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第十九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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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格》第十九期的出版過程中,不知許了多 少願,也忘了已實現的有多少。願望正是這樣 有趣的東西,時而輕得如過眼雲煙,許過便算; 時而卻重於泰山,實現時令人喜極而泣,而實 現願望的代價亦有可能隨之而來。 願望正是如此變幻莫測,同時又有種神祕感, 常常是埋於心中,甚少口述。但在今期《格》, 我們偏要揭開其面紗,以其為題,大寫特寫, 看看人為何許願?願望的本質是甚麼?實現願 望的一刻,閉眼看見的是誰? 在各位開始閱讀前,還請先聽我一個願望—— 願各位能讀得開心。 成員名單 總編輯: 林仁懿 (ENGL 三年級) 副總編輯: 葉杏姿 (TRAN 二年級) 執行編輯(文書): 洪菁徽 (HUMN二年級) 執行編輯(財政兼校對): 王子萱 (CHIN 三年級) 執行編輯(美術): 郭思辰 (CPW 二年級) 阮焯筠 (CPW 三年級) 執行編輯(美術兼校對): 曾嘉恩 (CHIN 二年級) 執行編輯(校對): 李梓恆 (RELI 二年級) 執行編輯(校對兼記者): 張惠斯 (CHIN 二年級) 記者: 周愚睿 (CPW 二年級) 編者的話
目錄 願葉 軌跡 英雄情結 植根 不老藥 願望 祈願 紙錢 嘮叨 潛行 體面 潔癖 我的公主大人 如常 1 6 9 11 13 15 18 21 22 23 25 27 29 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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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外桃源。實在難以想像自己正身處於世上其一大國之中。我們的拍攝對 象——默,來自中東地區,因國內爆發戰爭,在槍火的威逼之下,只能捨棄 家鄉,逃到這裏。粗糙的衣服上有不少缺陷,由灰塵與污漬所構成的黝黑肌 膚。普通人或衝口而言「難民」二字! 殊不知他在他的國家是名大學生。即 使如此,面對鏡頭,也難免惶恐失色。

「其實你之後有打算回到自己的家鄉嗎?」默抿起嘴唇,一臉沉重:「當然

「轟隆隆……轟隆隆……」, 一輛蒸汽火車隨着那如煙似霧的濃厚、白色氣 體高速擦過,只留下一個在旭日下顯得更徬徨的身影。 他正沿着路軌,緩緩 走來。或許他是不想走過來的,而是想往相反方向拖行身軀,回到他逃離的 起點。 但是世界決絕無情地折斷了那幼細如絲的妄想。 這兩天與攝影師住在同一帳篷下,最大的感覺便是與世界完全隔絕,但非
有!可是戰火不斷,不知甚麼時候才結束。這令我一直苦思,究竟會否有回 家的一天?」同時鏡頭外的幾個人也在碎念着,「唉,那裏炮火連天,不少 地方可能已成碎片……看來回不去了……」 這裏只是一片荒廢的土地, 四周長滿了參差不齊的野草,被鐵絲網圍繞。 垃圾浮在旁邊的死河之上,膠袋在飄搖、紙杯在輕浮、他們在漂泊。一個個 帳篷在此屹立, 藍、灰、白、綠,是來自不同地方的顏色和人。沒有浴室, 只能蹲在雜草與爛泥之間的渠道簡單地沖洗頭髮。平靜的水窪映出藍天的優 美, 可這卻是片腐臭且被拋棄的土地。 雖然我只是一位旁觀者,卻常常代入 他們的身份, 回答自己問過的問題。「你想回家嗎?」我的答案也與大多數 人一樣:「想,但這是工作,沒有辦法。」 相比之下,我只是因工作而被束縛, 而這些來自各地的人卻是被命運捉弄。 他們有的人逃離,是為了找到更好的 文 / 6

一輪訪問後,默帶着空洞的眼神,默默地走回帳篷,

生活;有的人逃離;是為了等災難過去。 無論如何,在這土地之上,彷彿只 能禱告戰火所建的高牆,能在某一天倒塌。 「我與四十多人乘搭一艘橡皮艇,從海上離開我們的鄉土, 然後再登上輪 船。到達大陸後我們便步行到這裏, 過程實在辛苦!」不敢與鏡頭對視的默 坦言。 「長途跋涉之中,有沒有甚麼特別情況發生?」 「我一個年輕小伙,沒什麼大礙,可是……一些老弱婦孺的命運卻截然不同。 在海上漂流的七個多小時,海浪湧退不定,有人嘔吐、暈厥、發燒……一個 本已瘦骨嶙嶙的小孩,躺在母親的懷中睡覺,卻再也沒有醒過來……」默擰 頭,一下抹掉不想讓相機捕捉到的水珠。 「當時我在船上望着海岸, 我離它越來越遠,直到大海與長空連接,家鄉的 海岸彷彿被海與天夾緊, 直至消失在我的眼眸。我們有重回家園的信念,但 不是所有人都跟我一樣,一時的暫避,可能是永遠的離別。」
他那難掩的傷感如同絲 線,一下一下地揪動着我的心。 第二天,默準備步行一小時到市區搜集物資。我與攝影師亦一同跟隨, 卻沒 想到市區正發生一場示威,不知是天意弄人或是命運捉弄,竟是場反對當地 接受難民的示威。不時看見國旗和標語在飄搖,「這是我們的國家」、「不 要難民」等口號傳入耳畔。 這些持激進表態的示威者,橫跨街道,更衝出防 線。默和幾名同鄉在街上,那顯然易見且刺眼的膚色、異族外貌,再加上那 佈滿洞口及縫紉痕跡的外套。 此時此刻,他們已成路上的釘子,一輛輛汽車 的司機正想將他們移除,扔出馬路之外,那不是屬於他們的地方。 「滾回你們的地方」、「離我們個家遠一點,恐怖分子」、「不要蠶食我們 的資源,這並不屬於你們」。 場面混亂,群眾情緒洶湧。我被示威者分隔開, 不知發生了甚麼。慶幸警察即時趕到,協助他們在指罵中離開。面對這場面, 我早已示意攝影師放下攝錄機,保護人應有的尊嚴,儘管是沒有身份的人。 攝影機沒有紀錄下人的本性,但是我的眼睛將那畫面輸送至腦海之中,無法 忘記。 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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調以超乎尋常的力量拯救世界。 這種熱衷塑造英雄,尤其是超級英雄的文化及社會現象,反映了人們對於被

超級英雄電影長盛數十年不止。漫威影業、華納兄弟、索尼影視等公司出品 的超級英雄電影在上映階段時常佔據電影院大部分排片,又聯動眾多超級英 雄打造出漫威電影宇宙、DC擴展宇宙,發展的氣勢看起來磅礡無阻。這些 電影之中,主角通常擁有過人的體格和力量,具備優良的品格,像是堅韌、 正直、無私等,同時為了一切偉大的目標奮鬥,例如剷除黑暗勢力、保衛國 家或是抵抗外星生物入侵。超級英雄電影在全球有極大的票房號召能力,可 見觀眾對於「英雄」有着熱切的喜愛。 從廣義的角度來看,「英雄」幾乎是電影一大必備元素,凡是主角為可能造 成自身風險的事業而努力的劇情,都能體現一種不屈不饒的英雄精神。這樣 看來,似乎人人都或多或少在心中藏着「英雄情結」。英雄式人物形象存在 的最大作用便是以其曲折但最終獲得成功的經歷鼓舞人心,超級英雄則更強
拯救的渴望。人們心中蘊含的不安全感來自生存的焦慮、未知的恐懼。現代 社會推崇生存的自由與獨立,家庭結構、教育給予個人充分的發展空間,當 「自食其力」遇上挫折,變為「孤立無援」,便導致了人們的擔憂和不安。 在危難關頭,期望擁有絕對能力的英雄出現,提供庇護、施予援助、逆轉危 機、擺平一切,就成了人們內心的慰藉。而人們願望中的英雄形象需要具備 理想的能力、品格和信念,缺一不可,這種力量和善良在現實生活中難以尋 覓,因此人們傾向通過虛構「完美」人物以安慰心靈。 以上談及人們渴求完美的英雄人物,其實不盡然。 英 情 Hero syndrome 文/普 9

的秩序。漸漸地,「反英雄」從這類「對規則的挑戰」中衍生出來,死侍、 毒液等帶有傳統反派角色特徵的超級英雄受到熱烈喜愛。他們擁有更無奈或 悲痛的困境,在陰影中成長導致他們未能像傳統超級英雄般,生來帶有犧牲 自我、利他、誠實等的美好品格,即使擁有強大的力量也沒有服務他人的理 念,甚至以此作亂,他們成為英雄似乎只是一種偶然,對公序良俗的威脅反

syndrome 通市民 白璧無瑕的人物形象不利於代入現實,人們更樂於在銀幕上看到的角色是偉 大而平凡的,因此不少英雄是從默默無名的小人物成長而來。超級英雄可以 擁有平庸、不合群的本性,遇上困境甚至有時候顯得徬徨無助,他們也需要 直面校園或工作環境中的競爭,對抗生活中的不如意,就像所有普通人一樣。 漫威經典人物——蜘蛛俠就是一位悲劇英雄,親人逐一離世使他明白自己肩 負的能力與責任。書寫超級英雄對殘酷現實的反抗,給予觀眾更沉重的支持 和鼓舞。 電影中英雄的存在打破了許多日常生活的規則,社會通過法律維持普通人的 生活安穩,而超級英雄主持正義的方法往往凌駕於法律,挑戰人們賴以生存
而挖掘出眾反英雄更深層次的魅力。這反映了觀眾對於寫實人物和劇情的追 求,超級英雄既要有超乎尋常的能力,又要有貼近人性的複雜內心,讓觀眾 更能從他們的形象中尋找到現實的掙扎,和被解救的可能。 不過,將一切希望全數寄託於英雄的誕生,本質是一種冷漠。沒有勇氣救人 於水火,放棄解救自己身處的現實,認為這些都該由所謂強大的人物去實行, 自己理應生活在庇蔭之下。彷彿英雄愈崇高,自我就愈渺小。然而每位抬頭 仰望的普通人,都可能成為自己生活的英雄。崇拜英雄的同時,將其視作潛 在的自我,這是筆者心中的英雄情結。 結 雄 10
沒有窗子的地方,即使是白天,卻還是暗淡。渾濁空氣中的灰塵只是被門縫 所引入的光束照亮,叫人呼吸困難。 「你可否給予我們一些白米?我們好幾天沒有吃飯了。」少女看見一個熟悉 又敬畏的面孔後,用虛弱的聲線吐出這句話。 「怎麼了嗎?全國上下都在農田幹活,你的丈夫不也是在水稻田耕作嗎?前 幾天人們才大豐收,理應你們每天都有足夠的食物吧。」全能的他彷彿早已 看透了這個地方發生的事,降臨於少女身上的苦難,似乎未能動搖他的決定, 他仍不想過於干涉。 他提及少女的丈夫後,少女眉頭一皺,皺紋把臉上僅有的光澤抹掉,留下一 股黧黑。「我……我的丈夫似是得了一種病,他每天只是取一些樹葉回來, 讓我煮着和兒子吃。家裡大多的鍋都被他拎走了,整天神經兮兮,不停碎碎 唸,說甚麼要生產……求求你,也治 好我丈夫的病吧……」 「既然如此,那我就答……」 「我帶了些食物回來,快些煮來吃 吧。」一把低沉的男人聲音打破了少 女的祈願。 「原來,剛才只是夢,怪不得我可以 跟他說話。」 少女的丈夫把「食物」放在鍋裡不斷 翻炒,待水分都被炒乾,便擠壓成 半粉半塊狀,再過篩。丈夫明知那是 樹的外皮,但不知是飢餓所引致的本 能,抑或是一種堅定的信仰,還是機 文/米高佑敦 植根 11

叫兒子跟她擺着同一姿勢,望能打動他。可是,甚麼也不明白的懵懂孩子, 怎麼會對着無法幫助自己的東西下跪呢?這又不能為他帶來即時的快樂,倒 不如在旁吮吸手指。就這樣,隨着少女的祈願,廣場散發着寂靜與詭異。一 群烏鴉突然划過高處所掛的畫像,往西邊飛去,留下一陣嚎叫與拍翼聲在交 錯,在此地迴蕩。 吃飽的丈夫也回到了農田,準備下午的耕作。他一邊揮動鋤頭,一邊在心中

械般地塞進嘴裡啃食。禍不單行,兒子又因飢餓感在哭鬧,少女看着桌上吃 剩的粥水和鍋中的樹皮,她只好餵給兒子那乾枯粗糙、難以下嚥的粉塊。比 起猛灌粥水,至少不會讓兒子繼續受脹腹之苦。 少女對着家中所貼的肖像畫虔誠地跪拜三次,便打算帶着兒子到市廣場中向 那更大的畫像繼續禱告。可能是兒子的飢餓感已消除,他在路上蹦蹦跳跳, 裹着小腳的少女腳步踉蹌,只能急步跟上。沿途有不少海報貼在墻上,旗幟 高掛,少女沒有念過書,不識太多字,只知每面旗上的文字都一樣,像是在 提倡或強調一些理念。少女唯一看懂的一幅滿是水稻和農民的海報,海報上 純真的笑容把路上的少女也感染了。少女憶起夢中他所提及的大豐收,心中 竊喜,嘴角也不禁上揚,心中希望自己家可以分得更多的糧食。 虛無的廣場只有一幅掛在城門中央的畫像。畫像中的不知是神是人,看似是 受人膜拜景仰的對象。少女再次跪下,雙手放在胸前,誠心地祈求。少女也
默念:「禾苗啊!趕快生長吧,好讓我們達到生產的指標。」可是他並沒有 發現,苗兒過於密植,都逼在一起了,根本無法自由生長,沒有空間。違反 了自然,向誰祈禱也沒有作用。丈夫在埋頭苦幹之際,數十隻烏鴉經過農田 之上,他驚恐得立即用手驅趕牠們,生怕穀物被偷吃了。幸好,農田還有稻 草人屹立着,農作物才得以倖存。但這數十隻烏鴉到遠處後便開始低飛,地 上多了一團黑色物體,這次,牠們的目標不是穀物,而是不知為何昏倒在地 的農民。烏鴉已用自己的方法滿足了自身的願望。 少女仍在虔誠地禱告;丈夫還在默默耕耘。他們的希望正被慢慢啃食,卻未 發現他從沒答應過自己的祈願。 12
「陳小姐,最近皮膚又差了是吧?哎 呦,你看,你看,法令紋這邊是比上 次深多了,淚溝也是⋯⋯這明明才兩 個月嘛⋯⋯」 「是喔。我都沒怎麼留意到。」 陳芳是想屏掉耳朵的,於是她聽, 聽一層層或水乳或油泥接觸臉上的 聲音,她把注意力都放在那幾根指頭 上,兜轉幾圈,還是回到原點:Amy 好像是比我要年輕多了。她手指是不 帶一點繭和糙的,但這一點完全也不 似她說話,大概還不懂圓鈍,哪裏要 害就要往哪裏戳,當然,這也極有可 能只是她的職業操守罷了,畢竟如果 個個雞蛋皮膚,誰還願意燒錢給美容 院?陳芳心知肚明,她是不想在意 的,但許多事情由不得自己的腦袋, 再躲也始終只會繞回來,於是她眉頭 又不自覺地稍稍皺深了些。 「陳小姐,放輕鬆喔,休息一下吧。」 於是陳芳不再想了,瞌着的眼皮總歸 是鬥不過睡意的,尤其對半夜覺少又 淺的更年期女人來說。 她夢到了媽媽。 媽媽走的那年,陳芳39歲。 離婚的那年,陳芳40歲。 明明都老黃曆上的事了,陳芳還是記 得很清楚,不是都說人越大,忘性也 越大嗎?但她就是記得⋯⋯媽媽喊她 芳妹,帶着點鄉音,指頭全是繭,右 手食指還有條疤,陳芳小時候是要躲 它的,每次碰到她臉都刺刺的,不舒 服。 但凡走過的親戚朋友都愛唾她嬌氣。 她聽到自然是不服的,但除了鼓着臉 抗議,也沒有別的法子。 「都活了半輩子了,怎麼還是這樣嬌 氣?」 「你自己想想,丟人囉,倒也不是問 題⋯⋯主要是又沒個孩子,真要孤獨 終老呀?」 「妹啊⋯⋯將就着過吧⋯⋯」 13
她經常想起母親幾次問她為甚麼不願 生孩子。她其實想說:「怕痛、怕死、 怕變老。」但又總想起母親是如何為 她從鬼門關走了一遭回來,想起母親 如何風輕雲淡地提起生育的陣痛,又 想起她總不愛看到的那道肚皮上的疤 和連帶皺巴的皮膚。於是,於是,到 嘴邊的話總是通通吞回去。 可能是覺得自己總要欠母親一輩子 的,她就竟然真的忍到母親這一輩子 過去才簽字走人。 「陳小姐,醒醒喔,今日療程做完 了。你之前問我的『少女針』,最快 可約下個星期三,你看怎麼樣?能趕 上你拍照的日子嗎?」 *** 「不覺得Amy那個客人——陳小姐 很奇怪?次次來都穿得非黑即白,不 知道以為奔喪呢。現在不可能還有人 會奔喪吧。不是都說人老了就愛穿些 花花綠綠?我看還是洋紫玫紅襯她 些。」 ⋯⋯ 「喂,話說Amy中文名真是李美蓮 啊?⋯⋯真的啊?也太過氣了吧,誰 聽了會知道她才三十不到呢?」 ⋯⋯ *** 人事登記辦事處。 「陳小姐,請坐。身份證帶了嗎?」 「想問你改名的原因是?」 「你的申請已經獲批了。」 「來,看鏡頭,我們需要一張照片 來製作新的身份證。陳小姐不用緊 張,你看起來狀態很好,臉上都沒皺 紋的,不說的話,誰都不知道你已經 五十歲了呢。」 「咔嚓。」過後,陳馥走出了門。她 今天的行程沒有甚麼特別,還是逛逛 走走;打扮也沒甚麼特別,還是一襲 的黑色連衣裙。不過她突然想,帶個 亮色胸針,似乎也不突兀。 14
老人緊握着拐杖,以致左手手指泛 白,然而雙腳還是抖動不斷。負責管 理廟宇的人讓敏感的惡犬閉嘴,待那 老人呢喃了一輪以後,便替他插下三 柱香。「麻煩你了。我還有話想告訴 林默,你就先去幫助其他人吧。」那 管理員點了點頭,便去為別的老人處 理香環。 林默⋯⋯我記起這位老人了,畢竟一 般人都稱我為媽祖,就只有他會如此 稱呼我。 「林默啊,你可以保佑我身體健康, 生活快樂嗎?」 到底是吸入過多少滾滾紅塵,才釀出 了如此沙啞的一把嗓音?他一咳嗽, 眼角都冒出了淚珠,卻讓人搞不清淚 珠裏頭是否混進了各種悲愁和懺悔。 我瞄了一眼廟宇裏的香環,大概是縷 縷煙霧迫出了他的淚吧。他還在哭訴 着自己的願望。是啊,這裏是寄予着 願望之地——求平安、求錢財、求姻 緣。可是,當你的所有貪慾燃起了三 柱香的火苗,必然會有灰燼落下,你 說你讓我如何回應所有綿延成煙霧的 願望? 我還記得他第一次來到廟宇的模樣。 牽着祖母的手,一雙黑爍爍的眼睛不 斷滾動着,裏頭澄澈的湖面被好奇心 捲起了不少海浪,再加上陽光灑下來 的金輝,讓他那雙眼睛看起來波光粼 粼。他舉着手指這個又指那個,祖母 只能彎着腰在他耳邊逐一解釋,剛好 讓他看到廟宇的一角有隻狗,他便笑 着想要奔過去逗牠,卻被祖母拉住, 大抵是個活潑得讓家人必須費盡心思 看管的小孩。但是看着他一直替祖母 提着放滿水果的塑膠袋,又覺得他是 個挺孝順的男孩子。他踮起腳把水果 逐一放到枱上,偶爾又一臉疑惑地看 着我,在眾多老人中如此天真的他尤 其顯眼。「好啦,現在要誠心許願 了。」祖母給了他三柱香,他卻問祖 母該如何稱呼我。祖母說「媽祖」, 他卻擅自問管理員我真實的名字。然 後,兩人重新合上了眼睛。我永遠記 得他當時許的願。他撩起眼皮,那雙 願望 文/薑默 15

不黯世事的瞳眸再次睜開,在這煙雲 瀰漫的廟宇中是不搭配的晶亮,我看 出了藏在裏頭那真摯的希冀。他當時 許了這個願:林默,我想要健康快樂。 我好久沒聽見如此單純而自私的願望 了,我回應了他一聲:「好。」 幾年後的他已是高小的學生了,身穿 着雪白的校服,擦得鋥亮的黑皮鞋 為他添了股醒目的味道,儘管白皙的 臉龐還是出賣了他的稚氣。他依舊牽 着祖母的手,儘管雙眼不斷往四處張 望,撞見年紀相近的孩子們便趕緊將 視線壓低避開目光。「已經到了在意 同輩的年紀了。」我心想。他仍負責 把水果放到枱上,然而這次卻是由他 去燃亮幾支香,再把其中三支分給祖 母。這回他異於過往,極為虔誠地閉 上了眼睛。當我聽見了他的願望時, 便禁不住偷偷笑了一聲。男孩子還真 是可愛。他再次睜開眼睛上香,雙目

卻直勾勾地凝視着我,大概是擔心我 聽不清楚他的願望。但他卻不知在如 此靜謐的廟宇中,他的心跳聲早已震 耳欲聾。剛好中午十二時正,豔陽為 男孩的臉頰鍍了緋紅,我看着看着, 又想起他方才許下的願: 「林默,我想要讓一心也喜歡我。」 沒想到他已有心儀的女生了,看他這 孩子眉眼都是笑意,好吧,就成全他 吧。我只知道他後來和那女生走在一 起,儘管他們牽過手,但自那天以後 便杳無音信,只剩下她的祖母蹣跚地 獨個兒前來拜祭。 直到多年後的某天我們再次見面了, 而這次我並無法一眼認出他。說實 話,從那次以後的每一次相見我沒有 一次能迅速記起他,他總帶着太多的 驚喜回來。他把嘴裏叼着的煙丟到地 上,拉下捲起來的衣袖,也許是擔心 滿是藝術紋身的手臂會過分張揚。我 注視着他,明明他的那張臉該屬翩翩 少年,然而他卻褪去了一身爛漫。這 個人也許都不是和當年那男孩子捧着 相同的靈魂了,直至他手持三柱香閉 目開口的瞬間,我才認出他。只有他 會不禮地喊起我的名字: 「林默,我想要金錢,請保佑我不必 傾家蕩產。」 大概是賭博賭出禍了。我想他應該連 到此拜訪也視為一場賭博——賭我會 否饒恕他。畢竟他連頭也不願抬起來 看我,亦也許沒有信心自己的願望會 成真。那三柱香綿延而成的煙霧模糊 了我的視線,我只能在隱約間目送黯 然銷魂的背影,地上煙蒂的那點兒火 苗都滅掉了。我倏然閃回他牽着祖母 時祈求着快樂的剎那,又想起了他祖 母每年涕淚縱橫地祈求着他的平安。 我不忍心,終究還是讓他賭贏了。 再下一次見到他時,卻是看到他牽着 另一位花容月貌的女性走來。不像 16
上一回的落泊潦倒,他身穿正裝,與 這座廟宇格格不入。熨貼得筆直的黑 色西褲為他添了一股成熟幹練的男人 味,卻有種刻意的突兀感,感覺這個 人的幸福都是由錢財堆疊而成的,脆 弱且飄渺。他燃亮幾支香,再把其中 三支分給那女人。「好啦,現在要誠 心許願了。」不像當年,如今是由他 來開口告知旁人。兩人合起雙眼,男 人那身剪裁合體的西裝漸漸染上香火 味,女人鑲鑽高跟鞋的居高臨下漸漸 瓦解。怪不得,連他們的願望也是如 此俗氣。我這才發覺,俗世大概比這 裏的空氣還要混濁吧,都是一群患得 患失的人。看着兩人離開廟宇,靠着 泊在街邊的車便開始熱吻,我忽然想 起當年那個想起心上人也足以赧顏紅 頰的那個男孩子,如今卻沒羞沒臊地 公然接吻。看着他嘴角輕揚,我想起 他剛剛許的願: 「林默,請保佑我們能幸福,不要被 妻子發現。」 我又記起他初次到來時的願望,我是 否該允許這種另類幸福。我不知道, 但我最後還是選擇不去辜負他,或許 我也有了癮。 也不知紅了多少櫻桃、綠了多少芭 蕉,在數十個春秋後我甚至快要忘記 了他這個人。每天彌漫着的煙霧都寄 託着不同的願,人們習慣在這裏肆意 表露他們的慾望,而我則隨緣成全其 中部分。直到某天有位老頭子問起: 「林默啊,你可以保佑我身體健康, 生活快樂嗎?」 我才想起當年那個混在一群老人之中 的小孩子,以及他那雙閃爍着光的瞳 仁。然而如今,儘管外面晴朗無雲, 他眼眸裏只剩下一湖死水,眼角只 泛着無聲的淚光。這幾十年裏他經歷 了甚麼我無從得知,他大概也沒有力 氣去複述過往,只是從他與他的拐杖 廝守餘生一事便能猜到他久病卧床的 日夜是何等孤寂。這些年裏,他一直 凝視着那些剛燃起的火苗,而忘卻隨 着時光流逝而掉落滿地的灰燼,哪怕 我們拒絕接受,但那些新冒出的慾望 都在注定我們終將捨棄某些過往的願 望。直到他被歲月削去他僅餘的風 華,只剩一頭華髮、一身脆骨,他才 驚覺自己一生那最純粹的夢想,早已 在這些年裏被貪念侵蝕。 很抱歉老頭子,但這一次我再也沒有 能力去成全你的三柱香了。 17
1 那是不知多少時間流逝的黑暗裏進行 的。直到一切歸於虛無時,光也未能 擊殺黑暗。 少女在意識回來的時候,勉強地睜開 眼睛。 這個地方,燈光昏暗,假若可以伸 手,不見得可以見到五指。周遭的事 物,可能是沒了正常的溫度,失去了 許多色彩,只有黑與灰相互交織。少 女只隱約看到,眼前那位,冰冷的背 影。這種冰冷,彷彿是一種會傳染的 病毒,蔓延整個環境,使人顫抖。 躺臥着的她,為了避免寒冷,奮力地 撐起上身,身體微微挪動向右側,往 前伸出了左手。然而,右手對於身體 的重量極為不滿,不顧少女的願望, 自顧自地宣告罷工。突如其來的無力 感使少女再度對地心吸力加深認知, 凌空的左手倏地往下撞,碰到了旁邊 的幾塊小石頭,為自己留下了鮮紅的 印記。 然而,身體的歷練即便使少女痛不欲 生,少女的意志卻恍如海明威筆下的 老人般,只能被毀滅,不能被擊敗。 稍稍調整過呼吸後,少女又再與右 臂協商。她曲起右踭,在狹隘的環境 裏,手臂緩緩地向前劃出個半圓,使 雙臂在身前逗留。少女不禁怠慢,屈 折起前臂,使雙手合攏,十指緊扣。 心想:當初以色列人祈禱時,雙手高 舉並攤開,仰視天際,因而遭到上帝 拒絕,現在我雖把手擱於頭上,儼如 高舉,但情況特殊,我父慈悲,該不 會介意吧。 一剎那的疑惑使心虛的感覺重重來 襲,少女承受不住,不再多想,只好 還以更虔誠的禱告。她閉上了眼睛, 微微張開嘴巴,讓空氣連同附近的塵 埃向肺部邁進。痕癢的感覺本來在皮 膚上已經極為難受,現在卻走到了喉 嚨與氣管。少女也忍不住咳嗽幾聲, 把痕癢與塵埃吐出,心裏暗自惆悵, 彷彿是在自責自己不夠虔誠,又要採 取折衷的方法,不能把禱告說出來。 她把手指扣得更緊,讓痛楚鞭打自己 的弱小,心裏默念:「全能的上主 祈願 文/ 木卜 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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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地震後,搜索的工作刻不容緩地進行 着,各方都希望能能夠在有限的時間 內,拯救多些生命。然而,現實往往 是骨感的。 搜索的過程出現的意外多不勝數,大 廈成為了廢墟、醫護成為了傷者、傷 者成為了死者,似乎在幾個小時內變 得正常不過。然而,在餘震的襲來, 幾支鋼筋的鬆脱,幾塊石屎的剝落, 使廢墟亦成為了殺人的陷阱。救護人 員舉步維艱,小心翼翼地找被瓦礫底 淹沒的呼吸聲。然而,找到的,比較 多的是,幾條斷肢,幾個頭顱,幾位 死難者。 搜救工作就在絕望與希望之間徘徊。 直至某建築的幾面牆壁在半空中漫 舞,救援亦尚算順利。沒了牆壁的大 廈隨時下塌,令人不敢逗留,懼怕前 進。救護人員節節敗退之際,有人提 議炸毀大廈。 對於毀滅的火焰,大家議論紛紛。 但,討論很快就有了結案。他們決 定,先以儀器掃蕩廢墟,確定沒有生 命跡象的話,就炸毀大廈。 半小時過去,掃描的儀器雖然不能完 全覆蓋眼前的地方,但礙於計定時間 已到,不得不放棄眼前的搜索任務。 負責人不禁倒抽一口涼氣,悲壯地 下達炸毀大廈的指令,然後默默哀悼 說:「願主保佑廢墟裏未被我們發現 的生命,願他們安息。」 1+2 轟隆幾聲打破了瓦礫的寧靜,沙塵滾 滾,地上的人在遠處拭眼淚。 少女感受到上方劇烈地搖晃着,以為 自己的禱告獲得實現,興奮得嘻嘻傻 笑。心想:我虔誠的禱告,總算是獲 祂傾聽。狂喜的頃刻,眼前的景物詭 異地亮了起來,伴隨而至的是溫度的 巨大升幅,使人無法再承受。 少女在失去意識前,清楚看到了眼前 的背影。棕黑的頭髮,帶上荊棘的冠 冕一直在她面前,屹立不倒,但從不 回頭。 轟隆。 塵土繼續飛揚,地面的人繼續拭淚。 20
我是多麼的愛你, 反復摩挲 粗糙的紋路, 撐起脊梁與皮囊。 再添注安全感入內, 直入心臟。 有幸 沾染到,趨之若鶩的, 銅臭味。 清楚 你的微笑眉目使我病了一場, 無藥可醫。 熱勢不會退盡 愛意與日俱增 甘之如飴, 我不要寂寞的健康。 職稱、房貸, 治根 治本。 出身、命運, 扭轉 重生。 拜託 請以薄紙吻我身體, 紛飛着飄揚 裝點上生氣 拂去冷清。 生不帶來,死不帶走? 我偏要。 紙錢 文/小鬼 21

你給我的一些東西本來可以

洗漱但我用來洗滌自己

擁抱潔凈卻不適合生活於乾淨

你說

我有一種這世代青年普遍罹患的疾病

是夏天蓋着棉被開冷氣機失眠然後

滿口都關懷北極熊而非企鵝的調侃

我所述的極度炎熱的暑季還拼命

捍衛自己可以帶着外套出門的自由

好比明明極冷卻不願多穿一條棉褲

在本就不光鮮的厚褲下

又與北風幻想的雪花戰鬥

你的囑咐抵抗我的願望然而你 的叮囑源於愛與經驗我的卻是某種缺失 因為我未曾(拋開先天的血緣連結而言)真正擁抱過你也是成人後才意識到你 也是人卻付出了很多的靈魂 和生命來提醒我不要着涼 現在我學會用你的愛彌補我的愛了。 嘮叨 文/ 牙日久 22

挲掌心,試圖擦起星點火屑,卻無果,他的手輕顫着提起、壓下帽沿,鼻翼 洩出的蒸汽回彈,他含胸、加快了腳步,路旁的暗綠草叢像藏着三萬條毛蟲, 以漆亮眼眸窺視着。窗呼嘯,咆哮着掉落,一地殘垣彰示它的不甘,卻也只 能為風卷雜,不得在空中停留多半秒。

他沒有回頭,去端詳路人的神情,或是多望一眼那破碎的窗戶,它沒有砸到

街上路燈半明半昧,前方茫茫,黑,無窮盡,男人自車上拾步而下,喉管嘔 出最後一口烏氣,遺臭纏和清風,冷暖碰撞,如水融於水,交融於無痕。霜 風入肺,死命拉緊外套,像古埃及人包裹最後一個木乃伊,他低下頭,鋼筋 鑄成的高樓環繞,燈火零落,不過六七點,多有餐館閉門迎客,偌大廳堂, 無一人安坐桌前,堂食:謝絕。一個巨大的墨水瓶閉合天地,這裏是黑,那 裏也是黑。平整紅磚路上,只有稀星皓月、伶仃數人,像殘局裏的黑白象棋, 僅餘一兩位士兵在堅實守衛皇城。 王正等待被將軍。 一時不察,男人撞上路人視線。若換作平時,他說不定會估測她從腰到腳底 的長度,凝視她空茫的美瞳,直到那雙連有色眼鏡也壓不住疲憊的眼瞪大或 別開。但至少,不能是現在。手指不自覺捲縮,斷掌合攏,冰涼指尖不住摩
自己身上,與己何干,至於會否有人受傷,則不在他的考慮範圍之內。他只 管累,哪管沉夜裏。何況,他正有要務在身。風壓佝僂了他的脊背,模糊了 他的雙眼,霧靄蓋天,嘴裏像安置了部壓縮式抽濕機,沒有一絲水分。 腳步匆匆,在拐角前猛地一頓,一隻眼睛露出,閃着警睿的光芒,細細觀察 街上。此處、那處,都沒有黑帽藍衣人的身影。「呵——」,破碎的氣息自 他嘴中吐出,鞋尖謹慎地向前挪動三十厘米,復又三十厘米、三十厘米 ⋯⋯ 三十米。 鞋尖壓上紅磚與門框間的縫隙,裏面塞着一團黏膩的香口膠,被咬過的,曾 經也被人含在嘴裏,以牙刀翻來覆去、細細研磨,舌尖上頂,粘於上顎,卷 起,復又置於齒刃之下。直到它在口中喪失了最後一縷甜味,被口水浸得溫 文/韋欣鳳 23
軟的膠,便被隨意地吐在地下,冷卻,甚至吝嗇於給它一張安詳的紙巾,粗 糲的鞋底也刻意繞過平滑的它,以致於,在男人踩下去之前,它還是拱起的 半球狀。 男人眉頭緊攏,運行良好的牛頓擺置於眼眶裏顫動不停,腳底用力,剮蹭頑 固的膠狀物。頭稍前伸,夜的眼睛瞅了店面半天,他低首瞥了眼手機,將溢 的唾液直接吞嚥。刺耳鈴聲催促他決定,望着店面打瞌睡的店員,他閉了閉 眼,握緊了口袋裏尖銳的物體,手上傳來的冷痛感刺醒思維。 原本朝着店面的鞋尖轉向一側,那裏,無燈,無人,惟有不時傳來的「吱吱」 聲還帶有生命的氣息,讓人恐懼的生命氣息。「踏」,褲腳微潮,厭惡在心 中濺起,卻無他法。他不能再到公園去了。 輕敲門扉,門半開,一個白衣黑褲的老頭子探出半個禿頭顱,渾濁地環顧濕 巷,半晌,才把門縫撐出可容一人通過的寬度。男人捲着身子,紙插入書籍, 沒入暗室。 光源處,嗦麵聲遍佈廳際,不同的人坐着,甚至奢 靡到可以有一張桌子,供人放碗。在狹小隱處,男 人望見了他的同事,外套脫掉,露出內襯的熒光綠 衣,埋首,一絲絲抽起麵條,附湯汁,任麵條與熱 湯在口中打轉,他沒有表情,眼中死沉的原石卻被 錘出翡翠來。他瞥見了他,他看見了他,誰都沒有 出聲,只是低頭,沉浸在偷來的片刻中。 麵上了。 那碗麵缺少了蔥花,油微凝,牛腩柴嫩參差,麵也 泡得有些坨掉了。 但很燙。 不必與寒風共晚膳,是他最近最最幸福的事,但願 長久如此。 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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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必要贈以那些人你的明媚,以身軀為引在最後成全他們?你本就是不開心的。 她雙眼沒有闔上,選擇了死不瞑目,這自是輪不到我來左右。 我繼續抹除的動作。 不出所料,他們沒有發現,便是覺察了,想必只會無動於衷。因為根本無人在意, 他們重視的是禮節本身,或是更為虛無的甚麼,從來都不是她。 時間有限,吊喪、送仐等環節自是能省則省。入棺,封蓋,一切就緒,哭喪如火 如荼地開始,家屬垂頭,開始抽泣。 「看不出來啊,阿慶,你真是愛妻如命啊!」 「這不怪你們家,她自己不爭氣啊。」 「這麼大的排場,她在那邊肯定笑到九泉⋯⋯哦!是含笑九泉!」 足夠多了。 他們吩咐僱來的人把棺木抬起,浩浩蕩蕩地出發。 「我們已送她風風光光的一程,那自然⋯⋯也不欠她了吧⋯⋯」放下心頭大石了。 「對啊!唉⋯⋯做到這樣可謂是仁至義盡了。」如釋重負。 「嗯,也方便日後阿慶再娶一個,開枝散葉。」重新出發。 光明正大,他們甚至沒有壓低音量。 我聽到絲線被扯斷的聲音。 禮成,他們盆滿缽滿,而她真的甚麼都沒有了。 26

是病,我自己也說不清楚,只知道即使這是無病呻吟,也已經夠折磨的了。

那是種對創作的潔癖。

病發的次數多不勝數,但說到最容易令人理解的例子,應該是評論類的創作。

誰都有過欣賞完一樣作品後急不及待想和人討論自己看法的經歷,我亦當然 不例外,甚至經常會有長篇大論的衝動,回過神來已經洋洋灑灑寫了好幾千 字。想要發佈的時候,卻遲疑:我看的是活地阿倫的電影,聽的是林夕的詞。 如果抽走這根基,那些評論的意義亦隨之失去。長遠一點,假如有人對我這 些「創作」表示喜惡,他們是聚焦在我的評論?還是單純喜歡作品本身,而

我一直覺得自己得了一種病。事實上,我是否真的得了那種病,那到底是不
我只是他們當中一個引路人?當然,我大可以認為作者已死,自得其樂,但 我總是無法對作者痛下殺手。我無法說服自己相信這些理論,正如潔癖患者 無法因為一句「你已經很乾淨了」就關掉水龍頭。 那只是最容易令人理解的例子。即使整篇文章都是原創,我亦會問自己:「那 是從哪裏學回來的文風」?其他創作亦無法倖免:「那是誰設計的筆刷?」 「又有誰能保證這些旋律沒有受流行文化的影響?」我也會臨摹,但終歸想 創作出毫無他人痕跡的、完全被我所獨佔的作品,而這正是問題的根源。無 論怎樣排除外來的因素,那些看似原創的想法總會有他人的影子。就當找到 了承托地球的那隻烏龜,但其之下總有東西讓它立足吧?那不會是源頭,只 會,又會,是另一隻烏龜罷了。 潔癖 文/單鏡澄 27

該不再找那個烏托邦,然而那終歸是種病,難以根治。那種追尋的過程已經 深深吸引着我,令我在創作的衝動和事後的惋惜間不斷來回反覆,就算雙手 已洗得紅腫亦無法克制。事實上,我已深陷其中。

甚至,這篇文章本身,即使完全是自己由心的想法;客觀來看,卻可能俗不 可耐,了無新意。一定有人試過吧?一輪思考之後,想出了一個不錯的點子, 簡單上網搜尋一下後卻發現相關的概念早在上世紀六十年代已有記載。經過 統整和發展,它變成了又一個「 ism」。人們用這個主義探討存在的意義、 道德價值云云,自己卻在為自己的創作不夠「原創」之類的瑣事而跺腳,倒 像是庸人自擾。 然而,即使對這些事心知肚明,我亦無法停止創作。還記得有種老生常談: 「努力未必成功,但不努力就一定不會成功。」誠然,我相信我不可能提煉 出百份百純淨的原創作品,但又無法放棄當中些微的可能性。透過在每次創 作的過程中嘗試尋找前無古人的方向,然後發現其他學者的足跡,再盡力跟 上他們,希望有一天能作開路先鋒,周而復始——其實早應該停止的,早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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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翻開童年時候的日記本,第一頁便 寫着幾個大字——我的願望是成為人 魚公主 [人魚尾巴]。雖然字寫得又 大又醜,歪七扭八的,沒有一個字在 線上,但力透紙背,彷彿象徵小小的 人兒擁有大大的勇氣。少時的我還在 句子最後特意畫了一條魚尾,盡顯兒 童的天真爛漫。看着日記本,耳邊響 起了女兒稚幼的聲音:「媽咪,我想 變成人魚公主!」 幾個月前,我帶女兒去了海洋公園。 一進海洋奇觀,她就哇哇大叫,熱帶 魚艷麗的色彩驚艷了她的目光。她最 後更目不轉睛地盯着落地玻璃裏的 「海底世界」 。如同被蠱惑般,她 開口說出那句話,聲音是如此夢幻。 我快速翻閱昔日的日記本,上面寫着 人魚公主、白雪公主、灰姑娘、長髮 公主、貝兒公主⋯⋯字越寫越小,好 像也越來越工整。我想,大概每個女 孩的內心有一個成為公主的願望吧。 本來以為女兒只是一時興起、隨口一 說,卻沒有想到第二天她主動要求要 學游泳。女兒黑溜溜的眼睛閃過流 光,迸發出堅定和殷切。看着女兒, 我彷彿看見了縮小版的自己。 「媽!我要當人魚公主!我也要在水 裏游泳!」 我興奮地衝進廚房,摟 住了媽媽的腰,仰頭看她。媽媽右手 舉着鍋鏟,左手食指戳了我的額頭好 幾下,又用左手抓住了我的手臂,把 我拉開:「人魚公主、人魚公主,天 天就知道人魚公主,周君你是生了一 個魚腦袋嗎?也不學學隔壁寶強,天 天就知道看電視、看圖畫書。」 說 畢,她走到客廳,拿起遙控器,「嘰」 一聲把電視關了,而我看到一半的 「唱k小魚仙」 沒了。我只好轉移 陣地去看看故事書,一頁一頁地掀 開,我又沉浸在我的童話世界。 「媽,我希望成為灰姑娘!」 我把 圖書打開,指着裏面變身成公主的灰 姑娘。「又來?你能不能不要這麼幼 稚?不去學習,天天淨想着當公主。 沒有公主命,一身公主病。」 說着, 媽媽站了起來,拍了拍飯桌,像邪 惡的貓頭鷹俯視着我,我渾身一震, 媽媽已經把我手中的圖書奪走,撕下 了翻開的那一頁:「還不去複習?」 待媽媽進了廚房,我才悄悄地把地上 的「灰姑娘」 撿起來,撢一撢灰塵, 慢慢地夾進圖書裏。自此,我再也不 敢向媽媽提起我的願想。唯一的例外 就是中三選科的時候,我和媽媽說, 我的公主大人 29

當——花仙子!呼呼呼!」 說着她 鬆開了我的手,揮動着雙臂,「飛了」 出去。看着她在我眼前繞圈,我歎了 口氣,又搖着頭微微地笑着。啊!真

我希望修讀美術,成為一名插畫家, 可「抗爭」 的結果顯而易見,依舊 是失敗的。我最終順從了媽媽的安 排,高中修讀商科,大學修讀金融, 畢業後在銀行工作,一切都按部就 班。而我把「成為插畫家」的這個願 望,塵封在了時間裏頭。 「好。」 我答應了女兒。我在幫助 女兒實現願望,也是在幫助曾經的自 己。我替女兒報了游泳課,看着她從 「溺水式」 的泳技,到現在能嫻熟 地暢泳,心裏感到非常滿足,就像被 兩個王子同時親吻臉頰一樣。女兒在 水中宛若游魚,她的手撥弄水花,像 流星劃過夜空,星光散落在泳池,匯 成一條銀河。這風景美極了,只可惜 看台與游泳池相隔太遠,手機拍不清 楚,我取出了隨身攜帶的記事本,在 上面畫着一道道生澀的線條。一筆、 兩筆、三筆⋯⋯ 小手無力地垂下,大手隨即牽起小 手,前後晃動。「怎麼了寶貝?」 「媽咪,游泳好累呀,當美人魚公主 好累呀!你看你看!」 女兒舉起她 的小手,「我的手都變得皺皺的,我 好像變黑了啊!哇!我還沒有變人魚 公主,就要先變非洲公主啦!」 女 兒嘟起了嘴埋怨地說。「這些都正常 的,你不用怕。而且我的寶貝現在是 越游越好看了,越來越有人魚公主的 模樣,你真的不想當人魚公主了嗎? 那真是太可惜了!」 「嗯 ⋯⋯ 是這 樣嗎?很好看嗎?誰說我不想當了, 我要成為和露芝亞一樣好看的人魚公 主!」 小手牽着大手,前後晃動。 一晃,一個月過去了。在我接女兒放 學回家的路上,突然一個胖小子跑到 我女兒面前,「佳盈,你當人魚公 主,那我當人魚王子!」 。不料, 我女兒卻回答道:「你當人魚王子 吧。我不當人魚公主了,不要當人魚 公主。」 我低頭看她,只見她眉頭 微皺,十分嚴肅。胖小子啞口無言, 許是被這出乎意料的答案打得措手不 及,許是震驚於女人心之善變。沒有 等胖小子吐出一個字,女兒已經拉着 我往前走。她回頭看我,說:「媽咪, 我不要當人魚公主了,當人魚公主太 累!」 ,她的嘴角漸漸揚起,露出 了八顆小小的、潔白的牙齒,「我要
是善變的小孩呀!又或者說不愧是我 的孩子。 回到家中,我翻開那本還沒有送出去 的畫冊: 一天,一個小女孩來到了水族館,她 被七彩繽紛的海底世界深深地吸引, 許願要成為人魚公主,住在這海底世 界。自此,她經常去海灘游泳,期盼 游着游着,她的雙腿能蛻變成魚尾。 30
這天,她再次來到了海灘。多年的苦 練雖未能讓她生出一條魚尾,但卻讓 她練就了一身純熟泳技。她再次入 水,雖然雙腿還是未能如她所願化為 魚尾,但她優美的泳姿得到了上天的 讚賞。上天剪下了陽光,製造專屬她 的冠冕,又把剩下的光揉碎,灑在海 水上,水面浮光躍金,大海悄悄地為 她換華麗的禮服。在這場加冕禮中, 她不是人魚公主,卻勝似人魚公主。 我蓋上了畫冊,我想這個故事的後續 大概是女孩從海上躍至天上了吧。 31
如常 文/ 牙日久 發願是 佛教徒的高歌。 而你只希望早些 吃午飯 或放班。 觀照白雲嫻熟地偏離, 及家中廿四小時熟睡的白貓。 斜陽落在手上 燙焦貓毛 的斑。 有時心想 事情就成了其他圖案, 更想不老 而獲得木紋的靈。 圈圈纏繞在每個願。 永遠停留的午茶 隨意地投餵腳邊 的蜷縮。 要終極充實 之於自己 之於所有角落, 碎屑亦能好可愛。 願有不留遺憾的影。 32
香港浸會大學學生會 文學院學生會編輯部 IG:square_fa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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