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
第十五期
間 空 間 異 空 異
特別嗚謝李日康老師應邀賜 稿, 使 空 間 的 維 度 更 廣 闊。
現 在, 就 讓 我 們 一 同 躍 進 屬 於 異
從從 2 0 1傘 4 運到反送中當下, 從 「非地方」到「地方」
文/劉梓煬
D e ar Ja n e Ey re
Am o n g D i fferent D im en s i o n s 文/
到 了
攝/張 曉 晴 、 余 維 達 、 維記
相片專欄
他
空 間 的 國 度, 從 異 常 反 思 日 常。
香港浸會大學學生會
總編輯 余維達
24
28 其 26
許 多 年 以 後
文/王子蕎
30
壞相機
文/羅文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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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 沉 , 在 海 泉 灣
文/黃子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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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空
文/月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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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陳翠珊
38
文學院學生會編輯部
編者的話
上莊至今已逾六個月。連同最初的招 莊 簡 介 會, 編 輯 部 成 員 間 只 見 了 三 次 面。 我 們 忍 不 住 揶 揄 彼 此 為「 網 編 輯 部 」。 如 友 」, 自 嘲 是「 Online 此 艱 難 時 節 仍 能 順 利 出 版《 格 》 第 十 五 期, 實 在 感 謝 眾 成 員 的 努 力。
過去一年,我們彷似活在異空間。斷
絕 面 對 面 往 來、 圍 困 方 寸 籠 屋、 為 幾個口罩徹夜排隊,還有更多令人氣 憤、 痛 心、 難 以 置 信 的 畫 面, 都 在 一再宣告這座看似發達的城市與第 三 世 界 的 距 離 並 沒 有 我 們 想 像 中 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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異 、 空 間
文/余維達
邊域遺城
題
文/ 李俊豪
走 訪 沙 頭 角 禁 區
橘 骨 貓 和 末 日 症 候 群
文/ 馮欣茵
曾 活 在 香 格 里 拉 的 人
文/維記
鴿 子 ( 一 )
文/ 月文
文/李日康
亡 命 旅 程
題 邀 稿
文/潘逸賢
: 課 室 權 力 關 係 的 異 空 間 ZO O M
題 投 稿
在 這 無 常 的 季 節, 何 妨 暫 且 抽 離 荒 謬 的 現 實, 遊 走 於 文 字 建 構 的 幻 想 世 界, 或 是 探 尋 往 往 被 我 們忽視的奇異領域;同時審視 與 回 應 失 常 所 誕 下 的 種 種 空 間。
04 主
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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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
20 主 17 主 14
目錄
邊域遺城 —走訪沙頭角禁區
文/余維達
在 粉 嶺 聯 和 墟 坐 上 55K 小 巴, 沿 沙 頭 角 公 路一直往東北駛去。車窗外的風光由建設中 的居屋、貨櫃場與回收場漸漸變成一條又一 條村落。新舊交雜的村屋在前,翠綠高聳的 山 嶺 在 後, 偶 爾 略 過 梯 田 的 遺 跡, 映 襯 出 一 幅 幅 傳 統 鄉 村 風 景 畫。 小 巴 徐 徐 停 在 一 座 大 閘 前, 一 名 警 察 上 車, 著 令 我 們 出 示 「禁區紙」。我們終於要踏入邊境禁區— 沙頭角墟。
要 進 入 沙 頭 角 墟, 必 須 持 有 俗 稱「 禁 區 紙」的邊境禁區許可證。然而申請手續殊 不簡單:須得禁區居民作擔保,再前往上 水警署的辦事處申請,待警方審批。尋訪 居民之際,有朋友引述消息指禁區因疫情 而封鎖,連居民也得遷出;又有指辦事處 暫時關閉;甚至有說擔保人須是區內有頭 有臉的人士⋯⋯種種流言,一再加深了禁 區的神秘。
與禁區的距離
經 由 朋 友 搭 朋 友 再 搭 朋 友, 終 於 請 得 居民 Christy 協助申請及導賞。我們一 大 早 前 往 辦 事 處, 不 大 的 等 候 區 裡 坐 滿 上 了 年 紀 的 人。Christy 領 著 我 們 填 寫 和 遞 交 申 請 表 格。 每 位 居 民 每 天 最 多 只 可 擔 保 三 人, 而 辦 事 處 逢 週 六、 日 及 公 眾 假 期 均 會 休 息。 繁 瑣 的 手 續 總 令 我 想 起 比 想 像 中 近 的 北 韓。 等 候 約 十 五 分 鐘 ,總 算 獲 發 禁 區 紙 — 一 張 背 景 印 滿「Closed Area Permit」 的 紙 質 卡 片, 上 面 註 明 個 人 資 料、 擔 保 人 姓 名 及 地 址 和 有 效 期 。有 了 這 張 卡 ,
看似自由的香港裡有著許多可望而不可及的 禁 區, 浸 大 旁 的 軍 營 已 是 一 例, 但 位 處 香 港 與 深 圳 陸 路 邊 界 最 東 端、 跟 深 圳 僅 一 街 之 隔 的 沙 頭 角 卻 是 特 別 的 存 在。 中 共 建 國 後 大 量 難 民 逃 港, 加 上 韓 戰 爆 發, 中 英 關 係 緊 張, 港 英 政 府 遂 於 1951 年 將 新 界 北 部 約二千八百公頃土地劃為禁區,以助邊境防 務。 當 中 大 部 分 於 2012 年 陸 續 解 封, 不 過 沙頭角墟與約四百公頃土地至今依然封禁, 生人勿近。但是,多年來一直有普通人在裡 面正常生活、長大、老去,與我們並無二致。 這正是歷史造就的異空間。
我們順利通過檢查,進入禁區。
沙頭國 步下小巴,踩在土黃色的地磚上,一 陣熟悉而陌生的感覺湧現。包圍著我 們的是沙頭角邨— 唯一一條位處禁 區 的 公 共 屋 邨, 始 建 於 1988 年。 我 對那種舊式屋邨獨有的氛圍了然於 心,卻無法相信眼前五十二座樓宇皆 屬公屋:每座都只高五至六層,部分 單 位 更 有 露 台, 外 牆 漆 以 粉 紅、 粉 橙、米白等色,配上橙色中式瓦頂, 恍若歐陸小鎮。缺點大概只有不設密
4 .異空間
碼大閘和保安,且早期建成的沒有升降機。 居民恣意在屋外放置單車、鞋子等雜物,更 架起長長的鐵架曬晾衣物以至鹹魚。居住空 間和公共空間的界線因封禁而模糊,構成一 般屋邨不可能目睹的光景。 事實上,禁區的限制令沙頭角自成一國,有 著悠然自在的生活。墟內面積約兩個維園大 小,常住人口不足四千,無論何時皆謐靜怡 人。閒時可以在海旁跑步、垂釣和暢泳,或 是坐船出遊吉澳、鴨洲等地;飯後就到屋外 與鄰居同坐樹蔭下閒聊,甚或登上天台細賞 晚霞與星空。基本配套齊全、親近自然、人 情味濃 — 多少人理想中的世外桃源?難怪 有人特意遷入,並留言:「希望世界就此遺 忘沙頭角。」 然而,並非所有人都希望沙頭角保持原狀。 要 求 解 封 的 聲 音 從 未 間 斷。 Christy 提 議 逛 逛禁區外的山咀村。走進幽暗的隧道,盡頭 一道鐵閘緊閉。按下閘上的呼喚掣,等了半 晌,喇叭傳來低沉的男聲,要我們逐一將身 份證和禁區紙放入裝置掃描檢查。 Christy 說 曾有居民晚上回家,足足等了四十五分鐘才 有警察應門。走到海邊,一條簇新的碼頭筆 直地伸延到海中央:耗資了四千六百萬的沙 頭角公眾碼頭,以二百八十米的長度冠絕全 港。優美的風景、豐富的海產、眾多只能由 此前往的島嶼,還有特殊的歷史背景和鄰近 中國的地利,連我都能嗅到這裡一舉超越大 澳和西貢的商機。 可是所謂開放,真的單純撤走鐵閘和警崗就 可 以 了 嗎? 路 途 上, Christy 一 再 提 醒 我 哪 裡不能拍照。有時冒險拍攝民宅,她便半開 玩笑地說:「等陣如果有人衝出嚟打你,我
會話唔識你㗎喇。」在碼頭上吹著海風,一 個 大 叔 倚 著 欄 杆 不 遠 不 近 地 打 量 我 們, 並 笑 著 以 客 家 話 跟 伙 伴 聊 天。 我 不 以 為 意, Christy 卻 倏 然 拉 著 我 們 離 開, 還 一 再 轉 頭 盯著大叔,確保他沒有跟上來。一問之下, 原來他們在嘲諷我們穿黑衣、戴口罩。服飾 且不在話下,理所當然的防疫措施竟成了被 攻擊的標籤。 「我當初提議同你哋一齊行就係驚呢個情 況。佢哋有啲對外人唔太友善。」 Christy 看 來比我們還要不悅,原來已不是第一次。他 們保留著極強的族群意識,甚至會在內部群 組「公審」外敵以至自己人。 Christy 憤然嚷道:「想人哋了解呢個地方, 認識呢度嘅歷史,但又唔鍾意人哋入嚟。咁 人哋可以點啊!」 對我們而言,這裡是尋幽探秘的地方;對他 們來說,卻是日常生活的空間。既想開放, 又想繼續偏安 — 這大概是屬於所有沙頭角 人的矛盾。
遺跡與廢墟 步入新樓街,或者就能理解為何支持開放的 以老一輩居多。早於嘉慶年間,沙頭角已經 十 分 興 旺, 九 廣 鐵 路 更 在 1911 年 興 建 支 線 連接粉嶺與沙頭角,火車總站就在今新樓街 旁。新樓街上屹立著一整排建於二、三十年 代的雙層騎樓,共有二十二幢,規模之大實 屬 罕 見。 翻 閱 1967 年 的《 文 匯 報 》, 我 不 敢相信香港竟有一條街道歷五十年而不變。 禁區將新樓街從急速幻變的香港中抽離,定 格在民國時代的廣州。
異空間.5
差 正 巧 拿 著 信 到 訪, 一 位 老 婆 婆 笑 著 出 來 迎 接。 想 起 在 網 上 見 過 有 位 有 心 人 租 了 其 中 一 幢 樓 辦 了 間「 沙 頭 角 故 事 館 」, 我 們 卻 怎 樣 都 找 不 到 入 口。 急 著 去 下 一 個 地 方 的 Christy 說:「 算 啦, 應 該 疫 情 無 開。 住 咗咁耐我都唔知有間咁嘅嘢。」 我好像忽然明白了為何有人說新樓街正 處 於 廢 墟 的 邊 緣。 遺 跡 與 廢 墟, 僅 僅 是 一步之遙。
禁區中的禁區
然 而 支 線 於 1927 年 被 沙 頭 角 公 路 取 代, 只 遺下「車坪街」此一街名。新樓街的繁華也 隨港府禁令而斷絕⋯⋯真的是這樣嗎?他們 告訴我們:五、六十年代,新樓街市集極其 熱 鬧, 街 上 匯 聚 了 所 有 周 邊 地 區 的 居 民。 街道兩旁的檔攤包攬海鮮與各類農產品,騎 樓的商舖由生活百貨到黃金錶飾一應俱全。 八十年代中國改革開放,新樓街也開了不少 金行、出入口貿易和電器舖,有過紙醉金迷 的時候。 那是甚麼原因使新樓街成了如今的模樣 呢? 走 在 窄 長 的 走 廊 裡, 二 十 二 扇 鐵 閘 只 有 兩 扇 敞 開。 我 們 從 殘 存 的 手 寫 招 牌 猜 想 舊 日 的 故 事 和 主 人 的 去 向。 探 頭 望 進 不 知 賣 藥 材 抑 或 是 雜 貨 的 店 舖, 昏 暗 中 射 來 一 對 惡 狠 狠 的 視 線, 嚇 得 我 們 快 步 就 走, 郵
6 .異空間
我們決定到中英街尋找沙頭角衰落的秘密。 遙遙看見「海山酒樓」的招牌與撐著藍色帳 篷 的 警 崗, 便 知 已 到 了 中 英 街 街 口。 中 英 街 長 約 二 百 五 十 米, 原 為 舊 沙 頭 角 河 道。 1899 年 中 英 雙 方 擬 定 以 此 為 界, 自 此 東 邊 歸中國管理,西邊則為英國所有,成為「一 街兩制」。但即使持有禁區紙亦不能進入, 須得中英街居民擔保,再經過更繁複的手續 與審批,故號稱「禁區中的禁區」。 而海山酒樓之所以聞名,皆因它位處街口, 可俯視街景,多少滿足了我這種無權逛街的 人 的 好 奇 心。 正 想 詢 問 Christy 要 否 去 吃 一 頓飯,卻見她站得遠遠,冷冷地盯著警崗裡 身穿黃色反光衣的海關人員。 「有人去完海山酒樓,返嚟就喺嗰度畀人捉 咗上去。」 據說內地曾有人將中英街列入世界四大分裂 線,與朝鮮半島三八線、德國柏林圍牆和越 南賢良橋齊名。然而中英街並沒有劍拔弩張 的軍隊或守衛森嚴的界線,只有幾塊疏落的 界石立在街道中央,人們自由穿梭於疆界之 間。比起甚麼資本主義和共產主義前峙的最
前線,街上更為濃厚的是商業氣息。改革開 放之初,這裡是內地人唯一接觸到外國貨品 的窗口,幾乎全中國的人都帶著一個個麻布 袋湧來掃貨,每天都堪比維園年宵,甚至有 言「不到沙頭角,等於沒來深圳」。初期街 上商店主賣各種日用品,中期改賣電器,後 期通通轉行賣黃金。一條街道濃縮了中國發 展的軌跡。 不過隨著內地人能夠直接進出香港,中英街 生 意 開 始 走 下 坡。 1997 年 主 權 移 交 後, 當 眾人以為沙頭角會隨之而解封,中港雙方卻 更為嚴格地限制出入,直接葬送了沙頭角的 繁榮。如今到訪中英街的大多只為這裡的獨 特歷史。深圳政府在中英街歷史博物館外設 立 警 世 鐘, 每 年 3 月 18 日 中 英 結 束 勘 界 之 日敲鐘十八下,提醒國人毋忘歷史。而我卻 被 另 一 則 故 事 吸 引: 據 說 勘 界 時 英 國 本 想 沿 更 北 的 新 沙 頭 角 河 道 劃 界, 將 整 個 沙 頭 角連同現今的深圳沙頭角鎮納入囊中,有位 村 民 不 服, 帶 頭 將 劃 界 的 旗 子 改 插 在 舊 河 道,成為現在的中英街。
圳一方的高樓大廈,不由自主地想:他或者 他的子孫有否曾為沒有劃入香港而感到後悔 呢? Christy 輕 聲 訴 說 被 捕 者 如 何 脫 險, 黃 衣海關倏地起身斜睨著我們。背著警崗轉身 離去之際我猛然想起:從何時開始,我們忘 記了被侵略者殖民的身份?又是誰將國恥迫 成了榮耀? 我們到沙頭角街市吃午飯,品嚐裝在玻璃可 樂瓶裡的自家製奶茶和菊花茶;笑說付出同 一價錢, Christy 的叉燒飯卻比我們的更大更 靚。有人說不開放沙頭角墟等於沒開放沙頭 角的靈魂,我十分同意。但是我們會等到解 封的一天嗎?口說維持邊境完整,政府執意 堅持封鎖這片邊域。然而坐上 78K 巴士緩緩 回到粉嶺的時候,我看見遺城以外的地方正 急速與界線以北的疆土同化,突然覺得有點 好笑。 說到底,我們每個人都是禁區中的居民。 特別嗚謝: Christy Lee
拔旗護村,為中國爭回領土,他該是何等偉 大的民族英雄呢?但我望著警崗背後屬於深
異空間.7
異、空間 文 / 李俊豪
淡薄的灰霧在半空中隨意地飄散著,溫暖柔 和的陽光竟穿不透這層薄霧。黏稠潮濕的空 氣 沿 著 河 濱 流 動, 把 所 有 外 來 者 的 視 線 擋 住。這座山中城彷彿被霧氣、濕氣隱藏著, 任外界再熱鬧再繁榮,也與它無關。 我 也 不 知 道 自 己 是 怎 樣 來 到 這 裡 的。 記 得 上 一 刻, 我 在 高 士 威 道 中 間, 人 潮 如 鯽, 把 寬 闊 的 大 街 擠 得 水 洩 不 通, 好 幾 分 鐘 才 能 走 上 幾 步。 怎 一 轉 眼, 我 就 佇 立 在 一 條 凹 凸 不 平 的 青 石 板 路 上, 路 的 低 窪 處 還 有 污 黑 混 濁 的 積 水, 掩 著 鼻 也 擋 不 住 那 股 惡 心 的 臭 味。 路 旁 的 柳 樹 多 半 殘 缺, 似 是 被 附 近 的 人 砍 掉 為 薪。 一 種 異 常 的 靜 謐 籠 罩 著這裡,別說人影,連半點人聲也聽不到, 只 有 冷 風 吹 過 樹 葉 沙 沙 作 響。 抬 頭 仰 望 天 空, 聚 滿 密 雲, 雲 底 慢 慢 變 黑, 似 是 下 雨 前 兆。 我 只 好 沿 著 青 石 路 往 前 走, 希 望 能 找個可以避雨的瓦遮頭。 我 慢 慢 加 快 腳 步, 周 圍 的 環 境 漸 漸 發 生 變 化。 起 初 還 有 半 新 不 舊 的 青 石 路, 走 著 走 著,就成了一條坎坷的泥濘路。說不上好, 也說不上壞。路是難走多了,但能看見大小 不一的腳印,也算是個好消息。泥路旁邊是 一條暗綠色的河,我從遠處也能嗅到死魚的 腥臭味。這倒也是奇事,附近又沒有工廠, 怎這河像受過化學品污染似的? 8 .異空間
走了好半天,我才見到一座小鎮。說是鎮好 像有點不對,它大得過分,可能說是一座小 城 更 貼 切。 它 最 外 面 是 圍 牆。 那 堵 圍 牆 以 鐵絲網和磚石築成,大約一人高。我繞著它 走了十多分鐘,左瞧右看也找不著半道門。 這堵牆與其說是保護小鎮,更像是監獄的外 牆,要把鎮民鎖在鎮內。要從密不透風的牆 出去,我想大概只能翻過它。圍牆的中段有 幾座瞭望塔,上面有幾個民兵,鶉衣百結面 黃肌瘦,看著讓人心痛。我有點累,想找個 歇腳處,只好厚著面皮和他們寒暄幾句,再 問他們可否讓我進去。他們聽到我要進去, 倒是熱情得很,看著我大笑,笑容跟中樂透 似的。我沒有想太多便進城了。但有個奇怪 的地方是:他們非要糾正我,說這是鎮,不 是城。一個稱呼而已,有這麼重要嗎? 我有點餓,一進鎮便想去找吃的。在鎮中走 了半天,最後在一家酒樓外停下腳步。我走 了 進 去 才 想 到: 這 裡 收 港 幣 嗎? 這 家 酒 樓 的格局挺新奇,中間有幾張長方形桌子,能 橫著坐十個人,但側面只容得下一人。酒樓 裡面人不多,大約只有六、七個穿長袍的人 在吃飯。他們吃的似乎是豬紅糕,但我沒有 親口嚐過,也不敢肯定。掌櫃是個腹大便便 的老男人,我猜他最少也有三百來斤。問了 問,才知道這裡不收港幣。這就不好辦了, 我身無長物,難道要吃霸王餐?不了不了,
怎麼說我也受過高等教育,偷呃拐騙之事我 可做不出來。還好掌櫃說,鎮長喜歡受人稱 讚,只要大聲讚美鎮長就有飯吃,愈大聲飯 愈多。我也沒有其他辦法了,只好走到一個 相對隱蔽的角落換了兩塊豬紅糕吃。 我本無心偷聽,但其他食客交談聲頗大,我 便聽到鎮上不少的趣聞。一個紅衣食客對旁 人說:「今天黃家少爺又發病了。」
看 著 空 空 如 也 的 碗, 深 吸 了 一 口 涼 氣。 剛 剛 吃 的 血 在 胃 裡 翻 騰, 那 些 血 由 我 胃 湧 了 上 來, 再 由 我 的 嘴 巴、 鼻 子 流 了 出 來。 所 有 人 都 以 奇 怪 的 目 光 看 著 我, 一 直 吃 著 人 血 的 人, 不 會 覺 得 吃 人 血 是 一 種 病。 我 懂 了,我是異類。看到我把人血糕吐了出來, 他 們 一 下 子 撲 過 來, 把 我 按 在 地 上, 把 地 上 混 雜 著 胃 酸 的 嘔 吐 物, 用 手 撈 起 來, 塞 回 我 的 嘴 裡。 我 拼 命 地 合 上 嘴 巴, 我 知 道 人是不能吃人的。
「前幾天黃家不是請了大夫嗎?」 「治不好。他瘋也不是一天半天了。」
後來,我昏了過去,再次醒來,已是在牢獄 之中,每一天都有人拿著人血糕來找我。
「他也是個可憐人,從小就留洋海外,吃了 一肚子洋墨水。當年回鄉,那眼角都快頂上 天了。結果現在隔三差五就失心瘋。」聽他 的話似是在同情黃家少爺,但臉上那幸災樂 禍的笑容已出賣了他。 「早就說洋鬼子不可靠。現在他天天說著甚 麼人肉是不能吃的,還說鎮長的壞話,說他 給我們吃人肉、造城牆是不安好心。」 「噓!被人誤會是你在說鎮長壞話,你就是 干涉市鎮內政,要砍頭的。」 紅衣食客被嚇得諾諾連聲,再沒說話。 越 聽 他 們 的 對 話, 我 越 感 覺 不 對 勁。 方 才 嫩 滑 彈 牙 的 豬 紅 糕, 現 在 想 來 怎 血 腥 味 這 麼重⋯⋯我按捺不住,出口問道:「掌櫃, 這是甚麼糕?」 「人血糕啊,還挺新鮮的。有甚麼問題?」
異空間.9
橘骨貓和末日症候群 文 / 馮欣茵 2020 年 6 月 20 日 晚 上 11 時 45 分 06 秒。 我不願閉起眼睛,因為這也許是活在地球上 的最後一天。 說 起 世 界 末 日, 八 年 前, 普 遍 人 解 讀 2012 年 12 月 21 日— 瑪雅舊曆結束日— 是世 界末日。雖傳聞鬧得沸沸揚揚,然而災難未 在這天降臨,後來這說法便漸漸被遺忘,人 們照常過活。八年後,一位年輕的數學家指 出真正的世界末日是在 2020 年 6 月 20 日, 他們集體嘲笑這個科學家,我卻認為「寧可 信其有」,人類如此破壞地球,他們必遭反 噬。時辰未到而已。原來自詡為萬物之靈的 我們,連自己如何滅亡也不能知道,面對災 害時不過是在慢慢地倒數自己的死期,束手 無策,煎熬地等待一切。 要是明天真的是末日,「警覺」的我便比那 些自以為精英分子的凡人依戀這個藍星的時 間 多 十 四 分 鐘, 我 也 可 以 彌 補 我 有 過 的 過 錯。把著手指一數,憾事居然多達四十一件。 然而,多了十四分鐘又能幹些甚麼?無力感 充斥在空氣中,是如此地令人窒息。 雖 認 同「 將 每 一 天 當 作 最 後 一 天 活 了 便 無 憾」,但生存在世上這麼久,不是對所有事 物都能運籌帷幄,然做過的錯事又不至於在 牢房度過餘生,我就是如此的平凡。 我決不會為人類的生死流下眼淚,並非認為 人類咎由自取。也許是因我無力掌控人類, 但更多的是我認為人的死亡並不是消失得無 蹤,總會有一個地方或空間安置他們的魂。 而末日是集體滅亡,所有人理應能相見! 霎時間,我又有何事可辦,又有何事可管? 能管只有我的雙眼。無奈之下,我凝視窗外 10 .異空間
的風景。夜闌人靜,其他窗戶已經緊閉,只 有冷氣的「呼呼聲」回應著我,而樓下又怎 會有甚麼熟悉的臉孔?月光照耀下有兩三隻 貓。那是故人了。牠們本是一群,是我致電 漁護處把牠們抓走的。雖然知道撥這個號碼 便代表我在抹殺牠們的生命,但我依然如此 做了。我不討厭貓,但沒辦法呀,畢竟春天 的貓很吵。 此時,其中一隻花貓似乎也在看著我,並懶 洋 洋 地 曬 牠 的 肚 皮, 溫 柔 地「 喵 ~ 凹 」 了 一聲,似乎對我有所求。這一剎那,我的心 融化了,我猜我可能會愛他們,更會輕撫牠 們,摸摸牠們的頭。最後我沒有這樣做,畢 竟遇到末日的話,室內總比室外安全。但我 在心裡死抓著牠們,將牠們充當為我尚在人 世的證明。我甚至期待牠們煩人的叫春聲, 這樣我便能經歷春天,死期也沒有如此快來 到。然現實赤裸裸地告訴人類要滅亡了。慈 悲的我想到了一個問題:「萬物不一定同時 在末日滅亡。如果它們不滅亡,又會否取代 人類?假設它們和我們一同滅亡,它們又該 往哪去呢?」我忽然覺得自己身負重任,決 定擔任上帝的角色,分配一下我或他們可能 的結局。 末 日( 1 ): 末 日 會 不 會 夾 雜 著 人 類 撕 心 裂 肺的吼叫聲和動物的哀號?因為面前滾滾襲 來的並不是江水,而是活火山噴出的岩漿。 而那火紅的岩漿將貪婪地吞噬地球的一切 。 末 日( 2 ): 末 日 會 不 會 是 世 人 均 染 上 新 型 的黑死病而死,存活下來的老鼠在新世界稱 王稱霸?牠們可會任意吃掉糧倉中的食糧, 甚至以那些腐爛僵硬的「兩腳羊」為糧,好 以報復我們當初的趕盡殺絕? 末 日( 3 ): 末 日 會 不 會 是 某 幾 國 的 核 彈 集體因按鈕出錯而發射,導致繁華鬧市再 沒有人,牆上地上只餘一個個毛骨悚然的
「 人 影 」,而 活 下 來 的 貓 卻 多 了 一 隻 眼 , 兩條腿? 末日(4):末日會不會是某某小行星撞上 地 球, 所 有 的 動 物 因 而 滅 亡, 只 有 植 物 仍 然生存? 末 日(N): 末 日 會 不 會 只 是 每 個 人 對 對 方 說 一 次 你 死 了, 然 後 全 球 的 人 便 全 「死」光了? 花了十二分鐘,我寫下了 N 個結局,試圖演 繹人們滅亡後,這地球會如何走下去。安排 好「身後事」後,我仍然不放心。究竟,我 們的結局會是怎樣的呢? 突然,一隻貓從窗外跳了進來。儘管我該驚 訝貓如何跳進我位於二十樓的家,但更令人 驚恐的是牠的外表:上半身有著豐厚脂肪與 橘黃色的毛,可愛至極;下半身卻露出一節 節白骨,猙獰嚇人。我害怕,它必不是自然 產物,要不然怎會化為白骨仍可走動。更恐 怖的是,牠緩緩向我走來。我想逃跑,雙腳 卻動不了,嘴巴又發不出聲。牠停下了。牠 的雙眼發光,投影出地球的影像,直逼我的 腦海。影像下方標示著日期和時間— 2020 年 6 月 21 日凌晨 12 時 00 分 00 秒。畫面中, 天 邊 傳 來 拍 翼 的 嘈 吵 聲, 一 群 蝗 蟲 大 軍 將 至,迅雷不及掩耳之際,因我來不及關窗, 軀殼便被這些蝗蟲侵蝕成骨。鏡頭一晃,原 來全球人都是這樣:每個人的皮膚、脂肪和 內臟都沒有了,只剩一堆骨頭。有些蝗蟲未 得果腹,就連骨頭也不放過。 時 鐘 指 向 晚 上 11 時 59 分 04 秒, 窗 外 的 貓 叫聲把我拉回現實。橘骨貓早已不見蹤影。 留 下 那 一 張 張 慘 劇 的 畫 面。 無 法 彌 補 的 遺 憾 已 經 蠶 食 了 我 的 生 命, 我 的 軀 殼 不 能 再 遭 此 毒 手。 此 刻, 我 用 力 關 緊 窗 戶, 喃 喃 自 語 著:「 不 能 讓 蝗 蟲 進 來, 管 他 甚 麼 窗 外的動物。」
時針分針秒針終於在「 12 」重遇。窗外景物 依舊,沒有拍翼的蝗蟲,貓仍懶洋洋地躺在 地上,如平日一樣。我卻不敢輕易鬆懈,只 因那悲劇仍然不停在我腦海重播。然而,角 落的時間延遲,變成凌晨 12 時 00 分 08 秒。 我感受到更大的無力感。拍翼的聲音越來越 近, 那 群 蝗 蟲 向 我 內 心 深 處 挺 進, 掀 起 我 內心的矛盾。在生死之間徘徊,我當然希望 靠攏生存,擁有機會去彌補我憾事。但若不 是有人類將亡的情況,我哪有能力決定大自 然各動植物的結局?又幾回能見人類如此公 平:所有人均對自己的命運無能為力。 我 鐵 下 心 腸, 靜 待 末 日 的 重 臨, 就 如 那 個 畫面般。 這下子,我終於可擺脫那四十件憾事,遭到 蠶 食 的 肉 體 終 配 得 上 我 空 洞 的 靈 魂。 也 是 的,肉體終於不能再做壞事了,就讓我以靈 肉為舟,渡我的那一宗罪吧! 那宗罪便是⋯⋯我助紂為虐。 另一個空間,貓又回到那不透光箱子。箱內 高掛那瓶毒藥,而專屬的飲水器和貓碗則在 地上。在瓶中蓄勢待發的也許不再是毒氣, 也許是洪水,也許是隕石。至於瓶子會不會 破裂?也許會,也許不會。 而 2N 個 地 球 儀 散 落 於 箱 子 的 一 角。 那 貓 揮 揮爪子,將一個充斥著岩漿的地球丟掉,又 任由那個人們因躲過行星擊中而歡呼的地球 滾在地上。只見牠把玩著一個嶄新的地球。 這個地球看起來很平靜,然一位中年的內心 翻起波瀾,他心中的倒時器不斷在數算地球 的「禍劫」,而且時間也不斷延遲,直到真 正的末日來臨⋯⋯
腦中不斷回憶自己被蠶食的畫面,才知原來 未知並不是最可怕的,無能為力才是。 異空間.11
曾活在香格里拉的人 我是最後一個能夠離開香格里拉的人。 香格里拉,我的家鄉,與世隔絕之地,在喜 馬拉雅山西面的一個神秘山谷。我和家人以 及信仰在這地方存在了三千年。香格里拉的 存在對於西方人和某政權,就只有理想國、 人間樂土、長生不老等等的幻想。我們活在 這個地方三千年的歷史中,從不抗拒外人的 到來,更從不忌諱他們認識我們的文化。我 們卻少看了科技的力量和人類的欲望。西方 人的欲望是求知欲,他們的科技渴望了解我 們的神秘。但那政權的欲望是佔有欲,它的 科技破壞我們的文化。起初時,它們是友好 的;入侵時,它們卻是暴力的。 那 政 權 入 侵 時 的 情 景 , 我 還 歷 歷 在 目, 坦 克 停 在 山 谷 口, 綁 著 紅 色 頭 巾 的 士 兵 持 槍 走 過 大 街。 家 人 馬 上 用 黑 布 遮 掩 窗 口 來 裝 作 家 中 沒 有 人。 雖 然 門 窗 閉 上, 但 也 能 清 楚 聽 到 武 僧 們 最 後 的 吶 喊, 以 及 無 數 子 彈 聲 對 他 們 作 出 的 回 應。 此 刻 媽 媽 和 妹 妹 哭 了, 只 有 爸 爸 冷 靜 地 說 道:「 的 確, 那 政 權 是 不 可 信 的, 現 在 就 只 能 等 希 爾 頓 的 幫 忙 了。」 被 黑 暗 和 無 助 籠 罩 的 時 間 過 得 十 分漫長,我們大概等了兩天,門鈴才響起, 家 裡 的 氣 氛 又 再 次 變 得 緊 張, 如 果 按 門 鈴 的 人 是 那 政 權 的 士 兵 , 我 們 必 死 無 疑; 但 如 果 按 門 鈴 的 人 是 詹 姆 斯· 希 爾 頓, 我 們 又 會 錯 失 一 個 獲 救 的 機 會。 就 在 我 心 中 極 其掙扎之際。門 外 傳 來 希 爾 頓 的 聲 音:「 沒 有 時 間 了, 快 開 門!」 本 想 著 我 們 一 家 終 於能逃出生天,希爾頓又傳來壞消息:「我
12 .異空間
文/維記
只 能 帶 你 們 其 中 一 人 走, 現 在 每 十 米 便 有 一士兵站崗,四個人一起逃難太大風險了! 快 做 出 決 定!」 聽 到 此 噩 耗 後, 我 便 對 家 人 說:「 我 是 家 中 最 強 壯 的, 又 曾 經 參 與 武僧的訓練,我應該留下保衛國土⋯⋯」 「啪!」一聲巨響從我的後頸傳來,我便暈 倒了。在半昏半醒之間,聽到爸爸對我說: 「說不定你是香格里拉裡唯一能逃離和曾學 習西學的人,你要留著有用的軀體,把香格 里拉的真相寫出來。隱士也需要無比的勇氣 呀!」之後我便被希爾頓拉到他的馬車裡。 雙腳被他拖行時,傳來霹靂啪喇的聲音,也 聞到有如屠房般的血腥惡臭,滿地都是子彈 殼和香格里拉人的血肉。面對士兵的查問, 我不再是人,只是希爾頓的收藏品。面對士 兵們的拳打腳踢,我也不能發出半點聲音, 因 為 我 只 是 個「 死 人 」、「 收 藏 品 」, 死 人 是不能發聲的,所以我忍了。 在詹姆斯·希爾頓的幫助下,我終於離開了 那所謂的文明古國。到了詹姆斯·希爾頓的 家鄉塔不利堅國。經過了這一「旅程」,我 在醫院整整待了兩個月,全身多處骨折、營 養不良不在話下,最痛的是鄉愁及對家人的 擔憂。那兩個月,希爾頓不讓醫院裡的人告 訴我關於家鄉的消息,怕我會因過分憂鬱而 耽 誤 康 復。 直 到 我 出 院, 希 爾 頓 才 把 這 兩 個 月 的 剪 報 給 我 看。 看 著 標 題 我 便 已 滿 身 怒火!「香格里拉邪教終被整頓」、「香格 里拉人慘被邪教洗腦」、「香格里拉建校讓 香人改過自新」⋯⋯希爾頓眼見我如此憤怒
便講到:「那政權為他們『建校』,也等於 你有機會找到你的家人了。」我回答說:「那 真是『仁慈』呀!甚麼邪教!甚麼洗腦!都 是子虛烏有的!為甚麼其他國家會坐視不理 的!」「國際協助,談何容易!塔不利堅國 接收你已經是冒了極大的風險了,塔不利堅 國有不少利益在那文明古國裡,不少國家也 面對同樣的難題,想重建香格里拉是不可能 的了。我也只能想辦法尋找你的家人。」我 起初還會和希爾頓討論上述的問題,但後來 我 也 妥 協 了, 他 是 我 的 恩 人, 冒 著 生 命 危 險,帶我逃離苦海的人,他的家鄉是塔不利 堅國,不是香格里拉,他能為我做的已經十 分足夠了。 五年過去了,他也在「學校」找到了我的家 人,那政權也十分「仁慈」的讓我和家人每 半年通信一次,半年對於我家人和那政權來 說十分短暫,但對於一個離開了香格里拉的 人來說經已是十分長了,我不會有無限個半 年。 我 在 信 中 所 寫 的 計 劃、 行 動、 對 抗、 逃 跑 等 等 都 寫 了 五 十 載 了, 他 們 彷 似 從 未 得 知,也從不理會。他們每次回覆的內容都是 大致一樣的。
詹 姆 斯· 希 爾 頓 在 1933 年 推 出 了《 消 失 的 地 平 線 》 來 記 錄 香 格 里 拉 的 人 和 事, 今 年 2019 年了,他也離開了我。爸爸、媽媽、妹 妹,我想我也快要去陪希爾頓先生了,我明 白你們還是和我離開時一樣善良,那政權也 是一樣的「仁慈」,在一星期前,我再次看 你們寄給我的書信。我終於明白了你們的意 思,放心吧,我一生也留在塔 不 利 堅 國中生 活,從不離此地。無法長生不老的我,感受 到自由,也體會到死亡。希望你們有生之年 能看到希爾頓和我所寫的書吧!再見了。 「親愛的: 我很好。 不利堅國也很好, 會死去的感覺不可怕。 回去幫你們問候希爾頓先生的機會恐怕沒有了。 來年,我不能回信了,但不用擔心,我很自由。」
「親愛的: 不利堅國的你好嗎? 要是你能留在香格里拉便好了。 回去幫我問候希爾頓先生吧! 家人一切安好,別擔心。」
異空間.13
鴿子(一) 文/月文
自稱鴿子的少女坐在我對面,只是一直癡癡 地 笑 著。「 快 啲 食 埋 個 飯 佢, 然 後 我 地 走 啦。」鴿子說。 遇見鴿子是第一次進入鏡子的時候。
「啱啱啊,屋企條死𡃁仔又喺度亂噏廿四。」
把手貼在鏡子上,想著要進入的時候,便會
「又喺到話咩咩咩係假嗰啲啊﹖」
被鏡子吸進去。進到鏡子裡面就像是進到天
對話來自兩個坐在茶餐廳中央的中年男人,
空上的雲一樣,無論是往上看,還是往下看,
年齡大約是四、五十歲左右,身穿那種隨處
四周都是那種雜亂得令人眩暈的顏色。鏡子
可見的短袖或者無袖的汗衫。並不是我刻意
裡面的空間大得嚇人,那暫且稱作天和地的
去偷聽他們的對話內容,而是他們正以一種
東西,像是永無止境地一直延伸下去。但當
大概是要全餐廳的人都聽見的音量在說話。
我想往右邊走的時候,發現其實左右兩側都
「咪就係囉﹗仲叫我去廁所話咩要證明畀我
有一道無形的牆壁,兩道牆之間大約有兩米
睇, 之後你估吓做咩事﹗」
的闊度吧。我整個人橫著躺下去後,還有一
「做咩﹖」
點距離才能碰到另一道牆。不過雖說是牆跟
「我都唔知佢做乜鳩,喺到撳撚住塊鏡,仲
地,它們摸上去的觸感都是堅硬、冰涼的,
係咁問點解入唔到去﹗」穿無袖汗衫的男人
單純就是鏡子的觸感。畢竟這裡是鏡子裡面
喝了一口凍奶茶後,發出一聲冷笑。「都唔
的世界。
知佢哋班𡃁仔係咪食撚錯咗啲乜藥,成班好 似傻鳩咗咁﹗」
鏡子裡面的世界就只有我進來時使用的鏡 子,以及另一塊一模一樣的鏡子。這裡大概
相似的話已經數不清楚究竟聽過多少次了,
只是一個單純有著入口跟出口的通道吧。
然而每次聽見,總會燃起一點怒火。我把頭 轉向窗外,讓精神從那些對話中抽離。外頭
我把手放在「出口」的鏡子上,當想要穿過
的 天 空 泛 著 青 色、 藍 色、 紫 色、 綠 色、 黃 色
鏡 子 的 時 候, 便 像 剛 剛 進 入 鏡 子 的 時 候 一
等的色彩,映在雲上,又再生出別的顏色,
樣,被鏡子吸進去。四周立刻變成了漆黑一
彷似是琉璃形成的天空。每次抬頭望著這樣
片,是完全的漆黑。我瞪大了眼睛,用力注
的天空,總會覺得有一點疲累。飛鳥在這樣
視自己的手掌,依然看不見自己的手掌。這
的天空飛過,在這刻,真的羡慕飛鳥,不用
裡 不 但 是 完 全 的 漆 黑, 同 時 也 是 完 全 的 寂
為這些說話而心煩。
靜,連蟲鳴風聲也完全聽不見。
「仲話咩只要醒咗就會畀人拉,屌佢老味,
到底我是到了甚麼地方啊。正當我這樣想著
咁唔醒咪得囉﹗哈哈哈⋯⋯」
的時候,正在黑暗中探索的手撞上了一個金
我想,我們會感到憤怒大概並不是因為被辱
屬製的物體。幸好並沒有很用力地撞上去。
罵,而是我們把性命賭上,卻遭到嘲諷。
再次伸手摸上那個金屬物體,確認了那熟悉
14 .異空間
的手感後,我隨即便壓下那金屬把手。剛剛
「 不 過 你 可 以 放 心, 而 家 咁 樣 都 唔 會 有 危
那裡不過只是我家的廁所,那個有著我進入
險 住。」 少 女 說 罷, 露 出 了 笑 容, 像 是 在
的「入口」的廁所。
遙 遠 的 深 山 中 飄 逸 的 白 雪 般 純 淨 的 笑 容。 「嘿,你可以好似而家咁喺依邊醒過嚟,我
但剛剛進入鏡子的時候,外面還是白天。現
真係好開心。」
在這裡卻是深夜的樣子。我取出手機確認時 間。 16 ; 23 。我從進入「入口」直至現在才
然而在她那雙水晶般剔透的大眼睛中,卻遺
經過了不足五分鐘的時間。而這邊的世界卻
留了些許大概是悲傷之類的殘像。
是黑夜。或許,我本來的世界跟這邊的世界 之間是存在著像時差之類的東西吧。
少女似是察覺到,迅速牽起了我的手。轉向 了陽台那邊,把我帶到客廳,在沙發坐下。
我走出了廁所,正要伸手去按下電燈的按鈕 時,被一隻手突然抓緊。
偶爾一絲微風從陽台吹進來,拂動少女黑色
「唔好開燈。」阻止了我的少女輕聲地說。
的長髮,髮絲微微擺動。帶藍的夜色照到少
「點解?」
女白皙的肌膚上,那模樣大概是遠海極處的
「開燈嘅話,佢哋就會知你喺依度。」
寒冰才會有的冷艷。
「邊個佢哋?」 「 你 冇 嘢 想 問 咩?」 少 女 雙 手 支 撐 著 上 半 少女鬆開了手。「我都唔知應該點樣講。總
身,把臉湊近來。
之就係一班會嚟捉走你嘅人。」
看 著 少 女 突 然 湊 近 的 臉 頰, 腦 內 的 思 緒 像 是 突 然 斷 裂 一 樣, 我 張 開 了 嘴, 卻 說
我不明白,為甚麼會有人特意走來抓我呢?
不出甚麼。 「例如我係邊個、點解我會喺度之類。想唔
「因為清醒喺依度係唔容許嘅事,所以你而
想知?」
家就算只係打開咗隻眼,畀佢哋發現咗都會
「嗯。」
將你捉走。」少女回答我的疑問,好像聽見
「 嘻 嘻, 其 實 係 我 想 講, 因 為 咁 樣 嘅 機 會
我心裡面的說話一樣。「莫名其妙哩,點解
真 係 唔 多。 大 部 分 人 都 唔 會 見 得 到 我。」
我連打開隻眼都唔得﹖不過真實嘅世界就係
少 女 重 新 坐 正, 雙 手 環 抱。 這 應 該 是 她 在
咁唔講道理,就係咁莫名其妙。真實嘅世界
思考時的習慣吧。「應該點樣講好呢?啊!
就係咁。」
我 係 一 個 符 號, 唔 係 名, 而 係 字 面 意 義 上 嘅 符 號。 Symbol 。 係 一 個 形 而 上 嘅 符 號,
因為陽台的簾並沒有拉上,可以從外頭偷取
所 以 可 以 咁 樣 同 你 接 觸 到 真 係 好 神 奇, 我
些微街燈的光。加上眼睛開始習慣黑暗的關
自己都嚇咗一跳。」
係,已經可以清晰地看見少女的容貌了。她 比我矮大約一個頭,身高應該是 165 左右, 四肢十分修長,胸部在白色長裙下適當地隆 起,身材十分好看。五官也十分精緻,美得 完全沒法挑剔的女孩。
異空間.15
她說自己是符號,一個形而上的存在。然後
「 乜 嘢 海 水 浮 喺 半 空? 嗰 個 只 係 普 通 天 空,
不知道因為甚麼原因,我可以像現在這樣跟
喺 依 度 好 普 通 嘅 天 空。 同 你 嗰 邊 嘅 天 空 唔
形 而 上 的 她 坐 在 一 起, 能 夠 跟 她 說 話, 還
同, 無 凌 亂 嘅 顏 色, 嗰 邊 灰 暗 色 煙 霧 狀 嘅
可以觸摸得到她。從我進入鏡子裡面之後,
係 雲。 可 惜 依 度 睇 唔 到 星 星。」 鴿 子 走 到
一直發生的事都很莫名其妙,雖然進入鏡子
陽 台, 看 著 她 頭 上 那 暗 藍 色, 像 一 片 沉 默
本身這個舉動就已經很莫名其妙了。這樣說
的海一樣的夜空。
來, 既 然 我 都 穿 過 了 鏡 子, 來 到 這 邊 的 世
「個天好靚。」我也走到陽台,仔細看後,
界,那麼再遇上一個自稱是形而上的符號的
那的確跟海有點不同。雖然顏色很相像,但
少女,應該不是太稀奇的事情吧?
那 裡 沒 有 一 道 波 浪, 卻 有 著 片 片 灰 暗 色 被 稱為雲的東西,像是一塊塊黏貼在那裡的陰
「咁符號小姐你點解會喺我屋企度呢?」重
影。「去唔去嗰到睇下?」我指著前方的海,
新整理了一下像是斷路的腦袋後,總算回復
想從近處看海和像海一樣的天空。
正常運作了。
「 可 以 啊, 不 過 如 果 見 到 佢 哋 嘅 話 一 定 要
「 因 為 我 係 符 號 啊! 並 唔 係 因 為 我 喺 你 屋
即刻走。」
企,而係因為我無處不在。對於符號嚟講, 空間同時間都係無意義。嘿,我係咪好似神
究竟鴿子所指的他們,是甚麼人呢?為甚麼
咁,不過我都只不過係一個符號。」自稱是
我只是這樣子,便非要被他們抓去不可呢?
符號的少女露出了滿足的笑容。 「即係話並唔係因為你存在喺依度,所以我
出門前經過父母的房間,房門沒有關。他們
見到你喺度。而係因為我可以見到你,而我
就躺在他們的床上。
喺依度,所以先見到你喺度?」 「差唔多咁上下啦。」
我本來都像我的父母一樣一直睡在床上,所 有 人 都 是 這 樣。 在 這 邊 無 論 怎 樣 都 無 法 把
「不過你會唔會有其他名?叫你符號好似有
這些人叫醒,只有自己醒來的人才會醒著,
啲奇怪。」
鴿子說。
「我冇其他名啊,符號嘅世界唔需要名。不 過等我諗下先,改返個名好似都幾得意。」
我 試 著 去 拍 醒 他 們, 但 無 論 我 怎 樣 拍 打 他
自稱符號的少女再次雙手環抱,陷入了短暫
們、用力地搖晃他們的身體,他們的睡顏也
的沉思。「鴿子。」
沒有因而牽起一絲變動。他們依然舒服地、
「好奇怪嘅名。」
深沉地熟睡在那裡。
鴿子鼓起了腮幫子,裝出生氣的表情。 (未完待續⋯⋯ 「其實我想問好耐,依度嘅天空都係海嚟?
後續將於本編輯部的
好神奇,啲海水點解可以浮上半空。」我看
Facebook 和 Instagram
著 陽 台 外 漆 黑 的 夜 空, 跟 遠 處 的 海 連 成 一
平台連載,敬請
體。跟另一邊世界的天空完全不同,那裡的
追蹤我們以獲取
夜空雖然沒有白天那樣眩目,但依然可以看
最新更新。)
到各種暗淡的顏色在天上反射。
16 .異空間
亡命旅程 文/李日康 仍能和你一起搭小巴,真好。 上車後和你吵了幾句。我們被逼仄的雙人座 位包裹。你靠窗,握住扶手如格擋,別開臉, 不看我。紅 van 駛離朗豪坊,經山東街直出 渡船街,左轉櫻桃街上西九龍走廊。迴旋處 前一架中型密斗挨近,沒收油。它挨近,撼 向你的方向,車頭反光,倒後鏡勾拳一樣扭 打過來。它急煞掣。本來將會刺入你我瞳孔 的影像才馬上從視線脫落。 你 身 邊 的 是 我, 而 鐵 皮 車 殼 裡 邊 是 你, 另 一 邊 是 外 頭 無 數 以 噸 計 的 塵 埃 巨 輪。 並 沒 有 所 謂 偶 然, 幸 不 幸。 我 想 像 每 一 趟 旅 程 也 是 遊 牧, 我 們 置 身 於 沙 漠 中 一 隻 不 大 不 小 的 移 動 包 廂, 連 同 細 軟 被 沸 騰 的 焚 風 燒 烤, 然 後 遭 逢 沙 暴, 被 絞 進 去 錘 打 撞 擊。 你 會 倒 向 我, 以 渾 身 的 重 量, 以 擁 抱, 以 情 愛 的 姿 勢, 更 緊 密 地 彼 此 包 裹 埋 沒, 成 為不可分割的事物。 曾經在國家地理雜誌看過,北非突尼西亞 有個叫杜茲的地方,是進入撒哈拉前最後 的 綠 洲。 那 裡 住 了 貝 都 因 人。 他 們 是 接 受 政 府 招 手 選 擇 定 居 的 牧 民 後 代。 據 說 每逢春天,會有零星的老人,他們撇下手
機和物業,打開沙漠的大門,進入撒哈拉 短暫遊牧,藉此抵達古老的靈魂,變回年 輕。我想起更久遠前那夜我自己一人。荔 景橋下的葵涌道沒有交通燈,小巴也沒有 八十公里限速計。車速把柔軟降落在車殼 車頂的雨粉撞擊得重新彈跳。乘客有一種 近乎幻覺的體驗:自身不含有重量。入彎 時,我感受到腳底傳來車輪名副其實的咬 地感。離遠是山坡上的荔景地鐵站。進入 大直路。踩油。然後我們像迎面撞上一個 浪。車輪離地,世界變得非常安寧。我觸 碰到另一個世界的大門。我想扭開門把。 突然小巴下墜像爬行的嬰兒正要立起卻又 再次趴撻在現實。我們因此得到一記顛簸 無名的悶響。但沒有人埋怨,咒罵。我和 一條小巷之隔的大叔對上眼,確認剛才僅 僅兩秒甚至不足一秒的不是錯覺。我們似 笑非笑,眼神分道揚鑣,好像相識很久, 一同在夢中沙漠冒過險,當下又在現實的 歧路重逢。 這些事有的人聽了汗顏。我們繼續搭小巴。 搭的人繼續搭,正如明白你的人自會明白。 地鐵不會服務了,地鐵已經不叫地鐵。我們 摸黑尋找其他車站,然後小巴來,能打開摺 門的話,任何地方是終點,也是起點。 六 七 歲, 夏 天, 我 得 了 大 病, 一 週 最 少 兩 次 搭 青 山 道 小 巴 去 佐 敦 嘉 賓 大 廈 看 醫 生。 那 時 極 討 厭 座 位 的 皮 革 氣 味, 有 天 我 終 於 忍 不 住, 把 眼 前 一 整 塊 椅 背 嘔 得 像 沼 澤, 連 帶 自 己 下 身 也 一 塌 糊 塗。 現 在 已 經 沒 有 青山道出佐敦的路線,但我還是狠狠記住, 並 不 是 因 為 自 己 的 窘 態, 相 反, 狹 小 且 封
異空間.17
閉 的 車 廂 收 納 了 遠 超 其 容 積 的 內 涵, 隨 年 月 不 斷 冒 出 新 的 細 節, 當 年 難 堪 又 年 輕 倔 強 的 母 親 模 樣 也 因 此 一 併 印 刻 下 來。 她 三 扒 兩 撥 把 我 收 拾 好, 賠 清 潔 費, 抱 歉 的 眉 頭 朝 向 所 有 人 又 馬 上 放 下, 她 帶 我 下 車, 在 廣 東 道 街 巿 兩 旁 的 排 檔 買 了 毛 巾、 水、 新 衣 物。 我 面 向 排 檔 後 欄, 無 望 地 張 手 張 腳, 隨 她 俐 落 地 為 我 清 理。 後 來, 母 親 剪 了 短 髮, 強 悍 和 凌 厲 逐 漸 退 散, 在 雙 人 座 位 裡 她 變 成 小 的 一 方。 我 們 在 樓 下 揮 手 截 另 一 架 車, 很 快 就 可 以 到 油 尖 旺 了。 她 總 安 靜 識 趣 極 少 喋 喋 不 休。 她 老 了。 反 而 是 我問起她,你記不記得從前的事。 燈位有落。但你不記得何時上了這車,是回 程 還 是 去 程。 這 地 方 叫 新 區, 在 葵 興 邨 旁 邊,有很多五金舖,𠝹木廠,幾十座廉租屋。 葵興邨三十年前已被政府清拆,大部分人安 置在大窩口上下邨,也有人調去青衣,新區 在 近 二 十 年 間 也 已 經 拆 卸, 原 址 建 成 葵 涌 邨。現在的小巴從荃新天地總站開出,經大 窩口邨富安樓,上石頭街,途經舊亞斯理, 舊街坊福利會和飛亞工廠食堂,落斜,便是 光輝圍,也有人會向司機揚聲,叫這裡新區 大樓梯。 你穿透一塊纖薄帶著油膜的車窗同時看見 多 種 重 疊 的 景 物 以 及 無 盡 命 名 的 方 法。 這 裡 是 光 輝 圍, 這 裡 是 大 樓 梯, 這 裡 是 萬 寧 有 落 會 停 下 來 的 街。 無 一 粒 沙 是 全 新, 也 無 一 是 舊。 過 去 的 事 物 — 落 定 在 二 十 多 年 或 更 久 遠 前, 也 落 定 在 二 十 小 時 或 二 十 秒 之 後 — 一 切 持 續 編 織。 任 何 一 個 自 車 內 投 向 外 面 的 粗 糙 眼 神, 也 好 像 亞 麻 根 莖 隨 意 脫 落 的 纖 維。 車 輪 轉 動, 無 數 纖 維 搓 捻 成 麻 芯, 眼 神 附 著 之 物 不 論 摸 得 到 抑 或
18 .異空間
看 不 見, 也 隨 麻 芯 螺 旋 絞 轉, 繞 合 成 強 韌 的繩纜。 我 不 是 要 生 硬 地 切 分 過 去、 現 在、 未 來 — 事實上三者無法區分;更不是要訛 用 懷 舊 感 傷 的 粗 淺 注 腳。 我 說, 這 是 遊 牧,我們獨有的編織世界的方法。有人依 照 車 頭 水 牌 標 示 的 地 點 揚 聲 下 車, 更 多 的,是咒語一般呼召已不存在甚至從未正 式存在的境域。杜老誌。普慶戲院。官涌 街巿。咒語隨引擎起動,本來已不具有意 義的音節,在車廂裡環迴反彈。本來並不 知曉的名字,同車的人偶爾聽了,便好像 獲得一種全新的能力,結識全新的地方, 即使他們每天活在其中,也仍像摸索到以 前未知的地下水源,不知不覺灌溉著遙遠 未來的事物。 轉彎有落。前面有落。那裡沒有任何地方。 我們因著某種野生的默契,把不存在的事物 看見。 下車時,你好像沒有察覺剛才的危險,你好 像把生氣的事情忘掉。我隨便說話,例如, 你眼定定貓咪一樣,看甚麼呢。你說有時也 喜歡坐小巴,上橋落橋,高高低低,好得意。 有時一邊是大酒店一邊是時鐘酒店,有教會
學校也有桑拿浴室,很多招牌,晾衫竹,電 視劇,很多封條和密閉窗戶,裡面的人應該 睡了。你覺不覺得,小巴的前方和兩邊同時 開啓了不同角度甚至相反的快鏡畫面,如果 電影使我們用一輩子的時間活上三輩子的人 生,那麼每一次亡命之旅也把日後多種魚貫 知見的下場,同時並列。 因此你害怕。每次從旺角回荃灣,小巴掠過 九龍殯儀館的招牌,你總是說,在大廈與大 廈的狹縫中間好像瞥見一座巨大焚化爐。我 插嘴,那裡是必發道與楓樹街。你說有人不 斷焚燒獨立屋,船隻,拱橋,把男女奴僕, 推向火中央,把跌出來的手腳用燒紅的鐵枝 敲斷。 其實已沒有甚麼可以害怕。是路上的沙石較 多, 還 是 路 上 的 亡 魂 較 多? 有 人 把 小 巴, 尤 其 是 紅 van , 稱 為 亡 命 小 巴、 飛 天 棺 材。 小巴們應該不會介意,假使車輛自身能夠說 話,它們大概會得戚同時鄙夷地吐出一句單 字的粗口。如果我們足夠地世故,或有某種 靈視的能力,就可以聽得出霸氣當中不無苦 澀與自嘲:無數人以生活之名同扛起一副棺 木。車內的世界越是高速忘情,外面的世界 越顯得悲壯。 忽然想起一件與小巴有關或者無關的事。發 夢的時候,我們一個遊牧民族被困於巨型商 場。 為 甚 麼 被 困? 是 不 是 犯 了 甚 麼 錯 事? 全沒有解釋。這是無端荒謬的處境。不過我 們仍然清楚當中存有秩序,因為這是夢,這 是夢的法則。正如發夢的時候,夢中的「我 們」究竟有誰,我不能說出來;我有否見過 「你」、「我」有否在夢中見過自己?我也 不 能 確 定。 但 夢 的 邊 界 和 範 圍 又 是 如 此 清
晰。我們清楚知道「我們」包括那些人不包 括那些人。這是夢的法則。 商 場 內, 我 們 無 比 慌 張, 好 像 有 人 第 一 次 造 夢, 有 的 已 是 夢 的 常 客。 有 人 因 此 團 結, 圍 成 甜 甜 圈 的 形 狀, 有 的 卻 開 始 爭 吵 互 鬥, 圍 成 甜 甜 圈 的 形 狀。 夢 的 時 間 與 現 實 相 同, 即 使 怪 異 之 處, 也 並 無 二 致, 一 個 夜 晚 便 長 於 一 輩 子, 年 月 濃 縮 在 一 天 爆 發。 這 是 夢 的 法 則。 商 場 外, 所 有 時 代 的 士 兵 從 四 方 八 面 湧 來, 無 人 性 的 斯 巴 達 兵, 手 持 獵 槍 的 騎 兵, 還 有 更 多 說 不 出 口 的 類 型。 我 們 從 電 影 院 的 散 場 通 道 逃 走。 「 你 」 突 然 受 傷, 我 們 麻 痺 不 敢 望 自 己 的 身 體。 我 們 縱 身 攔 截, 拍 打 一 輛 幾 乎 從 迴 旋 處 掠 過 的 紅 色 小 巴。「 我 」 從 來 沒 有 試 過 在 正 常 生 活 中 和 紅 van 競 跑,「 你 」 也 沒有試過從這個位置近距離迫視擋風玻璃 另 一 邊 司 機 的 臉。 我 們 連 追 帶 跑 上 去 了, 「 你 」 衝 著 司 機 指 罵。 他 有 一 副 撲 克 的 長 相, 無 法 分 辨 是 詭 計 還 是 猶 豫, 是 憤 怒 還 是 無 知。 他 收 起 車 頭 所 有 寫 上 目 的 地 名 字 的 牌, 駛 離 原 來 路 線。 我 們 的 傷 口 流 出 黃 沙, 七 孔 充 滿 火 焰。 我 們 不 斷 更 衣, 不 斷 把 深 褐 色 濕 透 的 衣 物 拋 出 車 外。 衣 服 保 留 著 人 的 形 狀 和 尊 嚴 在 身 後 的 公 路 堆 積, 並 建 築 起 一 面 屏 障, 讓 紅 色 小 巴 將 我 帶 走, 緩緩駛離夢境。
異空間.19
ZOOM:
課室權力關係的異空間 文/潘逸賢
本文所述的權力意指法國哲學家米歇 爾 ・ 傅 柯 ( Michel Foucault ) 在《 規 訓 與 懲 罰: 監 獄 的 誕 生 》 一 書 中 提 出 的 規 訓 權 力, 即 以 人 的 身 體 為 權 力 對 象 和 目 標, 旨 在 過 去 的 一 個 學 年, 社 會 運 動 和 疫 症 導 致
在「 對 人 體 的 運 作 加 以 精 心 的 控 制, 不 斷
了 在 校 教 學 的 暫 停, 並 以 ZOOM 等 網 絡 視
地 征 服 人 體 的 各 種 力 量, 並 強 加 給 這 些 力
訊 軟 件 進 行 網 上 授 課。 一 節 課 中, 我 隨 意
量 以 一 種 馴 順 — 功 利 關 係 」, 亦 即 使 人 紀
地開了一個玩笑,說面對只有少數學生「露
律 化 的 手 段。 在 學 校 裡 最 顯 然 的 例 子, 便
面 」 的 教 授 宛 如 困 在 圓 形 監 獄 中; 但 這 玩
是 讓 學 生 在 上 課 時 乖 乖 地 坐 著 聽 課, 權 力
笑卻引起我思考網上教學和傳統教學在權
對 象 便 是 學 生。 儘 管 規 訓 權 力 是 一 種 控 制,
力 關 係 上 的 分 野。 本 文 將 從 傅 柯 的 權 力 理
但 它 並 不 一 定 是 負 面 的。 傅 柯 指 出 施 展 規
論 切 入, 分 析 ZOOM 作 為 一 個 異 空 間 課 室,
訓 權 力 的 目 的 在 於 確 保 時 間 的 質 量。 這 裡
如 何 改 變 了 師 生 在 日 常 課 堂 中、 課 室 內 的
先 要 提 及 一 種 時 間 規 訓 手 段 — 時 間 表。
權 力 關 係, 從 而 思 考 異 空 間 之「 異 」 在 打
時 間 表 的 設 立 是 對 權 力 對 象 活 動 的 控 制,
破日常規範的意義。
源 自 修 道 院 的 做 法, 包 括 規 定 節 奏、 安 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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活 動 和 調 節 重 要 週 期。 現 代 以 更 精 細 的 時
權 力 對 象 間 的 有 害 聯 繫。 這 種 做 法 來 自 修
間 劃 分 , 把 每 段 時 間 的 效 率 最 大 化, 對 學
道 院 和 工 廠 等, 並 套 用 在 學 校; 後 來 亦 演
生 而 言 便 是 學 習 效 率 最 大 化。 因 此 規 訓 和
化 出 以 等 級 分 配 的 理 念 及 物 質 空 間, 課 室
紀 律 有 其 積 極 的 作 用, 我 們 也 不 難 理 解 教
和座位便是上述原則下為學生分配的物質
育 理 論 為 何 重 視 班 級 管 理 和 訓 導 方 法。 而
空 間; 因 此 課 室 的 設 置 本 身, 便 以 規 訓 權
在 香 港 教 育 中, 規 訓 的 力 度 更 是 被 高 度 重
力的施展為目的。
視, 這 種 現 象 深 受 中 國 傳 統 哲 學 思 想 影 響, 本 地 學 者 如 許 明 得 便 指 出 了 老 師 對 法 家 法、
空 間 能 建 構 出 使 用 者 的 看 與 被 看 的 關 係。
術、 勢 的 應 用, 以 及 儒 家 思 想 中 層 級 關 係、 「 紀 律 的 實 施 必 須 借 助 監 察 而 實 行 強 制 的 機 集體主義及從眾行為如何在香港的教育中
制 」, 持 續 不 斷 的 監 察 確 保 了 規 訓 權 力 的 施
被強調,成為中小學教育的宗旨之一。
展, 而 監 察 者 與 被 監 察 者 之 間 即 存 在 著 一 重 看 與 被 看 的 關 係。 在 教 育 理 論 中, 如 鍾
權 力 關 係 與 空 間 息 息 相 關, 傅 柯 指 出「 紀
斯訓導模式強調肢體語言於規訓的重要性;
律 首 先 是 對 人 的 空 間 分 配 」, 把 權 力 對 象 安
羅格・戈爾( Roger Gower )亦肯定了視線
置 在 相 對 封 閉 的 空 間, 以 便 監 督 和 切 斷 與
作 為 監 察 的 作 用。 持 續 的 監 察 使 權 力 成 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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機 制 的 一 部 分, 並 且 玩 弄 光 學 和 空 間 力 學,
ZOOM 與 日 常 課 室 空 間 最 大 的 分 別 在 於,
而 非 訴 諸 暴 力 的 展 現, 是 一 種「 更 微 妙 的
學生擁有選擇看與被看的權力。在日常課
『 物 理 』 權 力 」。 建 築 空 間 都 是 精 心 設 計 的,
室裡,學生無可避免地處於老師的視線和
以看與被看的關係對使用者實現監察和控
監 察 中, 但 使 用 ZOOM 時 則 能 選 擇 是 否
制, 使 權 力 產 生 作 用, 如 中 學 課 室 的 佈 局
打 開 鏡 頭, 意 味 他 們 能 夠 選 擇 是 否 被 監
有 著 高 度 的 可 視 性, 使 老 師 能 看 到 課 室 內
察;要求學生露面以容許老師監察學生上
的 所 有 學 生, 方 便 監 察 和 對 學 生 施 展 權 力,
課的情況,背後牽涉到的便是權力關係的
同 時 走 廊 的 窗 也 能 讓 校 長 監 察 老 師 的 授 課,
維繫。當學生選擇不被看,這個異空間課
實 現 層 級 監 視。 課 室 內 視 線 和 空 間 高 差 也
室的可視性(由露面的學生構成)亦大幅
暗 示 了 權 力 地 位, 一 方 面 能 在 心 理 上 營 造
下降,而即使學生打開鏡頭,可視性仍受
等 級 之 分, 另 一 方 面 低 處 者 亦 更 易 被 監 察,
鏡頭框架所限,學生在鏡頭外的所作所為
若 老 師 從 站 著 變 為 坐 著 授 課, 必 定 削 弱 其
全都逃離了監察。選擇看與被看的權力同
監 察 和 規 訓 權 力, 至 少 我 在「 山 窿 」 上 課
時 亦 建 築 出 ZOOM 這 個 異 空 間 的 明 處 和
時便往往較難專心。
暗處,打開鏡頭的老師身處明處,關閉鏡 頭的學生則身處暗處,這涉及到視線的可
ZOOM 作 為 一 種 異 空 間 課 室, 最 大 的 轉 變
逆性(即大家能否看到對方,如明處看不
顯 然 是 失 去 作 為 建 築 空 間 意 義 上 的 課 室,
進 暗 處 ), 身 在 暗 處 亦 代 表 不 能 被 監 察 。
同時亦失去了由光學與力學建構的看與被
以上種種看與被看關係的轉變,都使以監
看 關 係。 儘 管 時 間 表 和 等 級 空 間 等 仍 然 存
察 確 保 紀 律 的 原 理 失 效 ,「 強 制 的 機 制 」
在, 但 由 於 日 常 課 室 的 權 力 仍 體 現 在 老 師
不能實行。對於露面的同學來說,他們與
個 人 身 上, 空 間 只 提 供 了 有 利 監 察 的 因 素,
老師的權力關係確實仍能在一定程度上維
權 力 關 係 仍 需 老 師 在 場, 未 能 如 圓 形 監 獄
持, 但 經 驗 所 得, 大 學 生 露 面 的 情 況 往
般 內 建 於 建 築 結 構 裡, 因 此 看 與 被 看 關 係
往 佔 少 數。 一 些 中 學 老 師 會 要 求 學 生 必
的 改 變 意 味 著 監 察 必 然 受 到 影 響, 即 規 訓
須 露 面, 但 如 此 做 法 是 動 用 課 室 外 的 權
權 力 關 係 亦 會 受 到 影 響。 和 日 常 課 室 比 較,
力 關 係 作 規 訓, 若 只 論 課 室 內 的 權 力 動
ZOOM 顯 然 磨 平 了 原 來 的 視 線 和 空 間 高 差,
態, 體 現 在 老 師 個 人 身 上 的 規 訓 權 力 似
但這並非權力關係改變的主因。
乎難以如常施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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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 ZOOM 這 個 異 空 間 中, 日 常 師 生 權 力 關
向。 討 論 規 訓 問 題 終 須 回 到 規 訓 的 目 的,
係 甚 至 有 逆 轉 的 可 能, 即 老 師 有 成 為 主 要
即 確 保 時 間 的 質 量 和 最 大 化 效 率, 因 此 課
權 力 對 象 的 可 能。 先 提 醒 一 點, 儘 管 上 文
室內權力關係的改變能否達到原來標準是
述 說 了 許 多 自 上 而 下 的 規 訓 權 力, 但 老 師
一 大 要 點。 這 涉 及 原 來 日 常 課 室 規 訓 的 必
在 日 常 課 堂 也 是 權 力 對 象 之 一, 由 於 身 處
要 性, 即 依 靠 日 常 課 室 內 師 生 權 力 關 係 達
學 生 的 視 線 和 監 察 下, 老 師 同 樣 需 要 遵 循
至 的 紀 律 是 否 效 率 最 大 化 的 前 提; 我 們 首
一 定 的 紀 律; 只 是 在 空 間 和 學 校 架 構 的 權
先 可 思 考 規 訓 本 身 的 作 用, 其 次 則 為 課 室
力 關 係 下, 學 生 是 主 要 的 權 力 對 象。 但 在
空 間 內 權 力 關 係 的 作 用, 如 在 學 校 架 構 配
ZOOM 空 間 , 學 生 不 但 能 不 被 看, 更 能 將
合 下 是 否 有 其 必 要 性; 接 下 來 便 是 權 力 關
自 己 置 身 於 暗 處, 造 成 視 線 的 不 可 逆。 在
係 改 變 帶 來 的 利 弊, 如 層 級 關 係 的 削 弱 會
老師很大程度失去原有權力和身在明處的
否 促 進 師 生 交 流, 從 而 提 高 學 習 效 率 等。
情 況 下, 自 身 亦 成 為 沒 有 監 察 力 的 被 看 者, 在 這 之 外 , 還 有 不 同 教 育 宗 旨 對 時 間 質 量 這 似 乎 比 起 學 生 是 更 大 程 度 上 的 權 力 對 象。 的 詮 釋 , 即 學 校 對 教 育 的 期 望 產 出 , 像 前 如 此 轉 變 較 容 易 出 現 在 大 學 課 程 的 ZOOM
文提及中小學教育對紀律和社教化的注
空 間 中 。 由 於 中 小 學 的 規 訓 力 度 更 大, 而
重,也決定了對規訓權力關係的需要。然
且 規 訓 本 身 亦 是 它 們 的 教 育 目 標, 老 師 仍
而本文並非旨在評價這些改變,而是希望
能憑學校架構本身彌補課堂上規訓權力的
提供一個思考日常經驗的角度;我相信這
削 弱 , 如 通 知 家 長、 學 生 檔 案 和 作 為 檢 查
也是異空間打破常態時,留給我們想像的
的 考 試 制 度。 在 大 學, 學 生 具 有 更 大 的 決
可能性。
策 和 校 政 參 與 權, 因 此 學 生 作 為 監 察 者 是 更 具 規 訓 權 力 的; 在 這 前 提 下, ZOOM 作 為異空間似乎提供了研究權力關係的實驗 機會 。 通過觀察不同規訓權力關係下對課堂運作 的 影 響, 我 們 得 以 思 考 及 測 試 不 同 的 教 育、 訓 導 方 法, 也 是 我 思 考 異 空 間 時 的 一 個 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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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 2014 傘運到反送中當下,從「非地方」到「地方」 文/劉梓煬 香港是一個空間被高度規劃的城市。但是,
民主》一書,紀錄她數年來對雨傘運動的反
在 2014 年 的 雨 傘 運 動 到 2019 年 持 續 至 今
思。書中提到在佔領時期,一些空間從冰冷
的 反 送 中 運 動, 香 港 許 多 空 間 的 意 義 被 扭
的「非地方」變為「地方」。例如干諾道中
轉, 異 於 從 前, 從 法 國 人 類 學 家 馬 克· 歐
的公共女廁,原本公廁有著標準的設計,按
傑( Marc Augé )所指的「非地方」( Non-
著 守 則 被 管 理, 人 們 只 會 短 暫 停 留, 亦 沒
places )靠近至與我們情感連結的「地方」。
有 承 載 任 何 歷 史 文 化 意 涵, 是 一 個「 非 地
反送中運動牽涉全港各區,因此對空間意義
方」。但在佔領時期,佔領者取代了清潔工
的動搖更大;在運動成為持久戰的當下,也
清潔公廁,又把大量護膚品、牙膏牙刷、潤
許 馬 克· 歐 傑 的 理 論 提 供 了 另 一 種 角 度 切
膚露、衛生巾、小裝飾等等放在裡面,公廁
入,讓我們探索香港的空間。
變成了令女性感到舒適的休息地,亦讓人感 受到其他佔領者的溫暖。
在 此 先 釐 清 一 下 本 文 將 會 談 及 的 概 念。 馬 克·歐傑提出了「非地方」的概念,形容現
有別與外國主要佔領廣場、公園或大廈的佔
代社會發展下的某些空間。從名字上可以明
領 運 動, 香 港 佔 領 區 的 主 要 所 在 地 — 馬
白,「非地方」是相對於「地方」。馬克·
路,亦是「非地方」之一:人們按著路牌的
歐傑筆下的「地方」通常具有這些特色,包
指 示 經 過 馬 路, 不 會 停 留。 但 在 雨 傘 運 動
括盛載著個人和集體的記憶、具有歷史和文
下,馬路不再行車,而是成為人們設下帳篷
化意義、與身份認同有關、人與人在這裡發
停留居住的地方。有佔領者以金鐘的道路或
展出社會關係等等。相反,「非地方」則是
商場命名,建立了「村落」如「夏慤村」、
沒有地方特色、人們只會經過而不停留、人
「添美新村」、「信和村」、「創興村」等
們 保 持 匿 名( Anonymous ), 不 會 與 其 他
等,透過帳篷上的地址,人們可以把信寄到
人發展出深刻的社會關係。現代社會的發展
帳篷;有佔領者在夏慤道的馬路上種植物;
加速了人的流動,產生許多只供我們經過的
有佔領者設立自修室、街頭教室;有佔領者
通道,例如地鐵站、機場、公路等等,這些
實驗共享經濟,與人互相分享手上的資源。
地方只是我們從所在地到目的地的中途站,
這些都令原本作為通道的馬路變成了充滿人
亦缺乏歷史和文化意義。現代大型商場也是
際交流、個人和集體回憶的地方。
典型的「非地方」。香港不少現代大型商場 的面貌高度同質化,都是明亮、充滿玻璃、
雨 傘 運 動 時 在 金 鐘、 銅 鑼 灣、 旺 角 和 尖 沙
有跨層電梯、空曠的中庭,連鎖店甚至名店
咀 曾 有 佔 領 區, 而 反 送 中 運 動 雖 然 沒 有 長
充斥,消費者就在商場的大理石地板通道上
期的佔領,但抗爭運動的範圍遍佈全香港,
來來往往,雁過無痕。在雨傘運動和反送中
對 香 港 空 間 的 影 響 更 大。 面 對 警 方 濫 捕、
運 動 的 抗 爭 中, 這 些 地 方 從 冰 冷 的「 非 地
更 暴 力 的 清 場, 示 威 活 動 散 落 香 港 各 處,
方」變成與我們連結,充滿情感的地方。
例 如 機 場、 大 型 商 場, 警 察 無 法 在 這 些 地 方 以 催 淚 彈 或 水 炮 車 清 場。 在 去 年 7 月 至
香港中文大學文化及宗教研究系教授彭麗君
9 月有數場機場集會,高峰時期逾萬人逼爆
最近出版了《民現:在後佔領時代思考城市
機 場。 機 場 本 來 只 是 出 入 境 的 通 道, 沒 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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甚 麼 地 方 特 色, 但 現 在 也 可 以 成 為 抗 爭 的
是「非地方」,但對一個在商場上班的人而
場 域, 民 眾 向 旅 客 展 示 外 語 文 宣。 抗 爭 歌
言,可以是建立深厚人際關係、充滿個人回
曲《 願 榮 光 歸 香 港 》 出 現 後, 在 十 八 區 商
憶 的 地 方。 我 看 到 天 后 站, 則 會 想 起 去 年 6
場 出 現 了 無 數 次「 和 你 唱 」 活 動, 市 民 聚
月 9 日自己第一次參與遊行,在站內看見如
集 在 商 場, 合 唱 歌 曲。 對 於 並 非 居 住 於 附
潮般的人群時的那種莫名感動。對比「非地
近的人,他們也許對又一城、新城市廣場,
方」的特性,抗爭的人看似仍然保留了「非
太 古 廣 場、 太 古 城 中 心 等 名 字 沒 有 甚 麼 印
地方」的一項特徵:「匿名」。但是,雖然
象, 即 使 偶 然 到 過, 亦 把 他 們 視 為 大 型 商
同是匿名,但「非地方」的匿名是指人們在
場 之 一。 但 在 反 送 中 運 動 後, 我 們 的 集 體
這些地方很少有交集,不會建立關係,不需
回 憶 裡 會 有 這 些 名 字, 腦 海 裡 會 記 得 專 屬
知道對方姓甚名誰;但面對不義政權、抗爭
這 些 商 場 的 影 像 和 照 片。 在 反 送 中 運 動 演
的風險大大提高,加上最近半年需要防範疫
變 的 過 程 中, 港 鐵 站 帶 給 我 們 的 情 感, 大
情,民眾都會戴上口罩或蒙面以隱藏身份。
抵 是 集 體 的 憤 怒。 從 民 眾 離 開 時 會 把 零 錢
在這裡,匿名是保存自身的策略。而抗爭的
放 在 售 票 機 上, 到 元 朗 站 7.21 , 到 太 子 站
民眾,雖然不知道旁邊的人的真面目,但共
8.31 , 還 有 8.11 在 葵 芳 站 施 放 的 催 淚 彈、
同的行為、願景、面對的兇險則讓我們建立
太古站胡椒球彈掃射等等⋯⋯對我們來說,
了「同路人」,甚至「手足」的連結。
各個地鐵站不再只是交通系統的其中一點, 而 是 承 載 著 民 眾 不 同 的 創 傷, 香 港 各 處 也
評論人鄧正健指出,馬克·歐傑是肯定「非
盛載著與其他地區不同的個人或集體記憶。
地方」的,因為這給予了我們重寫空間意義 的機會。一場場的社會運動,不但讓我們重
在雨傘運動時,佔領者參考捷克的連儂牆,
寫香港各處空間的意義,重寫了世界對香港
造出了香港連儂牆,整條戶外樓梯的牆壁都
人的認識,也重寫了我們的命運—我們的經
貼 滿 了 不 同 顏 色 的 便 利 貼。 反 送 中 運 動 之
歷 和 抗 爭 訊 息 將 烙 印 在 香 港 各 處, 無 法 磨
始,連儂牆再度在政府總部範圍外出現。但
滅。《撐起雨傘》的最後兩句是這樣的:「雨
在這裡,連儂牆基本上也是局限在一個特定
傘是一朵朵的花/不枯也不散」,在反送中
的地方。後來,連儂牆遍地開花,民眾在不
運動則在香港各地長成了「遍地開花」。就
同社區都建立了連儂牆,連儂牆不再指稱特
用新儒家學者唐君毅在《花果飄零及靈根自
定 的 一 面 牆, 全 港 湧 現 了 數 以 百 計 的 連 儂
植》的一段話作結:
牆。例如港鐵大埔墟站附近的行人隧道,本 來只是一條通道,我以前去教育大學時會在
「一切人們之自救,一切民族之自救,其當
大埔墟站出閘,然後沿著隧道走到公共運輸
抱之理想,盡可不同,然必須由自拔於奴隸
交匯處轉巴士。現在,該行人隧道成為著名
意識而為自作主宰之人始。而此種能自作主
的「連儂隧道」。街頭每一面或灰或白,沒
宰 之 人, 即 真 正 之 人。 此 種 人 在 任 何 環 境
有特別意義的牆壁,都可以轉化為盛載著集
上,亦皆可成為一自作主宰者。故無論其飄
體抗爭情感的地方,讓人駐足停留。
零何處,亦皆能自植靈根⋯⋯」
當然,判斷一個地方是否「非地方」有其主
不散。
觀性。例如某個大型商場對大部分顧客而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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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mong Different Dimensions Dear Jane Eyre Semester ends. Switch, Netflix, 400 times coffee Sparkling router light, fresh smell of air-con Comfort exhausted souls Bring people to a dreamy dimension Notification bell shakes tectonic plates “…should cancel DSE history exam question…” Truth, from the third dimension, Or a fictional universe? Press against our face Sigh, and resume scrolling IG boutiques Watch dramas until asleep Chew up snacks whenever awake Repeat the cycle Without concerns on time and threats and dynamics In the blurry dimension Television noise pierce the cozy bubble “National Security Law will be introduced…” Limpid cruelty gushes out From the absurdly peculiar space Or what we call reality Distinct dimensions as they seem, Inextricably connected. Within reach, on the Internet Hallucinatory as they both seem, Only one is real, although full of Blood, gunshots, toxic gas Also lies, ironically. After all, who hates joy? Forever bath in sweet comfy bubbles Asleep? Or stare into eyes of the yellow pants-less bear Wide awak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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異空間.27
紅巨星閉幕中變白矮廢掉 攝/張曉晴
商場背面 攝/余維達 28 .其他
X 年 535 攝/維記 其他.29
到了 文/王子蕎
關於你的記憶零碎而散落,就好似海旁那棵 木棉樹曾飄揚而下的棉絮一樣。見到了又捉 不住,明明存在過卻了無痕跡。 在 一 起 三 個 月 的 某 個 夜 晚, 你 隔 著 電 話 問 我,想不想來你的家。我們住在香港的兩個 極端,坐過來要轉好多趟地鐵。你教我先搭 到金鐘,再轉南港島線到海怡半島。我居然 在金鐘站迷路了,看起來可能像一條在橫衝 直撞的呆頭魚。與其他列車線路相比,南港 島線的列車非常簇新。興許是有海洋公園站 的關係,車窗上印著海洋生物的可愛圖案。 車窗外的風景倒退,我無心留意海洋公園新 建的歐陸風情味酒店,也沒注意老舊的黃竹 坑警校是時候該翻新了。今天雲朵的形狀好 美,好想讓你也看看。 海怡半島站的月台是青翠的綠,香港仔海旁 濃密得不見盡頭的樹蔭也是這種綠。我還未 出閘便看見倚著圍欄的你。你向我招手,眼 睛瞇成一條線。你揉了揉我的頭,接過我的 書 包, 牽 著 我 手 走 向 A 出 口 的 樓 梯。 你 身 上有淡淡的煙草味,你不是答應了我戒煙的 嗎?如果我問你為甚麼,你便要擠出一個無 辜的表情,狡辯說「 Band 3 仔好難唔食煙」。 30 .其他
海怡寶血小學的外牆斑駁,看來已有好些年 的歷史,上面掛了幾幅充滿童趣的畫作。我 想過我們小孩的名字。街上的行人疏落,只 有一位老婆婆在等巴士。她一手拄著拐杖, 另一手拿著紅色的膠袋,裡面裝著新鮮的水 果和蔬菜。或許是小巴等久了,她茫然地四 處張望著,好像那樣就能盼到想要的車。你 牽著我的手一直走,穿過了一道行人天橋, 又過了一條馬路。天上的雲霞像你呼出的煙 圈,很慢很慢地飄浮著。夕陽映照著一座老 舊的屋邨,橙黃綠相間的外牆與玩具積木有 幾 分 相 似, 不 同 屋 苑 的 影 子 錯 落 有 致 地 交 疊,明明是地面卻映出了天台的輪廓。你介 紹這是鴨脷洲西邨,是你從出生起便開始居 住的地方。 黃昏為老舊的公屋鍍上了一層金色濾鏡。不 遠 處, 數 位 伯 伯 在 樹 蔭 下 圍 成 一 個 疏 落 的 圓,中間擺了一盤棋局。 戰到酣處,某位伯 伯驚呼著激動地站起身來,惹來身旁同伴的 嗤笑。你並未留意到這些可愛的老人,只快 步穿過滙豐銀行和凱施餅店。有一對年輕夫 婦推著嬰兒車從百佳超市走出來。熟睡的寶 寶臉蛋又圓又胖,活像一個小饅頭。俊俏的 爸爸一手提著環保袋,另一隻手摟著妻子的 肩膀。妻子不知看見了甚麼,噗嗤一下笑了 出來,丈夫望著她也笑了。 屋 苑 大 堂 入 口 右 側 的 電 子 密 碼 鎖 無 人 問 津, 你 解 釋 這 是 愛 躲 懶 的 保 安 叔 叔 的 主 意: 頻 頻 挪 動 身 子 替 坐 輪 椅 的 老 人 開 門 也 太 累 了, 乾 脆 把 屋 苑 大 門 長 開 著。 你 摘 掉 校 呔, 隨 意 鬆 開 白 襯 衣 的 兩 顆 鈕 扣。 或 許 是 考 慮 到 等 候 升 降 機 的 時 間 有 點 長, 管 理 處 貼 心 地 安 裝 了 一 部 電 視 機, 款 式 老 套, 不 過 畫 面 尚 算 清 晰。 你 與 偷 懶 的 保 安 叔 叔 的 視 線 默 契 地 一 致, 或 許電視機的新聞畫面比我的臉更要吸引一點。 電梯到了,你長按著開門按鈕,耐心地等候 頭髮花白的老爺爺走進電梯。沒剩下多少顆 牙的他笑得咧開了嘴,連連稱讚你乖仔。他
又問你:「女朋友仔呀?」我腼腆地躲在你 身後,你只是笑了笑,不置可否。電梯緩慢 地 上 升 著, 頂 部 的 風 扇 發 發 作 響。 叮 的 一 聲, 電 梯 終 於 在 二 十 樓 打 開。 你 禮 貌 地 向 老爺爺說再見,我跟在你的背後踏出電梯。 出 了 電 梯, 左 轉 第 三 個 單 位 便 是 你 的 家。 你家左邊的單位大開著門,只鎖上了鐵閘。 單位沒有開燈,夕陽的餘光下隱約可見一位 老 婆 婆 坐 在 搖 椅 上, 輕 輕 地 搖 呀 搖; 電 視 機 播 著 她 應 該 不 感 興 趣 的 放 學 ICU 。 屋 子 的 頂 櫃 放 了 面 神 主 牌, 牌 匾 上 紅 色 的 小 燈 映 得 一 室 通 紅。 她 看 起 來 有 些 寂 寞, 你 閒 時 多 和 她 聊 天 好 不 好? 你 房 間 右 邊 的 單 位 對 出,有位穿白色背心的大叔靠著欄杆吸煙。 他 正 和 北 上 探 親 的 妻 子 通 話, 叮 囑 她 天 氣 涼了,要多穿些衣服。順著他的視線望去, 依 稀 可 見 幾 隻 燕 子 在 天 空 盤 旋, 交 會 過 後 又飛往不同的方向。 你 掏 出 鑰 匙 開 了 門, 示 意 我 把 鞋 子 放 在 裡 面。你家比我想像中還要小上許多,客廳恰 好 放 得 下 一 張 飯 桌、 一 張 沙 發 和 一 部 電 視 機,飯桌的一隻檯腳下墊了個五元硬幣。牆 上 裱 起 一 張 頗 有 年 代 感 的 結 婚 照, 新 郎 規 規 矩 矩 地 摟 著 新 娘 的 肩 膀, 新 娘 捧 著 花 笑 得很可愛。天花板角落的牆漆有些剝落了, 燈罩的邊緣生鏽發黃,似乎還藏著幾隻飛蛾 的屍體。我貪婪地四處張望,要把你的家盡 收眼底。你突然從後輕輕抱住我的腰。你的 房間連門也沒有,只有一道向橫拉的簾子。 你沒有開燈便吻住我,唇齒間都是煙草的味 道。夕陽的餘暉穿透玻璃窗,在天花板投影 出窗花的影子。或許陽光也是位優柔寡斷的 女子,要不然她的光為甚麼忽明忽暗?窗花 的影搖搖晃晃,好似波光粼粼的海。屋邨的 隔音不好,明明隔著一道簾子和一道厚重的 門,我還能聽到鄰居大叔嘮叨他的妻子怎麼 不好好照顧自己,怎麼又病倒了。
時針指向七點,你一臉抱歉地說家人快下班 回來了。或許我失落的表情有那麼一點惹人 憐愛,你為了哄我開心便帶我乘坐街渡。我 們離開屋苑時,保安叔叔正在打瞌睡,大門 隨意開著。你帶著我東拐西拐,走最偏僻的 小路離開。天色已經暗下來,鐵絲網攔阻了 樹木的生長,你溫暖的掌心讓我安心。 入夜的鴨脷洲大街不算熱鬧。餐廳、士多、 藥 材 舖 ⋯⋯ 各 式 各 樣 的 店 舖 林 立, 我 甚 少 踏足這種舊式風情的街區,一時眼花撩亂。 我們沿路途經滷水鴨、車仔麵、傳統糕點、 豬扒法包等美食,你說趕時間,留待下次再 吃。我們還有下次嗎?一位嬸嬸站在文具舖 前,一隻手裡拿著鹹蛋超人和湯瑪士小火車 的貼紙,另一隻手掏進腰包裡翻找著零錢。 看 舖 的 大 叔 叫 她 先 放 下 手 上 的 東 西, 不 用 急。 一 間 老 式 士 多 售 賣 透 明 膠 袋 包 裝 的 餅 乾、花生、話梅。我用十元買了一包肚臍餅, 堅持把我的童年回憶送給你。 夏季校裙單薄,我打了幾個噴嚏。你望著海 邊,喃喃自語著為甚麼街渡還未到。終於一 艘掛著照明燈的小船駛來,模樣有幾分像深 海裡打燈籠的鮟康魚。它木製的船身承受得 了海浪的衝擊嗎?你投入五元,付了兩人份 的船票錢。我們並排坐在長櫈上,船緩緩開 出。我們掠過了好幾艘漁船,似乎還能聞到 淡淡的海鮮味。海風有鹽的味道,你盯著海 面沒有說一句話。 避風港始終不是海,街渡怎能與天星小輪相 比?香港仔海濱長廊的街燈映在水面上,像 一箱金粉不小心打翻在水面上。我瞇起眼睛 去看時,幾道光好像是疊在一起的,睜開眼 睛再看,它們原來是分開的。船終究靠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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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多年以後 文/羅文懿
完整 最 近 收 到 一 個 做 建 築 設 計 的 朋 友 的 喜 帖。 得 知 她 結 婚 的 消 息, 我 很 意 外。 我 們 是 大 學 同 學, 她 是 名 獨 身 主 義 者, 當 年 她 那 句「 我 絕 不 結 婚 」 說 得 很 篤 定, 到 現 在 我 還 不 太 敢 相 信 挽 著 身 旁 男 人 在 我 眼 前 經 過、 穿 著 白 婚 紗 的 女 人 是 曾 經 斬 釘截鐵地拒絕所有追求者的她。 還 記 得 當 初 我 問 你 今 年 的 春 天 花 會 否 開 得 燦 爛, 你 說, 你 是 冬 天 的 梅 花, 凌 寒 獨 自 開。 我 問 你 美 麗 卻 低 調 不 吸 引 人 麼, 你 說, 水 在 零 下 十 幾 度 會 結 冰, 雪 在 溫 暖 陽 光 下 會 溶 化, 何 必 要 到 不 屬 於 自 己 的 地 方 去。 我 問 你 哪 裡 是 屬 於 你 的 地 方, 你 說 , 你 是 魯 迅 弟 弟 童 年 時 的 風 箏, 被 摧 毀 後 就 不 是 完 整 的 自 己 了。 我 問 你 總 是 一 個 人 吃 飯、 逛 街、 喝 酒 會 否 很 寂 寞, 你 說, 至 少 我 可 以 吃 我 喜 歡 的, 逛 我 想 逛 的, 粗 魯 地 喝 酒 也 不 用 在 意 別 人 的 想 法。 我 問 你 人 與 人 之 間 互 相 將 就 不 是 美 德 麼 , 你 說, 女 人 總 是 被 誇 得 最 多 的 , 你 討 厭 這 樣 的 讚 美。 我 問 你, 男 人 為 甚 麼 被 誇 得 少, 你 說, 這 只 是 他 們 的 星 球 裡 一 粒 很 微 小 的 塵 埃, 他 們 的 世 界 也 許 根 本 不 需 要 這 些。 我 問 你 男 人 的 風 箏 會 否 都 給 毀 掉, 你 說, 他 們 是 抓 住 線 負 責 操 控 的 人。 我 問 你 那 條 線 不 是 可 以 帶 你 上 天 空 去 麼, 你 說, 並 沒 有 西 西 說的那麼美好,幻想變成飛翔的鳥也僅僅是幻想而已。 如 今 我 問 你 今 年 的 春 天 花 開 得 很 燦 爛 吧, 你 說, 一 朵 花 終 究 是 比 兩 朵 來 得 寂 寞 些。 我 問 你 終 於 要 拔 下 玫 瑰 上 的 刺, 讓 別 人 握 著 欣 賞 了 麼, 你 說, 展 覽 館 內 的 畫 前 總 要 站 著 幾 個 人 才 顯 得 出 那 幅 畫 的 價 值 之 高。 我 問 你 被 拔 了 刺 的 玫 瑰 是 否 算 是 被 摧 毀 了, 你 說, 班 克 斯 因 碎 掉 了 一 半 的 畫 作 而 獲 得 了 更 多。 我 問 你 女 孩 會選擇一直緊握著氣球還是放掉它,你說,你忘記了童年時的風箏長甚麼樣了。 我 問 這 樣 的 你 早 已 不 是 完 整 的 自 己 了 吧, 你 說, 一 角 的 鋼 筋 和 混 凝 土 只 會 是 鋼 筋混凝土,但許多許多加在一起時,我們才會叫它做房子。
32 .其他
死亡 許多年以後,有人會覺得我的死很可疑,於是翻案調查真相。我是怎麼死的 呢,不記得了,我能夠提供的只有瀕死前閃過的畫面:一片血淋淋,有許多 奇怪形狀,像扭曲了的一張張嘴。可是我身上並沒有哪一處受重傷,應該不 是大量流血致死才對。那麼奇怪的地方呢?有人問。仔細一點看,我的皮膚 很粗糙,尤其是雙手,像極了家裡那條永遠晾不乾的抹碗布。我說,會否有 這麼一個可能,三十多歲的女人因看見與自己年齡不符、不再嫩滑的雙手, 受到驚嚇而導致死亡?但恐怕我在你們的眼中,怎麼也不像是個心靈脆弱的 人 ,也 不 應 該 是 那 樣 的 人 ,畢 竟 我 的 時 間 都 用 在 接 受 你 們 對 於 飯 菜 種 類 太 少 、 變化不夠的抱怨,倒是沒空閒去憐憫自己曾經被溫柔捧著套上戒指的手。於 是,這個死因不成立。還有哪些奇怪的地方?有人問。我不知道,我說,現 在這一刻就很奇怪。我以為在死人的世界裡我是自由的,不用再聽到你在睡 夢中發出的鼻鼾聲;不用再看見你放狠話時猙獰的臉。可是真的很奇怪,我 動 不 了 ,四 肢 被 套 上 了 無 情 的 鎖 鏈 ,鏈 很 長 ,連 接 著 的 是 那 些 扭 曲 了 的 嘴 巴 。 隨著它們每一下的張合,我心臟裡的血就被抽走十毫升,順住鐵鏈送到他們 的 嘴 裡 。 忽 然 之 間 ,我 就 知 道 了 ,能 感 受 到 枷 鎖 的 重 量 是 我 肉 身 還 在 的 證 據 。 那我是怎麼死的呢,我是怎麼死的呢。
其他.33
壞相機 文/黃子維
老爺相機 那裂像對焦不左不右 上半影像泛黃 人也向左走過 下半影像泛藍 人也向右走過 無論它在轉動 那對焦只會失真 曾經的彩虹消失 曾經的影像也不再合一 那相機救不了 無時間修不了 無心機改不了 無零件換不了 裂像外的微稜也不再閃輝 人也只能留在不同的裂像中 人在不同的裂像中活是活過 人的顏色變深 深度卻變淺 深紅眼睛在視窗中笑了 合乎他的要求 影像便失真了 那老爺相機慢慢枯萎 上下的影像慢慢枯萎 顏色慢慢枯萎 人啊,也
34 .其他
下沉, 在海泉灣 文/月文
「你染埋頭髮返嚟?」 我笑著否認。 「咁點解會突然成頭都白晒?」這個問題在 我從南澳回來後,已經不知道被多少人問過。 畢竟我才離開了三天,回來後便是一頭白髮 的模樣。 他一臉稀奇地打量著我現在滿頭雪一般純白的 頭髮。 「硬係覺得有啲奇怪,但我又諗唔到究竟係邊 到奇怪。」確實,是一種奇怪的髮色,嚴格來 說也許那並不是白色。我想,與其說這頭髮是 變成了白色,倒不如說是失去了顏色比較準確。
我到達的時候已經入夜,夜空下的海洋是近乎 黑色的深藍。我拿出一支 Bowmore Whisky,打 開陽台的燈,坐在陽台上的一張木椅看海。海 風拂至,是一種舒適的冰涼。浪徐徐捲起,緩 緩低吟,彷似正在回應夜蟲整晚的鳴叫,杯裡 的冰塊發出一下清澈的響應。 晚空蓋上了厚密的雲,這是一個沒有月的夜。 但我想著或許,她也會來。 酒店坐落在海泉灣上的懸崖,從陽台可以俯瞰 整個海泉灣。這裡遠離南澳的市區與其他景 點,在偏僻的山林之中,入夜之後更是幽靜。 而海泉灣兩邊的懸崖畫著漂亮的弧線向海平線 盡頭的天際伸出,呈一個月牙的形狀,如一彎 墜落在南澳海上的月。 我在陽台上一邊喝酒,一邊翻看以前跟她在 一起的合照,或者是一些她擅自奪去我的電 話後自拍的照片。 等你完全放低咗之後我哋先再見啦,這是她最 後一次發給我的訊息,已經是四年前的訊息了。 我想大約是凌晨兩點左右,夜雨悄悄地降下。 綿細的微雨安靜地發出沙沙細響,輕柔地打 在陽台的欄上。 「喂。」
我回想起那一晚的事情,卻完全不知道該如何 解釋。 記得那天我在網上偶然看到了一張海泉灣的照 片,那是一個美麗的海灣,兩頭延伸出去的海 岸線形成了一個月牙的形狀。我隨即便訂了那 邊 的 酒 店, 然 後 開 著 父 親 的 Maserati 前 往 南 澳。駛到南澳橋的時候,大約是六點多,那是 一 個 多 雲 的 黃 昏。 也 許 當 時 John Coltrane 的 Saxophone 已告訴我這是 Stairway to the Stars。
我轉過頭,她穿著那件她最喜歡的白色連衣 裙,站在我身後。雙手交疊擺在背後,向我 微笑著。烏黑柔順的長髮輕輕地擺動。那個瞬 間,我想要伸手去觸摸那把秀髮,然後我馬上 把這股衝動壓了下去。 她走進陽台,走到我身旁,坐在另一張木椅上。 我們之間只隔著一張小小的茶几,她就在我伸 手可及的身旁。她坐下之後,我看著她那雙晶 瑩的大眼,想看清從那眸子中倒影著的自己。
其他.35
在那長久的幾秒鐘之後,她終於開口。 「你又唔講嘢啦?」 我回過神來,看著那支 Bowmore Whisky,便 問:「要唔要飲一杯?」
起,靜默地注視著在它們身下走過的我們。樹 頂陰暗得像是延伸至暗藍色的夜空,啾啾的蟲 鳴與頭上的繁星指領著我們走在凌晨的山林 道路。
「好啊。」
間中或會有一盞路燈,亮著昏沉的黃光,可以 見到雨絲在那光裡晃晃動動,輕輕打在沒有車 的柏油路上,打在我們的傘上。
我重新倒了一杯威士忌交到她手上。她舉起了 杯子看了一會,又再聞了一下。然後把杯子貼 在她的唇上,琥珀色的威士忌逐漸流到嘴裡。
在走路的時候,大概我們都在聊著些甚麼,但 我已經記不清了,只記得她那個微笑的側臉, 或偶爾看過來的眼睛,和那頭微微跳動著的長髮。
「你呢?你呢排有咩搞?」
從馬路轉入沙灘要先經過一條完全漆黑的林 路,而且是下坡的泥路,沒有人工修補過。她 從前走路就一直很容易會跌倒,即使是逛商場 亦會不時跌倒,真不知道她究竟是怎樣走路的。 我想我應該要扶著她走到沙灘,像以前那樣。 或者讓她扶著我的手臂也可以。
「 我 無 咩 特 別 啊。 我 想 聽 你 繼 續 講 你 啲 嘢 多啲。」 我繼續說著自己的近況,但我是很想知道她最 近的生活怎樣、她現在有沒有找到那個理想的 人、她在夜裡還會否獨自哭泣。我們繼續聊關 於我的種種瑣事,聊了超過一個小時,而外頭 的夜雨仍然在下。
我正想開口的時候,她已經說:「唔洗啦,你 應該知道㗎?」 也是,究竟我在想著些甚麼。
「仲有唔夠兩個鐘就應該日出,不如一齊去對 面嗰度睇?我哋之前都未試過一齊去睇日出。」 我指了一下海泉灣另一邊的懸崖。 她往我指的方向望去,凝視那邊的懸崖幾秒 後,答應了。 要前往海泉灣的對崖,先要從馬路走一段路, 然後轉入沙灘。我打開雨傘,她跟著進到傘 下,卻沒有像從前那樣靠在我的臂上。我便把 傘稍稍靠往她的那邊。我們在同一把雨傘下, 走在馬路中央。背後度假酒店的燈光逐漸暗 淡。走進了山林中的馬路,馬路的兩旁高大的 杉樹沒有一絲擺動的跡象,只是緊密的靠在一
36 .其他
我們就這樣並著肩,走到沙灘。在我們到達沙 灘前,細雨在不覺間也停止了。 「個沙灘真係好靚。」她一邊說,一邊快步走 向沙灘。這片沙灘兩邊都有懸崖伸出。海和天 都是暗藍色的,然後都注進這月牙狀的海灣, 吟起海的嘯歌。 在我走到她身邊時,她已把涼鞋脫掉,提在手 中:「嘿,不如我地除咗對鞋行一陣。」 我也跟著把鞋脫掉,踏著濕涼的沙,走在她的 身後。月光照在她白皙的肌膚上,稍微泛起一
點藍光。那雙線條優美的腿輕踏在沙上,長髮 與白裙伴隨她緩緩輕擺、輕擺。 我們從斜坡爬上懸崖,坐在盡頭的岩石上,彷 似這裡就是世界的盡處。清涼的海風帶著濕潤 的氣味拂來,我注視著月夜下的她,她雙目的 眨動、雙唇的開合。 我別過頭,深深吸進一口氣再呼出。 「我真係好掛住你。」我把手伸向她原本擺放 手的位置,想要再一次觸摸到她,但我只摸到 冰冷的石頭。在我的四周,也只有那些冰冷的 石頭。她在我想要觸摸她的那一瞬間,已經像 煙一樣消失了。
經離開了數天。最後發現時間理所當然地還是 當天的正午。反倒是櫃檯的職員因為我一頭的 白髮而有點愕然。 在那些光裡下沉之後的事我都記不起了,但我 確信我絕對不是在數小時的時間回來的。 回來之後,我記得我原本是打算要去找她的, 但不知怎的,已不想去了。 我想,我大概是把我的髮色和我的月亮都遺在 海泉灣了,我就這樣跟他們說。
我躺在岩石上,背上傳來接近寒氣般的冰冷。 不過很快地,大概是習慣了,那種涼意便消失 了。我就這樣躺著,聽海浪的聲音,看發藍的 夜空,想她的身影。這刻我感覺自己彷彿是對 面懸崖上的燈塔。 海平線亮起橙黃色的光,一條泛光的路伸延至 我底下的海上,那處又突然生出一種不可思議 的光,是一種混和了七種顏色而且炫目的光。 「喂。」 我確信是她的聲音。 我跳進那些光裡面。雖是沉到海裡,但卻沒有 溺水的感覺。而且像是正在穿過一個啫喱,濕 涼又帶點黏稠的感覺。我一直往下滑,期間甚 麼都看不見,就這樣只是一直往下滑。 再次有記憶,大概是可以被稱作醒來的時候, 我躺在那片沙灘上。衣服有些地方破了。回酒 店時,有點擔憂,不知道為何我會以為自己已
其他.37
空 文/陳翠珊
吱吱的電鋸聲使我抬起頭來,往遠處看去。 那佑大的樹蔭底聚了許多人,停著一輛大卡車, 還有一地的殘枝綠葉。電鋸聲正是從這傳出的。 啊,他們在鋸樹呢。 我如此想到。 為甚麼? 明明它的樹幹依舊粗壯,三五個成年人合在一 起才能抱住。它的枝葉仍如此繁盛,密密麻麻 地交織成龐大的傘形。那翠綠色樹冠還能給居 民遮陰乘涼,裡頭可能還有小雀鳥居住⋯⋯ 若干種種,似乎也改變不了它即將倒下,被卡 車拉走的未來。 我記得這棵老榕樹。 從我記事開始,它便已深深扎根在這小區中, 被棟棟鋼筋水泥包圍。下垂的縷縷氣生根成為 區內小孩比身高的證明。一群小孩圍在樹下, 一躍而上,試圖扯下最短的那根氣生根,證明 自己身高最高、跳得最高,在社區裡是常見的 情景。年少的我亦不例外。還因落地不穩,擦 傷了膝蓋,被母親罵了一頓。 仍記得那年十號颱風來襲,我在榕樹對面的 OK 便利店裡吃著熱騰騰的肉醬意麵。透過玻璃, 我能看見那顆榕樹在風雨中的模樣。那颱風風 速極大。來程中即便撐著傘,雨滴還是會像子
38 .其他
彈般打在臉上,痛入心脾。且每跨出一步,都 像要被吹得到天上去。即使在店裡,「颼颼」 的風聲仍不絕於耳,振聾發聵。但那棵老榕樹, 只不過是給風送了一疊樹葉和幾根幼枝作酬 勞,讓風雨給氣生根充當過山車。面對怒號的 風,穩若泰山。
撿一樹枝,或戳或壓,讓那蟲子排出水分,在 米白的花槽磚上留下深深的水跡。
「這顆榕樹活得比你還久呢。根深葉茂。可不 怕這一時的風雨。」
後來偶爾想去重溫昔日種種,卻再也呆不久, 玩不久。現在回想起來,其實全港的公園都 一個模樣,也沒甚麼好玩的。但不知為何, 在每個人眼裡,自己屋邨的那個遊樂場都是 獨一無二的。
那是我第一次,對一棵樹,產生一種敬畏之心。
漸漸大家都長大了,電子設備也開始普及,人 手一手機,家裡一電腦。自然而然地,便沒有 再一同去公園玩了,各自呆在家裡沉迷科技。
只是現在,那棵榕樹要倒下了。 一想到這,不知道為何,我便鼻腔發酸。那種 淡淡的哀傷,縈繞在我心頭,慢慢慢慢縮緊, 捆住心臟,使人呼吸困難。 那棵榕樹旁,是我小時候常去的公園。 因為大人們都聚一起打麻將,沒空管我們小 孩,公園便成了我們的樂園。那由廉價的塑料 顆粒組成的地墊,佈滿馬克筆痕跡的設施,騎 上便吱吱呀呀叫的蹺蹺板⋯⋯各式各樣的東 西,都能被我們一行人玩出花樣來。猜皇帝、 抓海盜、大白鯊⋯⋯一呆便是一個下午,也絲 毫不覺膩味。 若是待到晚上,便會目睹一條條扁扁的蟲子從 四面八方爬出來的盛景。那種蟲子呈褐色,有 黑色斑點,我不知喚作何名。蠕動的軀體在那
不知道在甚麼時候發生的。但當我察覺時,那 個充滿我幼時回憶的遊樂場,早已被連根拔 起,連地皮也被剷得一乾二淨,一粒塑料顆粒 都沒剩下。 告示說,是遊樂場年紀大了,設備老化,對孩 童的安全造成威脅。告示還說了,那不是清除, 是重建。 或許吧。 只是我到現在,也沒看見有甚麼重新施工的動 靜或意圖。 那遊樂場,被輕飄飄的長條膠帶圍封起來,成 了荒廢之地。 一如如今的老榕樹。
昏黃的街燈下隱隱泛著光澤,讓年幼的我不 敢靠近。有位同伴與我截然不同,最喜歡隨手
其他.39
香港浸 會 大 學 學 生 會 文學院 學 生 會 編 輯 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