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8 好茶特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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舊好茶,用雙腳走出甘甜記憶 ◎楊鳳琳

太陽,八點。 「好啦,孩子們!出發了!」 在落差約莫一層樓高的破碎路 面前,走下石頭崩落的小坡,一 行十多人涉過小腿肚深的流水, 走入遙望無盡的河床中。 「捱,好久不見!我們要回 1 2 家了!」Auvini umu 停下腳步, 和顛簸的河床上迎面駛來的吉普 車駕駛問候,「要回家了,我美 麗的故鄉。」 ※ ※ ※ 好茶部落為魯凱族發源地,根 據部落口傳,數千年前他們的祖先 ── 帶著一頭雲豹的兄弟倆在古茶 柏安(Kucapungane)定居,綿延 瓜瓞,又在數百年前遷徙至今日 舊好茶所在地。儘管在日本殖民 時期政府曾試圖將好茶部落遷往 海拔較低、交通易達性較高的地 方, 但 部 落 中 的 老 人 們 不 願 搬 遷,一直到民國 68 年基於教育 與醫療兩大主因,才遷村至緊鄰 隘寮溪的新好茶村,也就是在民 國 98 年 莫 拉 克風災中全數被土 石淹沒的村落。 ※ ※ ※

「孩子,你們的腳步比較快, 3 跟著白浪 叔叔走,早點到家可 以先休息。記得隨時注意孩子們

2008 年 01 月 01 日創刊 2014 年 02 月 10 日第 68 期好茶特刊 創辦人 |孫有蓉 社長 |林月先 總編輯 |潘雅琪 執行編輯|李佳穎 楊鳳琳 策畫編輯|陳亭瑄 美術編輯|楊鳳琳 羅盤針 接待家庭小組 |李雲可 林宛諭 陳亭瑄 黃榆珊 葉昀昀 戴劭芸 ( 按筆劃排列 ) 勞動與世代小組|曾子家 蕭米棋 鄭珮琦 婚禮小組 |康晢暐 羅盤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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校對 |林羿萱 許筑淋 游羽棠 封面繪圖|田羽彤 圖樣設計|施東宜 訂戶業務|蕭米棋 會計 |戴劭芸 印刷 |千業印刷 聯絡信箱| cpapercontribution@gmail.com BBS 板 | telnet://ptt2.cc/consciousnes 部落格 | http://cpaper-blog.blogspot.com 臉書 |台大意識報 發行所 |臺北市大安區羅斯福路四段 1 號 國立臺灣大學第一活動中心 206 室 訂戶專線|蕭米棋 09307919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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曝曬在太陽底下,在眼睛 因為不斷尋找落足點而發花 的 石 頭 路 面 上, 遠 遠 就 看 到 露出半截的紅磚屋頂,「喔! 看 到 教 堂 了!」。 新 好 茶 村 覆 沒 於 駭 人 的 礫 石 堆 下, 莫 拉 克 風 災 後 四 年, 破 碎 的 物 品不是拿走,就是被沖走了, 現在只剩下當年位在全村最 高處的教堂,成為山水草木之 外辨認故鄉的標記。

快只要 58 秒,下課鐘響大家 都比賽跑第一個過去。噗通! 跳 進 水 裡 游 泳, 然 後 爬 上 岸 抱著給太陽烤熱的石頭取暖, 上課鐘響一起衝回教室,下一 節 課 再 來, 衣 服 都 還 沒 乾 透 又全濕了。小學六年都這樣, 衣 服 沒 有 乾 過。」 單 純 而 美 好 的 故 事 引 人 入 勝, 但 除 了 兩幅畫之外缺乏想像的基礎, 冰涼的溪水、石板屋、北大武 山與烤火的木頭香。好想走到 畫裡,身歷世外桃源。

走過大片河床,我們從一 處土石崩落的陡坡爬上樹林 間,陰涼許多。第一道陡坡帶 來嚴重的不安,疑懼後頭等待 的路途,對於少與山林共處的 我們是否會吃不消。然而步履 小心地踩著,遲疑的腳步反倒 加重背上行囊的份量,走了好 一段路,整群人才協調出一致 的默契與節奏,夾雜著喘息聲 相互鼓勵繼續前行。

舊好茶座落山腰,長了滿 滿的八爪菊和點點馬纓丹,入 口 處 幾 株 櫻 花, 近 水 源 地 前 的廣場有搶眼的聖誕紅。從曾 是學校操場的荒廢空地上看 去,山間一片奼紫嫣紅,美不 勝收。而入口進來排排並列的 石板屋,一致地面向北大武山 (Tagaraoso),面向在雲霧中 忽隱忽現的聖地。

的淚水,如果已經流到臉頰這 裡了,一定要停下來休息。」

「有看到嗎,對面那邊黃 黃的一片?快到了啦,再十分 鐘。」 白 浪 叔 叔 除 了 沿 途 回 應我們五花八門的問題之外, 不常開口。扣掉在工寮補水小 歇一個小時,我們已經足足走 了五個鐘頭,這針強心劑打下 來,大夥兒精神抖擻。「喔, 我看到房子了!」 ※ ※ ※ 對 舊 好 茶 的 想 望, 緣 自 於在好茶部落懷舊棧的客廳 牆面上,一幅舊好茶水源地、 及舊好茶入口的紅櫸木地標 彩畫。「這些都是部落老人家 們共同的回憶」,經營懷舊棧 的陳爸爸陳媽媽,由客廳裝飾 娓娓道出舊好茶的生活故事。 「 從 教 室 跑 到 水 源 地 最

※ ※ ※

沿著清楚的踏痕穿過教室 建築體與操場之間,兩邊壁立 的岩石後方就是圖畫中的水 源地。池子不大也不深,若下 水游泳,氣換不到三口就能到 達彼岸了,唯有靠近水流上游 的兩步處無法踏到池底。清澈 的水流裡有點點黑黑的蝌蚪貼 在覆青苔的石頭上,池中心還 看 得 到 魚 呢! 抱 著 游 泳 抓 魚 的興致想要呼嚕嚕的跑下水, 但水溫沁心涼到發麻啊!腳底 抗議地輕抽起來。拉高褲管在 水裡站了十分鐘,跳下去轉兩 圈, 趕 緊 上 岸。 臉 上 咧 嘴 開 心笑著,身體卻不住地發抖。 ※ ※ ※ 舊 好 茶 部 落 除 了 Auvini mumu 不時會上來住一陣子,

還有小獵人叔叔與他的太太定 居在山上。我們幾個人成一小 團四處探險像搜奇隊似的,找 到許多已經雜草蔓生的石板屋 斷垣,以及剩下梁柱與不完整 牆面的水泥房屋,剝落的水泥 敷壁裡可以看到以石板作為實 體支撐的結構。遇到小獵人叔 叔,向他細數方才的發現,「孩 子,還有一座長老教會在學校 的下面,上面的『老』字還在 那裡!我昨天才去看過。」於 是在日落催促下,又沿著學校 繞上繞下,試圖從土地上踩踏 的痕跡辨認道路,找到長老教 會舊址。 長老會教堂在一戶完好的 石板屋後方,拐個彎才終於在 樹叢中看到屋頂上的十字架。 儘管本該是座椅的地方已被數 朵高度與人相當的姑婆芋佔據, 但從突起的水泥講台,還能依 稀想見當年禮拜佈道的場景。 ※ ※ ※ 在尋覓教會的過程中,還 有座有趣的石碑。隱隱約約兩 層字在上面,第一層石刻字樣 有幾處已經難以辨認,浮在上 頭的斑駁藍漆反而熟悉並讓人 吃驚,背面刻有「昭和九年六 月二十日死亡」,是個墓碑。 原來,這是一位日治時期的警 察南幅重助的墓,在國民政府 時被糊上水泥,寫下「毋忘在 莒」4。 月亮,五點。

燒熱水、吃過晚餐,太陽 西 沉 後 我 們 圍 著 Auvini mumu 烤火,聽著好茶國小上學的種 種。「那時候喔,我們講母語 都要被叫去罰站的耶!身上還 要掛牌子。課本裡面寫,你的 故鄉在台灣海峽的那一邊!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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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故鄉明明在這裡,怎麼會在 那一邊?」記憶裡、遺跡間, 在海拔約莫一千公尺的高山上, 執政政府轉換與思想塑造的痕 跡鮮明。 ※ ※ ※ 舊好茶只有國小,畢業之 後義務教育還有三年 5,最近的 中學位在禮納里部落山腳下的 北葉國小,當時的瑪家國中。 陳爸爸在我們下山後,看我們 唱作俱佳地描述路途狀況,提 起當年的求學模樣。「那時候 我們要上學,禮拜天下午所有 同學作伴,邊走邊玩從舊好茶 走到北葉,住在這邊,一個禮 拜過去再大家一起走回舊好茶。 喔,現在想起來都不知道那時 候怎麼走的,很遠喔,每個禮 拜,這樣來來回回。」聽著故 事,走過一遭後不難想像了。 在舊好茶,年輕人因為義 務教育,國中開始不得已成為 週週來往的求學生;搬到新好 茶雖然交通方便些,但部落裡

只有國小,年輕人的國中時光 依然是外地記憶。後來家長爭 相讓小孩到資源較豐富的學區 就讀,部落學生出走率高,好 茶國小廢校,孩子們國小就得 出走部落。當教育進駐,好似 引導著前往「文明」的路途時, 學校因為地理位置而影響到資 源與升學的先天之惡,也蠻橫 地把孩子們的雙腳剝離祖先根 生千年的土地。

木頭後方,一下竄出來扭著扭 著;耳朵聽到了大夥兒在石板 屋內烤火的深夜,mumu 低沉 而近乎吟誦的聲音做許多傳說 與夢境故事的開場:「喔,孩 子們,在山裡睡著特別舒服, 會有祖先回來作伴哪!」※

※ ※ ※ 走下山的路,有種腳程變 快的錯覺。白浪叔叔在上山時 指示我們的山口停下來,「是 umu 耶!」Auvini mumu 在 一 處過去擺放獵首的平台上向我 們 揮 手,「 喔! Sabau6 !」, 儘管已經在聲音與耳朵無法交 談的距離,我們依然大聲喊著。 回到禮納里那晚,脫去外 套要睡了,才發現衣服上留有 溫暖的烤火木柴味道。漆黑一 片中,爐灶中夾著橘、紅、藍 的火光在爭艷跳舞,一下躲在

雲豹傳人的離/返鄉之路 好茶遷村史 民國 66-67 年 從舊好茶遷到新好茶 民國 88 年 組成好茶遷村委員會,提從新好茶遷離的遷村案 民國 96 年 聖帕颱風 813 水災,遷至隘寮營區 民國 98 年 7 月 遷村案通過 民國 98 年 8 月 莫拉克風災,新好茶遭滅,遷村案被併入八八重建條例 民國 100 遷至禮納里

◎葉昀昀 戴劭芸 從舊好茶到新好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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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uvini‧Kadresengan 奧威尼 ‧ 卡露斯,漢名邱金士。年輕時從事神職,現為魯凱族作家,著有《雲豹的傳人》、 《野百合之歌》。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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魯凱語中稱呼祖父一輩的男性長者。 同行的一位長輩。Bailan 為魯凱語中的男性名字之一,與原住民稱呼漢人的「白浪」同音。 參考〈陳永隆老師說明紀念碑之訪談稿〉,資料來源:http://dore.tacp.gov.tw/dorefile//00/00/n2.pdf。 九年國民義務教育於民國 57 年實施,好茶部落約莫於民國 68 年遷至新好茶部落。 魯凱問候語,可用在打招呼、道別時。

原位於屏東縣霧台鄉的 Kucapungane(好 茶部落),在魯凱族的傳說中被稱之為「雲豹 的故鄉」,其發祥地坐落在大武山西側、隘寮 南溪中游的「舊好茶」,迄魯凱族人從東部隨 雲豹的腳步而來已約有 700 年的歷史。而後又 因為自然災難的侵害、政府政策的介入、各種 和現代社會接壤所遭遇的社會、經濟等因素考 量影響下,整個好茶部落歷經數次大規模的遷 村、安置與重建。從舊好茶、新好茶、隘寮營 區到八八風災後移居到禮納里部落的永久屋 …… 返往雲豹故鄉之路已殘破模糊、傳統文化的記 憶也日漸流失;對於不同世代的族人們而言, 「真正的家」或許早在艱困難熬的搬徙經驗、 與口述歷史的懷舊之間,重疊出各種分歧的歸 屬。如今,重新面對災難後的生活,不斷漂泊 的好茶人真能安居了嗎? 根據全國成、楊雅祺(2012)的論文指出, 外來勢力介入好茶並影響其社會及文化空間首 於日治時代,日本政府在好茶設立駐在所(大 正 9 年,西元 1920 年),並實施了土地國有及 農耕民化等措施,「不僅傳統的階層制度逐漸

瓦解,社會經濟也漸漸和外界產生更多連結, 傳統的風俗民情開始改變。」戰後國民政府因 為「山地平地化」的政策,使得部落對外界的 倚賴漸增。但一直到民國 62 年,舊好茶的交通 不便再加上耕地流失,族人外流嚴重,於是在 村民大會的決議之下,考量學童受教育、中老 年人就醫等因素,民國 66 年開始遷村至隘寮南 溪左岸的河階台地 Tulalegele(新好茶)。

此次的遷村留下許多後遺症,譬如,雖名 義上是由政府協輔,但每戶必須自行負擔約三 萬元的配合款進行工程,對長期孤立深山的好 茶人而言未嘗不是一筆負擔;急忙遷村造成的 土地所有權紛雜問題;新好茶的地點又遠離傳 統的獵場與耕地,導致遷村後族人難以繼續維 持固有自給自足的經濟生產方式,而必須轉而 倚賴平地的支薪工作,投入他們較為陌生的資 本主義經濟的運作模式。 遷村至新好茶的決定在部落內也遭到許多 老人家的反對,在好茶人的空間觀念中,新好 茶(海拔 230 公尺高)屬於他們空間觀念中的 labelabe(500 公尺以下處),氣候濕熱容易生 病、能夠獵捕的動物種類少且缺乏社會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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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每逢雨季就會洪水氾濫、有許多土石崩塌地 形;又是以前魯凱族與排灣族的古戰場,流傳 許多血腥的記憶。因此,對族人而言,通常不 會至此開墾或多做停留,缺乏傳統領域的認同。 事實上,自從搬到新好茶後,族人就不斷地遭 到數次自然災害的侵襲。民國 96 年聖帕颱風的 813 水災造成隘寮溪暴漲,當時正值在外村民 回鄉參加豐年祭之際,全村 127 戶 153 人受困。 歷經幾次災害,「新好茶 48 戶房屋全倒及半倒、 浸水,河水升高至河階地,全村停水停電,對 外道路全數中斷;此地再也不宜久留,好茶人 1 不得不再次面對二度集體遷村的現實。」

進到禮納里之後,由於原本通過的遷村案 被併入莫拉克重建條例中而失效,改由共同遷 村後的土地分配導致好茶人大量失去了原本維 繫生活所需的「耕地」,產業發展方面被迫轉 型。而大家對於部落的期許卻又不盡相同,有 人認為必須要到工廠做工才能過生活,有人則 認為必須在當地發展屬於部落的產業,才能使 族人不必再受到離鄉之苦。離開原本相對自給 自足的山地生活後,好茶人也需要重新適應貨 幣買賣的生活。

早在幾次風災發生之時,族人們因為安全 問題,就開始思索從新好茶離開的遷村方案, 並在民國 88 年組成了「好茶遷村委員會」,欲 向政府提出一套完整的遷村計畫,包括遷村地 點的比較、風險的評估、遷村後的村落樣貌模 擬 … 等,但途中因為各種部落意見整合的困難 和政府的消極處理,遷村案一直到民國 98 年 7 月才通過。正當好茶人歡欣鼓舞於長期下來的 討論終於有個著落之時,民國 98 年 8 月 8 號, 莫拉克颱風重摧整個南部山區,新好茶遭到滅 村,原本通過的遷村案也隨即被併入了〈莫拉 克重建條例〉中而有了甚鉅的改變。

如今,三個年頭匆匆流逝,期間除公部門 的屏東縣政府、莫拉克颱風災後重建推動委員 會外,亦有許多民間單位都投入協助,包括幫 助禮納里興建了融入魯凱與排灣文化課程的「長 榮百合國小」的張榮發基金會、主持「八八風 災重建­計 畫」與當地社區發展協會配合的台大 2 城鄉基金會 …… 等。在好茶村的發展過程當中, 台灣世界展望會一直扮演著重要的角色,不論 是從舊好茶遷至新好茶的補助和物資補給,或 是八八風災後的急難救助金和生活必需用品, 以及禮納里部落的永久屋興建,都是由世界展 望會為首,屏東縣政府從旁協助的運作。部落 的族人們也在一次次的嘗試、努力、討論之中, 試圖結合產業發展、傳統文化認同、和部落自 力的精神,摸索出一條能夠安穩生活的路。

屏東縣政府也將好茶居民遷至已廢棄〈閒 置無軍人駐紮〉的隘寮營區暫時安置,而在整 修舊營房時也依據〈莫拉克重建條例〉,展開 安置及遷村之永久屋興建計畫。在經過約兩年 的等待後,永久屋興建工程完成,好茶族人在 民國 100 年正式遷進位於原瑪家農場的禮納里 (Rinari),其實瑪家農場本就是新好茶遷村案 的預定地,只是與原本不同的是八八風災後須 與屬排灣族的瑪家和大社村民共同遷村。

好茶村一路走來歷經風風雨雨,其中的艱 辛不在話下,重要的是要如何在事件中,學習 並成長。八八風災帶給好茶居民的,不只是風 災造成的損失、失去「家」的痛苦,更多的是 在未來的日子裡,要用什麼方式、什麼心態面 對新的生活、面對部落裡的族人,最重要的是, 身為「雲豹的傳人」的好茶村居民,該用什麼 3 樣的定位面對自己。

遷村?安置?一波三折的重建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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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ttp://cc.shu.edu.tw/~atss1/Seminar/20111005/D1-2.pdf(世新社發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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參考資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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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自台大城鄉基金會:「2010 年九月開始,好茶部落啟動修路回舊好茶的計畫。在台大城鄉基金會八八風災重建 ­ 畫(由李連杰壹基金、騰訊科技)支持下,社區發展協會召集部落人力投入踏勘、選擇路­線、修路工程、影像記錄 計 等工作,從六十餘歲的獵人乃至於二十出頭的年輕人,不分世代地­參與在這項別具意義的計畫中。[…] 好茶舊路修復 的計畫和『山林小學行動』相互扣連。修好路才能帶領孩子們回家,感受祖先­的家園 ; 而山林小學旨在將學校教育轉 化為一個多場所、多元參與的教育網絡,山林河川都可是學習­空間,大樹下的歌唱就是教育的開始,修路本身,亦可 視為一段傳承教育過程。」 *全國成、楊雅祺《從離鄉到打造一個家 — 以魯凱族好茶部落遷村歷程與災後復原為例》,「邁向優質服務-社會 工作專業的對話與省思」研討會,2012

* 台邦.撒沙勒《災難、遷村與社會脆弱性:古茶波安的例子》,義守大學休閒事業管理學系,2012 臺灣人類學刊 10(1):51-92,20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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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http://cc.shu.edu.tw/~atss1/Seminar/20111005/D1-2.pdf

怎樣接待,如何家庭 ◎李雲可 林宛諭 風災後的客人 接待家庭的雛型形成於八八風災後,當好茶 部落遷至禮納里、部落的發展與重建在風災後逐 漸萌芽之時,行政院莫拉克颱風災後重建推動委 員會(簡稱重建會)經常來巡視部落的重建進度 及實況。每逢重建會委員視察,這些委員總會多 帶幾個陪同訪察人員上山,因為擔任好茶村遷建 推動委員會會長一職,在整個部落內,陳再輝先 生的家屋最早開始接待客人。起初接待這些委員 的家庭抱持著迎接朋友的心態,並沒有刻意作成 接待家庭這種獲利的形式;平地到山上來的委員 為了不造成部落人家太多負擔,為表謝意,每次 拜訪過後就會留下一定金額的清潔費。這種習慣 在部落中漸漸傳開來,只要陳再輝先生的家沒有 辦法容納所有的客人,就會分配出去給有空房間 的族人,這些客人也會付給各自接待家庭清潔費。 2011 年 8 月,重建會的王瓊瓔小姐帶了一百多位 台灣及中國雲南、澳門的學生,在禮納里舉辦中 華青年民族學習交流營。由於從未接過如此大量 的客人,陳再輝先生擔心各家屋的住房條件不一, 可能會讓澳門來的客人不能接受,因為有些棉被 甚至是山上帶下來的,所以先幫某些家庭購置新 的棉被。這次的待客經驗是接待家庭正式化的開 始,熟悉了這種操作模式,好茶部落成立了產業 發展協會,輔助各種部落產業,包含接待家庭。 長榮協助輔導 後來長榮集團知曉這種接待的習慣,便介入、 協助部落的居民,使他們能夠更有制度地發展接 待家庭產業。長榮集團之所以會輔導產業發展, 是因為當初捐助位於禮納里的長榮百合國小的建 設。學校建設完畢,便轉而觀察部落的產業發展, 看看能不能以集團的經驗協助部落做更多重建的 工作。最後,長榮集團鎖定住宿及餐飲兩個面向, 跟重建會合作辦理,於 2013 年 1 月輔導部落的 族人到台南台糖長榮酒店實習,學習廚房部門及 房務部門的飯店式管理,實作內容包含房間管理、 清潔衛生、廚房衛生等等。實習的目的是鼓勵每 個家庭都可以管理自己的房間,主要針對乾淨、 衛生這兩個條件加強,並且注重管理方面的知識 提升。畢竟部落不是商業飯店,著重的是接待家 庭與客人之間的交流,讓遊客都能成為部落的孩 子,更認識好茶部落。 如今蔚然有成 在屏東縣霧台鄉魯凱族產業發展協會(以下 簡稱產協)的規範下,無論客人是從產協官方網 1

http://saabaw2013.weebly.com,脫鞋子的好茶部落

站 1,或者在清幽的好茶村閒逛時無意中發現了房 屋門前寫有「接待家庭」的牌子而向主人進行住 宿詢問,都必須先至產協相關單位進行登記,再 由理事長李金龍先生分發至各接待家庭。此單一 窗口的設計,是建立在對理事長應當深諳部落生 態與觀光發展如何妥當拿捏的信任之上,同時也 是各接待家庭皆具有相當水平的保證。產協試圖 將各接待家庭凝聚成一個大家庭:接待家庭的媽 媽們會以魯凱族傳統舞蹈迎接客人,並為之戴上 花環,稍後亦以一桌桌傳統食物的宴席招待。今 後大家便是家人了,接待家庭的經營者是爸爸、 媽媽,客人則成了孩子。 共守協會規約 一個部落家庭若欲成為產協接待家庭的成 員,則必須先提出申請,並通過審核;房間的裝 潢擺設、招待能力等,都是檢視的項目之一。獲 得認可,並簽署入會公約後,才能在屋前掛上證 照,正式成為在協會中登記有案的接待家庭。經 營者必須遵守公約中提及的統一房價及相關住宿 規範,協會亦不時私下訪調客人,探問其住宿的 真實狀況,若有不足處即要求改進,或藉由定期 召集全接待家庭的經營者至協會辦公處開會,商 討如何面對、處理在營運過程中遇到的,或可能 發生的各種問題,以此維持各接待家庭的一定水 準。 另一方面,以好茶社區發展協會理事長陳再 輝先生為中心,亦發展出別番風貌的接待家庭生 態。客人可逕自打電話至接待家庭詢問並預約床 位。住宿費用依一般公定價而定,但又有些時候, 更貼切說,是由兩方默契所決定的。如果剛好不 巧在那幾天床位滿了,主人亦會熱忱地介紹至 附近熟識的接待家庭──接待家庭依各自能力款 待,客人就像是遠道而來拜訪的好朋友,不必為 太多規矩所拘束,只是盡情享受在好茶的這幾天。 接待家庭之上 然而,以上兩者分界並非可謂涇渭分明。由 於強調群體的部落文化,所有接待家庭之間的關 係是熟絡而非緊繃的,經營方式、收入或有不同, 也不因此而傷害彼此情感。沿著古茶柏安街散步, 隨意轉進一條巷子,兩排永久屋即相對延展開來, 乍看之下,並沒有太大差別──老人家在庭院前 剝著剛摘回來的樹豆,靦腆溫和地招呼自家門前 走過的外地人。原來,在那張門前的表框證照以 外,仍只是一座含蓄的好茶村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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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片拼圖 古調之家 尤春成先生

好茶居民話家常

夕陽餘暉下,屋前一排排等著曬乾的樹豆吸引了我 們的目光。在石板椅上剝著樹豆的 Vuvu 身旁的牆上,掛 著代表接待家庭的牌子,而旁邊寫著大大的「古調之家」 四個字。「我們接待家庭的媽媽可是參加過縣級以上的 比賽,代表我們部落呈現她的歌喉,才有資格掛『古調 之家』這個牌子!」Mumu 驕傲地說。

五片接待家庭的拼圖

以魯凱族古調迎接客人

◎黃榆珊 潘雅琪 第一片拼圖 何忠義先生

↑何忠義先生(攝影/李雲可)

還未形成接待家庭的制度時, 何忠義先生已經與目前擔任好茶 社區發展協會理事長的陳再輝先 生一起接待過客人,直到產業發 展協會(以下簡稱產協)向行政 院原住民族委員會申請接待家庭 的制度輔導後,他們也參與產協 一同提供接待家庭的服務。之後 產協建立及改變了一些制度,要 求全部的接待家庭須簽契約,保 證由產協來分配客人給各個家庭, 不能私自接待客人,意圖建立全 體接待家庭對外接客的單一窗口, 並且提高收費以增加產協的獲利。 因為理念不合的緣故,何忠義先生 和部分家庭退出了產協。

第二片拼圖 阿啦六文物館 由 Adaliu 及其妻子 Lavausu 在自家一樓所開設的「阿啦 六文物館」裡展示了眾多祖傳的魯凱族文物,並且展售許多 好茶部落的婦女所編織的傳統工藝品。除文物館外,他們也 提供接待家庭的服務。Lavausu 表示,一開始因為有許多重 建會的人員來部落巡視卻找不到住宿點,他們便與陳再輝先 生一起提供自家的房間供人落腳,當時他們只當是朋友來借 1 宿,收費並不高,直到娥冷公主 與產業發展協會介入之後, 才慢慢發展為接待家庭的形式。

「大家能交個朋友,並讓更多 人體驗魯凱文化,才是最令我們開 心的。」何忠義先生說。他表示, 產協能向政府申請經費,並且掌握 部落中大部分的人力,但這應該是 要為整個部落服務,讓族人們一 同分享,而非獨占利益。單一化 窗口的接待或是商業化的包裝並 不是他們所希望的接待家庭形式, 他說,既然是在家裡接待客人,就 應該要讓客人有「在家」的感覺, 收費不須太高,若是要像旅館一 樣有豪華的設備與裝潢,族人們 也負擔不起。客人們能住進族人 們的家,體驗魯凱族的生活方式, 享受傳統菜餚,並且大家分享各自 的故事,將對方當作朋友來看待, 這才是接待家庭的意義。

魯凱族都馬拉拉特家族第十二代公主顏美桂女士,曾協助部落推動 接待家庭制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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儘管已是七十五歲高齡,Vuvu 說,經營接待家庭其 實並不辛苦,只要清出房間,每天定時把房間整理乾淨, 準備茶水等著客人入住就好,因為是在自己的家裡,習 慣了以後就不覺得累。因此比起其他工作,這種「副業」 輕鬆許多。

好茶部落目前約有四十戶的接待家庭,但不是只要 想當就人人都可以成為接待家庭。產業發展協會有一套 評定機制,會向客人打聽接待家庭的招待方式、招待經 過以及他們對於主人的印象,並將房間舒適度和整潔度 納入評分,合格的家庭才能掛上代表接待家庭的牌子。 透過產業發展協會管理各個接待家庭,能使部落的接待 家庭制度趨於完善。Vuvu 說,因為產業發展協會比較了

←尤春成(攝影/李雲可)

第四片拼圖 攝影之家 張良相先生 接待家庭以屏東縣霧台鄉魯凱族產業發展協會為窗口,統籌後 分發到各接待家庭,這是共同經營的理念,讓整個部落的人一起經 營,另一方面,讓部落的老人家能賺點錢可以使用,八八水災後遷 村到這裡並沒有耕地,不能總靠老人年金,而他們都是獨居老人或 者是夫妻兩人,就乾脆把房間整理好做接待家庭。一年前,長榮桂 冠酒店給予輔導,提供接待家庭被單、教導如何鋪床、建議購買物 品,讓接待家庭的人家學習房務工作的能力。

↑張良相(左)與其父(攝影/李雲可)

住進接待家庭的人可以陪老人家聊天,像是到攝影之家這邊看 部落的影像,讓他們融入在原住民的生活裡面。『接待家庭最大的 特色是迎賓儀式,我們為客人戴花環、跳舞,回到家時會「愛的抱 抱」,最大的意義是讓客人覺得我們就像爸爸、媽媽,你們就是小孩, 小孩本來就是被寵的。』

第五片拼圖 好茶部落懷舊棧 陳再輝先生

↑陳再輝(攝影/李雲可)

另外,加入接待家庭制度的族人也要共同遵守產業 發展協會制訂的公約。「在部落裡面會不會發生甚麼不 好的事,我們不敢設想,所以大家都要按照公約去接待 客人,不能只憑自己的意思去接待。」Vuvu 表示,原住 民很大的一個特點在於每個人都會共同遵守規範,以維 持部落的秩序與安定,例如,如果客人要多給錢,他們 也不會收,因為如果收了,就會養成習慣。為了避免部 落中出現紛爭,大家都要按照約定的價格收費,不能任 意破壞公約。

「大家都要按照公約去接待客人,不能只憑自己的意思 去接待」

↓ Lavausu(攝影/李雲可)

最初部落剛推動接待家庭的產業時,長榮集團曾協助部 落,讓想做接待家庭的族人們到台南台糖長榮酒店學習一個 禮拜,並將他們分為廚房部門及房務部門,輔導他們學習 基本的接待事務。Lavausu 回憶起當時在酒店學習的情況, 她選擇了較少人的房務部門,酒店人員教導他們如何整理床 鋪、清掃房間及洗馬桶,並且學習接待客人的禮儀,每天從 早上開始學習及實作,直到晚上九點才能休息。她表示,雖 然很辛苦,但他們學到的東西可以教導其他沒有到酒店學習 的族人們,讓大家都有接待與清掃方面的基本知識,能夠一 起做接待家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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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調之家的女主人高嬌英女士是好茶部落中傳唱古 調的第一把交椅,她擅長詮釋這些祖先流傳下來的歌謠, 並時常代表部落到鄉、縣去比賽,而 Mumu(尤春成先生) 則是好茶社區發展協會的前任理事長。八八風災過後, 隨著產業發展協會建立了接待家庭的制度,他們也開始 提供接待家庭的服務,每當有客人來時,接待家庭的媽 媽總會吟唱著魯凱族古調,以悠揚的傳統歌謠迎接來自 遠方的朋友。

解每個接待家庭的狀況與環境,萬一客人出了甚麼問題, 或是接待家庭與客人發生了衝突,透過協會才能夠適當 地協調處理,以避免糾紛。

民國 98 年擔任遷村推動委員會的會長時,我在遷 村規劃案中提出石板屋聚落的構想,是以「民宿」這 個名稱規劃這個產業,在住宅區之外另設置民宿區。 其實現在的接待家庭是非法的民宿,但由於是災區, 所以政府部門很善意。接待家庭最初是重建會帶客人 進部落並住在我這邊,因為那時候我是屏東縣霧台鄉 好茶社區發展協會的會長。相較於屏東縣霧台鄉魯凱 族產業發展協會(後簡稱產業協會)所做的,我沒有 想要走商業氣息比較重的路線,但也不會去擋人財路, 不過某些不認同的事情會去修正,我常常呼籲大家思 考一個問題:這裡到底是住宅區、工業區還是商業區? 我接任會長就是把部落定位在住宅區,我們需要經濟

收入,但不要做商業上綜藝性的活動,讓經濟活動和 居住生活不會產生衝突。 好茶部落有 177 戶,真正有空間做接待家庭的有 二、三十戶,常態性在做的只有十幾戶,其實只是小 小的產業。做接待家庭對家庭經濟有幫助,但並不是 主要的經濟收入來源。這是部落不是遊樂園區,我們 不需要單一收費亭;每個家庭的朋友群不同,每個家 庭都是窗口,需要思考怎樣平衡觀光資源和住宅區, 不要變成遊樂園區。現在產業協會的做法是商業操作, 但接待家庭在好茶部落中的所佔的比例是少的,是個 小小的產業,為了這幾戶擾亂到這麼多戶也不對,且 客人享受整體部落的資源,每個家庭都有貢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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摩擦背後的共通之處

對理念的不同實現

接待家庭與部落權力脈絡

◎陳亭瑄 在群山之中,陽光和晨霧圍繞的地方,住著一群真誠而堅毅的魯凱族人 ── 這或許是 人們對於好茶部落的想像,莫拉克後四年,遷至瑪家農場永久屋,發展起「接待家庭」的 好茶,被冠予「台灣普羅旺斯」之名,似乎自此成為一則美麗的復甦傳說。 當我們沿著古茶柏安街行走,體驗部落的樸實風情,自認為已貼近當地居民日常的生活, 或許不會想到,自己為何能夠來到這裡,踏入族人的家中?在可見的淳樸畫面背後,關於 接待家庭的一切何以開始,又如何對當地的權力與人際連結發生作用? 災後的土地分配,使部落無法再如以往耕作自足;以「接待家庭」補貼收入的構想, 1 因而由貴族家庭出身、目前擔任社區發展協會理事長的陳再輝先生發起。 不久,民意代 表李金龍先生開始跟進,帶領產業發展協會(以下簡稱產協),建立起審核與輔導、證照 2 3 4 發放、統一價格與定期開會等制度 ,並實施「迎賓」 、「之家」 等設計,欲使接待家 庭有更成熟的商業化發展。 然而,李氏欲將產協作為全體接待家庭對外宣傳與接客的唯一窗口,並要求加入產協 的家庭在接待任何客人前,皆須先向產協報備與登記。一些家庭因不滿此規定退出產協, 部落隱隱形成分別以陳再輝先生和李金龍先生為首的態勢。陳氏認為,接待家庭的初衷, 不過是「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只要善意和基本的待客常識便已足夠,不需外加種 種管理或商業的包裝。較激烈反對李氏的家庭,更覺李氏已將產協如私人家族企業般操作, 動用屬於全部落的資源,只為了「他的」產協服務。產協的接待家庭,則認為單一窗口的 存在,能針對不同客人的需求,安排最適合的住處,並確保旅客任何安全上的疑慮,皆有 反映的管道。 在好茶的四天,我們走訪各個家庭,願能收集各種故事和聲音,以盡可能的中立角度, 更瞭解好茶居民對接待家庭一事的想法。

□ 共享精神 在每一場訪問裡,「共享」是陳李雙方共同 的關鍵字。李金龍主張,「共根」是產協一切政 策的基礎,統一的宣傳與客源分配制度,是為了 淡化族內政經階級的差異,使各接待家庭擁有平 等的經營機會,避免傷害族人的團結情感。產協 的接待家庭也曾說,若未透過單一窗口分配客 源,各家便須展開自由競爭,以平民的經濟與知 識水準,將難以使裝潢等級或宣傳效果,與其實 並不那麼需要這筆接待收入的貴族家庭相匹敵。 然而,不滿李氏的家庭認為,試圖將整個產 業掌握在自己手中,便已和魯凱的共享觀念明顯 相左。陳再輝先生認為,讓各家庭自由發聲,透 過自然的社會網絡彼此互助,部落才能延續祖先 的共享精神,百花齊放,活出真實而美麗的樣 貌。願族人能保護部落的純真,避免讓它參與緊 繃的權勢遊戲,捲入任何不必要的政治或商業運 作。此外,也有受訪者委婉指出,李氏將鄰近家 庭所販售的產品,經過更精緻的包裝後,納入自 己的經營項目,使得鄰近一帶生意低落,如此行 為與他口口聲聲的「共根」理想,似乎是不一致 的。 □ 「接待家庭」的定位 對於部落發展接待活動後的定位,陳李抱有 相同的看法 ── 部落不是一個「觀光產地」,而 是族人居住和生活的場域。李金龍先生表示:「接 待之前我們會先說明,這裡是個住宅區,讓大家 來融入當地的生活,只要你來了,我們就有一個 迎賓儀式,象徵你已經是我們的『家人』,而不 是客人了。但相對地,這裡不能酗酒喧鬧,也沒 有甚麼高級的服務,如果你純粹是來玩樂、享受 的心態,可能就不太適合。」而「攝影之家」的 Kwale(張良相)先生,也說過:「我們是『家庭』 不是『飯店』,所以不一定能住的那麼舒服,床 可能會搖一下啊什麼的。但好處就是能體驗不同 家庭的特色,去古謠之家能聽老婆婆唱歌,來攝 影之家,我就給你們看部落的紀錄,或是一起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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吉他。只要來到好茶,不管住不住我這裡,都是 我們的孩子。」 我們住在陳再輝先生的懷舊棧時,陳媽媽 (張淑芬女士)也常對鄰居笑稱:「你看我多會 生啊,有這麼多的孩子!」不過,相較於李氏, 陳先生更強調對部落安寧的維持。「別人問我, 為什麼不跟著辦卡拉 OK 和跳舞,很熱鬧、很討 好啊?我都會堅持否決,因為這是我們居住的地 方,不是一個遊樂場。有在做接待的家庭,只佔 族人的少數,我們不能一家烤肉萬家臭,傷害、 擾亂了部落的日常生活。」 回顧起來,在分化的想法和做法背後,雙方 其實常有著相似的出發點。或許兩者皆是為了延 續共享傳統、並減低接待產業對部落的干擾而努 力,只是分別用著各自認為較好的方式。如果僵 持化解,或許兩者將能成為彼此的一雙眼睛,客 觀檢視對方的優點與不足之處,展開合作與交 流。

以靜觀取代斷然看待 從與各家庭的談話中,能夠發覺,族人其 實沒有、或並不喜歡所謂「派系」、「分裂」 的概念。雙方的親屬網絡仍然交雜,比如屬於 產協的張良相先生,便是張淑芬女士的親堂弟, 就我們的觀察,他們的親情往來也不太受到上 述紛爭的影響。也有不少接待家庭,認為大家 的想法本來就會不一樣,不過需要更多的溝通 而已,因而也不覺得自己站在哪一邊。身為外 來者的我們,似乎容易以絕對的「衝突/和 解」、「對立/同夥」二分法,理解一切的狀況, 然而,這並不一定是部落人們思考的方式。 而接待家庭之於好茶,是能讓更多人認識 魯凱部落、促使在外青年回流,亦或是打擾居 家長輩的生活,增生族人的嫌隙與爭鬥?如同 在外求學返鄉、組成小魯凱樂團的 Laucu(安 君毅)先生所言,「其實一切也才剛剛開始」, 或許我們能暫以較謙卑的觀察與關注,取代過 於斷然的看待。※

詳見 P.6〈怎樣接待,如何家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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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攝影/陳亭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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詳見 P.6〈怎樣接待,如何家庭〉。 詳見 P.8〈第四片拼圖 攝影之家〉 4 李氏鼓勵各接待家庭找到自己的特色,並以之命名,例如「古調之家」的女主人曾得到全國古調歌唱認可,「攝影 之家」的男主人則是部落大小活動的攝影師。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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專訪獼猴咖啡主人李瑞珍 曾子家 ◎

請喝,回到舊好茶的人,煮了一杯舊好茶來的咖啡

「我要求我的咖啡,不要苦、不要澀、不要酸。」 留下來,生活

接待家庭之外:部落勞動者圖像

我在舊好茶出生,民國 67 年時,我十歲,從舊好茶遷到新好茶。國中畢業後,我 就到台北的西餐廳工作,前半生的故事如同許多部落裡四十多歲的人一樣,為了生計 遠離原鄉;算算一年頂多一兩次,因為婚喪喜慶返鄉,停留幾天又回台北了。 三十歲時父親去世,我是長女,必須回部落守喪半年。十年不在這裡,山間父親 墾地的遺物、父親在舊好茶重建的小小石板屋、播種的每一塊農作物 ……,他們都好 像在說話,說著部落父母默默等候孩子回家的心情。在這種狀況之下,我就 …… 我就 心裡沒有辦法離開 …… 離開家裡 ……

這次,我決定留下來。但馬上要面對的問題是「如何不離開自己的地方,又可以 生存?」就在地資源而言,魯凱接觸文明的時間晚於排灣,故傳統沒發展出青銅刀、 琉璃等文創產業,加上永久屋區並無耕地,我想起舊好茶密密層層的咖啡叢,決定自 己摸索,開始烘焙咖啡。 按照書上的介紹,我從認識咖啡、處理咖啡豆到烘培,耐心地慢慢玩、慢慢做, 時下流行手炒豆,我就來試試手炒豆,看書上介紹各式烘培機就自己 DIY 動手做烘培 機,把空的奶粉鐵罐戳洞夾起來,放在火上搖啊搖,學著看色澤、聽爆炸聲、聞味道, 居然發現烘出來的咖啡不苦、不澀、不酸。這種跟又酸又苦的 espresso 完全不一樣的 咖啡,逐漸演變成為好茶特有的、會回甘的獼猴咖啡。 不過你要知道,獼猴咖啡的產地舊好茶,從永久屋區跋涉六小時山路才到得了, 供應很不穩定,所以我同時也從事其他部落傳統作物的加工研發,如紅藜餅乾、小米 披薩,以及因著對花卉的興趣,與他人合作包一些園藝的小工程。未來,我夢想培育 觀光百合花,將部落的代表花卉推銷出去。

「老人家給予一系列男人所要學的東西,是很深的,不是只有 獵物而已;內心的,智慧的,都要有。所以我稱我們的男人叫 sawalai,所謂有肩膀的男人,可以挑起部落的生死。所以,每 一個出生的男孩,我們都期待他未來成為部落的 sawalai。」 Sawalai,未來? 我一直在跟我舅舅學習部落文化,「後遺症很大」,認為祖先創造的任何東西都 是最完美的,有種使命感想要糾正任何不正統的東西。 豐年祭其實算是部落男孩的成年禮,從剛出生的男丁一直到將離開人世的男人都 要參加,那是他們互相教育成為 Sawalai 的時刻。但像是去年(2013)盛大舉辦的豐 年祭,很可惜啊,宗教與政府的都來「共襄盛舉」,真正傳統的部分只剩一半左右, 那要做這些慶典的時候,得先禱告;要開始做活動的時候,主席啊、鄉長啊、縣長啊、 代表啊上台致詞,弄得我們都肚子餓,都不想做事了。 還有你看,舊好茶被列為二級古蹟我們就無法修復,政府不懂我們的文化,還限 制一大堆,好像他比我們還懂我們的石板屋,我們寧願他把二級古蹟取消,讓我們可 以重建保存這個文化。交通問題也沒辦法解決,沒有高經濟作物,政府不願意開路, 不出生在舊好茶的後輩沒有足夠的情感動機回到屬於他們祖先的土地,我怕他們不願 意走路上山,會繼續變成一個文化的斷層。※

◎李佳穎 北大武山的微風習習吹來,木造永久屋外的 陽光叮噹叮噹灑下,還有待客如己的接待家庭, 馬英九總統於是稱這裡「普羅旺斯」。好茶的好 山好水與傳統文化引人參觀,因此在八八風災後 發展出「接待家庭」,以維持部落經濟。目前在 禮納里的永久屋約有 180 戶,有約 40 戶騰出自己 家中的空房間參與接待家庭,那其他 140 戶都在 做些什麼呢?

莫拉克風災超過四年了,因著風災後的永久 屋政策,好茶村遷至瑪家農場(今禮納里),部 落原居民僅分配到房屋,耕地、墓地等生活空間 都不在初始的規劃內;尤其沒有耕地,比起另外 兩個在禮納里的「大社」及「瑪家」部落,還能 回到舊部落農耕,好茶村的農業發展更是受限。 不管在新好茶或是舊好茶,有耕地就稱之「農業」 皆為不實,部落裡的農耕行為幾乎是以自給自足 為主,有剩餘者才會拿來販售。目前在地產業、 部落農業、夥伴關係等概念不斷被提倡,好茶村 因耕地受限,只能利用畸零地種植蔬菜、地瓜、 小米等糧食作物,但稀少的產量只能供自用,並 不能有太多的交易行為。 觀光、農業等部落在地資源與工作機會有限, 部落裡的青年多半還是到都市、平地尋找就業機 會。整個大結構來說,在產業升級與競爭之下, 台灣對高專業、高教育水準的勞動力需求漸增; 原住民長期以來在教育、文化資源分配中處於弱 勢,失業率於是居高不下,或者只能從事低技術、 易被取代、臨時性的基層勞力工作。然而,原住 民同時又處於社經、政治的底層位置,在職場上, 時常面臨差別待遇,而發生工作量過多、報酬過 低等狀況;文化及人力資本顯得薄弱,只能不斷 在勞動市場邊緣打轉。「做鐵工的啊、殺豬的、 殺雞的,在屏東的幾乎都是做這種工作。」好茶 在地青年 Laucu 安君毅說。他同時提到,有不少

部落青年在台北工作,多半都是以勞力性質為主, 很多人在鐵工廠工作,也有人在幫忙開車,五花 八門。 外地發展有限,回鄉者亦難以安身立命。禮 納里地區現正籌劃產業發展中心,Laucu 安君毅正 是屏東縣政府的駐區執行人員,可是這樣的工作 有幾個呢?政府不斷宣導原鄉部落就業,但礙於 地理空間的限制,易受自然災害影響,產業發展 的軟硬體資源也相對不足,交通不便、缺乏基礎 建設,於是工作機會有限。Laucu 安君毅也提到: 「如果部落有自己的產業,年輕人都想要回來」。 禮納里地區包含大社、瑪家及好茶三個部落, 分別有其特色,大社承襲排灣族優秀的工藝傳統, 推展精細手工藝;瑪家因為位於自家的傳統領域, 有較多耕地可推廣紅藜等農特產業;好茶則以接 待家庭的方式讓外來遊客體驗魯凱族傳統文化。 目前,禮納里產發中心規劃四個藝術工坊及一個 服務中心,希望呈現部落木雕、皮雕跟編織等部 落產業。然而,這些特色產業都只是部落的一小 部分,大部分的勞動者都還是以非典型勞動 1 為 主,在發展部落產業同時,亦不能忽略多數原住 民工作者的勞動困境。 「產業發展」四字每每見報總是提及部落的 特色產業,宛如部落發展的曙光,卻忽略絲縷陽 光背後的大片陰影 ──── 非典型勞動的存在。

好茶村的狀況並非特例,在許多論述中,多 數部落青壯年的勞動狀況與困境幾乎不被討論, 問題不被發現,更尚未求得解答。唯有識見癥結, 才能完整描摹部落的勞動者圖像。※

↓被獼猴與其他小動物吃掉果肉的咖啡豆,曬乾去殼後就可以進入瑞珍阿姨自製的烘焙機了。 (攝影/吳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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低穩定性、低報酬、重任務導向的雇用關係被稱之為「非典型勞動」,外包、短期聘僱、派遣勞工等工作者 皆包括在內,實是全球化競爭之下為節省人力成本的因應策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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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活傳統

看見互助與關懷

青年的回家之路

世代互動中的老人和兒童

「我是來自屏東縣霧台鄉好茶村古茶部落的人,

◎蕭米棋

但我身上好像沒有魯凱族的力量。 突然覺得很徬徨,在外面讀那麼多書,我的目標是什麼? 看到其他族群在一起,他們會唱自己的歌、跳自己的舞; 在他們身上會看到身為自己族群的驕傲。」

◎鄭珮琦 Laucu(安君毅)和同輩的許多部落年輕人一 樣,從小就在城市長大,幾乎沒有部落經驗。直到 進入大學,遇到來自四面八方、不同族群的同學, 讓他突然對於「我是誰」感到迷惘。 從城到鄉 大學畢業後,Laucu 懷著為部落做事的理想回 到新好茶。為了生計而奔忙於各種工作的同時,他 也未曾忘記一直喜愛著的音樂;對於音樂的共同喜 好甚至將他與部落的長輩聯繫起來,他發現:音樂 可以作為認識部落、看見部落問題的方式。秉著這 個信念,他到處向老人家學習傳統歌謠,「過程發 生許多奇妙的事」,他回憶道。起初,因為「從都 市回來都有的那種傲氣」,使老人家不願意傳授知 識給他,「你不是想學就學,因為你連母語都不會 講、你不了解他,你要怎麼學?」 從都市轉換到部落的階段歷經七、八年,他才 漸漸從長輩身上有所獲得。現在,音樂已是他能嫻 熟操用的武器;他所屬的小魯凱樂團創作的音樂, 揉合了現代流行與部落傳統元素,或可做為一代部 落青年「自城返鄉」的生命銘刻。八八風災後, Laucu 更和許多有志青年組成跨部落的「魯凱青年 行動小組」,以其對資訊取得管道的熟悉及對部落 的瞭解,成為部落與外界的溝通橋樑。一代青年返 鄉後,為部落帶來了新的生機。 在城鄉之間 遷入永久屋之後,好茶離平地更近了;在外遊 子的回家之路更為便捷的同時,卻也意味著通往平 地的路更加通暢。 還在新好茶時,部落裡沒有小學,義務教育把 年輕人拉進漢人本位的認知體系,也將他們捲入弱 肉強食的城市。禮納里的情況則不大一樣。Laucu 分析道:現在部落裡就有一所長榮百合國小,鄰近 還有瑪家國中,族人多了留在部落求學的選項。此 外,一些在鄰近城市租屋的青年回到永久屋,改為 通勤上班;到較遠的北部者,也因交通時間縮短而 更常回家。青年回家,讓部落一度失去的支柱重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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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建立起來;父母歸返後,家庭也才得以發揮經濟 之外的生活照顧、情感陪伴功能。 然而,不能忘的是,城鄉差距、族群不平等、 升學主義等促成移動的根本因素仍然存在,因此回 流的青年仍屬少數。甚至有些人擔心,來自平地的 挑戰變得更加嚴峻。在禮納里的另一端,大社的藝 術家峨塞說:「以前還在深山,不可能為了吃麥當 勞就下山,所以就只好忘掉麥當勞,去溪邊自己抓 魚、烤魚,也比較有趣。現在不一樣,一下就到市 區了,要吃麥當勞不是難事。我現在很怕網咖進來 部落;平地的部落變成什麼樣,我們都看過。」 夾縫中重生的豐年祭 早在舊好茶,豐年祭核心的「感恩」精神就已 轉由教會負責,祭典變成球類競賽等娛樂活動。到 了新好茶之後,公部門的力量開始以觀光化的形式 進入部落;去年,好茶的豐年祭就被政府指定為 「示範豐年祭」,Laucu 以一個生動的比喻指出其 弔詭之處:「不知道為什麼要示範,每個部落又不 一樣。同樣都盪鞦韆,好茶盪鞦韆比較正確嗎?」 然而,為了取得公部門資源,部落不得不在堅守核 心精神的前提下和公部門合作。Laucu 還說,一些 年輕人正努力尋覓教會進入之前的傳統,這是他們 找回「身在這片土地上的執著和信仰」的方式。 在宗教與國家力量的夾縫中,一度失落的豐年 祭,正由返鄉的青年共同勾勒並重新扶植起來。 不同的「回家」難題 從城市回到部落,青年面對認同難題的同時, 還要面臨回家的難題──重新踏上家的土地,卻看 見了家的病苦;因而,要如何讓這個家變得宜居, 並且讓自己得以安居?或許,我們也試圖在部落裡 找到家的感覺,不過這是基於田野技法的考量,以 使自己更能融入田野的情境。「回家」之於我們是 習題,是田野技巧的練習,我們對於這道習題的思 索因此可以止於報導完稿的剎那;之於他們卻是一 生的難題,是關切自身的追尋,或許要在不斷的困 思與啟發中迂迴前進。※

時序進入寒假,部落中騎著腳踏車的兒童隨著 清脆的笑聲奔馳而來。走到了瑪家農場的中心地 區,部落小學中規中矩的校舍旁卻有百合花裝飾的 舞台和排灣、魯凱風格的瞭望台。禮納里孩童們, 除了和普通孩子一樣上小學讀書,放假時是否也有 教育、陪伴他們的力量呢?

走,老人家曾經失望,覺得年輕人喪失了對土地、 對魯凱族的認同;而後來部分部落青年返鄉時,老 人家曾抨擊返鄉青年。年輕人的冷漠與自大出於 在平地──部落兩種文化場域中,曾站在自詡較高 級、占優勢的「平地文化」一邊,並自以為接下部 落文化傳承重任而返鄉,卻沒發現對部落語言、文 化毫無認識,需要拿出更多謙卑。 好茶部落經歷兩次遷村,一次為民國 66 年, 一次為莫拉克風災後。然而部落中的老人家對兩次 遷村看法並不相同,第一次是部落同意政府政策遷 村,因為從山區往平地移動,青壯年加速移往市區 工作,不能在自己熟悉的耕地種植傳統作物,氣 候、生存環境也需要重新適應。另外,老人家對土 地的依戀找不到現實的景物可以寄託,也無從傳頌 傳說與文化,遷村造成文化傳承上的斷裂,對部落 耆老造成不小的衝擊。 魯凱族最重要的農耕禮儀祭典──收穫祭也是 爭議不斷,現代收穫祭的形式和以往有所不同,好 茶文史工作者李瑞珍認為是在國民政府統治台灣和 教會力量之下,開始出現了重大改變,禮儀、衣著 上的不在意也讓她感到失望,但因部落祭典的經費 所需,而必須對形式妥協,老人家們及部分熟悉祭 典禮俗的中生代轉而不願發表太多意見。

部落的兒童教育 八八風災重建後,張榮發基金會捐助了一間學 校──長榮百合國小,而校方目前大力推動「部落 學歷」及「師徒制」。前者是把部落學歷相關的指 標結合一般教育體系的學歷,內容有關部落文化、 主題性課程,或是部落內部的文化學習,讓孩子直 接在部落感染自身的文化儀式。後者是由部落的工 藝匠師傳授小學高年級或國中的孩子工藝技巧,建 立和漢人學生不同的知識體系,得到一技之長,找 到成就感,兼及聯絡部落兒童和長輩的感情,復興 部落產業。 好茶村「蓋工寮體驗」即是部落和學校的合作 課程,由耆老作為技藝傳授者,青年擔任中介的角 色,讓兒童認識傳統文化。部落青年 Laucu(安君 毅)說:「我們也在學,跟老人家學這些事情,看 學校願意放多少的心力在傳統教育上,很多人可以 去參與學校教育的工作。」 欲打造與部落特色結合的課程,部落學歷只是 老人照顧在部落 第一步,在學校教育上,長榮百合國小校長陳世聰 行政院原住民族委員會於 2006 年開始實施 提到,原民會希望建立原住民自小學到高等教育完 「推展原住民族部落老人日間關懷站實施計畫」。 整的教育體系,讓原住民學童可以無後顧之憂地鑽 老人關懷站的設置考慮到原住民文化及部落的地 研部落文化和知識,不用受主流升學主義的影響。 緣關係,相較於一般的社區照顧關懷據點,人員互 在部落,因為缺乏青壯年,每到寒暑假,即面 動較為緊密,服務的範圍也不僅限於機構內,而 臨兒童照顧的議題。Laucu 認為,仍留在部落的這 是試著走進部落。然而,政府提供的部落老人社 群青年輩應負起照顧責任:「暑假比較長的時間, 會服務似乎和老人的日常生活沒有太多交集,部 希望部落裡面有一些活動,做為我們青年的一個教 落其實更希望靠自己的力量做到老人照顧。Laucu 育。帶自己的弟弟妹妹去做一些活動,我們也可以 提到:「現在有這個老人關懷站,他們的工作也 照顧他們,讓他們的爸爸媽媽放心。」 是要去關懷老人家,可是我們還是要把以前的互 助精神回復。」※ 老人家看部落事務 老人家是對部落認同感最強烈的群體。仍住舊 好茶時,部落漸漸為貨幣經濟影響,青壯年不得不 出外工作「尋找新台幣」。對於部落青壯年大量出 在部落中,「共生」、「共享」是不斷被懷念、被提倡的精神。 老人家有老人家的價值觀,而孩子有孩子的教育需求,在世代互動中,青年可不可能成為部落 的中流砥柱,作為世代交流的窗口、引領與守護部落的明燈?以往的青年會是部落的經濟來源 及安全的守護者,現在青年依然期許,自己能振興互助、共享的傳統,扮演好青年的角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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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記在好茶: 者的 報 導 寫 作

與 恐懼 惑 困 ◎李佳穎

「你們從哪裡來?來這裡做什麼啊?」走進部落,總有人這樣問我們。我多半選擇誠實回答「台 北來的,我們來做採訪、寫報導」,接著開始介紹「台大意識報」;但部落裡的居民多半還是一愣一愣、 滿臉狐疑地看著我們,而對我來說,最難的是如何向自己、向別人解釋,來到部落一個星期,我們能 寫出什麼東西?

峨塞與他的工作室 ( 攝影/上圖吳璠;下圖戴劭芸 )

「你們的報導總有個主軸吧,是以什麼為主呢?」離開好茶的前一天,我們在路上遇到大社部落 的居民,得知我們來做採訪、寫報導,便這樣問。我不好意思地說出「產業發展」。其實,「產業發展」 這個大方向也不過是在前晚在編輯會議定調的新版本,為了有個答覆,我匆忙脫口而出;禮納里的「產 業發展」是什麼,其實我也沒讀過太多資料。 「唉,又是產業發展,這四年來,每個人都在說!」 「真的嗎?」(我的發問來自於好奇,其他人都寫了些什麼。) 「對啊,你們現在到這邊要訪問誰啊?」 「我們現在想要找世界展望會的岳騛。」 「還有呢?在大社還要訪問誰?」 「我們還有一些同學去找大社的藝術家,峨賽和白仙女。」 「唉(嘆了更長一口氣),又是藝術家!」

大社的藝術家峨塞曾有一段瘋狂的青春歲月。他 說,十幾歲時曾離開師父撒古流,下山到工廠工 作,那時迷上玩車,常常夜裡在部落騎著改裝後 的機車,讓長輩不勝其擾,「幾乎每天被村長廣 播」。當完兵後,他回到撒古流那裡學習陶藝, 後來師徒倆一起開設部落教室,傳承傳統技藝。 直到現在,峨塞仍在這條路上堅持著,他在永久 屋有自己的工作室,收留不少年輕學徒,也受邀 到長榮百合國小傳授部落技藝。 他的選擇曾經不被部落裡的人認同,「覺得 我很奇怪,整天無所事事在玩泥巴」、「我跟撒 古流開部落教室,人家懷疑是在騙錢」;然而, 當不少與峨塞同輩的年輕人到都市後迷失自我、 進而殞落,長輩對峨塞的執著漸漸轉為肯定。身 為藝術家,峨塞的作品隨著買賣的網絡流轉在城 鄉之間,但他的創作與生活之根,如今則穩固的 紮在部落的土地裡。※

聽她的口氣,我趕忙追問:「妳覺得應該要報導什麼才好?」「生活。」她這樣回答,兩字簡單, 意義深厚。後來,我們的刊物內容限縮到以好茶為主,但大社部落姐姐的話語(她堅持我們一定要稱 呼她「姐姐」而不是「阿姨」)仍舊是一記當頭棒喝,她還提到,生活,即是關於人。當天晚上,我 在編輯會議中再度翻案,希望轉回關心「人」與「世代」;夜夜,刊物的主題與方向改易,採訪行程、 訪問題綱、資料蒐集又必須跟著改變,我們其實懷抱著巨大的迷惘──一無所知,卻因此能實踐一個 記者真正的工作:「不懂就問」! 書寫部落,令人戰戰兢兢。我們初來乍到好茶也不過就一個星期,知道多少皮毛,又豈能寫成一 篇又一篇的故事?越接近採訪的尾聲,我從其他記者的發問感知到無限的困惑,自同伴們的雙瞳句讀 出深邃的恐懼。 「我覺得我還有很多細節不知道,我不知道要怎麼寫。」 「難怪有人要蹲點做田野,我們只來一個星期啊。」

共生、共享的世代互動 ( 攝影/李雲可 ) 以往的部落就有能力把老人照顧做的十分完 善,其基本精神為部落「共生、共享」的合 作觀念。早期部落就會由青年擔任照顧老人 家的角色,負責家庭乃至部落的經濟重擔, 並兼及關懷老人,照顧兒童的工作。當今由 於部落青壯年人口流失嚴重,部落內的照顧 角色慢慢移至中生代。除了因部落青壯年進 入平地勞動的情況普遍,造成部落青壯年人 口稀少,部落也因現代化而使共生、共享的 精神變的低落。圖中是部落中仍有自理能力 的中老年居民,編織傳統的月桃葉器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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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於同行記者的困惑,我只能略為安撫。我想,我們都樂於聆聽、喜於寫作。我們平日做為學生, 撰寫報告僅需蒐集資料、寫論述,在部落中,我們身為外來者,想要進入脈絡中,卻因為種種限制而 與部落居民有不同的視角,我們有資格提出反省與批判嗎?田野中的權力關係層層疊疊,報導比報告 複雜許多。 舊好茶的石板屋裡紅火點點,作家 Auvini‧Kadresengan 奧威尼 ‧ 卡露斯(邱金士)得知我們要 寫作報導,鼓勵我們要勇敢:「你們這些像嫩芽的孩子們,把它寫出來,不要害怕」、「很多人要讀 你們的感觸啊」、「從你們的角度看不就很好嗎」。我們因無知而好奇,發問然後批判,在部落的困 惑與恐懼做為一次的採訪經驗,有其意義,除了以文字論述、分析部落中迴環轉覆的議題,更是與自 己對話:如何做為一個稱職的書寫者。報導寫作是一種公共行為,我們希望透過技藝──書寫來表達 自己的見解;因此,除了以將近二十頁的刊物書寫部落,我們更希望流傳「有意義的經驗」,使之成 為一個可供討論、研究的話題。 「我們真的了解嗎」、「知道的夠多嗎」、「這樣寫好不好」這些不斷叩問的問題,我們沒有完 美的解答,但這些問號,都做為一種提醒,寫作的過程中,我們都必須持續思考與學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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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篇

多數族人三度來到活動中心,除了外地人,男人 大都換成整套傳統服飾。孩子在旁嬉鬧,一位 女孩想入隊,被以「不會跳,擾亂隊行」為由拉 走,有的孩子則沒興趣。流程和下午大抵相同, 最後再唱一次〈一切歌頌〉作為舞會收尾。

好茶婚禮,原汁原味 ? ◎羅盤針

一月下旬的禮納里好茶部落,冬陽鋪在一 棟棟木房子上。雖然入夜氣溫轉涼,但屋外生 起的火堆以及返鄉潮的人氣,使這裡熱烘烘的。 1

週二,我們在好茶部落懷舊棧用餐,陳媽 拿出前幾日收到的中式囍餅——圓形白色、印有 紅字且內摻豆餡的酥餅——作為點心。陳媽說, 這週六禮納里有兩場婚禮,「我們沒有在算『好 日子』,婚禮需要部落眾人參與,所以選擇多 數人有空的假日,已是不成文的習慣。」尤家 的女兒要嫁到三地門鄉排灣部落的潘家;據說 囍餅是女方要求的聘禮,儘管男方長老傾向用 部落傳統的訂婚方式,因此有些微詞,但仍不 影響喜事進行。 週五,尤家正門上方貼了個紅色囍字;牆上 獵人與山豬的圖畫,困惑地盯著兩旁高掛的大 紅紙燈籠,不知道他們是否聽懂昨夜教會人士 為祝福尤家所唱的華、族語聖歌;而對門前那 座罩塑膠布的棚子,會感到新奇還是司空見慣? 這是個熙來攘往的上午,部落裡的早餐店送來 吐司和奶茶,提供給一大早騎機車到尤家並開 始忙碌的族人。男人合力肢解三頭豬,以寶特 瓶做漏斗灌腸;女人則揉麵團,用昨日摘的芭 2 蕉葉包 Abai 、Cinabu 。參加籌備工作的多為 中年人,在場老人可能負責監督,用族語摻雜 中、日文交談。小學年紀的孩子穿梭於人群間, 或在一旁的球場追逐,較少見到高中或大學生。 過去新郎應和男伴到山中砍木材,但他們現在 用瓦斯爐及自家常備的乾柴。 處理完豬肉,時近正午,男人取部分配酒 分食,一部分留著贈予親家,其他則聽從長老 指示以塑膠袋分裝,依據地位及親屬關係決定 配給部位與數量。牧師在尤家主持婚前儀式, 以族語敘述、夾雜中文禱告,儀式結束,大伙 在棚下享用女人烹調的料理。這頓飯是為了犒賞 幫忙的族人;過去,許多人為了婚禮遠從其他 部落翻山越嶺前來參加,因此婚家會設席招待 他們在部落裡面的飲食。一名女子以中文姓名 呼喚族人領取豬肉,送豬肉意在宣布喜訊,「算 3 是我們傳統的囍餅。」陳爸 說。

週六,鞭炮聲驚醒了早晨,尤家牆上又多 了兩張婚紗照,一張是西式禮服,另一張著傳 統服飾。男方開著禮車——黑色、前端綁緞帶 的小客車——來到尤家,新郎、新娘、伴郎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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伴娘走下來,身穿西裝、婚紗和長禮服。不久 來了許多親友,幾乎都著傳統服飾,女人多為 整套,男人則多套件繡圖騰的背心,穿牛仔褲 或西裝褲,分別搭配高跟鞋和皮鞋,無人赤腳。 男方親屬在棚下牽手歌舞,不一會,新娘手持捧 花現身,男方進行下聘,雙方代表致詞、獻禮, 牧師主持禱告,完成後再度享用傳統料理。 餐後眾人陸續前往部落的活動中心,入口處 有人收紅包、發程序表:上面寫著「結婚禮拜」。 牧師領唱聖歌,新人、儐相以及穿洋裝的花僮 進場,然後是一連串讀經、獻詩、讚頌、證婚, 部落的歌手及雙方親友輪流上台獻唱〈祝你幸 福〉、〈愛的禮物〉、〈我的一顆心〉等華語經 典歌曲;外燴車開始上菜,和華人喝喜酒一般, 中式合菜,婚家逐桌敬酒。 飯後主持人宣布下午跳舞的時間,開始前還 傳來廣播提醒,然而半小時後才有人陸續出現, 新人換上傳統服飾,眾人圍成弧形牽手跳舞, 舞步並不複雜,每重複一個八拍會向左踏一步, 整個隊伍順時針旋轉,新人在隊伍中心將男女 分成兩邊,未婚者和已婚者也要分開。台上仍 有人獻唱,有人端檳榔、餅乾供跳舞的人拿取, 觀光客和老人在外圍觀看。期間幾位青年邊跳 邊唱起母語歌,有人呼喊「ila !」、其他人回 4 應「uu !」 。 新人一度離隊,以茶或汽水向每 個人「敬酒」,結尾眾人齊唱聖歌〈一切歌頌〉, 主持人約定晚間跳舞時間,強調需盛裝出席, 不可赤腳或穿拖鞋。 第二次舞會之前,眾人在尤家集合,新娘 與新郎分別待在門內、外,雙方代表致辭、贈 禮後,禮車駛來,然而新娘祖母尚未抵達,程 序因此停滯。主持的牧師笑說部落婚禮發生意 外是常態,又解釋沒有抬轎是因為別家辦婚禮, 轎子有限(然而也有族人指出,別家是用別村的 轎子,牧師可能僅是說笑)。祖母抵達後,新娘 哭著上了車,母親騎機車緩緩跟隨,眾親友在後 頭步行,高唱族語歌謠,扛著豬肉及其他禮物, 成排前進。由於夫家遠在三地門,改以在好茶 的親戚家為迎娶終點。下車後有「搶婚」習俗, 親人上前試圖將新娘從新郎身旁搶走,表示不 捨。騷動結束後眾人入屋,此時應為夫家歡迎 5 新成員。 傍晚,廣播聲再度響起。一小時後,我們同

我看向新人,想起下午新郎抱新娘進門, 6 代表未來的生活他可以一肩扛起 ;婚禮主持人 說,新郎購屋後才終於娶了新娘,然而陳爸說, 過去好茶部落裡族人會幫新人造石板屋,看來

這對新人揹著屬於新時代的負擔。然而他們身 上亦有繽紛多彩的祝福:部落傳統、華人文化、 基督宗教、西式風格……,背後的脈絡糾結如雜 亂的毛線,成因或許是強勢文化的介入、傳統中 受限制或壓抑者轉向其他文化尋求慰藉、經濟 利益考量,也不排除直覺喜好問題……,梳理 之前,我更期盼他們能帶著這些禮物中的善意, 迎接新生活更複雜的挑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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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營懷舊棧的女主人,族名 Cemedase Dalapadhane,漢名張淑芬,居住禮納里期間多以「陳媽」稱。 Abai 、Cinabu 等母語拼音參照臺灣原住民歷史語言文化大辭典網路版。 http://210.240.134.48/citing_content.asp?id=2623&keyword=%BE%F0%A8%A7 (2014 年 2 月 1 日檢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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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媽的丈夫,懷舊棧男主人,族名 Baru Galange,漢名陳再輝。 ila、uu 母語拼音參照中華民國 102 年全國原住民族運動會官網,ila 是魯凱語「一起」之意,現在廣泛在各原住 民族之間使用,做為團體活動時的呼聲。 http://sport102.ntpc.edu.tw/infor_5.asp (2014 年 2 月 1 日檢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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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屋內舉行的儀式,為求減低對婚禮的干擾,記者皆未參與,此處推論是基於當天部落另一場婚禮中有進入房子 的族人陳沛園之描述。 6 Auvini,臺灣原住民歷史語言文化大辭典 http://210.240.134.48/citing_content.asp?id=3100&keyword=%B1B%C2%A7,(2014 年 2 月 1 日檢索)

遠道而來的祝福? 觀光對當地文化的消費 ◎康晢暐 訪調的第四天早上,我們訪問小魯凱樂團 的歌手──安君毅,他得知我們要留下來參與 婚禮後隨口問到:「你們要去看喔?」頓時腦 中出現對於原住民婚禮歡樂的憧憬,我義正詞 嚴地回答「不是看,是參加。」他聽了以後輕 鬆的笑了一下,然後以幽默的語氣說:「喔!那 要幫忙殺豬、切肉喔!」玩笑似的對話,在我理 所當然地說出「我要參加」後,頓時引起心中 的一個疑問──咦?我似乎沒有受到尤家婚禮 的邀請啊!即便魯凱族人好客,這樣非親非故 的闖入在我看來並不恰當,雖然我們隨受邀的 陳爸陳媽參加婚禮,但是,是旁觀還是參加…… 仍有差別。 婚禮當天四方親友、鄰居雲集,他們身著繡 有魯凱菱形圖騰的黑色服飾,貴族頭頂象徵地位 的羽毛,女士身配隨著身體每個律動叮噹響的 飾品,以及有純潔意涵的百合花。觀光客衝著 熱鬧,頭頂著塑膠花環,好奇的圍觀儀式進行, 還有人來去自如的穿梭家屋石牆的內外,更甚 者與長者們並肩而坐,彷彿來到文化體驗區般地 「融入」正在進行的婚禮,亦有人手持相機旁 若無人地佔據要道拍攝,妨礙婚禮進行,在族 人不斷和顏悅色的指示讓位之後,才漸漸散去。

高亢的嗓音唱出現代流行歌曲,傳統服飾上 的金屬撞擊聲妝點舞步,我們隨著宏亮的歌聲 起舞。雖然白熾取代了營火、水泥覆蓋了黃土, 但舞群其中一段是充滿活力又活潑的部落青年, 偶爾以具勇士氣質的舞步搭配呼喊,吸引對面 未婚少女的目光。但是,隨著戴著花圈的圍觀 人數漸漸增加,長輩用廣播壓在音樂聲之上, 要那群年輕人不要跳出誇張的舞步擾亂隊形, 年輕男孩變得跟對面的女孩一樣沉默了,留下 的是覆蓋一切的現代音樂和舞群的律動。 面對越來越顯暮氣的舞群和叉手旁觀、偶爾 加入舞群的花環客,失去使人樂在其中的本質, 舞會彷彿變成了原住民文化表演;新人向許多素 昧平生的遊客敬酒,這仍是屬於他們的婚禮嗎? 從敬酒的新郎眼神中帶著一絲絲無奈轉為習以 為常,發現他們似乎早已明瞭、習慣。他們包 容著強勢文化人們的無禮行為,這何嘗不是觀 光長期對原住民文化消費的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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