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憶的力量--在錯誤世界,邁向盼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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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 錄 中文版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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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薦序 心靈療癒的第一帖藥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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導讀 遺忘與饒恕:沃弗的神學觀點 .......................

013

第 第 第

第 第 第 第 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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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1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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篇 要記住! ..........................................

025

追憶審問 ...........................................

027

記憶的矛盾之爭 ..................................

047

篇 我們該如何記憶? ...........................

067

說出真相,操練恩典 ............................

069

受傷的自我,獲得醫治的記憶................

099

記憶的框架 ........................................

121

記憶、出埃及記與基督受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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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3

記憶之河,遺忘之河 ............................

175

遺忘的捍衛者 .....................................

197

帶來和諧、將過往記憶逐出的救贖 .........

225

定睛於美善 ........................................

243

我所想像的和好 ..................................

271

後記 .................................................................

291

附篇 正確地記住冤屈:關於受害者與加害者的記憶 .

294

附註 .................................................................

308

致謝 .................................................................

340

索引 .................................................................

344

第 第 第 第 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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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篇 我們該記多久? ...............................

7 8 9 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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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emory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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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憶的 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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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文版序

在我所來自的中歐世界裡,文學界與學術界面對記憶問 題的時候,往往都與希特勒(Hitler)、史達林(Stalin)的專 制政權有關。他們的統治,奠基在權力的掌握上、神話般意 識型態的塑造上,以及對於記憶的壓抑上。專制政權害怕的 記憶有兩種:其一,是害怕對於過去的記憶,這樣的記憶很 可能讓他們的統治失去合法性,因此他們重寫歷史;其二, 害怕對於他們暴行的記憶,好比集中營與大屠殺。就我們生 活在中歐的人來說,像是作家埃利•維瑟爾(Elie Wiesel)和 米蘭•昆德拉(Milan Kundera),記憶的問題非常重要,記 憶是我們用來抵抗暴政與不公義社會的盾牌。我們對於記憶 的關懷,主要集中在不要遺忘這件事上。 不過很快地,有個問題越來越明顯──至少對我來說。 記憶的盾牌很容易就變成了一把劍,昨天的受害者,常搖身 一變就成了今天的加害者。尤其是一九八九年後,各地的暴 政與專制紛紛垮台,隨後出現的前南斯拉夫戰爭,讓我 面臨 了一個新的任務。除了證明暴政的非法性外,我們也必須找 到方法,讓這些被趕下王位的加害者,仍然能夠在同一個地 方,與許多他們的受害者和平地相處在一起。因此,這樣的 挑戰就不只是不要遺忘、堅持記得而已。如今,更複雜的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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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文版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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戰在於如何找到一種記憶的方法,不但不至於加深分裂的鴻 溝,還可以在人們之間搭建橋梁。這也就是本書英文副標題 ──在暴力的世界裡正確地記憶(Remembering Rightly in a Violent World)──所要處理的主題。 除了因為暴政與紛爭所導致公民身分的四分五裂外,我 們身為獨立的個體,或多或少也都有過受害者甚或是加害者 的個人經驗;事實上我們當中大多數的人,很可能同時既是 加害者也是受害者。遠自世界舞台上,國與國之間的關係, 到宗教與道德團體之間、各個階級之間,甚至是在家庭、職 場、教會,我們都受到過許多錯誤的對待,也錯誤地傷害別 人。因此,從這角度來講,記得正確同樣非常重要。沒有了 正確的記憶,我們就不可能和好;沒有了和好,我們就不可 能在和諧中一同生活。 《記憶的力量》一書的中心主旨認為,基督信仰的核心 存在著正確記憶必不可少的豐富資源:我認為,只有在基督 的十架底下,我們才有可能記得正確 。在這本書裡,我討論 的幾乎都集中在受害者的記憶,我的主要問題是:「那些曾 被錯誤對待的人,應該如何正確地記憶?」不過,對於曾經 犯下錯誤行為的人而言,該如何去記憶,同樣也是值得加以 反思的主題。基督的十字架,也是加害者記憶的關鍵。因 此,在這本中文版《記憶的力量》裡,我增加了一個附篇, 期望用一章的篇幅,與華人讀者一同來討論加害者記憶的問 題。

沃弗(Miroslav Vol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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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憶的 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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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薦序 心靈療癒的第一帖藥方

對於常常傾聽人述說童年創傷,甚至把人導入記憶河流 中的我而言,這本書的出現,真是使我理性與感性的飢渴大 得飽足。 一九九五年我因提及往事,意外撞見自己的眼淚;一九 九七年我開始在大學校園中開相關的課程,於是,帶領人整 理、回憶過往種種,成了我關懷生命不可或缺的一項活動, 人數從一次三十人到近兩百人,學校從政大到台大到神學 院。 這一路上,我的感性使我哭掉許多眼淚,我曾為自己 哭,為我年幼的貧窮、自卑、與父母疏離、內心那揮之不去 的孤絕感……而哭;我也曾為學生哭,為他們經歷父母離 異、喪親、在成就壓力之下憂鬱、耽溺於愛與性的迷霧中無 法自拔……而哭。 然而這一路上,我的理性也常常對我發出嚴格的質問: 「記憶靠得住嗎?萬一記錯了,怎麼辦?」 「回憶真的是必要的嗎?」 「如果幫助人們遺忘而不是記起來,會不會是比較『仁 慈』的作法呢?」 「有沒有直接忘卻傷痛的技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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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薦序

心靈療癒的第一帖藥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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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出眼淚就能抒解靈魂的張力,記起過去的傷痛就能 獲致靈性的恢復嗎?」 「堅持不看、不聽、不想過去創傷的人,他們又將如何 呢?」 …… 這種種的問題,這些年在我閱讀許多書籍文獻、陪伴許 多人之後,其實已經一一有了定見。是的,記憶是常常出錯 的,哈佛大學的學者丹尼爾•沙克特(D. L. Schactor)所寫的 《記憶七罪》(The Seven Sins of Memory)一書,就把人類記 憶常見的錯誤都詳細述說了一番。但是在陪伴人的現場,從 許多人的眼淚中,卻在在體會到,經驗所留下的記憶,即使 是錯誤的、不正確的,「它」仍深深影響一個人的思想、情 感、意志及行為。 舉例來說,已經不只一次,當我在課堂上解釋「療癒的 目標之一,就是能把使我們受苦的人『理想化』」,課間休 息時,立刻會有修課學生來向我「抗議」這種論點,因為他 們做不到,他們無法去為傷害他們的人找任何的理由。因此 我常想,把傷害自己的人「理想化」 1 的設想行動尚且做不 到,何況是去承認自己「可能記錯了」呢?這種抗議的情緒 是可以理解並且接納的,因為誠如本書作者的觀察:「記憶 一旦烙痕,改變很難,即使『它』與事實不符。」這觀點與 我常常強調「人是受想像的記憶影響,而不是真正的事實影 響」的觀點不謀而合。 如果先不追究記憶的正確與否,那麼,遺忘總可以吧? 可以把負面經驗直接遺忘嗎?這個策略我用過,聖經中的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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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憶的 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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瑟也用過。一九九五年,我那時三十五歲,第一次要想起過 去經驗時,我發現腦海中一片空白;聖經中的約瑟在經歷被 哥哥出賣、作奴隸、被囚……的許多苦難之後,成為埃及宰 相,他把大兒子取名叫「瑪拿西」,也是試圖忘記一切的痛 苦。 2 但是我和約瑟都沒有得逞,就在我承認記憶裡的空白 時,意外遇見了自己的眼淚;約瑟也在與出賣他的哥哥重逢 之後,發現巨大的悲傷。我們都沒有因為想遺忘而使悲傷的 情緒消失不見。誠如作者在書中所說:「要將記憶想成是獲 得拯救的方法,途徑之一是將記憶和個人醫治連在一塊。唯 有穿越痛苦記憶的窄門,苦難造成的心理創傷才能癒合。換 句話說,人必須忍受回憶帶來的痛苦,才可能痊癒,這是西 格蒙德•佛洛伊德的基本洞見。」(56∼57 頁) 既然記憶不一定正確,卻又無法遺忘,怎麼辦呢?那當 然是想辦法面對與安頓囉!至於怎麼安頓呢?決定和盤托出 也罷,交給耶穌也好,定睛於美善也對,想辦法將之驅逐出 境都行。作者沒給答案,只才 情縱橫地帶領讀者悠遊於各個 名家、典籍的論述之中,讓讀者自己決定,而這種讓讀者自 己決定的基本態度,是對讀者的尊重與信任,於是讀者打開 書悠遊於閱讀之樂時,其實已經默默服用心靈療癒的第一帖 藥方了。

錢玉芬(政治大學心理系助理教授、 台灣大學共同教育中心兼任助理教授、 台灣神學院兼任助理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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校園書房-25K-A1389非死不可的門徒(P2-263,27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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導讀

遺忘與饒恕:沃弗的神學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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導讀 遺忘與饒恕:沃弗的神學觀點

遺忘與饒恕有什麼關係?沃弗(Miroslav Volf)在二○○ 六年出版了《記憶的力量:在錯誤的世界,邁向盼望》(The End of Memory: Remembering Rightly in a Violent World),正 是要處理這一問題。他寫道:「我要問的是,一個不希望憎 恨或忽視加害者、而是去愛他們的人,要如何記住他所遭遇 的惡行。」(《記憶的力量》,35 頁)「當人試圖愛加害 者,要如何用正確的方式記住對方的惡行?」(44 頁)這一 課題是延續及深化沃弗前兩部作品的主題討論,這兩部著作 分別是一九九六年的《擁抱神學》(Exclusion and Embrace: A T h e o l o g i c a l E x p l a n a t i o n o f I d e n t i t y, O t h e r n e s s , a n d Reconciliation), 1 以及二○○五年的《白白捨去:在恩典被 剝奪的世界中繼續給予,繼續饒恕》(Free of Charge: Giving and Forgiving in a Culture Stripped of Grace)。2 基督教的信仰 教導我們要愛仇敵,而愛裡包含饒恕,那麼,記憶就應該順 從愛和饒恕的引領,方為恰當。3《擁抱神學》及《記憶的力 量》同樣以沃弗的個人經歷為引子,並同樣以這引子叩問神 學,輾轉進入基督論之中,尤其是耶穌基督的十字架,並同 樣以基督論式的終末論(編按:終末論,另有稱為末世論, 本書譯文統一用末世論,特此說明)來結束整個討論。本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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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憶的 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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集中於《記憶的力量》,由此而展開我們對沃弗就饒恕與遺 忘的探討的闡釋。

《記憶的力量》的審問 沃弗現任美國耶魯大學系統神學教授,國籍上他是美國 人,但血緣上他是克羅埃西亞(Croatia,或稱克羅地亞) 裔。沃弗寫作和出版英文版《記憶的力量》的年分都後於 《擁抱神學》。從出版次序的先後所反映出來的是,沃弗好 像首先反省饒恕敵人的議題,然後才思想忘記敵人的課題。 然而,若果我們仔細閱讀這兩本書,就會發現當中提及引發 作者且發生在作者身上或作者同胞身上的事情,其先後次序 卻是倒過來的。換句話說,《記憶的力量》裡面述及的審問 是先於《擁抱神學》中的民族之間的戰爭與殺害。具體來 說,一九八四年沃弗被南斯拉夫的共產政權拘捕審問,這使 他留下難以磨滅的苦痛記憶;然後是九○年代發生在巴爾幹 半島的種族迫害,是時作者已移居美國並任教於富勒神學院 (Fuller Theological Seminary)。沃弗於一九九六年出版《擁 抱神學》,但十年之後《記 憶的力量》才面世。我們不知道 為什麼這中間相隔這麼長久,但從饒恕到遺忘或正確地記 憶,會不會正正需要經歷一段漫長的時間──直到終末?不 單饒恕之可能在於基督及其終末的和好,遺忘也是一樣。忘 記或是正確地記憶別人做在自己身上的錯事,需要基督的死 亡來幫助,直至終末。此外,沃弗先後所寫的兩部著作相隔 十年之久,亦具體而微地告訴我們,對「遺忘」此一課題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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導讀

遺忘與饒恕:沃弗的神學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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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恰如其分的信仰反省,並非易事,正如忘記並非易事一 樣。為什麼遺忘或是正確地記憶人家做在自己身上的錯事, 是那麼困難?我們嘗試從沃弗個人的存在體驗開始去理解。 一九八三年秋,沃弗被南斯拉夫共和國徵召入伍,怎料 一九八四年某月某日他開始被傳召審問;沃弗形容此次長期 審問是一種漫長的折磨。首先是控告,然後是威嚇。但因為 沃弗是時為軍人,所以跟一般公民可以尋求律師及公眾意見 的幫助並不一樣,他所接受的是祕密的軍事審訊。沃弗想不 到他所屬的單位差不多每個人都在監視他,試探他,要他露 出馬腳:出賣、背叛、顛覆祖國。可怕的是,這個老大哥無 所不在,監視他的一舉一動。沃弗說:「他們威脅的牢獄之 災我倒沒那麼怕;讓我心驚膽戰的,是這些惡徒似乎是無所 不能。」(31 頁)這種經歷不獨是指沃弗被囚禁審問時,或 在這個國家這片土地上他曾經被如此對待的感受,更重要或 更致命的是,這些經歷滲透他的記憶,使他腦海中無法擺脫 老大哥的陰影。老大哥的 無所不在不獨是外在意義上的,同 時內在的記憶世界也逃脫不了其侵占,就是說內在的空間和 內在的時間也同樣受到傷害。那是一趟從外至內的身心全然 受到粗暴對待、羞辱的經歷。 負責審問的是葛上尉。他們從沃弗的教學活動、信仰言 論認定他是反社會主義的,從他對當時南斯拉夫總統狄托 (Tito)的不友善言論認定他破壞國家安全,更因他的妻子是 美國公民並他曾在美國求學而認定他是間諜。他們恐嚇沃 弗,若他不招認,一生都不能翻身,都要被毀掉。沃弗日復 一日、週復一週地活在這折磨人身心的威嚇之中。雖然沃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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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憶的 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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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對的盤問只是中等程度的虐待,比一般的辱罵重,但較之 於嚴刑拷打卻輕,沒有長期單獨囚禁、沒有剝奪睡眠、沒有 絕糧、沒有虐打身體,但沃弗表示,經此一番折騰,他的心 思滿是曾經有過的虐待,葛上尉已住進他的心靈世界之中, 隱蔽在他生命的核心之內。葛上尉就是老大哥的化身。沃弗 整個人都被恐懼所籠罩,那是一種叫人癱瘓的恐懼,足以把 他的身體融化掉;一種出於對一位無所不在的惡者的恐懼。 這種恐懼最後滲透沃弗的心靈世界,使他內化了老大哥、惡 者的身影,並轉化成了他的記憶,揮之不去。雖然沃弗想要 擺脫葛上尉的陰影,但原來葛上尉早已住進沃弗的記憶之 中,一次又一次地盤問沃弗。沃弗只能把葛上尉邊緣化,卻 始終無法驅走這傢伙的陰影,而更重要的是還有未了的難題 沒有觸及和處理:他和葛上尉的關係。每當這種折磨性的盤 問在腦海中浮現時,沃弗就自然而然地想以牙還牙。 沃弗發現一個人所遭遇的惡事越是嚴厲,他的反擊也越 是嚴厲,並且以所遭遇惡事的方式來 對待惡人,以彼之道還 施彼身。這樣一來,相信基督的人,如何可以愛鄰舍,如何 可以愛敵人?如果受害者把被虐待的遭遇轉化成一股力量, 要報復反擊,又或如果這股力量勝過愛鄰舍、愛仇敵的話, 我們是否因此就放棄不再遵守耶穌基督的教訓?沃弗的答案 是「不」。他認為這只會是延遲其實現而已,一旦在我們之 外的力量臨到我們身上,我們就必能愛那向我們施虐施暴的 人。 4 惡事雖然終止,但惡的思想若滲透生命,操控這生命, 那麼惡就勝利了。 5 因此,不能讓惡主宰我們的記憶,沃弗問 道:「我應該如何記住他和他對我做過的事?」(35 頁)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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導讀

遺忘與饒恕:沃弗的神學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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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探討和回答這些問題,沃弗就開始寫作《記憶的力量》這 本書。透過這本書,沃弗要申論的是,記憶不僅重要,正確 地記憶也同樣重要。6

基督的死亡與記憶──我們怎樣記憶 記憶,就像看事物一樣,總是通過一個角度、一個架構 去記憶的。沃弗通過出埃及的事件和耶穌基督的受難這一神 聖記憶(sacred memory)的框架,去置放別人做在自己身上 讓自己受苦的記憶,以致可以正確地記憶。 7 耶穌基督的受 難,一方面在歷史上及神學上延續出埃及事件,而另一方面 又超越出埃及事件。這是因為出埃及事件的記憶有所不足, 未能回答「對惡人的報復式正義(retributive justice)是否是 最後的呢」這問題。肯定或否定的答案都會帶來困難。答案 若是「否定」,則世界淪為邪惡勢力當道,弱者受盡欺凌; 若是「肯定」,則世界會因此而被僵化的公義蹂躪,弄致四 分五裂。沃弗認為基督受難的記憶(the Passion memory)是 第三條路── 一條饒恕之路。基督的死起著典範作用:展示 並踐行了饒恕;它既沒有忽視公義,又指向懲罰性公義之外 的轉化性恩典(transforming grace),叫兩下(作惡者與受害 人)和好。從基督受難的記憶我們學到什麼實際教訓?沃弗 指出有三點。8 這些教訓對我們記憶他人做在自己身上的惡事 十分重要。 首先,基督受難的記憶教導我們,恩慈待人是沒有條件 的。在基督裡我們還作罪人時已跟上帝和好,那麼我們就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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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憶的 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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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樣把無條件的恩典延展至那傷害我們的人身上。其次,這 記憶教導我們必須肯定要求公義的正當性。「無條件地用恩 慈待人,並不代表漠視對正義的要求;相反地,恩典承認要 求正義的正當性」(164 頁);公義與恩典兩者得以並存, 「全是因為上帝的羔羊親自背起了世人的罪」(164 頁)。上 述兩點結合起來可轉變為對饒恕的追求。饒恕就是赦去罪 擔;作惡的人若想從罪擔裡得著釋放,他就要承認過錯,領 受饒恕。若然拒絕,饒恕並不因此而被收回,只會延擱起 來,正如基督與罪人之間的情況。最後,這記憶教導我們最 終要追求契合。饒恕所指向的是修補破損的關係,藉著饒恕 這關鍵的一步而踏上旅程,邁向終局:在愛的群體裡擁抱從 前的仇敵。 那麼,這種記憶具體來說如何改變曾受傷害者的記憶? 我們會怎樣去記憶那曾經傷害我們的人?怎樣去記憶那曾經 做在我們身上的錯事?怎樣去記憶加害者與受害人之間的關 係?對應上述基督受難的記憶,沃弗提出三點。 9 首先,我們 在十字架下記憶所受的惡事,不再是以義人的身分出現,而 是作為一個被上帝擁抱的人,我們自己的義不再算得什麼。 沃弗以自己為例,說:「只不過我也是加害者。我曾經冤枉 過葛上尉……。我的想像力在羞辱和無力感的滋養下,有時 候會臣服於復仇的渴望,我是在幻想中冤枉他。……我『得 罪過上帝和我的鄰舍』,現在也還是老樣子。」(165 頁)然 而,在公義的上帝面前,沃弗與葛上尉都是罪人。葛上尉所 做的錯事,沒有因沃弗同樣被算為罪人而被否定、取消。反 之,沃弗的作惡與葛上尉的作惡都被坦然地並置於上帝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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導讀

遺忘與饒恕:沃弗的神學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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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其次,透過基督在十架上受難的記憶,任何做在我身上 的惡事,都已被補贖了。透過受難的鏡片,我們所記得的都 是已經被基督寬恕的罪行。罪行錯事縱使仍然存在,但它卻 同時被勝過了、克服了。罪行錯事的可怕重量被上帝背負 了,所以我們可以輕鬆地記憶它。只有透過受難的視角,我 們才能輕看罪行錯事,否則,「我不是無法用基督受難賦予 的視角去看他的罪行,就是我對基督受難對罪行的影響依舊 體會不足。」(166 頁)我們這就拒絕十字架上那寬恕得罪我 的人這一舉動;十字架對我來說就變成恥辱,對抗我的公 義。最後,既然受難的記憶乃一終末的記憶,在當中期盼最 終的和好,那麼,我們就是在盼望將來與惡人和好的視域底 下,來記憶惡事罪行。在基督的赦罪裡,上帝已經使沃弗和 葛上尉同屬一個愛的群體,即使兩人之間仇恨的印記仍然存 在。這是延續在基督裡的和好合一,於終末完全實現彼此的 團契相交,在基督的恩領下我們一同坐席。 這樣的基督受難記憶所建立起來的記 憶架構,延續並重 構了出埃及的記憶。出埃及的記憶的意涵在於:記住是一項 義務;真實地記憶;記憶受苦的事實為要實現正義;記憶為 了幫助那些困苦的人;記憶所關注的是上帝和未來:在記憶 所受的苦難中同時盼望一個拯救的將來,作惡的人要受到審 判。 10 那麼,基督受難的記憶,作為出埃及記憶的延伸,如何 轉化及再次肯定出埃及的記憶呢?這其中又特別涉及真實性 及公義的問題。沃弗在這裡提出了四點,它們是從上述基督 受難的記憶延展出來的。首先,基督受難的記憶沒有把受苦 的事實擱置一旁,反之,這記憶強化了其真實性。上帝應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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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救那受壓迫者脫離困苦就是對苦難的正視,由此而切斷一 切的不真實與欺騙謊話。不單如此,在基督受難的記憶之 中,上帝能夠「潔淨」我們那受苦的記憶,免使我們自己不 斷受惡行的記憶的傷害,或是因我們自己的無罪而自義地反 擊。其次,受難的記憶重新肯定:記憶受苦的事乃為了對抗 惡行。然而,對抗惡行並不以懲罰性甚或報復性的行動來進 行,而是以恩典來對抗惡行,即是與仇敵和好。再者,這受 難的記憶同時強化及轉化我們對維護生命的關心。受苦者會 利用記憶保護自己,但不負責任地保護自己會墮入自以為完 全清白或完全敗壞的境況。真實的情況是,一個不義的行動 傷害了另一個以其不同的方式行出不義的人。最後,在受難 的記憶中醫治受傷的自我,免得陷進自我中心、犧牲他人的 危險之中。這就關涉到受難的記憶說明上帝審判與平反的終 極目的乃為了形塑愛的群體,當中包括了加害者和受害者。 記憶基督的受難帶來的不單是對受害者的醫治,並且是在群 體中與加害者和好,這不 是非此即彼的醫治,而是在群體中 對加害者及受害者的共同醫治。11 我們從以上的討論可以看見,透過基督受難的記憶,來 記憶那做在自己身上的惡事與那作惡者,最終最恰當的目的 是形塑所有人(包括受害者與加害者)的相愛相交。 12 只有這 樣,受害者的生命才真的可以被拯救過來,不為惡者所勝, 也不致成為一個自義苦毒者或活在恐懼受虐的處境之中。然 而,我們還是要問,記憶要到幾時呢?什麼時候才會終止這 一切的記憶呢?或者換另一個說法,當基督受難的記憶所應 許的終末和好、完全的愛臨到,我們是否就可以忘記這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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導讀

遺忘與饒恕:沃弗的神學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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切?這裡我們面對兩個問題。記憶惡行惡者的終結,意味對 其指控也同時終結,但這又是否反過來造成對受害者的冒 犯、不公義?我們是否要永遠記得惡者的惡行,及那行惡的 惡者? 13 這涉及另一個問題:「永遠記得的沉重,是我們擔得 起的嗎?」(226∼227 頁)是否一切苦痛的事情都有意義, 值得我們去記憶?14 沃弗的回答是否定的。在下一節我們將討 論他的「終末的遺忘」。

終末的遺忘 如果我們作為受害者,永遠記得受過的傷害,以及那傷 害過我們的人,這不單涉及我們的生命能否承受得起這永遠 的折磨的問題,更涉及上帝的終末究竟是一個怎樣的終末的 問題。沃弗在《記憶的力量》的第二篇處理該如何記憶,而 在第三篇則討論該記憶多長久。上一節的討論集中在此書的 第六章,而這一節我們則聚焦於第九章。此章如章題所示: 「帶來和諧、將過往記憶逐出的救贖」,重點在於救贖,換 句話說,沃弗是從終末的拯救來處理記憶或遺忘的問題。 沃弗在這裡引介「最終的和好」(Final Reconciliation)來 處理「最後的審判」(final judgment),這最後審判涉及的 是個體的命運與社群關係的命運。然而,最後審判只是和好 的轉折不可或缺的一環,還需要「彼此擁抱」(mutual embrace)的層面,這特別指受害者與加害者之間的互相擁 抱。即是說,最終的和好包括了最後審判和彼此擁抱,而記 憶或遺忘就要透過最終和好的視野來了解。最終和好是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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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憶的 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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充滿且深為罪債所滲透的世界要達到的終極目的,那就是完 全的愛。在這條邁向完全的愛的道路上,最後審判有三個重 要的特徵。第一,這是一個恩典的審判:人對上帝與鄰舍所 犯的罪要被全然揭露,但罪人卻同時從罪疚中得釋放且被轉 化;前者是審判,後者是恩典。至於是否所有的人都會接受 上帝審判的恩典,沃弗沒有給予答案,他的重點是:上帝的 審判乃是一次同時揭露罪與轉化罪人的審判。事實上,恩典 同時揭露罪和轉化罪人。第二,最後審判是一社會事件,涉 及人與人之間的關係。我們彼此苦待,由此而得罪上帝,但 上帝最後撥亂反正,把一切都安頓下來。第三,在這最後審 判之中每個人都將滿心歡喜地分嚐審判的結果,因為世界最 終轉化過渡成愛的世界。在這世界之中,受害的會得直,作 惡的承認自己的過失並從惡的束縛中得釋放。重要的是,我 們都同時是受害者與加害者,同時為被得罪者與得罪者。這 一切之所以可能,只有藉著耶穌基督才能成就。作為拯救的 主,祂同時審判世界,但祂卻 以恩典來審判,從而與受害者 和加害者連繫起來,讓他們得以透過基督的眼睛來看待對 方,並由此而過渡到彼此擁抱的環節。15 因為終末的世界乃是一個完全的愛的世界,所以若要進 入最後互相擁抱的動作及實踐之中,那就不能只停留在恩典 的審判這階段。因為恩典的審判只把我們從犯罪的世界中帶 領出來,卻尚未引帶我們進入完全彼此相愛的世界。可以 說,恩典的審判只是預備我們進入彼此擁抱的終末環節。再 進一步說,饒恕若只停留在加害者因得著饒恕而感到羞辱並 受到饒恕者所排斥,同時它使饒恕者為著饒恕的舉動沾沾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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導讀

遺忘與饒恕:沃弗的神學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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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而蔑視被饒恕者;16 那樣,最終的和好並沒有達到,真正的 饒恕並未發生。在表面的饒恕底下仍懷有仇恨的記憶,這仇 恨的記憶以饒恕為掩飾,並透過饒恕來繼續報復、傷害昔日 的加害者。只有真正的復和才能忘記傷害和仇恨,只有真正 的彼此擁抱才能在愛中共舞,但怎樣才能真正復和、真正擁 抱呢?沃弗指出,我們必須確實地指出所犯的錯事,我們必 須確認這些錯事的性質,我們必須作出饒恕又接受饒恕,我 們必須互相肯定共同團契相交的美好,否則,我們不可能進 到完全的愛的世界。 17 然而,一旦我們透過基督在十字架上的 擁抱而互相擁抱,我們雙方就可以容讓對那傷害我們的罪行 記憶悄悄遺忘,我們不再需要讓那記憶來守護受傷害的事實 和尋求公義的平反,可以容讓一切都過去了。18 不單一切受傷 害的事情都過去了,並且一切對受傷害事情的記憶,就是受 傷害事情所生發的受傷害的記憶,也都過去了。惟有受傷害 的記憶也都過去了,那才標誌著饒恕的完成,而這饒恕是在 彼此擁抱、互相接納底下完成的。19

結語 饒恕是開始,遺忘為終結。因此,沃弗以《擁抱神學》 開始,而以《記憶的力量》結束。沒有擁抱,就不能終結記 憶,忘掉一切傷害和仇恨。但擁抱是始於饒恕,而終於遺 忘。誰能在擁抱中饒恕和遺忘呢?誰能使得我們在擁抱中饒 恕和遺忘呢?在基督的十字架的擁抱中,我們發現我們同時 是受害者與加害者,我們同時得罪人又得罪上帝,基督的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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字架既擁抱受害者也擁抱加害者。當我們──既是受害者又 是加害者──都在基督的十字架的擁抱中,我們就能透過基 督的十字架去擁抱對方。我們是在記憶基督的十字架底下去 正確地記憶,在這種記憶中我們是在沒有否定受害的事實底 下、在沒有放棄追求公義的平反底下,去盼望終末的團契相 交。若然沒有真正的團契相交,我們仍然是活在彼此疏離之 中,我們仍然是有著受害者和加害者的雙重身分。若然沒有 真正的團契相交,我們的記憶即使在基督的十字架底下正確 地記憶,那仍然是一種受傷的記憶,因為最終的和好還沒有 實現,我們的疏離及受傷苦毒的記憶仍未得以消除。是以, 我們都在等待終末的遺忘。在終末的基督裡,我們透過基督 才可以真正彼此擁抱;我們不單平反得直,更能彼此承認錯 失,互相饒恕對方。於此,饒恕不再是自義的舉動,而是擁 抱的實踐。然後,我們就忘記這一切。 遺忘,在於擁抱中的饒恕;遺忘,完成擁抱中的饒恕。 而這一切,都是在基督的十字架與終末的和好 中開始與完 成。

鄧紹光(香港浸信會神學院 基督教思想〔神學與文化〕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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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是我的個人自白:我曾被認為會威脅國家安全。當 時,審問進行了好幾個月,審問者不僅追問我個人生活

的細節,也向我問到其他有威脅政府之虞的人,好用從我口 中問出的將他們定罪。因此,看到遭伊拉克拘留在阿布格萊 卜(Abu Ghraib)監獄中的人質受虐相片,我會深受衝擊,我 並不意外。其中一幕,是一位犯人頭部蒙著電線編成的頭 罩,身上纏滿電線,雙臂外伸無助地站著,彷彿現在仍有釘 十字架的刑罰。直到今天,我依然記得第一次看到這一幕 時,我人在何處。這些相片讓人窺見虐待面目,本身就夠可 怕了,也讓我二十多年前親身經歷的審問情景歷歷在目,雖 然我當時的遭遇並沒有那麼嚴重,踐踏人的尊嚴。

指控和威脅 當時是主後一九八四年,不過對我而言,那倒比較像是 祂大敵橫肆的一年。一九八三年秋天,我應徵召入伍服役, 南斯拉夫那時仍是由共產黨主政。我別無選擇,只能拋下妻 子和即將完成的博士論文,在莫斯塔(Mostar)的軍事基地度 過一年,和四十位左右的 士兵共用一寢,並在清早五點醒 來,吃冷掉又煮過頭的燉牛肉之類的東西當早餐。當我的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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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追憶審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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踏進基地,我感覺到的不只是不安;前方等著我的,還有危 險。 內人是美國公民,因此在司令官眼裡,我有可能是中央 情報局的間諜;我曾到西方留學,我學的這門「顛覆性」學 科研究和上帝有關的一切,祂凌駕一切世俗神祇,包括極權 政體所信奉的;我當時的論文研究的是卡爾•馬克思,他對 社會主義及實踐方法的闡述,只會讓南斯拉夫軍隊當時捍衛 的社會主義失去正當性;家父是牧師,他在第二次世界大戰 後,曾被共產黨視為人民公敵,險遭殺害,後來又被懷疑有 煽動叛亂之嫌,頻頻遭祕密警察騷擾。因此,我雖然沒犯什 麼罪,但依舊會是老大哥監視的對象。這點我很清楚,只是 沒想到會這麼嚴密。 我不知道的是,隊上大多數人都參與了監視我的工作。 有士兵會要我讀具政治敏感性的書,有士兵會拿新一期的 《新聞週刊》(Newsweek)或《時代》(Times)雜誌給我, 還有士兵會要他在克羅埃西亞刊物《今日》(Danas)工作的 父親幫我訂他們的刊物。設計這一切,是為了讓我開口談宗 教、族群認同、政治 、軍事,任何會讓我露出潛在叛亂傾向 的事情。我身上有一本希臘文新約聖經,有些士兵會假裝有 興趣和我討論書中的內容,這在基地可是禁忌話題。我受命 擔任上尉的行政助理,這原本是美差一件,但落在我身上, 卻是為了讓我大部分時間,都待在一間裝有竊聽器的單人 房。有好幾個月的時間,幾乎我說的每一句話都會被記錄或 錄音下來,我在基地內外走的每一步路都有人監視。 有一天,我撞見某位士兵正在將內人寄來的信翻譯給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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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官。沒多久,我的苦難就開始了。我被叫去「談話」。 「你的事情我們都知道了。」安全官葛上尉(Captain G) 說。他兩側各有一名軍官,他們面無表情,卻威嚇十足。他 們掌握了大量我圖謀造反、從事破壞活動的「證據」。葛上 尉桌上的檔案厚達一呎:我在辦公室裡談話內容的謄本,我 在那裡對哪個士兵說了什麼的報告,和我進入城中建築的照 片,有些還是不知從哪裡拍的空照圖。他們顯然對我知之甚 詳,而他們似乎一點都不喜歡。 就像卡夫卡(Kafka)小說《審判》(The Trial)中的法 庭,我的審問者將「無中生有,編造出一大堆罪狀來」。 1 我 曾在基地進行宗教宣傳,所以我必定反對社會主義,對南斯 拉夫政府而言,社會主義和無神論密不可分;我曾經讚許某 位拿撒勒人信徒做人處世的原則,他基於良知拒服兵役,所 以我正在暗中破壞國防力量;我曾經嚴詞批評狄托,所以我 是人民公敵;我娶了一個美國人,曾經到西方留學,所以我 是間諜。審問者理應對這些指控感到難堪。 限制──而非實 踐──言論自由,理應受到道德譴責。他們有些指控根本愚 蠢至極,每個旅居海外的美國人都可能是間諜嗎?但這些軍 官絕對不是在開玩笑:我必定有意推翻政府。統合南斯拉夫 的力量正瀕臨瓦解,是當時存在的現實問題,他們也確實覺 察到了。任何岩石底下,任何樹叢背後,都可能藏著敵人。 隨著指控來的,是威脅。我將為我犯的罪在牢裡待上八 年!我知道這樣的威脅意味著什麼。我要是平民百姓,就可 以請有力的律師相助,訴諸海內外輿論。但我人在軍中,所 以只會有不公開的軍事審判。我不會有第三方律師。控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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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追憶審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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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等於被定罪,而一旦被定罪,一切就都毀了……。除非我 招供,而且要「盡快招供,盡可能完全吐露」。 2 除非我對他 們保證已經知道的一切坦承無諱,否則我就死定了。事情就 這麼發展,一次又一次地審訊,一週又一週地過去。我被迫 吞下大量的恐怖威脅,三不五時又給我一些虛幻的希望作為 甜頭。新的審問者來來去去,階級最高可至將軍,只有葛上 尉始終在場。 獲得這樣的關注,我肯定會覺得自己是個重要人物。當 國王和隨從駕著駿馬、領著毛色發亮的獵犬、帶著致命武器 狩獵時,遭到追獵的狐狸會覺得自己很重要吧。我就像是那 隻狐狸!然而,有一種情緒幾乎蓋過了其他情緒,那就是恐 懼。這種恐懼有時候會讓人麻木,嚇得人整個癱軟,而非只 是靈魂打哆嗦而已。我從未被嚴刑拷問,卻仍牢牢困在審問 者的手掌心,任憑擺布。他們可以對我為所欲為,當他們威 脅我時,他們的眼神告訴我,他們樂於看到我受苦。他們威 脅的牢獄之災我倒沒那麼怕;讓我心驚膽戰的,是這些惡徒 似乎無所 不能。彷彿有一雙邪惡的眼睛正緊盯著我,無所不 在;彷彿有一個邪惡的頭腦為達到目的,正扭曲他邪惡的眼 睛看見的東西;彷彿有一股邪惡的意志打定主意要折磨我; 彷彿有一隻強而有力、無所不及的手,正聽那股意志差遣。 我困在其中孤立無援,沒有陣地可以堅守,或作為反抗據 點。好吧,當我在權力塑造出的假神面前戰戰兢兢,我還算 是有點分量;但身為一個人,我什麼都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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烙印在回憶中的凌辱 審問者的「談話」結束得和開始時一樣突然,而且沒有 任何說明。退伍前,安全官曾企圖找我為他們工作,但理由 很彆腳。「想想你做的事,我們對你很仁慈了,」一位軍官 對我這麼說。「你知道你原本會怎樣吧。你可以為我們工作 來表示感謝。」感謝?要我感謝他們的審問竊據了我人生好 幾個月的時間,只因為我是基督教神學家,並且娶了一個美 國人?要我感謝他們對我的精神折磨?要我感謝他們加諸的 恐懼、無助和羞辱?要我感謝他們甚至在我退伍後,依舊在 我的內在生命中殖民?要我感謝他們讓我月復一月,透過我 受到的凌辱去看世界,懷疑每一個人? 就凌辱的嚴重性來看,我受到的審問或許可以被歸為中 度:比侮辱或挨了一拳嚴重,但比許多受迫害者遭受的酷刑 和痛苦輕,尤其是那些在方法上師法紅軍(Red Army)者。 3 我不曾被長時間隔離,不曾被剝奪睡眠,不曾挨餓,我的身 體不曾被迫擺出痛苦的姿勢,也不曾受過肢體暴力或性虐 待。然而,即使事過境遷,我受過的凌辱依舊奴役著我的心 靈,彷彿葛上尉已經把我的心當成家搬了進來,四平八穩地 坐在客廳正中央,而我必須和他一同生活。 我要他立刻滾出去,徹底消失。但我找不到法子讓他離 開,將他忘記。他待在客廳裡不走,一次又一次地審問我。 就算有辦法,我也知道輕易將往事忘記,並不是聰明作法, 至少不行立刻就忘記。這個反對是基於心理和政治雙方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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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追憶審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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考量。所以漸漸地,我一點點地將葛上尉推到旁邊,設法在 他身邊過我自己的生活。每有風吹草動,他依舊會引起我的 注意,要我暫時洗耳恭聽他對我的指控及威脅。但我大概就 是轉過身不理他,他的聲音遂被日常活動的喧嘩淹沒。這樣 的安排奏效了,現在也依舊如此。事實上,他現在已經被我 關到陰暗地下室的偏遠角落,化為一個朦朧的影子。 我是成功讓葛上尉退到場外,但幾乎沒去碰我最耿耿於 懷的事,那就是我和他的關係。審問開始沒多久,這煩惱就 出現了:我應該如何回應我受到的不當對待?我想要如何回 應是一回事。我想大聲詛咒,我想以牙還牙。莫利斯•衛斯 特(Morris West)在小說《漁夫的後塵》(The Shoes of the Fisherman)中,描寫的審問者卡米涅夫(Kamenev)就若有 所思地說:「一旦你在審問中將受審者大卸八塊,一旦你將 他擺在桌上重新拼起來,很奇怪,你之後這輩子,不是會愛 上他,就是恨他。反過來說,他不是會愛上你,就是恨你。」4 我不知道審問我的人對我有何感覺,但我對他絕非愛慕,只 有一天都沒消失過的冷冷憤怒,縱使我有機會報復,也不會 改變。只是我有一種感覺,與其說是有意識的、不如說是下 意識的感覺:要是我向我的感覺臣服了,我的反應將像是一 隻受傷的動物,而不是用自由人的方式回應。那個反應是出 現在現實世界(這並不可能),或是我自己的想像中,並不 重要。我要用人類的身分行動,就必須尊重感受─ 即便是對報復的渴望,但我仍舊需要遵循上帝在編織人性 時,一針一線織入的道德規定。因此,雖然我膽戰心驚,飽 受羞辱,但我決心不能放棄我對人性光明面的信心:縱使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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舍最後證明成了仇敵,我們依舊要愛他們。 惡行越嚴重,我們就越可能是反應,而不是回應;我們 越可能用自己想要的方式對待加害者,而不是應該採取的方 式。要是我受到的凌辱,和阿布格萊卜監獄拘留的人質一樣 嚴重,甚至更可怕,我還能堅守愛仇敵的原則嗎?或許我就 沒辦法了。外加的屈辱或許會用力擊垮我,讓我甚至連要愛 虐待我的人的念頭──像是祝福他們,試圖善待他們,或是 盡力和他們建立起具有人情味的連結──都不可能有。只是 我做不到,就可以廢去愛仇敵的命令嗎?我想不是的。我的 無能為力只會延遲實踐的時間,直到某種超越我的力量讓我 變回原來的我,我將會有能力去做我打從心底知道該做的 事,我也將能以自己的方式,重現十九世紀廢奴暨婦權運動 者索傑納•特魯斯(Sojourner Truth)在一篇名為〈當我尋著 耶穌〉(“When I Found Jesus”)的講道中,道出的掙扎和 勝利:

我要讚美、讚美、讚美主!我開始感覺到,我 的靈魂中湧出了一種我過去從未感受過的愛:我能 夠愛世上所有的受造物。但接著,突然間,這種感 覺消失了,而我說:「那些白皮膚的傢伙曾經虐待 妳、打妳,還虐待妳的同胞──想想他們!」但接 著,又出現一股愛,在我的靈魂中湧流,於是我又 大喊:「主啊,就算是那些白皮膚的傢伙,我也能 愛!」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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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追憶審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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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好我不得不去愛的,就只有葛上尉而已,不包括「那些白 皮膚的傢伙」,那些砍砍殺殺的人,那些一心將整個族群趕 盡殺絕的怪物。 惡要完全勝利,必須打贏兩場仗,而非只有一次。當惡 行發生,惡就打贏了第一場仗;當人們以惡報惡,惡就又贏 了一次。惡打贏第一場仗後,若未從第二次的勝利中汲取新 生命,將會死去。以我自己為例,我對惡打贏第一場仗無能 為力,卻能阻止惡再下一城。葛上尉將無法把我模鑄成他的 樣子。我不會以惡報惡,而是聽從使徒保羅說的,要努力以 善勝惡(羅十二 21)。畢竟,上帝為拯救不敬虔的人,藉著 基督捨命,而我自己也從祂獲得了救贖。因此,在我此刻和 葛上尉的關係上,我要重新開始跟隨那一位愛仇敵的上帝的 腳步,雖然一路走來跌跌撞撞。 既然葛上尉做的壞事只會在記憶中不斷重現,那麼我在 想像中,應該和他維持什麼樣的關係?我應該如何記住他和 他對我做過的事?我和上帝歷世歷代的百姓一樣,常用詩篇 作者的詩句禱告:「求 祢 不要記念我幼年的罪愆和我的過 犯;耶和華啊,求 祢 因 祢 的恩惠,按 祢 的慈愛記念我。」 (二十五 7)用我祈求神記念我和我自己做的壞事的方式,去 記葛上尉和他做過的壞事,對我具有什麼樣的意義?一個願 意愛的人,要如何記住加害者和他做的壞事? 這就是我要透過這本書著手探索的問題。我要問的是, 一個不希望憎恨或忽視加害者、而是去愛他們的人,要如何 記住他所遭遇的惡行。要如何記住受過的冤屈呢?我拋出這 個問題的方式,或許看起來並不尋常。只是,要擁抱基督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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仰的中心,確實就是會被拉離舒適區,進入標示著當委身愛 仇敵的危險地區。在那裡,我們的記憶必須接受恩慈仁愛的 誓言引導,即便對方是違法犯紀之徒。 許多受害者都相信,他們無論如何都沒有愛加害者的義 務,且都傾向認為,愛加害者事實上違背了人性,而非實踐 人性。從這角度來看,加害者要是真的犯了罪,就應該用他 們應得的方式對待他們,嚴格執行報復式正義。我明白那樣 的主張是很有說服力的。但要是我也接受了這樣的觀點,我 就必須放棄一種奠基於基督信仰中心、對待他者的態度:當 愛仇敵,且這份愛並未放下對正義的關懷,而是予以超越。 在這本書裡,我不會去論證愛仇敵在肯定正義的同時,也予 以超越;而是直接假定,在基督信仰中,愛仇敵是一件理所 當然的事。 6 當受害者願意委身去愛加害者,並且試圖用這種方式去 記憶時,會出現一些問題。我接下來在本書中審視這些問題 時,會不斷提到我親身遭遇的審問,因為那些經歷是我在探 討這個主題時,一直都會面對的大考驗。對我而言,那些審 訊也提供了我一個機會,讓我了解了今日和過去無數的人都 有過的這種遭遇,特別是人類在上一世紀經歷的苦難,沒有 比那些更血腥殘酷的事。在第二章中,我將加入心理學家、 歷史學家和公共知識分子的行列,和他們一同討論記憶的重 要。這場迄今仍在進行中的大規模談話,主要起始於回應上 一世紀發生的重大災難,像是兩次世界大戰、亞美尼亞大屠 殺、納粹對猶太人的大屠殺、史達林和毛澤東的整肅行動, 以及盧安達發生的滅族屠殺。我將主張,並非只有記住才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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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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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用正確的方式去記也很重要。在本書其餘章節中,我將 從基督教的觀點出發,去探討何謂用正確的方式去記。不過 在這裡,在本章後半部,我將透過一個受過冤屈、但努力要 去愛傷害他的人的親身體驗,就「努力用正確的方式去記」 是什麼,記錄下我局內人的觀點。我已經扼要描述過我遭到 審問的那段回憶,現在,我要回過頭來用批判的方式檢視、 甚至是質問那段回憶。

用正確的方式記憶 過去十幾年來,要受害者及廣大群眾同樣都要記住的要 求,幾乎已經普遍滲入了西方文化之中。當我在那段苦難於 一九八四年劃下句點後,第一次收到這個命令,我認為那對 我個人的內在生命是多此一舉。我記得可清楚了,用不著任 何人來提醒我。不過,我認為要求我記住危險地不公平,如 果那命令只是在慫恿我將發生在我身上的不可告人之事公 開。我相信,那才是那個命令的支持者的主要意圖。 記住惡行,是對惡行的一種反抗。「記憶」的重要倡導 者已經正確提醒我們這一點。不過在我看來,很多記住的方 式都是錯的,多到讓那個 命令近乎危險。借用米蘭•昆德拉 在小說《無知》(Ignorance)中發明的說法,我可以像個受 虐狂似地去記一件事,只記住事件中會讓我厭惡自己的事。 7 或者我也可以像個虐待狂似地去記一件事,讓以惡報惡的復 仇渴望操縱我。這麼一來,我藉著記憶之助對抗衝著我來的 惡行時,我自己也成了罪人。我將允許惡再下一城,取得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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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的勝利。 所以打從一開始,我就不認為是否要記住是問題核心。 我很確定我會記住,而我無庸置疑應當記住。如何用正確的 方式去記,才是問題核心。加上我身為基督徒所具有的敏 銳,我的問題從一開始就是:當我委身去愛加害者、要以善 勝惡,我應該用什麼方式去記我受過的屈辱? 「用正確的方式去記」究竟意味著什麼?這就是我這本 書嘗試回答的問題。只是這裡要提醒,不論「正確」到頭來 指的是什麼,都不可能只是指受害者單方面認為的正確,還 需要獲得加害者和廣大社群的認同。原因很簡單:人用正確 的方式記住他遭受的凌辱,並不是他個人的私事,即使那是 發生在他腦海的小角落裡。記住凌辱,必定也會涉及其他 人,賦予了這件事公共性。就讓我們逐一來看受害者置身的 這三種關係。 首先,用正確的方式去記,有一部分會從根本牽涉到受 害者。這部分對其他人的影響是間接的。好比說,我就曾經 自問,我遭凌辱的那幾個月繼續活在我的記憶中,有可能因 著什麼而變得有意義嗎?縱使那些經歷在我的記憶 中毫無意 義,我的人生仍舊可能有意義嗎?那段受冤屈的記憶將在我 生命裡頭,占據什麼樣的地位?葛上尉會繼續在裡面的客廳 坐著,或是我可以成功地將他請到一邊的房間,甚至是將他 關在地下室裡? 這類針對受凌辱的記憶與受害者自己的內在「空間」的 關係、所提出的問題,和針對受凌辱的記憶與受害者的內在 「時間」的關係的問題,兩者密不可分。要是那段受辱的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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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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憶不斷投射到我預見的未來上,那葛上尉將在我所期待的未 來上、建立起多遼闊的殖民地?他將決定我的未來有多寬 廣,或他和他做過的骯髒事都將縮小,變成地平線上的一個 小黑點,甚至可能完全消失?我必須靠自己的力量,去回答 這類用正確方式記憶會碰到的問題。這個主題在第四章將有 更深入的探討。不過,我回答這些問題的方式,不只會決定 我和葛上尉的關係,也會影響我和我所處的每一個社會情境 的關係。 第二個需要思考的,是受冤屈的記憶和大社會環境的關 係。社會是孕育出這類暴行的溫床,不然亦有發生類似事情 的可能。打從一開始,我受到的審問就並非只是不當對待的 獨立個案。和大量遭到不當對待的人在一起時,我的經歷立 刻成為一個範例,且繼續在我的記憶中扮演範例。但這些經 歷是什麼事情的範例?我可以認為,這些經歷證明了,人和 人互動時,常常會先躲在謙恭有禮的面具後面,只要社會一 亂,時機成熟,就會馬上露出猙獰面孔。或是說,我可以認 為,這些經歷是社會主 義原形畢露的證明,就像有些人認 為,九一一事件將激進伊斯蘭教的真面目暴露了出來。我也 可以認為,這些經歷證明,要是我確實活在一個由暴力支配 的世界,那在某種意義上,有樣學樣才是聰明人,只不過我 當然也得確保,我最後是坐上葛上尉的位置,而不是又當了 個可憐蟲。要是我所記得的審問成為一扇窗,讓我看見支配 這個世界的殘酷力量,那我記的方式還會是正確的嗎?還是 我會用錯誤的方式去記,第一眼就注意到不好的一面,進而 讓這完全扭曲周圍的景象?受辱的記憶遮蔽了我的世界,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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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的世界又讓我用更負面的方式記住我受過的屈辱,我會允 許我受過的凌辱將我向下拉到黑暗的地獄嗎? 我還有另一種選擇:或許我受過的審問和這個世界的基 本構成方式大相逕庭,我的遭遇說明了我們的世界已經變了 個樣。我需要用什麼框架,去看葛上尉的惡行留下的記憶, 好讓我記得,他做的事在一個美好的世界中異常邪惡,而不 是世界超脫於善與惡之外的徵兆?我需要將他的惡行放進什 麼樣的宏觀真實記述之中,好記得他做的事值得我挺身對 抗,而且是用善的力量去抗衡,而不是反擊?在第五章中, 我將會探討這類會觸及不當對待的示範性特質的問題。 只是,努力用正確的方式記住我在一九八四年受的磨 難,主要並不是關係到我個人內在能否痊癒,或是我在大環 境中應該如何行動。我的掙扎在於,我必須公正對待葛上 尉,並且釋出我的善意。於是這帶出第三個問題:對加害者 而言,用正確的方式記憶意味著什麼?此時,要是有人忍不 住打岔,說:「誰管他啊?」可以想見,我的答案會是, 愛 加害者正是上帝對我的呼召。不論我的記憶是公開或不公 開,我所記得的和他大大有關;畢竟,我記的是他做的壞事。 為了讓自己公平,當我憑著記憶敘述我和葛上尉的事 時,我會想像他就在旁邊觀察,一言不發地聽著。想到他過 去對我是多麼地不公,就知道這是一個困難的決定。在我的 想像中,我會讓他有發言的機會;想到他的恫嚇曾經嚇得我 說話結巴了起來,這又是另一個困難的決定。我並沒有把最 後的決定權交給他,但我也沒有給我自己!我知道記憶經常 出錯,也了解受害者會有的傾向和盲點,這讓我甚至連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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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追憶審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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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無法完全相信。一切都將在末日來臨那天,由比我們本人 還了解我們的最高審判官論定。判決之前,葛上尉會有機會 發言,而我會聽,我會拉長耳朵,好聽出他任何粉飾罪行的 企圖。縱使如此,我還是會聽他對我對他和他的罪行的印 象,所發出的抗議、糾正和修訂,同時堅持我記得的部分, 毫不動搖。審訊期間,葛上尉會一再扭曲我說出的真相,將 我貶得一無是處。相較之下,我會聽他認為的真相,尊重他 這個人,同時試圖用正確的方式說出他對我的不當對待。 他真的對我做過我記得的那些事嗎?要是我在精神受創 後,將他不曾加諸的傷害輸入我的記憶,或將他做的事誇大 渲染一番,那我將會錯怪他,不論他過去是否曾經這麼對 我,讓我完全無力抵抗。於是,這裡出現了難以理解卻重要 的意圖問題,而非只是可見的行為問題。我當時對意圖很敏 感。我遭受審問最叫人忿忿不平的,是我言行光明坦蕩,卻 被審問者惡意詮釋;他們可以從我的言行舉止中讀出我從未 有過的意圖。魔鬼並非藏在大大小 小的「事實」中,而是躲 在他們對事實的詮釋裡。就好像有個人心智反常,可以從他 讀的白紙黑字,想出荒謬絕倫、為了占據事實無所不用其極 的詮釋。 現在回想當時的磨難,要是我不謹慎,就可能換成是我 在虛構葛上尉對我說過、做過什麼。好比說,我可能會將他 的所作所為,抽離他所效力的政治及軍事體系,將他對我的 凌辱完全歸咎於他生性邪惡。我要是好心點,可能會讓他藏 身在體制之中,消除他要負的所有責任,但那同樣不是事 實。折磨我的,是當時的制度,不是葛上尉,他只不過是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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個制度的機械手臂。或者我可能會提出自相矛盾的主張:他 做的壞事如假包換,並且樂在其中,正是因為當時的體制將 他的行為合法化,宣稱那只是追求更大的善的必經之路。也 許當時的他擔心,信仰不同宗教的民族之間的仇恨,在第二 次世界大戰期間引發種種暴行後,會在波士尼亞復活;有證 據顯示,民族仇恨再起,確實是我受審問後不到十年,更多 的暴行醞釀、爆發的原因。我還可以想出更多方式來詮釋葛 上尉的行為,而要挑哪一種不應該只是根據我的偏好,因為 曲解一個人的罪行,我自己也犯了罪。這將是我在第三章中 要探討的主題。 然而,真實地記住罪行,就已經是用正當方式將罪行定 罪。而我宣告他有罪!只是要如何定罪才是正確的?這麼 問,似乎會讓人不明所以。根據事實定罪,看起來是正確 的。理由充分,故事就此劃下句點。但對願意愛加害者的人 而言,故事不是這樣就結束了。當人試圖去愛加害者,要如 何定罪才是對的?基督教傳統認為,定罪是和好的要素之一, 而非只是單獨孤立的 判決,縱使有時候和好並不可能。因此 最正確的作法,是在定罪當下饒恕,將人和他做的事情分 開。上帝就是用這方式在基督裡定了所有的罪。我也應該這 樣將葛上尉做的壞事定罪。 「有一個人為眾人死」,而我也是眾人之一!和這個好 消息包在一塊的,是定罪的指控:我也是加害者。我自己過 去做的壞事,在我譴責葛上尉的記憶中扮演了什麼角色?一 點都沒有嗎?若是如此,我在回憶他的惡行時,將永遠完全 置身於加害者的圈圈外;他將在黑暗裡,而我是在光明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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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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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這樣對嗎?道德判斷不僅是絕對的,也涉及比較。因此, 要用正確的方式記住葛上尉對我的凌辱,我不用記得記這件 事的人,是一個自認做過壞事的人,而不是一個自命清高的 人嗎? 我在記他的惡行時,不也應該嘗試進到他的生平中嗎? 他的一生或許會顯示他也有許多優點。罪行在記憶中,往往 不會只是加害者品格上一個兀自獨存的污點,而是會四處蔓 延,玷污他整個人的人格。我不需要設法將蔓延的範圍,限 制在葛上尉的罪行上嗎?要是我只記得他的缺點,不記得他 的優點,只記得他做過的壞事,不記得他做過的好事,那我 怎麼可能做得到?審問當中,我有時似乎會在他一貫冷酷的 眼睛中,看見一絲絲的溫暖。這是表示,在他的惡行或是他 服務的扭曲政治體系造成的廢墟底下,仍存有某種真正的善 良,正在嘗試尋找出路?難道我不應該記住他們也有看起來 不錯的時候,不論我對自己看見的多麼沒有把握? 更進一步地說,耶穌基督為了拯救不敬虔的人而死,對 葛上尉這樣的加害者又有什麼影響 ?基督「為眾人死」,使 徒保羅如此說;因此,「眾人就都死了」在某種意義上,就 不只是指相信基督的人(林後五 14)。葛上尉也包括在內 嗎?要是基督已經替他贖罪,那我應該如何記住他對我的羞 辱?或是基督的代贖對於我記得他所犯下的罪行,完全沒有 影響? 要是那一位為拯救眾人而捨命,難道我們不應該期盼所 有人都能得救嗎?我應該引頸期盼葛上尉進入來世(the world to come)嗎?再者,基督捨命,是要叫人類互相和好,而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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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和上帝和好。那麼,葛上尉和我是否已經在耶路撒冷城 外的山上和好?我們將在新的耶路撒冷和好嗎?或是我至少 必須期盼將有這麼一天?若是如此,記住、期盼加害者和受 害者將會和好,將會構築出我對於壞事的記憶。這對於我在 記住他的罪行時,應該採取的方式將具有什麼意義?我將在 第六章中,探討基督的死對罪行記憶的影響。 新約聖經常用筵席作為比喻,描述和好的世界。葛上尉 和我將會一塊坐在桌前,笑著大吃大喝,相親相愛嗎?真是 個可怕的想法,但這一幕並非不可能!遙望著這一個可能降 臨的未來,對於我在此時此刻記住他的罪行,將具有什麼意 義?那個享有完全的愛,完全享受在上帝裡、在彼此當中的 世界,和受屈辱的記憶將有什麼樣的關係?那時候,我還會 記得他的罪行嗎?要是我還會記得,那我還要記多久?我為 什麼不能忘記就好?記住那些在那個世界有什麼用呢?那不 會成為我們之間的阻礙嗎?我可以想像、渴望有一個世界, 在那裡,我不會再每次看到葛上尉,就說他是「加害者 」 嗎?本書最後一篇(第七章至第十章)探討的,就是罪行的 記憶在上帝用愛建立的新天新地裡會有的命運。

棘手的決定 就某方面來看,我寫這本書作的最重要決定,是提出一 個具有原創性的問題:「當人試圖愛加害者,要如何用正確 的方式記住對方的惡行?」並讓這個問題引導我整個探索過 程。這也是我最棘手的一個決定。並不是說我會煩惱這個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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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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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正不正確,我相信我的決定是對的。問題出在如何貫徹。 當我同意我應該愛葛上尉,而這裡的愛,並不是一種溫情, 而是一種寬厚、仁慈、追求契合的愛,我在這本書裡談的很 多東西都是源自於此,就算沒有深入到細節,至少也影響了 我寫作的大方向。只是每當我寫到「愛」葛上尉,我的靈魂 都會爆發小小的暴動。「我愛我的父母和親人,我愛我的妻 子和孩子,我愛我的朋友,我愛我養的寵物和野地的鵝,我 甚至也愛好管閒事的鄰居和難搞的同事,但我不愛施虐者。 我就是不愛他們,永遠都不。」我心裡的反抗軍領袖如此大 喊 道 。 有 時 候 , 我 寫 作 時 不 需 費 太多力 氣 就 可 以 轉 換 觀 點……要不是愛那些傷害我的人,正是耶穌呼召我跟隨祂踏 上的苦路── 一條比其他道路更能反映出祂的上帝的本性、 以及我的本性的路。拒絕踏上那條路,將會背叛我們生命源 頭的那一位,沒抓到我們所有渴望尋求的真正目標。當我拒 絕,我也將虛擲自己的靈魂。 我如何去記住葛上尉這個人,決定了我靈魂的命運。但 我並不是 單憑一己之力去記住他。我是一個重視記憶的群體 ──基督教教會──的一分子(當時如此,現在依舊如此), 當我開始有記憶時,這個群體就形塑了我的記憶(我在第五 及第六章中,對於我本身對罪行的記憶和基督教教會的決定 性記憶的關係,會有更深入的討論)。我置身的大文化環 境,也上演著激烈的爭奪記憶、辯論記憶的戲碼。葛上尉只 是統治前南斯拉夫的共黨菁英操縱的數千個傀儡之一;他們 除了付錢請他和其他人來捍衛政權,還徵召了虛假的記憶來 合法化自己的統治權。甘受虛假記憶奴役的人,包括歷史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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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記者和公共知識分子,他們抹去了這個國家過去發生過 的一些事,又無中生有捏造出其他事情。當抹去或捏造失 靈,這些竄改記憶的人就會開始曲解,好符合那個自我美化 的扭曲歷史。當時的南斯拉夫和今天世上許多國家一樣,有 些想法只能在家人和朋友的小圈子中流傳,這些想法是那些 「政治不正確」的湮沒記憶的產物。說真話形同顛覆政府。 不過南斯拉夫共黨菁英,絕不是愁雲慘霧的二十世紀、 最膽大妄為的記憶竄改者。其他共產政權對待過去時流露的 輕蔑,和他們對人民的殘暴相比,不遑多讓。而納粹信奉悖 逆而具毀滅性的種族主義意識形態,非但以其邪惡為人所 知,也因粉飾罪行而臭名遠播。在這樣的環境中,能夠真實 地將發生的事記住,就是在實踐正義;為了揭發罪行,對抗 政治壓迫,許多作家、藝術家和思想家都搖身一變,化身為 記憶的鬥士。 那麼,我努力用正確的方式記憶,和這場為實踐正義的 理想而發起的公共記憶活動,會如何產生關聯呢?我對葛上 尉的 惡行的記憶,在我內在生命就露出了兩張面孔,同時朝 兩個方向望去,一邊是善與和平,另一邊則是惡和戰爭。這 也會發生在公共的記憶活動中:記憶手中的護盾常常變成一 把邪惡的劍,而記憶的正義之劍也常斬斷其試圖捍衛的善。 我下一章就要來談記憶道德定位危險的不確定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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校園書房-25K-A1389非死不可的門徒(P2-263,27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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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外各界,一致推薦 沃弗於一九九六年出版英文版《擁抱神學》,十年之後英文版《記憶的力 量》才面世。我們不知道為什麼這中間相隔這麼長久,但從饒恕到遺忘或 正確地記憶,會不會正正需要經歷一段漫長的時間—— 直到終末?沃弗先 後所寫的兩部著作相隔十年之久,亦具體而微地告訴我們,對「遺忘」此 一課題作出恰如其分的信仰反省,並非易事,正如忘記並非易事一樣。 ─鄧紹光(香港浸信會神學院教授) 對於常常傾聽人述說童年創傷,甚至把人導入記憶河流中的我而言,這本 書的出現,真是使我理性與感性的飢渴大得飽足。 ─錢玉芬(政治大學心理系助理教授) 這本無與倫比的書,彷彿一道光,射入人類受冤屈記憶的黑暗迷宮。沃弗 巧妙地結合他個人在南斯拉夫服役時所遭遇的不公審問,並且探究心理學 的觀點與神學反思。他的風格獨特又吸引人,他對自己誠實,也對上帝誠 實。本書充滿驚人的新奇和令人信服的洞見,堪稱傑作。沒有任何心理學 或神學書籍能如此抓得住我。 ─莫特曼(Jürgen Moltmann,杜賓根大學教授) 猶太教和基督教都強調記憶的重要。猶太人不會忘記出埃及記,基督徒則 記得基督受難。沃弗強調太多記憶、尤其是記住個人或群體所受冤屈的負 面結果。若冤屈不被遺忘,就永遠得不到饒恕,甚至還會引起難以消滅的 憎恨。 不過,在本書中,他也沒有因此輕看草率遺忘的危險,草率遺忘和過 度記憶帶來的問題一樣嚴重。沃弗巧妙地將他受南斯拉夫共產政權迫害的 受害者經歷,織入他的學術思想中。《記憶的力量》是耐人尋味且頗具挑 戰的傑作! ─邁可 • 魏思高格洛(Michael Wyschogrod,巴魯克學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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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憶的力量》是一本好書。當代社會各界都發出這樣的呼喊:「記得那些 錯待你的事。」沃弗同意那樣的呼喊,但中肯地主張,只是記住冤屈可能 也不正確。沃弗學識淵博,深懷仁慈的智慧,他深思該如何正確地記憶發 生在我們身上的惡事。沃弗所有的著作中,神學與生命都相互輝映,在這 本書中,兩者的啟發尤其清晰鮮明。 ─伍斯特福(Nicholas Wolterstorff,耶魯大學教授) 在令人難忘的自身故事中,沃弗重新檢視受辱、記憶、和好的問題,而 他推斷這樣的記憶無法被調整到撫平我們所有的傷害。但是,「遺忘」和 「正確地了解」是一劑具療效的安慰。這是一本兼具深度與智慧的書,因 重要的個人遭遇而別具可信度。 ─薩拉 • 科克利(Sarah Coakley,劍橋大學教授) 沃弗在思考二十世紀末的變遷中,重建了「記憶」在化解衝突(而非短暫 協議)上扮演的重要角色。在這個盼望消蝕的二十一世紀初,面對仇恨的 問題與掙扎,沃弗為種族與宗教間的對話、信賴與寬容,指出了嶄新的方 向。 ─希勒爾 • 李雲(Hillel Levine,波士頓大學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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