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字作品 目次 城 市 導 覽 景 點 類 ..................................................................... 1 城 市 導 覽 美 食 類 .................................................................... 2 古 典 詞 兩 首 .......................................................................... 3 古 典 詩 兩 闕 .......................................................................... 3 如 果 可 以 選 擇 (散 文 ) ............................................................... 4 我 的 海 (散 文 ) ........................................................................ 6 人 生 比 不 上 一 行 波 特 萊 爾 (書 評 ) 讀 芥 川 龍 之 介 〈 傻 子 的 一 生 〉 .... 8
城市導覽景點類 中國蘇州可園 中國境內共有三個可園，分別位在北 京、東莞和蘇州。蘇州可園建立於五 代十國時期，是蘇州市文物保護單 位，與知名的滄浪亭相距僅有幾分鐘 的路程。南宋名將韓世忠定居滄浪亭 時，就曾將可園納入他的私宅版圖。 在蘇州大大小小的園林中，可園還是
美國紐約 Rebel Rebel 唱片行 搖滾樂迷們大概都對 Rebel Rebel 這 首歌不陌生，出自英國超級搖滾歌手 大衛鮑伊(David Bowie)，歌曲裡放 浪不羈的叛逆感讓許多粉絲為之瘋 狂。曼哈頓 Rebel Rebel 唱片行的老 闆正是一位鮑伊迷，而且鮑伊在曼哈
唯一的書院園林，過去曾作為學堂和 圖書館存在，清朝的內閣學士沈德潛 就曾在這裡讀書、寫書，林則徐擔任 江蘇巡撫時，也在可園裡講過學。雖 然現存面積很小，但是在這個可人的 小園林裡，卻充滿歷史的深度，楊柳 拂水的風景，更是清麗無限。
頓的公寓，離這家店只要十幾分鐘的 路程，據說他生前不時也會到這裡來 晃晃。在這家小小的老唱片行裡，散 落著各種絕版海報和珍稀的黑膠單 曲，當然也包括許多鮑伊的簽名唱 片，收藏多以八零年代為主，無論是 數量或質量，都能讓行家驚得倒抽一 口氣。搖滾迷們，你們心中有沒有多 年來遍尋不著的寶藏？也許它們都藏 在 Rebel Rebel。
中國廈門白鷺洲公園 給人一貫優雅印象的白鷺是廈門市 鳥，到了廈門白鷺洲公園，不時便可 看到這一身純白的鳥兒從空中飛過， 潔淨脫俗的模樣，正如同這座公園， 雖置身鬧市，卻遠離塵囂。白鷺洲公 園的夜晚比白日更加美麗，每天晚上 七點半左右，便看得到音樂與彩色燈 光交融的噴泉美景。在湖濱南路上漫 步，更能欣賞白鷺洲的景色，無論是 坐在湖邊草地上閒聊，還是體驗湖上 坐船的樂趣，都能享受在這喧鬧城市
美國紐約 Rizzoli 書店 創立於 1964 年，Rizzoli 已風靡紐約 超過半個世紀，這家老牌書店主要販 賣藝術和文學類書籍，一直以來都為 貪婪的讀者們提供源源不絕的精神食 糧。走進 Rizzoli，多數人第一眼都 會注意到環繞四周、富有質感的木製 書櫃，以及裡頭滿滿的書籍。視線往 上，則會再看到那如同大教堂般的挑
裡的難得平靜。
高天花板、佈滿精細浮雕的拱形屋 頂，還有華麗璀璨的水晶燈，如此優 雅、如此復古、如此無與倫比，在這 裡逛書買書，是多麼美好的事。 Rizzoli 不只是書店，更是一座風華 絕代的文藝殿堂，值得所有愛書人為 之駐足。 1
城市導覽美食類 臺灣新竹見福牛舌餅 新竹見福牛舌餅就位在熱鬧的城隍廟 旁，但是就算常常經過這一帶，還是 很可能會錯過這家排隊美食──因為 他們的牛舌餅好吃到一大早就通通賣 光了！在天都還沒亮的凌晨三點，老 闆便開始辛勤地揉麵烤餅，好給嘴饞 的客人們一飽口福。與一般口感薄脆
中國蘇州新疆亞克西酒樓 不用走進新疆亞克西酒樓，只要走到 它方圓十步之內，就聞得到濃濃的新 疆味道了，店外的烤串散發出超犯規 的肉香和孜然香，讓人忍不住停下腳 步，然後就不知不覺地坐進店裡來
的牛舌餅不同，見福牛舌餅又大又 厚，柔軟而不失嚼勁，搭配內餡麥芽 糖甜甜的滋味，樸實簡單，卻百吃不 膩。更棒的是，冰凍或冷掉的餅烤過 以後同樣好吃！快來當隻早起的鳥 兒，品嚐一下這迷人的古早味牛舌餅 吧！
了。這裡的羊肉串不用說，是大半饕 客聞香而來的第一目標，堅持傳統的 新疆風格，滿滿的孜然和辣椒香氣逼 人，瘦肉和肥肉相間，多汁不膩、入 口即化，除了好吃，還是好吃。而且 無論是在外頭烤肉的大叔，還是店裡 上菜的服務生，酒樓裡人人親切友 好，能讓人深刻體會到少數民族的豪 邁與熱情。 中國蘇州榮陽樓 每座城市大概都會有一兩家這樣的老 店，外觀平凡到稱得上簡陋，端出來 的料理也不怎麼精緻，但那裡面就是 有獨一無二的老味道，是再高貴、再 時尚的新餐廳永遠模仿不來的。榮陽 樓就是這樣的一家店，至今仍然維持 著八零年代的老桌椅、老餐牌，賣的 東西也從來沒有換過，生煎包、小餛 飩、團子等等，都是清一色的傳統蘇 式小點，據說味道如今也跟剛開店時 一模一樣，吃的時候又香又燙，吃完 以後又飽又暖。逛逛山塘街，吃吃榮 陽樓，老蘇州的模樣就是這樣恬靜而 自然。
2
古典詞兩首
古典詩兩闕
夢江南
無眠
停不住，偷眼碧窗紗。
夜半疏條影幢幢，
淺淺深深煙下柳，零零落落雨中花，
忽覺明月倚我窗。
燕子到誰家？
相對無語亦不厭， 風擾清夢慰成雙。
柳梢青 柳釣斜陽，倦霞沉榭，水映天長。
獨候
何故心傷？枝頭猶住，零落殘芳。
烏衣花盡去，
掩窗難斷淒涼，恨將盡，相思未央。
促織月明來。
何處尋他？東西南北，一片茫茫。
未見長綢剪， 徒聞短唧催。 梭間絲繾綣， 杼上淚瀠洄。 遙念征人臂， 春蔥萬袖裁。
3
如果可以選擇
至今仍記得十歲時發生的一件小事：父母親的朋友來家裡玩，也帶來了他們 的女兒。她比我年紀稍小，於是理所當然地我變成接待小客人的小主人，和她一 同分享我的玩具。臨去之時，那女孩依依不捨，我的母親看出她相當喜歡我的「珍 珠」 ，於是對我說： 「把珠子送給她吧？妳是姊姊啊！」所謂「珍珠」只不過是一 顆普通的乳白色塑膠珠子，大約是從媽媽衣服上的珠花掉了下來，被我撿到當成 了寶。「我不要。」我大聲地拒絕了，一個女孩豈會把自己最喜歡的小東西讓給 另一個女孩？兩邊的父母互相道著歉：「唉呀真是對不起，我們家小朋友就是不 懂事。妹妹不好意思喔，那邊的餅乾喜歡的話帶回家吃好嗎？」 「怎麼會怎麼會， 是我們不對，哪有到人家家裡作客還要禮物的呢？」女孩走了，我為母親說我不 懂事感到不滿，為什麼我非要把自己喜歡的東西送給一個不過相處三個小時的人？ 為什麼才早生了幾個月，就要當一個「稱職」的「姊姊」？ 這件事很快就被我遺忘了，直到我十五歲的某天竟又突然在我腦海中浮現。 我後悔自己當時怎麼會為了一顆廉價的塑膠珍珠，讓父母在朋友面前發窘為難、 又讓自己在大人眼裡變成「不懂事的小孩」？那顆珠子早就不知去了哪裡，而且， 似乎在事情過後的一兩個月就「失寵」了吧。當初就大大方方把它送給那位妹妹 就好了，我心想。可惜她一定也早就忘了那顆「珍珠」和那位小家子氣的「姊姊」 。 隨著年歲流轉，心中所珍愛的事物和眼中看待世界的角度，一直一直改變，我想 所有人都是如此吧。我重視的東西，從心愛的玩具，變成了別人眼中的我的形象。 現在的我又重視些什麼呢？ 龍應台的《目送》裡說了一個故事：大隱者周夢蝶，六、七歲時被大人問到 遠大志願時,說的是:「我只要這樣小小一小塊地(舉手在空中劃了個小圓圈)；裡 頭栽七顆蒜苗，就這樣過一輩子。」人們六、七歲的時候，都想些什麼呢？也許 是最新的卡通片、也許是討厭的數學題、也許是(十年以後便不敢再想像的)遠大 的夢想、也許是昨天在喜歡的女孩面前出了個小糗、也許是(這令人不耐的)一小 時過後的午餐內容……而周夢蝶在這個年紀，(他當時有著周起述這樣一個普通 的名字，並不知曉自己未來將成為人們口中的詩人和隱者。)想的是一塊地、七 棵蒜苗、一輩子。可是，如果一個人在很早的時候，就明白了大多數人很晚才能 明白的事，我們究竟是該為他不必經歷年輕的愚蠢而慶幸，還是該為他提早到來 的衰老(縱使伴隨著智慧)而悲哀呢？龍應台說：難的是,你如何辨識尋找和放手 的時刻,你如何懂得,什麼是什麼呢? 4
也許人的生命被這樣安排不是沒有理由的，初生用四隻腳走路、少壯用兩隻 腳走路，晚年則用三隻腳走路。十歲最在意的是自己玩具的所有權、十五歲最在 意的是別人對我投射的眼光、二十三歲最在意的是該怎樣才能讓自己過得歲月靜 好，不要為了一點稱讚而虛榮、不要為了一點貶低便憂愁。人注定要先年輕、愚 蠢、犯錯、受傷，才能得淘洗過後的大智大慧。 所有美好的都已美好過了 甚至夜夜來弔唁的蝶夢也冷了 是的，至少你還有虛無留存 你說。至少你已懂得什麼是什麼了 是的，沒有一種笑是鐵打的 甚至眼淚也不是…… 讀周夢蝶的〈十月〉，我總感覺能寫出這樣詩句的人也絕不是沒有年輕過、 愚蠢過、犯錯過、受傷過。即便他早就知道人生最終不過就是安安穩穩的七棵蒜 苗、一畝地。如果一個人早早看透了人生終究美好將去、蝶夢將冷，他是不是便 會拒絕去體會夢境究竟是多麼溫柔、美好究竟是多麼美好？如果一個人早早就知 道人生終將僅剩虛無留存，他是不是便會從頭到尾都不要笑、不要流淚？既然不 曾擁有過，便永遠無須體會失去的痛苦；但是因為失去了而痛苦著，卻也是曾經 擁有的最佳證據。如果可以選擇，究竟哪個比較好呢？這個問題也許就像問人比 較想作痛苦的蘇格拉底，還是快樂的豬一樣，有些人很快就作出了回答 (因為他 們清楚自己究竟是什麼維生) ，有些人則會先問：「難道不可以作快樂的蘇格拉 底嗎？」也許可以，但勢必很難。嘛，如果可以選擇…… 如果可以選擇，也許必須先確定自己擁有足夠的理性，不能貪心要魚與熊掌 兼得，不能在兩條相悖的道路上搖擺不定，否則將沒有轟轟烈烈的快樂，亦沒有 平平淡淡的安適，有的只是快樂後的空虛，和安適背後的乏味，最終，淪為沒人 想作的痛苦的豬。有時不免也覺得人生少點選擇也好，因為 the road not taken 究竟長得什麼模樣永遠都不會有人知道，可以任性地說： 「這不是我可以控制的。」 或者老套一點的說法：「這是命運安排的。」畢竟當個不負責任的人是如此輕鬆， 換個角度看，聽天由命也並非全然消極，而倒是種隨機應變、見招拆招的藝術呢。
5
我的海
有一個小孩，從乾枯的陸地上，看到了海。無論是那浪花澎湃的顏色、或 者潮水拍打岩岸的聲響，都深深吸引了孩子。他用小桶汲了一點海水、用手撫 摸海浪送來的、晶瑩的貝殼，然後暗暗下定決心，想到海上生活一輩子。他努 力學習關於海的知識、學習駕船、學習辨認暗礁和漩渦，就這樣，等到又長大 了幾歲以後，他鼓起勇氣，選擇成為一個要一輩子與海共同生活的水手。初次 來到海上航行時，他有一點暈，不曉得是因為還不習慣海那特有的波動，還是 因為太過於興奮。愈接近海，愈發覺海是如此深刻、甚至是如此遙遠，而且絕 對永遠也探索不盡的吧――這也正是可以為它奉獻一生的理由。這個年輕、學 識淺薄但充滿熱忱的水手，什麼時候能夠真正地了解海呢？海水的鹽分過高， 無法賴以維生，然而只要喝過一口的人，就會愈喝愈渴、無法自拔地愈喝愈 多……也許就像一種毒品吧，奢侈的毒品，多少人都無法藉掉、也從未想過要 戒掉的毒品。 常常聽到一個令人難堪的說法：文學無用。總有人笑我走文學這條路只是 自討苦吃。我不是不知道，真正能在文學領域大放異彩的人，並不那麼多，而 且天分和努力，兩者都必須具備。然而既然無用還能夠愛，那麼表示它本身就 是一個比「有用」更加吸引人的存在。也許吧，要得到實質的利益，比如錢、 或者權力，文學當然不是一個適合的途徑。但至少對我來說，它給了我無數值 得一再回味的東西，那些都是無論背後的包袱再重、也決不丟棄的東西。國中 時讀〈與宋元思書〉「風煙俱淨，天山共色，從流飄蕩，任意東西。」我也跟著 坐上一葉小船，感受流動著的水色、天光；高中時讀〈項脊軒志〉，「庭有枇杷 樹，吾妻死之年所手植也；今已亭亭如蓋矣。」三十歲的歸有光緬懷亡妻的文 字，下筆輕輕、用情至深，五百年後十七歲的我，也不禁為這份思念的真摯感 到心頭一酸；上大學後，讀〈卜居〉，「用君之心，行君之意。」每當徬徨、失 去信心的時候，還是一再地被各種的聲音動搖、擊潰的時候，這句話竟成為一 種不可思議的力量，支持著我……文學無用嗎？沒有文學的話，那會是多麼空 洞的人生。芥川龍之介說：「人生比不上一行波特萊爾。」文學就奠基在人類的 生活和想像上，然而它卻是這麼美、這麼動人。 文學是海，廣闊的海、深邃的海，也許我永遠無法成為海中的一尾魚，因 為要像游魚一樣在海中自由來去，完全適應海的法則，一定還需要好多好多的 努力吧。說我像一個經驗不足的水手，或許比較貼切一些。一個經驗不足所以 6
橫衝直撞的水手，一路上顛簸波折，然而還是持續地航行下去。因為喜歡海， 所以忍受了好幾次的暈船、忍受了長時間的罐頭食物、忍受凜冽而粗糙的海 風，有時候覺得似乎就快忍受不下去了，但一抬頭，又看到了火紅的夕陽倒映 在其中，朦朧而暖、無比溫柔的大海……即使常常也懷疑自己到底是否有走文 學這條路的才能，但純粹因為「喜歡」這個理由，還是走來了。因為從文學這 片海洋裡得到了太多太多的感動和安慰，於是走下去了。 偶爾寫出一點被稱讚的文字，因為感覺到自己幾公分的前進而沾沾自喜 著，就這樣一點一滴，非常緩慢地累積著少許的進步，心中也明確知道，不知 要多久才能夠稍微駕馭這片海，也許二十年或者三十年，也許一輩子。但無論 多久，我覺得一直這樣揚著風帆、尋找自己的航道，決不會是錯誤的抉擇。長 年出航的水手離開了海，到了平穩的陸地上，反而無法平穩地行走了。如果某 一天離開了文學，也難以好好生活的吧。願總有一片陽光和煦的甲板，能夠讓 我躺在上面，看海。
7
人生比不上一行波特萊爾 讀芥川龍之介〈傻子的一生〉
首先要說明的是，我所讀的版本是小知堂文化出版、何黎莉所譯之《傻子的 一生》譯本。這本書中包含多篇芥川龍之介晚期的中短篇作品、甚至是生前沒有 公開的遺稿。而以下我想主要針對同書名的這一篇〈傻子的一生〉少數幾個覺得 勉強讀懂的部分，書寫一些粗淺的心得。 〈傻子的一生〉一開始有一段書信體的文字，署名芥川龍之介，收信者則是 他的親密好友久米正雄。從信中的內容看來，〈傻子的一生〉可謂非常確定具有 芥川自傳、甚至遺書的性質。然而未必所有書寫下來的內容都是真實發生過的， 在〈寄給某舊友的手記〉一篇中，芥川提到「……我也剖析我對自己未來的不安 感，而這大致上已在我的「傻子的一生」裡寫完了。」可見其中含有「剖析」而 未必是「記錄」的成分。給久米的信裡面他說：「我現在生活在最不幸的幸福當 中，雖然很不可思議卻不後悔。只是覺得擁有像我這種惡夫、惡子、惡父的人們 實在太可憐了。」這段話讓我想起太宰治的名句：「生而為人，我很抱歉。」於 是我試著拿芥川這段文字與一樣具有自傳性質的《人間失格》中所透露的一些思 想作比較。 《人間失格》男主角葉藏說： 「其實我從小，就三不五時地被別人說成 是一個幸福的人，但是我卻老覺得自己身在地獄……」如果把葉藏視為太宰治本 人的投射的話，很顯然太宰治完全不覺得自己幸福，他覺得自己背負著旁人所不 能理解的痛苦與災禍，厭世思想非常明顯。然而芥川不同，他說他活在「幸福」 當中，雖然是「最不幸的幸福」 ，但依然是幸福，而且他「不後悔」 。我自己的解 讀是：芥川並非厭惡生活、厭惡周遭，他最厭惡的是他自己。因此他為他的妻子 擁有他這樣的丈夫趕到悲哀、為他的父母擁有他這樣的兒子感到悲哀、為他的兒 子擁有他這樣的父親感到悲哀。他覺得自己不配享受他現在所享受的幸福。我不 能說芥川完全沒有厭世的思想，因為他也經常提到對這世界醜陋一面的厭惡，然 而他其實也很清楚這世界是有美、善的事物，而這些事物也有不少就近在咫尺 ──然而在他認為自己不具資格得到幸福的情況下，他於是「生活在不幸的幸福 當中」。我想，芥川龍之介真是一個無比溫柔的人。 第十四章「結婚」 ，說他受姨媽的命令，必須對妻子抱怨她的隨意浪費， 「在 她為他買了黃水仙的盆栽前面。」第四十六章則提到姊夫自殺，必須照顧姊姊一 家人。芥川出生七個月後因母親發瘋，被送去舅父撫養，而母親的姊姊，姨媽阿 8
吹也是從小照顧他的人。為了避免姨媽不滿而勉強去責怪一片好意的妻子、獨自 扛下照顧成為孤兒寡母的姊姊一家、因為母親發瘋，進而也一直懷疑自己終究也 會走向瘋狂的道路……家人一直是芥川的包袱，第三十五章如是說「他打算過一 種隨時死都不後悔的轟轟烈烈的生活。可是他依舊繼續過著在意養父母及姨媽的 日子……他想到自己是何等的像滑稽娃娃。」自幼缺乏母愛的他，卻必須用他從 未得到的愛去為他人付出，這也是他溫柔的表現，但這份溫柔也讓他疲憊不堪。 第八章有這樣一段文字： 「空中電線依舊綻放出尖銳的火花。他覺得人生至 此，並沒有什麼特別想要的東西。唯獨這紫色的火花──唯獨這劇烈的空中火花， 是他即使用生命換取也想捕捉住的。」第十七章則說：「只有不知不覺沾到嘴唇 上的蝴蝶翅膀的粉，在數年後依舊閃耀。」芥川龍之介的作品中經常呈現出某種 病態的美感，如《地獄變》中的畫師良秀，看見自己心愛的獨生女在眼前被活活 燒死，臉色由駭怕驚懼轉而變為一種奇異的光輝，彷彿已不在乎女兒的痛苦，只 想著該如何把這幅烈火燃燒著美人的畫面生動地畫下來……微小、短暫的、電線 綻放出的火花，這是一般人看過也不會在意，甚至根本不會去看到的東西，然而 芥川卻說「即使用生命換取也想捕捉住」我想，正是藝術家對藝術不惜犧牲一切 代價的瘋狂渴望，導致芥川最終選擇自殺結束一生。對於芥川自殺的理由，有諸 多看法，也許出於受失眠、胃弛緩、神經衰弱諸多疾病折磨之苦、也許如三十六 章所說，人生只剩下創作的欲望卻失去了對生活的興趣……這些可能都是原因之 一，而在我看來，最重要的原因恐怕是因為他對缺乏美感的事物的嫌惡。聲名大 噪、備受文壇重視的他，在未來看似一片光明的三十五歲時，也許已經開始害怕： 「我是否已經到達了人生的巔峰？」毛姆說：「完美是一條深奧難解的小徑，它 是一個山峰，一到之後就沒有其他地方可去了。」如果已經無法再寫出更好、更 美的作品，那就只能走上下坡的路了。芥川窮盡一生追求「美」，一定難以忍受 這種事情的發生吧。於是他選擇了「急流勇退」──不是退出文壇，而是完整地 退出這個世界。看〈寄給某舊友的手記〉一篇，會發現他甚至審慎地思考過應該 用什麼樣的方式自殺，用縊死會面孔扭曲，很醜；被輾死血肉模糊，很醜；墜樓 而死完全無法控制死時的姿態，想必也很醜。於是他選擇用安眠藥──用一種彷 彿安詳地睡去的方式和這個世界告別，讓世人直到最後都看見他美麗的那一面。 對他來說，不美的人生，比不上波特萊爾的一行詩。 我曾經很疑惑，為何擁有天才的人經常會發瘋、會覺得痛苦。天才可以少 付出平凡人必須付出的努力，得到平凡人用一輩子的努力也追求不到的東西。 這不是應該欣喜的事嗎？而〈傻子的一生〉讓我慢慢地明白了……不只是對自 己的天才也許某天會枯竭、會停滯的恐懼，更因為沒有除了自己以外的人明白 這恐懼，造成了只能獨自承受的無邊孤寂，這些都使人發瘋，更何況芥川承受 9
的擔子，遠比這些更重……芥川龍之介是一個孤獨的天才，也是過於溫柔的傻 子。全篇的最後一句，他說他的未來只能「以所謂已經用得變形且不鋒利的細 劍當拐杖過日子。」劍既能自我保護，也能傷人，也許這是芥川對他自己過往 人生的一種隱喻吧。然而那劍如今已失去了作用，作為拐杖的劍，失去了劍的 本質，也不如拐杖善於助人行走，那是多麼蹣跚、多麼落魄……呼應第四十九 章所說：「他寫完傻子的一生之後，偶然在一家舊家具店找到剝製成標本的天 鵝。它引頸站立，連發黃的羽毛都被蟲吃了。他想起他的一生，內心湧現出淚 水及冷笑，在他面前的只有發瘋或自殺而已。他一個人孤獨的走在暮色的街道 上，決心慢慢等待要來毀滅他的命運之神。」寫完遺書般的〈傻子的一生〉，他 還在等待，還沒有準備好用他所認為的最美的方式告別，因此繼續拄著不堪的 細劍，忍受眼前黑暗的道路、面對註定斷流的河。 作為一個平凡的人，是相當幸福的，我深深這樣覺得。〈傻子的一生〉裡有 太多不能明白的文字，但也許一輩子都不明白也是一種幸福吧。
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