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仔紙》第三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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籠中鳥

文/楊梓灝

我愛的蕊兒: 對不起,請原諒我在過去一星期讓你聯絡不上我,讓你擔心苦了。可是,我實在不能讓你看見現在的我。我從沒想過自己竟然有天 會寫上這段文字來,我以為只要自己是個普通人,默默工作,以往在新聞紙上看的情境便不會找上我,但原來不是⋯⋯ 小時候,我看見父親那腐爛的嘴巴,總覺得他不配領「父親」的名銜,總覺得自己是他的兒子既是上天對我的作弄,亦是恥辱,因 為他爛嘴源於說謊。故此,母親說有關說謊者會爛嘴的傳說,我深信不疑:百多年前,芳草鎮一村民於掘井時發現一塊約有三千多 年歷史的石碑,碑上只有人工鍥鑿的象形文「不可說謊 請公諸於世」。那工人認為它能賣錢,便馬上以泥土覆蓋它,打算晚些少 人才掘出。其他工人眼見他忽然手腳放慢,表情恑異,便詢問他可看見甚麼。他說沒有。過了一日,他的嘴巴腐爛掉了,說不出話 來。經過村民連番追問,他才支吾地指示其他村民他所發現的石碑。原來,石碑背面寫了「訛人者神罰之」。事件遭以廣傳至在上 者耳中,故此我城從那年起,人民不敢說謊,怕遭天譴,時至今日有了「誠實法」。生來而見街上有不少帶口罩的面孔、人與人以 手語溝通、中小學分了手語教學和口語教學專校⋯⋯我全都司空見慣,且未曾質疑這類不能說話的人的諷刺——誰叫他們說謊,自 討苦吃? 的確,我向來是如此確信,直至上月。 對不起,我從不向你說我的公事。你懂的,是我怕了你的全天候慰問。但是⋯⋯這一次!這一次不得不說!一月時,我收到李先生 的委託,要求我調查他女兒爛嘴一事。起初,我一聽到委託,心想:很明顯吧,一定是她曾說謊,而且年中不少似是溺子女成狂 的父母來作類似委託,都見慣了,還是打發他走罷了。但李先生矢口不認,並指出其女兒爛嘴一事必有內情:她不只嘴唇和口腔腐 爛,喉嚨和食道也有灼傷的痕跡。的確,向來說謊者腐爛之處只局限於口部,喉嚨和食道有傷,倒是我作了十多年偵探以來首見。 灼傷,大機會是由漒水所致。而李先生出了過七位數字的酬金。為了兒子,這是個黃金機會讓他讀上國際學校。 我先向其女兒取供詞,惟她患了創傷症後群,說不出話來。她對關於說謊和嘴巴腐爛的問題一概回不了半句,只不停重覆「便衣」 二字。我對此作配詞和推理,並研究各種可能,發現只有「便衣警員」這線索最可疑。我要求阿然幫忙查問是否有便衣警員會專責 處理說謊者或負責執行「誠實法」,他看來對此了解甚少,支吾且矛盾地迴避了所有問題,只吩咐我不要多管閒事。 可怕之事,就由我和他自飯局結束後開始。五月二十日,我和阿然吃過飯後,各自回家。在轉頭走不久,我發現大衣衣袋中,有張 寫了「祕密警察專責以方法把其定義為說謊的人滅聲,他們權力甚大,不是普通警員能處理,更何況普通人,實在不應該主動接 觸他們。」的便利貼。這是在飯局前沒有的。我馬上向後追,打算尋回阿然,詢問有關便利貼內容的事。追至靈風塔附近的小巷, 那處燈光暗淡,光源於兩旁食店後門的白光小燈泡。我看見⋯⋯我看見他左右手分別被兩人撓至反手於腰背,他不能反抗。其中一 人以濕布沿他的嘴唇抹其嘴巴,阿然樣貌痛苦,但欲哭無聲。我看了約三秒,抹口者拿走布,友人欲以雙手掩嘴,碰了一下隨即縮 手。二人走到巷的兩端盡頭。當刻,我只懂本能地啜泣、攝錄和跑,跑回到偵探社。 親眼看見事情的發生是恐怖的。我親眼看見事情,但不敢做任何東西制止,心中懦弱佔據四肢,我寧願自己如駝鳥般把頭鑽進沙子 裏去,寧願自己沒見過事情。所以,你要記住記住代我向阿然和他的家人道歉。事件的可怖也在推翻我對法律的信任。「誠實法」 不是規定若市民專屬的測謊紀錄儀響了,才會被警員所捕,且會先替說謊者進行麻醉,才用方法處罰他嗎?為何剛才所見的是,友 人的測謊紀錄儀沒響,便已被處罰?即使處罰,手法不是無痛的嗎?為何能夠有祕密警察的存在?為何需要有祕密警察出現?因為 抹嘴是「dirty job」嗎?是誰操控祕密警察?有多少人知道我城原來有祕密組織?回想過來,為何他在飯局不直接和我說便利貼上的 內容?仔細想想,我在問他問題後,他沒有回答,倒是先和我說:「噓,小聲點。」 我猜想,他自飯局開始,已被人監視,而他自知。 於是,我把短片交給李先生和他的女兒。女兒看見後馬上嚎哭,李先生則附以憤怒,聲淚俱下。五月二十二日,李先生把短片公 開,為傳媒所報導。事件在社會產生甚大回響,因為他和以往所見的哭訴者不同,他是能提供片段佐證的第一人。但你定記得,全 城市民指責他偽造影片,並不相信片段為真實,包括你。事實上,那短片是真相。 自那天飯局起,我不時發現有人跟蹤自己,在工作時、在吃飯時⋯⋯我實在連家也不敢回。早前我不在家的日子,就是在偵探社過 夜。天天被監視,感覺很麻煩,就連最私密的大小二便,都總覺不自在。後來甚至在衣袋中發現偷聽器,以致我不敢穿有衣袋的 衣服,也刻意地打斷我和你的聯絡,就是怕你和兒子成為被監視目標。我想擺脫他們,但又不知如何是好。於是我做了一個一生人 中最自豪的決定,就是聲援李先生。短片是真實的,這是無容置疑的,以真相指出秘密警察的不是,便是我最強的武器。而且,我 想自己上次既然沒救到友人,讓別人知道事件的荒謬就是對友人和李先生一家的安慰。再者,刺破別人的陰謀和印證心目中疑問當 否,是偵探的天職。 我知道我在六月一日的行動令你擔心了,因為我依舊沒給你聯絡上,刻意地。我在那天到友人被抹嘴的地點以揚聲器,親口把所見 所聞說出而測謊紀錄儀沒響,已在社會中產生了輿論,至少有人相信李先生、相信我和,相信真相。當晚,我終於敢歸家。可是, 在歸家途中,我被⋯⋯ 我現在沒面目見你,也沒面目見父親。記憶很散亂,只記得我第一眼看見他們,我問他們是何人時,他們對我說自己是維護城市有 誠實良好風氣的食罪者,對付你等「狸貓」,就要好好消毒清潔一番。然後,我欲反駁,他們對我說「噓——」。然後,事就這樣 成了。我選擇和你交代事件,是因為你是我的愛妻,但是希望你不要讓兒子知道,畢竟他還小,就說是我說了謊,自找來的,被人 重罰便好了。家庭和我的父母就辛苦你代我照料了,你也要記住代我向阿然和他的家人道歉。我不會回來,永遠不會。 原諒我,勿念。 帶罪者 康 二0一九年六月八日


如果你給我 大樹菠蘿和非洲草原 內鬼另有其人。我在塔裏,寫著。多虧他,我對大樹菠蘿的奇跡和非洲 草原的憧憬更為相信。 他從體檢程序釋放出來,把經歷偷偷地講述。任秘書兼翻譯的他能夠 輕鬆應付這島上兩種語言。他上個月於公民廣場上吹笛子奏起舊年代 的曲目,群眾簇排成一個漏斗形狀的圈欄,家禽似的一動不動而眼游 離八方,聽,或不聽,恍神一般,又彷彿韻律已然貫穿血管,抽不出 來,卻透風的。當晚,上司召他回去問話。上司皺眉頭,問:「你在 廣場上吹的是甚麼歌?」他答:「那只是一些我聽過的歌,當中有故 鄉童謠。」上司撇了嘴,隨著迷離的燭燈忽明忽暗的眼神彷彿要從那 句中找到跳躍的音符,問:「你確定那些漫不經心的歌曲觸動你的心 弦?」「是的。」「那好,你明天不用上班了。每天黃昏準時跟檢察官 報到!」即使上司上了彩妝,臉色是施工揚起來,黏住抬杠的硬漢面龐 的白粉。上司拿出抽屜內木匣子,裝放著死海藍釉小陶碗。他才醒覺, 自己被捕。 「不要,我的主人,讓我留在你身邊吧,我想繼續以我的語言為你效 勞。」 「不用,我會訓練新晉人才。你不是天選之人。那邊工廠的奴役比較適 合你。」然後上司揮了揮手,指向他,一個雄壯的戴帽西裝男人推開 門,把他攆出去。接著他赤裸,於辦工室內,幾對鬣狗的眼睛,幾副 獵豹的睡姿,斜視著,他身上所有衣物被扯爛,撕毀踐踏於地。我見 他不想說了。他只形容:「像一場劣勢鬥牛的比賽,又似上山火葬的 喪禮。」完好無缺,他哽咽著,感恩。焚燒之前,他被催促,移出這個 空間。 在另一個鬱綠的密室,數個配步槍士兵搜他一絲不掛的身,摸遍全身肌 膚,敏感部位還提供幾下按摩,他的手臂以至小腿不自覺地起了雞皮疙 瘩,叫了一聲。後來的少校似的軍官,蓄腮鬍,舊木桌子腳的棕,神氣 揚揚,靠近幾名正在搜索的士兵,士兵敬禮,報告,讓出半圓給軍官。 軍官脫下褲子,命這個犯人雙膝跪下,背對,眼朝下,張開屁股。士兵 觀看,側面和耳朵連成一個個人馬座的人馬。犯人想著搬運貨品的步 驟,沒有出聲。軍官一陣子,厭了,離場。士兵緩過神,有刻像降世的 天使,他這時才被告知,你可以拍拍屁股離開了。連告知也不能肯定是 玩笑還是權利。 第一次他感受到語言疲勞、垂老和無效。然而你摒棄這驕傲嗎?不會。 他自問自答。勇氣和温熱隨著他蹩蕩到廣場,那時是漆黑的凌晨了。縮 小的行星閃爍如一疏燭影,注視,他感到餓。眼前枝椏交雜插向矮小的 灌木叢,和恆河沙數無聊的透亮的黑貓和豺狼眼珠埋伏。啊,還有笛子 沒被充公沒收,趕緊返回牀頭藏妥,不如放到派發的粗麻布襠裏罷。明 日,另一個更為狹窄的宿位,那就是我們這單位的牀。我認為他活該, 直至法令頒佈。 早餐三分之一的乾麵包,水,三分之一杯,填充轆轆絞轉的飢腸。人生 除了穀物和潤澤,還有甚麼所求呢?自薦當士兵而成功入選的工人,迎 新禮是三分之二的麵包和灑下木糠的半杯水。應徵不遂的同袍,大部分 被發現好逸惡勞和吞併公款的罪證,尚能原諒的到垃圾山做「清潔」, 不赦的處以私刑。要相信,福是禍的變態。每每完成遊戲設計,老闆為 酬謝我們,增添飯菜飲料,例如俗稱「鬼口水」的橙汁,還有「水銀 菜」,是島內温室種植的蔬菜,金屬色,但意外地酸,醒胃,若煮熱裏 頭的細菌會引致人體慢性中毒,一年大概廿名工人死因於此。

文/黃君凱

除此之外,公司會給我們一瓶提煉過的黃色眼藥水,為紓緩眼睛疲勞。 握上手,花的幼毛般;滴下去,豁然開朗,精神煥發,是解憂的好產 品,多想它推出島外呢。我們每天都能領取新的一瓶,從沒有白白排 隊,缺貨濟銷的日子。早期版本是綠色的一瓶,猜是葉綠素之類的。每 隔一個工序,生產眼藥水的工人也滴眼藥水到眼裏吸收吸收。 秘密文件大概是這樣子,他不完整地翻譯給我們聽: 「諸位同仁,🈓🈓🈓連月來生產力滯後,不同廠內員工妄自菲薄之情況 不減反增,過往亦有時季引發飢荒與搶掠之🈓🈓,此乃不文明之舉,故 應禁之。經🈓🈓磋商權衡,出籠一系列之🈓🈓,望能救急挽危,推🈓🈓 奮發向前,成為最優秀無其二之🈓🈓。」 「於公民廣場之上,🈓🈓將宣讀🈓🈓。」 「不得在公眾場合談論非工作之需之話題否則屬行為不檢處以鞭刑惟特 殊不可控之因素排除此限不得在公眾場合談戀愛或進行性行為否則屬行 為不檢處以炮烙之刑惟特殊不可控之因素或合理辯解不受此限不得自殺 否則同袍皆不能免於其難將一律處以絞刑惟將官及每廠之最高決策人可 獲豁免🈓🈓制下不得僭越掠奪多於本分之糧食否則罰以居住🈓🈓🈓三個 月為期並於身上劃一紅記記之不得妨礙🈓🈓之工作事務進行否則🈓🈓有 權合理懲誡所有裁判聽候最高🈓🈓🈓所有法令即時生效」 客氣慷慨的老闆不會施以毒手的。他對我們有禮,傳說中的饕餮,只會 見物噬物,見人吃人,最後撐死,老闆知道這麼驚悚的傳說的,不然, 他也知道黑洞吧。不過,我由衷愛好麵包和自來水。那是不可或缺的, 也是全部。 有天,團隊出版一套恐怖遊戲,上司們很久沒有體驗過恐懼了,於是老 闆一如既往,每人一杯鬼口水和一棵水銀菜。握在手中的菜,一面熱得 刺痛,一面冰冷如雪,想是我的手汗吧,不管怎樣,吃了下去,還吃了 U53698(私下叫他噪子)的那份呢。 過了半年,全自動的黨閣始披露法令。翻譯員逐間單位通傳。 「試圖逃離本島者,將受檢察官任選之刑,於公民廣場示眾。」 再過了一個月,「身上不得留有及塗抹記號,諸如紋身、圖騰和顏料, 違者將受血誡。」一星期後,「身上不得有黑色,包括頭髮體毛,違者 將被終身軟禁」。流亡者為數不多,且無一逃出大自然的五指山。組 織,最大的是合唱團。莫非合唱團圖謀作反? 我想說自己是設計師,但又配不上。至少,可以說自己是藍領工人,但 說自己失業或工作不如意,則一律禁止。如果說自己是被放逐的動物, 請說是被改造再生的人,否則將受到刑罰。我比較喜歡動物大遷徒,聽 起來既不難受,又不會被懷疑,聽者只會跟我靜靜討論非洲兒童和非洲 草原。掌握的也是數年前的新聞了。 我已遺忘對岸的島是甚麼樣子,只記得大樹菠蘿曾經在那遍地植林。我 被運來的,那裏好像沒差。野蠻的土著在土地上,只剩連綿不絕的耳 語。我沒想過,我也曾是,也即將是一個地方的土著。還是有點奢侈。 現在說不定了。不日,萬一同胞忘卻我,我的一句話,一些蹤跡,就讓 草原扎根。


三點鐘

灰銀色的鐵閘,有點掉漆,離地有四分一米的鏤空。屋內其 中一面的麥芽黃牆身,掛了個小熊維尼主題的時鐘,時針的 末端有個蜜糖圖案,分針的末端是隻蝴蝶。穿著粉紅色百褶 裙的女孩不懂看鐘,她只知道,每當蝴蝶飛到最高、蜜糖在 右邊,門外便開始熱鬧。 女孩伏在閘後,翹著雙手感受鋼鐵的涼意,她從縫隙裏看到 有些小短腿跑來跑去,走廊傳來的喧鬧聲帶著回音——「捉 我啊!」「你跑得太慢了!」「換你來做捉啦!」 「讓開。」房裏的女人不知何時走了出來。砰!大門關上。 「那些孩子吵著鄰居,爸媽都不管,真沒家教。」女人返回 房間,坐在電腦前,研究小學資訊。

女孩的願望又一天落空,唯有自娛。她吃力地拖出放在牀底 下的一箱玩偶,裏面有巴斯光年、胡迪、牧羊女等,這些都 是母親在她生日時送給她的。沒過多久,玩偶的陣型排好 了,劇本也想好了。「今天,翠絲跟巴斯光年一飛沖天!」 女孩雙手拿著玩偶,在半空擺動。「飛啊,飛啊,噢!恐龍 突襲地球,胡迪胡迪快來幫忙。」她快速把翠絲放下,撿起 恐龍,慢慢移到巴斯光年的方向。「噓,文文,你這樣吵, 上小學時會被老師罰的。」房裏的女人叫嚷。女孩想當媽媽 心中的乖孩子,所以她再也沒出聲。 一年後,暖陽照耀半灣小學歷久常新的木雕,隔壁是「作育 英才」和「宏揚師道」的牌匾。大群人從正門步出,人海裏 有那女孩與母親的身影。母親一面翻著面試文件,一面問女 孩:「怎樣啊?你懂得作答嗎?」女孩猶豫半刻,道:「老 師問的,我都懂。」母親停下腳步,摸摸女孩的頭,道: 「我們準備那麼久,你一定考得上。」

家裏的時鐘,換成了沈悶的黑白色。女孩已學會看鐘,她凝 視分針,一圈一圈的轉動,踏正三點,鐵閘外,一如以往熱 鬧,她主動關了門。房內的母親,還是讀著小學資料。「文 文,你幼兒園的朋友都考哪一間?」女孩握緊不安的拳頭, 小聲道:「不知道。」母親沒多理會女孩的答案。女孩坐在 客廳,電視沒開,電台沒開,她遙望鋪滿塵埃的玩偶箱子, 再把目光投在時鐘上,呆呆的,看著一圈、兩圈、三圈­­…… 「喂,你好,我是王文文的家長……對,前個禮拜來面試 的,我想知道,為何我女兒會考不上?她不是全都懂回答 嗎?」「文文確實懂好多,但小組討論時,她沒說過話,這 可能就比其他小朋友遜色一點。」 母親掛起電話,勃然大怒,隨手拿起擱在沙發上的衣架, 吼:「文文,你不想讀書是不是!」然後,往女孩的腿揮過 去。經過一輪教訓,女孩被鎖在自己的房間。她坐在牀上, 摸著凸起的紅痕,淚水滴在傷口上,更痛,可再痛,僅能啜 泣。牆身潮濕,有幾塊剝落的牆紙,剛好揭露她以前用紅色 蠟筆畫的蜜糖。女孩念念有詞:「蜜糖,是蜜蜂在花中採得 花蜜後,於蜂巢中釀製的蜜……」 窗外是藍天,有些彩色的泡泡飄過。女孩瞧見樓下遊樂場的 孩子蹦蹦跳跳,雖然吵吵鬧鬧的孩子都不是乖巧的,但她今 天想壞一次,一次而已。此時,有隻褐小灰蝶飛來,應該是 被窗邊的蘭花所吸引。蝴蝶翩翩起舞,飛到窗扉的最頂端。 女孩擰頭看著壁上塗鴉,若有所思。 她嘴角輕輕上揚,決定捉緊那隻蝴蝶。

文/林嘉怡

數月以來,反送中運動席捲全港,無數人為此流血、被捕、甚至失去 生命,許多人都「覺醒」了。然而,社會上仍有許多人活在平行時 空而沒有發聲。說這是對「藍絲」的指責並不準確:先不論意見或判 斷的對錯,至少「藍絲」們可能有自己的聲音。對於沒有發聲的人, 其中兩種心態大概是這樣的:第一種人雙眼戴上一雙為「非政治化」 的眼鏡,沒有自己要堅持的信念,只是空泛地祈求不知從何而來,彷 彿從天而降的「天災」快點結束,社會繼續「如常」運作。而第二種 人,則是以觀眾心態看待發生在香港的事。

在香港的種種轉變:例如六七暴動只是不幸的天災,而非政治上的人 禍;香港的發跡歷程,就是香港人有著獅子山奮鬥精神,從漁村到輕 工業出口中心到國際的金融中心......彷彿我們生活在只有經濟,沒有 政治的地方。即使是發生在立法會的政治事件,不是有許多建制派議 員叫人不要把事情政治化嗎?政治彷彿不應存在於我們生活裏面。因 此,第一種人忽視了政治的無處不在,不明白運動的源頭正是政權的 荒唐。他們會對仔女說:「不要玩政治」,將政治視為少數人應該參 與的事,政治是「那些人」的事。然而,政治不是政經社文環其中一 個角度,而是籠罩著社會每一個範疇。放在今天,這句話更加毋庸置 第一種人仍然真切地關心社會,但只是不懂得追本溯源,不明白事件 疑:市民在商場和地鐵內也會被人襲擊、戴口罩和穿黑色衣服也成為 發生的緣由,因此只能無助地祈求一切完結,歲月繼續靜好。第二種 高危行為、地鐵晚上停駛,香港變相宵禁、核心商業區中環於平日催 人的心態更加嚴重:他們沒有自己的聲音,以一種抽離的目光,吃著 淚煙瀰漫、警察強攻中文大學、理工大學,學生捨命抵抗...... 花生,對這片土地上的苦難冷眼旁觀。較好的,偶爾還會在社交媒體 分享一下運動資訊,有些則把一切視作一場電影──流血衝突場面就 「食花生」的心態,某程度上源自香港人一直無法主宰自己命運的無 是動作片、高官醜態就是笑片、示威者與政權的角力就是刺激的劇情 奈。例如當時香港的頭等大事──主權移交,香港人在談判桌上卻 片......「最緊要有花生食」,他們就是鼓掌的道旁兒。黃國鉅在《酒神 從來沒有佔一席位,聲音不受重視。忽然,宗主國便從英國轉到中國 的抗爭》仔細描述了這種犬儒心態:「連跟自己命運有關的事情,也 ──一個剛經歷完文革和六四的國家,香港「民主回歸恐怖分子」; 用食花生的心態看待」。究竟這兩種心態從何而來?為何他們放棄了 忽然,上一代就要面對步步逼近的九七大限。因此,他們習慣了以旁 發聲的能力?除了為他們貼上「經濟動物」、「港豬」、「冷血」等 觀者的心態看香港,不將香港的命運視為切身的事。雨傘時有一句口 標籤外,我們還可以從香港歷史的角度,了解這些心態如何形成。 號叫「命運自決」,今天則有「香港人,加油/反抗/報仇」,都意 味著香港人主體性的覺醒,意識到這是屬於我們的事,只有香港人才 黃國鉅在書中提到,香港一直身陷各種政治事件的漩渦之中。但在歷 能守護屬於我們的香港。「寧鳴而死,不默而生」,大概就是要拾回 史論述上,「政治」經常缺席,我們總是以非政治化的目光理解發生 我們曾經沈寂的聲音,盡力吶喊。

文/劉梓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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