義、民族解放的運 動風起雲湧,我左思右想,經過一段深刻苦思的結果,毅然想到去中國參加 「反日帝國主義鬥爭」的抗日戰,為台灣的社會、階級的解放奮鬥。 這是我很突然且粗糙的想法,卻不外是純粹的青年熱情與愛台灣的深 思,以及正義感所使然。我決定要去中國共產黨解放區,與日本同學同樣,

我在早稻田大學二、三年級時,很認真研讀過馬克思理論。為什麼會往

都是為了保衛家鄉。

馬克思理論走?實在是因為在大學學習中醱酵的做人原則。年輕時,智慧初 現的時候,做一個真正的人的熱烈慾望與初步簡單的正義感總會抬起頭來,

1 編按:「神風特攻隊」最早於 1944 年出現,但史明於 1942 年即前往中國,此段應僅指當時 的同學畢業後加入日本海軍,為國效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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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放棄日本、到中共地區把抗日移諸實行的前一年,1941年12月,

再就是從盧梭的《人間不平等起源論》、《社會契約論》,學到自由主

日帝動員空軍突擊珍珠港,登陸馬來半島,占領新加坡、荷領印尼、馬尼拉

義(liberalism)與實證主義(positivism)等理論為人類進步的目標。繼之,

等,在太平洋大戰的初期獲得大捷。日本全境(包括朝鮮、台灣)正沉醉在

進入聖西蒙(Saint Simon, 1760-1825)、傅立葉(Charles Fourier, 1772-

舉國歡騰慶祝大勝利的得意時期。

1837)、歐文(Robert Owen, 1771-1858)等(被恩格斯稱為「空想主義

因此,我去中國,不是單純的為了歷史上的漢族情感或共產主義思想,

者」)的前期社會主義者的革命路線。

而是因為馬克思主義反對日本帝國主義的必然性。我根本沒考慮去重慶參加

之後,馬克思(Karl Marx, 1818-1883)、恩格斯(Friedrich Engels,

蔣介石的國民黨軍,當時蔣介石軍一直後退於中國大後方,根本沒有與日本

1820-1895)才成為當時的代表性社會主義理論。馬克思尤其是看到資本主

軍打仗的意願。

義體制之下,「人性」將遭毀滅,所以他即決心回復人性。

我在早稻田大學二、三年級時,有一個偶然的機會,參加了「馬克思理

馬克思、恩格斯的思想,最早是發表於兩人共著的《共產黨宣言》,再

論讀書會」的祕密組織。那時感到很興奮,但是危險重重,如被警察發現,

經過馬克思的《經濟學批判要綱》,到馬克思的《資本論》,更加思想化、

定會被抓,當作思想犯辦罪。這是由高等學院同學也是同伴的大柴滋夫介紹

體系化,而成為馬克思主義理論的集大成。

入會的(大柴到第二次大戰後,曾是日本社會黨的國會議員)。這個祕密讀

馬克思主義的思想基礎― 唯物史觀,是黑格爾(G.W.F. Hegel, 1770-

書會有七個日本學生,互相不知道對方的姓名、學校等等,定期的祕密集合

1831)的「辯證法」與費爾巴赫(Ludwig A. Feuerbach, 1804-1872)的「唯

研習馬克思的唯物史觀及戰略戰術等。關於馬克思主義的著作,我從高等學

物論」,再加上英國「古典經濟學」與法國「革命思想」,而成立了馬克

院時代就屢屢有讀過。話雖如此,但馬克思思想等有關共產主義、社會主義

思、恩格斯的法則性歷史方法論。

的書籍,實在不是那麼容易看得懂,儘管是重複閱讀,並有先行的馬克思主

每次祕密會合,都在幾十間大教室的空時、大隈庭園、戶山 原或熟悉的

義者的教導或引進,一時之間還是不能完全理解。那麼,在讀書會所學到的

飲食店小單間等,很危險的場合下,每次集會兩個鐘頭,最後會決定下次集

是什麼馬克思主義?

合的場合與時間。

原來在早稻田大學第一學院時,大體上是讀了霍布斯(Thomas Hobbes,

認識了馬克思「歷史觀」的「法則定式化」與「法則性」後,以馬克思

1588-1679)、洛克(John Locke, 1632-1704)、盧梭(Jean-Jacques

的史觀為基礎,進而看到從十八世紀末「獨占資本主義」階段,歐洲諸資本

Rousseau, 1712-1778)等,自由思想追隨了資本主義茁壯(十六世紀),與

主義國家與日本成為「帝國主義,而對亞、非、南美洲等未開發社會,以武

社會市民革命(十八世紀)一起前進,肯定人類發展史觀(十八世紀),與

力占領為「殖民地」(colony),產生了革命的、進步的民族主義(被侵略的

產業革命(十八世紀末)的成熟發展。

各個本地人),向侵略的、反動的西洋民族主義,展開「民族獨立、殖民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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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放運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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社會、民族(台灣)、階級等去奮鬥,我最後選擇的是第二個方向。

當時日本在戰時中,很嚴格監視學生思想,被點名的學生往往被跟蹤,

我要離開日本,赴中國參加抗日戰爭,固然是雄心勃勃、熱情洋溢,可

有時也到宿舍公開臨檢,若被發現左傾書籍,立即抓走,所以心裡有數的學

是對於二十餘年來,在日本生活圈的美好經驗、優美的風景、精良的日本文

生都得隨時隨地緊張預防。

化,以及朝夕共處的日本同學、大學老師以及社會人的懷念等等(日本帝國

我在讀書會中,恰好碰到一個中國的留學生,姓沈(假名),後來才知

統治台灣確實是殘酷的殖民統治,但比起西歐白人對亞洲人的殖民,日本人

道他原來是中國共產黨派來日本的地下工作人員。我就是在他的引導下,進

對待台灣人可說是幾乎沒有什麼優越感,在人的關係上是較友善的,但帝國

入中國共產黨在中國華北的解放區。

主義對台灣殖民地的政治壓迫與經濟剝削是很巨大的),在我的腦海裡閃來

我很相信馬克思對民族問題的看法:「倘若階級問題解決,民族問題也 同時可以解決。」

閃去,有如雷電四起。 臨走時,我的心裡感到不安,腦筋裡的疑問則好似螞蟻般,不斷湧現:

當時我與一般台灣人大眾相同,知道我們台灣人的祖先來自中國大陸,

要去華北,為何不從北京而繞道上海?真的能到達解放區嗎?途中真的不會

台灣人與中國人起先是同文同種(血族,tribe),是漢族(Han tribe),但

被抓嗎?後來想起來,這些懷疑都是自己決心動搖的表現。沈先生看我在苦

來到台灣不久,就漸漸沒有漢人的意識與感情。四百年來,在滿清時代台灣

惱,每次都對我說「絕對保證,中共不是那麼脆弱的」。阿嬤的面容也突然

和中國的農民大眾根本沒有往來,沒有社會關係,能來往的,只有當官的統

浮現在我眼前,使我傷感唏噓,不能自已。但我自己所謂「大義滅親」的結

治者、當兵、做大買賣等唐山人,台灣本地人與大陸,幾乎處於隔絕狀態;

果,已置死生於度外,荊軻刺秦王的「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復

在日本時代,台灣一般民眾很少碰到中國人,也沒有去過中國大陸,有去過

返!」在耳邊響起。

中國廈門等地的人,在總人口說來,是一小撮人,大部分是做走水(走私)

上車, 趕路吧! 如此, 青年時的熱情,使我不顧一切的向革命奔去。

的人及留學生。在廣大的中國,中國老百姓的腦筋裡更是根本沒有「台灣」 的意識,譬如,我1948年在華北碰到中國老百姓(農民大眾占當時中國總人 口的九成以上)問我是哪裡人,我回答「台灣」,他們想了想後說:「哦! 哦!我知道了,那是朝鮮的北面的地方吧。」 我去中國,和台灣與中國的民族問題完全無關。依照我當時的人生觀, 我只有兩個方向可以選擇,一是為自己生活和享樂打拚,一是前往中共,為

蘇州年代:從中共地下情報員做起 1942年9月,我沒有參加早稻田大學的畢業典禮,倉卒坐上火車,從東京 到長崎,搭一萬噸的「長崎丸」。由火車窗戶往外看,或船將離開長崎時, 悲歡離合之情再度湧上心頭,但隨即用「革命」的思想意識克服自己。 坐上長崎丸的第二天早上起來,同船的日本人說:「快到了。」我一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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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帶我到一個警察派出所,領「戶口單」,這麼簡單的,我就變成「中國 人」,前後用過施明、林明、林煥等名字。由於我到上海或蘇州後,沒去日 本領事館申報,所以自然丟了日本戶口,等於放棄日本國籍了。 在蘇州住了十幾天,朱斌帶我去鎮江,過江到揚州,原準備帶我北上, 走所謂第七師路線到新四軍;江北一帶當時是「新四軍」解放區,司令員是 陳毅,組織部長習仲勳。然而不知為何,徒步走了二、三天後,又把我帶回 蘇州。後來才知道,蘇州有日本占領軍「登」部隊(十三萬)的許多中央機 關,中共上級看我像個日本人,才把我調回來替他們做地下情報工作,獲取 日本軍事政治情報。 當時江南的政治局勢很複雜。原來孫文從事國民革命時的左右手汪精 衛,本是原中華民國南京政府(蔣介石在北伐後,1928年建立)的行政院 長,1938年,他從重慶蔣介石政府管轄下的昆明逃到安南河內,發出投靠日 史明與家人的合照。左後一為史明,左二前為史明母親,照片左上方小框框為史明父親, 其餘為史明的弟弟妹妹們。(史明、前衛出版社/提供)

船邊,已從清澈的海水行馳到澇澇的河水,才知道船已進入了長江的茫茫大 海口。從船的看板眺望,海與陸地的區別都幾乎看不到邊,連一個小山都沒 有,就是一味「廣闊」的河水天地。船再走半天,進入黃浦江,最後看到蘇 州河口的外白渡橋, 以及蘇州河岸邊的「百老匯大廈」。船再進入,其右邊 是浦東,左邊是外灘,英國猶太人財閥「沙遜」(Sassoon)擁有的高樓大 廈,幢幢相連,林立於沿海路邊。船乃停泊在外灘靠岸。 到船上來接我的,是一個名叫朱斌(假名姓周,他會講單字的日本會 話)的上海人,他馬上把我帶到蘇州,住進了一個「單間兒」。第二天,

本帝國主義的所謂「豔電」,於1940年3月設立傀儡政權,反共的「中華民國 國民政府」於日軍占領下的南京,標榜「中日親善,共同反共」,企圖與日 本講和。至於蘇州,則是蔣介石的戴笠軍統局特務丁默邨 及李士群投降日本 軍後,為了做所謂「清鄉工作」(反共工作)所成立的江蘇省省都,當時省 長是任援道(江蘇省宜興人)。 1942年12月至1945年,我在蘇州的那段時間,是由江蘇省教育廳長袁 殊(其實是中共地下幹部,我沒有見過他本人),介紹我去位於名園「拙政 園」(明正德年間,御史王獻臣建立)的省政府經濟科上班,但我不必工 作,每星期只去辦公室報到一次,就可以領到薪水。這是我頭一次拿到的薪 水,也是頭一次知道什麼叫做「坐領乾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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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已經到拙政園正式上班,但我連北京話或上海話都不會講,起先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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蒐集情報的奢靡歲月

用寫字或手比,從那時起開始學ㄅㄆㄇㄈ。台灣話和北京話是同文同種,學 起來較容易懂,我算是很用功在學,譬如每天走在街上,沿途就唸唸招牌上 的字學北京語,但蘇州話我搞不清楚。我常到蘇州熱鬧地區的館前街後面, 吃有名小吃八寶飯及粽子等。台灣富豪林本源家,林熊祥長子―林衡道, 當時在江蘇政府當祕書,但是互相不太有見面。 當時旅居華中一帶的台灣人不多,較有名氣的有二林蔗農反日事件的領 導者李應章,改名「李偉光」,在上海擔任中共的聯絡人;以及台北和尚洲 (蘆洲)人李友邦(1945年回台灣,1952年因匪諜案遭蔣家特務槍斃),他 統領幾十個台灣義勇軍,在浙江省金華做蔣介石國民黨軍(第三戰區司令顧 祝同、第四戰區司令張發奎,國民黨上海地下工作領導蔣伯誠)和日本軍交 易的經紀人;此外,藍國城在南京做汪精衛偽政府軍總參謀長2;王柏榮、林 坤鐘在上海開振亞銀行等;其他如楊肇嘉、黃白成枝等抗日分子,也住在上 海法租界。蔣渭水三男蔣時欽與我有聯絡。我知道的只有這樣。 1943年夏天,我曾赴廈門省親。待了半個月後,廈門組織叫我帶中國女 性阿雲和叫做陳武的男人一起回上海。我在上海和阿雲偽裝成夫婦,同居於 蘇州北寺塔附近,我因怕懷孕而妨害日後的革命工作,就不管三七二十一, 也沒想我要傳後,在上海北四川路的一家日本人醫院,毅然就結紮絕後。 我的小弟林朝陽,此時有逃兵意圖,從日本來到上海,但後來卻跑到日 本軍南京部隊報到入伍,所以常到蘇州找我。吳克泰3也屢屢來我家過夜。

據聞,當時在長江下游的國民黨地下軍是蔣伯誠指揮,另外青幫頭子杜 月笙派陸京士總管上海的青幫人員。 中共黨中央曾在1938年設立「東南局」,書記項英負責江蘇、浙江、安 徽、江西等長江下游國民黨地區的祕密地下工作。1941年「皖南事變」(國 民黨的大軍圍攻中共新四軍,使之從江南駐軍撤退於江北)後,東南局改為 周恩來、董必武領導的「東方局」,當時中共八路軍在上海的地下工作,全 由潘漢年及方方、李克農等人負責,當然這些大幹部我都沒有見過面。 潘漢年是江蘇省宜興人,早時在郭沫若、成仿吾的「創造社」主編《洪 水》,後來在中共黨中央直屬文化工作委員會任第一書記、華中局聯絡部 長,抗日戰爭前後在上海、香港從事地下黨祕密工作,是中共大幹部,廣泛 和所謂反蔣反共的「第三黨」,沈鈞儒、鄒韜奮、宋慶齡、史良、黃炎培、 馬敘倫、沙千里、張瀾、章乃器、章伯鈞及作家郭沫若、老舍、田漢、茅盾 等做抗日救亡工作(中國知識分子、學生的抗日團體,中共在背後指揮)。 解放戰爭後期,他以「新政治協商會議」為號召,使三百五十餘人所謂「開 明紳士」安全到達解放區(這些「開明紳士」,後來被中共利用為假民主政 權的花瓶,都收容在「政治協商會議」),繼之當上中共上海市副市長。但 1955年,潘漢年卻被以「內奸」罪嫌遭逮捕審查,死後於1982年才恢復名 譽,成為所謂「革命家」悲慘末路的一個例子。 最初,有個姓彭的老同志跟我說,要在工作當中學習道理和方法:

2 藍國城曾任僑務委員,後任中將參贊武官。見《汪偽政府所屬機關》頁 34。 3 本名詹世平,宜蘭人,和朝陽在台北二中同窗,他在台北高等學校時,志願當日本兵,被 派到上海「登」部隊司令部擔任翻譯官,據說常看到日軍殺國民黨地下人員的悲慘場面, 後來做中共地區台灣民主自治同盟第三屆常務理事。

第一,由命令、策劃、執行,學習工作的結構和成效 第二,完成命令、策劃,學習任務和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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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展開工作,在工作上學習,如何把理論結合行動,與他們舊同志

6.正確聽指揮(不許違背)

一起行動。

我在蘇州時,從中共地下人員處,零零碎碎聽到很多情報。日本占領軍

新同志最大的學習,就是在行動中學習地下工作,並檢討績效。他們只 有叫我記住,不許我反問。我聽到後只有點點頭,似懂非懂的抽象了解。

「登」部隊的特務機關也在蘇州,經過中共地下人員層層牽線,我遂認識了 特務機關長松井(他在上海娶中國老婆,受到中共控制),由我接近套取情

我到中共地區,是決心要從事抗日革命,但是從中共當局來看,我不

報。所以我與日本特務頻繁往來蘇州、上海、南京或北京等地,同時與地下

過是一個沒經驗、初來的下級人員而已。開會時,只有我一個人不能參加。

人員一起在上海大世界對面的弄堂裡,借民房為「地下聯絡站」,與日本軍

後來才知道,給我個人住單房,算是孤立我,即不把我看成是成員(當然有

人喝酒、跳舞、嫖妓,天天花天酒地,生活日趨糜爛。

人在背後監視著)。因我是第一個自願到中共地區的台灣人,他們派了幾個

日本海軍在上海有「武官府」小笠原大佐,是我父親的友人,江陰有

人,天天有幾個人輪流來教我,起先是寫「自傳」,前後要寫三次,但是這

「陸戰隊」隊長有働大尉,是我早稻田大學的後輩,他們都是我要獲取情報

些幹部同志都只和我碰面一次,沒有見過第二次面。繼之,教我讀毛澤東著

(軍隊的移動、軍人的走動、作戰的宗旨、與汪精衛南京政府的往來等)的

作《新民主主義論》(1940)、《論聯合政府》(1945)。

來源。在日軍駐地,因我的行動舉止看來像日本人,門口站崗的憲兵,都讓

當時,我看到毛澤東思想感到很新鮮,也很認真聽從他們的指導與 教練。後來,學習毛澤東的「游擊戰」,教我毛澤東的抗日鬥爭的三大戰 略,即「武裝鬥爭」(政權出於槍桿之下)、「土地改革」(消滅地主、富 農)、「游擊戰爭與設立根據地」。 他們漸漸帶我到蘇州、上海等街上,學習保密與聯絡,以及在暗地裡貼 小傳單等行動工作。同時一個一個的教我抗日游擊戰的六個具體戰略問題:

我自由出入。我還能聽取陳寶川4從日本祕密情報單位所得來的情報,所以有 關日軍情報的蒐集頗有成績。 此時我認識了一個台灣艋舺人陳寶川,他從滿洲國法政學院(新京法 政大學)畢業後,被派來蘇州,在松井底下做情報工作(他也帶我去見松 井,但不知道我已認識);大同學院是專門用來培養滿洲政府的官僚,有很 多台灣人到該學院就讀。陳對人姿勢很低,但是裝模作樣,很虛偽。日本戰

1.主動、靈活、有計劃

敗後,他對從重慶來接收的戴笠軍統人員逢迎拍馬,立即受軍統提拔,被派

2.建立根據地

回台灣,在台灣大學任副教授,並以調查局等特務黑網為背景,早期曾在蔡

3.與正規軍相配合

萬春國華人壽做過董事長,又做過台灣合會儲蓄公司董事長、第一銀行董事

4.防禦與進攻

長及彰化銀行董事長,最後在陳立夫中統系統的交通銀行(中國四大銀行之

5.發展運動戰 4 1942 年,陳寶川被日本陸軍司令部調往蘇州任司政官,隸屬日本關東軍司令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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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擔任常務董事,也是蔣經國親生子章孝慈的義父,可見他在特務黑網裡 是一步登天,地位很高。他在台灣人社會搞情報工作,此事在我看來是罪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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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州街上,走到寒山寺,舒適的鄉下路中風景,使人想出馬致遠的〈天 淨沙.秋思〉:

惡極。他唯一的好處是不會貪汙,對錢財清白。 陳寶川曾介紹蔣經國在蘇聯時的同學高理文(素明)給我認識。後來

枯藤 老樹 昏鴉

我1949年回台時才知道,高理文在贛南時代是替蔣經國辦報紙,蔣在上海打

小橋 流水 平沙

老虎時,亦替蔣經國抓孔祥熙的兒子孔令侃。他在台灣是中央信託局最高顧

古道 西風 瘦馬

問,但他卻仇恨蔣家四大家族(蔣、孔、宋、陳)的無法無天,反對蔣父子

夕陽 西下 斷腸人 在天涯

的法西斯特務政治,遂遭特務監視與跟蹤,後來移民美國。

蘇州舊都的文化遺址

我居住在尚存有昔古情景的江南古都,腦筋裡也想起元末明初的一個詩 人―高啟(號青丘子,1336—1374),在日本時就知道明治文豪森鷗外, 及大正、昭和時代的詩人佐藤春夫,都很欣賞他吟江南之春的詩作〈尋胡隱

蘇州在春秋時代是屬吳國之地,隋唐時代開闢運河,商業、手工業發

君〉:

達,名勝古蹟、寺塔名園尤其多,譬如雙塔寺、獅子林、寒山寺、虎丘等, 東有長江、西有太湖。

渡水復渡水

十三世紀馬可波羅(Marco Polo, 1254-1324)在《東遊記》中,也描寫

看花還看花

蘇州「是一個壯麗的大城,居民有巨量的生絲,不僅製成綢緞,使所有人都

春風江上路

穿上絲綢,還足以運銷到其他市場」。

未覺到君家

蘇州的寒山寺內則有張繼的〈楓橋夜泊〉石碑: 上海,所謂「萬國殖民地」的中心都市,分為法租界、日本租界及共同 月落烏啼霜滿天

租界,這個治外法權的大都市,是完全洋溢著西洋人氣氛的世界級大港口,

江楓漁火對愁眠

外國船隻頻繁進出,重工業、商業發達,上海市的中國人很多是外商買辦

姑蘇城外寒山寺

(葡萄牙語comprador),生活奢侈虛榮,輕快但輕浮。當時在上海流行著

夜半鐘聲到客船

〈天堂歌〉:「上海呀本來呀是天堂/只有歡樂沒有悲傷/住了大洋房/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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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又麻將/晚間跳舞場/……財神爺竟跟他們通了商/洋錢鈔票總也用不光

是你的不對,你應該說:臭你媽的,為什麼把腳伸得那麼長?害我去絆到,

/出入呀/汽車呀/樂洋洋。」但當時在法租界公園入口,還樹立著象徵殖

走、走、走……?我一聽到同宿的話,就感到渾身不對勁,這麼一來,我在

民地被統治的「狗和支那人不許進入」的小牌。上海郊外,有國民黨的「忠

上海如何活得下去呢?!

義救國軍」(軍統特務周偉龍、馬志超、毛森輪流任總指揮),與中共「新 四軍」在江南江北互搶地盤。 我每次往上海,最喜歡的就是去聽京戲。海派麒麟童唱《蕭何月下追

在上海時,我穿香港衫及西裝,上海人也穿香港衫及西裝,我也沒覺得 有什麼不一樣的地方,市街也跟大都市一般,然而經過這樣的事件,才讓我 頭一次深切感受到中國人和台灣人是這麼的不同。

韓信》,四小旦之一的張君秋唱《甘露寺》,尤其是演關公的名角林樹森演 《華容道》,我都喜歡去聽。我一面聽戲,一面想起跟母親去大稻埕後車頭 的新舞台看京戲的往事,我已成為標準的「戲迷」了。 另外在法租界,有外國人經營的「蘭心大戲院」(Lyceum Theatre), 所演出的俄羅斯作曲家史特勞汶斯基(Igor Stravinsky)《火鳥》(The Firebird)芭蕾舞蹈,也很樂了我的耳朵和眼睛。 有一天,我在法租界與共同租界的交界,熱鬧的南京大街上走著,一 時沒注意去踩到一個中國人的腳,當然如同在台灣及日本一般,隨即向他道 歉,想不到那個人迅雷不及掩耳的跳了起來,馬上捉住我的領帶,同時以上 海話,哇拉哇拉的向我大聲吼叫,我聽不懂上海話,好似是在指我為何踩到 他的腳。那個人罵得很厲害,我只有向他連聲道歉,然而周圍的路人很快就 將我們層層包圍住,在一旁看熱鬧。這樣鬧了將近一個小時,我突然靈光一 閃,就將口袋裡的錢包拿出來,他馬上拿了錢後,好像沒發生什麼事般,轉 身就離開現場,一旁的人群也隨即一哄而散。我百思不得其解的回到上海的

毛澤東主義在張家口 1945年11月,中共上海地下組織透過台灣人(他是好人,不是中共黨 員),叫我到北京取鴉片。當時中共在蒙疆一帶種植鴉片,運到上海、天津 等處,再轉運別處出售,作為地下工作的重要資金來源。 早在1936年,日本為了侵略中國,先從滿洲國攻打內蒙古為前哨戰,趕 走綏遠軍閥傅作義軍團,並使蒙古德王和漢人李守信成立了「蒙疆政府」, 繼之1937年發生中日事變。日本敗戰後,中共接收蒙疆政府為「晉察冀邊 區政府」,同時也把該區鴉片的種植、製造及銷售一起接收,設立「戒煙 局」,控制鴉片事業。日本軍占領華北地區的時候5,國民黨、汪精衛政權及 中共都是利用津浦、京漢兩大鐵路幹線,以及天津到上海的海路,利用日本 軍人或朝鮮人及台灣人替他們運鴉片,流散於國民黨地區及東南亞地區。 當日本在1945年8月15日戰敗之際,中共為了防止美式武裝的國民黨 軍過江北上占領華北,即把這兩條鐵路幹線,在一夕之間拆光,使南北交

住處,將剛發生的事情,一五一十的告訴我同宿的同志。更令我驚訝得說不 出話的是,他給我的回答竟然說是我的不對,他跟我說:你向他道歉,這

5 此時期設立「華北政務委員會」,由王克敏擔任委員長。王克敏 1873 年生,浙江人,1900 年任駐日公使館參贊。民國成立後,1917 年任中國銀行總裁、北京政府財政總長,參加奉 天派,1935 年任冀察政務委員,1937 年任傀儡政權首腦,1945 年為戰犯病死獄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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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完全斷絕。因無法用鐵路來運送鴉片,共黨才祕密叫我去北方設站,做

怕人笑咱/桂英兒掌穩啊舵/可憐我年邁蒼蒼氣力不佳……」(《打魚殺

輸送鴉片的工作。先前我父親在廈門當公賣局長時,我是那麼激烈反對他

家》)。

染上毒癮,如今回想起來,當年一定是被「革命」兩字沖昏了頭,才做出

戰爭結束前,我曾經為了情報工作,去過日本的北京大使館幾次,裡面

如此邪惡的事情來。中共即把這種罪惡、反社會、危險至身的祕密工作,

有認識的人,所以這次滯留北京期間,就經常跑到日本的北京大使館閒晃。

叫外國人去做。

當時我對他們並沒有仇恨感,反而非常同情,為安慰他們,常帶他們到山海

想起來,我1942年到上海後,將近三年之中,所碰到的上海兩人上級, 加上要北上時,碰到的兩名中共人員,結果只有碰過四個中共人員。

關、孟姜女廟等景點遊玩,或去吃涮羊肉、烤羊肉、烤鴨等。 日本大使館的職員之中,有一位小我九歲,當時大概才十九、二十歲,

1945年9月,北京由蔣介石派來的廣西派巨頭李宗仁為司令官,已占領

名叫平賀協子的女孩,是日本東北的岩手縣人。她有日本舞的基礎,舉止落

華北北京地區。派我去拿鴉片的是晉察冀軍區城工部的人,接我鴉片的是晉

落大方,後來回日本後當舞蹈老師,教授日本舞。當時我帶一群日本人去看

冀魯豫軍區的人(當場有兩個台灣人,姓許及楊,給我說明鴉片運送的技術

京戲,她每次都跟來,一開始還不知道她是日本人。我發現平賀不像一般害

等);我到北京接到鴉片後,本來要立刻轉給下一手帶去上海,不知為何失

羞嬌貴的女孩,她是那種如果你邀她跳舞,就奉陪到底的女孩。平賀的伯伯

聯了,所以一直在北京等到翌年2月,才和晉冀魯豫的地下人員(何、白兩

在中國一座相當大的紡織廠擔任社長,1941年左右,日本全國因戰爭而動盪

人)聯絡上。

不安,她伯伯就運作她來北京工作。日本戰敗後,我曾經問平賀:「妳會回

北京是中國將近一千年來的政治文化中心,交通四通八達,有故宮、景

去日本嗎?怎麼不留下來?」沒想到她真的留在中國。當時其實不只是平

山、北海、中南海、頤和園、天壇等名勝古蹟,尤其是故宮的紅磚綠瓦,被

賀,很多日本人也都不想回去,因為大家對日本的情況都不了解,自己的父

認為是世界罕見的人間奇景。但是我對於北京所好,不是別的,還是故都唯

母、親戚往往也都不知下落。我發現平賀沒有要回日本,才問她:「妳不回

有的「京戲」。雖然北京已被日軍占領八年,但我在北京三、四個月中,幾

去日本,是要住在哪裡?」於是她就和我一起住了。平賀留在中國、跟我同

乎都還能集中於聽戲

住等,我倆並沒有事先討論過,那時候我們認為兩個人有在一起,就可以算

這件事,在四大名旦之中,程硯秋的《武家坡》、尚小雲《三娘教

是彼此喜歡了。我那時候對感情的想法,就是這回事。

子》、荀慧生《玉堂春》、老生的譚富英《捉放曹》、馬連良《借東風》及

1936年4月,寫過《紅星下的中國》(Red Star Over China, 1938)一書的

大花臉金少山《霸王別姬》等等。在劇場旁邊,胡琴弦兒拉得淒美的韻味,

第三國際共產黨員史諾(Edgar Parks Snow, 1905-1972),到延安見毛澤東,

一入耳朵,好似美夢成真,我都聽得好過癮。「父女們打魚在河下/家貧哪

翻譯的是後來擔任中華人民共和國外交部長的黃華,毛澤東在談話中,同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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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鮮及台灣的獨立。然而在1943年5月,第三國際宣布解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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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在北京交識的日本女朋友平賀協子,一起到達晉察冀軍區「中央

1945年4月,中國共產黨召開第七次黨員代表大會,在劉少奇等人特別安

局」(書記兼司令員及政治委員聶榮臻、彭真等人)所在地的張家口。我對

排之下,毛澤東終於當選黨主席,集黨政軍三大權於一身,從此開始了毛澤

張家口市的頭一個印象,就是到處都貼上「中國共產黨萬歲」、「毛澤東三

東的個人獨裁。當時,「中國共產黨中央軍事委員會」是共黨的軍事最高機

大政策」(根據地、土地改革、游擊戰)、「背槍上前線、荷鋤至田庄」等

構,主席毛澤東,副主席朱德、周恩來,副主席兼總政治部主任劉少奇,副

標語或壁報,但是在街上,大白天卻是連一個行路人都看不到,起先感覺到

主席兼總參謀長葉劍英6,八路軍總司令朱德、副總司令彭德懷、參謀長葉劍

很奇怪。我們就住在招待所,從此卻被禁止自由出入,處處都有小鬼(少年

英。中共黨員最感恐慌的,就是中共解放軍即「黨軍」為最高權力機構,而

共產黨員專門背槍禁止外來者隨意走動)監視,小米也吃不慣,不自由的程

不是「國軍」,毛澤東常常強調說:「槍桿底下出政權」,這就是毛澤東掌

度,使我很意外。從招待所窗外,傳來驢馬淒厲的苦喊叫聲,不由得想起士

握獨裁的思想背景。 涉世未深,單純且有傻氣的我,一下子跨出一大步,與過去的舊生活一 刀兩斷,闖進新的獨裁社會,踏進一個截然不同的共黨獨裁天地,投入驚濤 駭浪中翻騰,尤其看到中共黨員一切都比別人優越,對老百姓的態度非常蠻 橫,很痛苦。此後我的假名為林鐸。 話說1945年11月,我在晉冀魯豫軍區地下人員介紹下,從上海龍華機場 搭乘美國水上飛機,到青島後,再坐上中華航空的飛機,抵達北京。其後在 1946年3月,從北京搭乘國民黨軍控制下的平綏鐵路的火車,在康莊下車, 經由當時國共的中立地帶的八達嶺、居庸關,坐馬車到達共軍解放區晉察冀 (山西、察哈爾、河北三省)軍區司令部的張家口,當時該區司令員兼政治 委員是聶榮臻,副司令員蕭克。從北京到張家口的三天路途中,都被帶路的 黨員禁止說話,如啞巴似的默默走路,真是生平第一次。 6 葉劍英,1897 年生,廣東省梅縣人,雲南講武堂畢。1926 年任國民黨第一軍參謀長時入共 黨,1929 至 1931 年留學莫斯科,長征後,1936 年任中共西安辦事處主任,抗日戰中,任 八路軍參謀長,1949 年任北京市長、廣州市長,1954 年任國防委員會主席、黨中央委員會 副主席,1976 年軍事政變,逮捕江青等四人幫,1978 年任全人代常務委員長,1983 年引退。

學生時期的平賀協子(上), 北京日本大使館時期的平賀 協子(左)。(史明、前衛 出版社/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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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家裡,陷於深痛的鄉愁。就

為是反革命的,這點是我到解放區頭一次碰到的難關。1941年在延安時,

這樣,沒有出門的過了一個多

丁玲、蕭軍曾受到毛澤東的公開批判,透過「文藝談話」或「整風運動」

月。張家口抗日時被日軍占領

(1942),蕭軍這些被認為具有小資產階級思想的知識分子,後來被流放於

八年,市街受到日本的現代建

東北地方。

設,好似小台北。但是,路上

我在聯合大學時,以班為單位,天天看毛澤東的《新民主主義》與《論

卻都沒有人在行走,商店的一

聯合政府》,列寧的《國家與革命》,以及看《解放日報》。當時我想從上

天半靜悄悄的關著門,使我感

級借來《資本論》再學習,卻被告知:「看那種大本兒書要幹什麼?」我聽

到很奇特。

了真的大為吃驚。在共產主義革命的解放區不准看馬克思的大著,天下為何

到1946年4月,我和平賀

有這樣千奇百怪的事?!白天開會討論,晚上做自我檢討或寫自傳,搞得忙無寧

被帶到聯合大學(校長成仿

日。有時全校學生一千多人集合聽「唯物史觀」的講課,但是我覺得講師的

吾),進入補習班學習。那個

理論基礎比日本大學差得太多。譬如說,馬克思本身是以恢復在資本主義體

時候,有很多在延安「魯迅藝

制喪失的「人性」為出發點,是解放的思想,然而我們自從到解放區以來,

術學院」教書的文化人,被派來聯合大學教書,如丁玲(著名女作家)、蕭

卻時時刻刻受到監視,有機會出校外時,也必須由班長或扛槍的小鬼帶著

軍(魯迅的高足)、蕭三(留蘇著名詩人,共黨高級幹部)、艾青(著名詩

走。這讓我開始產生不少的疑惑。又譬如說,他們宣稱核子武器,若是蘇聯

人)等人。因為當時我是唯一從台灣自願來的台灣人大學畢業生,另外三個

擁有的,就是好的,但若是美國擁有的,就成了壞東西。

從北京至張家口。(史明、前衛出版社/提供)

台灣人都是做日軍被俘虜來的,所以他們都很珍惜我,常找我談話。 聯合大學有很多從國民黨地區或淪陷區來的青年學生,學生都十來個 為一班,合宿共寢,天天吃小米飯,每週吃一次麵,配豆腐白菜湯。我因水

劉少奇地下工作的第一個部下劉仁(城工部長,後來為北京副市長), 曾叫我去北京,整理日本文書。兩個禮拜中,我曾再去過山海關,參觀孟姜 女廟,才回張家口聯合大學。

土不服吃不習慣,身體一天天差,亦有久年的出血性痔瘡,因為便所都沒有 門,也沒有隔牆,蹲茅廁時被同學見到流血流得厲害,丁玲、蕭軍等聽到了 就常來看我,並帶我去教員餐廳吃好飯。大家都對我很不錯,這些人都有些 「人道主義」的色彩,可是共黨把人道主義當作是資產階級的思想,甚至認

個人獨裁的情景.古井裡的年輕朋友 抗日時期,長江以南的國民黨地區,有很多年輕學生受到蔣介石「十萬 青年十萬軍」的號召,起而抗戰;然而跟日軍打仗的,都是長江以北的中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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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擊隊,除了抗戰終結前夕,在長沙等處與攻進來的日軍打幾場仗之外,國

(各村莊「民兵」)配合之下,掩護晉察冀中央局等政府機關撤出張家口,

民黨軍幾乎和日軍沒有正面交鋒過。日本敗戰後,蔣介石政府即時從重慶還

逃往阜平(河北省)。我們所屬的晉察冀銀行(蒙疆銀行)在撤退的過程

都南京,軍人、官僚等都紛紛奔走淪陷區,去接收或掠奪日本軍民留下的龐

中,由於碰到從東北南下的國民黨軍前哨部隊,這些中共政府機關的後續部

大設施或財物,納為己有。這時,一大群青年學生軍被棄如敝屣,其中許多

隊便繞過宣化、涿鹿、岔道、蔚縣,及平型關、狼牙山、易縣等地,邊行軍

人既被迫退伍,又無法歸鄉,他們聽到共黨號召:「解放區是有飯大家吃,

邊打游擊。我就是在這三個月間,頭一次參加游擊戰,經過苦戰,先到了山

有活兒一起做,就職上學,都很自由」,便信以為真,從西安或北京、天津

西省北部的靈丘。

等地奔赴解放區者,比比皆是。我在聯合大學碰到不少這種人。

在靈丘暫時停軍時,我經過思索,向上級提出讓我學「軍事」的要求。

聯合大學補習班,每班十幾個學生,都是在日本占領區或國民黨地區

組織上竟然派我往應縣,進入山溝裡頭的「軍政幹部學校」。該校是從前線

做地下工作人員,或上述從國民黨來的人員。天天早上六點起床,七點吃早

調下營級以上幹部,專為施予再教育訓練的晉察冀軍區最高軍事學校。他們

飯,九點開始上課。班長、副班長當教師,他們是久年地方出身的忠實老黨

軍人學生都有很多戰鬥經驗,但都是從農村被徵兵出來,幾乎不識字,文化

員,性格純樸,但是文化水準低,封建官僚主義,罵人時暴跳如雷,開口毛

水準低,倒也敦厚樸實,我入學後和他們一起學習了游擊戰術和毛澤東思

澤東主義,閉口中國救星,沒有社會主義內涵。然而學生文化水準較高,這

想、紀律、帶兵等,和他們倒也搞得還不錯,有時聽他們講講得意洋洋的戰

些全體主義,根本聽不進去,但是共產黨的組織壓力大,大家只有冷眼旁

場經驗,也會感到興奮。

觀,默默隨著。在這種橫暴的思想壓力下,久而久之,大多也都爭先喊出

在軍政幹部學校受訓三個月後,我就再被調回「晉察冀蒙疆銀行」資料

「毛主席萬歲」。這不外是典型的「洗腦」作用。我一開始就碰到這種實在

室做調查工作,也做了驢子運送隊的保送工作。在行軍當中,我們部隊和聯

是連想也想不到的獨裁統治,真是不知所措,心想當初是因為馬克思主義才

合大學團隊,若即若離的一起行軍,和從國民黨區來的聯大學生,常有接觸

走入中國,但如今卻置身於獨裁的毛澤東主義之下,真糟糕。眼前只有默默

或共住一個村莊的機會。行軍中,恰逢各鄉村正在搞土地改革與反國民黨的

觀察社會狀況如何而已。

「人民裁判」,實在慘不忍睹。

國共和談的所謂「三人小組」(美國的馬歇爾將軍、張群、周恩來)

1946年延安共黨中央發出所謂「五四指示」,命令各鄉村進行「土地

談判破裂,1946年7月「國共內戰」打起來,駐東北的美式裝備國民黨軍集

改革」、「反國特」,殲滅國民黨員與地主。這原本是一項進步的政策,可

中十幾個師,兵分東西兩面,企圖占領張家口(察哈爾省),擬以打通平綏

使中國由封建社會轉型為現代社會,然而共黨不僅取走地主的田產,還消滅

鐵路,割斷華北與東北的聯絡線。共軍第一二○師(蕭克指揮)在地方武裝

他們的生命,所謂「罪及九族」,有的被活活打死,有的被凌遲至死,連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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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屬也不能倖免。這段鬥爭史,暴露出中共獨裁政治的醜惡本質。此時,共

上來的就是這個青年人,一個撈完,又撈上來一個,死屍都是身體前彎的。

黨把農民大眾分為地主、重農、中農、貧農四個階級,即以地主和重農為鬥

我見到這樣的慘狀,對中共大失所望,所受的衝擊很大,可以說是驚慌失

爭對象,從黨中央派遣「管監團」在各鄉村督促和監視。他們用極殘忍的手

措,也很憤慨,連飯也吃不下。他們對人沒有一點基本的尊重。我想在這裡

段,消滅地主、重農的生命,流放其家屬;這些家屬被強制掛上某地主眷屬

雖說是革命,其實做人的正義、道理都被蔑視,我今後將如何的活下去?

的牌子,趕出家鄉,其他村莊不敢予以收容,任令他們倒地餓死。

我只有胡思亂想,想來想去,想到在聯大所聽到的講課,或許我已吃多

然而,從國民黨區剛進入中共解放區的學生,因大多是地主、資本家

了「剝削飯」,這樣吃苦是一種報應。但是這樣熬過了,才猛然驚醒:「我

或中小工商業者家庭出身,先前在聯合大學的時候,就受到要不斷檢討的強

不是中國人,還有一條生路,死也要回台灣死才是。」此時,我歸台的心念

制壓迫,差不多都已垂頭喪氣,再看到在人民裁判時地主遭極殘忍的流血鬥

開始具體的萌芽。

爭,恐懼、苦惱之餘,不少人都受不了衝擊,開始逃跑。但是中共的組織與 行政是密集的、嚴厲的,無論任何工作人員,移動時都要攜帶各單位所發給 的路條,沒帶路條的逃亡者, 一定遭鄰村黨支部的民兵抓回 來。他們晚上逃跑後,翌日早 上就被送回原地的鄉村,被共 黨幹部打得死去活來。於是有 人第二次、第三次逃跑……, 熬不過的,就跳古井了。 我親眼目睹過這樣的慘 事,尤其二、三天前我才和他 講過話的中國青年朋友,有天 一早大家在古井漱口洗臉時, 游擊戰路線圖。(史明、前衛出版社/提供)

舀水的勺子放不下去取水,撈 史明懷抱著覺醒的台灣魂,持續為台灣獨立發聲至今。(陳舜仁/攝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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鍾逸人 1921 年生,台中市人。就讀東京外國語學校(東京外大)法文科期間,被日本「特 高」依涉嫌「治安維持法」監禁約一年。出獄後放棄學業回到台灣,後為擺脫特務 糾纏,進入台灣軍後勤部隊。戰後,出入王添灯的文山茶行,得以認識連溫卿、林 日高、蕭來福等舊「文協」前輩。也因地緣關係,與楊逵多有接觸,成立新生活促 進隊,喚醒市民的自主意識。 後擔任三青團幹部,兼辦《和平日報》,並任阿里山樂野國小校長,結識高一生等 山地菁英。二二八事件發生時,先成立民主保衛隊,攻占干城營區,整合各地自動 蜂起的隊伍,成立二七部隊,並被推任為部隊長。二七部隊的編制、裝備、口號, 一律依仿日本陸軍,軍紀甚嚴,一時被誤認為日本兵,成為蔣軍進駐台中時,躲過 一場大屠殺的原因。後兵敗被俘,由於謝雪紅未捕獲,風聞中的日本兵也未投降, 遂被留下來當作誘敵之餌,沒有遭受極刑。雖陰錯陽差躲過砍頭命運,但仍難逃 十七年黑牢之劫。 1964 年出獄後,開始與前二七部隊戰友合作研發綠藻事業,至 1975 年產量竟達世 界第一。1987 年訪問北美,在各地澄清被國共兩黨刻意扭曲的二二八事件、二七部 隊真相,在亞洲學會上拆穿國府御用學者的不實言論,替被殘酷殺戮的台灣冤魂出 一大口氣。出版《辛酸六十年》三部曲,釐清二二八事件的真相,成為研究二二八 事件的重要史料。

徐觴/攝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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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二七部隊到政治黑牢

從二七部隊到政治黑牢

中懸掛屋前。 日本敗戰,日本警察對社會秩序、維護治安的關心,突然不聞不問。於

鍾逸人/作家

是沒有日本人管理的台灣,又開始盜匪橫行。因沒人管,不自覺的民族劣根性 又開始作祟,在自家門前馬路上,堆滿垃圾。在騎樓下、人行道上擺攤位……。 8、9 月,豔陽高照下,臭氣沖天,讓路人不得不掩鼻……。此事,終於 傳到「首陽農場」主人楊逵,以及正忙於編輯《一陽週報》的賴瓊煙、許青鸞, 和在場的張金爵、沈彩葉和我,便在楊逵主導下,當即成立「新生活促進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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並推薦我擔任隊長。 1945 年 8 月 15 日中午,日本天皇拉下神祕面紗,向陸、海兩軍及全國人

8 月 31 日,在台中「歡迎國民政府籌備會」主委黃朝清博士鼓勵下,

民放送「承認敗戰」,願接受《波茨坦宣言》……結束近四年的太平洋戰爭。

一百多名隊員,各自帶著竹掃把和畚箕,浩浩蕩蕩走到第二市場與第一市場

這時,日本「台灣軍」部分少壯軍人,以台灣軍「至未損一兵一卒」,因此

間,幫市民清除堆積馬路中的垃

不肯接受投降。

圾。也藉機呼喚大家說:「台灣

由台灣軍參謀部牧澤義夫、中宮悟郎等人私下找辜振甫、許丙、林熊祥、

人已經回到自己國家,不需要在

簡朗山、徐坤泉等士紳,企圖在日軍支持下,成立台灣自治政府,實則圖謀

日本警察的督策下,才關心自家

成立滿洲國模式的台灣獨立。功敗垂成,被安藤利吉總督所阻。

環境衛生……。」又告訴馬路兩

此時,各部隊仍有少數軍人,悲憤慷慨,以切腹表心志,此起彼落……

旁 的 住 戶 說:「 我 們 手 上 的 掃

給正慶幸大戰結束的台灣人,蒙上一層隱憂。於是文山茶行的王添 灯、連溫

把,不但要幫大家清除垃圾,也

卿等人,乃囑意二戰中,任職日軍後勤部隊的我,暫時不要卸下軍服,方便

要幫市民掃除腦袋裡的奴隸劣根

查探各部隊動靜。

性……。」

8 月底,有一天,從文山茶行走到太平町(延平北路)第一劇場附近,發

9 月初,有一名叫張大佐的,

現一面既陌生又親切的「中華民國國旗」,在一家福州人經營的鐘錶店門口

順搭美軍調查被俘人員軍機回來

飄揚著。禁不起對陌生祖國的憧憬,不惜高價,強求福州老兄讓售。帶回台

台灣。這名張大佐即台灣義勇總

楊逵(左)與鍾逸人(右),攝於 1976 年的 東海花園。(鍾逸人、前衛出版社/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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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二七部隊到政治黑牢

隊隊副張士德(黃埔四期上校),台中州大甲郡外埔人,舊「農民組合」工友。

台中中央書局成立輿論調查所的楊逵商議,召開市民大會直接聽群眾心聲,

派他回台糾集前「文協」、「農組」、「自治聯盟」、「台灣民眾黨」與曾

該當如何即如何……。

經涉案反日運動的人,納入三民主義青年團。 當年參加三青團的人,事實未必都認同三民主義。而且三民主義只不過 是東拉西扯抄襲別人文章,並無創意。對台灣知識分子,沒有多大吸引力。

烽火連天,勢必燎原,事不宜遲。得到楊逵首肯,即開始印傳單,夜訪 台中高農(國立中興大學前身)、台中一中、台中商校、台中師範……等校 的「學寮」,喚起學寮生踴躍參加。 3 月 2 日,在台中戲院召開市民大會,參加群眾大約有近萬人,在戲院外

因礙於規定:非三民主義青年團、中國國民黨,任何政治結社,即被視為非 法組織,台灣人為發展各自理想,姑且借殼棲居罷了。

擠不進去的群眾,更不計其數。可見當時台灣民眾,對派來台灣那些毫無紀

1946 年 2、3 月,遣送日僑(包括日軍)暫告一段落,來自中國的勝利者

律的軍隊,以及對那些在台灣人面前,耀武揚威的官員的不滿與憤怒!未料,

原形畢露,加上對歷史的白痴,目睹台灣人的生活文化,幾與日本鬼子無法

大會剛開始,外面忽然傳來一陣騷動,場內群眾也開始動搖,衝出去找那些

分辨,便忌妒、罵台灣人數典忘祖。

貪官汙吏和不肖警察算帳。

他們又說:「咱們為八年抗戰,與鬼子周旋,台灣人卻與鬼子同享文明,

另一股青年則到南台中濟世街林祖厝附近,找風評狼藉的軍統特務,即

住有電燈、水道。行有會滑走的房子(火車),連窮鄉僻壤都有學堂、風

前台中縣長劉存忠。卻忽然接到學生遭到劉存忠保鑣槍擊倒、受傷嚴重的消

琴……。」

息。手無寸鐵群眾,即想出一計:開來一輛裝滿汽油的消防車準備火攻,迫

這些歷史的白痴者,何嘗知道五十年前,滿清如何出賣台灣人,將台灣

使劉存忠不得不棄械投降……。

私自割讓給日本。台灣人在日本政府的恩威下,如何求生、如何奮鬥始有今 日。反觀中國,近百年內鬥不斷:什麼「聯省自治」、群雄割據、「剿匪反 被匪剿」的怪劇。又假抗日騙美援,養私兵擴展地盤,企圖消滅政敵,不顧 人民生活塗炭,還有臉來指責台灣人與日本鬼子同享文明生活?於是,露出 「重慶客」那種吃相難看、貪婪的嘴臉,開始到處劫收。以征服者姿態,在 台灣人頭上撒尿猖狂。直到發生「布袋事件」、「新營事件」、「員林事件」…… 至 1947 年「二二七緝菸事件」,終於迫使忍到極限的台灣人,爆發全面抗暴。 我因看到失業青年哀鴻遍野,又接到各地傳來的不祥消息……。便與在

2 次晨,為探一夜騷動後狀況,在三青團台中分團部門口,巧遇幾名以前 樂野國校學生,跟我訴苦,云台中師範校長洪炎秋,嚴禁他們參加群眾活動。 便陪他們去找洪校長理論,然後糾合在校長室外面等消息的學生,和部分退 伍軍人成立「民主保衛隊」。恭請該校體育教官,日本海軍陸戰隊出身的吳 振武中尉任隊長,我則以參謀相助。 我隨即率領幾名幹部,開車往萬斗六、草屯、埔里……,依前日軍「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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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二七部隊到政治黑牢

師團」岸本參謀長回國前,留給我的地圖,尋找日軍戰時隱藏武器裝備處所。

部隊戰略目標,同時自我介紹一番:

並到埔里區署,求助區長廖德聰,及在場故友守城木業常務董事楊維命醫師 (楊肇嘉姪子),鼓勵前「高砂義勇隊」的山地青年,能踴躍投入民軍,保

過去我在台灣軍後勤部隊,任尉官待遇「陸

衛大台中。

軍囑託」兩年,接觸過一些部隊及地方士紳與農

次日,1947 年 3 月 4 日中午左右回到民主保衛隊,發現吳振武在背景曖

民生產者,所以有一點人脈關係;對終戰前,有

昧的洪炎秋校長指示下棄隊躲藏。不久,剛剛攻占干城營區的埔里隊長黃信

限台灣軍的戰略布局,也略有所悉。台灣四周環

卿前來報訊,並商議進駐干城營區問題。遂即下令民主保衛隊撤出中師,移

海,在遼闊的海岸線,敵軍可能的登陸點無法預

駐干城。

測。

到了干城,發現各地自動蜂起隊伍,聞風前來投效報到者,約有數百

日本台灣軍當局,乃決定將主力,布置在

人。隨即與黃隊長商議:所有隊伍重新編制,將擴大組織,取名「二七部隊」

六百公尺左右山腰地帶,讓部隊保持最高機動

―為了糾正官方曲意誤導:此乃暴徒 2 月 28 日包圍「長官公署」所引發的

性。而沿海地帶,則僅布置一些阻滯登陸軍的少

事件。

數隊伍,分散在「塹壕」、路旁「章魚壕」。因

事實是 2 月 27 日傍晚,專賣局緝菸人員開槍打死無辜人民陳文溪、打昏

此,他們的裝備、糧食的隱藏處,便可放置在險

菸販林江邁,才是激發民憤,發生事件的主因。為此將部隊取名二七部隊作

要溪谷洞裡,或山腰、碉堡。所以,按圖搜尋日

為紀念。

軍隱藏的裝備武器,並不困難。我們早已派人前

經前民主保衛隊幹部呂煥章整隊報數,已有四百多名。便正式成立二七

往搜尋。僅靠各位接收自各地派出所的三八步槍

部隊,並推薦前埔里隊長,具有前日本「關東軍」陸軍少尉資歷,且親率埔

和軍刀,是無法與敵人作戰的。武器裝備這一兩

里隊攻占干城營區的黃信卿接任部隊長。

天會陸陸續續搬回來。

奈何!黃隊長堅持他是外地人,人地生疏,且從「西伯利亞」被遣回台灣,

我們的戰略目標,近程當然是「保衛中部台

不過幾個月,對戰後台灣政治環境還摸不清為由,堅持不接受,而推薦曾任

灣」,遠程則將來必面對與敵人(陳儀軍)談判。

民主保衛隊隊長、在三青團活躍過的我。於是,便在四百多名隊員歡呼下,

那時候,我們能拿出什麼籌碼?這才是我們必須

我倉皇且勉為其難地接任部隊長。接任部隊長後,我為安定軍心,當即宣示

1945 年 5 月任日本「台灣軍」陸軍 囑託時的鍾逸人。(鍾逸人、前衛 出版社/提供)

認真考慮的焦點問題,不可陶醉於暫時的勝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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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二七部隊到政治黑牢

敵人是有組織、有龐大軍隊的政府,我們如果沒有組織,就像一盤散沙

日後我於 1947 年 12 月經台灣高等法院判處徒刑十五年定讞,在台中監

的烏合之眾。一旦被擁有強大火力的敵軍攻進來時,我們將如何應戰?義和

獄受刑期間(1948 年 6、7 月間),有兩名便衣人員出現在典獄長室,還問我:

團式的匹夫之勇,禁不起聯軍一排槍兵。這種教訓大家應該還記得!

「那些日本兵隱藏在哪裡?有多少人?」「謝雪紅可能逃匿的地方?」等等,

對於「軍紀」,我的要求很嚴。沒有紀律,得不到市民的信賴,也會 被敵人欺負。過去我們都在日本陸海軍服役過,都能體會日本軍的「嚴明紀

由此不難想像,當年二七部隊袍襗們,曾如何發揮他們在日本軍隊所受到的 嚴厲斯巴達式訓練,曾經如何發生嚇阻作用!此是後話。

律」。也接受過戰鬥訓練,所以二七部隊的組織編制,要依「陸海軍的教練 手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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視戰鬥員的增加情形,在一個月內,要先建軍一個師,目標是三個師。 裝備武器不是問題,要看能參加作戰的戰鬥員,能否在最短時間內達到預期 目標而定。 如果大家都能嚴守軍紀,發揮過去在日本軍隊的精神,到時候讓敵軍望 而膽顫心驚,則可收不戰而屈人之兵之效。大家是否還記得,日軍未被遣走 以前,在路上遇見戰勝國的中國兵時,日本兵為了對戰勝國軍人表示敬意, 行注目禮時,反而把受禮者的中國兵嚇得拔腿就跑的新聞?戰敗國的軍人, 應該是如喪考妣般垂頭喪氣!為什麼還挺胸昂頭,跨步在馬路上整步行禮? 這是那個時候的中國兵所無法理解的地方。

自動車隊長吳金燦,從大甲溪南,新社馬場附近地洞和大甲溪北,往明 治溫泉半途一座吊橋下面的密洞裡,發現藏有好幾尊已被分解,易搬運的山 炮。也有炮身稍長的加農炮。因為這些大炮暫時還用不到,僅將一些輕裝備 搬回來。待擴大組織告一段落,與敵人對陣談判時,視狀況再考慮該如何處 理。 干城營區是前日本台灣軍步兵第一聯隊、第三大隊駐屯營區,非常醒目。 被民軍所攻占成立二七部隊,吸引各地自動蜂起隊伍前來投效。接受整編, 給予裝備武器,著令回原防區,或派去重要崗哨……。 有一名自我介紹「新四軍」出身的張志忠,嘉義新港人,率十九名帶自 治聯軍旗幟的中年人來時,也撥部分人馬和裝備給他帶回嘉義。

果然,二七部隊在各級隊長鼓勵指揮下,博得市民讚揚。甚至有人懷疑 二七部隊裡,真有日本兵。這點疑問,直到蔣幫援軍 3 月 8 日分別登陸基隆 和高雄港,在基隆、高雄、台北、嘉義等地開始大屠殺,唯對台中不敢貿然 進攻。及至 3 月 12 日深夜,二七部隊撤出台中,移駐埔里次日,3 月 13 日下 午,蔣幫援軍才小心翼翼進駐台中。

嘉義、虎尾、斗六都派人來求援。嘉義陸軍本部的國本曹長(羅金城)、 斗六警備隊陳篡地司令,也派劉占顯醫師前來多次,由參謀長視情況,酌定 支援。 二戰中,海線公路橋梁,多被炸毀。僅能靠縱貫鐵路貫通南北。大安溪 頂、縱貫鐵路、鐵橋及隧道乃為國府軍南下必經之路。便命盧伯毅、施部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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呂煥章分別帶炸藥,手榴彈及機槍去扼守隧道口和鐵橋。因此留守干城營區 人員,寥寥無幾,多是未有實戰經驗的娃娃兵。 這段時間,部隊作戰防衛計畫調遣,由關東軍出身的黃信卿參謀長處理。 其餘則由剛從台北趕回來的古瑞雲副官處理。讓我有時間整合建軍與各地自

從二七部隊到政治黑牢

東邊農民茅屋,還是不要動它。 火藥庫我們 點過,裡面只有高射炮彈和野炮彈,就算給敵軍,他們也用 不上。還有把營區內那五門彪形怪物:加農炮、野炮和高射炮的重要零件早 已除掉,當成廢鐵一般,也別去管它。

動蜂起隊伍代表性人物,並能前往斗六見陳篡地司令,然後再到嘉義了解狀

部隊總共兵分三路撤退:

況。同時,為挽救那些被陳漢平等「國特」所煽動蠱惑,天真地「送肉上砧」

從干城營區經霧峰、草屯、埔里為「中路」,由參謀長黃信卿、古瑞雲

―不懂中國政治文化,自以為殺豬宰羊,送個幾包米去求和就會被敵方接

副官、吳金燦、何集淮、吳崇雄、林大宜、周秀青等隊長率領的隊伍,3 月

納,而陷入敵人圈套的代表。

12 日深夜陸續抵達埔里,分別暫駐埔里國校和武德殿。

我聞言,憂心如焚,急忙趕往嘉義市政府二樓市長室,參加嘉義市民的 緊急救援會議,研討善後。然後連夜趕回台中。發現台中也開始人心浮動, 風聲鶴唳,敵軍已逼近台中近郊。 二七部隊各級隊長一致強調,與敵軍周旋到底,不惜一戰。也有顧慮到 市民安全的,希望二七部隊就地解散。對此問題,本人與參謀長黃信卿及多 數幹部的想法一致―二七部隊絕不解散。

從大安溪頂,經卓蘭、東勢、天冷、茅竹坑、國姓為「北路」,由盧伯 毅隊長、李漢堂、施部生、呂煥章等所率領。 至於「南路」則由彰化白沙坑、二八水、外車埕、水里……,由前南支 派遣軍,駐港「諜報組」組員,當時在「青年學校」當教官的劉隊長帶領。 劉隊長到了外車埕,獲悉埔里出狀況。因山城的人,對謝雪紅一干人抱 有疑懼,已暗中派童江立醫師去草屯,引領因不明二七部隊虛實而畏縮,不 敢遽攻埔里的蔣軍「二十一師」一個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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盧伯毅隊長等人率領的北路,因為沒有車輛,道路崎嶇又遙遠,而且未 台中市守戰不宜,我們決定暫時撤出台中。觀察敵軍進駐台中後,是否

也會像對待台北、基隆、高雄市民那樣,掠奪血腥屠殺?如果是的話,我們 絕不會坐視不管,讓台中市民遭受暴虐血腥屠殺。 1947 年 3 月 12 日傍晚,一名隊員跑來請示:部隊既然要入埔里山城,他 想將靠近圳溝邊的「火藥庫」炸掉,不留給敵軍。我聽完報告,先肯定他顧 慮周到,然後告訴他一旦爆炸,不但會驚動鄰近住民,火焰四射必波及圳溝

到埔里山城也接到「山城有狀況」,因住民恐懼「紅色」,他們不得不暫時 留在茅竹坑,與國姓附近村落待機觀望。後來獲悉:二七部隊,因得不到深 受洗腦的山青奧援,而飲恨就地解散。 因此,在茅竹坑一帶待機的隊伍,也不得不分成兩股,一股由盧伯毅隊 長率領的,潛回台中觀察狀況,另一股則由李漢堂、呂煥章、劉水生等人, 帶入鴨潭山等山區屯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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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路也因山城有變,劉隊長臨時改往樟湖,投陳篡地部。此乃後事。 二七部隊的中路隊伍進駐埔里次晨,在參謀長黃信卿(他母親是埔里人, 對山城附近地理較熟悉)便調派有限隊伍,扼守各要衝。我則由前埔里隊, 隊員經整編後,改任隊長隨員的劉佳彬(東埔山青。從菲島回來的前日本陸 軍軍曹)陪同下,往訪幾位部落酋長、長老,希能動員山青投入二七部隊。 結果,雖然被當昔日戰友盛宴款待,卻因他們事前接到能高區長廖德聰 通令,云二七部隊是「共產黨」,嚴禁山青下山投入,並提醒他們 1930 年霧 社事件傷痕未痊癒,千萬不可以身試法……。 原來,在台中當律師的埔里幫白福順、童炳輝及巫姓兄弟,早已將人民 協會派謝雪紅一干人,在台中的素行「脫線赤色言行」,反映到山城,令山 城父老震驚!也讓撤退至埔里、想就地取材的二七部隊,受到沉重的打擊。 加上童江立已引領蔣軍入山城,更讓二七部隊陷入「前有強敵,後無奧援」 的困境。與敵軍周旋,奮戰五天,雖略有斬獲,也活俘一些中國兵,還是不 得不飲恨就地解散……。 臨別時,吳崇雄、林大宜和周秀青三名戰友前來惜別,並交還前分發給 他們的一些錢。說我到處拋頭露面暴露身分,應多帶一點盤纏在身邊。在這 時候,還能得到他們這種溫馨和周到顧慮,令人感激! 逃亡中,在二林消防隊前,碰見《青年自由報》編輯,二二八後逃亡上海, 成為李應章醫師之再婚女婿的蔡慶榮。他投共後改名蔡子民,以中共駐日大 使館參事,為中共從事統戰,在日本台灣留學生間相當活躍。 他用傲慢態度責備我,在台中搞什麼武裝起義,害他們在台北與國府陳 儀折衝樽俎、功敗垂成,卻被我們搞砸。我被蔡慶榮莫名其妙地責備,也沉 台灣高等法院檢察官執行指揮書。(鍾逸人、前衛出版社/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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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灣高等法院刑事判決書。(鍾逸人、前衛出版社/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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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住氣,便當面反譏他說:「你們也太天真了。像台北、高雄、基隆、嘉義……, 哪一個城市的『事件處理委員會』,不是想與虎謀皮,反被虎噬,中了敵人 緩兵之計,而招來蔣幫的血腥大殺戮?中台灣因為有二七部隊,才讓蔣軍畏 縮,不敢對台中市民採取野蠻的血腥大屠殺。」 蔡慶榮被我反駁得惱羞成怒,竟將我藏身汐止李舜卿醫師(二戰後,留 日台灣學生在東京所辦,日文版《中華日報》同仁)家的祕密,告訴帶著便 衣憲兵,到處找我的許子哲(蔡慶榮表兄)。讓許子哲於 4 月 23 日黃昏,帶 四十多名便衣憲兵,到汐止李舜卿家逮捕我。

5 我在憲四團第八連部(台北西門町今日世界百貨舊址)拘審四天,夜深 人靜時,被帶去僅一盞五瓦光的昏暗地下室。右側有焰火爐灶。左側有加滿 水的水桶。有粗細繩索,有長短棍棒,也聞到濃濃的煤油味,令人怵目驚心! 中央放一張案桌,桌前有硬木長凳,宛如地府閻羅殿。 我是不是就要被捆綁在這裡受刑?然而閻羅王又長成什麼樣子?不禁在 心裡暗自猜想著。唉!反正今晚我的生命就要結束,想那麼多幹什麼?有那 麼多無辜同胞被殺害,我多少還做過一點事情,還想求生?簡直在作夢!想 不到這時候,自己還能保持冷靜,連自己都覺得有點意外! 大約經過半個小時,閻王終於升堂入室,他是一名約三十出頭,穿著草 綠色中山裝,操泉州腔,態度溫和,口氣不大的中年人。他站著上上下下打 量我一番,然後用溫和的語氣問我謝雪紅可能隱藏的地方、二七部隊到底有 台灣高等法院刑事判決書。(鍾逸人、前衛出版社/提供)

多少日本兵,以及他們可能隱藏的地方等等問題,然後用悲天憫人的口氣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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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灣人的心情,他們都能理解,所以要給我自新的機會。只要我能與政府合 作,他們都願意幫助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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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這裡受訊幾次,發現蔣幫很在意謝雪紅的去向,原來陳儀已將整個 二二八發生責任,完全推諉給中共;對自己的施政不得民心,乃至戰後從中國

當我搖頭表示不知道時,他馬上翻臉,斥我不識抬舉,並示意憲兵用強

來的劫收人員、軍隊如何囂張跋扈,以征服者姿態在台灣人頭上撒尿、欺侮

暴手段,將我捆綁在長凳上。站在兩旁的人,有的從焰火爐灶拿出鐵夾、有

等,毫無反省。他們探知台中有一名 1930 年代參加過日共、被判刑十數年的

的拿又粗又長棍子、也有手持浸泡過煤油的碎布,在我面前晃來晃去。我閉

「老太婆」謝雪紅,隨二七部隊

著雙眼,準備迎接死神……。

撤入埔里,便斷定她就是二二八

忽然間,隨著:「他媽的,看你嘴巴有多硬!」我的心臟也同時受到猛 擊。後來又受到何種對待、什麼時候被抬回牢房,我渾然不知。直到被喚醒時, 一名班長站在牢房外,大聲叫我把衣服穿好「要送你回去」,我便意識到大 限已至,就要赴刑場。

幕後主使者,二七部隊就是她的 部隊。 終戰到二二八不到兩年,兩 萬多名無辜台灣人被血腥屠殺,

我想他們問不出什麼結果,便要將我送去淡水河邊槍決(聽說幾天前,

這個責任非同小可!無法向內外

王添灯在東本願寺被活活燒死在汽油桶裡後,也被載到六號水門口丟棄淡水

輿論交代,便將整個事件責任踢

河)。自己做過多少事,自己最清楚,便從容不迫伸出雙手接受手銬。他們

給正在南京國共談判廝殺的中

把我推上吉普車,夾在兩名上士中間。我原以為會直接送去漢口路盡頭的六

共。中共老巢延安,剛於不久前

號水門口,卻被送去台北火車站。

(1947 年 3 月 1 日)被蔣幫「胡

上車廂,車裡幾名中年乘客,用驚訝眼光一直偷瞄我,用台灣話竊竊私語:

宗南、西北軍」攻陷。中共對遠

「怎麼看都不像小偷、強盜,也不像會殺人放火的,一定是『二二八的』。」

隔海峽的台灣完全不清楚,怎可

從他們的眼神,我發現到由驚訝變成同情、惋惜……。

能 策 動 台 灣 叛 亂? 簡 直 一 派 胡

到台中站下車後,原以為會直接被押去刑場,卻被押送、關進日治時代

言!推諉之詞,殊難令人信服。

的台中憲兵隊。駐防台中的憲兵是二二八後,才由福州調派來台中的憲四團

在 台 中 憲 兵 隊 十 天 中, 除

第三營,營部設在前三青團台中分團部,也是我以前上班的地方,這裡只是

了寡母由未婚妻陪同來探望我一

關少數特殊人犯。

次,在左營中國海軍第三基地司

謝雪紅,日治時期台灣共產黨創黨成員之一, 照片為 1943 年在台中經營三美堂時所攝。 (鍾逸人、前衛出版社/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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令部任上尉組員,兼技術員兵大隊教官的蔡懋棠,也穿著海軍軍裝,前來探

無辜老實人,和兩名中年婦人。學生倒沒有幾個。我進牢房後,未適應裡面

望。

光線、還摸不清每個人的臉孔時,一名看起來很面熟的婦人走過來問東問西 他趁憲兵不注意時,用「日語」悄悄告訴我:「老太婆已經走了。」又

以半責備口氣說:「留著大路等你,怎麼不來?」(意思是說他在左營,我 為什麼不去找他)。蔡懋棠是我在東京外國語學校法蘭西語系時的同窗。 從蔡君的暗示中,得悉謝雪紅,在他的安排下已離開台灣。我便盤算今 後受審時,將二七部隊所有責任,乃至在台中地區所有活動責任,都推諉給 永遠逮不到的她,也許可以讓自己擺脫主謀重罪,成為從犯。 五月初,被押解到前二七部隊攻占的干城營區,現為整編二十一師軍法 處。後來受刑審拷問時,我便一改過去口供,承認受到謝雪紅煽惑指揮,自

的。過了一陣子,才從她的腔調動作想起,她竟然是楊逵夫人葉陶女士。難 怪她會這麼關心我的事情。 她告訴我,關在這裡面的,幾乎都是從外地送來的,台中人沒有幾個; 又說每天早晨,吃過饅頭,如果看到憲兵儀隊出現在操場,就是有人會被押 出去遊街示眾,然後押赴旱溪埔或舊水源地處刑。 她說她和楊逵都在等這一天趕快來,反正這一條路,已經注定要走,就 乾脆讓我們早一點走,免得每天心神不寧,忐忑不安!真不愧是天生豪爽、 阿莎力的葉陶先生!

己只是奉命行事,企能成為一名盲從分子,然而此舉卻反而將自己推向與「台

次晨,我蹲在門縫,窺探經過牢房前面往返廁所的人,發現當中有幾個

共」謝雪紅一干人糾纏不清的漩渦中,成為她們的同志,並間接背書二七部

熟識的朋友:有舊農組的、竹山鎮長張庚申、員林區長林糊、溪湖鎮長陳萬福、

隊為謝雪紅的基幹部隊,成為日後台灣高等法院依刑法一○○條及一○一條

佳里吳新榮、台中義消隊長林連城兄弟、義警中隊長何鑾旗(外號「加納」),

唯一死罪的「內亂罪」罪證。而在判決書主文則變為「共同主謀,意圖顛覆

以及二七部隊的吳金燦、蔡鐵城、張水源等。

政府,而著手實行」,乃唯一死刑。 幸好,二二八事件經沉澱後,1947 年 12 月,國內外輿論已底定,幾乎無

一個滿面青春痘的少年家,看到葉陶回自己鋪位,即走過來「忠告」我: 「別跟那個『老太婆』太接近。」

人相信這是由中共策動的反國民黨暴動,也不會有人相信這是中共順勢撿屍,

我不了解其意,當即反問他:「為什麼?」

妄稱「台灣人受到偉大毛澤東思想感召」,起來反抗腐敗無能的國民黨政權

他說:「因為她在牢房裡散布『馬克思主義』,說馬克思如何偉大。他

的統戰伎倆,因此才被從輕發落,「輕判」有期徒刑十五年。此是後話。

的思想是拯救在資本主義剝削桎梏下,呻吟哀號的無產階級大眾的唯一指引。 她強迫別人要聽她的道理,簡直像個瘋婆。根本沒有人會相信這個『馬克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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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ABA』的鬼話。」(BABA 是日語,婆婆的仿音。) 我被關入馬飼料調配場臨時隔間的牢房。裡面有四十多名從各地送來的

我聞言,頓時肅然起敬!他們夫婦和我,反正都是待斬之囚,在被押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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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二七部隊到政治黑牢

刑場處刑之前,就算僅剩一分一秒,也絕不放棄最後一口氣,要給牢房裡的 難友們佈道福音。她現在連死都不怕,還顧忌什麼? 這名少年家又自我介紹他是大甲人的蔡仲伯,曾經帶幾名學生投入二七 部隊。他說以目前行情,只要不涉及二七部隊,僅參加一般學生組織的,幾 乎都被當妄從分子,從輕發落,准予交保,希望我千萬別供出他。 我回他說我不認識你,二七部隊有那麼多人,我哪知道誰是誰?而且我 現在是一名求生無門,死罪難免的人,多供出幾個人,對我也沒有什麼好處! 不久,他果然被開釋。 聽說他後來被台大開除,去廣東考進中央警官學校,後來又潛往香港找 謝雪紅(是奉命還是另有目的?不清楚),經謝雪紅派他去當孫文遺孀宋慶 齡和廖仲凱遺孀何香凝的保鑣,並正式加入中國共產黨。他是一名正式黨員, 瞧不起獄中所有匪諜案件分子。 因此 1954 年間,在新店安坑軍人監獄再次見面時,他宛若變了一個人, 說的多是政治語言,動輒「解放軍」如何如何、國母如何器重他,惟恐天下 人不知他有多麼了不起,他才是道道地地共產黨員。 不久,他忽然由一般監房被調到智七優待房。除了禮拜天,每天九點左 右,由看守長侯雲亨准尉親自開門接他出去,到晚上八、九點才回監房。這 種待遇,過去只有一名曾經擔任過孫文祕書的老先生享受過,他算是第二人。 不知他有何能耐?才能享受這種殊遇?令當年在軍人監獄的難友瞠目結舌。 此是後話。

7 被押來整編二十一師軍法處的十天中,我受刑審三次。受審焦點,還是

鍾逸人於新店國防部軍人監獄。(鍾逸人、前衛出版社/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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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二七部隊到政治黑牢

有關謝雪紅行蹤及二七部隊裡有多少日本兵。幾天前,被憲兵押去遊街示眾

身價說,是上級命令他去槍殺謝雪紅,沒有成功才把他抓進來的。勉強聽懂

後,押往旱溪埔處刑的六名少年,是二二八中,到霧峰山區劫掠農民豬舍的

大概意思的葛所長,隨即透過譯員問何鑾旗「屬哪一單位?」,是「軍統」

盜匪。

還是「中統」?沒想到何鑾旗一慌張,竟脫口而出:「我是『警統』。」令

隔兩天被槍決的中年人,是嘉義一家機械廠的守衛長許貴。他當時被脫 掉衣褲全身裸露,僅穿一件內褲。他是聞變,揭竿起義,參加水上機場包圍 戰的愛國青年。

在場的人哄堂大笑,真是丟盡台灣人的面子。 何鑾旗最大的願望是:佩槍當地下工作人員。能耍威風,讓周遭的人望 之生畏。一年後,他因違法處理台中林乞地下錢莊時,唯恐對方不聽話,不

自此之後,接連五、六天,都不見憲兵儀隊出現在營區,直到兩天後的

曉得他的厲害,竟然將佩槍放在櫃檯上,亮出 PASS,隨便暴露身分、觸犯特

一個深夜,楊逵買通一名衛兵班長,悄悄交給葉陶一張紙條,始悉陳儀已被

工人員大忌。此事傳到台中市政府,有「中統」背景的王瀛洲那裡,警總中

調回南京。行政長官公署也改組,派立法院副院長魏道明,任台灣省政府主

防部隨即開始行動,經證實逮人。

席,兼省保安司令。

中防部司令故表「民主」、「尊重人權」,召開台中市各級民意代表、

魏主席一上任,即以保安司令身分發布命令,所有待斬之囚撿回一命。

地方士紳聯席會議,宣布:「在場人士誰敢擔保何鑾旗,今後不會再重踏覆轍,

次晨又看到陸續放人,大概是那些罪狀較輕或學生身分的。剩下二十多

即准予當場交保。」連問三次,竟無一人敢出面保他。連他上級,即「軍統」

名中,楊逵夫婦被解往台北東本願寺(警總情報處)。台中地方法院院長饒

何偉光少將(國防部參議)也噤若寒蟬!中防部隨即宣布散會,並令憲兵將

維岳、檢察官陳世榮、監獄長賴遠輝及書記官等七、八個人,則逕送台灣高

何鑾旗押赴旱溪埔處決。

等法院。 剩下十幾個人,則由一門迫擊炮為先導,囚隊兩旁,各有四名持「自動 步槍」的,後面則一挺機槍押陣,送到台中監獄看守所。到了看守所八卦樓

這個傢伙一心一意想當地下工作人員、想當特務(三腳仔),卻不懂中 國特務組織內幕。如今心願得逞,果然飲下兩顆子彈,去地下工作!給台中 市民留下有趣話題。此乃後話。

列隊,接受一名不懂台灣話、溫州口音很重、穿中山服的所長問話。因監獄內,

託吳金燦的福,蔡鐵城、李漢堂、李炳崑、張水源和我,都被關進二舍

殺人放火、無惡不作的作奸犯科分子很多,必須考慮案情及職業、社會背景,

一房,靠近八卦樓寬敞監房。李漢堂和李炳崑也是二七部隊的人。李炳崑是

以便安排牢房。

台中工藝學校教務主任,帶三十多名學生來二七部隊。李漢堂則帶彰化芬園、

問到前義警中隊長、一副流氓相的何鑾旗時,他卻答非所問,急欲抬高

大竹一帶海外回來的軍伕工員來投效,領到一些裝備輕武器,又被派去扼守 大肚溪南一帶要衝。被逮後,很機警地不承認與敏感度高的二七部隊有任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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瓜葛,因此被歸類為他案。

從二七部隊到政治黑牢

是為台灣人打拚,我們能幫你們的,就只有這麼一點點,很抱歉!」

我們之所以能在台中看守所享受與眾不同待遇,除了案情特殊,似乎與

稍後,又問我:「你們二七部隊,真的有日本兵嗎?」我微笑,不置可否。

二七部隊名噪一時,以及吳金燦與游景明兄同是寺浦範師高足有關。該監陳

他又問:「事變中,你們用卡車送來三百多名中國兵,四天後,又被賴遠輝(監

守福、周石城、陳丁貴等看守長,都是二戰中,日本武德會、台中柔道同志

獄長)派車把他們送走。是否又送回你們那裡?」

會會員,也是吳金燦的後輩徒弟。 我們被移送來這裡的消息,當晚就有人走告。次晨,母親和未婚妻在吳

從他的問題,終於讓我了然,準備與蔣軍談判時最後的籌碼,曾經如何 被動手腳的內幕!

金燦丈母娘陪同下來探監。母親看到我,第一句話便說:「以為我們母子, 從此見不到,將永別……」 她老人家說到這裡喉嚨哽塞,未婚妻也觸景傷情眼淚直流。稍後又說: 「幸好,她(指未婚妻)會掩護你逃藏汐止李醫師家。如果『烽火頭』被抓去, 包死無救。」 陳丁貴看守長,早已走過另一端窗口,檢查經判刑未移監執行者,送進 來的食品。我兩手伸出鐵格柵,分別給母親和玉扃擦她們臉上的淚水,告訴 她們說:「我以為永遠見不到妳們了,又想到要被送去刑場前,一定會被帶 去遊街示眾,那時也許有機會看到妳們最後一面。那時候該用什麼話安慰妳 們?在干城營區那段日子,日夜盤旋腦裡所思的都是這些問題……。」 一會兒我又說:「我的案情,看情形,也許是『死罪可免、活罪難免』。 但時局在變,國共問題可能也會發生大變化。無論怎麼變化,只要對台灣有 利方向去變,我們都樂觀其成。即使因而在這裡多坐一些時間,我想也值得。」 一般受刑人的接見時間,早已結束。我和金燦兄卻足足接見兩個小時。 陳丁貴看守長,雖未催促,但為了顧慮他們的立場,便與母親她們揮手道別。 記得到這裡,第五天的深夜,值班看守長陳壎箎親自開門,帶我去八卦 樓閒聊,問:「在裡面能否適應?有什麼困難,可找巡邏看守人員。你們都

8 在台中看守所半個月,都沒有 被提審。六月初的一個凌晨,天還 未亮時,二十一師又派一隊全副武 裝的人馬前來提人。將我們每兩個 人,用粗繩子綁在一起,成一組, 再由一尊迫擊炮、一挺機槍,另八 名持有自動步槍的阿兵哥,押送到 台中火車站搭火車,至台北交予台 灣高等法院。因內亂、外患罪,一 審法院是高等法院。 中國兵這種誇張動作,是否為 了恐嚇看慣紀律嚴明日本軍的台灣 人?還是為了要誇耀他們也有現代 化的美軍裝備?

鍾逸人的妻子林玉扃(右),是鍾逸人在監 牢時的心靈支柱。照片攝於 1970 年 3 月。 (鍾逸人、前衛出版社/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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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二七部隊到政治黑牢

因送檢人數太多了,又都是內亂重罪被告,羈押庭開到傍晚燈明,才告

1947 年 6 月下旬的一個傍晚,台北監獄看守所五舍六房忽然發生一陣

一段落。我們被送到東門,用舊台北城城牆大石,砌成的台北監獄看守所五

小騷動。一名珍客來訪―中統局省黨部調查室蘇泰楷佈線中台灣的組織,

舍。吳金燦、蔡鐵城和我,三名涉案二七部隊的,也被關進五舍二房,與「台

十四大哥幫幫主蔡志昌,羈押罪嫌是重罪「內亂」,令人瞠目結舌、難以相信。

中地院」院長饒維岳、幾名推檢、書記官、監獄長等七名司法官員,享受同

二二八中,十四大哥幫曾為剛從福州調來台中的憲四團第三營,盡過汗馬之

等優待。

勞,協助破案不少暴動組織。這號人物竟也會觸犯內亂罪?更是令人難以置

三天後,我們三名不知何故,又分別被調到一般牢房。牢房只有五坪大

信!

小,卻擠進六、七個人,而且每天僅能享受二十分鐘放封。幾天後,在「醫

後來得知是一場誤會!依蔡志昌自我解嘲:緣於海線一名少婦,為了營

務室」偶然碰見林有福書記官,才知道是賴遠輝對我們有意見,反映給警衛

救她尚在高中念書,卻被誤當暴徒的兒子;四處張羅,好不容易籌足四萬元

課,看守所長才下令取消我們三個人的優遇。

台幣贖金,卻因經手人未及時將該贖款直接送給孟營長,使該名無辜學生,

我終於明白,賴遠輝對我們二七部隊的成員不爽的主因,是因 3 月 5 日,

仍被押出去處決。

我們將俘獲的三百多名中國兵俘囚送去台中監獄,給他們造成困擾,也害他 們淪為階下囚,被送到這裡來。 我被調來第六房,這裡雖然只有二房的一半大小,關進來的人數,卻與

這名少婦眼見自己的孩子蒙冤被殺,借貸款項又被私吞,便豁然不顧一 切,四處哭訴,將自己兒子如何被憲四團第三營及十四大哥幫愚弄的冤情醜 態黑幕抖出來。

二房的一樣多。不過能在這裡與竹山鎮長張庚申、梧棲蔡為宗、台中工藝學

未得分文,又莫名其妙被抹黑的孟營長,得悉此事大為震怒,暴跳如雷,

校李炳崑、李漢堂及東勢鎮副鎮長劉君重聚,真是喜出望外!張庚申與蔡為

命蔡志昌出面說明,並送給他內亂罪這頂高帽子。當場收押,送高等法院檢

宗為三青團區隊長,其他三位都是二七部隊戰友,只是他們都能巧妙擺脫與

察處,輾轉送來看守所五舍六房。

二七部隊的任何瓜葛,成為別案被告,最後可能都會從輕發落,不起訴釋回。 二房是優待房,監房門整天都沒上鎖。有一天,該房忽然發生騷動,令

蔡志昌被送進來兩個多月,一直未見提審。直到九月底,一次出庭,即 未見返押。聽說是當庭被開釋,任何交保手續都免。

人納悶!在二房享受優待的,都是有頭有臉的人,怎麼也會動粗?原來是賴 遠輝不滿「中一中」同窗饒維岳院長下令開羈押票,他才依法收押那三百多 名二七部隊送來的俘虜。他依法執行任務,一點都沒有錯,卻也莫名其妙遭 收押,因想不開而忿忿不平,揮拳想報復,卻反被同房的法院同事制伏,做 出在地上爬的醜態。

9 十月初,剛過中秋節不久,我和吳金燦兩人忽然被調來「醫務所」寬敞 病房,與林日高省參議員、郭國基參議員及莊孟侯醫師等人同房。三位先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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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是舊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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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南商工同學,指示逮到他時,即將他送到警務處,再交高等法院檢察處。

林日高是二戰前,在台北王添 灯的文山茶行認識的老朋友。莊孟侯醫師

至於莊孟侯的被逮,乃肇因黨團爭霸。韓石泉是國民黨台南市黨部負責

則為三青團台南分團幹事長。是他引介我與台南縣長袁國欽認識的。郭國基

人,莊孟侯則是三青團台南分團幹事長。兩雄雖然都是府城名醫,也同是蔣

則是家叔東京明治大學同學,他對時政中國文化的看法,別具心裁,與我頗

主席、蔣團長的部下,只因三青團中央第二處長(組織)是蔣經國。因此,

多臭氣相投之處。他在省參議會問政凌厲,往往得理不饒人,故有「郭大炮」

在中國黨團之爭、互爭地盤,司空見慣,見怪不怪!

之尊號,也因而樹敵不少,種下二二八後被秋後算帳的遠因。2 月 27 日晚,

不過,台北緝卻事件發生、事態嚴重時,陳儀和柯遠芬便想藉三青團台

台北發生緝菸事件慘案時,他人正在台東考察,對台北發生的事情渾然不知。

灣分團幹事長李友邦在台灣的聲望,出來做配合他們的緩兵之計,向民眾說

事後,在陳儀的「計畫消除掉台灣菁英分子名單」上,赫然發現他自己

些欺矇之語,遭拒。

也榜上有名,與臥病在床的陳炘、林茂生、施江南、李瑞漢兄弟、林日高和

加上地方團部二二八中多有涉案者,如:我與王添灯、陳逸松、林日高、

王添灯……等菁英名字並排,不由得令人想起秦始皇的焚書坑儒。目前台灣

潘欽信、施儒珍、張信義、陳復志、盧鈵欽、李曉芳、莊孟侯、李義成、王清佐、

地位只是美國默認蔣介石代管的盟軍占領地,並未有任何字據國際條文,表

簡吉、葉秋木、張益謙、張庚申……等都是幹部級的,所以想藉機把這些人

示歸中國所有,台灣人尚且遭受比焚書坑儒更血腥殘酷大屠殺。萬一有一天,

除掉。內亂罪應屬重罪,台灣高等法院卻未經調查庭,於 1947 年 12 月中旬,

台灣人不幸被出賣,台灣人意志未受尊重,遽然強迫台灣人接受中國為祖國,

僅依檢察官起訴文進行辯論。辯論庭由法院為未自聘律師的被告,另聘公設

那台灣人還想活麼?

辯護人劉旺才律師為我辯護。

郭大炮隱身一個多月,還是被逮,送來台北高檢處。此時恰巧逢台灣省

劉旺才律師是台灣人,日本早稻田大學畢業。他用極不流利的中國語辯

政府改組,由立法院副院長魏道明接任。他一上任,即命非軍人身分既判者

論時,一邊看辯論稿,費了差不多一個多小時的時間,才咬文嚼字、很勉強

原判取消,交由司法重新審判,因而撿回一命。

的把任務完成。回到辯護人席時,我發現他滿身大汗,從口袋拿出手帕,不

林日高在議壇也不是省油的燈,至少不像嘉南地區選出來的兩名「馬屁

斷的擦汗,真的辛苦他了!

牌」的醫生議員。他問政咄咄逼人,必打破砂鍋問到底,與王添 灯、郭大炮

他講的中國話口齒不清,引經據典,對類此案情最高法院的判例、大審

兩位議員都能呼應相與,令陳儀的黑官如坐針氈般,因此被記恨在心,欲除

院的判例、大法官的解說等等,又如何、如何?尤其特別強調台灣淪陷日本

之為快!加上他在 1930 年代因台共案曾被判五年案底。二二八後被逮時,如

五十載,台灣人多不了解祖國政治文化,易誤蹈法網……等地方,尤其令我

被逕送東本願寺(警總情報處),可能不樂觀。幸好,警務處長王民寧是他

感激涕零! 大約休息半個小時,退庭的審檢又魚貫出庭。在法警長號令下,全庭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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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我和吳金燦由被告席被帶到審判官案前聆聽宣判。結果我被判處有期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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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受檢入監後再入監。

刑十五年,遞奪公權十年。吳金燦七年徒刑,遞奪公權四年。 獲判後,我如卸重負,心裡覺得輕鬆許多。心想只要不被判死刑,判多 久都沒有關係,反正總有機會出來。 回到台北看守所,所有關心我案情的人,聽到我被判重刑即瞠目!但林 日高等少數知道我受背景所牽連的人,都為我能保留一條命而慶幸! 十天上訴期限過後,高檢看我未提上訴,便發出「執行徒刑指揮書」給 台北監獄。約一個禮拜後,我被移交台北監獄,被安排在第十二工場(製本 印刷工廠)當管理員助理性質的雜役。吳金燦因具有美工技術,被派去製圖 室。這些工作,都是經斟酌案情、社會背景和刑期而定。 進工場服役後,我們一律改穿藍色囚衣,下午五點休工,進監房。進監 房前須脫下囚衣,連內衣褲都得脫下受驗,為防挾帶違禁品進入監房,這是 沿用日治時代的陋規。 我和金燦都站在原地不動,拒絕這種侵犯人權的陋規,而惹怒在場指揮 的年輕獄卒。他揮著鞭條衝過來,大聲喝令我們跪下,我們堅持不理,咬牙 瞪眼準備接受他的暴力。我們連死都不怕,還怕你一個小小的獄卒?又忽然 聽到有人大聲喝阻:「幹什麼?」那傢伙聞聲,便放下鞭條,立正聽候指示。 原來值日課員巡邏至此,看到獄卒想教訓的竟然是我和吳金燦,連忙制阻! 警衛課的值日課員當然知道我們的案情、背景和人際關係,也知道未判 前,我在病房與省參議員郭國基、林日高兩人熟識,所以對待我們比較客氣, 不敢大意。 為了避免再發生類似尷尬場面,獄方隨即命我們兩人,每日收監時,等

10 二二八已經過了一年,省政府改組,台灣人民的生活不但未改善,失業 者反而增加,治安問題也顯得相當嚴重。二二八中各地所反應上去民瘼,不 僅未受重視,貪汙、惡政,反而變本加厲。 為了支援內戰,台灣的米糧大部分被運去華北,根本不顧台灣人的生活 問題,不管台灣人的死活。 二二八後,清鄉時,被帶走的有數千人。因此,北台灣軍法監所與司法 監獄決定疏散三百名,既決服刑中受刑人到台中、台南、嘉義三個監獄。我 和蔡鐵城、張水源三人,在北監受到優待的,也為管理上方便,要把我們移 監台中。 台中是我的故鄉,也是我二二八時起義的地方。回台中對我而言,是求 之不得,至少每月接見時,不必讓家人長途跋涉,為了幾分鐘的接見,勞頓 整天時間。至於吳金燦,他的美工技術受到肯定,作業課不放人。他本人也 安於目前的工作,而且獄方對他也相當照顧,所以決定不回台中。 想起 1947 年 5 月底,由二十一師移送來台中監獄時,我們是被告身分。 這次與其他一百多名,包括殺人、竊盜犯……等,被移監來這裡是受刑人身 分。而且,這時候監、所還未分家獨立,仍然依日治時代舊制,在同一個地方。 管理人員不分監所,同一批人輪流調配。我又以具有敏感性的內亂重罪 身分回來,有的管理員也許不把它當一回事,以平常心待我。有的卻覺得「很 高興有機會認識我,能與我做朋友」。也有的因為我是重罪犯,怕萬一發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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狀況會惹麻煩、受牽連,因此避之唯恐不及。但不久,隨著大環境的變化…… 國共形勢逆轉,令身陷囹圄的我,也感慨人情冷暖,投機取巧的卑劣人性。 上自雲南籍的監獄長夏士珍、江蘇來的教化課長黃少卿,乃至各級幹部, 對我的態度,突然間起了很大的變化!不再像往常板著臉直叫我的囚號,而 改叫鍾先生!一向嚴禁閱報現在也網開一面,放任外面的人把報紙丟進監房。 也有高層獄官,三更半夜來看我、鼓勵我,私下暗示「也許很快就能獲 釋」。並將看過的香港出版《新聞天地》,分析國共內戰逆轉近遠因及三野 渡江後動向的週刊給我。 其實,這些週刊我早已看過。看他們這些酷吏態度的轉變,對我這麼關 心,大獻殷勤,令人感慨萬千! 1949 年初,春節過後的一個早上,值班看守長親自來通知接見,並命我 把衣服穿整齊。現在並不是一般接見時間,到底是誰要接見?帶著好奇,跟 在看守長後面。進監獄長室,只看到李秀貞(祕書)一人,由她帶我進會客室。 兩名穿中山服的中年人站起來,笑容滿面迎接我,並示意我坐靠近一點, 然後上下打量我一番。一名微胖威儀十足,操山東腔的,開始問我:「坐過 多久?家人常來看你嗎?身體狀況如何……?」等一大堆無關痛癢的屁話。 後來話題一轉,問起謝雪紅的事情:問我跟她很熟識吧?知不知道她現 在在什麼地方?也問到那些日本兵到底有多少人,以及可能隱藏的地方?最 後還用試探的口氣問我:「能不能跟政府合作,把這些日本兵引誘出來投降?」 謝雪紅早已逃去中國,也在香港出現過,這些事情他們應該已知道,卻 明知故問想試探我!至於那些日本兵,都已經這麼多年,想不到他們還是這 麼在意!我則傻笑應付了之。他們又講了一些五四三的廢話,想套我。 鍾逸人在台中監獄服役時,所繪製的當時的生活情景。(鍾逸人/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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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二七部隊到政治黑牢

我是經歷過日本、中國兩國的監獄的老囚,他們那一套對我來講簡直是

隨著華北剿匪司令傅作義開北京城門迎接王師,以及徐蚌大戰失利,國

「蚊子叮牛角」!回監房後,我對那兩名不明來歷的訪客充滿好奇。覺得他

共內戰逆轉……長年剿匪的反被剿。由南京遷都四川成都的蔣介石,眼見大

們可能是二二八後才來台灣,僅看過我的檔案和一些相關資料。然而,何以

勢將去,隨即派東南行政長官陳誠兼任台灣省主席及省黨部主委。

在事隔這麼多年後的今天,才想來找我? 幾天後的一個下午,我到八卦樓倒熱水,不意發現行政區與一區看守所 唯一的後門微微開著。從門縫下面,看到卡其裙下穿著高跟鞋的小腿,直覺 那是秀貞(監獄長祕書),便走近用日語輕聲叫她。

陳誠為了政治考量,邀任經歷過二二八、死裡逃生的李友邦分擔黨務, 任中國國民黨台灣省黨部副主委,實則將台灣的黨團合併任務及一些黨營事 業的負責人,全部命他兼任,自己則專心軍政。 因此,陳建文來看我,是負有任務的。他一見到我,就一直看著我。既

後門被推開,果然是她。我還沒問話,她就將手上兩本巴金的《激流三

不打招呼,也不叫我坐。我便自己找椅子坐,看他來找我做什麼。等了半天,

部曲》中、下冊還給我。她還說上冊她姊姊想再看一遍,希望能再借幾天。

他終於開口,用略帶情緒化的口氣責備我,說我在這裡這麼久,還不知反省,

說完即要把門關上,卻被我用手擋住。

還大言不慚說什麼「若非無條件釋放」,不會出去。

她嚇得花容失色,連忙問我:「發生什麼事?」

還問我到底腦袋裡在想什麼?這樣不是會為難想幫忙我出獄的人嗎?他

我看四下無人,便低聲問她:「那天找我去問話的貴賓,是誰帶來的?」

又說目前三青團的人只剩我一個。李主任(友邦)正想為我爭取假釋,可是

秀貞確定附近無人,也用日語告訴我:「他們事前在監獄長室與監獄長

我在這裡老是說要等無條件釋放,人家要怎麼幫我爭取出獄?

談很久,好像頗有來歷,監獄長一直保持立正姿勢,恭恭敬敬地聽他們講話。 至於是哪一方面的人,我也不清楚。」

我保持沉默,始終不語,也不想解釋,反正我們都很熟,我也不用跟他 客氣。他看到我的態度依然不變,便悄然的回去了。 聽說,次日他派三輪車請母親和玉扃到綠川東街團營青年旅社見面,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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達李友邦的意思,和說明見到我時,我強硬、不知悔改的態度,又表示事情 一個多月後,陳建文來監所看我。他是我因壁報事件離開三青團台中分

團後,接任王文輝之缺的分團書記,也是黨團合併後的台中市黨部書記。 三青團中央直屬,台灣區團幹事長李友邦,拒絕陳儀命他出面安撫二二八 中憤怒群眾。因此被秋後算帳,戴上紅帽子押到南京,投入牛皮港天牢,後 經余井塘營救。

既然這樣,他也愛莫能助。 母親聞言,著實有點氣急敗壞,便拉著玉扃來看我。並詳述與陳書記見 面時的情形,問我是否說了什麼不該說的話,惹他生氣?我說明了半天,母 親還是聽不進去,最後還是由玉扃幫我解說後,她老人家才放心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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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火車站,他們把我帶到一個較偏僻的角落。剛坐下,即看到母親和 未婚妻,以及七八名朋友前來關心,讓押差徐萬貴大為緊張,想驅散越來越 隨著馬歇爾、魏邁亞對華調停失敗,美國國務院發表「對華白皮書」放

棄對腐敗無能的蔣政權,斷絕所有援助和關係,使原已岌岌可危的蔣政權更 是雪上加霜。雖然還有未被內戰侵擾的台灣,但他們退守台灣後,即宣布「戒 嚴」,剝奪台灣人所有的自由,繼而實施「三七五減租」,美其名為平等, 其實是強奪地主的土地,養百萬中國難民。 在蔣政權撤退台灣半年後,1950 年 6 月 25 日,在中共唆使和蘇聯支持下, 北朝鮮揮軍南下,爆發朝鮮戰爭。美國共和黨保守派以蔣政權好歹是反共為 由,此時應該支持蔣政權參加反共陣線,讓美國政府派第七艦隊駐防台灣海 峽,宣布台灣中立化,警告中共不得越雷池一步。 在蔣政權搖搖欲墜時,朝鮮戰爭的爆發使其能繼續殘喘,使我的無條件 釋放之夢,在一夕間破滅,只能徒嘆奈何! 7 月 3 日下午,我被帶去警衛課。綽號「六尺」的黃源泉警衛課長,拿著 高檢處公文,故作嚴肅、擺著臭臉告訴我:「明早移送台南監獄,台南方面 能否准你閱讀書報,得看他們那邊的規定。記住!明早四點就要啟程,要早 做準備。」並要我將監房裡所有書籍,即刻通知家人前來領回。 這個常拿香港刊物給我看,以及常和我檢討「內戰」與「蔣政權」來日 無多的傢伙,曾幾何時馬上變臉,板起面孔,在我面前假正經的耍官威。他 們大概想趁這個機會,將我送走,可省下今後管理上的人情牽累……。 次晨,「六尺」故意指派一向對我懷有敵意、與十四大哥幫關係匪淺的 徐萬貴當押差,與一名素昧平生的獄卒押送。因被戴上手銬,拒提隨身行李, 徐萬貴與獄卒只好幫我帶著行李到火車站。

多的「候車客」和關心我的朋友。 可惜,他不是警察,只能限制我的言動。我不甩他,我就要被移監「台 南監獄」,他們管不著我。對這個十四大哥幫的朋友,在台中監獄兩年從未 給我好臉色看的傢伙,我還需要跟他客氣?我安慰母親和未婚妻,也不忘藉 機會向圍觀的候車客說明我的案情,至少不讓他們將我誤當土匪、殺人犯看 待,順勢喚起他們對二二八慘案的歷史記憶……。 南下列車已進站。我意猶未盡,藉故拖延;又看到那麼多圍眾不想離去, 還想聽我的故事,押差徐萬貴也很無奈。 過午才到台南監獄,正門守衛是一名才二十來歲的青年。他接到公事與 夾在裡面的判決書主文,都把它看完,還懷著好奇心與我面面相覷,上下打 量我,才讓徐萬貴押送我進去行政區,交代畢即離去。 我被關進看守所一舍五房。囚號還是五號。我在這裡舉目無親,一切得 遵從日本人遺俗。他們看我被判重刑定讞,已關過三年,還留著頭髮,感到 很納悶!一再問我何以能享此特權?我只還以眼色,不屑回答。他們認為我 是大尾的,非好好教訓不可。 第三天晚上,更深夜靜時,我隱約聽到外面有人輕叩門聲,原以為是別 房的,仔細一聽,竟是我被囚的五號房。便爬在地板上,從僅有三塊紅磚大 小的送飯口往外看,發現外面果然有人影。外面的人確定我在送飯口探頭, 也蹲下來,用日語輕聲叫我「先生」。我慌張中,還以為聽錯了。 及至外面的人再次用禮貌十足的語氣,自我介紹:「我就是那天輪值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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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二七部隊到政治黑牢

門守衛室的蔡某人。我知道你是誰!」他接著又說:「在我職權所及,你有

城某一「著名教會」教友。他穿著嶄新的卡其中山服(非一般獄吏制服),

什麼需要,有什麼困難盡可告訴我,我會幫你處理……。」他還熱心地說了

明知我是道地台灣人,卻為了保持他的高級獄吏身段,刻意用不流利的中國

一些話,看他那麼誠懇的關懷,令我點滴在心,感動不已!

話責問我:「年紀輕輕的,為什麼反叛政府?為什麼參加共產黨?」

然而,監獄是人間地獄。獄卒的凶惡暴虐、無人性是司空見慣的。我總

我聽得快吐血!惹我受氣,我故意用台灣話反問他們:「你說啥?我聽

不能粗心大意,隨便與一名初識的人談太多,便姑且虛與委蛇,冷眼旁觀靜

無。」稍後我改用禮貌的口氣反問他們:「請問湯德章先生是否也是共產黨?」

待其後。 忽然,讓我想起著名「阿那基主義」者,克魯泡特金在獄中,寄家書給 他在外面繼續領導各地組織的妻子時,習慣將組織用「我們的孩子」作隱語。

陳進丁被我這麼一問,臉色突然大變。幾次想說什麼,都僅在嘴唇動一 下,卻說不出口,便揮手作勢,示意楊高橋帶我回房。我抬頭挺胸,跟在楊 高橋後面,走出教化課。

這些家信果然被沙皇的特務截獲,更依法炮製找克魯泡特金夫人,問起「孩

隔了差不多一個多禮拜,我帶來的書,還是不准我看,卻送進來一大堆

子們」安否?讓夫人了然訪客身分,便順水推舟,繼續用這些隱語,放出一

「廢紙」,厚厚的《新約》、《舊約》都有,也有《三民主義》、《蘇俄在中國》、

些假情報,擾亂沙皇特務查案方向。

《建國方略》等,讓我方便墊腳,看窗外小鳥追逐、蝴蝶飛舞……。

有一天中午,非值班的蔡君,匆匆忙忙跑來用日語告訴我:「姊姊要來

大概又過了兩個月,一個上午,陳柏州看守長親自到五號房門外,與平

看你,等一會兒值班的人,會來帶你出去。」說完,朝八卦樓掃視一番,即

常截然不同的柔和語氣命我穿好衣服,帶我到監獄長室。我還以為陳進丁、

急忙離去。他走後,我心裡五味雜陳。他尊稱我「先生」,現在又稱呼未婚

楊高橋已將我的不受教、傲慢態度報上監獄長,萬沒想到監獄長邱鴻恩竟出

妻「姊姊」。而且他怎麼知道她會來探監?我真不知道該如何看待他,是友

乎意料的用親切的態度,關心我在獄裡生活,然後告訴我:「我一位熟識多

還是敵?剛過一點半,值班果然帶我去接見。

年的女朋友,昨晚專程從北部來官邸找我,要我好好照顧你。她現在還不想

至此,一切都明朗了。我對自己這些日子來對他疑神疑鬼,也覺得太不 尊重蔡君的人格。他對我一片誠摯,可是防人之心不可無,也許這就是所謂 的「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繩」的正常心態吧!

讓你知道她是誰,反正將來出去後,就會知道。她也帶來一大包食品要給你。」 最後還叮嚀:「以後有事,可以找看守班人員帶你來。」 這一切讓站在一旁的陳柏州看守長看得心驚膽跳,深怕有一天他們的生 意―當司法黃牛、推銷律師賺介紹費、為受刑人傳送違禁品……等,被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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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監獄長那裡,不但會丟烏紗帽,甚至還會被押進來坐牢。 教化課長陳進丁、教誨師楊高橋,自我介紹他是台南二中出身,也是府

其實,陳柏州也用不著那麼緊張。我坐我的牢,他做他的生意,河水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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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破暗暝見天光

從二七部隊到政治黑牢

犯井水,不要動輒拿日本人遺規:揮鞭條威嚇、強迫蹲下……,我也不會過

校。因為他們不是經司法審判的,閱報、看書皆未受限制,我也因此分享到

問他們的事。

不少餘惠,每天都可以看他們看過的報紙。

兩個月後,有一天傍晚,蔡君悄悄跑來告訴我:「上面已決定,明天讓

我從這些報紙了解朝鮮戰爭中,蔣政權在美國掩護下如何扮演反共小丑,

你到『第十工場』(印刷、製本裝訂廠),擔任管理員助理工作。該工場主

如何假借反共之名,在台灣施行史無前例的長期戒嚴,恣意剝奪台灣人的自

管蔡坤山是我的『麻吉』,他會照顧你。到工場比在這裡舒服,可以接觸很

由民主和人權。動輒祭出什麼「戡亂條例」箝制台灣人的呼吸,和所有的精

多在『娑婆』看不到的,不一樣的人,了解另類社會的人物。」

神生活,無所不用其極,凌辱台灣人。

到了工場第三天,作業課派人送來二十多捆「台南女中」送來的沾滿汙

也從《新聞天地》週刊雜誌,了解對日和約所以觸礁的原因,和所謂「以

泥「爛書」,要我依它的破爛程度分類驗收,以便估計補修費用。我在此無

德報怨」的由來及內幕。日方談判代表木村四郎七,「何以一再揚言要停止

意中發現一本破爛、可能已經很多人看過的《一個革命家的自傳》,和幾本

談判,率團回國?」因為日方堅持必須依照《舊金山和約》,因其並沒有賠

巴金、冰心、魯迅、茅盾的小說,讓我喜出望外,趁著無人注意,把它搬進「製

償問題。

圖室」,藏在隱密處,每天偷閒,潛進去貪婪的看……。 花了兩個多月,把這些書看得差不多了,正想如何分發「補修」時,值 班課員蔡錦泉為了管理上的理由,又將我調回看守所一舍,原來的五房。因

蔣氏卻態度強硬,一定要索賠,顯然已違背「和約」精神,日方不能破例。 及至駐美代表顧維鈞從華府急電,云和約將於美國國會 1952 年 4 月 28 日華 府時間上午生效……,蔣介石才發覺事態嚴重。

為「獄規」規定,受刑人收監進舍房前,為防止挾帶凶器、違禁品,必須脫 下內衣褲受驗。

一旦和約生效,日本不甩蔣政權,又能如何?蔣介石為勢所逼,不得不 放棄求償。但為了顧全面子,苦求日方能在對日雙邊條約議定書,加註「中

因為上級顧慮到我的身分特殊,對我另眼相待,卻引起部分受刑人質疑,

華民國總統蔣介石,對日本國民以德報怨,自願放棄賠償請求權」。日本才

造成管理上的困擾,所以要將我調回一區,擔任指揮「空軍供應司令部、軍

答應與蔣政權簽約,這也令部分日本「無讀冊」的鄉下佬感激涕零!成立什

法處」寄押的九十多名軍事犯的體操。我過去曾當過老師,二戰時也當過日

麼「日華懇親會」,每逢雙十節組團來台灣表達謝意,令人啼笑皆非!

本兵,這種差事很適合我。剛好,換一個環境,與最近關進來的新鮮人作夥, 聽聽最近幾年來外面的政治動態也好,便欣然接受安排。 這上百名軍事犯,有抗命犯上、貪圖敲詐財物、竊盜、強姦的士官兵, 也有幾名犯貪汙侵占的軍官;甚至有一名當過什麼組長的,說是被誣陷的中

14 自從那位神祕女士,專程找監獄長邱鴻恩,要他照顧我。之後,他在台 灣首次開放「市長民選」時,因為看不慣國民黨詭詐、小動作頻頻,因此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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棄對「國民黨提名人」黃百祿的支持,改支持非國民黨參選人葉廷珪,讓葉 廷珪當選台南市長。 邱鴻恩(高俊明牧師四姊夫)也因此遭國民黨秋後算帳,流放外島,擔 任澎湖地檢檢察官。我也於 1952 年 7 月 20 日被移送台北監獄。同時,一年

從二七部隊到政治黑牢

台鐵員工。 7. 為一篇〈和平宣言〉換來十二年「祖國溫馨」,令人肅然起敬的楊逵。 8. 涉台灣共和國臨時政府案的廖史豪、黃紀男、鍾謙順和許劍雄…… 等五名未被長山祖國薰染的浪漫情懷新鮮人。

多前由警總寄押南監三區女監的張彩雲等十三名叛亂案的,也都被送回警總。 我再次被移監台北監獄是在五年後,朝鮮戰爭近尾聲,板門店拉鋸談判 不大順利。中共藉韓戰將擄自滿洲國四十萬陸軍,及徐蚌大戰所俘二十萬, 加上各戰後所俘獲的也有近兩百萬。便藉機將這龐大戰俘冗員,以人海戰術

五味雜陳,熱鬧非凡!不過,都是被蔣幫逼到「左牆角」的人。 講到這裡,不覺篇幅已超過很多。本人被移監新店國防部軍人監獄四年, 和綠島新生訓導處、小琉球第三職訓總隊接受勞改部分,以後有機會再報告。

之名,驅趕前線,假美軍之手加以處理。 而美國也在此役付出二戰中,東西兩戰場傷亡的總和約十七萬多。而且, 最後只打個平局,回到原來的三十八度線的原點。 以上是一名囚徒坐井觀天,從一些過期雜誌及舊報紙片斷中所蒐集,對 時局的粗略剖析。 我再次被移監台北監獄,被關進二區二舍時,這裡已有: 1. 愛國青年會案。 2. 前滿洲國建國大學出身的高雄中學老師黃山水、林慶雲等。 3. 搶劫嘉義東門市場、被誤貼內亂罪標籤的朴子黃德卿、丁炘昌、林 錦泉、賴金盛、陳皓川……等八、九名臭美少年。 4. 兩名台大政治系學生周自強、許華江。 5. 半個月前才由警總軍法處移送來的,被依叛亂罪判刑的省工委會案。 6. 被蔡孝乾出賣、死裡逃生,被「輕判」十五年不等徒刑的二十多名

鍾逸人將六十年的經歷寫入回憶錄中。(鍾逸人、前衛出版社/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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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ection Two

第二部分

體悟


呂秀蓮 1944 年 6 月 7 日出生於台灣桃園,1963 年台大法律系司法組狀元,台大法律系書 卷獎畢業後留美,獲美國伊利諾大學比較法學碩士學位;1978 年獲哈佛大學法學碩 士。曾任中華民國第 10 - 11 屆副總統、桃園縣第 12 - 13 屆縣長、總統府國策顧 問、立法委員等職。她是台灣婦女運動先驅,於 1970 年代率先提倡新女性主義, 也是台灣民主運動重要領導人物,因參與 1979 年美麗島事件坐黑牢 1922 天。 呂秀蓮是中華民國史上第一、目前唯一的女性國家副元首,同時也是解嚴後唯一做 滿兩任的副總統。她參與國際事務,鼓吹柔性國力,致力世界和平,因而榮獲 2001 年世界和平獎,以及拉丁美洲五所知名大學榮譽博士學位,著有《台灣的過去與未 來》、《重審美麗島》、《透視 319》等近二十本專書。

徐觴/攝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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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牢後的人生觀

坐牢後的人生觀

併吞台灣。我感到憂心,那時我已拿到獎學金,可以繼續進修,但到底是要 繼續留在美國讀書?還是回台為台灣奮鬥?我很掙扎。那年(1978)年底,

呂秀蓮/中華民國前副總統

台灣要進行「增額中央民意代表」選舉,戒嚴時代唯一的一點點言論自由, 就是在競選場合。我想回台灣參選,以便傳揚我的政治見解。最後我去找孔 傑榮教授,我說:「老師,您才剛給我獎學金,可是我想台灣又可能會出事; 我若放棄獎學金,實在對不起您;但我要是繼續留在這裡念書,又對不起台

為了今晚的演講,早上我做了一番省思。今天要談的是「坐牢後的人生 觀」,我就在想,為什麼我會坐牢?各位應該都知道我為什麼坐牢吧,那是 因為美麗島事件的緣故。1979 年 12 月 10 日發生的事,三十七年後的今天回 想起來,當時我是不是可以避免這個無妄之災呢?

You might be somebody at home

灣。」孔教授這樣回答我:「Why not? 在這裡妳是無名小卒,you're nobody here, 妳回台灣的話有可能成為 somebody,you might be somebody at home.」 我下意識地說:「可是國民黨是會抓人的,我回去也很可能會坐牢。」孔教 授笑著回答:「那我就到台北為妳搖旗吶喊。Then, I will wave flags for you in Taipei.」當時是師生之間的玩笑,沒想到第二年我就坐牢了。 與老師談過後,我決定回台灣;我開始構思要在選舉場合跟選民說什麼。 我先到哈佛燕京圖書館找與台灣有關的資料。作為一個台灣人,當時無論在

話說從頭。1975 年,越戰告一個段落,北越打敗南越,整個越南遭到赤

國內或國外,都對台灣的事情知道得很少。我花了三個月時間,浸在燕京圖

化,在南越的人驚慌失措,能逃的都逃了。當時我在美國,透過電視新聞看

書館內,搜讀一些在台灣時不知道的資訊,結果發現相關資料很多,我一個

到那一幕幕的景象,印象非常深刻。一個國家滅亡之際的慘敗淒涼圖像,一

人做不來,所以就號召一群朋友,請他們有志一同「捐」給我一個月,幫我

直縈繞在我腦子裡。1978 年在哈佛大學念書時,我的指導教授孔傑榮(Jerome

一起蒐集並處理資料。

Alan Cohen)寫了很多研究報告,都讓我意識到,當時的美國為了結束越戰,

那個時代,很多書遭禁,政府不允許台灣人讀有關台灣的書,而燕京圖

必須跟中國謀和;而中國最在意的,就是美國得跟台灣斷交。我根據這些資料,

書館卻收藏了相當多台灣看不到的書和資料,我和朋友們一邊看一邊感慨,

推測美國最終會放棄台灣。

到了晚上再將蒐集到的資料拿出來互相討論。這三個月,我都住在朋友家中,

當時,很多重要的國家(如日本)其實都已經跟台灣說再見了,如果美

她說:「我們會收容妳三個月,三個月後,妳一定要回台灣。」三個月中,

國跟台灣斷交,台灣的處境將相當危險,就像北越打敗南越,中國也很可能

我日夜不休,都在閱讀資料、寫稿。朋友看我如此忙碌,感慨地說:「哪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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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牢後的人生觀

人這樣,快投票了還不回去?不去跟選民握手、喝酒,還在這裡認真寫書?」 三個月後,終於完稿,準備回台。可是我想到,這樣千辛萬苦寫出的文稿, 萬一在機場被沒收,那就慘了,我可能還會被馬上抓走。怎麼辦呢?於是趕 快用相機,一頁頁地拍下文稿,取出黑白膠卷,將膠捲包好,放在行李箱裡 過海關,所幸沒有被搜出,我三個月的心血也就不致白費了。在戒嚴年代, 海關檢查相當嚴厲,1980 年葉島蕾回台時,她把膠捲藏在鞋子裡,還是被查 獲,並因此坐牢。我算是運氣好,沒有被搜到。 回台後,我將膠卷拿去沖洗,再慢慢整理。文稿整理完後,我影印了幾 份,一份給黃信介,一份給康寧祥。我跟兩位前輩說:「我在美國時,寫了 這個有關台灣歷史的文稿,請你們指教,可不可以出版?」兩位前輩都說:「妳 千萬不要出版,不然一定會坐牢的。」後來,我還是決定將這份文稿出版, 那就是《台灣的過去與未來》這本書。 到了選舉正式展開時,我在演講台上講述這本書的內容,我沒哭,但底

左圖:從哈佛大學回台,投身黨外運 動,四處街頭演講。 右圖:呂秀蓮奮力從美國帶回來的文 稿,最後集結成《台灣的過去 與未來》。 (呂秀蓮/提供)

下的人卻哭成一片,因為身為台灣人,居然不知台灣的歷史,聽我一說,大 家就感動了。我的競選政見一場一場地開,我很技巧地只講一半,然後告訴

但怎樣都沒想到,選舉預定 12 月 23 日投票,12 月 16 日這天,美國總統

台下聽眾:「你要知道接下來怎麼樣?請到我明天晚上的場子。」我的政見

卡特宣布自 1979 年 1 月 1 日起承認中華人民共和國,接著蔣經國發表談話,

發表,就像讀講章回小說那樣,因此受到歡迎。

向美國提出抗議,並下令停止進行中的選舉活動。

我的演講重點,是根據我研究的資料顯示,美國一定會跟台灣斷交,以

當天早上九點鐘電視新聞播出,十一點,我的競選總部就跑來一些穿黑

及跟台灣斷交的條件是什麼。台下的民眾雖然懷疑「有這可能嗎?」卻又想

衣服理平頭的,他們硬把我競選總部的門撞開,在總部一排民主牆上畫向日

知道究竟。台下監看的檢察官則遞條子上來,說「言論尺度超過,要開單子」。

葵,寫「共產黨同路人」。接著就有謠言說警總要抓我了,因為別人都不知

事後聽說,那個檢察官的眼眶也紅了。通過選舉場子,我相信我已經將台灣

道美國會跟台灣斷交,只有呂某某知道,一定是 CIA 派來的。風聲鶴唳之下,

人的歷史感情召喚出來了。

我只好躲到作家李昂家裡。她們姊妹很好,說:「呂秀蓮,我們家無條件收 容妳。」我就在她們家中躲了幾天,直到風波平息才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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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灣的過去與未來》這本書後來也被禁了,但是讀過這本書的人不少。 政治評論家胡忠信曾跟我說,當時他讀台大歷史系四年級,以前從來不知台 灣史,是看了這本書之後,才開始思考台灣人的歷史與未來。所以國民黨對 這本書恨之入骨。

二十分鐘演講換來十二年徒刑 第二年(1979)高雄事件就發生了。當天我上了宣傳車發表二十分鐘的 演講,其他什麼事都沒做,在場的民眾很認真地聽我演講。有一位姓吳的計 程車司機聽我演講覺得很精采就鼓掌。我一講完,現場就開始出現衝突了。 這位司機肚子餓了,跑去六合夜市吃點心,沒想到就被警察抓到派出所,先 打他一頓,問他:「你剛剛為什麼去聽演講?你一定是呂秀蓮的某某人。」 「沒有啊,我不認識她。」

高雄美麗島雜誌社樓下走廊,也是群眾運動的好場所,民眾喜歡聽我侃侃而談。 (呂秀蓮/提供)

「為什麼她演講時,你一直鼓掌?」 「我覺得演講很好聽啊。」

請你們出來加入抗暴的行列!」我沿途一直大喊:「大家一起來加入抗暴的

結果警察把他打到渾身是血,回家後將沾有血跡的內衣褲藏起來。他被

行列!」

起訴,在法庭上把血衣拿出,大家才知道這一段故事。 在高雄事件中,我是第一個被抓的人。那天晚上我六點多到,看到現場,

接著,車子一個轉彎,我看到從一個飯店地下室衝出一群穿黑衣服的人, 手裡都拿棍子,對著警察一直打。

感覺一定會出事,因為高雄市布滿了憲警,鎮暴車都在街角。衝突發生後,

我當時還搞不清楚狀況,便喊:「台灣人不要打台灣人!憲兵警察也是

台上拿麥克風的人喊到失聲,還是無法讓現場平靜下來,後來我就抓起他的

我們的同胞,不要打了!」事後才知道,這是經過設計的,這群黑衣人是當

麥克風。我在宣傳車上,看到瑞源路小小一條路有年輕人男女拉著手,我說:

時高雄刑警大隊事先安排的有案底的黑道人士,脅迫他們配合命令,「將功

「高雄市民,現在不是青年男女談戀愛的時候。」我看到對面二樓有人在吃

贖罪」。他們專打憲兵跟警察,造成憲警受傷,也就便於事後大作文章,說「美

飯,我說:「也不是你們在家吃飯看電視的時候。國民黨未暴先鎮,鎮而後暴,

麗島暴力分子」。我拿麥克風演講時,曾說:「台灣人啊台灣人啊,愛打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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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牢後的人生觀

位在台北市仁愛路百齡大廈的「美麗島雜誌社」,是施明德跟我找到的辦公室,由我負責 布置。發行人在此召開社務會議。(呂秀蓮/提供)

我是第一個留美回台參加反對運動,結果被捕入獄。出來後,海外留學生也紛紛 返台打拚。左起黃明鈺、張富美、蔡同榮、呂秀蓮。(呂秀蓮/提供)

這句話,後來竟被解釋成,呂秀蓮拿麥克風高喊「打人拚命」,所以是「暴

到處演講都講這件事情,分明是 CIA 派來的。告訴我,CIA 是什麼組織?」

力分子」。「打拚」被說成「打人拚命」,這多荒謬啊。 接著是軍法大審,我們有八個人遭到軍法審判,黃信介被判十四年,施 明德判無期,其他六人都判十二年。 對我而言,二十分鐘的演講就被判十二年徒刑,實在有夠衰。從被抓到

我說:「我哪知道?我聽過 CIA,但不知道它是什麼組織。」 這樣連續問了兩、三天,有一天他突然和顏悅色說:「欸,妳真的不知 道 CIA ?那我告訴妳 CIA 做什麼事吧。」我就聽,聽完,我想今天過去了, 心情好一點。

判刑,有很多故事。其中一個故事是,被抓後,有一組人沒日沒夜地偵訊我,

兩天以後審訊者拿來紙張:「CIA 到底是怎麼回事?」我說我不知道啊。

他們雖然沒有對我用刑,卻用了手段,極盡侮辱、摧毀人格之能事。比如說,

「什麼不知道?我前天不是告訴妳了嗎?寫下來!」我只能乖乖寫,寫完後,

他們一直要我承認我是 CIA 派來的。

他要我在紙上簽名。我說:「這是你講的,又不是我講的,為什麼要簽名?」

審訊者說:「我們都不知道美國會跟台灣斷交,為什麼只有妳知道?妳

他勃然大怒,開始祖宗三代都罵下去。在審訊期間,像這樣子的事情太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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總而言之,沒有被判死刑就算不錯了。接著發監坐牢,第一階段就是被 關到景美看守所,被關在五十九號牢房。

坐牢後的人生觀

們回牢房。我們到天亮時,肚子是空的。這位「好心的」就幫我煮一碗麵(麵 疙瘩)。「呂小姐,呂小姐,會不會肚子餓?」從那個「狗洞」放進來。我

這個階段,什麼事都不能做。只有每天傍晚放風時,關在隔壁的陳菊會

到現在都還記得那種溫暖的感覺。另外一個被稱為「壞心的」獄卒則專門找

跟我打羽毛球。幾個月後,再把我們送到仁愛教育實驗所(很幽默吧,關政

碴,經常躲在洞洞裡面監看我們。即使在監獄中,我們都可看出人性的天壤

治犯叫「仁愛教育實驗」)。這個所基本上是關那些從綠島轉來即將出獄的

之別。

政治犯,作為過渡的處所。對當權者來說,從綠島監獄到這裡來住,當然是「仁 愛」,很「慈悲」。

後來,我還體會到什麼叫「自由」。被監禁在三個榻榻米的小房間的我, 身體並不自由,但我的心靈、我的心智則管不到,所以我開始想寫點東西。

盧修一當時被判感化教育三年,就被送來這裡。他知道我和陳菊住的牢

獄方管錢,你需要什麼東西得打報告。我就跟獄卒說我要紙跟筆,她就給我

房,每次散步時總會故意繞到圍牆外邊,高喊我們的名字。我們聽得到他的

買紙筆。每天早上你要幾張紙,得跟她要,傍晚她會來收回,檢查我寫的東西。

叫聲,但沒辦法看到他的人影。

對此我當然很痛恨,想了半天,儘管我不喜歡作假,後來還是違背了我的原 則,就不再寫在紙上,改用衛生紙來寫,這就不必繳回了。

用衛生紙寫出小說《這三個女人》 接著,我要談談我在獄中的人生觀。美麗島事件的坐牢經驗,影響了其 後我從政的一些觀念。 首先,我體會到什麼是自由,什麼是不自由。在監獄中,無論哪裡,四 個角落都有獄卒監看。在這裡,我看出人性的小善與小惡。獄卒之中,有一 位是佛教徒,人很好。按照獄方規定,每天中午提供半加侖熱水,晚上洗澡 就是這一桶。白天我們被提去偵訊,晚上回到牢房,水都涼了。這位信佛的 獄卒,我們都叫她「好心的」(另一位獄卒就叫她「壞心的」),她會用我 的棉被幫我把放水的桶子包起來,所以晚上提訊完回房,水還是溫的。這半 加侖水當然只能擦澡,但這位獄卒的善意,就讓我覺得很溫暖。 在看守所,五點鐘就吃晚餐,吃完飯往往要再提訊,折磨到十點才讓我

我的第一本小說《這三個女人》,就 是在這樣的情況下用衛生紙寫出的。我從中 體會到真正的自由。你可以限制我的身體自 由,但沒辦法限制我的心智自由。我這麼一 想通,獄中的痛苦就減少了一大半。我知 道,你根本管我不著,而且我根本就不必在 乎你。這是一種切身的體驗。 另一種體驗是,我開始思考,我為什麼 要走這條路?我原來可以不走這條路的。當 年我如果不放棄獎學金,念完哈佛大學,別 人會何等羨慕,我為什麼要那麼傻,回到台

呂秀蓮在獄中寫下的小說《這三個 女人》,勾勒出當代女性交錯縱橫 的人生故事。(呂秀蓮/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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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牢後的人生觀

灣為民主打拚?為此,我付出了慘痛的身陷牢獄的代價,將來一定要索回來。

立法委員做一屆後,我就宣布不再連任。那時我全力推動台灣加入聯合

我要成就「呂秀蓮之所以為呂秀蓮」的原則,不輕易妥協,不被擊敗。在我

國運動,要連任並不困難,可是在我擔任立委時,看到立法院內的議事方法,

剩餘的人生中,一定要和壓迫台灣人民的國民黨對抗到底。坐牢,讓我產生

效率不彰,浪費人民血汗錢,深覺厭惡。我這一念之間,不幹就不幹了,儘

了更大的鬥志和決心。

管支持者都深覺可惜。 立法院有一個慣例,就是已經確定下一任不選的,在最後一天都可以上

對的,我就堅持;不對的,我就反對 這些體驗,影響了後來我出獄之後的參政之路。出獄後,我先選上立法 委員,接著擔任桃園縣長,然後擔任八年副總統。只要是對的,我就堅持; 只要是不對的,我就反對。

台做三分鐘的告別演說。我很瀟灑,一上台就痛罵立法院是「政治馬戲班」、 「媒體金舞台」,最後說立法院是「正義焚化爐」。我一路痛罵到底,還以 為立法委員會跑來打我,結果大家都鼓掌,「講得好講得好」。我心想,你 們真虛偽,如果你們也知道立法院這麼爛,為什麼不表現好一點?我回到辦 公室後,很意外的,洪秀柱立委送來一個大花籃,說非常欣賞我的講話。我 就是要笑傲人生,不喜歡就再見。我已經坐了五年牢,沒必要再浪費三年在 立法院。 離開立法院後,我原本沒想過要選桃園縣長,那個時候都在做外交。劉 邦友命案發生時,我在來來飯店跟一個美國朋友談外交事務,忽然接到記者 電話,說:「你們桃園縣長劉邦友被暗殺了。」當時我嚇了一跳。幾分鐘後 記者又打電話來,說有八、九個人一起被殺死;接著沒來由地問我:「聽說 妳要回來選縣長?」我說:「你太過分了吧,剛發生命案我什麼都搞不清楚, 怎麼說我要選縣長?」 沒有想到,那九顆子彈改變了我的命運。當時許信良擔任民進黨主席, 要徵召我參選桃園縣長補選。我告訴他:「我不要選,我都在做外交,縣長 讓給別人。」他回答我:「呂秀蓮,妳的家鄉有難,需要妳幫忙,這是妳的

1993 年,呂秀蓮參選立委時留下的珍貴影像。(呂秀蓮/提供)

責任。我徵召妳。」沒辦法,我只好接受參選,也順利選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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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牢後的人生觀

當時的桃園縣,被評定是「最沒有希望

沒有被恫嚇,他後來成為我競選連任的總幹事。

的一個縣」,我上任後碰到非常棘手的垃圾問

中壢垃圾事件,原來是黑道跟白道勾結的後果。我決心要加以處理,所

題,也就是所謂「中壢垃圾事件」。當時的中

以馬上開始著力,最後還動用公民投票。百姓被我的決心感動,支持我,最

壢市,大街小巷有近五千噸垃圾堆積如山。這

後終於解決了問題。

是中壢市長不想解決,故意叫清道夫不收所造

我的原則是,面對不公不義,絕不屈服。六個月之內,我把垃圾都處理好

成。主要原因和幾個月後桃園縣長選舉就要展

了。現在桃園縣的焚化爐不只是全台灣最好,也是全亞洲最好的,政府沒有花

開,國民黨想製造垃圾危機來扳倒我。

一毛錢,因為採 BOO 的方式招標,得標廠商出土地,花五十四億投資焚化廠。

面對這樣危害市民衛生與健康的問題,我

他們投資不到五年就回本,每年繳納營利事業所得稅,還將桃園縣兩百萬人口

下了很大的功夫去研究,結果發現全桃園縣只

生產的垃圾轉換成每天供應二十萬人的電力,真所謂「化腐朽為神奇」。

有一張可以處理垃圾的執照,這執照發給某一

當面質問卡特:欠台灣一個道歉

家環保公司,背後的負責人就是縣議會議長; 接著,又查出這家環保公司每處理一噸垃圾,

我再講個故事。1979 年美麗島事件發生,台灣民主運動受挫,很多人被

就跟中壢市公所每天要九百元,又藉口桃園縣

國民黨抓去坐牢。我覺得當時決策的美國總統卡特欠台灣一個道歉,我一直

沒有垃圾場,要運到外縣市,還要進場費, 再加一千元。這樣一來,處理每噸垃圾就要 一千九百元。這大概是全世界最貴的垃圾了。

想,只要有機會就要當面質問他。 1997 年 3 月,贏得桃園縣長補選。 右二為當時的民進黨主席許信良。 (呂秀蓮/提供)

中壢市公所編了這個預算,送到市民代表會, 代表會主席林永貴很有正義感,他出身黃復興黨部,審預算時他認為這樣太 過份,吃盡百姓的錢,不準備讓預算通過。某個晚上,兩個黑道就到代表會 主席家中,一人提了一大包很重的東西,另一人口袋裡放了一把槍,警告他: 「林主席,中壢市的垃圾你別多嘴。現在給你一個選擇,一個是以後預算乖 乖通過,我們每半年會孝敬你三百萬;如果不聽,就吃子彈。」這位主席並

果然他來了,1999 年 3 月 30 日,李登輝總統邀請卡特前總統來台灣。外 交部要給他八十萬美金,還要頒獎給他。文武百官、達官巨賈在台北凱悅飯 店共聚一堂,都來聽卡特演講。卡特充滿白人的傲慢,他說:「我決定跟你 們斷交時,你們在戒嚴統治下。這次來看你們,進步很多,證明了我決定跟 你們斷交,對你們沒有傷害,還促進你們的民主化。」 一聽此言,我很火大。等他講完以後,我就衝到台前,質問他:「卡特 先生,我是桃園縣長呂秀蓮。二十年來我一直期待這一刻的來臨。」 他跟我說:「Thank yo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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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破暗暝見天光

坐牢後的人生觀

我接著說:「你高談闊論和平人權民主正義,但是我要告訴你二十年前

交部長,提問:「部長,剛剛桃園縣長呂秀蓮質問卡特說他對不起台灣。但

發生在我身上還有周遭的事情。1978 年台灣正要舉行國會選舉,反對黨候選

是外交部卻要送八十萬給他,是嗎?」外交部長趕緊回稱:「沒有八十萬,

人第一次可以有組織地競選。如果選舉沒有停止的話,我們很多人都會當選,

五十萬美金而已。」

就會改寫台灣的民主政治。但因為你在 1978 年 12 月 15 日宣布要在次年 1 月

我以為這樣就結束了,沒想到幾個月以後,林雲大師特地來看我,送我

1 日撤銷對台承認,那次選舉半途停止。黨外人士跟台灣當局發生嚴重衝突,

一幅詩畫,題詞「畢竟蓮華不染塵,妙語如珠驚世人。縱使君民渾不解,一

最後發生高雄事件。你讓我們一代菁英統統坐牢。卡特先生,你曾經對台灣

枝獨秀冠群倫。」我沒有想到這一番

的問題關心過嗎?如果不是國際社會救援跟壓力,包括我在內可能都會被處

話,還有知音之人。

死。你滿口人權跟民主,請記得我們曾經付出的代價。我們犧牲不是為個人,

副總統專機搭救諾魯三漁夫

是為台灣的社會,我現在是代表台灣人民說話。你以推動人權聞名於世,卻 置台灣於不顧。歷史已經過去了,可是不會被忘記。我可以原諒你的錯誤,

要講的故事很多,講些比較輕鬆有

但你欠台灣一個道歉。你要不要道歉?」

趣的。我扮演過聖誕老人,當副總統常

當時,有文武百官達官貴人好幾百人在場,聽我這麼講都嚇到了。

要代表國家出訪、或者代表阿扁總統。

卡特的回答相當傲慢,他說:「我給妳的答覆是我不認為我應該道歉。

在我們快卸任之前,阿扁交代我一件

因為我在 1978 年的決定是正確的。站在美國利益,美國跟中國建交是正確的。

事,他說我們在太平洋有幾個邦交國,

這個決定不是台灣人民進步的主要原因,但肯定是其中一個很重要的因素。

其中馬紹爾群島剛剛改選,新當選的總

過去二十年台灣人民都在進步當中。妳提到 1979 年底發生的高雄事件,我當

統在選舉期間公開表示他一當選就要跟

然感到遺憾,也了解妳的心情。但是每個國家都有本身的問題,因此我不能

台灣斷交。阿扁說雖然我們還有五個月

對台灣違反人權的事情負責。我剛提到中美關係正常化,台灣那時候還存在

的任期,妳去跑一趟,在五二○以前不

戒嚴。但是台灣人民終於能夠解除戒嚴法,建立傲人的民主典型,我感到非

能丟掉邦交國;第二個是諾魯獨立四十

常欣慰。所以我不必道歉。」

週年,也要去道賀;另外一個是所羅門。

卡特講完以後,似乎很怕我再追問,就往後台去了。這一質問,引發 了媒體記者的騷動,本來要去採訪李登輝的國宴和頒獎典禮的,馬上轉向外

1995 年,呂秀蓮宣布參選 1996 年副總統。 (呂秀蓮/提供)

我就銜命出訪,跑了這三個國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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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牢後的人生觀

那次出行有專機讓我去,因為多是小島,大飛機沒辦法去。出發之前,

坐牢,就身體來說是不自由的,但相對的卻多出了比牢外人還多的時間。

外交部官員跟我報告,希望我幫個忙。他說 2008 年元月初有三個諾魯漁夫出

每次電話鈴響,總是管理員在接電話,我跟陳菊說:「妳看,我們多好,電

海捕魚,沒想到碰到海難,人船都不見了,家屬很緊張,就透過外交管道進

話不用接,也沒有人會打擾我們。」時間多,我們就拚命讀書,只要家人可

行搜尋,澳洲、紐西蘭都出動海空軍,但還是找不到,準備放棄。沒想到這

以送進來的書,我們都讀。

幾個年輕漁夫被我們的遠洋漁船高雄慶富號救上船了,因為慶富號的行程不

讀書之外,我跟陳菊也做手工圍巾,當時黨外在選舉,我們則在獄中拚

到諾魯,要到馬紹爾群島,因此把三位諾魯漁夫送到馬紹爾,但馬國與諾魯

命鉤毛線做圍巾、襪子,送到黨外政見會中義賣。坐牢的人幫外面參選的同

兩國之間根本沒有交通管道。

志,這就是患難見真情。

正巧我奉派出國,這兩個國家都在行程中,所以外交部就請示我:「副

這些圍巾、襪子,送出去時也不能說是我做的,黨外參選的同志,要到

總統,您的專機可不可以順便把這三位漁夫送回諾魯?」救人第一,我當然

我們出獄後才知道是我們打給他們的。我們在美麗島時代的那種革命感情,

很樂意,但我是國是訪問,慶祝諾魯獨立四十週年,代表國家,帶著三個漁

是後來的民進黨沒有的。當年的我們無論在獄中或獄外,隔牆有耳,到處是

夫去好像不太對。所以我說:「這樣好了,我去的時候不帶他們,等第二天

特務,所以必須更緊密地團結在一起。

專機要來載我的時候,再把他們帶回諾魯。」 這件事轟動了諾魯。諾魯的人民非常感激,機場擠滿了人,扶老攜幼, 大家都感謝慶富號救了漁民,我的專機還把他們送回家。他們把我當成英雄、

我珍惜這樣的真性情,我知道人應該要有情有義。在當年那樣困頓的環 境下,如果同志之間還在爭鬥猜忌,日子更不好過。這就是我的體會。坐牢, 沒有使我改變初衷,反而更堅定意志。

大恩人。一個阿嬤抱嬰兒,擠上前來,跟我說:「Formosa、Formosa,要給

有真性情,就能走天下。前面提到我曾當面嗆卡特,我原本以為卡特一

您抱。」這個嬰兒是其中一個漁夫的太太在他失蹤時生下來的,知道漁夫被

定很生氣,沒想到,事情過了兩個月後,卡特圖書館的主任來到台灣,特別

我們台灣的慶富號漁船救上來,阿嬤就把她的孫子取名叫 Formosa。回國後,

來見我。我跟他說:「你難道不知道兩個月前,你們的總統來,我怎麼嗆他

他們有人把這個故事寫成一首歌,傳頌全島。

嗎?」他回答:「我們美國人是這樣,你的話如果講得對,我們就會很服氣。」 如果我當時不敢嗆卡特,卡特會覺得台灣人真笨,被出賣了還送他八十萬美

有真性情,就能走天下 前頭說過,我在坐牢期間體會到自由跟不自由都在一念之間,以及面對 是非,絕不妥協的種種,接下來我要說另一個對情義的體會。

金,還頒獎給他。正因為我直言質問卡特,要求道歉,才讓卡特知道,以後 不能這樣子對待台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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搞政治的人不能不讀書

坐牢後的人生觀

知識、智慧,讓思想成熟、頭腦靈活、判斷準確。 我今天特別要跟大家講《認識史前台灣》這本書。這本書很有意思,它

接著,我想談讀書。我坐牢的時候,讀了不少書,家人送進很多書,我 就天文地理一概來者不拒地讀。獄中讀書,讓我也體會到,搞政治的人不能 不讀書,不能只會罵國民黨,耍嘴皮。從事政治,要博學,需要擁有更多的

告訴我們,五萬年前台灣是太平洋的中心點。當時是舊石器時代冰河時期, 太平洋中間有一塊姆大陸,上面有一個太陽帝國;有二十六項的根據,認定 台灣就是太陽帝國的中心點。當然,現在這個姆大陸已經陸沉了。這本書上 說,澎湖海底下有一個沉沒的古城、離花蓮四十海浬處的與那國島海底下也 有古城。 當時的姆大陸是母系社會,擁有高度的文明,物產豐富,盛產金礦,是 巨石文明,有巨石陣,也有蝌蚪文字。這本書告訴我們,台灣東海岸有非常 多的巨石文化,只是年代太久,大家不曉得珍惜。特別是核四廠,開挖過程 中就發現很多陶器、舊石器的東西,卻都被毀掉了。長濱文化、左鎮文化、 圓山遺址、八里的十三行遺址等,都是台灣古早時代遺留下來的。 還有金字塔。現在已發現,陽明山有個金字塔,因為年代久遠,上面覆 土長出草木,被誤以為是小山,考古學家發現,它是用石頭堆砌起來的金字 塔。因此可以說:台灣早在五萬年前就存在,而且擁有相當發達的文明。姆 大陸在一萬兩千年前,因為一場超級火山爆發而消失;在台灣,雪山山脈崩毀, 形成蘭陽平原和龜山島。當時大部分的人都喪生了,倖存的人則逃往玻里尼 西亞、夏威夷,遠至復活節島,台灣之所以是南島語族的發源地,就是這樣 來的。 這段歷史知道的人不多,我很慚愧我也是讀了這本書才知道。不必完全 相信,但是給我一個很大的啟發,我們還有很多東西需要學習,需要了解, 需要認知。

2000 年 3 月 18 日,總統大選開票晚會,陳水扁總統與呂秀蓮副總統宣布當選。(呂秀蓮/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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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牢後的人生觀

老虎趴下了,跟著來了一頭獅子 最近我在思考台灣前途的時候,老是想到中國。美麗島時代,我們都是 對付國民黨,我曾開玩笑跟黃信介說:「信介仙,好家在國民黨是反共的, 所以共產黨讓國民黨去對付,我們專心對付國民黨就好。」我坐牢以後出來, 發現局勢不一樣了,當年反共的現在都親共了。所以 2000 年我跟阿扁說:「我 們有夠衰,以前反國民黨,現在右手對付國民黨,左手還要對付共產黨。」1 月 16 日之後,國民黨趴下去了,我們要面對的則是北京。 這是好還是不好?國民黨倒了,不用再花時間去罵國民黨。國民黨以前 像一隻老虎,用戒嚴統治、特務手段,以及不當黨產控制國家,最後終結於 四十年來的民主運動。國民黨在這一次選舉如病貓,一踢就倒了。這是幾十 年來民主運動的成果,把這隻老虎的尖牙利爪都拔掉,2016 年又把牠的牙齒

陳水扁總統、呂秀蓮副總統於 2000 年就任,實現首次政黨輪替。(呂秀蓮/提供)

擊落,如今民進黨才能再次執政。 可是老虎趴下了,跟著來了一頭獅子。我們接著要對付的是習近平。時

讓台灣成為完整、正常且偉大的國家

代不一樣了,我們面臨的對手不一樣,所以更要用頭腦想每一個招數,對方

這幾年來,我改變了思維,不再喊統獨,1996 年我們就可以選總統了,

舉手投足,可能都有文章。我希望我們新的總統也要有新的智慧,新的謀略。

到今天若還懷疑台灣是不是主權獨立的國家,怎麼有資格選總統?我們的國

我還是比較希望台灣更往好的方向走。即使我吃了很多苦,三十歲得癌

家,現在只是不夠完整。阿扁跟我執政的時候,就說要努力建設台灣,使她

症,三十六歲坐苦牢,六十歲挨子彈,我始終沒有改變。認識我的人都知道,

成為一個正常、完整國家。我現在可以講,在這個基礎上,我們不但要讓台

我一路走來始終如一。該堅持的,我照樣堅持。因為我看透了人生無常,棺

灣完整正常,而且要偉大。

材躺的不一定是老人;命運讓上帝決定,但我可以決定這一生要不要過得有 意義。因為有我,改變了一些什麼;因為有我們,台灣的未來要更好。

怎麼個偉大法?我想通了,我們要讓台灣變成東方瑞士。瑞士位於阿爾 卑斯山環抱之處,右邊有德國跟奧國,左邊有法國,下面是義大利,中古時 代歐洲戰爭頻繁,經常翻山越嶺在瑞士交戰。瑞士不堪其煩,因而宣布中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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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牢後的人生觀

剛開始各國都不承認,直到 1815 年維也納會議終於正式承認它的中立。後來, 北邊的瑞典也跟進宣布中立,不要戰爭。所以到現在兩百年,全球最模範的 兩個永久中立國,就是瑞士跟瑞典,成為全世界羨慕的國度。 瑞士宣布中立之後,不再介入戰爭,但每次調停,它都居於最重要的角 色。因為它中立,過去雖然沒有加入聯合國,但聯合國的重要組織都設在日 內瓦。瑞士中立之後,並未被孤立。我認為,這是台灣未來應該努力的方向。 國家中立,不表示就不跟別國來往。凡是平等互惠對待我們的國家,我 們都樂於來往,包括中國。只要中國對我們平等互惠,我們對他們一樣平等 互惠。依照這個準則,我們的朋友就會越交越多,所以中立不是孤立。 當然,我們也不能幻想,只要台灣宣布中立,人家就不會打你。我們還 得要有強大的自我防衛能力,一如瑞士那樣全民皆兵、一如瑞典那樣擁有高 度的國防科技。保衛國家,人人有責。我當副總統的時候就主張國防兩性化, 不只男人要當兵,女人也要參與防衛。當有更多的女性具備保家衛國的意識 時,國防才是扎實的。 我也一再強調台灣要「柔性立國」。我的「柔性立國」包括人權、民主、 和平、愛心跟科技發展。日本 311 地震後,台灣朝野給日本很多援助。我到 日本訪問時,對方聽到我們從台灣來,立即立正跟我們三鞠躬,這就是無形 國力,來自我們的愛跟關懷。台灣必須珍惜、加強這種柔性的力量,它是可 以分享的,可以增長的。這也是中立國的重要基礎。 這幾年來,我一直努力傳達台灣要和平中立的訊息,我告訴世界各國, 這不只對台灣好,也對全世界都好。兩年前我開始一個國家一個國家去訪問, 我跑到南美洲、日本、菲律賓和美國。有人說美國一定不高興,因為美國要 呂秀蓮在副總統任內不斷為台灣的前途拓展,期盼迎來台灣最光明的時刻。(呂秀蓮/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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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牢後的人生觀

拉攏台灣,台灣要中立,是不是意味著要與美國劃界線?我跟他們解釋後,

統呂秀蓮》之中,共有三冊,分別是《政黨輪替》、《驚濤四年》、《非典

他們就了解了。我拜訪了二十幾位美國國會議員,跟他們說明,我們沒辦法對

型外交》,你們可以參考。

抗中國,美國又不支持台灣獨立,我們就走中立的路。他們聽完後,都能接受。 美國參議院二號人物多數黨黨鞭聽我講完,就說:「You have my support.」 日本、菲律賓,我幾個月前才去。我在國立菲律賓大學演講,宣揚台灣 中立的想法,講完後我就問:「我這樣講你們會不會不高興?」有聽眾回答我: 「妳一邊講和平中立,我們也一邊在想,菲律賓也該中立。」是的,如果全 世界多數國家都走中立的路,地球上國與國的戰爭就會減少。 這個信念,來自我坐的黑牢。我坐牢的時候,可以超越我自己,想很多

在這套回憶錄中,我詳細記錄了台灣民主化過程中重要的八年,以及關 於我擔任副總統時的心路歷程。讀這套書,可以了解在台灣民主轉型的過渡 時期,一位擔任國家副元首的女性的奮鬥。我希望這本書能對社會、對民進 黨執政團隊有所啟發,希望我們過去曾犯的錯誤不要再犯。 我也要跟大家預告,今天新北市政府的人來跟我談,希望將我私人收藏 的文物公開。這裡面會有我從事婦女運動、人權運動、坐牢、全世界怎麼救 援我的故事,到八年副總統,以及推廣台灣加入聯合國的種種事蹟的呈現。

的問題。當時我明知山有虎,卻向虎山行,自己選擇坐牢,無怨無悔;但我

這幾年來,我一直從事國際外交工作。我將要成立一個國際婦女人才訓

希望坐牢有代價,不要死在裡頭。所以坐牢時,癌症復發,我還是很堅強地

練學院,透過每年廣邀全世界幾十個國家的婦女來台研訓,我要讓人類文明

面對。我唯一無法接受的是,坐牢時,我母親過世,國民黨卻不讓我奔喪,

女性化(Feminization of civilization)。過去千百年的歷史都是男性寫的,但

這絕對是沒有人性的作為。出獄後我也原諒了。一群愚蠢的人做的壞事,我

二十一世紀則該由女性來書寫。二十一世紀是 She Century、She Politics、She

若一直記掛在心,自己也痛苦。

Economy、She Society。當有更多的女性投入不同的領域並加以主導的時候, 我們可以檢討過去男性主導、男性統治天下的種種問題。

所有的苦難對我都是一種試煉 總之,所有的苦難對我來說都是一種試煉。沒有人像我這樣經歷過那麼 多折磨,哪有人一生又坐牢,又得癌症,碰上一顆子彈又沒被打死,還活得 好好的?而且還活得越年輕。 我告訴自己,不知道還能活多久,但我會認真過活。我從被關的監獄到 副總統辦公室,這過程波瀾起伏,但終究沒被擊倒,憑的就是勇敢面對苦難, 勇敢開創新路。這些人生之路,我已全部寫在由國史館出版的《非典型副總

女性的思維、女性的智慧、女性的慈悲,可以帶給人類未來更好的前景。 至少就台灣的前途來講,我相信,女性的世紀已然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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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明德(Aki-Nori) 1941 年 1 月 15 日生於日本殖民地高雄州鹽埕埔,魔羯座 AB 型。政治犯,三次入獄, 總共坐牢二十五年半,台灣獨立聯盟案被處無期徒刑(1962 年 6 月 16 日至 1977 年 6 月 16 日),美麗島事件被處無期徒刑(1980 年 1 月 8 日至 1990 年 5 月 21 日), 領導總統直選大遊行違反集會遊行法(1997 年 4 月 1 日至 1997 年 5 月 11 日)。 蔣介石關了他 4,676 天,嚴家淦關了他 802 天,蔣經國關了他 2,927 天,李登輝關 了他 898 天。 抗議蔣經國派人暗殺江南,恐怖統治證據確鑿,宣布無限期絕食,要求解除戒嚴, 共四年又七個月。被強插鼻胃管灌食達 3,040 次,直到出獄,應是全世界非病人, 被強制灌食次數最多的人。從 1949 年國民黨政府軍管台灣以後,台灣社會發生兩 次規模最大、影響最深遠的全國性政治社會運動,美麗島事件與紅衫軍反貪腐運動, 都作為發起、策劃、推動,並擔任總指揮:1979 年 12 月 10 日美麗島事件總指揮, 2006 年百萬人民反貪倒扁紅衫軍總指揮。

徐觴/攝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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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被監獄馴服的自由人

不被監獄馴服的自由人 施明德/政治家

「不被監獄馴服的自由人」,這題目是向陽老師訂的,我認為是在描述 我,也是在問我「何以能夠成為不被監獄馴服的自由人」?「自由人」對我 而言不屬於哪一個政黨,不屬於哪一個國度,不屬於哪一個種族,也不屬於 哪一個性別。自由,對台灣的年輕人來講,已經像空氣一般自然,也像明天 早晨的太陽,一定會從東方升起。你們生而為自由人,自由已不再需要用坐

2014年3月21日, 施蜜娜在被占領的立法院外牆,噴上「當獨裁成為事實,革命就是義務。」

牢、更不必犧牲生命去爭取。偶爾有些激情行動,也不會再被特務抓去,不

(施明德文化基金會/提供)

知下落。 2014年太陽花運動時,我的女兒施蜜娜、施笳和她們媽媽到行政院靜 坐。3月24日清晨衝突結束後,我去接她們回家吃飯梳洗。看她們狼狽地上車

血流汗所掙得的。自由絕對不會是平白獲得的。歷史告訴我們,自由是抗爭 者的戰利品,自由絕不是掌權者的恩賜物。

後,我就問我女兒:「昨天晚上警察來的時候,妳心中有沒有恐懼、有沒有不 安?」我大女兒告訴我說:「爸爸,為什麼我會恐懼?為什麼我會不安?爸爸 你生而為奴,你生下來就是奴隸,所以你在反抗統治者,反抗主子,你會怕, 你會不安。但我生而為自由人,我有什麼好怕的?我有什麼好恐懼的?」

自由是抗爭者的戰利品 其實什麼叫自由人?自由人不是無法無天,想怎樣亂搞就怎麼胡為的 人。真正的自由人一定有信仰,有原則,有核心價值,凡事一定遵循這些

聽到我十六歲的女兒講這句話,我知道舊時代的那頁翻過去了,台灣恐

內在的條件做判定而行事。自由人是自律而非他律;自由人不受權威威脅,

怖時代的那頁歷史翻過去了。然而我要跟各位報告,自由不是掌權者給各位

不受利益誘惑,而且死生不渝。這種說法可能太抽象了,我舉具體的人物

的,是很多反抗者、抗爭者不斷努力,一代又一代犧牲生命,犧牲自由,流

作例子,各位就能更了解我的語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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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被監獄馴服的自由人

誰才稱得上是自由人?我腦中有兩位。有一位名叫蘇格拉底,他被迫

死,迄今仍不願踩進中國領土一步的人,阿扁竟然敢動用大牧師辱罵我

在堅持真理跟政治現實中做選擇。只要他放棄堅持信仰,就可以生,不必

「賣台集團第一勇士,貪財好色」。立委栽贓我派許博允到北京請示。自

死。那是死與生的選擇,也是奴隸跟自由人的抉擇。公民不一定就是自由

己貪汙,就汙衊我 A 了紅衫軍百元捐款,抹成天下烏鴉一般黑。最後還效

人,公民跟自由人是有差別的。蘇格拉底最後寧願選擇真理,而不苟活。

法「文革」用金錢收買早在四十年前,我還在獄中時就移情別戀和出獄政

所以蘇格拉底是自由人。

治犯蔡寬裕同居生下三子女的陳麗珠,及我坐牢時不來探監的施雪蕙、施

另一個人,是耶穌。也許有些人認為他是神,但耶穌也有他作為人的 喜怒哀樂和慾望。他可以不進入耶路撒冷傳播福音,以免被釘上十字架。 他在進入耶路撒冷跟被釘上十字架之間做抉擇。最後他決定,走進耶路撒 冷,他選擇被釘在十字架。那不是悲劇,那是一個自由人的勝利。

珮君出來「弒父」,反而怒罵我「拋妻棄女,現代陳世美」,甚至還戲劇 性創造一件暗藏衣服內的「求饒衣」。 在蔣家白色恐怖下,獄外人誰不常常高呼蔣總統萬歲?考試時誰不大 書「蔣公是世界的偉人」,還全力自求多福?反抗者、無辜者被捕後,刑

蘇格拉底和耶穌告訴我們自由最高的形式,自由人最高的展現,就是 即便在有生命危險底下,依然堅持他的信仰,並做出具體行動。

自由人必受盡醜化的凌虐 坦白說,在一個庸俗的社會,當我們的自由像空氣一樣,像雨水一樣, 像自來水一樣,再談這些有什麼意思?其實我必須先替自己下個定論,我 才能做今天的演說。我不只是向陽老師所說是不被監獄馴服的自由人,我 還是台灣有史以來最自由的人,真正自由的人。國民黨凌虐我、侮辱我、 醜化我,我依然強悍反抗如故,大家可以到檔案局看我坐牢的「劣跡」。 國民黨倒了,原以為民進黨不會學國民黨的招式,但當我不跟貪腐的陳水 扁集團同流合汙,領導紅衫軍反貪(2006),阿扁的打手們除了不敢囚禁 我之外,醜化、栽贓、汙衊的程度,竟然比國民黨還惡劣。像我這樣一個 一生為台灣受盡苦楚,家破人亡,數度為台灣自由、台灣主權獨立出生入

2006年,因陳水扁總統及其家族涉及貪腐罪證確鑿,施明德發起反貪腐運動,七個工作天有超 過一百三十萬人次以一人一百元的方式響應。9月9日號召人民上街靜坐抗議,要求涉貪的總統 主動下台。(施明德文化基金會/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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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被監獄馴服的自由人

求下,有幾人能不寫自辱、稱頌蔣公的文字?誰有資格在今天羞侮反抗者 在獄中被刑求、辱汙下的權宜行徑?當年彭明敏被判刑後,被迫寫下「悔 過書」才被釋放,當年獄外屈服者,有權利辱罵嗎?權力真是能夠出神入 化,能夠創造神蹟,如果我真是屈服了,1970 年還會參與「台東泰源事 件」? 1977 年一出獄還立刻投入黨外運動合組美麗島政團,擔任美麗島 事件總指揮?把一個為台灣如此出生入死的人如此醜化,只為了掩護貪腐 的阿扁家族,這叫忠於台灣?這叫愛台灣?坦白說,這類台灣人就叫奴性 的台灣人。兩蔣當總統時,伏首高呼蔣總統萬歲,陳水扁當總統時,一樣 是無條件效忠陳總統!最後一句那件所謂五十年前的「求饒衣」是被捏造 的,為了不轉移焦點,容後再述。總之,一個真正的自由人,由於他不為 利誘,不畏權勢,任何權力者都會想盡辦法除之而後快! 我絕對是台灣有史以來被醜化得最徹底的人,被羞辱得最徹底的人。 但是我要告訴各位,我心中只有信仰,只有真理,只有原則,只有對錯。 我心中沒有顏色。我不但是一個台灣人,我還是一個像蘇格拉底,像耶穌 一樣相信人類應該有核心的價值的人。沒有核心價值,黨和台灣都空無一 物。我雖然當過民進黨主席,但我不接受民進黨是台灣的唯一代表!反對 民進黨不等於背棄台灣。尤其當民進黨背叛了信仰,違反了核心價值,卻 還盲目地追隨民進黨、追隨陳水扁,那就是侮辱了台灣人的格!同樣的, 反對國民黨也不等於反兩岸和平的路線。國民黨不要忘了,自己曾經以殘 酷的戒嚴令執行反攻大陸、反中政策長達四十餘年,多少人慘遭殺害、蹂 躪。其實台灣今天已是被庸俗的政治立場充斥的社會,這樣盲目的台灣人 是不夠資格稱為自由人的。

1980年美麗島事件大逮捕後,國民黨特務體系開始對叛亂犯家屬做嚴密的監控。這份檔案是當 時高雄警察局上報的資料。早在1974年施明德仍在牢時,陳麗珠就移情別戀出獄政治犯蔡寬 裕,拋棄了獄中的施明德,並與蔡生下三名子女。紅衫軍時,陳麗珠卻在王幸男、林國慶的陪 同下,公然反誣施明德是「現代陳世美」,拋妻棄女。(施明德文化基金會/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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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灣是權與錢控制的國度

不被監獄馴服的自由人

為一個自由人。在這過程當中,我知道要作為一個自由人,有兩個最嚴酷 的敵人,一個叫做恐懼,另一個叫做慾望。

今天台灣社會,坦白講只看到權力和金錢,我必須說台灣還不是一個 理想主義者的沃土。台灣社會十足高掛著權勢跟財勢,這兩大支柱掌握著 台灣社會的思想價值與判斷。這個人是好是壞,完全根據這兩點來判定, 台灣還容不下理想主義者。當人們在評斷一個人的時候,根據什麼價值?

恐懼什麼?恐懼被抓,恐懼被刑求,恐懼被判死刑,恐懼喪失了人的 一切所有。但當恐懼占有你的時候,你不再自由了,你就絕對不是一個自 由人,你會任人擺布。所以如果你想做一個自由人,首先你必須要克服的 天敵就是恐懼。而恐懼,無所不在。

根據什麼原則?是根據政黨顏色?或根據他是否有權、有勢、有錢、有學 位?台灣人一直有同情弱者的情懷,卻對奉獻者嗤之以鼻,這是長期被外 來統治的民族,所造成的惡劣積習及性格。這種奴性文化不根除,台灣永 遠無法成為一個主權獨立的國家。 對不起,此刻我心中已相當不舒服。因為談到自由人,自由人就是不 需要討好任何人,我只說我該說的,說我相信的,說我真正做過的。自由 人不必撒謊,不必媚俗,包括不必取悅選民,也不會卑躬屈膝。 現在我必須很簡單地回到根源,人要做一個自由人,必先定義自由。 自由是指可以依自己的意志去行止、去做決定的狀態,但自由有兩個天 敵,一個敵人叫恐懼,另一個敵人叫慾望。

人的覺醒 我生在 1941 年,那時台灣屬於大日本帝國,我們都是日本人,我生 而為奴,日本帝國視台灣人為次等種族,自幼我就知道我們是殖民地的後 裔,我們是二等國民。不久二戰結束,我突然變成了中國人,然後親眼看 到二二八的殺戮,歷經了白色恐怖,走了一段漫長的艱苦歷程後,我才成

1980年1月8日,逃亡二十六日的施明德被昔日政治犯徐春泰、高金郎檢舉後,在義人許晴富住 處被捕。(施明德文化基金會/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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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個是慾望。任何慾望,求活的慾望,取權位、獲財富的慾望,獲 得釋放的慾望,想要享受的慾望,各種慾望都會改變你的心智,背叛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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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完全變了。我不曉得為什麼?我不曉得為什麼!民進黨不過是繼承國民 黨的權力而已,意識、信仰、觀點並沒有更換!

原則,改變你的理想。我不喜歡 ISIS。剛剛在車上我太太告訴我,有一個 ISIS 的聖戰士說了一句話:「作為一個聖戰士,真正的聖戰士如果不是在 監獄,就是在邁向監獄的途中。」我聽了以後,我告訴她,這句話太政治, 我想要修正他這一句話,如果是我,我會講:「作為一個聖戰士,如果我 不是在監獄裡頭,那就是在邁向天堂的途中。」我相信真正的聖戰士,都 會有堅定的信仰,他的信仰本身就是天堂的入境證。任何革命者或反抗者 都必須有奉獻生命的決志。 坦白說,對像我這樣的人,長壽對我已是一種折磨。我一生有幾次早 就應該走了,早把生命捐給理想,捐給台灣了,但我竟然還能活到今天。 大家知道我兩次被判死刑,然後改判無期徒刑。其實還另有一次必死的, 那就是泰源事件(1970)。我談到這心裡頭就有很大的痛苦,我認為台灣 今天還沒有真正的自由,還沒有真正的政黨輪替,因為台灣迄今的主流統 治,仍然是外來統治者的觀點和意識形態。2000 年的時候政黨說是輪替 了,但從價值、信仰而論,並沒有。民進黨的價值觀仍然是國民黨的價值 觀,仍然是 1949 年以後來的價值觀,是非判斷也是這樣子。 我要跟各位報告,從 1945 年國民黨政府來,1949 年蔣介石政權來, 台灣的所有反抗者,或者不要說聖戰士,說是自由的鬥士,因為反抗、不 服從而被囚禁、被判刑、被處死的,經過民進黨八年執政,他們在歷史上、 法律上的地位仍然是叛亂犯!用字遣詞跟國民黨一模一樣。我幾次跟陳水 扁講,要還給這些烈士應有的歷史地位,每一次他都對我講 OK,回去後

台灣英靈仍在流浪 台灣這塊土地上,為台灣而死、為台灣受苦受難的人,仍然是叛亂犯, 幾百年來一直如此。真面貌仍然沒有被完整呈現出來。說到這裡,我就想 跟各位介紹一個仍然不是廣為人知的革命事件,那就是泰源事件(1970)。 泰源監獄革命當時,這些烈士都是已關了近十年的政治犯,都才三十出頭 歲,都即將出獄了,但是他們憂心蔣介石漢賊不兩立的政策會使台灣被聯 合國趕出來,將使台灣的國際地位遭受重大的傷害。他們明知在牢獄革 命,是百分之百會死的,但為了喚醒台灣人關注自己的命運,他們決定自 我犧牲,拋頭顱灑熱血。他們因為是外役,可以接觸外面的台灣官兵,官 兵被說服後決定合作從事革命行動。1970 年 2 月 8 日起義,但失敗了。 那五位烈士沒有供出牢裡的任何一個人,只要他們一講,我們裡面的人全 部都會死掉,因為當時大部分的人都參與了。但是像這樣的烈士,民進黨 執政之後,他們仍然被視為叛亂犯。台灣有政權輪替嗎?台灣人有出頭天 嗎?沒有出頭天。只是民進黨中一些權貴,陳水扁、謝長廷、蔡英文出頭 天了!不是台灣人。 最近民進黨人又說:2016 年這場戰爭,是天堂跟地獄的戰爭。誰的天 堂?誰的地獄?是贏了,你們上了天堂,輸的那邊下地獄嗎?要檢視台灣 人是否出頭天了,從正史上最容易清楚分辨。舉個大家知道的例子,大清 帝國存在時,黃花崗七十二死者,是亂臣賊子;民國成立了,漢人出頭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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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這七十二「亂臣賊子」立刻都變成了烈士!供全國人民膜拜尊敬。但 是,陳水扁當總統了,只有他一家人升天了,徒子們當大官了,那些幾百 年來反抗外來統治的台灣反抗者、革命志士依然是叛亂犯! 台灣人如此作踐自己的烈士,把他們貶為冤魂、無辜受害者,陳水扁 總統及其政府也像國民黨政府一樣漠視他們。反觀中國,中華人民共和國 是怎麼對待他們在台灣被蔣家政權槍殺的烈士? 2013 年,中國在北京西 山國家森林公園設置了「無名英雄廣場」,褒揚他們在台灣犧牲的烈士, 莊嚴紀念。該廣場的台基正面懸掛著毛澤東的題詩:「驚濤拍孤島,碧波

鄭金河(1938-1970)

詹天增(1938-1970)

映天曉,虎穴藏忠魂,曙光迎來早」。烈士要的不是榮華富貴,高官厚祿,

雲林縣虎尾人,服兵役時因蘇東啟案而入

台北縣金山鄉人。1961年因蘇東啟案入

烈士只盼望他的血能滋潤他的國家,永永遠遠,代代傳承。我細看他們恭

獄,判刑十五年。原為肉販,體格好,很

獄,判有期徒刑十二年,參與泰源事件後

有政治理念,在事件中與江炳興二人扮演

遭槍決,成仁時三十二歲。

領袖角色,成仁時三十二歲。

向烈士致敬

江炳興(1939-1970) 台中一中畢業,1964年因「台灣獨立聯 盟案」與施明德同案,被警總以叛亂罪起 訴,判刑十年,時為陸軍官校三十三期學 生。 1970年領導泰源監獄革命,為免連累更多 政治犯,拒絕裡應外合,決定由自己承擔 危險,成仁時三十一歲。

(國家檔案局檔號:0059=3132024=24=1=002;施明德文化基金會/提供)

謝東榮(1943-1970)

陳良(1938-1970)

嘉義市人。書寫〈軍隊是人民公社 大家

雲林虎尾人。因1961年蘇東啟案入獄,

要忍耐〉,遭判刑七年,投入泰源武裝革

判有期徒刑十二年,再過三年即刑滿出

命,成仁時年僅二十七歲。

獄,仍決議投入泰源監獄革命,成仁時 三十二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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迎的烈士、英雄名單中,竟有江炳興、鄭金河、陳良、詹天增、謝東榮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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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部曲:暴政、抗暴、鎮暴

位台灣烈士!民進黨、台灣人不要,中國擁抱他們!久而久之,百年後, 「泰源革命事件」的烈士們也會被歷史歸入「為祖國統一奮鬥的烈士」! 他們為台灣而死,卻遭自己的國家,自己的人民拋棄。

我的言詞已經有點激動了,我還是回來聚焦在自由人這個題目下。其 實我今天不是來演講的,我是來跟各位做見證的。像我這樣一個人,一個 殖民地的後裔,很小的時候我目睹了二次大戰的轟炸,看到了戰爭的慘 況。在一次空襲後,走出防空洞時我問了父親一句不該問的話:「美國人 為什麼要殺台灣人?」父親跟我說美國人是要打日本人,不是要殺台灣 人。但我說這裡是台灣啊?父親跟我說因為台灣是日本的殖民地。坦白 講,殖民地是什麼東西?一個四、五歲的小孩根本聽不懂。但是那個名詞 很深刻的印在我腦海中。不久戰爭結束,中國軍事占領台灣。我不曉得我 那不認識字的媽媽竟然講了一句讓我印象非常深刻的話。她說:「新的沒 來,不知舊的好寶惜。」媽媽不識字,但邏輯條理非常清楚,有是非、有 原則。她的感慨也代表了當時不盲目崇中的一般台灣人的心聲。果然不久 就發生了二二八事件(1947)。 其實二二八事件之前,全台灣各地都發生一些可惡、可笑的事情。那 是一個荒誕的處境,一個落後卻握有武器的族群,來統治已進入現代化的 台灣人民。這種狀況勢必引發衝突、反抗。外來統治者的暴政終於引發抗 暴,抗暴招致鎮暴,這是人類歷史的定律,人類革命的三部曲。暴政,抗 暴,鎮暴,這就是二二八事件的真相。重點是誰的暴政?什麼暴政?誰在 抗暴?主張什麼?誰在鎮暴?如何鎮暴?二二八事件後兩年,中國政局劇

蔣介石親批的恐怖嗜血鐵證。「如此重大叛亂案,豈可以集中綠島管訓了事,應將此六犯皆判

變,蔣介石兵敗全面撤退來台(1949),台灣從此進入了三十八年漫長而

刑槍決,而賴張李等三犯,以警衛部隊士兵,而竟預聞逆謀不報其罪難宥,應照法重處,勿

恐怖的戒嚴統治(1949 - 1987)。失蹤事件、壓迫、不公不義的事一直

誤。中正」中華民國59年4月27日。這五位台獨烈士,迄今國、民兩黨政府仍視為叛亂犯,是 亂臣賊子。反倒中國北京西山國家森林公園的「無名英雄紀念碑」上已把他們視為英雄、烈士 供奉。國家檔案局檔號:0059=3136141=141。(施明德文化基金會/提供)

不斷發生,我逐漸理解到作為一個殖民地後裔的處境是什麼。我也開始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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考,我到底該追求些什麼?作為一個戒嚴統治下的人,我要怎麼活得尊

向陽老師提到說 2000 年執政我應該很高興。沒有錯,那一天,2000

嚴?台灣的未來應該走向何方?所以大概在初中還沒畢業,我就立定決

年 5 月 20 日,我應邀坐在總統府的陽台上,跟林義雄先生一起坐在吳淑

心,等我念完高中,我就要念軍官學校。有朝一日,我有了兵權,我就要

珍的後一排。看著陳水扁宣誓作為總統,我仰望著那一天的豔陽,美好的

武裝兵變,推翻蔣家獨裁政權。高二下我就跑去投考陸軍官校。後來又轉

天空,心中充滿感謝。雖然擔任總統的不是我們這些流血流淚被囚禁的這

到炮兵專科學校。因為炮兵科擁有重兵器:大炮,利於兵變。我於是這樣

一代,而是律師世代,我們仍然充滿了喜悅。我們這一輩子追求的目標終

開始了這一生。

於看到了,外來政權垮了,國民黨政權結束了。那一天我相信台灣人出頭 天了。結果陳水扁和民進黨背叛理想讓我們失望,最後我、林義雄這些人 只好一一離開民進黨。所以如果你們告訴我說,反對民進黨的就是反對台 灣,我要告訴你們,你們胡說八道!你們「目睭給糞塗著」! 沒有人有資格代表台灣,不是擁有權力就可以代表台灣,是人民的意 志,是整個是非真理的堅持。當然如果有人問我說今年總統大選怎麼樣, 我會說其實是國民黨的 A 組 B 組 C 組在選,都是國民黨的。你們一定會 不舒服。今天台灣只留下一個民進黨的招牌,但有靈魂沒有?有思想沒 有?有原則沒有?什麼是民進黨的核心價值?什麼是台灣人的基本精神? 對追逐權力者來說這些東西已經都不重要了,能拿到權力才真正實在。台 灣現在什麼都講究專業,但是有一種專業卻完全被剔除了。你看馬英九政 府都是博士湊成的,但是欠缺了最重要的「政治專業」。政治是需要專業 的。現在台灣只看到各科的專業,自然科學、經濟學、法學、醫學的專業。 但政治的專業,卻完全消失不見了。任何人,只要拿到一個博士,就好像 什麼都懂了!這就是我們台灣社會。醫生要改行從政,就自比孫中山,演 藝人員要從政就提雷根也是演員。但,孫中山、雷根也不是突然轉行的, 他們都是長期從事公共事務,比他們的本業還專業。行行有專業,台灣就

1961年施明德擔任炮兵觀測官駐守小金門。

1961年少尉炮兵觀測官施明德。

是政治不必專業!只要媒體上擁有知名度,就可以當選,就可以從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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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國精神:自由、平等、博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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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天都可以做很多次民調。所以領袖不是這樣子做的,領導國家不是這樣 子的。

在我年輕的歲月,我就在想,作為一個殖民地的後裔我到底要追求些 什麼?要為什麼而奮鬥,為什麼而犧牲?我發現真理、基本核心價值都是

權力行使的原則:民有、民治、民享

普世的,是全人類共有的,不是「台灣特色」。我認為作為一個殖民地的 後裔,如果推翻了蔣家獨裁政權,我希望我們台灣變成一個什麼樣的國度?

舉一個簡單的例子來講,關於同性戀者的婚姻合法化,這還要靠民調

台灣沒有那麼厲害,凡事都要獨創。學習、效法、追隨真理不是什麼丟臉

嗎?一個人的性傾向是上帝安排的,天註定的。上帝特別安排了一些人,

的事情。我從很小就相信,自由、平等、博愛的國度是我們作為一個結束

他就是男的不喜歡女的,他喜歡男的;女的不喜歡男的,她喜歡女的,也

殖民地世代以後台灣應該有的方向。我希望台灣真正成為一個自由、平等、

就是同性戀。不是誰可以任意切割的。很多教會的神父、牧師會說,同性

博愛的國度,這是對國家而言。那權力呢?國家權力的運用是要拿來幹什

戀是違背上帝的旨意。我說拜託,同性戀也是上帝安排的!那不是他自己

麼的?你掌握權力是要光宗耀祖嗎?是要讓你撈更多錢嗎?是要滿足你黨

願意的。牧師說同性戀會感染。我說你是在說什麼?我要告訴你,我被關

派、黨員的利益嗎?是讓你這一夥人的幫派分享共享利益嗎?不是。

了二十五年半,二十五年半裡頭我沒有看到一個女人,我每天跟男人睡在

美國林肯先生對權力說得最好,他說權力是要建設國家成為一個民 有、民治、民享的大社會。其實這也被寫進中華民國憲法裡面了,更早之 前法國憲法也有,這是普世的價值、普世的原則。我請問不管國民黨政府、 民進黨政府,心中可有這些東西?作為一個政治領袖,如果你心中有這些 核心價值,何需每天在那邊等待民調呢?事事依循民調,就不需要選總統 了。每件事情都看民調,美其名叫重視民意,坦白講芸芸眾生各有追求, 國家的領導者、領袖就是要領導人民,要往前面看,要比一般人民要看得 遠、看得周延。怎麼樣遠?怎麼樣周延?這就是你的核心價值。當你心中 有核心價值、核心信仰的時候,每一件事情發生,你就放到天秤上就會得 出大方向和決策。如果民調這麼重要,那我們選總統浪費那麼多錢幹什 麼?選民意代表幹什麼?叫民調中心主任當總統就好了嘛。他對任何議題

1978年,「台灣黨外人士共同標 誌」主要是由施明德構思,張富 忠擔任美術設計。在當時成為黨 外運動人士重要的識別符號,不 論是助選團發出的文件、候選人的 選舉傳單或競選總部,皆可見到彰顯 了自由、平等、博愛的人權標誌。 (施明德文化基金會/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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透過這份手稿可知施明 德於1978年時對黨外反 抗運動的核心價值理念 的提出與共同標誌的思 考歷程。(施明德文化 基金會/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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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起,為什麼我不會變成同性戀?身體碰觸到男人我還很不舒服。人的性

做一個自由人,第一個條件,心中一定要有核心價值,要有基本信仰,

向是上帝的安排。異性戀者有婚姻的保障,看病、繼承,各方面的權利都

要有原則。你根據這些原則來論斷是非對錯,表示你要支持或是反對。我

有。基於平等原則,我們怎麼可以剝奪同性戀者同等的這些權利呢?

不會因為你是民進黨,所以我就無條件、盲目地支持你。民進黨貪汙都會

我有個媒體人好友,我都跟她開玩笑,一遇到她就很開心地叫她「老

跟人家說,國民黨貪汙那麼多,所以阿扁貪汙少一點,這哪有什麼錯?拜

情人」。她是女生,長得很標緻,個子很高,也跟我很親,常常跟我摟摟

託!貪汙一億不對,貪汙一百萬就會是對的嗎?怎麼可以這樣子呢?我有

抱抱。有一天,啊!走了。她突然間發生意外,然後走了。她的 lover 是

時候也會遇到民進黨一些老朋友跟我說,主席你這樣反對阿扁,讓馬英九

個女的,跟她住在一起十幾年了。結果她的媽媽從美國回來,拿走了房子

贏,整個都拿走。我說你是在罵我還是在說什麼?我請問你,如果你兒子

的鑰匙,她的 lover 從此無法回家,東西也拿不回來,頓時失去了人生的

當賊,被警察抓到,你要罵警察還是罵你兒子?我相信你會罵警察,你不

一切,也不能參與愛人的告別式。她們相愛十幾年了,我也知道,所以我

會罵你兒子。社會是這樣維持的嗎?沒有原則,我說重一點,沒有原則就

才會開玩笑說這是我老情人。她是同志,Lesbian,結果就被剝奪了婚姻權

沒有核心價值,還像一個人嗎?人最重要的就是要有這些基本信仰、基本

及婚姻所保障的一切權利,這樣公平嗎?國家對同性戀者公平嗎?如果你

價值。沒有這些東西,跟我家那隻 Godiva 一樣,我都叫牠「顧豬肉」。

是一個有信仰的政治領袖,你堅守自由、平等、博愛,這根本不需要民調,

牠就是這樣,有誰給牠吃,牠就對誰好,是這樣嗎?台灣人可以這樣做人

也不能作民調,因為這是人權問題,是原則問題。而這個原則,就是立國

嗎?如果這樣做人,就難怪台灣人會被外來統治,會當奴隸!

的原則。當一個政治領袖沒有核心價值的時候,他就像浮萍一樣,像海上 的一艘扁舟漂來漂去,看民意,看民調,隨波逐流,投民所好。媚俗,其 實只為得到選票。國家鐵定失去方向。 所以,當我很年輕的時候,我知道要作為一個自由人、作為一個革命 者,你一定要有核心的信仰、核心價值,這是你的根。如果你沒有,你要 追求什麼你不知道,你也沒有辦法判斷是非。我常常喜歡說,領袖的養成 要件有四點。第一,指引大方向的智慧;第二,堅守大原則的氣節;第三, 為國舉才;第四,領導力,也就是 leadership,不具備這種特質的人,靠 外表、學歷、媒體、討好選民來贏得權力,絕非國家之福。

自由人的守則:國家、責任、榮譽 後來,當我進入軍官學校。那時候軍校把西點軍校的「國家、責任、 榮譽」,外加了主義、領袖。我心中想:主義、領袖?你們指的是三民主 義及蔣介石,我怎麼可能接受?國家、責任、榮譽才是一個自由人的核心 信念。國家,你作為全體的一分子,對國家的忠誠,不可以背叛。作為一 個人,你的責任,你必須要承擔。作為一個人,你一定要有榮譽感。我這 輩子就是依據這三大信念在做人,讓我變成一個自由人。但是,整體的台 灣人呢?國家認同迄今分歧;責任淪為口號;榮譽在社會上一文不值,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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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人以利為尊,什麼缺德事都敢做,只要有利就行。韓國總統盧武鉉因妻

年七個月,我被從鼻子裡頭每天強制插兩次,你們如果插過鼻胃管就知道

子涉貪,跳崖自殺,維護榮譽。台灣總統涉貪,承認做了「法律所不允的

那味道是什麼,從鼻子裡頭插進去到胃裡,總共被插了三千多次。知道是

事」,支持者迄今仍硬拗!選舉竊聽搞垮了尼克森,台灣總統候選人的「參

為什麼嗎?當年蔣經國派人到美國暗殺江南(1984),我們早知道國民黨

選承諾書」幾乎全文剽竊,他依然大面神,社會也不以為忤。若舉國缺乏

搞恐怖暗殺,但是總找不到證據。

國家、責任、榮譽,國必不成國,人必不像人。 我的一生中,中華民國的總統們都對抗過,所以我想我應該還有另外

之 前 有 陳 文 成 命 案(1981)、 還 有 前 面 的 林 義 雄 家 族 的 滅 門 血 案 (1980.2.28),是蔣經國對台灣人的第二次「二二八事件」。美麗島事件

一個稱謂,叫「總統們的敵人」。雖然我當過黨主席,當過美麗島事件的 總指揮,當過紅衫軍的總指揮。但,「總統們的敵人」才是我的頭銜。蔣 介石、嚴家淦、蔣經國、李登輝關過我;大家知道沒有我,陳水扁可能不 會坐牢,他可以糊弄就過去;馬英九我一直批判他。未來哪一個總統,只 要一息尚存,我都不會討好他。做總統們的敵人,必然會承受各種苦難和 毀謗。接著我要告訴各位,這個殖民地的後裔懷抱信仰,去念軍官學校到 畢業。當軍官後不久因造反,被逮捕進了大牢。然而那個時代,並不是我 一個人承擔的,是整個台灣都在承擔的。台灣從二次大戰結束以後不久, 就發生了二二八事件。1949 年蔣介石來就進入了戒嚴時期,台灣進入了沉 默的世代。我還小的時候我的長輩都說,「囝仔人有耳沒嘴,有尻川沒放 屁」。小孩子你有耳朵聽進來不能講出去,你吃了東西不能放屁。台灣進 入了恐怖、沉默的世代。這個世代漫長了三十八年。三十八年。即使解除 戒嚴之後,蔣經國活著的時候,李登輝副總統看到他,椅子只敢坐三分之 一。那個恐怖的氣氛,那樣肅殺的情況,多麼強烈。當台灣全社會都處於 恐懼中,我不客氣地說,我雖身在大牢之中,卻是心靈最自由的人! 大家都知道我被關了很久,但我不是全世界關最久的人,我才被關了 二十五年半而已。但我卻是全世界絕食最久,被灌食次數最多的人。有四

1988年絕食中的施明德攝於 三軍總醫院。(施明德文化 基金會/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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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1979.12.10)哪有可能誰可以去殺林義雄的母親跟兩個還在念幼稚園 的雙胞胎女兒,當時房子外面都有至少三組特務顧著,誰有能力進去殺 人?還能安然逃走?當然是國民黨的特務嘛!這還要講嗎?所有美麗島事 件的人都被關進去牢裡,每個人的家外面都有特務二十四小時監視站崗。 誰能去暗殺?但是他們始終都否認。最先說是澳大利亞的一個教授家博殺 的。家博,我認識,他是我的老朋友。他第一任太太是台灣人。說要把這 個責任怪給他,怎麼可能?當然不可能嘛。後來,國民黨竟對外放風聲, 說是林濁水幹的。林濁水?文人一個,敢嗎?會嗎?國民黨就不了了之。 然後,國民黨又暗殺了江南(1984),這也是白色恐怖年代第一次被逮到, 所以我立刻宣告無限期絕食抗議。我要求蔣經國停止恐怖手段,解除戒 嚴,你不解除戒嚴我就絕不再進食。蔣經國怕我死掉,就把我從火燒島押 到三軍總醫院強制灌食。

1985年,施明德抗議蔣經國派人到美國暗殺異議分子江南,宣布無限期絕食,要求結束恐怖 統治,廢除戒嚴令。國民黨政府怕施明德死亡,引發動亂,下令「以不使其死亡為原則」。 在長達四年七個月的絕食期間,對施明德強制灌食3040次。國家檔案局檔號:0069=00H00-

台灣反抗者群相。1980年,美麗島軍法大審時,面對惟一死刑的審判,施明德雙手插入口袋,

1537=34=34=10=0002。(施明德文化基金會/提供)

傲笑法庭,並慷慨陳述。(施明德文化基金會/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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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每一個人都跟我討人情了,前立法院長梁肅戎跟我討人情說是 他跟蔣經國講了,所以把我從綠島送到三軍總醫院灌食,讓我活了下來。 不過我跟你講,我碰到很多人都跟我講說他們強迫灌食才沒有讓我死掉。 其實我心裡頭很清楚,你們是怕我死掉,引發衝突,不是為了我。我想對 所有反抗者說一句話:「你越不怕死,反而不一定會死。」

越不怕死,越可能活下來 下面這張美麗島軍法大審接受死刑審判的照片,向陽老師問我,我太 太也問過我,為什麼我手插在口袋裡頭?美麗島事件發生後,大家都認定 我一定會被槍斃,我也確信自己的死期到了。有些人不知道以為我是一次 被關二十五年,不對,是兩次。第一次蔣介石判我無期徒刑要把我關到死 (1962),結果他只關了我十三年,他自己就死掉了,我才被減刑為十五 年。我出獄後立刻投入反對運動(1977),我不像一般政治犯出來就是要

施明德二十一歲被捕,二十三歲被判無期徒刑,蔣介石死後被減刑為十五年,三十六歲期滿出 獄後,繼續他反抗獨裁爭取人權的行動。1978年他擔任台灣黨外總部總幹事,這是當時辦公室 的一角,與高雄服務處主任陳菊(右)合影。(施明德文化基金會/提供)

追求妻子、要車子、要房子這些世俗的成就,我沒有,我繼續幹。兩年後 美麗島事件,又把我抓起來了。國民黨的媒體已把我醜化得很成功,江洋

地稱呼我施先生,「長官們看到相片很不舒服,你不夠嚴肅。你看每一個

大盜啦,什麼殘酷沒有人性。開庭前,我知道我要走了,必須把生命奉獻

人都很嚴肅。嚴肅也可以解釋成你沒有屈服,不是說嚴肅就是代表你屈

給理想、奉獻給台灣了。烈士面對死亡,該做什麼,該說什麼?我已胸有

服,你可以嚴肅,不要這樣吊兒郎當。尤其呢,你那手不能插在口袋裡頭,

成竹。這是全人類的烈士都會有的自覺。

因為你插在口袋裡頭像流氓一樣,像是挑釁這個法庭一樣,這對你很不

我剛剛講過,自由最大的第一個敵人就是恐懼,我要利用生命的最後

好,法官也不爽啊。」第二天,我出來還是笑傲,依然把手插在口袋裡頭。

時刻告訴台灣人不要恐懼,要克服恐懼這個敵人。所以我把手插在口袋,

結果我後面那兩個憲兵就把我手抓出來,我又把它插進去,他們又把我拔

讓台灣人,讓後代子孫,也讓壓迫者看到在殉道前,我不怕,我敢於笑傲

出來,最後我只好用手緊抓口袋內裡,所以才會變成兩個鼓鼓的握拳狀,

以對。開庭回去牢裡後,所長馬上跑來,說:「施先生啊!」他們很客氣

我是很有意識地,要讓後人看到反抗者當狂傲如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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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破暗暝見天光

不被監獄馴服的自由人

當走到人生最後的終點,你想要留下什麼?留下你的思想,留下你的

寬鬆。我想要推翻蔣家獨裁政權,我跟向陽老師說:「向陽,這個蔣介

主張,留下你的信仰。所以,在法庭上多做政治辯護,少做法律辯護。我

石……,我們真的要反對他,要把他推翻掉……」我只要跟他這樣講我就

攻擊蔣政權的黨禁、報禁、戒嚴令和萬年國會是反人權、反民主的惡行。

犯了第二條第一項。不管他同意與否,我都已經算犯了第二條第一項。光

我還公開承認主張台灣獨立,並提出「中華民國模式的台灣獨立」。自由

這樣就夠判死刑了,唯一死刑,沒收財產。

鬥士臨死前不可以沒有主張、不可以沒有立場!但是更重要的是要留下你

那如果向陽要參加呢?他說好我來參加,但是沒有做什麼事情,他就

的臨終身影。面對死亡,面對統治者,臨死的人或者聖戰士,別無武器

會被判十年以上到無期徒刑。懲治叛亂條例第五條,參加叛亂組織跟集

―笑容,就是最強而有力的武器。你的肢體語言,就是銳利的匕首。它

會,判無期徒刑或十年以上有期徒刑。而如果向陽不參加卻沒有檢舉我,

不但在那個時代,刺傷了統治者,也將在台灣未來引領後人。汪精衛說:

那麼他也觸犯了檢肅匪諜條例第九條「知情不報」,處七年以下有期徒刑。

「引刀成一快,不負少年頭」,他沒有碰到這種場景,卻留下這句話,而

那懲治叛亂條例第七條,還有如果以文字、圖書、演說,為有利於叛

我有機會留下這個身影。我扠腰傲笑法庭,就是要告訴統治者蔣經國:「台

徒之宣傳者,處七年以上有期徒刑。就像我的女兒施蜜娜去年在立法院噴

灣人不怕你。」

「當獨裁成為事實,革命就是義務」,她至少就觸犯第七條了,也可能被

獨裁者可以任意宰殺一個懦弱、卑躬屈膝的異議分子,像殺條狗。但

認為她有犯意並付諸行動,就是第二條第一項唯一死刑。最少就是七年以

對一個視死如歸的反抗者,他就必須顧忌,殺了,就是在製造一位烈士!

上有期徒刑,在當時就是這樣,這就是那個時候的法令。還有更重要的, 更加綿密的就是檢肅匪諜條例。如果今天你聽我演講,我罵了總統而你回

獨裁統治不是一個人能夠完成的 蔣介石撤退到台灣(1949),台灣就進入了白色恐怖的時代。戒嚴令 裡頭,你們知道有哪些法條很嚴重嗎?動員戡亂時期臨時條款第三條可以 讓總統無限期擔任總統,這就不用講了,最重要的是懲治叛亂條例的第二 條第一項,是唯一死刑並沒收財產。 什麼叫做第二條第一項?它是延伸來自刑法第一○○條跟第一○一 條,就是意圖以非法的方法顛覆政府著手實施,處唯一死刑,這就叫做懲 治叛亂條例第二條第一項。但什麼叫做意圖?什麼程度算著手實施?非常

去沒有報告,你就是觸犯了檢肅匪諜條例。假如發現匪諜或有匪諜嫌疑 者,無論任何人都應該向當地政府或治安機構告密檢舉。如果你不告密, 與匪諜同罪。還有連坐法,就是你居住地的里長鄰長,如果你不去報告, 這些人全部都有罪。然後最腐蝕台灣社會的是,蔣家父子鼓舞檢舉,以分 配獎金,誘使人民及特務入人於罪!

英靈與冤魂 那時候,有一些案子真的很荒唐。不是說像我這樣異議分子,刻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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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破暗暝見天光

不被監獄馴服的自由人

想要推翻蔣家獨裁政權,那就是活該嘛,坦白講我認為我是活該的。所以

有兩個父子買了一個島,然後兩個人就在那裡競選總統,並發表《告全國

我跟各位報告,到今天你沒有看過我哪一次說過我冤枉,沒有,我沒有喊

軍民同胞書》。光翻譯喔,就把他抓起來,說他侮辱了國家元首。柏楊光

過冤枉。很多人喜歡說,美麗島事件或者是二二八事件都是冤枉的,平白

這樣子,結果就被判了十二年,判十二年喔。那個時候你們不知道,每年

無故就被抓去關啊。沒有,我從來沒有喊過冤枉。追求理想必須付代價,

我們都一定要高喊總統萬歲,蔣公你不但是中國的偉人,還是世界的偉

現在很多人不想要付代價,只是想要享受權力。付一點代價就要哭爹喊

人。每天歌功頌德,那個時候台灣每一個人幾乎都如此,像今天的北韓。

娘,坦白講那不是一個真正的奮鬥者。我一輩子從來沒有喊過一次冤枉。

我跟你講年輕人如果你不相信,你回去問問你的父親,你二、三十歲問問

我知道自己在追求什麼,我早就準備背負代價了。

你四、五十歲的父親,問你七、八十歲的爺爺有沒有?沒有一個例外。

順便我要提醒一下,台灣人當奴隸,被外來統治太久了,都不敢堂堂

有一個人,他叫林樹枝,現在在台獨圈子裡的聲音很大的。他為什麼

正正主張自己反抗行為的正當性,特別是受難者後代,在恐懼下不敢承認

坐牢呢?當年他跟他朋友從台東到花蓮,坐遊覽車時講說:「喂,我們起

自己的長輩是因反抗不義而獻身,反而都推說是:「我的父親什麼都沒做,

來革命,成功了我來當台灣的皇帝,我當台灣皇帝!」就這樣子講了一些

就被捉走槍斃了,失蹤了……」坦白說,聽多了這種訴苦,我心中會疑問,

無聊話,竟然有人密告,他竟然也這樣就被判了十年。

你可能把你的長輩從英靈貶為冤魂了!為台灣為公義而死是英魂,我們必

還有一個叫高金郎的,建國黨的高金郎,當時當海軍,幾個兵有一天

須肅然起敬!對冤魂我們只會一掬同情之淚。一個國族,如果只有冤魂,

在甲板上說:「欸他們那邊來的(指從中國投奔台灣的人)都有獎金,我

沒有英靈,又不禮敬、效法英靈,這個國族就是一個無脊椎動物的國族,

聽說我們過去那邊,他們也會給我們獎金,如果我們把這艘登陸艇開到中

她不可能長存於世!

國,我們每個人就可以拿到一萬兩黃金的獎金。」光這樣講,有人密告,

嚴肅話說太多了,我來跟各位講幾件比較荒謬的,是我親身相處過的 一些朋友。講一個很有名的案件,這個當事人叫做柏楊。註釋《資治通鑑》

他也被判了十五年。他們同案中有一個人叫邱萬來,宜蘭人,就這樣判無 期徒刑。

的郭衣洞。他怎麼進去跟我變成同學呢?他比我晚進來,年紀比我大,但

賴振福,他是花蓮的客家人,他在小金門當兵的時候,中國都會打宣

是我比他早坐牢,彭明敏我是看他進來又看他出去的。我在政界裡頭,台

傳彈過來,他在站衛兵時剛好有宣傳單飄下來,因為無聊他就用手電筒照

灣已沒有人資歷比我更老的了。我年紀比他們輕,但是我比他們都早覺

看宣傳單,看完順手放在口袋裡頭。本來這些傳單依規定都要交出去的,

醒。

他忘記交出去了,之後直接把宣傳單塞在枕頭裡頭。那天,輔導官來,說:

郭衣洞在當年因為翻譯了一個美國的大力水手漫畫,大力水手漫畫中

「你要退伍了,打包。」就在他打包時,突然枕頭翻起來自己就哎一聲! 大家也都看到枕頭下有一張宣傳單,他馬上抓起來要吃掉,輔導長把他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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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被監獄馴服的自由人

一抓搶走了。光那一張紙,沒有交上去結果他就被判多久?判十年。賴振

僅如此,還要栽贓。你如果不是元兇,那你可能就是幫兇。這些幫兇完全

福,他是屏東農專的,他完全沒有反抗意識。

沒有意識的,那些依法行政的人,也就是漢娜鄂蘭(Hannah Arendt)說的

結果就這樣被關了九年多了,有一天,1971 年的 10 月 31 日,現在年

不思考的「邪惡的平庸」。他自認為都是在依法行政,其實是在放棄自己

輕人大多不知道 10 月 31 日是什麼日子?(蔣介石生日)一大早我們就被

作為一個人的良心與責任,導致世界的邪惡。漢娜鄂蘭討論「獨裁統治下

叫出來排隊,隊伍旁站著憲兵。當時賴振福就回頭問後面的人說:「今仔

的個人責任」其實是今天我們討論轉型正義不能迴避的面向。

日拜幾?」他回答今天禮拜日。因為我站在第三個,所以我聽到了。那個

在這邪惡的國度裡,有很多幸運的人可以逃到國外去,我說那是最幸

憲兵上士,我都記得他名字叫曾柏林,雖然他是山東人,但是他台語溜得

運的人。流亡海外的朋友們,能夠留學到美國,到日本,留在那裡不回來。

不得了。

他們在國外怎麼叫怎麼樣做都不會有危險。有人在海外輕輕鬆鬆喊台獨,

後來我們到大禮堂向蔣介石磕頭回來,吃了早餐,牢門打開,賴振福

我們在台灣島內出生入死、流血流淚,還要被譏笑姿勢不夠優美。解嚴了,

被叫出去。輔導官就問賴振福,那個憲兵曾柏林也坐在旁邊,顯然是他去

沒危險了才回來。那是最幸運、最「明智」的人。回來後還可以以「台獨

檢舉的。「你今天早上有沒有跟後面那個人說今天拜鬼?」賴振福說:「我

大老」之姿行走天下!那另外其他的芸芸眾生就是渾渾噩噩賺錢就好,我

是問他今天禮拜幾。台語講的『今天拜幾』啊。」輔導官說:「你有講,

什麼事情都不知道,你叫我喊萬歲我就喊萬歲,叫我罵人我就罵人。坦白

好。」他就寫下了「賴振福說他有跟後面的人講『今天拜鬼』」,把台語

講這是絕大多數的人,只有少數人才是反抗者,才是抗爭者。回想一下,

的「拜幾」寫成「拜鬼」。

獨裁政權並不是一個獨裁者可以成就的,是那麼漫長時代裡,幾乎是全國

賴振福說:「不是這樣子啊。」輔導官說:「讀音是相同的沒有關係。」

人民在恐懼下、在慾望下,和獨裁集團一起完成了獨裁統治!

後來輔導官又把排在賴振福後面的囚犯找去,問:「賴振福有沒有跟你說 『今仔日拜鬼?』」「有啊!他問我『今仔日拜幾?』我跟他說今天禮拜 日。」輔導官寫下「有,賴振福跟我講今天拜鬼」。就這樣子,賴振福又 被多關了三年。 這就是那個時代的荒唐。這樣荒唐的事情全台灣到處都有,牢裡頭到 處都有這樣的「政治犯」。這類荒唐事件,在那個時代太多了。在戒嚴時 期沒有一個人是可以自由的,在蔣家父子統治下,沒有一個人有自由,不

後戒嚴心態 當這些政治犯被囚禁多年出來,許多人已經跟社會沒有辦法連結。一 直到今天,還有老政治犯打電話時會說:「拜託電話不要講啦,人家會竊 聽。」我說你是在幹什麼,現在誰還竊聽你?那種陰影仍然還在。我覺得 我們今天台灣社會,仍處於「後戒嚴時期」。戒嚴時期我們最欠缺的就是 自由,當自由化以後我們卻濫用了自由。當你享受言論自由的時候你應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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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被監獄馴服的自由人

承擔言論的責任,言論的自由當然要伴隨著言論的責任。結果沒有。我們

三十八年如此漫長的戒嚴統治,到底給台灣留下多少恐懼與傷痕?老

社會充斥不負責任的亂罵、胡亂講,任意侮辱人也沒關係,亂扣別人帽子,

一代的人不用講,中年的一代仍然殘留遺毒,甚至某些情緒、某些擔憂、

一如戒嚴時期蔣家的特務、走狗入人於罪一樣荒誕。電視上名嘴們、網友

某些習慣也遺傳給現代年輕的一代。腳鐐不在腳下,腳鐐在大家的思想裡

們都如此。我們台灣現在就是在這樣子。解除戒嚴已經二十幾年了,戒嚴

頭。該怎麼樣走出漫長的戒嚴時代,讓台灣真正變成一個自由的國度,是

時代的惡劣心態被一代一代傳承下來!

我們必須一再努力的。我今天很不高興看到很多朋友,因為某人是藍的或

在我第一次坐牢的時候(1962),我曾經被關在青島東路三號,就是

綠的,就老死不相往來,甚至親戚也不相往來。政治有那麼了不起嗎?怎

現在喜來登大飯店那個地方,鎮江街跟林森南路,忠孝東路跟青島東路,

麼會把人際關係搞得如此惡劣?是非價值在哪裡?核心信仰在哪裡?人們

這塊就是當時的「巴士底監獄」。所有政治犯都關在那裡接受審判。然

不該只看到顏色。我才會一再強調真相、和解、包容、寬恕,才會一直主

後從這裡拉出去槍斃或定罪。我關的牢房裡面有三個死刑犯,其中一個

張「和解是台灣唯一的路」。你包容、寬恕了別人,也包容、寬恕了自己。

是少校,韓若春(1963.12.31 槍決);一個是台南鹼廠的主任,叫蓋天宇 (1963.3.26 槍決);另外一個叫蔡秉 堃(1963.10.8 槍決),台北市戰後 第一任稅捐處處長。蔡秉堃有一百八十幾公分高,他一審被判十五年,上 訴後被改判成死刑,然後就釘上腳鐐。他那麼高,結果他的腳鐐非常短, 所以腳鐐釘上後,他就只能碎步小步的走。好運的人腳鐐會比較長一點, 韓若春的腳鐐就很長,可以放到地上匡啷匡啷。 我進去的時候覺得他們好老喔,那時候我才二十二歲,後來算一算他 才四十七歲而已。和他們同囚讓我很早就體會到什麼是死亡的壓力和折 磨。被判死刑後,死囚每天都面臨死亡的威脅。我睡在他們身旁,觀察他 們那段日子怎樣生活。有一天蔡秉堃先生的上訴被發回更審,獄卒替他把 鐵鐐打開。他回牢房,沒有了腳鐐。可是我看他每一次放風散步時,他的 腳步還是這麼小、這麼碎。我就提醒他說,蔡先生你怎麼這樣走路?他說 我很正常啊,我走路沒有什麼不正常。他覺得他很正常,他不自覺他的步 伐太小了。為什麼?腳鐐不在腳下,腳鐐在腦子裡、在心裡。

自由人的敵人:恐懼與誘惑 我正在寫回憶錄,我會把我一生在每一個重要關鍵裡頭,我怎麼做抉 擇,面對壓力我怎麼去承擔它,寫下來。我一開始講過,自由有兩個天敵, 一個是恐懼,那麼我怎麼樣克服恐懼感?不久以前朋友問我:「主席,你 一輩子有沒有恐懼過?」我愣了一下以後說:「好像年輕的時候有。」我 怕什麼?我怕黑,我不敢一個人獨處黑暗中。為什麼你恐懼?因為你看不 清實境。等到我打開電燈之後我看得清楚了,我就不會怕了。第二個我真 的怕鬼,大概是因為我生而為天主教徒的關係吧。我在小金門當軍官的時 候晚上要查哨,我會怕。怕的時候我就把卡賓槍上膛,帶著手電筒去查哨。 後來為了克服,我還特地跑去公墓,我要訓練自己不要怕,怕是因為無知, 因為不了解。所以我故意跑到公墓裡去,照每一個公墓上的墓碑。剛開始 一個人真的毛骨悚然。但是我克服自己,訓練自己,讓自己不要怕。過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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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被監獄馴服的自由人

段時間以後,我可以子彈不上膛了,但是保險還是打開的,沒有關。在墓

人,必先讓我力能承擔苦難,還力能抗拒誘惑。最後是李登輝總統宣告美

園風吹木麻黃樹,會像是有人上吊在那裡,我就停下來,仔細看原來只是

麗島事件判決無效,我才以無罪之身離開監獄的,也許有很多人會認為早

樹影。慢慢逐漸訓練到自己可以只要拿一個鐵條趕蛇。但我到今天還是沒

一天出來比較實際、重要,但對一個反抗者,堅持原則比什麼都重要!

有辦法克服對蛇的恐懼感。

最後,我必須強調,苦難不是壞東西,苦難是好東西,是要讓你成

恐懼讓你不敢追求,恐懼讓你不敢堅持,恐懼也會讓你被迫出賣別人。

就一個真正的人很重要的東西。監獄就像一個熔爐,大的煉鋼爐,煉出

所以你如果想要成為一個自由人,你必須克服恐懼。另外一個敵人是慾

來變成鋼,或者變成灰燼,就看你自己本身的能耐。領導百萬紅衫軍時

望。人類慾望不全是壞的。但是作為一個自由人,你必須要知道有些時候

(2006),有什麼誘惑大過權力之於革命者,我們包圍總統府,力能占領

慾望會讓你失去了自由,失去自由判斷的能力與機會。解除戒嚴(1987)

總統府取而代之時,我拒絕採取行動,攻占總統府。

前十幾天,監獄官員來告訴我,蔣總統要減刑假釋我。我馬上寫了一封信

當時,我曾對許信良主席說,「我們對台灣的民主不只有苦勞,我們

給蔣經國,信裡說我沒有罪,所以我無刑好減;既然無刑,我就不接受假

是有功勞的。我們沒有權力毀掉這樣一個民主的新生兒。如果我衝進去攻

釋。信拿出去以後,第二天所長危敏中校就跑來跟我說:「這封信送出去,

占總統府,以後很多人就會跟著學。台灣就會像菲律賓、像泰國、像中南

蔣經國總統一定會勃然大怒。請你考慮三天好不好?」

美洲很多國家一樣,常常發生政變」。作為一個革命者,有機會占領總統

坦白講那三天,我懷疑過,我沮喪過,我動搖過,我為什麼要這麼堅

府取而代之,卻拒絕了這種權力的誘惑,我做到了。

持呢?我的戰友們都出去了,黃信介先生在當主席,姚嘉文也當過主席, 很多人都已經過得很舒服了,為什麼我一個人還在這裡堅持?值得嗎?說 真的,那三天我懷疑過,我沮喪過,甚至哭泣過。我幾近崩潰。到最後我 咬緊牙關,把眼淚擦乾,牙根筋咬著,又把信拿出去。因為我要留下一個 歷史證明:「老子就是無罪,是你錯,不是我錯。」就這樣我又多關了兩 年多,這期間我哥哥施明正在獄外陪我絕食殉道了(1988)。各位,人生 中有什麼樣的誘惑,比自由對一個無期徒刑囚犯的誘惑更大?我抗拒過 了。到了李登輝第二任當總統的時候(1990),黃信介主席來牢中問我, 怎麼辦?我說叫李登輝總統宣告判決無效。人世間有什麼樣的誘惑,大過 一個無期徒刑的囚犯對自由的誘惑?絕對沒有。上天讓我成為一個自由

自由人的朋友:信心 最後我還是要送各位一句一生最珍貴的經驗給大家:「承受苦難易, 抗拒誘惑難」。什麼是苦難?就像湯恩比在《歷史研究》說的,苦難像挑 戰,讓人類可以發揮潛能潛智去做正確的回應,因之促成文明的誕生和成 長。人不要怕苦難,反而應該提防誘惑。誘惑會使人墮落。你要提防的是 誘惑。因為誘惑來的時候,你有選擇要或不要的空間與機會。那時候你內 心才會掙扎,才會墮落。多難興邦,台灣人說吃苦當作在吃補,是讓你成 長的必要條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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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家檔案局檔號:0077=3150903=8=1=2=003、004。(施明德文化基金會/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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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被監獄馴服的自由人

自由人雖然有兩個天敵,但也一定會有一個摯友,他名叫「信心」。 一個真正的自由人,會相信他所付出所追求的理想原則,跟核心價值。即 使為了這些,被槍斃,被送上斷頭台,他仍然沒有被毀滅。他相信他追求 的是對的,是永恆的。所以一個自由人,你要懂得提防兩個敵人,恐懼跟 誘惑,卻必須永遠擁抱你的好朋友「信心」,至死不渝。即使死亡,也會 讓你的死亡變得有意義。死不是結束。有信心的人相信死是完成理想的最 後手段之一。 記得我二十幾歲,在牢中與獄友討論海明威的自殺。為什麼海明威會 自殺而不留遺書,就這樣走掉了。當時有人說他江郎才盡,有人說久病厭 醫,有的人說海明威享受人生了,年老自覺人生乏味了等等。後來我的觀 點,牢裡一起開讀書會的難友們都感同意。我說海明威一生的作品,一生 的行為,讓他被視為頹廢一代的代言人,他寫戰爭、鬥牛、醇酒、美人, 描述 1930 年代頹廢的一個世代。如果他自殺還要寫遺書,他最後等於背 叛一生的信仰。他結束生命,不留下任何遺書,不做任何詮釋,死就是最 好的詮釋。他非常智慧地能用死來贏得頹廢一代代言人的宗師地位。死亡 可以這樣被看待的。一個自由人看待人生,看待國家,看待世界,看待芸 芸眾生絕對都很不一樣。我可以狂傲地講,我雖然坐牢二十五年半,我卻 是台灣有史以來最自由的人,不僅監獄馴服不了我,權力和財富也征服不 1990年5月20日,連任的李登輝總統行使 特赦權,宣告美麗島事件判決無效,施明 德的堅持終於獲得最後勝利。當夜,施明 德認為既然判決無效,他不但拒絕在特赦 令上簽字還將特赦令撕毀,才以自由人身 分離開強制灌食他四年七個月的三軍總醫 院。(施明德文化基金會/提供)

了我。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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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芳明 1947 年出生於高雄。曾任教於靜宜大學、國立暨南國際大學、國立中興大學,後赴 國立政治大學中文系任教,同時成立該校台灣文學研究所,目前為國立政治大學講 座教授。著作等身,主編有《五十年來台灣女性散文.選文篇》、《余光中跨世紀 散文》等;政論集《和平演變在台灣》等七冊;散文集《風中蘆葦》、《夢的終點》、 《時間長巷》、《掌中地圖》、《昨夜雪深幾許》、《晚天未晚》;詩評集《詩和 現實》、《美與殉美》;文學評論集《鞭傷之島》、《典範的追求》、《危樓夜讀》、 《深山夜讀》、《孤夜獨書》、《楓香夜讀》,以及學術研究《探索台灣史觀》、《左 翼台灣:殖民地文學運動史論》、《殖民地台灣:左翼政治運動史論》、《後殖民 台灣:文學史論及其周邊》、《殖民地摩登:現代性與台灣史觀》、《台灣新文學 史》,傳記《謝雪紅評傳》等書,為台灣文學批評學者的研究典範。

徐觴/攝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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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破暗暝見天光

美麗島事件與海外政治運動

美麗島事件與海外政治運動

峰寫的〈賴和是誰〉,梁景峰是淡江大學德文系的教授,跟我同齡。我打開 雜誌看到這篇文章,也開始問自己:賴和是誰?我第一次聽到賴和的名字就

陳芳明/政治大學台灣文學研究所教授

是這樣來的。 我什麼時候開始讀賴和的作品,則要到 1978 年李南衡編了《日據下台灣 新文學》,有一本就是《賴和先生全集》。我第一次看賴和的作品,只覺得 他的中文怎麼這麼糟糕?我簡直不能原諒他那種小說的故事。因為他是日治

引言

時代的知識分子,台灣沒有經過白話文運動,他的第一篇中文作品〈一桿秤 仔〉。我初初讀了一次,簡直不忍卒睹,但一個在日本殖民統治下的台灣知

1980 年是美麗島大審那一年,1989 年則是鄭南榕離開的那一年。1989 年 2 月,鄭南榕去美國加州找我,我們一起共度了五天的時光,當時約好他的自 由時代出版社要幫我出版《謝雪紅評傳》,簽約後也談到,如果順利的話,7 月要在台灣碰面。可是我從來沒有想到的是,那年 4 月他就走了。 至於 1980 年的美麗島大審,我的前輩們統統在軍事法庭接受審判。今日 回想起來,依然覺得我也應該坐在現場,接受審判。他們如果有罪,我也跟 他們一樣有罪。但是我們當時追求的是什麼?就像林義雄所說的,「台灣的 前途由一千八百萬人(當年的總人口數)共同決定」。這樣的說法至今依然 是一個不破的信念,台灣的前途本來就應該由台灣全體人民共同決定,可是 也因為這句話,讓他付出了慘痛的代價。

美麗島事件與動盪的歲月 1975 年,台北出版了一份雜誌叫做《夏潮》,由陳映真跟蘇慶黎一起創辦。 1976 年,我在美國看到這份雜誌開始介紹台灣歷史人物,第一篇文章是梁景

陳芳明,攝於1991年台北《謝雪紅評傳》新書發表會會前。(陳芳明/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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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麗島事件與海外政治運動

識分子嘗試用白話文寫小說,一定有他的微言大義,因為我們都已經習慣了

1975 年 12 月的小報上,我居然看到一個台灣人的名字。台灣這個人是誰?他

白話文的文學,或者對現代主義文學都很熟悉了,所以面對賴和略帶青澀的

的名字叫白雅燦。他在台北街頭發傳單,問蔣經國:「你的父親蔣介石去世,

白話文創作時,便覺得非常不習慣,好像在讀翻譯文學。

你有沒有繳遺產稅?」然後因此被關了十五年。

之後,我又耐心地再全部讀過一次,才知道這個人非常了不起。所以我

這大概就是對我最大的震撼。我沒有想過有一個人的父親死了,問他有

現在在上台灣文學史的時候常講,回想當年第一次讀《賴和先生全集》的那

沒有繳遺產稅,這是一件再平常不過的事吧?可是在台灣則變成高度的政治

個年代,歷史的鏡頭有一個龐大的影像坐在那裡,他的名字叫賴和。也因為

問題。因此,我們可以知道這是一個畸形的、非常不正常、變態的國家。面

這樣,我覺得應該要開始將研究的眼光朝向台灣。1978 年,我通過了博士候

對這樣的情況,作為一個台灣知識分子如果不會覺醒的話,那無疑就是在逃

選人考試,用了一年的時間準備。1978 年 12 月,當時是台灣省政府議員的林

避。所以 1978 年那一年,為什麼我們對林義雄抱持那麼高的期待,最主要的

義雄在美國訪問一個月後要回台灣,最後一站就是西雅圖,那時我們所有留

原因是因為該年年底有一場選舉「增補額選舉」,讓想要選舉的台籍人士參

學生就在一個同鄉家裡與他進行一場座談。

加。康寧祥第一次當選就是參加這個增補額選舉。所以 1978 年是蔣經國答應

那是我第一次認識到台灣黨外人士實在太厲害了,他們對國際形勢的分

要開始全面民選的一年,那一次所有黨外人士氣勢如虹,都覺得說這一次可

析、對台灣政局的分析,真的頭頭是道。我看他坐在那裡,頓時覺得台灣民

能可以改變,沒有想到同年美國總統卡特宣布要跟中國建交。也就是在那個

主的希望就在這裡。林義雄說回台灣後有太多事情要做,台灣即將迎來新的

時刻,我們跟林義雄見面。

世代,當時全台灣最有智慧的人全部都投進去了,林義雄就是其中的一個。

但沒想到的是,1979 年,高雄的一位黑派黨外人士叫做余登發,被指控

同時,1975 年是我人生改變最多的一年。1975 年 4 月 5 日蔣介石去世,

為匪宣傳。為什麼為匪宣傳?因為余登發看到《朝日新聞》報導中共發射了

6 月美國越戰失敗,7 月我參加國際特赦組織(Amnesty International),英國

一個人造衛星,然後把這份報紙給別人看。為匪宣傳是拿《朝日新聞》?這

的一個人權組織,並且成為終生會員。1975 年,我開始關心第三世界政治犯

是為匪宣傳?看到一個消息告訴別人後,居然被逮捕了,令人難以置信。因

的問題。作為一個特赦組織的會員,你不能關心自己國家的人權,因為怕你

此,所有黨外人士都跑到高雄示威抗議,也就是所謂的橋頭事件。當時林義

有政治偏見,所以我們可以關心的國家則是韓國、菲律賓、瓜地馬拉、薩爾

雄、姚嘉文、許信良都去了,但因許信良是桃園縣長,國民黨就抓住這一點,

瓦多、委內瑞拉……等中南美國家或者東方的集權國家。可是,國際特赦組

把許信良給革職了。如今聽起來好像一場荒謬劇,可是那就是事實。

織會員每兩、三個月都會收到一份 News Letter,裡面會介紹各國的政治犯,

1979 年 8 月,黨外人士覺得應該要辦一份政論性雜誌,就叫《美麗島》。

鼓勵我們每個人寫信給那個國家的外交部長,請他們釋放政治犯。可是,

大概我認識的所有黨外菁英都有參與其中,我則是負責在西雅圖推銷《美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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島》雜誌的人,因此一直跟他們保持聯繫。8 月 21 日出了第一期之後,許信

有兇手可以潛入他的家裡,在地下室虐殺他的母親跟雙胞胎女兒,他的大女

良帶著他的太太跟他的兒子去美國遊玩,之後又陸續出版數期。

兒中了十三刀,幸好有搶救回來。我當時從歷史系辦公室走出來的時候,距

我們都知道,《美麗島》雜誌是非常暢銷的。它一期可以賣十萬冊,從

離事件發生已將近一天。有一個同學跑來跟我講發生林家血案,那一刻,我

這個銷售量你就可以看到整個台灣的改革意願是多麼旺盛。現在沒有一份雜

突然站不起來,雙腿發軟,只能蹲下來。當時走廊外面正在下雪,風一直颳

誌可以賣十萬冊,可以說創台灣雜誌史的紀錄,而且它每個地方都設有辦事

進來,那一幕我到現在都還印象深刻。我想,人間怎麼會有這麼悲慘的事情?

處。國民黨當時認為,各地辦事處等同於各地的地方黨部,美麗島雜誌社也

這樣對付這一個美麗島的人士?用這麼殘酷的方式,對待那些手無寸鐵、毫

等於是以一個準反對黨的形式出現。國民黨一直想找個方式把它撲滅,可是

無防衛能力的女性、女孩子?

找不到理由。直到 12 月 10 日聯合國國際人權日這一天,施明德要求社員去 高雄遊行。 那天早上,我在西雅圖接到艾琳達從台灣打來的電話,艾琳達當時是施 明德的美國妻子,他們之間其實是政治式的婚姻。她說:「你要記得,今天 晚上發生的事件,在台灣歷史上會非常重要。」我覺得這個美國人可能太誇 大其辭,可是電話那頭傳來的警笛聲、叫囂聲,非常非常吵鬧。第二天,我 們看到美國新聞報導台灣發生重大的事件後便打電話給姚嘉文,問他現在狀 況如何,他說非常不好,可能隨時會被逮捕。我作為人權工作者,立刻跟他 說要幫他錄音,講完電話後三個小時,他在家裡就被逮捕了。我問姚嘉文說 我能做什麼,他要我把所有被逮捕的人、事件的經過都翻譯成英文,然後名 單送給國際的人權組織。我那個時候能夠做的大概就是如此。 但是當逮捕名單裡出現林義雄的名字時,我們都嚇一跳,因為當天康寧 祥說他會去高雄看看到底發生什麼事情,所以林義雄沒有參加那個活動。可 是要逮捕人的話,至少康寧祥也一起逮捕啊,結果只把林義雄抓去了。 1980 年 2 月 28 日,也是「二二八」,林義雄的家被特務監視,白天居然

海外台灣人的強烈回應 這整個事件幾乎使我完全不能思考,因為我一直不願相信台灣會發生這 個事情,也不相信我曾經寄予厚望的林義雄家裡會發生這樣的事情。那也就 是從那一次之後,我再也不能思考,博士論文也就擱置在一邊。4 月的時候, 許信良突然來西雅圖華盛頓大學演講。結束後他對我說,他想在洛杉磯成立 《美麗島週報》,問我願不願意參與。我那時候覺得這大概是我唯一的出路, 否則我活不下去了。我請他給我一點時間考慮,回家以後就跟我內人討論, 她當然是反對的。那時我們的女兒還不到一歲,兒子兩歲多,她當然反對。 可是她看我們整天都不會講話,也知道擋不住,最後只好點頭同意,我才打 電話答覆許信良。 我 8 月 1 日飛洛杉磯,26 日就要出刊。許信良是一個浪漫的人,也有著 非常浪漫的想法,想把海外的左派右派都集合起來辦一份報紙,共同來對抗 國民黨。所以我們那天前往洛杉磯,左派右派都來了,只開一次會,兩邊就 吵架了,左派就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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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時《美麗島週報》每個禮拜都要出報一次。一開始由陳婉真擔任主編, 大約堅持了一個禮拜,期間許信良甚至跟陳婉真吵架,所以陳婉真也離開了。 我頓時覺得我從西雅圖下來,結果大家都跑掉了,只剩下我一個人,這大概 就是我最艱苦的日子開始。我會寫政論,就是我跟許信良兩個人討論,慢慢 開始練習寫政論,接著慢慢可以獨立寫評論。可是一份報紙只有一個人在編 輯,總不能從第一篇到最後一篇都寫政論吧?所以我就開始寫一點台灣歷史, 寫一點台灣文學,甚至寫一首詩或者一篇散文,每一個都用不同的筆名。我 在這段時期用了三十三個筆名,就要讓讀者以為作者很多。可是,你可以詐 騙你的讀者,但騙不了國民黨。國民黨讀了這些內容,請專家開始分析,得 出這些只有出自一個人的手。慢慢釐清、辨識之後,調查局就開始去拜訪我 家了。 從 1987 年開始,調查局每個禮拜去我家訪問。我父親、母親是非常善良 的人,他也不敢怎麼樣。我後來為什麼會知道有這樣一個人? 1989 年我第一 次回台灣,只容許我停留一個月,所以我就回高雄左營。某一天我跟母親講 我出去剪一下頭髮,我母親就說你等一下好不好?那個張先生要來了。我說 哪一個張先生?母親說他調查局的,我才知道說原來就是這個人常常來,頓 時滿腔怒火,於是就答應等他來好了。結果來的是一個年輕人,至少比我年 輕五、六歲,才大學畢業,而且是東吳經濟系畢業。我說,你讀那麼好的系, 怎麼做這樣的工作?他就有點尷尬。我又說,我做的事情我自己負責,你以 後不要再來我家。這番話可能真的生效了,他之後就再也沒有來。可是我父 母親就變得很緊張,我只要一出門,他們就開始擔心,因為國民黨若要製造 1980年8月底,《美麗島週報》第一期內容,以「向鐵窗裡的民主鬥士致敬」作為標 題,介紹當時因美麗島事件入獄的社會運動人士。(政治大學圖書館/提供)

車禍讓你死掉都有可能,直到我回家他們才能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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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時我就生活在這樣一個情境之下,這也是我從 1981 年到 1983 年,在 海外度過的最孤獨、最悲慘的日子。當時到洛杉磯時,我有發了一個誓願: 只要美麗島人士被關一天,我就要繼續在這邊工作一天;只要有人被釋放出 來,我就可以慢慢減輕我的工作。到了 1984 年年初,被判處有期徒刑的包括 楊青矗、王拓等人,第一批被釋放出來。那時候我才意識到這樣的工作可能 就告一段落了。 在這三年期間也發生了太多事情,好比陳文成事件。我們在洛杉磯的郵 局租了一個信箱,只為了不讓他人知道可以直接聯繫的地址,避免遇上應門 時一顆子彈穿胸而過的情況。這樣的事情我們本來都一笑置之,覺得只有怯 懦的人才會做這種事情。沒有想到 1981 年發生陳文成事件。陳文成是匹茲堡 卡內基梅隆大學的助理教授。那天下午我剛到辦公室的時候,匹茲堡就有人 打電話來告訴我這件事。也因如此,我才知道一顆子彈穿胸而過絕對不能等 閒視之。 當時我們跟國內的雜誌《生根》、《深耕》(許榮淑創辦)、《鐘鼓樓》 (黃信介胞弟黃天福創辦)、《博觀》(尤清創辦)、《關懷》(周清玉創辦) 等黨外雜誌有合作,我就問他們關於陳文成事件的來龍去脈。原來陳文成當 年在《美麗島》雜誌的時候,因為都在海外募款,大多寄錢回去給施明德或 者美麗島人士,陳文成也因此被盯上了。1981 年,他帶著新婚的妻子跟兒子 回去探親,被警總抓走了,進而凌虐致死。警總知道他是台大畢業的,就把 他的屍體帶到台大的研究生大樓,然後再從上面把他丟下去,辯稱陳文成是 畏罪自殺。所有看過屍體的人都知道,陳文成身上滿是瘀青,顯然是經過刑 求的,可是當下死無對證。警總對外宣稱他們有釋放陳文成回去,是陳文成

1981年7月11日,在陳文成事件發生後一週,《美麗島週報》刊出報導,美國各大報以及陳文 成母校的報紙《密西根日報》,也都大幅報導此事件。(政治大學圖書館/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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畏罪自殺、自己跳樓。事件過了這麼久的時間,直到 2015 年台大才在他去世

時要求在法庭上的所有辯護文字報紙都要刊登出來,把整個美麗島大審的所

的地方成立紀念碑。

有文字都登在報紙上。那一個世代所有的年輕人每天都在讀報紙。

經過這個事件以後,我大概就知道自己到底在做什麼樣的工作了。絕對

1980 年代以降,台灣的政治意識覺醒就是從美麗島大審開始。原來黨外

不同於我想像中的,每天寫稿,讓海外的同鄉可以收到很多消息等等,而是

人士從事的都不是叛亂活動,都是要追求民主改革。他們對於台灣政治、歷

在做一個冒險的工作。

史、國際情勢的分析,在種種的辯論過程中,顯示出他們都具有一流的知識

不僅如此,1982 年有一個人打電話來,問我們認不認識盧修一,我說我

水準,就連法官準備要審判他們的罪名的時候,法官自己都掉下眼淚。那是

不認識。他說盧修一現在被警總逮捕了,然後又表明自己是史明的人。我聽

一個年輕的軍事法官,因為他深受感動了,他們每天寫出來的答辯書,尤其

了又開始緊張,到底盧修一是誰?我跟許信良說有個叫盧修一的人被逮捕,

姚嘉文寫的,絕對是一流的答辯書。他用拉丁文說,他太太問你們要去哪裡?

許信良說那是他的同學,原來他們之間是認識的。

他們的答覆就是美麗島,我們就是要去美麗島。這個是非常經典的一句話。

我隨即打電話給史明。史明 1981 年時來洛杉磯,曾送我一部《台灣人

戰後的世代,我們的這個世代,

四百年史》。我打到東京去問史明,史明便承認他請一個日本人帶資料給盧

1945 年以後的這一個世代,我們就是

修一,可是盧修一老早就被盯住了,所以盧修一事件也發生了。從 1979 年、

這樣被啟蒙的。我當然不是因為這樣

1980 年、1981 年、1982 年這樣,每一年都有一個大事件發生,我就知道這個

的審判而被啟蒙,可是在台灣島內所

是一段非常非常慘澹的歲月。

有的人讀到這些文件,一夜之間就覺 醒 了。 這 也 是 為 什 麼 1980 年 代 以 後

台灣人的自由呼聲 我想談的並不只有我們在洛杉磯所做的努力,當時台獨聯盟也有一個台 灣人權協會,總部設在聖地牙哥,他們也是跟台灣有連絡的;在美東的同鄉 會也都會跟黨外的家屬連絡。美麗島事件使得整個海外的人一夜之間全部都 朝向台灣,那是我第一次感覺到一個新的時代確確實實誕生,特別是 1980 年 的美麗島大審。1980 年代的美麗島大審訂在 4 月,當時美國要求國民黨必須 要公開審判,而過去軍事法庭全部是祕密審判。美國不僅要求公開審判,同

有那麼多年輕世代的黨外雜誌出現, 而我又為什麼會幫他們寫稿。包括鄭 南榕辦的《自由時代》,他們都是在 1981 年、1982 年就開始發表了。而且 1982 年還發生台灣意識論戰,我看這 些覺醒的人在跟陳映真、統派的論戰,

史明長期在海外關注台灣社會與民主發展, 在日本時更用心書寫《台灣人四百年史》。

他們的歷史知識、論述能力、邏輯思

(陳芳明/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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考,都遠遠勝過我們這些在海外的人,我也因此願意幫他們寫稿。尤其像鄭 南榕的《自由時代》,每出一期就被查禁一期。所以他 1989 年來找我的時候, 我就問他怎麼支撐得下去?每出一期就被沒收,該怎麼活下去?他說他們有 他們的辦法,因為知道每一次出了一定會被查禁,所以每次都印好五千本等 待被沒收,但是私底下又把兩萬本送到地下流動的攤販去賣,每次都可以賣 掉一、兩萬本。上有政策下有對策,他們有辦法去應付國民黨,甚至已經開 始討論組黨的問題,到了 1983 年以後,組黨議題就在黨外雜誌公開討論,但 是必須到 1986 年才正式成立民主進步黨。 所以在台灣意識論戰的時候,我也參戰了。台灣意識論戰這個東西,事 實上就是史明所講的「台灣民族」。當時我們這些知識分子都需要經過辯論, 才逐漸形塑出這樣的意識,現在台灣的年輕世代、我的學生們都不需要經過 這樣的辯論,他們是「天然獨」,天生下來就是獨派了,而我們這個世代就 是「人工獨」,必須要被壓迫、必須流亡海外,才能夠變成一個台獨分子。 這種種經歷就是台灣民族的誕生。史明所提的觀念對我影響深遠。

追求自由民主的革命家

史明《台灣人四百年史》日文版,之後又自力翻譯為中文版(左圖),分為上下冊,由蓬島文 化於1980年9月出版。陳芳明的《台灣新文學史》(右圖)即是受史明的精神感召而決心創作 的著作,由聯經出版社於2011年出版。(陳芳明/提供)

持要把它寫成中文,好讓更多台灣人看懂。所以如果看《台灣人四百年史》 有一部分覺得好像日文又像中文,請你們寬容地看待它。

向陽老師提到我撰寫的《台灣新文學史》,我的歷史解釋是從殖民時代

史明當時給了我二十本《台灣人四百年史》,他說台灣來的朋友回去的

到戰後的再殖民時代。1987 年解嚴以後才算後殖民時代。這一種再殖民、後

時候就送他一本,看他們要不要帶回去。當時就是這樣一本一本拿回去。不

殖民時代的歷史解釋,完全就是從《台灣人四百年史》來的。1981 年史明來

久之後我就聽說台灣已經有盜印本的《台灣人四百年史》,分成上中下冊,

洛杉磯的時候,他已經印好了《台灣人四百年史》,而事實上,早在 1960 年

是平裝版的,在台灣迅速傳播開來,這也就是一個意識的覺醒。

代他就寫了日文版的《台灣人四百年史》,而且是精裝本,比較薄。可是中

史明多年來完全不靠募款,只靠自己獨立作業,因為他在日本池袋有一

文版的《台灣人四百年史》有一千三百頁。他的中文本來就不好,可是他堅

間新珍味中華料理餐廳,使他得以自給自足。所以在整個台獨運動裡面,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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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一顆孤星,台獨聯盟整個組織非常嚴密且龐大,可是史明卻只有一個人默

所以史明到訪美國時,所有的同鄉都熱情招待史明去他家住,但這一群年輕

默努力。但是他都會跟台灣的司機、農民聯繫,做著單線的工作。而在那之後,

的左派卻一天到晚找他辯論。史明確確實實是一個有他中心思想的人。他相

他才告訴我他怎麼變成左派的。

信且認為一定可以成功,而他在跟年輕人辯論的時候,總是非常穩重。那一

史明畢業於日本早稻田大學,早稻田本來就是左派的學校。它一方面是 貴族學校,日本的貴族又大多嚮往左派。他在那裡念書、學習新知,畢業時

群年輕的左派每個人都是要跟他吵架,因為只有跟他吵架才能被重視,可是 這一位馬克思主義者他確確實實有著他的修養,也有他的紀律、信念。

覺得回到台灣還是當日本人,所以決定要去中國參加中國共產黨的游擊隊,

他來訪洛杉磯時已步入晚年,我問他什麼時候才要退休?他說再給我十

他的日本情人也跟著他去。以前我聽他講的時候,覺得他是開玩笑的,或者

年吧,結果今年已經九十八歲了,依然不退休,而且還寫了一本更厚的《史

他自己去虛構的。現在看到史明《革命進行式》紀錄片,證明他所說的全無

明回憶錄》。一個人的傲慢是這樣展現出來的。傲慢不是姿態,傲慢是拿出

虛假。

更實際的東西來佐證。我從第一次認識他到今天,他都沒有改變,依舊是那

我 1985 年第一次離開美國時,就是暫住在史明家。他開始告訴我應該要

樣的人。這對我個人而言就是一個人格的感召。「你應該要堅持,你相信你

怎麼做:作為一個讀書人,要有自己的決心,不要隨便動搖。我的《革命與詩》

所堅持的東西,你相信的應該是可以實踐的」。我覺得他跟我講的每一句話

裡就有談到他,他真的是個令人敬佩的人。我去找他的時候,借住在頂樓四

我都會記得。

樓,空間相當狹窄,浴室也在四樓,而他住在三樓。我每天早上都會看到他

1983 年還有一個人到美國,那一個人叫楊逵。他從 1949 年被關,1961

打坐,雙腿交叉、交疊地盤坐著。我則坐在他旁邊等他,等結束後才開始交談。

年出來,就在東海花園種花。1983 年,我們在洛杉磯成立了一個北美洲台灣

他一個人寂寞地在東京生活,可是對自己的要求有他的一套。我決心寫《台

人文學研究會,第一個就是邀請楊逵來。楊逵出生於 1906 年,來美國的時候

灣新文學史》,某一種程度是受到他的感召,尤其他那一千三百多頁的《台

已經七十七歲,1985 年過世。他嗜抽菸,個子矮矮的,走路很快,我原本想

灣人四百年史》,我想擁有那本書並把它全部看完的,恐怕在台灣就只有我

他年紀大,所以保持比較慢的步伐,結果他勇往前進,一直都走在前面。

一個人,我也相當願意跟人交流這本書的心得。它真的對我的台灣史有很大 的啟蒙。

那時候我跟許信良說,我請楊逵來我家裡晚餐,許信良說他晚上要來拜 訪楊逵,稍晚就看到許信良開一輛舊車過來。我第一次看到許信良在楊逵面

我曾經寫過一篇散文叫做〈我的台灣史啟蒙導師:史明先生〉,後來又

前畢恭畢敬,這副模樣根本不是許信良的人格,怎麼變得那麼乖?楊逵看到

寫一篇散文也是在講史明,叫〈鰻魚〉,是寫他帶我去吃鰻魚的事情。史明

許信良就叫他縣長,因為許信良是桃園縣縣長,而楊逵當時住在桃園大溪,

是個非常信奉馬克思主義的「老左」,美國很多年輕人也是讀馬克思主義,

他說他的票都投給許信良。楊逵跟他媳婦坐在沙發椅上,許信良則坐在另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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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沒有認識什麼人?他說很少。他在東海花園,就是東海大學對面的亂葬崗, 現在則是火葬場。他在中間租了一塊地,在那邊種花。他真的是個非常了不 起的人。我的學弟林瑞明,他的筆名叫林梵,是台大研究所小我兩屆的學弟, 為了寫楊逵傳,跑去住在東海花園三年,寫出了一本《楊逵畫像》。

記錄下台灣的那時此刻 透過這些點點滴滴,我看到不管是我的朋友也好,或者是我的世代也好, 整個 1980 年代是個天翻地覆的年代。所謂天翻地覆就是思想全面翻新了,一 個新的世代已經誕生了,同時也意味著台灣未來會出現政黨政治。我們在海 外不斷聲援島內的這些工作者,然後在海外跟史明或者其他的政治人物見面, 我也曾跟彭明敏祕密地見面。 1987年,陳芳明與史明合攝於東京池袋的新 楊逵於1983年應「國際作家工作坊」之邀訪問 美國。(郭力昕/攝影,楊翠/提供) 珍味飯店前。(陳芳明/提供)

個單獨的沙發椅上。我從來沒有看過他那麼乖地坐在那裡,認真地聆聽楊逵 講話,然後認真地請教楊逵,楊逵就把他日治時代參加農民運動的故事講給 他聽。這是我看過最謙卑的許信良,因為許信良從來都是講話大開大闔,可 是這一次他非常尊敬地坐在楊逵面前。 那天講到半夜十一點左右,楊逵說他要回去住在朋友的家,要我送他去。 這時候許信良掏出了一枝鋼筆,大概是非常珍貴的鋼筆,然後畢恭畢敬地把 鋼筆贈送給楊逵。這一幕我大概永遠都記得。 事實上,像楊逵這樣的一個日治時代抗日的運動者,雖然被國民黨關了 十二年,但是他的姿態從來沒有動搖。我後來就跟他求證,問他在那邊種花

1975 年,彭明敏到華盛頓大學來演講,我沒有想到甚至美國人也知道他, 所以他那天演講時,整個演講廳坐得滿滿,很多美國人都來聽。彭明敏事後 邀我去跟他見面,可是當時我才剛到美國一年而已,他擔心我會被特務知道, 又跟我改約在一個同鄉家碰面,要我自己坐公共汽車前往。我坐了好久的車 才到那個同鄉的家,也是這樣第一次跟他交談。我記得我當初曾說,有一天 可能要寫一部台灣文學史,但到底要講台灣現代文學史,還是台灣什麼文學 史等等。他只有回答我一句:「不要想那麼多,你就把它取做《台灣新文學 史》。」也就是我現在使用的書名,這是彭明敏 1975 年時告訴我的,我寫好 的時候我還印象深刻,因此就用這個名字。 我在辦《美麗島週報》的時候,因為缺稿很嚴重,我想到彭明敏曾寫了 一本《A Taste of Freedom》(《自由的滋味》),我就問他能否把它翻譯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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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載,他同意了。翻譯的人就是我老婆,那時候都只有自力救濟,她取了一

建原來是日治時代《台灣文藝》的編輯,他給我很多張深切的照片,可是每

個非常菜市場的名字―「林美惠」去翻譯。現在所看到的那個翻譯本,就

一張照片中張深切的臉都被挖一個洞,我問為什麼這些臉都被挖一個洞?他

是我內人翻譯的。在那個時期,許多該看到的人大概都看到了,包括台獨聯

說這就是二二八事件發生之後,他們家族的人跟他一起拍的合照。他們後來

盟的張燦鍙,還一個左派的年輕人叫鄭節,他一天到晚都在批判史明。可是

在台中成立遠近馳名的書店―中央書局,張星建是主辦人。而二二八事件

我還是覺得,不管意見再怎麼不一樣,我親眼看到了美麗島事件以後,在美

爆發的時候,張深切被通緝之後,所有照片中他的面孔被挖空。我覺得好可

國的各個角落,都充滿了各種憤怒、期待,以及夢想,一切的變化都發生在

惜,尤其台灣文藝聯盟成立時,1934 年 5 月 6 日在台中拍的照片,六十幾個

那個時代。

作家的合照,但就只有一個人的臉是一個洞,那個人就是張深切。我在看照

就在我離開《美麗島》之後,我下定決心要寫《謝雪紅評傳》。因為我 曾經有一次去田納西(位處南邊的一個州)時遇到一個同鄉,他的父親張星

片時深深體會到台灣人真的好可憐,連最微小的歷史都不能保留下來,每個 人都人人自危,都對自己的前途不敢有太深的期待。 所以我在寫《謝雪紅評傳》時,我到每一座城市都會問:「你有沒有聽 過謝雪紅?」特別是台中人,台中人都會跟我講,所以我也開始做口述歷史, 把他們的「想像」一一記錄下來。我在芝加哥遇到一個同鄉,他說謝雪紅很 偉大,我問怎麼偉大?他說,謝雪紅是很了不起的人,當時她押著國民黨的 軍隊,押著他們的士兵在卡車遊行的時候,她是雙手各一把手槍的雙槍俠。 但是這根本都是他自己想像出來的。我看過所有有關謝雪紅的紀錄,唯一在 芝加哥聽到這樣的傳言,也可以發現謝雪紅在當時已經變成一個神話了。

結語 1989 年 6 月 30 日,我獲得簽證回到台灣。當年出國時是從松山機場離境, 流亡十五年之後,陳芳明與兒子 Kenbo、女兒Judy,以及他們的阿公合 攝於左營家鄉。那時陳父為糖尿病所 困,之後於2000年去世。 (陳芳明/提供)

回來時則在桃園機場入境。距離 1987 年的解嚴兩年已經過去,但整個社會其 實還是存在著某種緊張氣氛。尤其我離開桃園機場時,仍然被情報人員跟蹤。 在台灣只停留短短一個月,我出版了兩本政論《在美麗島的旗幟下》、《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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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代分合的路口》,以及一冊《二二八事件學術論文集》。但是在我七月底 離境之前,台北市政府給出版社一份公文,三本書全部被查禁。帶著非常惆 悵的心情,我離開了台灣。必須再過三年,我才正式回到自己的故鄉。我在 台灣的第一份工作,便是擔任民進黨的文宣部主任,延續著我在海外所參與 過的政治運動。

陳芳明為了為台灣歷史留下更多紀錄,撰 寫出版《謝雪紅評傳》、《二二八事件學 術論文集》,二書皆由前衛出版社出版。 (陳芳明/提供)

1990年,陳芳明於上海魯迅墓前留影。(陳芳明/提供)


Section Three

第三部分

追憶


季季 本名李瑞月,1944 年 12 月生,台灣省雲林縣二崙鄉永定村人。1988 年美國愛荷華 大學「國際寫作計畫」作家。1964 年起專職寫作十四年。1977 年進入新聞界服務, 曾任《聯合報》副刊組編輯、《中國時報》副刊組主任兼「人間」副刊主編、時報 出版公司副總編輯、《中國時報》主筆、《印刻文學生活誌》編輯總監。 2007 年底自媒體退休,任國立政治大學「文學創作坊」指導教師,蘆荻社區大學「環 島文學列車」講師。2012 年起專事寫作。著有《屬於十七歲的》、《異鄉之死》、 《拾玉鐲》等十三冊;散文《夜歌》、《攝氏 20 - 25 度》、《寫給你的故事》、《我 的湖》等五冊;傳記《我的姊姊張愛玲》(與張子靜合著)、《休戀逝水:顧正秋 回憶錄》、《奇緣此生顧正秋》等;主編年度小說選、年度散文選、時報文學獎作 品集、《四十歲的心情》、《說夢》、《紙上風雲高信疆》等十餘冊。

徐觴/攝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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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行走的樹》 追懷我與「民主台灣聯盟」案的時代

從《行走的樹》追懷我與「民主台灣聯盟」案的時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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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65年5月9日,季季與楊 蔚在鷺鷥潭結婚一景。右 前:季季、楊蔚,左前: 《皇冠》雜誌經理楊兆 青。潭畔四人:左起《皇

季季/知名作家

冠》雜誌主編陳麗華、阿 肥(丘延亮)、康白(何 偉康)、蒙韶;後三人皆 出現於《行走的樹》第五 章〈烤小牛之夜〉中。

1965年我嫁了一個共產黨

(季季/提供)

如果不是我嫁了楊蔚這個老左,也許就沒有《行走的樹》這本書。然 而,也許很多人沒讀過,所以我先把楊蔚的身世流離補充得詳細些。 楊蔚是山東人,1928 年生於濟南;是楊仁山、盧濂溪夫婦的長子,下

不過他在獄中努力閱讀,勤作筆記,練習寫作,也嘗試投稿。和他同

有五弟一妹。他父親是中學英文教員,母親教幼稚園;兩人都是基督教路

來台灣的朋友也大多被捕,在台灣又沒有親人,無人給他送生活用品或零

德會信徒。1942 年山東省全面淪陷前,他父親就已加入抗日游擊隊;楊蔚

用金,連牙膏都買不起,寫稿是為了賺稿費買生活用品。關在綠島時,他

曾奉父命把手槍藏在書包裡,騎腳踏車去一處隱密的河灘交給游擊隊同志。

投稿《聯合報》副刊,當時的主編林海音很賞識他的才華,後來成了他的

1944 年抗日末期,十六歲的他離開山東往西走,去過河北、河南、湖

「再生母親」,一直很照顧他。1959 年,當時任警總政治部副主任的諺語

北、西安、延安、寧夏、甘肅、四川、上海等地;在國民黨與共產黨陣營

學家朱介凡為他作保,楊蔚才好不容易出獄。然而到了台北之後謀生困難,

之中來來去去……。1949 年來台灣做警察,1950 年秋天在台中縣大甲鎮一

又輾轉得知在綠島獄中相戀的女友已經嫁作商人婦,萬念俱灰走投無路,

個海濱派出所擔任巡佐時,任職於基隆警察局的友人被捕,供出楊蔚涉及

在新公園(今二二八紀念公園)服安眠藥自殺,被路過的人送到附近的台

「華東軍區人民解放軍台灣工作團」案,隨後被押解到台北,拘留刑訊作

大醫院急診處。這件社會新聞上了《自立晚報》,林海音看到就去醫院探

筆錄;當時他才二十一歲。雖然歷經種種酷刑,但他在軍事法庭堅不認罪,

望,給他送錢,後來還介紹他進《自立晚報》做記者。他的個性機警,文

最後被裁決「感化三年」。然而,由於在獄中表現不良,又沒有人為他作保,

筆又好,不久之後被《徵信新聞報》(即今《中國時報》)挖角,後來又

輾轉於各牢獄中關押十年;這對他的性格轉變有很大影響。

被挖到民營第一大報《聯合報》。1964 年底我認識他的時候,他是《聯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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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行走的樹》追懷我與「民主台灣聯盟」案的時代

報》「新藝」版記者,主跑音樂、美術、戲劇新聞,正在撰寫「為現代畫

1980 年 8 月,「民主台灣聯盟」案的精神領袖陳映真已出獄五年並創

搖旗的」、「這一代的旋律」兩個專欄。―後來我也認識不少藝文記者,

辦了《人間》雜誌,楊蔚也以「何索」為筆名出版了《何索震盪》、《何

以我的認知標準,楊蔚文筆最簡潔犀利,對各類藝術專業認識最深,而且

索打擊》等暢銷書;時報出版公司當時的總編輯高信疆把《這一代的旋

感覺最為靈敏。

律》、《為現代畫搖旗的》合為《向現代開拓》一書出版,他寫了一篇大

1965 年 5 月,我與楊蔚結婚,學生書局幫他出版了《這一代的旋律》。 1968 年 4 月,水牛出版社同時出版了他的小說《跪向升起的月亮》及我的 小說《誰是最後的玫瑰》;那時我還不知道,再過一個月,「民主台灣聯 盟」案就要爆發。同年 11 月,仙人掌出版社幫他出版《為現代畫搖旗的》, 那時,外界也還不知道「民主台灣聯盟」案已經爆發半年多,有三十多人

約七千字的代序〈激動與冷漠:一個悲涼的回顧〉,開頭是這樣寫的: 在十五年前,我由於工作上的關係,結識了一群和我年齡相當的朋 友。他們都是從事現代藝術工作的。那一段時間我們不分晝夜,整 天在一塊廝混—抽劣菸、喝米酒、讀卡繆的小說。有時爭吵得面

被捕;當年這種事都祕密進行,新聞不會報導,當事人更是諱莫如深。 1971 年 11 月,我與楊蔚在台北地方法院公證離婚;由林海音、姚宜 瑛任證人。

1968年11月30日,楊蔚在 仙人掌出版社出版《為現 代畫搖旗的》,當時「民 主台灣聯盟」案尚在偵辦 時期。(季季/提供)

楊蔚(後排右一)以《何索震盪》暢銷後,林海音(後排中)邀請《聯合報》的老同事與他聚 餐留影。前排左起:馬各、劉國瑞、唐達聰。後排左一:查仞千。(季季/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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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行走的樹》追懷我與「民主台灣聯盟」案的時代

紅耳赤,只差一點沒把房子燒了;有時則含著淚擁抱在一起,恨不

孔(單槓)、丘延亮(阿肥)等人;以及環繞其周邊的那些畫家、作家、

得把自己的心都掏將出來。那時候,這些人好像對什麼都不屑於一

作曲家。

顧,看不起金錢、名位,也看不起自己那個需要混飽的肚皮。他們

這個結尾的背後,則是他不便坦承的,自出獄之後即長期受到警總監

一心只想肯定自己,鼓著氣往前跑,頭也不肯回。物質上十分的貧

控,並且被迫監控他人;這種「連鎖監控」一直是情治單位慣用的破案伎倆。

乏,精神上卻非常的快樂。

1968 年「民主台灣聯盟」案發生時,楊蔚雖然因此未二度入獄,其後卻近

那真是一段令人激動而難忘的日子。我還記得,我們怎麼坐在路邊

乎精神崩潰,不斷的以賭博麻醉自己。

的小吃攤上,大談著巴爾托克、畢卡索、沙特…… 然而,這篇代序的結尾卻是很悲涼的:

2000 年,他領到白色恐怖補償金後,離開讓他傷痕累累的台灣,遠去 無人知其過往的峇里島定居;2004 年 9 月 16 日病逝於印尼東爪哇農村, 得年七十六歲。

十五年了,當年那些朋友,有人還在把我當朋友、有人把我當敵

至於「民主台灣聯盟」醞釀期,以及案發之後的種種驚險轉折,故事

人、也有人把我看成一堆渣滓。忽然間,大家彼此,開始以世俗的

起伏,我都已寫在《行走的樹》初版及增訂版中;限於篇幅,此處不另贅述。

標準來衡量和判斷對方的價值。人漸漸老了,城府越來越深,新朋 友也交不上了。如今我孤獨的困居陋室,靠著寫一些通俗的故事謀 生,倒真的是一堆渣滓! 人活著豈止是為了認識一個肚皮?偶爾再想到這個問題,便禁不住 激動得想大叫幾聲。 然而,你叫給誰聽呢?我們當年做的那些事,如今看來,簡直有如 一個騙局了。 不過,有一件事我是確信的,這對我也是唯一的安慰,如果時日能 夠倒轉,我確信我們還是會再做那些事情的。 那年楊蔚五十二歲。這個自我唾面的結尾,顯然是寫給「當年那些朋 友」看的;主要的是因「民主台灣聯盟」案被捕的陳映真、吳耀忠、陳述

1995年1月,找到大陸家人的楊 蔚,露出平時少見的欣悅笑容。 (季季/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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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行走的樹》追懷我與「民主台灣聯盟」案的時代

1951年在永定的白色恐怖記憶 接著我簡單的說說我自己。我是雲林縣二崙鄉永定村人,1944 年 12 月出生,是父母的長女,下有五妹一弟;1963 年畢業於省立虎尾女中高中 部;1964 年 3 月到台北開始專業寫作生涯。我認識楊蔚的時候,聽說他曾 是「政治犯」,坐了十年牢。當時我未滿二十歲,還很天真,以為「政治犯」 坐完牢就「改邪歸正」,所以不顧我母親反對我嫁給外省人,1965 年 5 月 毅然與三十七歲的楊蔚結婚。 後來我才覺悟,這個決定大大的錯了,讓我也傷痕累累,付出慘烈代 價,精神幾近崩潰,不得不痛下決心,結束六年半的婚姻。 在歷史上,世界各國、各個朝代都有「政治犯」:他們大多站在「當 權者」的對立面;是「反抗者」,或僅僅是「改革者」。後來我在小說或 傳記裡讀過許多「政治犯」的故事,但我對「政治犯」的最早認識不是得

1971年,季季在內湖朱 西甯家書房;她旁邊是 上圖:1995年3月12日,楊蔚首度返回青島,他最想念的妹妹正在為他拭淚。(季季/提供)

朱天文。

下圖:1996年9月,楊蔚在蒙古草原騎馬。(季季/提供)

(朱天文/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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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書本,也不是來自楊蔚,而是在我家鄉永定村的親耳所聞,親眼所見; 當時「政治犯」的更直接說法是「共產黨」。 1951 年,我剛上永定國校一年級,我的堂叔李日富在他任教的台西國 校宿舍被捕,後來堂嬸只好帶著初生的兒子回永定老家居住。1952 年 4 月 1 日,堂叔被槍決時只有二十六歲,是永定周遭第一個被槍決的政治犯。 同年 5 月被槍決的,還有永定國校老師陳天枝、我同學的父親施純忠。至 於 1951 年開始逃亡的廖清纏(兩年後自首判刑十五年)、鍾心寬(兩年後 被捕遭槍決),他們在永定國校就讀的女兒是從來沒有笑容的……。 2015 年 7 月,我在增訂版《行走的樹》第四章〈音樂派與左派的變奏〉 中,增補了這些永定受難者的資料,並回顧了當年的童稚心情:

從《行走的樹》追懷我與「民主台灣聯盟」案的時代

台灣近代文學史上最著名的白色恐怖案 現在回來談 1968 年。那年台灣文化界有三個著名的白色恐怖案。其一 是作家柏楊(1920—2008),1 月 2 日在他太太倪明華主編的《中華日報》 家庭版幫忙翻譯「大力水手」漫畫圖說,被情治單位認為文字故意影射總 統蔣介石,3 月 4 日被捕,判刑十二年。(入獄次年,倪明華要求離婚, 柏楊在獄中絕食二十一天仍難挽回。) 其三是著名廣播人崔小萍(1923—),被人檢舉 1939 年在四川參加左 翼讀書會,來台後未向當局坦白自清,6 月 8 日被捕,判刑十四年。 其二則是在被捕時間上介於二者之間,5 月下旬至 6 月 3 日展開逮捕 的「民主台灣聯盟」案,共有陳映真等三十六人被捕,是台灣近代文學史

他們都是我家熟識的親友。除了我堂叔的消息即時獲悉,其餘的大

上最大的白色恐怖案。他們被捕的源起之一是 1968 年春天,陳映真接到保

多輾轉一段時間才傳至我父母耳中。他倆習慣於晚餐時光交換日

羅.安格爾(Paul Engle)與聶華苓自美來函,邀請他 8 月赴愛荷華大學參

間見聞,我隱約聽父親悄聲說到「共產黨」三字。我在永定國校

加第二屆「國際寫作計畫」活動,丘延亮則獲得堪薩斯州立大學獎學金,

參加朝會時,校長說起這三個字卻是很大聲的:「我們要打倒共

兩人先後於 5 月 23 日左右向警總管轄的「出入境管理局」申請護照,預備

產黨,要消滅萬惡的共匪!」永定國校入門的圓形花圃中央,立起

辦理赴美手續。當時各情治單位互別苗頭,而且有「破案獎金」,警總發

巨幅的、威嚴的蔣中正畫像,其下直排兩行六字:「知禮義.辨生

現他們申請出國,立即先下手為強,5 月 26 至 28 日留置楊蔚問話,隨即

死」;底下橫排四大字「讀書救國」。我年長之後漸漸了解,「辨

展開逮捕與陳映真相關的三十六人。

生死」是多麼艱難的課題。 1951 年聽父母悄聲說起永定鄉親被捕的事,氣氛雖然有點緊張,但父 親的語氣是充滿悲憫的;因為他們都是受人尊敬的鄉村知識分子。

7 月 11 日,在柏克萊加州大學留學的劉大任(也曾參加陳映真讀書會, 1966 年 9 月中旬出國),收到原在台北美國學校任教的 R 先生從西雅圖寄 達的信件,告知陳映真被捕之事,要劉通知保羅.安格爾設法營救。R 後 來也去愛荷華見保羅.安格爾與聶華苓,商量營救對策。8 月,保羅.安 格爾寫信給蔣經國,同時聘請在中山北路開業的美國律師協助陳映真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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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行走的樹》追懷我與「民主台灣聯盟」案的時代

陳映真(右)赴台中東海花園拜訪楊逵(左)時所攝。(季季/提供)

保羅.安格爾是著名詩人,性格豪邁熱情,嫻熟美國政界與媒體關係, 11 月 25 日,《紐約時報》以頭題登出陳映真等七人被捕的消息;《洛杉 磯時報》、《華盛頓郵報》隨後亦跟進報導。對蔣介石政府來說,這些美 國大報的新聞報導不啻一記棒喝;安格爾聘請的美國律師因為非我國國民, 依法不能在軍事法庭代表陳映真等人辯護,但在 12 月 31 日判決時親臨審 判庭「旁聽」,直接以具體行動「暗示」。 結果,判決定讞是二十二人無罪開釋,有罪者十四人。 判刑最重者四人(十年): •

李作成(1931-1993),中學教師。內蒙古綏遠省人,其父李蔚 瑛將軍為黃埔四期,陷大陸。台大法律系畢業,1962年進私立強 恕中學教英文。

1968年11月25日,《紐約時報》12版頭題刊出陳映真等七人等候軍法審判的報導。 (丘延亮/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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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永善(1937-),筆名陳映真,著名小說家。台北鶯歌人,淡 江英文系畢業,1963年進強恕中學教英文,結識左翼李作成。被 捕時任輝瑞藥廠台灣分公司企劃專員。他很崇拜楊蔚,認識後即 一直尊稱他「大哥」。

吳耀忠(1937-1987),畫家。台北三峽人,師大美術系畢業, 陳映真成功初中同學。被捕時任國立藝專助教。

陳述孔(1941-1983),台北醫學院肄業,被捕時無業;係前軍 醫署長獨子。

判刑八年者一人: •

陳映和,被捕時服役空軍;係陳映真么弟。

從《行走的樹》追懷我與「民主台灣聯盟」案的時代

「黑色1968」的時代背景與日本對華關係之變化 1968 年是猴年,在全球冷戰時期被稱為「黑色 1968」,以 1 月 5 日 開始的捷克「布拉格之春」拉開序幕。但當時全球矚目的焦點仍是已進入 第十四年的越戰,越共在 1 月至 4 月對美國支持的南越發動猛烈的「猴年 攻擊」;包括進攻在西貢的美國大使館。當時投入越戰的美軍已有六十萬 人。美國 1962 年開始以軍機在越南叢林噴灑落葉劑的消息曝光後,反戰活 動急速升高;黑人民運領袖金恩博士因反越戰及呼籲占領華盛頓特區等言 論,4 月 4 日在田納西州被刺身亡,全美各地陸續出現抗爭暴動;接著是 西德學運、巴黎「五月風暴」、日本「全共鬥」學運……。 這些反戰的抗爭活動,加深了陳映真等人對「美帝」等資本主義國家 的痛惡。同時,他們所嚮往的「社會主義祖國」正進行文化大革命,一批

判刑七年者二人: •

丘延亮(1945-),作曲家。廣東梅縣人,生於四川北碚。師大 附中高二輟學至台大旁聽時結識陳述孔、蒙韶、李作成等人。被 捕時為台大考古人類學系一年級;係蔣緯國小舅子。

林華洲(1945-),詩人,被捕時服役海軍;係陳映和同學。

判感化三年者七人: •

王小虹、王玉江、陳金吉、賴恆憲、張茂男、陳邦助、吉樹甫。

批學生離開學校,到處「大串聯」、「破四舊」;這些所謂的「紅衛兵」 也像那些西方國家參加學運、反戰的學生,成了陳映真等人「心嚮往之」 的英雄。例如我的前夫楊蔚,每天起床後看報總是先看文化大革命新聞, 而且不止一次的說:他媽的,中國人有救了! 1968 年,十年文革還只進入第三年,但文攻武鬥日益加劇,不計其數 的人被打傷、打死,全國已接近內亂狀態……。 就在那樣的反戰與文革氛圍裡,陳映真等人被捕了。 而「民主台灣聯盟」的形成及破滅,與日本對中共的外交幻想,以及

陳映真後來自承,「民主台灣聯盟」已是「幼稚形式的組織」。即使

因文革而改變的外交幻滅,其實是前後相關的。首先是 1960 至 1964 年的

案情確實比柏楊案及崔小萍案重得多,然而沒有人被判處死刑;刑期甚至

日本首相池田勇人,他在組閣之後亟思與中共建交,陸續派企業界與文化

比柏楊、崔小萍輕得多,由此可見美國對台灣的影響之一斑。

界組團去中國進行「友好交流」;1963 年接見美國新聞界時甚至說:「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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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行走的樹》追懷我與「民主台灣聯盟」案的時代

共在三、五年內不會有變化;台灣的反攻大陸政策,沒有依據,近乎幻想。」

公使……。1988 年外放文部省,任東京大學教養學部教授,1990

為了培養將來與中共建交的外交人才,他在 1961 年就開始命外務省派實習

年 4 月辭離外務省,任明治學院大學國際學部教授。2005 年 4 月

外交官來台灣,進入「台大語文中心」或「師大語文中心」學中國語文;

迄 2011 年 3 月任廣島市立大學「廣島和平研究所」所長。出版《大

他們入境時還挾帶一些左翼書刊,私下找大學生一起研讀……。

國日本的選擇》(1995)等著作二十餘冊。

加藤紘一(1939 -),1964 東京大學法學部畢業入外務省。1964

這批與「民主台灣聯盟」案有關的實習外交官共有六人:

至 1966 年在「台大語文中心」學漢語。1966 至 1967 年赴哈佛大

吉田重信(1936 -),1961 年自東京大學法學部卒業入外務省,

學進修。曾任駐香港副領事、外務省「中國課」副事務官。1971

1961 至 1964 年在「台大語文中心」學習漢語並就讀台大歷史研究

年辭離外務省轉入政界,曾任眾議員、自民黨幹事長等職。現任

所。其後曾任日本外務省「中國課」課長、日本駐上海領事館總

「日中友好協會」會長。

領事、日本駐尼泊爾大使等職。現任「日中關係問題研究所」所長。

• 畠中篤(1942 -),1965 年入外務省。1966 至 1967 年在「台大

池田維(1937 -),1962 年東京大學法學部畢業入外務省,1962

語文中心」學習漢語。曾任日本駐南非大使、澳洲大使等職。2003

至 1964 年在「台大語文中心」學習漢語。1964 至 1965 年入哈佛

年自外務省退休。2008 年 8 月 18 日起出任「日本交流協會」理事

大學深造。曾任日本駐荷蘭、泰國、巴西大使等職;2004 年 6 月

長,並於同年 9 月來台拜會馬英九總統、蕭萬長副總統及立法院

自外務省退休。2005 年 5 月至 2008 年 7 月,任「日本交流協會」

長王金平。2009 年 3 月赴花蓮拜會縣長謝深山;兩次行程皆由「日

駐台北事務所代表。2010 年在日出版《日中台可能建立一個新秩

本交流協會」駐台北事務所所長齋藤正樹陪同。

序嗎?》;2011 年在台出版《台灣出使記:日本.台灣.中國挑

齋藤正樹(1943 -),1966 年 3 月東京大學教養學部中退,4 月

戰建立新關係》(允晨)。現任「日本交流協會」顧問。

入外務省。1966 至 1968 年在「台大語文中心」學習漢語。曾任日

淺井基文(1941 -),1963 年 3 月東京大學教養學部中退,4 月

本駐香港總領事館領事、駐中國大使館參事及公使、駐柬埔寨大

入外務省。1963 至 1965 年在「師大語文中心」學習漢語;並在台

使、駐紐西蘭兼薩摩亞大使等職,2007 年自外務省退休。2008 年

大旁聽一些自己喜歡的課程。1976 至 1978 年任日本駐中國大使館

7 月出任「日本交流協會」駐台北事務所所長。2009 年 5 月公開

二等祕書;1980 至 1983 年任日本駐上海領事館總領事;1983 至

發表「台灣地位未定論」,掀起台日外交風波而請辭;12 月 20 日

1985 年任外務省「中國課」課長;1985 至 1988 年任駐英國大使館

離職返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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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64 年 11 月,池田勇人因癌症請辭,指定佐藤榮作繼任首相(1964 年 11 月至 1972 年 5 月)。中共 1966 年爆發文革後,佐藤改變與中共建 交的構想,並於 1967 年 9 月親自訪台與蔣介石會談,表明支持蔣的「反共」 政策,決定兩國開始合作「肅清共產黨」;當時在台學習漢語的實習外交 官即是齋藤正樹。而 1968 年「民主台灣聯盟」案起訴的呈堂證物,包括 實習外交官們先後自日本帶來的《列寧選集》、馬克思、恩格斯著作、《毛

從《行走的樹》追懷我與「民主台灣聯盟」案的時代

刑。因此,把我當主謀者因而減輕陳映真等人的刑罰,對我而言是 一種救贖。…… 淺井這段坦言,與保羅.安格爾請美國律師出庭「旁聽」,可說前後 呼應,說明了「民主台灣聯盟」案判決定讞的幕後角力;陳映真等人的刑 期比柏楊、崔小萍輕得多,也就不足為奇了。

語錄》,以及阿肥母親那套《魯迅全集》紀念本等等,共計一百多本左翼 書籍,也是由日本外務省命令齋藤正樹交給當時的日本大使館,再轉交給 我國情治單位的。 然而,世界局勢不斷變化,1971 年 7 月 15 日,美國總統尼克森訪問 大陸;10 月 25 日中共進入聯合國(台灣退出)。1972 年 7 月,田中角榮 繼任日本首相,9 月 29 日與中共建交(與台灣斷交)。―那時,越戰和 文革都尚未結束,陳映真等人也還在牢獄之中。 上述六位日本來台的實習外交官,以淺井基文與陳映真的理念最契合, 交情也最深。淺井比陳映真小四歲,據稱在「民主台灣聯盟」案被列為「主 謀者」。關於這一點,2011 年淺井應清華大學「人文社會學院」之邀來台, 9 月 16 日於台北「月涵堂」演講「我所認識的映真及 1960 年代的台灣」; 在聽眾提問時作了委婉的答覆: ……因為判決,台灣政府對日本外務省施加了很大的壓力。外務省 曾告訴我,在這判決中我被指為主謀者、黑幕。當時我想的是,陳 映真他們把我當黑幕或主謀者也是當然的,因為如果他們不說我是 主謀者而說陳映真才是主謀者的話,我認為陳映真必然會被判處死

2011年淺井基文(前中看電腦者)訪台演講一景;背影左一丘延亮,左二季季。 (交通大學亞太/文化研究室/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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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主台灣聯盟」案爆發原因之其他說法

從《行走的樹》追懷我與「民主台灣聯盟」案的時代

親蕭毅肅,曾任國防部參謀次長,據說和蔣介石關係密切,發現女兒和左 派交往後很震怒,不贊成他們交往,更不用說同意結婚。淺井返回日本後,

「民主台灣聯盟」案的爆發,除了上述的政治背景,據說還摻雜其他 的私人原因。一說是丘延亮,他的姊姊如雪嫁蔣緯國,1971 年他假釋出獄 後打電話去美國向姊姊報平安,如雪激動得大哭,哽咽著說:「弟弟,我們 對不起你,害你受苦了,是我們連累了你……。」 如雪所以這麼說,是她認為蔣經國一直怕蔣緯國出頭,不斷找他麻煩, 才會利用警總出面抓人;造成「蔣緯國的內弟是匪諜」的事實,蔣緯國就不 再是蔣經國的對手了……。不過丘延亮最後對如雪說,並不覺得自己冤枉。 ―他在淺井演講時,也重申這個說法:「當然我們都絕不是冤枉的,而沒 有章法的亂搞是真的……。」 另一說是李作成。淺井基文演講時,說他來台不久在羅斯福路三段二十五 號租了一幢獨門獨戶,有大客廳及三個房間的房子,「請李作成以一對一家

陳映真 1966 年辭離強恕中學去輝瑞藥廠台灣分公司任職,李作成也同時遠 去宜蘭鄉下中學任教;蕭小姐隨後私奔而去,兩人在當地祕密結婚。當時 交通、資訊還很封閉,蕭父託人四處探詢,經過兩年多仍無其女消息,憤 而向警總舉報李作成,藉此找人,逼迫其女斷絕與李的關係……。 「民主台灣聯盟」案偵結後,李作成、陳映真等同案者都被羈押在景 美看守所。蕭小姐起先還定期去探望李作成,因而結識也去探望的陳映真 紅粉知己裴深言。不幸的是,蕭小姐後來也採「倪明華模式」,決定與李 作成離婚,央求裴小姐做證人(之一)。―所謂「倪明華模式」,就是 俗話所說「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難來時各自飛」;在白色恐怖事件中,不 少妻子為了生存或自保,選擇與繫獄的丈夫離婚,另嫁他人。不過蕭小姐 的第二次婚姻,聽說也以離婚收場。

庭教師的身分住另一間……。」食宿都由淺井負擔。 李作成是所謂的外省人,年齡大我十歲。如果我記得沒錯,他當時

以「旁觀者」角度回顧該案前後的「邊緣人」之見

在台北的學校教書。他在台灣孤身一人,連個親戚也沒有,他自己

最後,關於白色恐怖事件的書寫,1987 年解嚴後已陸續出版了不少受

跟我說,他是舉目無親。但他有個女朋友,是國民黨高階將校的女

難者回憶錄,但仍有許多人噤聲不敢言。就 1968 年的文化界三案來看,崔

兒,年紀比他小很多,相當害羞,長得漂亮、性情溫柔(記得沒錯

小萍已於 1989 年出版《崔小萍獄中記》(耕者出版社)及 2001 年出版《天

是姓蕭),有時會來找他。但因為女方父母很反對,聽說後來兩人

鵝悲歌:崔小萍的天堂與煉獄》(天下文化),柏楊也於 1997 年出版《柏

沒能在一起。……

楊回憶錄》(遠流),但是牽連最廣的「民主台灣聯盟」案,一直沒有人寫。

淺井租的房子,據說是李作成託他女友蕭小姐幫忙找的,離蕭家很近。 陳映真得以認識淺井基文,就是同在強恕中學教書的李作成帶去的;其後 他又把吳耀忠、丘延亮、蒙韶等同好帶去,一起讀書、討論。蕭小姐的父

我一直認為,也深深的期待,該案的精神領袖陳映真,應該寫出全案的真 相。1975 年他出獄後尚是戒嚴年代,也許還有顧忌,但 1987 年解嚴後將 近二十年,為何他對此案仍諱莫如深?同案判刑最重的四人中,其餘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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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行走的樹》追懷我與「民主台灣聯盟」案的時代

也沒寫甚至都已陸續去世。我在 1964 年底認識我的前夫楊蔚後,間接的

虛構」與「非法的真實」;以及「檔案紀錄」

參與或聽聞了陳映真、丘延亮他們的一些活動,並在 1968 年婚姻生活末

與「庶民書寫」的弔詭等等。—限於篇幅,

期得知他是一個被警總監控的「涉案者」,導致他後來精神崩潰,不斷的

此處不另贅述。

以賭博麻醉自己,我也因不堪負債累累,1971 年底與他離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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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最遺憾的是,2006 年 5 月,陳映真遠

在這個案子裡,我是「旁觀者」、「邊緣人」,但在精神上、經濟上、

走北京之前對我說,等我寫完全書,他會寫

寫作上受到的傷害也許不亞於「受刑人」。所以,2004 年 9 月楊蔚去世後,

一篇回應,但那年 9 月他就在北京二度中風

我決定以「旁觀者」的角度,回顧「民主台灣聯盟」案前前後後的「邊緣

昏迷住院,據說至今仍是「半個植物人」,

人」所見,2006 年 11 月初版《行走的樹:向傷痕告別》,以線性書寫個

不可能再書寫。

人遭遇為主軸;2015 年 7 月增訂版《行走的樹:追懷我與「民主台灣聯盟」

然而我私下常想,關於「民主台灣聯盟」

案的時代》則以橫面擴寫時代背景,增補了六萬多字:包括探討「合法的

案的來龍去脈,也許陳映真早就寫了,只是不 願在生前發表(不少作家有此做法)。楊蔚說: 我們當年做的那些事,如今看來,簡

1964年秋天,季季與楊蔚結婚初期合 影,白色貴賓犬是讀者送給季季的禮 物。(季季/提供)

直有如一個騙局了。不過,有一件事 我是確信的,這對我也是唯一的安 慰,如果時日能夠倒轉,我確信我們 還是會再做那些事情的。 如果陳映真留下「遺作」,不知他是否 同意楊蔚的說法?—這或許是陳映真研究 者日後該深入探討的課題。

【註】2015年1月8日演講之前,我寫了三千多字大綱,但當天一時疏忽,沒有帶去會場,只能憑記憶開 《行走的樹》於2006年初版,2015年推出增訂版,記錄下這段被塵封的歷史。(季季/提供)

講,難免有許多疏漏之處。本文乃根據那三千多字大綱擴寫而成。


宋澤萊 本名廖偉竣,1952 年生,雲林縣人。2013 年國家文藝獎得主。1976 年自國立台灣 師範大學歷史系畢業後,一直任教於彰化縣福興國中至 2007 年退休。國立中興大 學台灣文學研究所碩士、美國愛荷華大學國際作家寫作班成員、現在就讀於國立成 功大學台文所博士班。曾任大葉大學文學授課駐校作家;現任彰師大台灣文學研究 所短期授課作家。 除了作家與教師身分,同時也是台灣本土意識及新文化運動的重要旗手和理論奠基 者,曾結合同志創辦《台灣新文化》、《台灣新文學》等雜誌。著有「打牛湳村系 列小說」、《廢墟台灣》、《血色蝙蝠降臨的城市》、《熱帶魔界》、短篇小說集《變 成鹽柱的作家》。除小說創作,尚著有梵天大我散文集《隨喜》、詩集《福爾摩莎 頌歌》、論著《禪與文學體驗》、《台灣人的自我追尋》、《台灣文學三百年》以 及台語詩集《一枝煎匙》、《普世戀歌》。曾獲吳濁流小說及新詩首獎、時報文學 獎推薦獎、聯合報文學獎佳作獎、吳三連文學獎、東元科技人文獎、國家文藝獎。

徐觴/攝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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渴死者─施明正絕食到死的原因以及其小說的時代意義

渴死者─施明正絕食到死的原因以及 其小說的時代意義

有人認為談因果關係是荒唐的。筆者卻

宋澤萊/知名作家

來許多不同的果,而一個果總是由許多

是主張任何事情,尤其是歷史事件都存 在著因果關係,並且認為一個因總是帶

的因所促成。當然,筆者認為歷史事件 的種種原因,都無法被論斷為「絕對的 施明正一個非常重要的作家,自從 1988 年他絕食而亡,到現在已經過了 二十八年。但是稍早在 2007 年、2013 年時,還是有研究生用他的小說來寫碩 士論文 1,可見他的文學並沒有被人忘記。 這是一篇談施明正生平、小說的論文。特別由他的小說來探求他絕食到 死的原因,以及他的小說的藝術特點、時代意義、歷史地位。 這是筆者一次最新的、深度性的回顧和發掘 2,但願大家永遠記住這位了 不起的台灣文學家。

由施明正的絕食到死談起

真」4。就好比說法國大革命的原因,有 人說是當時的專制政治所帶來;有人說 是因為農民貧困所帶來;有人說是中產 階級想擴張利益所帶來;但究其實,這 些原因只能算是一種「推測」,因為法 國大革命時的社會萬象已經隨著時光一 去不返,無法重造模型再做一次實驗, 我們怎能知道我們所說的法國大革命的 原因是真或是假,我們只能說「可能是 如此」、「也許是如此」罷了。施明正

這篇文章的起頭,我們要談的是 1988 年施明正絕食到死的原因;也就是 說,假如施明正絕食到死這個事件是一個果,那麼它的原因到底有哪些? 在這個世界上,有些哲人是反對世上存在著因果關係這回事的 3,簡言之, 1 分別是 2007 年的蘇怡菁著:〈施明正小說研究〉(國立台灣師範大學國文系在職進修碩士 班)。2013 年的朱宥勳著:〈戰後中文小說的「日本化」風格:鍾肇政、陳千武、郭松棻、 陳映真、施明正〉(國立清華大學台灣文學研究所碩士班)。

絕食到死的種種原因亦當作如是觀! 施明正的絕食到死,不論就他個人 的生命史或台灣的政治史、文學史來說, 都是一個歷史事件。因此,筆者認為, 它的原因不單純,是由許許多多的原因

下圖:22歲,詩與畫的時代的施明正。 (施明德文化基金會/提供)

2 筆者從前曾經三次評論過施明正的文學。 3 印度六家哲學中的勝論派說:「因中無果,因果亦非相繼。因為如說因中有果,則因果不辨; 如因果相繼,則沒有確切之因果存在。」

上圖:20歲,準備當兵前的施明正。

4 「絕對的真」是指某因是某果的充分且必要條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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共同促成的。最容易被提及的原因有二:一個是他想要救援正在三軍總醫院絕 食的弟弟施明德,所以他本人也只好用絕食來向國民黨政府施壓,不料卻不獲 回應,因此只好繼續絕食,歷經四個多月終於死亡。另一個原因是他的身體不 好,在長期的酗酒之下,身體非常虛弱,本來就沒有絕食的條件,他卻不加以 注意,因此絕食到最後,引發肺衰竭,呼吸困難而死。這兩個原因可以算是首 要的原因,也是直接的原因,但不能說是絕對的原因或是唯獨的原因。 首先,旁觀者都知道施明正根本可以不必為他的弟弟絕食,因為當時台 灣的戒嚴已經解除、獨裁者蔣經國已死、本省人的李登輝繼任總統、施明德 有醫生為他灌食死不了、美麗島事件的政治犯都陸續放出來了……估計不久, 施明德也會被釋放,根本用不著他絕食抗議,他的絕食只是多餘的。當施明 正在他的診所絕食的時候,去看他的人不少,一定有人會把這個客觀的局勢 分析給他聽。可是,施明正為什麼不聽,仍執意絕食下去,最後終於無法挽 回呢?顯然,他絕食到死的原因沒有這麼單純。其次是,在絕食以前,早就 有人警告他臉上出疹子,那是酗酒所導致的免疫失調疾病,必須注意 5;而當 他絕食時,來到診所勸他放棄絕食的人一定也會分析他的身體狀況給他聽, 一定有人想趁著他還不到肺衰竭的時候,先送他去醫院治療。可是,施明正 為什麼不接受呢?他為什麼要繼續忍受絕食的痛苦,直到無法挽救呢?當我 們如此一想,就知道施明正的絕食到死的原因不單純,其原因可能十分複雜, 除了施明正本人,外人恐怕是無法那麼容易知道的。 然而,施明正終究是死了,更多的可能原因隨著他的死永歸大地,我們 5 台灣作家李篤恭曾經在一次文藝聚會上,警告他說,他的鼻四周出現紅斑,那是酒精中毒 所引發的現象。參見李篤恭著:〈始於賴和.終於賴和:悼念施明正兄〉,《台灣文藝》 114 期(1988),頁 22-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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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也無法向他本人詢問。那麼該怎麼探求呢?所幸,他曾留下許多的詩、畫、

陳英為妾,生了五男一女。男孩依年紀順序排列是:施明

小說,可以供我們探索,尤其他所寫的小說大部分都是自傳體,都是他的生

正、施明和、施明雄、施明德、施明信;施明正是老大。

活、生命的實錄,可以用來作為基本的資料,只要有些耐性,我們就不難找

一女是施明珠。家族自祖父以來就信天主教。

出更多的原因,拼湊出一幅更有深度的圖像,以供了解。當然,我說過這也 只是「可能的原因」,而不是「絕對的原因」或「唯獨的原因」。在探求這 些可能原因以前,先讓我們來看看他的簡單年譜,對他的生平有約略的認識。

施明正年譜

1943 年,9 歲

就讀鹽埕國小。

1950 年,16 歲

曾想過要為天主教殉道。

1952 年,18 歲

一向因為家道富裕,施明正幼年時的新衣和玩具堆積如山; 同時人長得英俊,又是長男,遂養成「乖張」的個性。高

1935 年,1 歲

出生於高雄,本名施明秀。

雄中學畢業後,沒有再念書,待在家裡養鴿看書。父親想

祖父施鉗,高雄林投圍人,為保護自己的田產,曾練武功,

讓他了解金錢難賺,曾為他找了高雄郵局的工作,但不到

帶火槍巡視自己田地,並具備漢醫的技術,參加過抗日游

三個禮拜就不做了。

擊隊。父親施闊口,當過農夫、木工,後來習武,成了有 名的漢醫接骨師,也是漢醫考試官。他也投資土地的買賣, 由於得法,因此致富。在日本統治底下生活五十一年,曾 保護抗日分子,涉及東港事件,曾被日警刑求兩次,靠著 勇猛的身體能保平安,一生不甘做日本奴隸。 戰後,二二八時,施闊口曾被國府軍隊逮捕,幸好有人營 救,免於被槍殺的劫難;1950 年又被告密,認為他企圖在 診所糾眾叛亂,被關了兩個多月,後來被釋,但是對「祖 國」已經全然失望。 施闊口先與妻子生了五個女兒,因為沒有生男孩,只好違 反天主教的規定,在四十九歲時,又娶當時被公認的美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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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53 年,19 歲

父親過世。施明正成為戶長,名義上必須帶領四個弟弟, 不過,母親管理家庭比較強勢,使他無力管理家務,落得 輕鬆。因為酷愛藝術,曾放下家務,跑到台北跟隨廖繼春 習畫。此時,他已學會了父親的漢醫接骨推拿術,使他以 後謀生不致遭到困難。值得注意的是,直到他二十一歲入 伍以前,此期間,他開始追求美麗的女子,也有一堆高談 闊論的飲咖啡的朋友們,過著浪漫的生活。更值得注意的 是:此時,他的手上慣常拿著一瓶台灣烈酒「椪加龍」 ―橘子酒,似乎已經染上酒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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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59 年,25 歲

與蔡淑女女士結婚,之後生有二女。長女雪郁,次女蘊蘊, 兩個女兒的名字據說是詩人 瘂 弦取的。此時,除了畫圖, 他醉心現代詩,認識的詩人除瘂弦外,還包括管管、商禽、 紀弦。

1960 年,26 歲

在高雄火車站前建國南路和老二施明和開設推拿中心,空 閒時畫畫、寫詩。

1962 年,28 歲 施明正19歲那年父親過世,在父親的墓碑上他寫下動人的詩句。「贈給您爸爸/生於公元 一八八四—一九五三/您/活過三代的人/無痛接骨之祖/所有貧民之友/金言大口之父/萬 能天主之民/滿懷赤子之心/媲美約瑟之義/曾經恩及萬人/時時腹可行舟/保持年行萬善/

7 月,因牽連「亞細亞同盟案」被捕,被判五年徒刑,罪 名是受老四施明德的「影響」。所謂的「亞細亞同盟案」 即是「台灣獨立聯盟案」。

一生嫉惡如仇/永遠嚮往自由/力行維護正義/當過抗暴英雄」(施明德文化基金會/提供)

1955 年,21 歲

先進入海軍士官學校受訓,後入左營海軍擔任報務通訊一 等兵,在海域的炮艇上巡邏海域並且接送士兵出任務,足 跡遍及基隆、淡水、花蓮港、馬祖、白犬、東引。當兵時, 寫詩、畫圖,仍然很文藝、很浪漫。但是處理實際的實務 並不很行,由於懼怕被誤解與「匪方」互通音訊,導致他 不敢輕易接近最重要的密碼簿和收發報機。曾經在馬祖海 域進行巡邏時,遇到「匪艇」襲擊,在緊急狀況中手足無 措,竟發不出電報,被關禁閉。由此事可看出,他帶有過 分敏感、易遭驚嚇、逃離現實的文藝家性格。

1958 年,24 歲

軍中退役。

1961年施明正在自己的畫展留影。他的畫展獲得美國新聞處的注意,計畫邀請他去紐約展出, 無奈1962年施明正被捕,取代他去紐約展出的是席德進先生。(施明德文化基金會/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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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58 年左右,有三個主張台灣獨立的祕密團體在台灣成立,

一個被判七年徒刑。三個被判十年徒刑。五個被判十二年

分別是出身高雄中學的陳三興等幾個人的「台灣民主同盟」

徒刑。施明德、陳三興被判無期徒刑。宋景松判死刑。施

(由先前的「興台會」改名而來)、台中一中吳俊輝等幾

明正和施明雄則在 7 月中被捕後,先羈押在青島東路 3 號

個人的「自助互助會」6、高雄中學的施明德等二人的「亞

軍法處看守所。施明正的妻子請求離婚,他慷慨地答應了。

細亞同盟」。1960 年 8 月,陳三興回到高雄,十餘人在施 明德父親開設的明春旅社和施明德見面商談一些事,據說 7

1963 年,29 歲

和施明雄皆各被判五年徒刑。逮捕後的審判過程中,施明

是有意合併「台灣民主同盟」、「亞細亞同盟」成為「台

正曾辯稱他是戶長和長子,習俗上必須和來客一起飲酒吃

灣獨立聯盟」,由施明德、蔡財源領導。

東西,他也一再離席,下樓去照顧旅社事務,並沒有參加

據涉案人黃憶源供稱:在商談時,沒有加入組織的施明德

討論任何事情。施明雄則辯稱自己當時在國防醫學院念書,

的兩個哥哥施明正、施明雄也在場,審判庭與予採信並判

有不在場的證明,可惜都不被審判庭採信。

罪。1960 年,施明德考入陸軍官校。1961 年,三個組織正 式合併為「台灣獨立聯盟」,成員或在民間或在軍中。

在被羈押一年四個月後,於 11 月 28 日判決定讞,施明正

1964 年,30 歲

4 月中旬,施明正與一行二百多個犯人由摩托車隊監送,

1962 年 1 月,「台灣獨立聯盟」在高雄體育場聚會,據

經由台北市區,到基隆港,然後搭海軍運輸艦,再經由花

說 8 有展開實際叛亂行動的規劃。不幸,由於陳三興所吸

蓮港,抵達台東泰源鄉的泰源監獄,這個監獄占地十幾甲,

收參加的李植南向調查局自首,「台灣獨立聯盟」成員未

有高高的圍牆,形同堡壘,建在斷崖之上。施明正關在「仁

行動先曝光。5 月,高雄市警察局開始逮人,到 6 月 22 日

監」的囚牢裡,光是「仁監」就有二百多人。在獄中開始

為止,不論民間或軍中的成員全部被捕。

嘗試寫作,並投稿鍾肇政主編的《台灣文藝》。

審判結果:一個無罪。一個兩年徒刑。十一個五年徒刑。

1967 年,33 歲

母親憂鬱成疾,2 月逝世。〈大衣與淚〉發表於《台灣文 藝》16 期。6 月 16 日出獄。出獄後的施明正,懼怕政治,

6 亦有人主張「自助互助會」遲到 1962 年舊曆年 1 月才組成,參見林樹枝著:《白色恐怖 X 檔案》(台北:前衛出版社,1997),頁 177;但是筆者認為不對。

刻意和政治保持距離,即使是聽好朋友的競選演說都站得

7 所謂的「據說」是指官方資料或有人如此主張,但是筆者不能完全相信這種主張。

遠遠的,談政治總是言不由衷。同時,由於懼怕再度被關,

8 見註 7。

他整天疑神疑鬼,彷彿過街老鼠般膽顫心驚地過日子,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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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可見其心中的懼怕,應該說五年監牢的壓迫已經摧毀了 他的穩定精神狀態。此時以推拿術謀生,繼續畫畫、寫作, 更曾拜訪鍾肇政,但也飲酒不停,常常過著醉醺醺的日子。 1968 年,34 歲

與鄭瑪莉結婚,這是二度結婚,生子施越騰。

1969 年,35 歲

10 月短篇小說〈白線〉發表於《台灣文藝》25 期。

1970 年,36 歲

1 月,短篇小說〈我、紅大衣與零零〉發表於《台灣文藝》 26、27 期。2 月,短篇小說〈魔鬼的自畫像〉發表於《野 馬雜誌》8 期。這一年由於投資岳父的房地產不順利,與 妻子鄭瑪莉發生吵架,施明正毆打妻子,導致妻子離家出

1964年,施明正與施明雄在泰源監獄坐牢,拍下一張照片寄給媽媽,照片後面寫著:「媽媽:

1967年,施明正出獄後,為父親撿骨重修墳墓,寫下碑文。「悼施聖名庇護/俗名闊口/嗚呼

您的孩子,在您曾經來過的地方留影,在這道牆外有您們踏過的足痕,而我也曾出去找過。孩

/黃土一坏圍著白骨一具/仲夏南風習習為您解熱/深夜磷光萬點伴您賞月/白天綠樹成蔭替

子們 53.5.11台東」。(施明德文化基金會/提供)

您遮日/寒冬石屋萬幢給您擋風/願您安息我們深深哀泣」。(施明德文化基金會/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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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天心懷恐懼,半夜常睡不著覺,只能喝酒鎮住心情,或

走。日後,他只能和施越騰相依為命。 1977 年,43 歲

咒罵三字經、以手捶牆來紓解心中的痛恨!之後,情治人

老四施明德出獄,共計在獄中待了十五年。在台北忠孝東

員照樣來推拿中心刺探,房東非常害怕,要求施明正搬家。

路二段租屋設立「施明正推拿中心」。 1979 年,45 歲

由於懼怕再度入獄,也為了逃避祕密警察的告密,他在自

雄半年期間寫了兩篇小說,就是〈渴死者〉和〈喝尿者〉。

己的推拿中心牆上掛著蔣經國的大幅照片,宣稱蔣經國就

6 月,短篇小說〈遲來的初戀及其聯想〉發表於《台灣文藝》

是他的「老闆」,掌控他的生死,沒有蔣經國他活不下

67 期。8 月,詩、畫、小說集《魔鬼的自畫像》一書出版(文

去……等等,乖張的表現充滿諷刺,施明德曾為此譏笑他

華出版社)。10 月,短篇小說〈島嶼上的蟹〉以施明秀的

是「懦夫」。同時,也由於自己有推拿中心,施明正更瘋

真名發表於《台灣文藝》69 期。12 月,短篇小說〈渴死者〉

狂地寫作、畫畫,甚至常為來訪的友人畫肖像。他的作品

以施明秀的真名發表於《台灣文藝》70 期。

深受女子王順慧的垂青,兩人展開一段戀情。年底,「美 麗島事件」爆發,總指揮的施明德逃亡,轟動全台,在風 聲鶴唳的氣氛中,施明正擔心弟弟的安危,人幾近瘋狂。 1980 年,46 歲

為此,曾搬回高雄住半年,才又返回台北推拿中心。在高

1981 年,47 歲

〈渴死者〉獲吳濁流文學獎佳作獎。11 月,老三施明雄被 國府當局半強迫離開台灣,放逐香港。原因是一家人常遭

由於深懂國府的殘蠻,施明正在 2 月 27 日預言將有不幸的 事情發生,隔天果然發生林義雄家宅慘案事件。 3 月 18 日,與施明雄旁聽台北的美麗島大審。 大審期間,施明正的診所內出現反常現象,每天都有一個 或兩個操北京語的年輕人,假裝腳部扭傷,或手筋痠痛, 登門求治,那些年輕人一眼就可以瞧出都是外省人身分, 由於擔心這些人是要來做如林宅血案一樣謀害親屬的勾當, 施明正家屬只好在牆角放木棍和酒瓶,用來警告那些不速 之客。同時警察在推拿中心外面站崗,情況嚴峻。施明正

1980年美麗島軍法大 審,施明正於警備總部 景美看守所旁聽審判, 步出法庭的神情。 (施明德文化基金會/ 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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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民黨特務騷擾和侵犯,有時一天三次刺探施明雄家人, 使他們生活在恐懼與毫無自由之中。 1982 年,48 歲

1983 年,49 歲

尿者〉發表於《台灣文藝》78、79 期合刊本。

死因是「肺衰竭」10。

〈喝尿者〉獲吳濁流文學獎正獎,導致《台灣文藝》的編

生後,首要成員分別被判十四年或十二年徒刑;施明德也因美麗島事件二度 被捕入獄,又被判無期徒刑。1985 年,施明德抗議「江南案」,要求當局禁

悼念林家血案,發表於《台灣文藝》90 期。

止暗殺、解除戒嚴、釋放美麗島政治犯等等,開始在獄中無限期絕食,後被

1 月,短篇小說〈指導官與我〉發表於《台灣文藝》92 期。

老四施明德抗議「江南案」國民黨政府殘酷的暗殺行為與 漠視人權,開始在獄中無限期絕食。

1987 年,53 歲

施明正的絕食死亡過程其實十分複雜。溯自 1979 年年末,美麗島事件發

《島上愛與死》被警總查禁。9 月,詩作〈隱刃者〉用來

12 月,《施明正詩畫集》一書出版(前衛出版社)。這一年,

1986 年,52 歲

4 月左右,為聲援獄中的弟弟施明德的無限期絕食抗議, 施明正也在家中開始絕食,後送醫院。8 月 22 日宣告不治,

上愛與死》(前衛出版社)。

1985 年,51 歲

1988 年,54 歲

短篇小說〈煉之序〉發表於《台灣文藝》75 期。12 月,〈喝

輯鍾肇政受到有關單位的「警告」9。出版第一本小說集《島

1984 年,50 歲

明正短篇小說精選集》(前衛出版社)中。

遷移到台北三軍總醫院強迫灌食,情況危急。之後,刑期較短的美麗島成員 在關了六、七年後也慢慢出獄了,刑期長的施明德還不能釋放。 1987 年 7 月,戒嚴令解除,總統蔣經國原來也想給予無期徒刑的施明德 減刑或假釋,但施明德宣稱自己無罪,除非官方判他無罪,否則他不願接受。 此時的施明德事實上已經絕食了三年。1988 年初,蔣經國總統死亡,由李登

7 月,〈鼻子的故事(上)〉發表於《台灣文藝》102 期。

輝當總統,施明德繼續絕食,生命猶如風中之燭。施明正不知道該如何有效

8 月,《施明正短篇小說精選集》一書出版(前衛出版社)。

援救弟弟,曾努力寫陳情書給有關單位,同時斷斷續續在自己的家中絕食,

11 月,〈鼻子的故事(中)〉發表於《台灣文藝》103 期。

以響應弟弟的絕食,朋友勸他都無效。

8 月,短篇小說〈吃影子的人〉沒有發表,直接收錄於《施

9 這件事參見鍾肇政著:〈施明正與我〉,《施明正短篇小說精選集》(台北:前衛出版社, 1987),頁 9。

10 施明正年譜根據下列幾本資料編成:(1)施明雄著:《施家三兄弟的故事》(台北:前衛 出版社,1998);(2)施明正若干自傳體小說;(3)林瑞明、陳萬益編:《施明正集》(台 北:前衛出版社,1997 年四刷);(4)林樹枝著:《白色恐怖 X 檔案》(台北:前衛出版 社,1997)。尤其以《施家三兄弟的故事》最重要,因為施明雄是施明正的胞弟,對施明 正日常表現最有瞭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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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於施明正有酗酒的習慣,手不離酒,營養本來就不好,皮膚常起疹子, 免疫系統有問題,平日又要為人推拿,耗掉大量體力,本來就沒有條件絕食。 同時,他在家中絕食時,照常喝酒,結果酒精又耗掉他的僅存的體力。在家 裡絕食了四個月,就很難再撐下去,肺臟開始衰竭,呼吸困難,終至於休克, 只好將他送到附近忠孝東路二段的「中心診所」做緊急搶救。在醫院裡,醫 生當然不可能允許他喝酒,但是在戴氧氣罩協助他的肺部呼吸時,遭到了感 染,引發敗血症(全身性發炎),使他的病情更重,結果很快就死亡了 11。 施明正死後,施明德改變了他對大哥的看法,說施明正不是懦夫,是勇 者!

由文學看施明正絕食到死的原因 底下,我們要由他的小說內容或小說所寫的片段文字,來歸納他絕食到 施明德在大哥施明正絕食至死後,在他的墓碑上刻下: 他用生命鑄造畢生最輝煌的詩 他用生命揮潑畢生最亮麗的畫 —施明德 安息在這裡的是一位才氣縱橫的藝術家 終其一生都在追求善美和真實 安息在這裡的更是一位狂燒肉軀的烈士 他的死亡是島嶼政治困厄的縮影 時間會彰顯他生命的軌跡 歷史會明晰他受難的形象 (施明德文化基金會/提供)

死的若干原因。當然我還是要強調這些都不是絕對的,只算是一些可能性。

難以背負的冤屈以及難以面對的荒謬世界 我們先看〈白線〉12 和〈我、紅大衣與零零〉13 這兩篇短篇小說,前者發 表於 1969 年三十五歲的時候;後者發表於 1970 年三十六歲的時候,距他出

11 有關施明正在診所絕食的情況資料,是筆者訪問女詩人王麗華所得。當時王麗華常往來於 「施明正推拿中心」,對施明正絕食過程有極清楚的理解。 12 〈白線〉,《施明正集》(台北:前衛出版社,1997 年四刷),頁 7-20。 13 〈我、紅大衣與零零〉,《施明正集》(台北:前衛出版社,1997 年四刷),頁 59-1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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獄大概兩年左右。小說是用來描寫世界的「荒謬性」,這種「荒謬性」就是

鹽酸澆在汝汝的雙腿之間。那男人竟然毫不猶豫地準備照做,「我」就看出

指人和他所處的世界始終格格不入―若不是別人誤解了他,就是他誤解了

男人不愛汝汝,於是改變主意,叫那男人把鹽酸蓋好,就地跪下。這時,汝

別人,導致常常要付出沉重的代價。兩篇小說都是以第一人稱「我」作為男

汝非常生氣,掌摑那個男人,並且怒目對著「我」,要「我」立即開槍打死她。

主角,寫「我」和女人之間的「誤解」。使得「我」和女人終於不能破鏡重

然後她說出真相:原來那男人是飯店的小開,趁著汝汝投宿飯店,在啤酒裡

圓或再續前緣。對施明正而言,這兩篇小說很有自我解嘲的味道。我將這兩

下藥想強姦她。

篇小說的內容大概濃縮如下,首先是〈白線〉這一篇:

汝汝非常生氣,就又頭也不回地離開了他。只因汝汝痛恨這位前夫沒有 在她亟需安慰的時候善待她,卻反向要用暴行對付她。

主角「我」是一個高雄的海員,在一場又一場的海難後,終於被困無人 之島甚久。回到陸上後,又被檢疫室隔離,使他和妻子「汝汝」整整離別了 五年之久。他的妻子早就在他「失蹤」時訴請離婚,改嫁給一個半百的老翁。 「我」回到了陸上自由後,有一次接

「我」最後叫小開吃大便了事。 「我」又騎了車,由台南回高雄。在路上,因為路面太滑,出了車禍, 在跌落地面時,見到一輛紅色的計程車衝了過來。只能祈禱如果自己這次不 死的話,要對汝汝非常非常的好。

到了汝汝的來信,說她在一家飯店裡房間 等他。於是,在打獵之後,「我」身背獵槍,

其次,則是〈我、紅大衣與零零〉一篇:

騎了摩托車,由高雄向台南飛馳而去。 到了飯店的房間後,「我」輕輕推門, 卻發現一個赤裸的年輕人壓在赤裸的汝汝 身上,於是立即退出房間,去買一瓶鹽酸, 又用紙包了大便,準備要懲罰這一對故意 戲弄他的淫男淫女。「我」又進了房間, 鎖了門。 那對狗男女爬了起來。「我」坐在沙 前衛出版社出版之《施明正集》,提 供豐富的施明正作品及生平資料。 (郭庭瑄/攝)

發,端槍瞄準了那個男人的腦袋,先是命 令男人用痰盂的水澆在汝汝的頭上,再用

故事的開頭寫男主角「我」有一天在逛百貨公司的時候,看到一件兩萬 元的昂貴紅大衣,想買下來送給認識四年的女朋友「零零」。「我」很愛零零, 加上她有美好的胴體,「我」曾經在畫室裡為她做了一尊全身塑像。可是「我」 當時窮,缺了錢,只好向母親借。母親要「我」先去做一個月的苦力,證明 自己有賺錢的能力,才願意借錢。 零零本是一家塑膠工廠老闆的女兒,家境不錯。不幸的是,工廠這時發 生爆炸,老闆癱瘓,經濟立即出現危機。工廠的楊副理家道殷富,想要借錢 給老闆度過危機。不過,楊副理心懷叵測,想利用這個機會,先娶到零零, 然後再接管老闆的產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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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開始做苦工了,而且和工人相處良好,甚至能帶著工人們喝酒、

妻子和他離婚的原因,是彼此的誤會。不過,更深一層來看,他也可能藉著

談天、畫畫。「我」也不願意明白告訴零零,說做苦工是為了替她買紅大衣。

這兩篇小說來表明他被判五年的徒刑,也是一場誤會。仔細想來,他的整個

這種行徑看在零零的眼中,就誤解「我」是自甘墮落。由於許久沒溝通,零

冤案看起來就是一種雙重誤解:首先是他誤解了「在明春旅社與弟弟一行人

零覺得「我」故意疏遠她。為了使工廠能得到紓困,零零就和楊副理訂婚了。

聚會」的性質,他本來可能認為他參加聚會沒什麼大不了,誰知道那竟然是

「我」非常失望,整天借酒消愁,在逛街時,甚至還打破百貨公司的大衣櫥窗。

個滔天的罪行。其次是,他參加聚會本來是基於禮貌和人情,並無政治企圖,

後來,「我」受到楊副理侮辱,憤而想去賺大錢。

可是檢方卻誤解他想參與叛亂組織。

「我」慫恿母親,抵押一塊地皮,和建築商蓋房子,果然賺了一大筆,

施明正終其一生對於他被判刑這一件事耿耿於懷,可以說到死都是難以

當然有能力買雪弗蘭,也買了紅大衣,之後離開高雄,到台北成立建築公司。

嚥下這口氣。他是在二十九歲時被判徒刑的,但是在五十一歲(死前三年)

零零由於始終得不到「我」的電話,甚至找不到「我」這個人,就和楊副理

發表〈指導官與我〉14 時,他還是看不開這件事。他說他是被檢方和同案的犯

結婚了。不過到最後,父親的企業還是破產,歸於別人。在意識到丈夫不愛

人陳三興聯合陷害的。他說他實際上是不屑於理會在明春旅社聚會的那夥人,

她時,零零就逃離高雄,到台北下海當起舞女了。

他也沒有參加討論。他在〈指導官與我〉裡有兩小段是這麼寫的:

在一段互相尋找的過程中,「我」和零零終於又聯絡上了,雙方約在原 來的畫室見面,把彼此的誤會講清楚,且都有意再續前緣。 在小說的最後,女主角去她的人體塑像拿起「我」替她買的紅大衣時, 猛然看到裸體塑像釘滿烏黑的釘頭,心臟部位也佈滿刀痕,於是心生恐懼, 在「我」來不及向她解釋「由愛生恨」的道理時,零零在害怕之餘立即奪門 而出,又逃走了!

當時對於文學藝術、身材面貌、品德格調自視甚高的我,怎麼說也不 可能把當時還就讀於我的母校的這些後生小輩看在眼裡,不是因為他 們只有十七、八歲的小傢伙,而我當時已是「現代詩」盟主紀弦心目 中能詩能畫能酒能戀的美青年,而是除了是醫病人之外,我在沉溺於 詩畫戀愛和酒精的熱情中,不屑於理會其他俗事。我……看不起結群 成黨的惡賤卑俗。

這兩篇小說都表現出「我」與女人之間的誤解非常嚴重,而且誤解後都 有激烈的破壞動作,男女雙方都非常衝動,導致難以挽救,除了付出極大的 代價以外,沒有解決的方法。

先父仙逝後,除了名義上是戶長,實際上又是先父傳下的傷科診所的 接班人的我,當就讀於炮校偶爾返家的四弟的要求,執意非做不行時,

從施明正實際的人生看來,這兩篇小說可被看成是他入獄時和第一任妻 子離婚的自嘲,也是與第一任妻子離婚的無奈的回顧。實際上,他可能認為

14 〈指導官與我〉一文見《施明正集》(台北:前衛出版社,1997 年四刷),頁 179-2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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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只能首肯。並吩咐女兒的媽媽,我的同居人,買些水果汽水等供給

疑犯的行動。上述這幾種人在台灣始終是手握生殺大權的人,特別是在漫長

四弟,招待郭姓帶來的陳姓和他的同學們。

的戒嚴時代權力更大。施明正從服役開始,就不斷受到這幾種人的陷害與騷 擾,終其一生無法擺脫。

施明正的辯白詞可能是真實的,他是被冤枉的。唯其是被冤枉,施明正 才可能含恨得這麼久。這個冤枉的傷害是如此之深叫他難以吞下這口氣。這 才是真正的人間的大荒謬! 我們由這些小說看起來,施明正所感到的世界的荒謬性可能是無遠弗屆 的。大至他被判刑,小至他的婚姻生活,都難逃重重的誤解;最可怕的是, 不知道何時,他又要受到「誤解」的重擊,叫他又要付出慘重的代價,要生 活下去無比艱難。因此,我們也許可以說這種「難以背負的冤屈以及難以面

由施明正的小說中,我們看到,特務們對他的陷害與騷擾是鍥而不捨的, 背後有一群固定的人員或固定的組織在運作。他們對於施明正的資料非常清 楚,對他的推拿、寫作、家庭、朋友、親戚都掌握得非常好。叫人特別感到 驚訝的是,有一位特務幾乎跟蹤了他整個後半的人生,只要發生重大事情, 這位特務就會出現。 在〈指導官與我〉這篇小說裡,提到了這種恐怖的偵查和騷擾,故事的 大概情形是這樣的:

對的荒謬世界」不免會使他產生「想要逃離這個世界」的想法,而絕食到死 可能就是協助他「逃離這個世界」的辦法。

1955 至 1958 年間,他正在左營服役當兵,首先在士校受訓時,因為在榮 團會上聲援同袍許聰敏(許晴富),被一位「指導官」扣他「陰謀分子」、「幕

叫人顫慄發狂的特務偵伺與騷擾

後指導者」的帽子,這些大帽子很可能如今還在他的個資裡,能叫人插翅難

在這裡,「特務」(施明正有時稱呼他們為「指導官」)是指政戰官、

飛,能威脅你,叫你站或叫你坐,叫你往東叫你往西,影響你一生。

出賣者、祕密警察、暗殺人員甚至是指執法警察。「政戰官」是軍隊中考察

之後,到基隆報到後的兩、三個月,他被喚到炮艇裡,由一個長相類似

軍人思想的特務,他會做成資料,考核軍人對於國府的忠誠度,必要的時候,

於電影《齊瓦哥醫生》的主角奧瑪雪瑞夫(有一雙瘋狗似的眼睛)的年輕「指

能導致軍人受軍法的審判,並且這些資料終其一生都跟隨著該位軍人,作為

導官」訊問他。由於平日讀了不少的托爾斯泰和杜斯妥也夫斯基的作品,指

退役後的個人資料。「出賣者」是指同一個案件的犯人為了減低刑罰,配合

導官就問他讀這些書的心得,同時要他說明對於「革命」的看法,費了一番

檢方,提供他的同夥的虛假犯行,以供檢方羅織罪狀。「祕密警察」是指民

唇舌的辯白才安全脫身。

間的便衣警探,他跟隨在所謂的嫌疑犯附近,隨時刺探,以掌握該嫌疑犯的

1962 年,他被逮捕,在台北青島東路的軍事看守所接受一位「尉官」的

行動。「暗殺人員」是指在國府計畫底下,對重要的人物或其親戚好友人進

偵訊而坐立不安。這個尉官讓他知道他已經被牽扯進老四施明德那批黃毛小

行刺殺,以示懲罰。「執法警察」是指必要時奉命以「保護」的名義拘束嫌

子的案件中,尉官已經編寫好一個他犯罪的偽劇本,要逼他說這是他的自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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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指導官與我〉手稿。(施明德文化基金會/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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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這個偵訊,使他年輕時代的勇敢性格完全喪失淨盡,成為懦夫,並且終 生成為被監視的角色,除了追求文藝和戀情之外,他的人生變得消極。1979 年,「施明正推拿中心」成立,二十二年不見,那位有一雙瘋狗似的眼睛的「指 導官」又出現在診所,當然是來刺探施家兄弟的行動。 美麗島事件時,施明德逃亡二十二天期間,這位瘋狗眼的指導官又來診 所詢問許聰敏的情況,當時,施明正並不知道許聰敏藏住了施明德,還答應 要安排這位指導官與許聰敏見面。之後,瘋狗眼的的指導官雖不再出現,不 過施明正說:「我無法逆料,我何時何地會再蒙他垂青賜見。」 在這些特務中,最叫人難以預防的是「暗殺人員」。在「美麗島大審」 期間,他的診所出入著許多奇怪的「特務」,由於「林家血案」剛發生不久, 這些特務可能是前來製造血案,伺機要來殺害施明正家人的特務 15。為此,施 明正備受恐懼感的煎熬,所幸應付得當,特務無機可乘,危機終告解除。 這些特務不停地騷擾他,假如施明正是一個神經遲鈍的人,也許可以勉 強過日子。可是施明正偏偏是一個文藝家,他有一種比別人敏感好幾倍的神 經,因此,這些偵伺和騷擾可能叫他覺得生不如死。1962 年他被捕時,在看 守所裡,站在偵訊他的書記官面前,對他來說就很難忍耐。施明正在小說〈指 導官與我〉裡如是寫著: 在兇夏午前十點左右。我立正站在一個看似和藹的尉官桌前。一如某 些佛教徒,喃喃著:「南無阿彌陀佛」;我的右手在額、唇、胸口、

15 這個判斷是親臨現場的施明雄的判斷。參見施明雄著:《施家三兄弟的故事》(台北:前 衛出版社,1998)頁 226-227。

國家檔案局檔案證實,施明正位於忠孝 東路的推拿診所兼住家,遭當局嚴密監 視控制,一如他的小說描述。 (施明德文化基金會/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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雙肩劃著聖十字聖號:「一十字聖記號,天主吾等主,救吾等於吾求; 因父,及主,及神聖之名者,亞孟」以鎮驚止抖 16。 突然,我全身發軟,恐怖的寒意,遍佈全身。幾萬隻其小如芒的螞 蟻,一如幾天前我被偵訊時感到那樣又在我的四肢百骸的骨節裡咬 嚙起來 17。 他曾在〈渴死者〉 裡解釋說,他終其一生害怕「特務」偵察、騷擾的原因, 是因為怕「被關」,而所以怕被關和昔日監牢所發生的一件恐怖的事情有關, 他如是寫著: 1963 年,我們施家三兄弟在台北青島東路的軍法看守所,已待了一 年三個月,等待判決的日子,是難於用簡單的幾個字形容的,因此, 一年後,我曾用十五首一輯的詩中的大部分來刻畫它!其中一首〈白 鼠〉,以實驗室的白鼠,比喻我們在柵欄裡的生態。〈黑色金曜日〉, 描寫禮拜五和禮拜二漆黑的凌晨,死囚從囚室被拉出來槍斃前,旁觀 者、執法者、多線條、多觀點,所產生的震撼。〈金屬哀鳴〉,鐫刻 獄卒手裡一大串巨大鑰匙的碰撞聲、開鎖聲,以及鐵柵欄,那跳躍、 奔騰一如尖銳的彈頭破空擊向鐵柵欄,碎發的哀鳴,給人恐懼不安。

左圖:《施家三兄弟的故事》,由弟弟施明雄撰寫出版,記述許多施明正生前的事蹟。 右圖:《島上愛與死》,最早於 1983 年由前衛出版社出版,也是他第一本小說集作品。 (施明德文化基金會/提供)

的確,特務的偵伺和騷擾給了他後半生帶來無比的恐懼,而且是無可擺 脫的恐懼,也讓他告別了勇敢積極的人生,誠如他所說的「成為懦夫」、「人 生變得消極」。因此,到最後,他是不是也想成為一個「渴死者」,用自殺 來擺脫自己恐懼的人生呢?

這種聲音的恐怖,深沉在我的內心,久久不能消失……如今我睡覺前, 還要捏兩丸衛生紙塞住耳孔,以過濾、阻擋尖銳的聲響 18。

16 見《施明正集》(台北:前衛出版社,1997 年四刷),頁 182。 17 見《施明正集》(台北:前衛出版社,1997 年四刷),頁 185。

難以承擔的自我屈辱和他人給的屈辱 施明正對於特務的偵伺和再度入獄的恐懼和焦慮是真實的,因為決定命 18 見《施明正集》(台北:前衛出版社,1997 年四刷),頁 169-17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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運的人不是他,而是掌握在警備總司令部的手上。我們由先前的年譜裡知道,

脊滾下恐怖的深淵,變得非常可恥的懦弱、邋遢、屈辱、無能、貪生

他平日在自己的診所裡掛著蔣經國的一幅大照片就可以窺知一二。掛著這幅

怕死以前,我已經被先父、耶穌、文學─尤以詩,教養得非常熱愛

獨裁者的照片,雖然帶有反諷國府專制統治的意味,但是主要的還是用來給

人類崇高的勇敢,視其為做人當然的美德之一。可是目睹目前的己身,

特務看的,由於特務隨時都會出入在他的診所,他用這幅獨裁者的照片表示

已是如此不敢照鏡,以免發現自己如此膽小得遠比一隻小老鼠還不如

他時時刻刻都效忠著元首,不敢存有二心。

地見笑(台語:慚愧),因之唯一的妹妹,施明珠的女身,便越加令

如果說,施明正是一個隱士,能躲在一個窮鄉僻壤,默默過著這種恐懼 的日子,那倒也罷了。不幸的是,他要賺錢養家,必須接觸台北許多的病患; 另外還有許許多多政治界和文藝界的人士常與他交往,他的恐懼難逃他人的 眼光。不只是他弟弟施明德看不過去他在私人診所懸掛蔣經國照片的行為, 更多的人可能都看不過去,直接會覺得這個人真是懦夫。 施明正當然知道人人都在暗地裡說他是懦夫,尤其是施明德在當時被視

我體會到,生存在這男不如女的時空,我是非常不適合於生而為人, 尤其是生而為小男人,畏縮了的生之標本。 風吹草動、杯弓蛇影,都會是我自虐的對象。想到這麼一個可憐無奈 的生命,如果還能被叫做人,能說不是造物的異數。早知如此,我的 父母便不應該生下我來恥笑萬邦。……心靈的殘廢者,這一標頭(台語: 商標)對我這個豬狗不如的廢人來說,還算是高攀 20。

為一個反抗暴政無比勇敢的人,對比之下,施明正的行為就顯得更加懦弱。 他一定很難忍受這種批評。一方面,他在家族裡是長子,支持弟弟,不

的確,施明正覺得自己比許多人都要膽小,到最後他甚至覺得連妹妹他

叫自己的弟弟蒙羞就是長子的責任,怎能表現得如此懦弱;另一方面,施明

都比不上。他罵自己「豬狗不如」,是極端的自我屈辱了,以台灣人的習俗

正也有他極端自負的性格,他對自己的詩、小說、推拿醫術的才能自視甚高,

而言,如此痛罵自己,是極端嚴厲的事!

不願自居第二 19。如此一來,別人對他的屈辱就會時時挫敗他,終於轉為自我 攻擊,這種自辱非常嚴重。 在〈指導官與我〉這篇小說裡有幾段話是這麼攻擊自己的:

既然自感屈辱如此深重,施明正不會想要洗刷、逃離這種屈辱嗎?我想 還不是時候,只要時候一到,他一定會完成「不適合於生而為人」的願望, 勇敢赴死以求解脫!

在二十一年前,未被羅織成囚,因而能從那個生命的分水嶺,這一豐

19 施明正曾發豪語說他的詩、小說要得諾貝爾文學獎、醫術要得諾貝爾醫學獎。見鍾肇 政著:〈施明正與我〉,《施明正短篇小說精選集》(台北:前衛出版社,1987), 頁 13。

20 見《施明正集》(台北:前衛出版社,1997 年四刷),頁 18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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視獄中的自殺為一種行動美學 施明正曾在小說〈渴死者〉中表示他對囚犯自殺的看法,這篇小說叫人 覺得很震撼,也很不祥。小說的內容大概是這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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叫人感到震撼的是:施明正描寫自殺的細節是如此的精細,彷彿在小說 中演練著一種死亡的過程,努力刻畫精緻的死亡圖像。我們很少看到文學如 此近距離描寫一個人的尋死過程和圖像,即使繪畫裡有描繪耶穌被釘死的圖 畫,但是那畢竟只是一幅畫,而不是一個過程。像這麼精細描寫自殺過程的

有一個外省人,在中國大陸當過抵抗日本人的青年軍,到達台灣後,變

文藝,只有極端的現代主義文藝或電影才會有,但也不是很多。許多的文藝

成宜蘭一個學校的教官。他被捕下獄的理由是在台北火車站前唱某些口號,

家遇到自殺的細節都略過了,因為不願擔負那種死亡畫面的壓力。可見,施

而被以懲治叛亂條例第七條起訴,最後被判七年徒刑,與「我」一起關在青

明正可以這麼仔細地描寫它,顯示他有其他的目的。

島東路三號的軍法處看守所。這個人異常沉默,從不說話,也不參加囚房裡

叫人感到不祥的是:對於作家而言,他所創作的小說往往是一種預言,

的繞圈緩行運動。當大家為了健康,在狹窄的囚牢裡繞行時,他就半坐半蹲

所謂的「預言」就是能使現實上的人在未來對號入座。以第三人稱為主角的

在角落裡,一動也不動。他在獄中一再想殺死自己。有一次他突然在囚牢裡

小說,往往是讓別人對號入座;以第一人稱為主角的小說則往往是讓自己對

發狂,以頭當鼓,拚命撞著囚牢的鐵柵欄,後來發現死不了,就「雙手緊緊 抓住鐵柵、像拉單槓、又像鬥牛場的猛牛猛烈的撞了起來。」、「從光頭流 下的血,爬滿整個臉龐,人靜靜地笑著」。所幸,囚牢裡的人立即拉開了他。 頭部的傷口療癒後,他又恢復癡呆不動的狀況。還有一次,這個人暗地裡累 積早餐的十幾個發霉的饅頭,然後突然統統把他們吞進肚裡,再在水龍頭底 下猛灌幾加侖的水,使他的肚子像氣球一樣膨脹起來,企圖將自己脹死,所 幸又被囚牢中的囚犯們拉開,挽回了一命。最後,這個人被轉到台東泰源監 獄,他繼續用頭去撞鐵柵欄,企圖自殺。於是,為了安全起見,監獄官只好 把他關在一個兩坪大的房間裡,並且派了一個外役(不必關在牢房裡,比較 能自由行動的犯人)在裡面看顧他。可是他卻利用外役有事外出時,自殺成 功了。他的方法是「脫掉囚褲,用褲管套在脖子上,又把褲子結在肚臍一般 高度的鐵門上,如蹲如坐,雙足腿伸直,屁股離地幾寸,『執著而堅毅地』 把自己吊死。」

左圖:攝於 1983 年,該年施明正出版了第一本書,也迎來他的小說家時代。 右圖:施明正(右)與他的好友江鵬堅(左),江鵬堅為美麗島事件辯護律師,亦為民主 進步黨首任黨主席,照片攝於 1984 年。 (施明德文化基金會/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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號入座。就像是寫了許多自傳體小說的日本作家三島由紀夫(此人的小說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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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明正小說的藝術特性

述法是施明正師法的對象,施明正必對他情有獨鍾),他的許多小說都屬於 描寫如何破毀自己青春肉體的小說,到最後,他終於用切腹自殺來結束自己 的人生,他的小說其實是在預言、演練自己的死。施明正的小說,也許也是 用來預言、演練自己的死! 這篇小說還有兩個詭譎的地方,都在預示施明正的死。一個是施明正並 不排斥囚犯在監獄外自殺,在小說中他如此地寫著:

提到施明正的文藝所表現出來的美,絕對不是康德所定義的那種「壯美」 或「優美」,不論是他的繪畫、詩、小說都不是。我們知道,三百年來世界 的美學潮流,在繪畫上,隨著杜象(Marcel Duchamp, 1887 - 1968)和孟克 (Edvard Munch, 1863 - 1944) 的出現;在文學上,隨著左拉(Émile Zolal, 1840 - 1902)、波特萊爾(Charles Pierre Baudelaire, 1821 - 1867)的出現,「壯 美」「優美」的潮流已經遠離;世界美學潮流轉變成了醜陋、扭曲、悲哀、病態、

他的行為好像都集中在尋找死路上,不斷地嘗試、力行,而終於完

頹廢、怪異、恐怖的美,並且伴隨著現代主義的來臨,有日甚一日的趨勢。

成了他的宏願。也許死的魅力,一直深深地誘惑著他;可是我不瞭

然而,為什麼當代的人明知道他們眼前所陳列的文藝作品充滿了醜陋、

解,要找死,不是應該留在監獄外?在那裡,你要怎麼死,不是頂

扭曲、悲哀、病態、頹廢、怪異、恐怖,卻還對它們樂此不疲呢?那就是這

容易的?

些作品有著濃濃的趣味性和揭密性,足以吸引住當代廣大男女的注意力。

另一個是他讚揚這個囚犯的死和三島由紀夫式的行動美學類似,小說是 這麼寫的: 或者他的死,也是三島由紀夫式的一種行動美學之追求 21。 施明正在〈渴死者〉顯示他對於囚犯自殺的認同,說明了他日後絕食到 死的可能性,叫我們不能不相信,自殺的想法早就存在於他的腦海裡,只要 給予這種機會,他就會去嘗試。 另外,我們當注意,小說裡的這位自殺的囚犯也是一個詩人!

施明正的現代小說正是如此,他表現出來的不是一種「壯美」或「優美」, 而是醜陋、扭曲、悲哀、病態、頹廢、怪異、恐怖之美,而用濃濃的趣味性 和揭密性來吸引著他的讀者。 我們由三個小說的要素來談施明正小說的這些特性:

人物的塑造 施明正小說裡的人物都是怪異的,他自傳體裡的那個主角「我」就是他 的化身。「我」總有一種怪異的性格,而且外表已經被恐怖的政治所壓迫、 扭曲、碾碎,也許他年輕時一度英俊瀟灑過,但是現在已經變成被施明正自 己所稱呼的「鐘樓怪人」。總之是一個外在醜陋、歪曲,內在自我屈辱感非

21 見《施明正集》(台北:前衛出版社,1997 年四刷)頁 178。

常嚴重的人物。然而,小說裡的這個人所表現出來的行為、言語都非常有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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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乎我們的意料之外,能引起我們發笑、能取悅我們。就像是一個小丑,儘

繞行、起居、作息 25,更具揭露性,為讀者打開了一道神祕的窗,能直接了解

管外表醜陋、言語唐突,卻總是能引發我們巨大的笑聲,使人為之拍手叫絕。

讀者想知道的被囚者的日常生活細節。

另外,就反面人物來看,他所描寫的政戰官、出賣者、祕密警察,都是十分 殘酷、反人性;虐待他人特別有一套,從不手軟。他們充當極權政治當局的

情節的鋪陳

走卒,仗勢欺人,宛如瘋狗,咬人不放,叫人感到非常驚奇。更有甚者,有時,

施明正小說的情節總是非常豐富。他往往由一個現在正在進行的故事講

他們也會突然變成囚犯,受到報應 22,這就更使人感到有趣。他的小說因此緊

述中,突然插進一大段過去的往事;然後講了一段過去的往事後,又回到現在。

緊吸引著我們的注意力。

有時交錯得很厲害,變成現在和過去的事情纏在一起。如此,他避免了單線 的書寫,小說就立體、多樣起來。那些被插進來的情節往往非常重要,譬如

場景的描述

說一篇談愛情的小說,他會突然插入一段往日被政治迫害的經驗和感受,結

由於施明正的小說過分注重人物內心的描述,他的故事場景描述就顯得

果這篇小說既是愛情小說,也是政治小說 26。因此,他的有些小說剛開始也許

太少。有時他寫海上航行,並不述及海上風光;他寫高雄老家,並不描寫街

無關大局,但是由於插進來的情節具有政治的揭密性,到最後總是變得非常

路風景。不過,他偶爾下筆描述場景,就顯得非常精采。在小說〈白線〉裡,

有重量;況且有些情節非常私密、怪異、扭曲,能引人驚奇或發笑,打破了

他描寫了騎摩托車在縱貫公路上看到的風光,不論炙熱太陽底下的柏油路面、

冗長敘述所帶來的疲勞,小說因此變得很有娛樂性。施明正的小說情節穿插

迎面奔馳而來的小轎車、越過馬路的鴨群、筆直的白線……都顯示出 1960 年

法是非常傑出的,由於運用純熟,小說的蒙太奇手法、壓縮手法、切割手法、

代南台灣的公路風光,栩栩如生 23。尤其是描述監獄風光,就顯得非常具有揭

懸疑手法、延宕手法……都藉著情節的穿插出現了,技法因此變成相當繁複。

密性。譬如說他在〈喝尿者〉裡描述了青島東路囚牢的粗大鐵柵、水泥牆面、

施明正唯一被人詬病的技法是句子和句子的連結。有少部分的地方,由

蒸騰暑氣和牢外三丈的蒺藜圍牆、窗外天空 24 都具有揭密性,為那些想要了

於連接詞的使用不當、標點符號的錯用、字詞的誤寫、省略幾個字,結果導

解監牢感受的人揭開了一個祕密。特別是在〈渴死者〉裡描寫到囚犯在囚裡

致句子和句子連接不起來,變成彷彿是句子和句子的突兀拼貼,上下文似乎 沒有關係。這麼一來,有些段落就難以順利閱讀,若要完全了解整段意思,

22 有關特務淪為囚犯的故事,見短篇小說〈喝尿者〉,《施明正集》(台北:前衛出版社, 1997 年四刷),頁 115-131。 23 見《施明正集》(台北:前衛出版社,1997 年四刷),頁 7-8。 24 見《施明正集》(台北:前衛出版社,1997 年四刷),頁 116。

25 見《施明正集》(台北:前衛出版社,1997 年四刷),頁 171-172。 26 〈遲來的初戀及其聯想〉,《施明正集》(台北:前衛出版社,1997 年四刷),頁 133-16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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渴死者─施明正絕食到死的原因以及其小說的時代意義

讀者就必須推敲再三,多花費時間 27。所以會如此,我認為是施明正沒有修改

們意識到自由、生命、人權岌岌可危,這時轉向對極權暴政的抗爭和思考,

文章所導致。通常一個作家寫完小說,是要努力加以修改的,改換文字、增

展開了新一波的諷刺式的存在主義的哲學和藝術表現,沙特(Jean-Paul Sartre,

刪文字、調整句子、修改錯字、檢查標點……都是必須的,但是施明正顯然

1905 - 1980)和卡繆(Albert Camus, 1913 - 1960)就是代表,並且延伸到

不太做這些事後的工作。可能他沒有時間做這些事,也可能是他認為需要保

戰後。

留書寫的原貌給讀者。不過,我們還是可以原諒他,畢竟他的小說還算不上

台灣是有存在主義的一代的,這是指成人階段落在 1960、1970 年代的這

是意識流小說或超現實主義小說,只要讀者勤快,自行修改或增加一些字詞,

一代人。當時,由於國府在台灣捲起的白色恐怖非常氾濫,台灣受統治的狀

他的小說還是很通順的。

況形同戰前在法西斯主義鐵蹄下遭滅亡的國家。同時,也是因為當時存在主

總之,施明正的小說技法繁複,運用純熟;趣味性、揭密性乃是他小說

義思潮在台灣流播非常厲害,幾乎所有思想的年輕人都受到影響,甚至有些

所以吸引人的最大原因。

施明正小說與當代台灣存在主義文學28 提到存在主義,我們都知道那是歐美的產物,並且隨著時間的進展, 分成了兩個不同的階段。一個是一次戰後,在 1920 和 1930 年代前期興起的 悲劇式的存在主義。由於科學的發展、物質文明的崛起、大都會的產生、基 督信仰的式微……人們開始意識到人類生活在世界上顯得非常的虛無、疏 離、孤立、寂寞,哲學和藝術就表現出這種感受,哲學家以海德格(Martin Heidegger, 1889 - 1976)、 里 爾 克(Rainer Maria Rilke, 1875 - 1926) 為 代 表。到了 1930 年代後期、1940 年代,由於法西斯主義有日甚一日的傾向,人 27 這種缺點,請仔細讀我在 P.262 曾引用過的那段文字:「在二十一年前,未被羅織成囚, 因而能從那個生命的分水嶺,……,我是非常不適合於生而為人,尤其是生而為小男 人,畏縮了的生之標本。」 28 有關台灣存在主義文學的專著,請參見廖偉竣著:〈台灣存在主義文學的族群性研究: 以外省作家和本省作家為例〉(台中:中興大學台灣文學研究所碩士論文,2009 年)。

左圖:《施明正短篇小說精選集》,於 1987 年出版,更邀請鍾肇政為本書寫序文。 右圖:施明正早年出版的詩畫集,嘗試將文字與圖像相結合,也顯露他在藝術方面的豐沛 創作力。 (施明德文化基金會/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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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是存在主義哲學的翻譯家。存在主義者所表現的那種沙特和卡繆的「荒謬

「懦夫」,但是他卻不斷地抵抗。只是他所走的抵抗→反叛→死亡的路比別

式的英雄主義」、「由我重估一切價值」、「抵抗、反叛」的個性,非常生

人徹底,雖然許多的存在主義文藝家既「抵抗」也「反叛」,卻始終沒有抵

動地烙印在那一代的台灣青年身上,只要看一看許信良、施明德、呂秀蓮、

達到「死亡」這個地步,但是施明正卻抵達了。他的徹底性超越了台灣任何

林義雄……這些人的行為表現,就不難可以看出存在主義的活潑影蹤。

一位存在主義者,也超越了法國的沙特和卡繆!

當時,外省人的文藝青年不乏有悲劇式存在主義文學家,包括王文興、

也因此,當我們要了解當代台灣存在主義的文學,我們第一個需要閱讀

洛夫、管管、羅門……都可以沾上邊;本省人的文藝青年,包括陳若曦、施

的就是施明正的小說,他身體力行,在實際行動上以及藝術上做下了了不起

叔青、白萩、七等生、鄭炯明、李敏勇……的小說、詩都散發了這種味道。

的時代見證!

我們特別要注意到本省文藝青年的這個部分。由於被國民黨統治,這些 青年不僅懂得虛無、疏離、孤立、寂寞這些存在主義的奧義,還不斷做著反 抗暴政的嘗試。他們自覺的或不自覺得都在實踐著卡繆的荒謬哲學,覺得台 灣人儘管生活在故鄉,卻落得彷彿是一個異鄉人,生活在一個他們所不認識 的世界裡,面對戒嚴的禁令,使他們舉步維艱,不知道何時會由於誤解或被 誤解,帶來牢獄之災。他們呼應卡繆所揭櫫的反抗哲學,偷偷走在抵抗→反 叛→死亡 29 的這條道路上,諸如《笠詩刊》、《台灣文藝》都頗具抵抗精神。 施明正成人階段就落在這個年代。 在施明正的小說裡,我們看到他對「荒謬(與世界相互誤解)」有極端 的了解,他也是這個荒謬世界實際的犧牲者,付出的代價慘重。他雖然自稱

29 「抵抗」、「反叛」、「死亡」是卡繆竭力詮釋的反抗觀念。「抵抗→反叛→死亡」也 是他暗示出來的一條反抗者的道路。當壓迫力量很大時,反抗者就會採取抵抗的方式 來因應,壓迫者力量已經衰竭時,就會採取反叛的方式來因應;不過抵抗和反叛時必 須思考到死亡問題,因為會帶來死亡。但是不要畏懼死亡,卡繆的名言是:「人皆會死, 但別屈從的死去,而要抵抗著死去。」參見溫一凡譯,卡繆著:《卡繆雜文集:抵抗、 反叛與死亡》(台北:志文出版社,1979)。

施明正小說在三百年來台灣文學史的位置 加拿大籍的文學批評家弗萊(Northrop Frye, 1912 - 1991)在 1951 年寫 了一篇叫做〈文學的若干原型〉30 的文章,裡面揭示了許多人類文明社會的文 學歷程(這個歷程不管是三千年、三百年、三十年都行),皆可以分成春、夏、 秋、冬四個階段。在春天階段會出現以「浪漫」為主流的文學;夏天階段會 出現以「田園、喜劇、抒情」為主流的文學;秋天階段會出現以「悲劇」為 主流的文學;冬天階段會出現以「諷刺」為主流的文學。並且四季循環完畢, 還會復活過來,又出現下一個四季的循環。據此,我曾把截至目前為止的台 灣三百年文學歷史分成下述五個階段: 在清朝的前期共計一百二十年,台灣的文風是「傳奇」的。要了 解這個傾向,只要閱讀郁永河的《裨海紀遊》、江日昇的《台灣外記》、

30 見伍蠡甫、林驤華著:《現代西方文論選》(台北:書林出版社,1992),頁 35336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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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士玠的《小琉球漫誌》就會明白。此時,文學裡的英雄(主角)邁

了以「諷刺文學」為主流的時代。我們注意到,黃春明主要的文學就

向了征途,沿途盡是奇崛的風光和不可思議的海流,奇怪的禽獸和野

是諷刺的文學,〈溺死一隻老貓〉諷刺了一個為興建游泳池而自殺的

蠻的人種埋伏在四周,但是英雄都能一一克服困難,達成任務,其經

鄉下老人;〈我愛瑪莉〉寫台灣人不如一隻洋狗。王禎和又寫了什麼?

歴不但使作者自己感到驚訝,我們讀者同感匪夷所思。歷史的春天正

他的諷刺更厲害,〈嫁妝一牛車〉諷刺了以老婆換牛車的糗事;〈小

值來臨。

林來台北〉諷刺了崇洋媚外的成群假洋鬼子的醜態。另外有七等生,

到了清朝中期時,進入了共計七十年的「田園文學」文學時代。

他的文學頗令人費解,因為充滿荒謬,而所謂的「荒謬文學」正是一

差不多由鄭用錫、陳肇興這些本土詩人開始,一直延續到日人占領台

種諷刺文學。就是自殺而死的施明正,他的最重要的短篇〈渴死者〉、

灣為止。我們只要讀一下鄭用錫的〈新擬北郭園八景〉、林占梅的《琴

〈喝尿者〉都是諷刺文學。尤其是林宗源所屬的《笠詩刊》這個團體(這

餘草》、陳肇興的〈到鹿津觀水路清醮普度八首〉〈春田四詠〉〈秋

個團體號稱台灣最大的詩團體),他們自從六○年代就引進了「新即

田四詠〉以及割日以前許南英的《窺園留草》,就能明白。詩文裡的

物主義」,並以這種主義為他們的招牌。這種詩風是寫實的,往往由

英雄(主角)正走向愛情、親情的懷抱,一派的美麗風光和悠閒生活。

一個單一的物象(比如說熨斗、蚊子、石灰窯、鳥、蝸牛、垃圾、毛巾、

歷史的夏天正值來臨。

流浪狗……)起,開始做暗喻台灣的描繪,充滿諷刺。此時,英雄(主

由割日開始,進入了共計五十一年以「悲劇」為主的文學時期。

角)死了,活著的人命運不如動物、礦物、植物,公理正義全數毀壞,

由丘逢甲、施士洁、許南英的舊詩開始,經過賴和、龍瑛宗、呂赫若

霸道橫行,世界走向夜暗,大地一片渾沌。缺乏自主能力的作家除了

的新文學,有名的文章,幾乎都是悲劇。丘逢甲的詩〈離台詩六首〉

用諷刺來提醒施暴者以外,已經無能為力了。歷史的冬天正值來臨。

是悲劇;施士洁的〈台灣雜感和王蔀畇孝廉韻〉,悲劇;賴和的〈一

上述就是我認為的台灣文學已走完的四個階段,剛好歷經了第一

桿秤仔〉短篇小說,悲劇;龍瑛宗的〈植有木瓜樹的小鎮〉短篇小說,

個循環。現在年輕的一代又慢慢走入了另一個「新傳奇」的階段,正

悲劇;呂赫若的〈牛車〉短篇小說,悲劇。英雄(主角)打了敗仗,

開啟了另一個新的循環 31。

屈從於敵人,美景轉成衰敗,枯藤昏鴉棲息於西風之中,處處都有斷 腸人。美好的過往逐漸逝去,即使還有太陽,內心依然秋風甚涼,除

在上述這段文字裡,我把施明正視為台灣三百年來諷刺階段的重要文學

了眼淚之外,還是眼淚。歷史的秋天正值來臨。

作家之一。這個階段的作家其實是非常辛苦的:首先因為英雄已死,沒有正

二戰後,由吳濁流的短篇小說〈波茨坦科長〉起,到了六○、七

面的人物可以描寫。如果要創作小說,大概只能找尋那些身心俱碎、扭曲變

○年代蔚成大宗,一直延伸到世紀末,共計五十五年,台灣文學歷經 31 請參見宋澤萊著:《台灣文學三百年》(台北:印刻出版社,2011),頁 26-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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形的小人物來描寫,否則就只好書寫那些暴君、殺人魔、害人精。施明正的

種奇蹟。

小說就是描寫這些人物的小說。其次,這個時代的環境非常野蠻,社會道德

因此,倘若我們要用某個人作為台灣諷刺文學的代表作家,絕對不能不

淪喪,統治者寡情無恥,到處都是警局監牢,假如作家不稍注意,難免喪失

提施明正。他是諷刺文學的首席,有了他,台灣諷刺文學就光芒耀眼;缺了他,

生命。施明正何其不幸,生在這種時代,也嚐盡了苦果!

台灣諷刺文學就稍遜風騷。整個看起來,在三百年台灣文學史裡,他占有非

但是,我們也不要忘記,這是一個諷刺文學狂飆的時代,也是文學的諷

常醒目、非常耀眼的地位!

刺技巧發展到了最高峰的階段,施明正的諷刺文學技巧因此顯得非比尋常,在 台灣文學三百年史上,很少人能勝過他。施明正的諷刺屬於「反諷(verbal)」 這一類,顯現在他非常善於運作「說反話」這一點,也就是說他非常精通於 「說褒成貶,說貶成褒」。有時,他會在小說裡長篇大論地推崇某些人,等

施明正的小說集一覽表

到你念完以後,才知道原來是在貶斥對方 32。有時,他會通篇揶揄某個人,但

《魔鬼的自畫像》(台北:文華出版社,1980 年)

33

是念到最後,原來是在肯定對方 。他的諷刺技巧能叫讀者捉摸不定,或褒或

《島上愛與死》(台北:前衛出版社,1983 年)

貶一時難以定論,確實神妙。因此,由於技法高超,施明正的諷刺就非常大

《施明正詩.畫.金石集》(台北:前衛出版社,1985 年)

膽,被他諷刺的對象甚多,除了小說的「主角」人物外,包括所謂的神聖人

《施明正詩.畫集:魔鬼的妖戀與純情及其他》(台北:前衛出版社,1985 年)

物:孔子、孫中山、蔣中正、蔣經國,還有那貼著仁義道德標籤的虛假中國

《施明正小說精選集》(台北:前衛出版社,1987 年)

文化、中國道德、反共八股、三民主義、國民黨政府,都難逃他的諷刺。在

《施明正集》(台北:前衛出版社,1993 年)

戰後五十年裡的台灣的作家中,從來沒有人這麼大膽,敢於全面挑戰、譏諷

《島上愛與死:施明正小說集》(台北:麥田出版社,1997 年)

這些他認為的偶像、暴君、魔鬼,但是施明正卻做到了,他的文學實在是一

32 請參見《施明正集》(台北:前衛出版社,1997 年四刷)頁 179 裡的一段文字:「下 面的故事,我就以自己可恥的半生某個片斷,來探討生於斯的人們的某些遭遇,以感 謝維護一千八百萬同胞的無名英雄,不分晝夜勞苦功高的精神,和世界斷難做到十全 十美的職責……獲得提升,免於沉淪。」 33 請仔細參究〈渴死者〉,《施明正集》(台北:前衛出版社,1997 年四刷),頁 16917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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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天儀 1935 年生於台中,台大哲學系碩士,歷任台大哲學系助教、講師、副教授、教授, 國立編譯館人文組編纂,靜宜大學中文系、台文系、生態研究所教授,並曾任多所 大學兼任講師。曾任台灣美學藝術學學會理事長、台灣省兒童文學協會理事長,並 與文友共同創立笠詩社。 著有《林間的水鄉》、《壓歲錢》、《歲月是隱藏的魔術師》等詩集數冊,評論專 書十餘冊,以及散文及兒童文學數冊。曾獲台中文藝協會自強文藝獎章新詩獎、巫 永福評論獎、行政院文建會文耕獎、台中市大墩文學貢獻獎、台灣文學家牛津獎、 吳三連文學獎新詩類得主等獎項。

徐觴/攝影

不被監獄馴服的自由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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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詩人哲學家的受難與奮鬥過程

一個詩人哲學家的受難與奮鬥過程 趙天儀/知名詩人

我的童年與日本時代 1935 年 9 月 10 日,我在台中出生,那一年 4 月 21 日清晨,大安溪中游 發生了被稱為「新竹-台中地震」的大地震。 我的曾祖父趙連城,曾是滿清把總,就是武官。日本來台灣後,就回中 國泉州了。日本統治台灣初期,允許台灣人有兩年時限,決定回中國或留在 台灣。曾祖父回故鄉後,發現故鄉已無財產,無法生活,於是又帶我的祖父

趙天儀與妻子詹秀金、女兒及孫女的珍貴家族合照。(趙天儀/提供)

趙作霖回來台灣,就變成日本籍了。 日治時期,我的父親趙水木在台中市榮町(今繼光街)開了一家大唱片 行大宗公司,兼賣樂器、留聲機。唱片行前面有一幅很大的貝多芬像,裡面 還有一間專供樂友聆賞音樂的房間,放著指揮家阿圖羅.托斯卡尼尼(Arturo Toscanini)的浮雕。 我的父親曾應當時生產留聲機、也出唱片的日本勝利公司、古倫美亞公 司邀請,到日本東京考察,與他同行的有三個人。一位是年輕醫生、詩人陳 遜仁(1915 - 1940),可惜二十五歲就過世了;還有一位是寫小說的陳瑞榮(陳 垂映,1916 - 2001),寫過一本長篇日文小說《暖流寒流》(已由東吳大學

賴錦雀教授翻譯成中文);另一位是作曲家呂泉生(1916 - 2008),寫過〈阮 若打開心內的門窗〉這首有名的歌。 我的母親出生於阿罩霧吳厝庄,另外曾家有一位曾珠如做過戰後第一代 的國大代表,她的先生是林攀龍(林獻堂長子)。我台大畢業後,曾去林攀 龍主持的萊園中學(今改名為明台高中)應徵教職,但並未被錄取;兩天後, 台大哲學系主任洪耀勳要我留校當助教。後來我才知道,萊園中學錄取了洪 耀勳的弟弟。 我弟弟趙天德晚我一年出生。接著就是 1937 年的七七盧溝橋事件(即中 日戰爭),台灣也進入了戰爭時期。1941 年,我進入台中的村上幼稚園(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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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忠孝國小),當時分成櫻、富士、梅、菊四組(天理大學塚本照和教授告

人人耳熟能詳。牛若丸是日本平安時代的武士源義經幼年時的名字,相傳他

訴我,日本的幼稚園現在還是這樣分班)。

十一歲那年, 遇見一位僧侶武藏 坊弁慶攔路。弁慶喜歡和人比武,碰到牛若

1942 年 4 月,我上小學,念台中師範附小,日治時期的學制是一學年三

丸時已經因為比武而奪了九百九十九把太刀,以為可以輕易勝過牛若丸,沒

學期,我在戰前入學,畢業時卻已經是戰後,改成夏天畢業、秋天入學,所

想到牛若丸武藝高強,身輕如燕,勝了弁慶,讓他心服,從此便成為牛若丸

以我小學一共念了六年半。我當時的級任老師,一年級時是池田先生,二年

的隨從。這首童謠相當輕快,又有故事性,是我童年時喜愛的一首歌。

級則是後藤先生,由於戰爭加劇,後來他被徵召入伍,參加過太平洋戰爭。

我要介紹的第二首是〈浦島太郎〉,這首童謠背後就是日本有名的童話

後藤老師要回日本前一天,帶著班長跟我去台中公園划船,讓我對他印

故事。說一個年輕的漁夫叫浦島太郎,出去捕魚時碰到一隻烏龜,烏龜將他

象深刻。四、五年前我去北海道旅行的時候,特別去拜訪他,要離開的時候,

帶到海龍宮,一睹海底世界的奇幻之美。他要離開的時候,公主送給他一個

他跟我握手,說:「これはさいごだ。」(這是最後一次見面了)

寶箱,叮囑他到老的時候才能打開。浦島太郎回到陸地之後,卻發現家不見

到了 1944 年,台灣開始遭到盟軍轟炸,學校停課,我們被迫疏散。1945

了,整個村莊也不一樣了,最後他決定打開寶箱,打開之後。蹦,一股煙竄

年 8 月 6 日美國投擲原子彈轟炸廣島、9 日轟炸長崎,迫使日本天皇宣布無條

出來,裡頭有一面鏡子,他往裡面一瞧,自己已經變成白髮蒼蒼的老人。這

件投降,我童年時的日本年代也就跟著結束了。

麼奇幻的故事,宮中三天,世上百年,也讓童年的我沉浸在想像世界中。 第三首我愛唱的童謠是〈 春が来た 〉(春天來了),這是當年日本文部

難忘的童謠和文化鄉愁 我至今仍難忘童年時代唱過的童謠,那該說是我的文化鄉愁吧。這些童 謠有日本童謠、台語童謠和漢文童謠。日語、台語和北京話就是我童年時期 使用的三種語言。 先說日本童謠。日本童謠,可概分成三類,一是抒情的,一是幽默的, 一是故事的。桃太郎、浦島太郎都有歌,有時候一首童謠唱完就是一個故事。 有幾首童謠,我想藉這個機會介紹一下。1 我先介紹第一首〈牛若丸〉,歌中說的是牛若丸和弁慶的故事,在日本 1 以下介紹的童謠皆於演講時逐首唱出,在場聽眾均報以掌聲。篇幅關係,在此僅介紹歌詞 內容。詳細歌詞和演唱,均可於本文文末所附童謠網址聆賞。

省(相當於我國教育部)編入教科書的歌。歌詞簡單易記,翻譯成中文是這 樣:「春天來了 春天來了 從哪裡來?/從山上來 從村子裡來/從原野 來。//花開了 花開了 在哪裡開?/在山上開 在村子裡開/在原野開。 //鳥叫了 鳥叫了 在哪裡叫?/在山上叫 在村子裡叫/在原野叫」。 接下來這首童謠〈鳩〉,鳩就是鴿子。這首童謠最早出現於 1911 年在日 本刊行的《尋常小 唱歌 第一學 年用》中,1941 年收入國民學校教科書。是 我上小學的時候愛唱的歌。它的歌詞大意是鴿子愛吃豆子,大家一起來吃, 吃完之後,大家一起飛。「 ぽっ」(噗噗噗)的狀聲詞,寫出了鴿子啄食的 聲音和神態,非常有趣而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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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日本之歌百選」名單上,可見其受歡迎的程度。 以下要介紹的這首〈 七つの子 〉(七個孩子)和詩人陳千武有關,陳千 武生前很少唱歌,有一天大家聚在一起,他忽然唱這首歌給我聽,我和他都 受過日本教育,擁有同樣的童年回憶,所以在他去世的紀念會上,我也特別 上台唱這一首來向他送別。這首歌帶有濃厚的感情,寫一隻烏鴉在啼叫,因 為山上有牠七個可愛的孩子;到山上的古巢去看,睜大眼睛的好孩子啊。 接下來這首歌叫〈 雀の学校 〉(麻雀的學校),我最近才唱給只會說英 語的外孫女聽。我的女兒也念台大哲學系,畢業後嫁給台大森林所畢業的先 生。結婚以後在紐西蘭南島定居。她與先生十五年沒有回來了,今年帶著女 兒回來,我為了讓外孫女知道阿公的童年,就唱給她聽。 這首歌很有趣,它以「 ちいちいぱっぱ ちいぱっぱ 」(吱吱喳喳 吱 講座當天,趙天儀(右)與嘉賓蔡焜霖(左)共同吟唱日本民謠。(徐觴/攝影)

喳喳)開頭,大意是:「麻雀學校的老師/揮著教鞭 吱喳喳/麻雀學生 圍成一圈/張開嘴巴 吱喳喳/不行不行不可以 吱喳喳/再來一次再一起

還有一首〈かたつむり〉(蝸牛)也是教科書的歌。歌詞同樣簡單明瞭: 「小蝸牛 小蝸牛/你的頭在哪裡?/伸出你的觸角你的矛/伸出你的頭」, 這是第一段,第二段則把歌中的「頭」改成「眼珠」。有一個韓國詩人跟我說, 蝸牛有天線,能伸出去也會縮回來,詩人寫詩要像蝸牛的天線一樣,放出去, 也要收回來。 我讀幼稚園時,常帶著鄰居的小妹妹一起上學,走路時鞋子會響,就像 這首童謠〈 靴が鳴る 〉(鞋子在響)。這首歌詞也簡單,大意是說:「牽著 手走在鄉間小路上/大家都變成可愛的小鳥/唱歌的時候 鞋子在響/晴朗 的天空下 鞋子在響//摘朵花放在頭上/大家都變成可愛的兔子/跳起舞 來 鞋子在響/晴朗的天空下 鞋子在響」。這首童謠於 2007 年在日本被選

/吱吱喳喳 吱喳喳」。這首歌翻譯成中文,還是這麼有趣,難怪我的外孫女, 後來看到我,就用「ちいちいぱっぱ ちいぱっぱ 」跟我打打招呼。 再下來這首歌,是我們趙家祖孫都會唱的。我的兒子目前經營重型機車 買賣,他的生意做得很大,日本、韓國、中國、香港、印尼,遠至沙烏地阿 拉伯的生意都做。他有兩個小孩,男的六歲大,小的一歲多,我兒子喜歡唱 給小孩聽的一首,歌名是〈青い眼の人形〉(藍眼睛的洋娃娃)。這首歌的 歌詞是這樣的:「藍眼睛的洋娃娃/是在美國出生的賽璐珞/來到日本的港 口時/眼中浮滿了淚水/「我言語不通/迷路了怎麼辦?/溫柔的日本小姑 娘呀/做個好朋友一起玩吧/做個好朋友一起玩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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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小學放學時,傍晚時分,夕陽滿天,就唱這首〈夕燒小燒〉(晚霞燦 爛)。今天的台灣已經不容易看到很漂亮的晚霞了。這首歌的歌詞相當溫馨: 「晚霞滿天 夕陽西下/山上寺廟 鐘聲響起/大家手牽手 一起走回家/ 跟著烏鴉一起回家囉// 孩子們回家後 又圓又大的月亮出來了/鳥兒進入 夢鄉/金星在天空閃閃發光」。你看這歌詞多美,這是受過日本教育的人都 愛唱的歌。 接下來我要介紹日本詩人北原白秋為孩童寫的童謠〈あめふり 〉(下雨)。 北原白秋是日本象徵派詩人,但一生也創作了不少傳誦至今的童謠。他曾來 過台灣,曾經跟當時在台灣教書的日本老師說:「你們要作的童謠,最好是 跟台灣有關係的,無論動物或植物都是。」這首歌的大意寫的是:下雨了, 媽媽拿著雨傘來接我,讓我好開心啊;路上看到一個小孩沒帶傘,於是把小 傘借給他,我和媽媽撐著大傘一起回家。這首歌中的「 ピッチピッチ チャ ップチャップ ランランラン 」(霹漆霹漆 洽瀑洽瀑 浪浪浪)是模擬雨 聲的擬聲詞,輕快生動而有童趣。

一個詩人哲學家的受難與奮鬥過程

我還記得課本上的內容: 人,人有二手,一手五指,兩手十指,指有節,能屈伸。 你來我去,門外有草地,草地上有牛羊,牛羊同吃草,喔喔喔雞公啼。 戰爭期間,因為疏散,在鄉下,我也向小朋友學台語童謠,記得有一首 是這樣的: 阿婆阿婆來這坐,吃飯配田螺; 田螺鹹啄啄,阿婆生子大頭扣; 扣啊扣,日本打英國, 英國一咧輸,阿婆賣紅龜, 紅龜甜甜,阿婆生後生, 生幾個?生三個, 一個跋落去屎礐仔口, 一個跋落去眠床腳。

最後一首是〈 証城寺の狸囃子 〉(証城寺的貍貓)。証城寺位於日本千 葉縣木更津市,興建於十七世紀江戶時代,由於周邊都是幽暗的樹林,因此

這樣的童謠真有趣,機智而幽默。

傳說有妖怪出入,這些妖怪就是住在樹林裡的貍貓,牠們喜歡變身作怪,驚

戰後,我就讀台中一中時,台中師範的校長是洪炎秋(1899 - 1980),

嚇人類。根據呂泉生的講法,這故事是虛構的,但只要到日本旅行來到証城

他的兒子洪鐵生跟我同班;台中師範的教務主任是張深切(1904 - 1965),

寺,旅客就會唱這首歌。我小時候家裡開唱片行,常常播放這首歌,聽這首歌,

張深切兒子張孫煜早我一屆。他們兩個都是跟著父親從北京回來台灣的,都

就讓我想到我的童年。

唸捲舌音。我從他們那裡也學了一些歌。其中有一首〈墾荒曲〉:

我從幼稚園到小學四年級時,讀的是日語,以上這些童謠,因此連結了 我的童年。戰爭結束後,我曾受過短期的台語教育,用的是漢文的教科書。

嗨唷嗨唷用力,嗨唷嗨唷流汗,大家都來勞動,挑起肩頭重擔, 嗨唷嗨唷用力,嗨唷嗨唷流汗,大家都來勞動,挑起肩頭重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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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破暗暝見天光

這是左派唱的歌,在戰後初期的台灣,也常聽到有人唱〈義勇軍進行曲〉。 但我印象最深,是這首〈搖籃曲〉: 弟弟疲倦了 眼睛小 眼睛小要睡覺 媽媽坐到搖籃邊 搖啊搖 我的好寶寶 安安穩穩來睡覺

今天睡得好 明天起來早 花園裡去吃葡萄

一個詩人哲學家的受難與奮鬥過程

一位是倪策老師,有一次在課堂上,他將我的作文唸給同學聽,說:「趙 天儀一天到晚風花雪月,像一個浪漫詩人,曇花一現、彩虹一閃,就沒了。」 下課後我去問他:「老師,那我該怎麼辦?」他回答:「你不要一天到晚風 花雪月,你給我念哲學。」這一席話,使得胡適、錢穆、朱光潛、李何林這 幾個人的著作從此成為我常翻看的讀物。我考上台大哲學系那天,他很高興, 騎著腳踏車來我家,帶我去吃飯慶祝;後來他和師母都赴美了,臨去之前, 他又請我吃飯,述說他的抱負,我才知道,他把做學問當成生命來看待。 另一位是李鼎 老 師,他是李敖的父親。有一天,李敖跟我說,老師看了 我發表在《中央日報》副刊的兩篇小文章,認為寫得不錯。有一次作文課, 李老師出了〈三民主義是否可以成為高中教材〉的題目。我當時就寫:北洋 軍閥時代,《三民主義》是禁書,所以有人看。但現在如果將它當成教科書, 可能不大會有人想看。因此把《三民主義》當作教材不可,當作課外讀物則可。 李老師在我的作文簿上,圈點了他認為不錯的句子,又把我叫過去:「哎呀! 你這個意見真好。」老師沒有罵思想有問題,這讓我印象非常深刻。

我小學短短的六年半,日本話也學了,童謠也唱了,台語也學了,北京

我印象深刻的還有訓導主任。有天晚上,十一點五十分,我跑進台中的

話也學了,唱了。我覺得那時候的小孩其實比現在小孩幸福,那是沒有政治

某家戲院看電影,打算看完之後,兩點再跑回學校。沒想到電影放映完,燈

算計的大人無法理解的童心世界。

一亮,我身旁坐的居然是訓導主任。他看看我,我也看看他,他沒說什麼就 走了。一個禮拜後,我與後來當導演的丁善璽奉命編壁報,快要完成之際,

中學時期的文學追求 戰爭結束後,我從小學畢業,進入台中一中就讀。在台中一中,我受到 三個國文老師的影響。一位是楊錦銓老師,他是李敖最稱讚的國文老師,學 歷不高,但書教得很好。

訓導主任要我過去,我嚇得發抖,以為我要受罰了。我走到他面前,鞠個躬, 他竟然拿了兩張電影票給我,說:「你們編壁報,辛苦了。」 我在台中一中,從初中讀到高中。初中時期,開始大量閱讀,從《詩經》 到清代詩選、從冰心到艾青、從中文詩集到日文詩集、英文詩集,都找來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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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破暗暝見天光

一個詩人哲學家的受難與奮鬥過程

初三時,我和李敖同班,一同創辦《初三上甲組報》,李敖負責主編,寫社論,

大二時,教邏輯的是殷海光老師,大三時,教數學哲學的是黃金穗老師,

我則負責副刊。上了高中以後,我閱讀哲學著作,也開始寫詩,在《公論報》

他們啟發了我對哲學的喜愛;其他老師如方東美、曾天從、洪耀勳,都是哲

「藍星週刊」發表詩作,常常和白萩等文友交換讀詩寫詩的看法。

學研究名師,也給了我不少影響。大學時代的哲學教育,奠定了其後我從事

高三那年,覃子豪先生來台中,他要校對《向日葵》詩集,要我陪他去

美學研究的根基。

測量學校。那一天,我們在彭捷家裡跟白萩會合。彭捷女士是大陸來台灣的

大學畢業後,我入伍當兵,擔任步兵少尉排長;退伍後,回台大念哲學

女詩人,會寫散文也會寫童話,她的先生是空軍少將。我們去的時候,彭捷

研究所。我的學長傅偉勳學成歸國,在所上開「西洋哲學史」、「印度哲學史」

的先生都在唸英文。後來她大女兒在加拿大拿到學位,全家就移民了。

和「存在主義與歐洲現代文學」的課。有一天,傅老師跟我說,「你不是分

這一年,我常和白萩、蔡淇津、游曉洋、黃河清、徐月桂(姚恆)等朋 友來往,我們常常相聚,討論文學。我的中學階段,就是在閱讀、寫作的文

析哲學、邏輯的料子」,這句話驚醒了我,我決定以我高中階段的文學根柢 為基礎,結合哲學,轉向兩者兼顧的「美學」研究發展。

學時光中度過。

詩與哲學的交會 1956 年我考進台大哲學系。那年 9 月 3 日,颱風天,我跑到台中民聲日 報社看榜,我的同學林柏榕(後來當選台中市長)來跟我說:「喂,你考取 了台大哲學系。」而他則考入外文系。當時的台中一中就我們兩個念台大。 北上念台大時,羅斯福路正開始拓寬。當時的《自由中國》有一篇文章〈萬 里長城、運河、羅斯福路〉,嘲諷羅斯福路拓寬工程做得太慢,簡直像萬里 長城和運河那般。 當時我的家境已經不是很好,只能住宿舍,學校宿舍要抽籤,幸好我一 抽就抽中了第八宿舍,同寢室的室友有後來當了司法院長的翁岳生,以及睡 在我對面鋪位、跟我共用同一張桌子、後來擔任台北市長的黃大洲。我們那 間寢室的室友,後來都當了官,只有我不是,我走上了比他們坎坷的路。

趙天儀出版的第一本詩集《菓園的造訪》(左),以及早年笠詩社出版的詩集《壓歲錢》 (右),詩與哲學的交會感流露於字裡行間。(趙天儀/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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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詩人哲學家的受難與奮鬥過程

我在詩與哲學交會的青壯歲月中感覺到人生的美好,哪曉得即將到來的 風暴?

在台大哲學系事件的風暴下 在我之前,台大哲學系主任是由剛從美國哈佛大學拿到學位的成中英擔 任,他在這學系他開了「美國哲學」、「語言哲學」、「科學哲學」等課程, 曾創辦《台大哲學評論》期刊。 成中英沒有把系主任的工作做滿就離開了,先由文學院院長朱立民兼代 一年,後來的兩年則由我代理主任,也就在我擔任代理主任期間,發生了「台 大哲學系事件」。 除了詩的創作,趙天儀也致力於現代詩推廣,並著有多本相關論述;而在創作方面,也將 觸角延伸至童詩創作及兒童文學,如:《變色鳥》、《小麻雀的遊戲》。(趙天儀/提供)

事件的詳細過程,我已寫過文章,這裡不細談。導火線是因為當時釣魚 台事件和台灣退出聯合國等先後發生,1972 年 12 月 4 日,台大大學論壇社為 此舉辦「民族主義座談會」,陳鼓應在場駁斥《一個小市民的心聲》的論調,

上了研究所二年級,我開始擔任哲學系助教。有一天,讀台大外文系的 杜國清拿著他的姊夫陳千武的詩和他自己的詩來找我,討論出詩集的事。杜 國清的詩集叫《蛙鳴集》,我替陳千武的詩集取名《密林詩抄》,加上我的 詩集《菓園的造訪》、李魁賢的第二本詩集《枇杷樹》,就一起出版了。 1964 年,吳濁流先生想創辦《台灣文藝》,找來我和陳千武、吳瀛濤、 白萩、王憲陽等人,在他家聚會,談到《台灣文藝》要出刊了,但還沒有一 本台灣人自己的詩刊,於是有了「笠」詩社的成立和《笠》的創刊。 1966 年,我出版了第一本學術著作《美學引論》,並由助教升為講師。 學術研究、評論和創作、編輯等工作,讓我忙得不亦樂乎。三年後,我從講 師升為副教授,也完成了國科會的研究計畫《康德與席勒美學比較之研究》。

遭到哲學研究所學生馮滬祥反對,陳鼓應稱馮滬祥為「職業學生」,哲學系 四年級的學生錢永祥也出面聲援陳鼓應。這個導火線,隨後引發一連串風波, 事實上就是國民黨用來整頓台大哲學系的開始。 第二年(1973)2 月 12 日,警總約談了錢永祥等學生,拘留陳鼓應與王 曉波。7 月,陳鼓應未獲聘書,被迫離開台大,而我則被指控「五大包庇」, 也被迫辭去代職。所謂「五大包庇」說我「包庇問題教授」(陳鼓應)、「包 庇問題學生」(錢永祥)、「包庇問題共諜」(成中英)、「包庇共黨教授」 (外籍客座馬樂伯)、「串同包庇迫害國民黨籍學生」(馮滬祥)。這些「欲 加之罪」荒謬至極,也非事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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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破暗暝見天光

一個詩人哲學家的受難與奮鬥過程

我辭代主任一職之後,由孫智燊代理,他一上台就解聘我、王曉波、楊

為什麼爸爸失了業

斐華、李日章、胡基峻等十二人的教職,因此引起國內外學界和政界的關注,

為什麼爸爸失了業

這就是「台大哲學系事件」。這是由國民黨黨政軍特系統主導的,打壓台灣

媽媽告訴他說

學術自由的事件。

長大了 你就會知道

風暴之後,我被掃出台大,整整失業一年。這一年中我只能寫作,將我 內心的冤屈,藉用詩來紓解。我寫了兩首詩投稿《中外文學》,據說編輯部

「我長大了 媽咪

要退稿,但是朱立民和顏元叔堅持要刊登。這兩首詩如下:

告訴我 是誰害了爸爸……」 望著他那小小的肩膀

.爸爸失了業 孩子們又聽到小販叫賣的聲音

好像一顆巨石的暗影 投在他那無知幼稚的心頭上

「豆花」 「蔴芝」

.不要哭 孩子

小男孩又嚷著

不要哭 孩子

叫媽咪去買哩

是媽咪在傷心地賭氣 是爸爸在懊惱地生氣

媽咪告訴他說

爸爸失了業

爸爸失了業

我們將要改變過去的一切

我們要節約 不然日子就無法度了

不要哭 孩子

小小的心靈上不知籠罩了什麼

你有親娘 也有親爹

小男孩出神地疑問著

該不像爸爸如一枚無依的落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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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破暗暝見天光

一個詩人哲學家的受難與奮鬥過程

因為你還有爹和娘

小時候 爸爸喫過日本小孩的苦頭 光復的時候 那種溫暖的滋味 銘記在那陀螺的記憶裡

不要哭 孩子 我們是在祖國的島上 即使是一絲寒冷 伴著暴風雨的來臨 畢竟你還是在媽咪的懷抱裡啊

對於深深影響人生軌跡的台大哲學系事件,趙天儀曾編著出版一本《台大哲學系事件真相》 (左圖),記載事件來龍去脈以及自身經歷;時隔多年後,台大也出版了由調查小組撰述 的《台大哲學系事件調查報告》,為此事件留下紀錄。(趙天儀/提供)

我在台大哲學系兼系主任時,顏元叔已經在台灣的批評界很有名。他批 評詩的火力強大。但是,哲學系事件發生之後,他多次聲援我。 文學院長朱立民在美國文學、英國文學、莎士比亞比較文學,都有卓越 貢獻。我要離開台大的時候,他跟我說:「趙先生,這幾年來,你沒有功勞 也有苦勞。以後你需要我幫忙,儘管向我開口。」所以我後來到靜宜中文系 任教時,就邀請他來講莎士比亞,他回答得乾脆:「我是很認真的喔。」 我在哲學系事件到後來的變化中,還得感謝幾個人。一位是台中市長張 啟仲,因為我爸爸跟他是同學,暗中幫了我。另外兩位是立法委員吳延環和

康寧祥,他們都幫助過我。記得有次康寧祥曾經跟我說:「哎呀趙天儀,你 知道嗎?跟國民黨鬥,有兩個坑是不能犯的,一個是錢坑,一個是查某坑。」 我說,還有一個是故事,編故事,哲學系事件就是如此。1979 年,我曾出版《台 大哲學系事件真相》,2013 年台大也出版了《台大哲學系事件調查報告》及《附 冊》,大家可以找來參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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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破暗暝見天光

一個詩人哲學家的受難與奮鬥過程

詩最後終於擊敗了政治 離開台大,失業一年後,我想應該是蔣彥士、李煥跟閻振興的安排,教 育部次長朱匯森接見我,他說:「趙先生,你的風評很好,請你到國立編譯 館幫幫忙。」就這樣,我又有工作了。 我到國立編譯館報到的時候,館長是王天民,他說:「你念台中一中, 沈增文、徐惠芳、齊邦媛,你認識嗎?」我說:「他們三位都是我的英文老師。」 王天民又說:「你的國語還講得不錯嘛!」 進入國立編譯館後,我去人文組報到,主任是齊邦媛,她說:「你現在 是驚弓之鳥,要韜光養晦,好好上班。不過,不要告訴人家說你是我的學生。」 那個年代,如果讓外界知道我跟她是師生關係,是會鬧得不可開交的。 我最後的落腳處,是在靜宜大學,總計教了中文系十年,生態所四年, 後來又到台灣文學系。自 1991 年 8 月到 2006 年退休,總計十五年,算是我 人生中最美麗、平和和豐富的時光。我要感謝當年中文系教授鄭邦鎮的慧眼 和魄力,他打來一通電話,力邀我到靜宜共同為台灣文學奮鬥,就這樣讓我 能夠有所奉獻於台灣文學的教學、研究與推廣。 1997 年,台大哲學系事件獲得平反,當時我已在靜宜大學擔任文學院院 長,有人問我:「你怎麼不回台大任教?」我回答:「我都六十四歲了,回 去只剩一年就要退休。我何必去被人羞辱呢?」我只跟台大要求回復台大教 授資格,領了六十萬賠償金,加上我太太資助四十萬,合起來一百萬,在靜 宜大學設了一個獎學金,以孳息鼓勵學生的文學創作和台灣文學研究。 回顧這一路走來,台大哲學系事件的確對我的人生產生了重大的影響, 這個事件讓我從平靜的學術生涯受到波及,讓我的中年、家庭和家人受到傷

台大哲學系事件爆發後,趙天儀依然不忘投身詩學活動,在靜宜大學任教期間,更積極參 與台中當地詩社、詩人協會等活動。(趙天儀/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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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破暗暝見天光

一個詩人哲學家的受難與奮鬥過程

趙天儀教授演講提到的日本童謠: 牛若丸:https://youtu.be/F5dzJBbuMHw 浦島太郎:https://youtu.be/b7d6aTdmtKU 春天來了 :https://youtu.be/FJGUzzQmai0 鳩子:https://youtu.be/dyGnblvvphc 蝸牛:https://youtu.be/Ew4F9RB9e7I 鞋子在響:https://youtu.be/mov3YCZA4Wc 七個孩子:https://youtu.be/xeHytR4o9Bg 趙天儀珍藏的書信中,尤以女兒趙 郁芬年幼時寫給他的這封生日卡 最為寶貝。家人的扶持也是趙天儀 多年來挺身走過風雨的重要助力之 一。(趙天儀/提供)

麻雀的學校:https://youtu.be/6-VYv7FhIjc 藍眼睛的洋娃娃:https://youtu.be/WBu4aC_t1fM 晚霞燦爛:https://youtu.be/AyyeJFSPB7I 下雨:https://youtu.be/o_0E_WMNxdc 証城寺的貍貓:https://youtu.be/Mti7bdIFSCQ

害。但事情都過了,傷害已造成,我只能接受、面對,沒什麼好埋怨的。所 幸我從年輕時就喜好文學、寫詩,文學的夢想從未遠離我。2011 年,我獲得 吳三連獎的肯定,在頒獎典禮時,我上台致詞時有這麼一段話: 1974 年台灣大學發生不幸的哲學系事件,因為我當過台大哲學系所主 任,所以,首當其衝,離開台大,失業了。當時,我唯一的工作,便 是閉門讀書與寫作,也發表了一些詩作。女詩人陳秀喜女士看了我那 些作品說:「天儀,詩救了你!」前輩詩人作家巫永福先生來我家安 慰我時說:「天儀,不可失志你要繼續打拚,此後是你們的世界!」 的確,詩救了我,詩最後終於擊敗了政治。我相當感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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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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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錄】 2015-2016 人權講堂系列講座

活動 花絮 海報設計:蔡旻軒/攝影:徐觴

史 明

【關於 2015 年人權講堂】 由國家人權博物館籌備處與詩人向陽 共 同 策 劃, 自 2015 年 9 月 到 2016 年 6 月 舉 辦 的 九 場 講 座。 藉 由 演 講 者的現身說法,探討白色恐怖跨世代 的集體記憶,喚起國人對於人權的重 視,重新認識白色恐怖的歷史。 講座活動影音請掃描左方 QR code, 或至:http://goo.gl/EqjVRQ/ 觀賞。

鍾逸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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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破暗暝見天光

附錄

施明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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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天儀

季 季

呂秀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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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破暗暝見天光

附錄

宋澤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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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芳明

李登輝

向 陽


左起:向陽、受難者家屬龔先生、鍾逸人的獄友、鍾逸人、林玉扃女士、郭振純先生、 左起:計畫主持人向陽、台北教育大學台文所所長方真真教授、人文藝術學院

陳孟和先生、陳欽生先生、蔡寬裕先生、人權館籌備處黃龍興組長及組員劉玉燕。

郭博洲院長、主講人史明、人權館籌備處王逸群主任。

2015 年 10 月 16 日,邀請鍾逸人擔任講者, 以〈 從 二 七 部 隊 到 政 治 黑 牢 〉 為 題, 暢 談 二二八事件以及二七部隊反抗國民黨軍隊的 故事,批駁謝雪紅主導二七部隊的讕言,全 場未使用麥克風,足足講了兩個小時仍聲如 洪鐘,讓在場聽眾為之動容。 活動開始前,民眾紛紛前來索取活動文宣。

2015 年 9 月 25 日,「 打 破暗暝見天光」人權講堂 開幕式,首場由史明主講 〈一個左派知識分子的流 亡史〉,為一系列人權講 座揭開序幕。活動吸引上 百位聽眾參與,聆聽史明 講述他的生命史。


附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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講座結束後,聽眾上前與施明德 交流、討論講座議題。

後排左起:北一女中駱靜如老師、人權館籌備處組長黃龍興及組員 劉玉燕。前排左起:向陽、施明德。

2015 年 11 月 20 日,民進黨前主席 施明德主講〈不被監獄馴服的自由 人〉,跟聽眾分享身陷牢獄長達四 分之一個世紀,如何在身體備受拘 束、威權逼迫之下,仍然堅持理念, 無懼無畏,心境比任何人都要自由。 2015 年 12 月 18 日, 由 趙 天 儀 教 授主講,除了探究「台大哲學系事 件」成因之外,他也追憶從日治時 期展開的生命長河,跟著台灣一起

前排左起:蔡焜霖、趙天儀、向陽。

並行的動盪年代。活動更與來賓蔡 季季(中)與學生。左起;劉羽軒、陳柏言、楊富閔、熊信淵、林巧棠。

焜霖先生共同吟唱多首日本兒歌及 民謠,為現場增添溫馨氣氛。 2016 年 1 月 8 日,第五場講座邀請 作家季季擔任主講者,從大歷史背 景開始爬梳,敘述「黑色 1968 年」 的動盪,以及同年發生的「民主台 灣聯盟」案。活動當天亦有多位嘉 賓蒞臨,包括陳明忠先生、康來新 教授、汪其楣老師等都前來熱情參

季季(左四)與學界友人。左起:攝影家謝春德、向陽、康來新教授、季季, 以及與康來新教授一同出席的大陸學者。

與本次盛會。


2016 年 3 月 25 日,由呂秀蓮前副總統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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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第六場講座主講者。呂秀蓮是台灣的女 權運動、民主運動中堅分子,本次演講著 墨於美麗島事件後對自己的影響,以及擔 任公僕的經驗、事件。卸任副總統之後, 她持續思考台灣前進的道路,期望能帶入 更多女性「柔性」的特質,讓台灣、世界 有更為多元的發展。

左起:趙天儀、林文欽、向陽,認真地聆聽宋澤萊演講。

呂秀蓮、向陽、人權館組員劉玉燕會後合影。

前排左起:宋澤萊、趙天儀。後排左起:林文欽、向陽、 人權館組長黃龍興、人權館組員劉玉燕。

2016 年 4 月 22 日,宋澤萊分享了施 明正的文學創作及其絕食的意義,吸 引許多藝文界朋友前來聽講,如趙天 儀老師、翁聖峰老師、康來新老師、 莫渝老師、林文欽社長等,眾多文友 齊聚一堂,除了聆聽宋澤萊老師演講 之外,也是對小說家施明正的追懷。


2016 年 5 月 13 日 由 陳 芳 明 主 講

2016 年 6 月 17 日,由李登輝前

〈美麗島事件與海外政治運動〉,

總統主講〈民主轉型的信念與方

吸引許多台灣文史學界的朋友前來

法〉。李前總統歷經數次政治改

參與。 陳芳明在赴美進修時知道了

革的波濤,堅持民主與自由的立

二二八事件始末,深覺「知識分子

場,透過信念與方法,讓台灣的

必須要覺醒,不能逃避」,之後更

政治成功和平轉型。在本場演講

因美麗島事件爆發,決心在海外編

中,他以自身經歷,感受到日本

輯《美麗島週報》,因而成為海外

講座開始前,大批媒體上前採訪。

時代、國民黨時代間,人權、民

黑名單,數年無法返台。回憶起近

權的低落,進而認為台灣必須要

三十年來的政治事件,他認為「歷

由台灣人自己當家作主,共同面

史是緩慢前進的」,轉型正義仍需

對未來眾多的困境。而當台灣人

要社會的集體共識才能真正成功。

對於民主實踐產生堅定的認同之 時,就能消弭台灣多元複雜的族 群問題,提昇國家的政治品質和 國際地位。 李前總統也認為,國家改革要成 功,年輕人是不能缺席的,年輕 人的困境就是國家未來的困境, 必須正面積極的解決,希望為政 者能好好傾聽社會不同的聲音。

台下參與聽眾踴躍發問,與主講者交流。

李登輝前總統(前左)與嘉賓會後合影,國立台北教育大學張新仁校長(前右)。 後排左起:李筱峰教授、人權館王逸群主任、方真真所長、計畫主持人向陽、羅森豪教授、張英傑教授。

參與聽眾會後與陳芳明、向陽合照留念。


國家圖書館出版品預行編目資料 打破暗暝見天光 / 史明等作 ; 向陽主編. -- 初版. -- 新 北市 : 國家人權博物館籌備處, 2016.10 面 ; 公分. -- (人權文學叢書 ; 3) ISBN 978-986-04-9774-8

人權文學叢書03

1.白色恐怖 2.人權 3.文集 733.2931 105015984

打破暗暝見天光 作 者/史 明、呂秀蓮、宋澤萊、李登輝、季 季、施明德 陳芳明、趙天儀、鍾逸人(依姓氏筆劃序) 出版發行/國家人權博物館籌備處 發 行 人/王逸群 總 策 劃/王信惠 主 編/向 陽 封面題字/李蕭錕 審查委員/許雪姬、陳翠蓮、蔡焜霖、黃文宗、廖偉民 執行編輯/黃龍興、劉玉燕、吳建樑、蔡旻軒、曾俞鈞、林淑萍 美術編輯/郭庭瑄 校 對/曾俞鈞、陳學祈、謝佳容 編 印/遠景出版事業有限公司 地 址/23150 新北市新店區復興路131號 電 話/02-2218-2438 傳 真/02-2218-2436 出版日期/2016年10月初版一刷 定 價/新台幣350元 展 售 處/國家書店 松江門市:10485 台北市中山區松江路209號1樓 五南文化廣場 台中總店:40042 台中市中區中山路6號 版權所有.翻印必究 Printed in Taiwan ISBN 9789860497748 GPN 10105018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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