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大學生報 八九民運廿九週年特刊

Page 1


編者 的話

《八九民運特刊》已接連出版了二十數載,過往的學生報亦屢屢從不同角 度,來向中大同學、大眾訴說六四這件事。但說實話,對於今年會否繼續 出版《八九民運特刊》,眾編輯有過很多討論。我們也曾考慮過轉出《雨 傘運動特刊》,以緊貼當下的時代變遷。對我們這莊人來說,終歸六四也 越來越遠,很大部份人都對其了解不深,我們只知道這件事似乎對香港人 而言有某種價值。 但在越來越多人宣揚不談六四的氛圍下,社會上卻仍然有為數不少的人堅 持六四的傳承有其意義。當中除了親歷其事的上一代人,亦有年輕的新一 代。這實使我們相當好奇——究竟六四有何吸引之處?

當我們認真地審視這件事時,我們漸漸明白六四對於香港而言,並不是一 件發生於過去的事,而是直至現今仍深深影響到香港的事,當中意義重大。 所以,當社會上越來越多人已遺忘,甚或鼓勵不應再談六四時,我們就更 應繼續訴說及使人反思六四的價值。 重談六四,不僅有懷緬死難者的情感。在一年接一年的悼念與回憶當中, 六四傳承給人們的,亦有一種植根於本土、追求自由民主的價值,具有很 重要的政治啟蒙作用。而在今年的特刊,我們希望為歷史再作補充,談 談紀念的意義,並探討當下中國和香港的社會運動模式,望讀者能藉此對 八九民運有更整全及深刻的認識。 回想籌備這本特刊的過程中,著實有種泰山壓頂的感覺。當一件議題被人 剖析討論多年時,要從中覓回當下討論的要點,實在猶如大海撈針。這正 正也是有些人對其感到煩厭,甚或覺得不必再談的原因。對於這本特刊, 我們不敢自稱有甚麼高才遠識。實際上,面對如此沉重的歷史,又要建立 自己獨到的觀點,我們時刻都戰戰兢兢,只期望這特刊能引發人們的回憶 與反思。


編者的話

目錄

八九.中國

八九.香港

紀念

運動

2

4-19

前言 八九民運的背景 重新走進八九民運歷史 如今這個廣場是我的墳墓——政治遺產如何推動八九民運? 廣場染過的紅色 工人的振臂與失落

前言 走進香港的八九民運歷史 遍布不同媒介的明喻或隱喻 動盪歷史下的上一代情懷 ——「那年六四,我十七歲」

前言 年復年悼念 六四意義在今天 熄滅的燭光?香港六四歷史的去向 斑駁的歷史記憶——談六四之中國歷史教育 本土英詩的紀錄——六四中的香港 我們悼念自由,卻沒勇氣緊抱它

29 30-32 33-34 35-37 38-41 42-43

44-45 46-49 50-51 52-55

前言 「後八九」的公民社會參與——一個中國年輕人的歷程和思考 無處不在的公共空間拉鋸戰 理想不是佔領的口號,而是佔領的本身

4-5 6-7 8-11 12-16 17-19

20-28

29-43

Facebook 專頁

fb.me/cuspcusp

20-21 22-23 24-25 26-28

44-55

中大學生報網站 cusp.hk


4

八九民運特刊


八九 中國

前言

悼念胡耀邦逝世只是六四事件的一條導火線,要梳理清楚整件事的始末,我們不應只聚焦於六四 本身。本節希望透過拉闊整個歷史脈絡,從改革開放著手理解整件事的前因後果。 1978 年是中國經濟上的重要轉捩點。當時鄧小平提出改革開放,由計劃經濟轉向自由市場經濟, 改變了毛澤東統治時期人民沒有私產的狀況,同時使百物騰貴。官倒問題頻頻出現、貧富差距拉 闊、大量勞動力從人民公社湧入城市 ...... 中國內部一片混亂,民不聊生。改革開放確實使一部 分人先富起來,但其不成熟的發展同時衍生出一大堆棘手的社會問題,六四事件也隨之爆發。 ( 見〈 八九民運的背景〉) 談及六四悲劇,普遍人都會想起中共政府殺害學生的畫面,理所當然地視之為學運。當時,學生 率先走上街頭,向政府發表反貪腐、追求民主自由等訴求,得到廣大市民的支持。(見〈重新走 進八九民運歷史〉)但與此同時,不同身分、城市的民眾陸續加入,利用天安門廣場作為抗爭地 點。北京裏大學的集中,以及天安門廣場的龐大,作為毛時代的政治遺產,均便利了八九民運的 動員(見〈如今這個廣場是我的墳墓—政治遺產如何推動八九民運?〉)六四從來都不僅是一場 學生運動,卻鮮有人會去主動了解,除學生以外的不同群體在這場運動中的角色。因此,本節希 望帶你走進工人、知識份子等民眾的視野,看看他們如何在天安門廣場支援學生。(見〈廣場染 過的紅色 工人的振臂與失落〉)

政府的鎮壓為事件畫上句號了嗎?坦克車輾過了學生與政府之間的抗爭,槍聲結束了廣場上各領 袖明爭暗鬥的奪權,民眾用血書寫了歷史。所有人被迫噤聲:在街頭接受美國電視台訪問的市民 蕭斌,憤怒地講述了政府的暴行,然後被中央通緝,稱其為「歹毒的反革命煽動犯」,及後判刑 十年。政府以殺雞儆猴的招數使市民噤若寒蟬。一場腥風血雨後,中國回歸了躁動不安下的平靜。 我們希望從最初的引發點開始,解釋六四事件爆發的原因,將歷史的始末娓娓道出,並透過不同 人的角色、身分及觀點,拼湊出一段更為完整的歷史。我們不應只從學生的角度出發,將其定性 為一場學運,而是應該了解當時學生、工人及知識份子等人,如何利用天安門廣場作出抗爭,才 能夠明白六四在歷史的長河中並非一點,而是一條鏈。這亦正是今時今日,仍有許多人在維園燭 光晚會中喊著「毋忘六四」的原因。

八九.中國

5


八九民運 1

國企私有化的影響

國企私有化把原本由國家補助的公有企業轉為自負盈虧的 私有企業,觸發裁員潮,大批城市工人失業。毛澤東後期 政府曾全數負責醫療開支,及至改革開放初期,國企工人 仍可分得房屋,退休後每個月亦可享有在職工資 70% 的退 休生活費等等。但工人失業同時,他們亦失去最為珍視的 鐵飯碗,包括世襲的職位、終生勞保、房屋和食物津貼、 免 費醫療和育兒服務,變相讓人民直接承受物價通 脹 之 苦,他們對前途感到迷惘和擔憂。 市民失去原有的鐵飯碗和福利,總收入比以往低。改革前, 城市高收入階層與低收入階層之間的工資差距一般不過兩 至 三 倍, 最 大 也 不 會 超 過 十 倍。 可 是 到 八 十 年 代 末, 一 個私營企業老闆一天的收入就相當於一位教授一個月的工

▲ 1988 年,政府決定實行價格闖關,即全面廢除價格 雙軌制,造成大批市民搶購日用品及急速通脹。

資,最高收入階層和最低收入階層之間的差距已達數百倍 之多。

2

價格機制帶來的經濟問題

市場經濟的不成熟還給社會帶來了其他負面效應,計劃與 市場經濟並存,給官員的大規模腐敗開了方便之門。價格 雙軌制容許國有企業生產比計劃多的產品,而多出的產品 可以自訂市場價格向外銷售。當官的把物品倒賣至市場, 即「官倒」。 官員以計劃價格得到政府津貼買產品,再以 市場價格公開發售,賺取差價。人們只能以比計劃價格高 的市場價格買東西,直接使物價上升,導致通貨膨脹。然 而工資沒有增長,亦沒有足夠的社會福利保障基本生活, 人民怨聲載道。人人倒賣也使收入差距擴大,直接參與價 格改革官員的收入不在話下,把握機會、靠貪污圖利的一 小撮人收入也節節上升。 ▲ 一小份小字報諷刺八十年代市場化 政策造成的官倒及貧富懸殊問題。

有見價格雙軌制的惡果,中共欲全面轉向市場價格,稱為 「價格闖關」。但是在價格闖關前夕,消息洩露了,人們 都爭相搶購日用品,令通脹進一步急增至近 30%,逼使中 共宣佈擱置價格改革。當時香煙從每包 1.8 元漲至 10 來元, 各大城市均發生了嚴重搶購,南京有市民搶購了 500 盒火 柴,武漢有市民搶購了 200 公斤食鹽。

6

八九民運特刊


的背景

文:Jack

輯自《中大學生報八九民運廿七週年特刊》

3

改革開放後的零星社會運動

人民積極表達不滿的社會風氣可追溯至文革的「四大」(大 鳴、大放、大辯論、大字報),當時鼓勵人民尤其知識分 子,向黨和政府表達不滿或建議改進。社會上散發一股抗 爭的風氣。 知識分子和市民對政局和社會的怨聲並非一日之寒,八九 民運之前其實發生過大大小小的社運和學運,例如西單民 主牆運動、八六學潮、擦皮鞋抗議等。參與者每次都以不 同議題號召,包括反對言論空間收窄、貪腐問題等。但往 往訴求最終都指向民主訴求,動員不少學生和市民參與。

▲ 市民生活困頓,大學生的境況亦不見得好,前途一片迷惘。

4

八十年代的知識分子和大學生的情況

他們上街喊口號抗議,有的還寫大字報表達不滿、號召群 眾。然而,動員力量卻不足以使運動持續,終被政府打壓。

知識分子經歷文革後,對中國既有政治體制產生了懷疑。改

但運動中的知識精英和激進學生藉組織不同活躍的群體、

革開放後,大量接觸過西方社會的留學生和學者歸來,加上

沙龍、講座,不但為學生運動提供組織基礎,同時造就了

西方文學書籍大量流入,知識分子深受西方價值影響,同時

不少學生領袖。

不斷宣揚著這些思想。1988 年興起的「講座熱」中,講者 廣泛宣傳民主精神,訴說在西方國家的各種見聞,令學生目

這些社會躁動不一定是導致八九民運的直接動因,但間接

不暇給。當時方勵之、劉賓雁的演講,足有五千多人聽講,

地 累 積 社 會 動 員 經 驗 和 民 怨, 民 眾 亦 漸 漸 習 慣 抗 爭, 到

很多學生由早到晚只聽講座,卻不上正規的大學課程。

八九民運終於爆發出來。 知識分子對大學生與民眾傳達的西方思想,成功地植根了民 主概念,但是,他們對西方社會抱著過於美好的想像。面對 經濟狀況,他們提倡的只是深化改革,但欠缺兩種制度過渡 的經驗,忽視了改革帶來的急速市場化和利益分配失衡。這 些認知局限直接影響八九民運的方向。 大學生亦是被寄以厚望的一群。民眾將他們視作建設未來的 掌上明珠,期待他們改變社會。然而,至八十年代末,大學 生待遇卻一百八十度轉變。大學大幅擴招令大學生貶值,低 技術工人的需求逐漸高於高技術的大學生。他們不受政府重 視,收入微薄。坊間流傳的說法是:「搞導彈的不如賣茶葉 蛋的」、「拿手術刀的不如拿刮魚鱗刀的」。 在這樣的社會環境下,大部分學生對出路感到迷惘;有些想 ▲ 1986 年,因校內選舉舞弊,安徽的中國科學技術大 學聯合其他大學學生走上街遊行,要求民主選舉,引 發了第一次全國範圍的學潮。

出國留學,卻要面對龐大的競爭,機會渺茫。目下社會官員 腐敗,經濟改革致百病叢生,學生滿腔不滿鬱在心中,學習 動機下降。所以不難理解大學生的鬱結在八九民運中爆發。

八九.中國

7


重新走進八 胡耀邦之死(4 月 15 日) 1989 年,社會問題林林總總,例如貪污、官倒、物價高漲,人民 生活困苦,怨氣甚重。在眾多高官之中,胡耀邦屬於難得的清官, 是黨內高層中最坦率、最傾向於改革的領導人。他曾於 1978 年下 令為文革受害者平反,不少冤案得到處理。他早前因溫和對待反 貪污的八六學潮而下台,不少民眾都替其不值。他簡樸的生活方 式和對子女的嚴格要求亦備受尊重,在年青一輩心中留下良好的 印象。然而,胡在 4 月 15 日逝世,使學生十分惋惜和不忿。 胡耀邦之死既觸發了學生心中對胡的情感,更致使學生藉悼念前 國家高層為名,宣洩對當時國家的種種不滿。4 月 17 日,北京的 大學生開始遊行至天安門廣場向胡耀邦致哀。學生到達廣場,經 一番討論後向政府提出了七項訴求,包括為胡耀邦平反、解決貪 腐問題、提高知識份子待遇、取消新聞審查制度等。在天安門廣 場上,他們舉著寫上「反貪腐」、「悼念胡耀邦」等橫條,高聲 要求和政府對話。就這樣,一連串的八九民主運動揭開了序幕。 ▲ 胡耀邦的逝世觸發了民主潮。

新華門事件及官方悼念胡耀邦儀式(4 月 20 – 22 日) 八九民運的第一個關鍵時間,就是新華門發生的流血事件。在 4 月 20 日半夜, 學生原本在新華門,即中共中央機關中南海門外靜坐抗議,要求致送花圈和 含七項訴求的信件入中南海。後來某些學生呼喊口號攻擊和辱罵當時的政府 領導人,其後發生警民衝突,一些學生甚至向新華門的武警扔瓶子和鞋。及至 凌晨,警察終於驅散了新華門門前的大部分學生,但仍有近二百名學生滯留。 ▲ 三角地:北京大學三角地位於學生宿舍、圖書館、

於是警察動用武力,想把這些拒絕離開的學生拉進一輛大巴,將他們遣送回

教室及食堂之間,八九間成為動員學生的地方。

北京大學。武警動用警棍和銅頭皮帶驅散學生,百餘學生被打傷,造成民運

當時學生認為,若想組織遊行,只要在該處貼上

以來第一次流血衝突。警察的暴力舉動惹來學生強烈不滿,他們在上課途中

海報,寫下集合的時間地點、目的等,到時出發

衝出教室,一心為了正義而參與這場運動。

就可以了。

之後,一些大學生成立了「北京高校學生自治聯合會」,冀組織一場由各高校、 各階層和人民組成的學運。他們聯署提交請願信,要求和當時總理李鵬見面, 並於 4 月 21 日發動全市罷課。4 月 22 日,中央舉行悼念胡耀邦的儀式。此時, 學生們闖入天安門廣場,三名學生跪在人民大會堂前提交請願信。學生前站 著一排排警察,他們久久不見李鵬身影,情緒更加激動。學生的哭跪打動了 更多人,甚至是黨內部分成員。政府的態度令人憤慨,促使一些看不過眼的 知識分子、市民加入,使得運動規模愈來愈大。

▲ 一千多學生在中南海新華門前請願﹐

要求懲治腐敗和民主改革。

8

八九民運特刊


九民運歷史 文:Jack

改編:Emily

輯自《中大學生報八九民運廿七週年特刊》

四二六社論(4 月 26 日) 學生們罷課抗爭,日夜在廣場留守,放棄學業,一心一意為國家 著想,卻換來政府冷漠橫蠻的態度。4 月 26 日,代表官方的《人

▲ 人民日報於 4 月 26 日發表《必須旗幟鮮明地反對動亂》 社論,引發了之後學生示威運動的高潮。

民日報》發表了一篇名為〈必須旗幟鮮明地反對動亂〉的社論, 學生的行動被批評為「動亂」、報國的心意被斥責為「別有用 心」。他們不甘被政府冤枉,均感到十分憤怒,情緒更加激動, 人人都在憤怒地叫著口號,令運動升溫。 社論登報後的第二天,學生們發起了一次十分大規模的遊行。雖 然他們懼怕暴力,但仍抱赴死的心態,由早上八時至凌晨一時, 從北京大學遊行至天安門廣場再折返。當中參與者眾多,包括學 生以外的普通市民,沿途有百萬群眾圍觀,他們都不滿政府把這 場運動扭曲為「動亂」,並強調這是一場愛國運動。部分更是早 有預備,衝破了武警築成的人牆。後來,人民憤怒的聲音令官方 改變主意,突然主動要求和學生對話。然而,官方不承認北高聯

▲ 天安門觀禮台上,而今不是盛典的觀禮,而是 對學生民主運動和遊行隊伍的歡呼和聲援。

為學生代表,與會的吾爾開希更因未能在會上讀出 4 月 17 日的 「七項訴求」而憤然離場。

絕食(5 月 13 日)

回想八九民運,我們都會想到學生絕食的場景,但是什麼令學生們用上這個 策略 ? 絕食在整個運動中有何影響 ? 在絕食之前,學生一天天守在廣場,卻始終盼不到李鵬出來對話。即使滿懷 熱血,漫長的等待難免令他們的意志逐漸減退。5 月 3 日,青年紀念五四運 動七十週年大會上,趙紫陽說 :「未來是屬於青年的。處於世紀之交的青年 一代肩負著光榮而艱巨的使命。黨寄希望於你們,人民寄希望於你們 !」。 官方肯定了他們的愛國之心,一改以往強硬的態度,安撫了學生的情緒。因 此,在之後的兩天,學生組織們宣布結束罷課,有八成學生都相繼復課,令 運動逐漸進入低潮。 ▲ 吾爾開希:當時是北京師範大學教育系的一年級 學生,曾擔任北京高校學生自治聯合會主席,後

但是,學運領袖之一柴玲對此感到憂心。她曾向外國記者透露,運動一天沒

被推舉成為與政府對話團的成員,是第一個受到

有成功,一天都不能退卻。於是,柴玲、吾爾開希等學生領袖為了激起學生

關注的學運領袖。在六四後,他相對其他學運領

士氣,聯同其他幾個學生在廣場發起了絕食行動。他們刻意選擇在蘇聯總統

袖較快逃亡,因而引起熱議。

戈爾巴喬夫歷史性訪華的日子行動,估計中央應該會為了能在天安門廣場進

吾爾開希具有出色的演講技巧,能夠煽動民眾情 緒,同時抓中了普遍知識分子經濟能力偏低等民 眾關注的問題,憑著自信和充滿激情的演講獲得 許多人支持。吾爾開希患有心肌炎,在絕食行動 中多次昏迷,往返醫院及天安門數次,仍堅持絕 食。更在絕食第六天與李鵬對話時,激動暈倒。 在五月二十二日,戒嚴令頒下第三日時,因壓力 太大而擅自宣布讓民眾撤離廣場。即使當時有人 認為他過度自我、貪圖享樂,但吾爾開希確在號 召及組織學運這事上功不可沒。

行歡迎儀式而妥協,故此絕食定能逼使政府就範。5 月 13 日,無限期絕食 正式開始,超過三千名學生參與。 5 月 14 日,學生和政府進行了一次對話。政府答應學生轉播對話錄影,但在 廣場上的學生們希望直播對話,所以闖進了對話場所,結果雙方不歡而散。 之後,政府不斷要求學生停止絕食,把廣場讓出來舉行歡迎儀式。學生內部 曾就這個問題爭論,結果決定在戈爾巴喬夫到訪那天,把廣場讓開半邊來舉 行歡迎儀式,可是官方卻把儀式轉移到機場舉行。5 月 18 日,李鵬主動要 求和學生領袖對話,要求他們停止絕食,但雙方態度強硬、寸步不讓,使對 談再一次不歡而散,同時為運動埋下悲劇的伏線。

八九.中國

9


柴玲:當時於北京師範大學唸心理系碩

5 月底,柴玲擔任絕食團總指揮,之後

士。原本她對政治不感興趣,只想好好

更 成 為 廣 場 總 指 揮。 相 比 其 他 學 運 領

唸書到外國升學。但 4 月 22 日,她與

袖, 柴 玲 較 激 進, 很 早 便 提 出 校 園 絕

丈夫封從德參加了胡耀邦追悼會後受感

食,並堅守廣場,更提議過自焚。縱使

動加入學運,其後更與其他學生發起絕

有人批評她衝動,但她性格富有魅力,

食。當時她嗚咽著表示:「請願沒有辦

演說動人,的確支撐著運動。例如學生

法,就用生命來呼喚!」

意欲退場時,柴玲叫封從德宣讀絕食宣 言三次,使學生重拾熱情。

戒嚴(5 月 20 日) 李鵬在 5 月 20 日宣布戒嚴,從那天起,八九民運似乎慢慢走向了悲哀的結局。他下令禁 止一切遊行、集會、罷課等行動,可見政府施壓的手法比起以往更加強硬。面對如此無理 的戒嚴命令,人民都不甘屈服,這次愛國運動要背水一戰,即使部分學生領袖和支持學生 的官員趙紫陽勸說他們離開,大部份人還是繼續留下,並大聲要求李鵬下台和實行民主改 革。與此同時,香港以及世界各地都發起了運動,籌得大量資金支持絕食學生。 但是,學生內部曾因撤離問題、運動糾察隊的組織問題、廣播站的控制權發生衝突。當時, 有學生領袖被同學擄走,但不成功。據學生領袖封從德的回憶,凌晨四點時分,他突然被 人用毛巾堵住嘴,雙手被反剪於背後 ; 另一位學生領袖柴玲在被綁過程中辨認出,其中一 人便是廣場指揮部的王文。幸虧兩人及時逃脫。在隨後的解釋中,王文聲稱要調查財政問 題,卻在對峙中支吾以對,令人懷疑其真正目的是爭奪指揮部的領導權。另外,由其他地 方送來的物資被刻意毀壞和浪費、總部資金被虧空。廣場上出現許多私設的募捐箱 ; 五月 尾,北高聯將大部分捐款(據學生領袖梁二稱,北高聯曾收到總共九十八萬五千元的捐款) 轉回學校,廣場上只剩下九千元,買麵包也只能賒賬。衛生環境一天比一天差,滋生了甲 型肝炎、瘧疾等傳染病。這樣的「內憂外患」令廣場陷入極度混亂的狀態。 絕食開始之後,一直在支持學生的北京工人終於在 5 月 20 日罷工,成立了「首都工人自 治聯會」到場支持學生。全國各地的學生開始大批大批地到達北京,大約有 172,000 名學 生從各地坐火車到達北京。因此,5 月 20 日以後,當越來越多的北京學生對運動開始感 到厭倦、並打算離開的時候,外地學生逐漸成為廣場上的主力。大量外地學生的到達使學 生主動撤離天安門廣場的可能性變得越來越小。外地學生來北京一般都是出於以下兩個原 因 : 要麼是當地的學運積極分子,希望進北京支持運動;要麼是想借此機會到北京旅遊。 不管是哪種原因,他們都不希望只呆上兩天就回去。因此,5 月下旬後仍然呆在廣場的學 生,不是精力充沛的新來者,就是北京學生中的極端激進份子。

▲北京市民和學生阻攔軍隊入城示意圖。

10

八九民運特刊

▲ 6 月 3 日夜晚至 4 日清晨,官方出動坦克及軍隊鎮壓。


▲ 在廣場絕食的學生環境惡劣。

再度絕食(6 月 2 日) 劉曉波意識到廣場上管理混亂、眾學生士氣低落、運動失卻方向 及意義等問題,認為運動不能再這樣持續下去。他便在 5 月 29 日邀請了周舵、高新及內地著名歌星侯德健三人,在 6 月 2 日組 織了一場為時 48 至 72 小時的「有限度絕食」運動。其原意是希 望學生捨棄激進的抗爭手法,離開已經烏煙瘴氣的天安門。另外 則是希望學生能夠正視運動本身的目的——民主的訴求。 可是,絕食運動卻激起了眾人的迴響,再次引發了大量的群眾聚 集,天安門再度變得人山人海。原因其一是受歌星侯德健吸引, 使當時流傳著「先看女神(民主女神像),後看猴(侯德健)」 這句話,二是民眾認為絕食活動是一個接力賽。而劉曉波等人亦 困在群眾激進的情緒中,遺忘了自身角色及行動的目的。廣場中 的人們再度迷失,這一場由學生以外組織所發起的絕食行動結果 適得其反,再一次推起運動的高潮。即使如此,在清場當日,這

▲ 絕食四君子(左起):周舵、劉曉波、侯德健、高新。

四個知識份子與軍隊談判,帶領學生撤退天安門,在減少流血發 生一事上實是功不可沒。

血腥鎮壓(6 月 4 日) 戒嚴後,政府開始調動軍隊入城,

6 月 2 日,士兵喬裝成平民滲入北

最後,鮮血為這場差不多連續兩個

但誰也沒有想到,政府竟會用軍隊

京城,又以旅遊巴等民用車輛運送

月的民運畫上了句號,學生們紛紛

對付自己國家的人民,這消息惹來

手 槍、 機 關 槍、 手 榴 彈、 子 彈、

離開天安門廣場,那些刺耳的槍聲

全城驚怒。數以十萬計的北京市民

頭盔和防毒面具等武器入城。6 月

和鮮血摀住了學生的嘴巴,廣場上

齊心走上街頭,與學生一起在各個

3 日的夜晚到 4 日的清晨,官方出

一片寂靜。在 6 月 6 日的記者招待

軍隊主要進城的路口,以血肉之軀

動坦克車和軍隊進行鎮壓。儘管如

會 上, 國 務 院 發 言 人 袁 木 表 示 23

堵截軍車。他們毫不畏懼地躺在裝

此, 大 部 份 學 生 們 仍 然 守 在 廣 場

名大學生死亡,解放軍官兵受傷約

甲車的履帶旁,躺在坦克前的路面

上,大叫「李鵬下台」,他們都不

5000 人,死亡情況的初步統計數字

上。大家都在為保護學生而努力,

相信政府會用真槍、真子彈對付自

是近三百人,當中包括大學生、軍

有人激動的指罵甚至毆打坐在裏面

己。直到有人中槍,流著血跑到廣

人和市民。政府將軍事鎮壓定性為

的軍人;有人溫和地試圖以真相感

場上,學生們才意識到這場噩夢是

「人民解放軍的英勇奮鬥粉碎極少

化軍人,更向軍隊提供食水、食物。

真的,軍人手握著的槍都正指著自

數暴徒策動的一場反革命暴亂」。

市民把馬路兩旁的石墩,大型的公

己 的 腦 袋。 有 些 人 中 槍 被 趕 急 送

六四過後,隨之而來的是數之不盡

車、水泥管和大鋼管推移到路中央

院,有些人驚叫、逃亡。他們無法

的清算和控訴,學生領袖、工人領

橫放作為路障。市民又以「前面修

相信,對付自己的血腥鎮壓竟是由

袖紛紛被捕,有些則流亡海外,至

路、車輛不放行」等指示路牌堵截

自己的政府親自指使。

今 還 被 通 緝。6 月 4 日 所 發 生 的 一

軍車,軍隊被迫撤退。

切,就像深深地插入心臟的刺,永 遠不能拔去。

八九.中國

11


/ 韓東方

一百萬人在廣場 八九民運氣焰最盛之際,廣場上的群眾多達一百萬。學 生 絕 食 後, 數 百 萬 市 民 參 與 了 聲 援 學 生 的 遊 行。 即 使 在 運 動 之 初,4.22 胡 耀 邦 國 葬、 反 四 二 六 社 論 及 紀 念 五 四 七 十 週 年 3 次 遊 行 中, 每 次 均 有 多 達 十 萬 人 參 與 [1] 。短短兩個月內,民眾就多次發動了聲勢浩大的遊 行;廣場上聚集、佔領的民眾絡繹不絕;當運動聲勢漸 漸減弱,便即有來自香港的資金增援,還有從各省遠道 而至的民眾延續佔領——我們如何理解在高壓的專制政 權下大量且持續的動員力量? 若把運動重新放置於 1989 年北京市的空間裏理解,似 乎仍有太多「恰好」:北京市的大學恰好都分佈在廣場 的西北面,方便學生聚集;天安門廣場恰好蘊含巨大的 政治意味,使學生便利地將之佔領。本文嘗試解釋這些 巧合,並從中反映民運爆發和持續的兩個面向:過去的 政治遺產和過去的統治方式。 文:戴耀康

——

政治遺產如何推動八九民運?

如今這個廣場是我的墳墓

你說他應該不應該吃? 你要說不應該吃,他餓。 你要說他應該吃, 他吃的是個澀的, 是個不可以吃的東西。

我們如何理解在高壓的專制政權下大量且持續的動員力量? 本文嘗試解釋這些巧合,並從中反映民運爆發和持續的兩個面向。

12

八九民運特刊


集中的高校、集中的學生

▲ 廣場上多間大學的旗幟

回 顧 北 京 市 的 大 學 空 間, 它 的 設 計 本 身 就 處 處 有 利 群 眾 動 員。翻開北京市的地圖,不難發現北京大部份的大學都集中 在同一個地區。北京大學(北大)、清華大學(清華)、人 民大學(人大)、政法大學(政大)、北京師範大學、首都 師範大學等 67 所院校,全都位處海淀區,彼此相鄰,步行 可達。每所大學的校園都自成體系,包羅了生活所需。從飯 堂、 圖 書 館、 體 育 館, 到 醫 院、 商 店 街、 電 影 院, 一 應 俱 全。這 67 所大學裏的 16 萬個學生,大部份都會住宿,同班 同學會住進相鄰的房間,每個房間容納 6-8 人,每棟宿舍約 幾百人,一片宿舍區有幾十棟宿舍,可以容納上萬人,而他 們幾乎所有時間都可以在大學區度過 [2]。 院校高度集中、校園自成體系的大學空間,使學生集中在同 一區域生活,從而為反體制意識形態的傳播提供了條件。在 宿舍裏有所謂的「臥談會」,即宿生在晚上 11 時關燈後的 閒聊。這類「夜話」非常普遍,而其中一個重要的話題就是 對時政的不滿。學運爆發前,亦早已興起「講座熱」。異見 分子、自由派人士會應邀到高校演講,學生習慣了騎單車去 聽附近大學的講座,可以聽上一整天。 「大學區」內的政治氣氛活躍得令支持民運成了學生的道德 義務。當政府要求學生復課時,回去上課的學生會被罵成叛 徒;人大一位 TOEFL 老師因在罷課期間仍為學生輔導而被 罵為賣國賊。在一所宿舍的海報欄裏甚至有這樣的大字報: 「絕食以來,5 樓的幾個混混對運動毫不關心,喪盡天良。 他們閉門不出,日日麻將。我們對這樣的行為極為厭惡。」

由幾百到幾千到過萬 集 中 的 大 學 不 只 促 進 了 政 治 氛 圍 的 培 養, 更 有 利 實 際 的 動 員。要發動遊行的學生,會到大學人流較多的地點,譬如北 大三角地、清華第十食堂和人大第三食堂,張貼起大字報, 列明遊行的集合地點、時間、目的和標語,一般就能聚上幾 百個學生。集合後,他們會先於校內遊行,特別是到宿舍區 叫喊,大量宿生便會跑出來加入隊伍,有些會打著宿舍名稱

▲ 北大三角地「罷課到底」大字報

的旗幟,遊行便能壯大到幾千人的規模。隊伍出校門後會採 取迂迴的路線前往天安門,途經大學區的其他院校會合他們 的學生。在海淀區累積近萬人後,才熙熙攘攘地前往廣場。 在強烈的社會責任感驅使下,不同院校的學生更會以對民運 的貢獻互相比較。以 4.27 遊行為例,有些聯絡人騎車在大學 間通報信息,他們看見人大的學生出了校門後,就跑到北大 校門呼喊:「人大的學生已經上街了,你們還在等什麼?」 於是,北大的隊伍就衝出了校門。大學的集中激發了學生對 學校的榮譽感,運動中有這樣的口號:「只要北大還醒著, 中華民族就不會睡去。」一位政大的學生表示他們會為自己 「贏」了許多「第一」而自豪:第一個上街遊行、第一個罷 課的學校、第一任高自聯主席是它們的學生、且對話代表團 的總部就設在政大。 由此可見,大學的高度集中處處推動了民運的動員,格局對 政權其實十分不利。在 4.27 遊行中,西直門立交橋是大學區 所有遊行隊伍的會合點,隊伍壯觀得站在橋上縱目四眺,任 何方向也看不見遊行隊伍的盡頭。 八九.中國

13


1950 年 代 的 北 京 市 規 劃 圖。 黃 色

區域是黨和政府 機關所在地及天 安 門 廣 場; 藍 色

區域是高等教育 區; 其 他 地 區 全 是工廠區域。

政權一手規劃的大學區 大學的高度集中顯然不是偶然的結果,問題是,為什麼政權會這樣規劃?再者,在威權的發展中國家 裏,大學生尤其容易捲入政治。他們接觸到西方文明,而當自己國家的大多數人口仍然按照傳統的方 式生活,便會對本土文化落後、官員貪污腐敗、制度的不合理深感不滿,並將矛頭指向專權。 原來不只北京,中國內地不少城市都把所有高校集中在一個「大學城」裏,這其實源自毛澤東時代的 一套規劃理念。新中國成立後的首都改造以「社會主義城市」為目標,希望藉城市空間培育「社會主 義新人」。規劃不顧地方原有的歷史和特色,徹底重塑後的地區以社會功能劃分,使城市如機器般運 作:工人、學生、政府人員各自在不同的區域生活和工作,若鳥瞰城市的佈局應可看見一幅簡單的社 會運作圖像。

大學的高度集中 顯然不是偶然的 結 果, 問 題 是,

為什麼政權會這 樣規劃?

抱著這樣的理念,政府參考了蘇聯「老大哥」,進行院系調整,即分拆大學院系組成新的專業院校, 並集中分佈校址。北大清華都在此時落戶海淀,專責培養政治人才的人大及大批仿蘇聯的專業院校都 在附近成立。當中北京林業大學、北京科技大學、北京航空航天大學等「八大院校」全都坐落在區內 一條「學院路」上。這也就形成了一直延續至 1989 年集中的大學空間。 當初規劃時,並沒有大學集中會孕育社會抗爭的擔憂。毛澤東就經常透過發動群眾進行社會建設(土 地改革)、鞏固政權(鎮壓反革命、三反五反)、批鬥異己甚至奪取個人權力(反右、文革)。在上 山下鄉、文革等大規模動員中,大學生的角色便更為明顯。大學生動員對毛澤東而言是鞏固政權的力 量,只是因為遺留到鄧小平時代,才成了對政權的威脅。 文革後的鄧小平政府不只延續了大學區的規劃,甚至擴大了其規模。由於十年文革使高等教育完全停 滯,為了滿足市場化經濟發展的人才需要,國家多次擴招大學生。更多大學在海淀區成立,如中國科 學院大學、北京聯合大學、北京城市學院等。在 1982 至 85 年間,中國大學總數由 715 所上升到 1016 所,平均每 3 至 4 日就有一所大學成立。招生人數增幅最大的,更是人文社科專業,從 1977 至 1988 年間,學生人數漲了 8 倍;當中最「危險」的政法類學生更漲了 76 倍 [3]。集中的大學是毛澤東的政 治遺產,鄧小平政府將之全盤繼承,使之威脅了自身穩定。 14

八九民運特刊

集中的大學是毛

澤東的政治遺產, 鄧小平政府將之 全 盤 繼 承, 使 之 威脅了自身。


過去權力行使的基礎

被奪去的「中國」

允許了大規模群眾聚集的天安門廣場,也是這麼一個被繼承

天 安 門 廣 場 就 此 被 設 計 成 容 許 大 規 模 群 眾 聚 集 之 地。 民 國

下來的空間遺產。一般而言,威權政府懼怕群眾聚集,如 50

時,北洋政府門戶新華門和市中心前門都是比天安門更熱門

年代巴西獨裁政府在規劃新首都巴西尼亞時,刻意將之設計

的遊行示威地點,但在 1919 年的五四運動中,為了對外國

成高度密集、沒有大型公共空間的城市,從而阻止大規模的

使館區示威,學生首次選擇了較接近使館區的天安門廣場。

群眾聚集。但在中國,社會主義政權不只設立了能夠容納幾

源自於五四的共產政權,又在廣場上舉行了開國大典、斯大

百 萬 人 聚 集 的 廣 場, 更 將 其 提 升 成 國 家 的 象 徵, 使 八 九 民

林逝世追悼會、文革時的紅衛兵串聯等,使之成為中國獨一

運中,群眾便利地佔領了這個國家的象徵,從而為世界所矚

無二的象徵。

目。 於是,學生佔領廣場幾近是奪去了國家:胡耀邦國葬不只是 思 想 家 Michel Foucault 認 為, 空 間 是 任 何 權 力 行 使 的 基

舉 國 悼 念 逝 去 的 領 袖, 而 是 舉 國 要 求 目 前 的 領 導 人 作 出 改

礎。建設廣場的本意,就是作為權力行使的空間基礎。信奉

變;五四 70 週年不只是舉國紀念學生的愛國精神,而是舉

共產主義的新中國政權認為自身優勢在於人口眾多,要貫徹

國要求政權救國;儘管戈爾巴喬夫歷史性訪華,在機場上的

群眾路線,便當然需要一個容納大量人民聚集的地方。廣場

歡迎大會不再是媒體的焦點,大家都在關心廣場上正在絕食

上的古城牆和城門在 1950-1955 年間相繼被拆卸,擴建成 44

的學生。解放軍在 6 月 4 日凌晨的清場行動,目標亦是重奪

萬平方米的規模。長安街被規劃成可容納上百萬人的「遊行

天安門廣場,及堵截清晨再度湧往廣場的市民。當廣場不再

道」,且確保了群眾可從大街直接大量地進入廣場。為了閱

被佔據,運動也只能告終。天安門廣場是彰顯毛澤東時代政

兵的需要,解放軍軍官辛毅當時還要求廣場路面須經得起 60

權合法性的工具,在不再高舉群眾運動、共產主義的改革開

噸坦克的行駛 [4]。

放時代,廣場也就為反政府運動所用。

天 安 門 的 空 間 設 計 也 強 調 了 黨 的 統 一 領 導、 重 視 人 民 等 思 想。天安門城樓掛上了把毛澤東畫得「慈祥而有遠見」的畫

兩個方面的不相適應

像;在命名人民大會堂時,「人民宮」、「萬人大禮堂」等

大學校園恰好地便利學生動員,天安門廣場恰好地便利群眾

都被放棄,毛澤東說:「人們問老百姓,你到哪裡去了?老

聚集,一切巧合都是由於舊時代的遺產不能適應新時代。空

百姓一定說,到人民大會堂去,就叫人民大會堂吧。」[5]

間不只補充了民運動員的基礎,也反映出八九民運爆發的時

而人民英雄紀念碑也被設計成向天豎立的模樣,旨在與寬敞

代脈絡——正如汪暉在《「新自由主義」的歷史根源及其批

綿延的故宮對比,蘊含打破舊有封建主義的意涵。

判》指:「(改革中的)國家依賴著過去的政治遺產和意識 形態的統治方式,而這兩個方面的不相適應從不同方向上造 成了國家的合法性危機。」

過去的制度和統治方式 「過去的政治遺產」與新時代的不相適應造就了上文指出的

「推動市場改革和社會轉變的國家依賴著過去 的政治遺產和意識形態的統治方式,而這兩個方 面的不相適應從不同方向上造成了國家的合法 性危機。」 「社會主義國家 ...... 以強制的和計劃的方式保 護了城市與鄉村之間、不同經濟體制之間、不同 地區之間的制度性不平等,在改革條件下 ...... 迅 速轉化為階級、階層和區域的收入差別。」

民運的四大動因:官員「尋租」、收入差距、個體商戶與官 商的衝突、福利不足和通貨膨脹導致的社會不安。 譬如尋租,即是官員通過價格雙軌制以國家擬定的低價購入 工業原材料,然後以較高的市場價格賣予私人企業,從中牟 取暴利。雙軌制之存在,便是由於政府仍然嘗試操控原材料 的分配,以計劃供應管控經濟。新舊制度結合而造成的價格 差距高達 3600 億美元,佔當年國民收入 30% [6]。 除了制度遺產造成的貪腐,上文指統治方式的遺產也導致了 不平等:「社會主義國家 ...... 以強制的和計劃的方式保護了 城市與鄉村之間、不同經濟體制之間、不同地區之間的制度

—— 汪暉《「新自由主義」的歷史根源及其批判》

性 不 平 等, 在 改 革 條 件 下 ...... 迅 速 轉 化 為 階 級、 階 層 和 區 域的收入差別。」據中國社會科學院經濟研究所的統計,農 民與鄉鎮企業職員的收入差距為 1-2 倍;與商業、服務業人 員的差距為 2-5 倍。而東、中、西部農民的收入差距亦愈加 增 大, 他 們 在 1993 年 收 入 分 別 是 1400 元、800 和 600 元 [7]。 社會不平等由此而生,人民因而走上廣場。

八九.中國

15


價格雙軌制、巨大的收入差距並非市場化改革的必然結果。 但當過去的制度和統治方式遺留了下來,這些問題便恰好出 現於 1989 年的中國,從而積壓了巨大的社會不滿。

過去的意識形態 通 貨 膨 脹、 物 價 飆 升、 大 學 生 薪 酬 貶 低 等 種 種 問 題, 在 意 識 形 態 遺 產 的 影 響 下, 變 得 更 不 可 接 受。 民 運 中 有 工 人 舉 起 毛 澤 東 的 畫 像, 或 多 或 少 展 現 了 對 社 會 主 義 平 等、 生 活 「穩定」的懷念。過去的意識形態在此時「轉化為一種批判 性的動員力量。」而趙鼎新在《國家 ·社會關係與八九北 京學運》指,這些意識形態遺產還包括了舊時代的群眾動員 方式、「馬克思主義教育模式」賦予的「烏托邦情懷」、和 對民主制度的民粹主義理解。它們不只導致了八九民運的爆 發,甚至決定了民運激進、理想的色彩。 導致八九民運的社會問題在其他國家中不同的歷史階段都出

後記

現過,但正正因為中國社會的意識形態遺產,這些問題才嚴 峻得足以在 1989 年動員了整個國家。

歌聲將來是你的挽歌 在這樣的脈絡下,我們便不難理解這些社會問題為何出現、 為何嚴峻得可以動員一百萬人佔領廣場。皆因在改革中的中 國,資本主義是「還沒有熟的一個果子」,她還殘留著毛澤 東時代的記憶,於是「一口吃下去,甚至於連嚼都沒嚼就嚥 下去,嚥下去以後發現肚子痛。」李志的《廣場》在主旋律

本文大部份觀點來自於趙鼎新的《國家 · 社會關係與八九 北京學運》(2007)和汪暉的《「新自由主義」的歷史根源 及其批判——再論當代中國大陸的思想狀況與現代性問題》 (2001)。 趙 鼎 新 一 書 討 論 民 運 爆 發 的 社 會 結 構, 汪 暉 一 文則提供了宏觀的歷史脈絡。我嘗試將當中的一些看法扣連 並加以補充,推薦看完特刊仍意猶未盡的朋友看看這兩個資 料。韓東方的那段話來自紀錄片《天安門》,也是了解八九 民運很好的材料。

前插入了韓東方的這段話,而該曲中這句詞也可對應政權而

言:「 如 今 這 個 廣 場 是 我 的 墳 墓, 這 個 歌 聲 將 來 是 你 的 挽 歌。」

[1] Zhang, L., Nathan, A. J., Link, P., & Schell, O. (2008). The

Tiananmen Papers

當然,他真正要說的是在歷史的推演和衝突下,似乎絲毫無

[2] Du Ruiqing, (1991), Chinese Higher Education: A decade of

法掌控自己生命的人民:

reform and development (1978-1988). [3] 《中國統計年鑑(1990)》

一直預感著有一場災難要來的, 可來的太快, 而且紮紮實實的就落在我頭上, 是我最怕生事的人的頭上, 它奪去了我最心愛的兒子。

[4] 天安門廣場到底是誰規劃的,中國共產黨新聞網 [5] 毛澤東與北京城市建設,中國共產黨新聞網 [6] 胡和元,1988 年中國租金價值的估算,《經濟體制比較》, 1989 年第 7 期 [7]《中國居民收入分配研究》(1994),中國社會科學院出版

/ 丁子霖

圖片來源 p.12 ... The New York Times, Independent p.13 ... Peter Turnley/Corbis, 64memo p.14 ... Virtual Beijing Cities p.15 ... Voice of America p.16 ... Liu Heung Shing/The Guardian

16

八九民運特刊


廣 場 染 過 的 紅 工 人 的 振 臂 與

色 失

/ 學 生 排 拒 工 人 最 重 要 的 原 因, 是 工 人 與 學 運 領 袖、 知 識 份 子, 立 場 並 不 一 致。 / 五月上、中旬運動的疲弱

文:石七刀

5 月 4 日,學生領袖周勇軍代表北京高校學生自治聯合會(高 自聯),宣佈結束從 4 月 20 日「新華門事件」開始的罷課。

六四鎮壓之後,有不少人將此事件定性

除了北京大學和北京師範大學以外,所有大學都復課了。當時

為「學運」。其他諸如「八九民運」的

子大概分為三個群體,第一是與政府的對話團,第二是高自聯

說法,重點都側重於學生在八九民運中 的角色。在此,我當然認為學生和知識

不同的學生組織湧現,運動的領導權成為了問題。這時學運份 的成員,例如王超華、周勇軍等,第三就是王丹、吾爾開希等 自成一角,具有政治魅力的群體 [1]。面對毫不妥協的政府及 對學運熱情漸退的學生,王丹、吾爾開希等嘗試組織絕食行動。

份子在運動中有決定性的作用,但是除

雖然,當時北京高自聯反對絕食,但由於高自聯對運動的控制

此以外,其實工人在運動中的角色,鮮

能力漸弱,未能阻止絕食行動。於是,絕食行動便於 5 月 13

有被提及。在這裡我會嘗試重塑工人在

日開始。

民運中的角色、反思工人與學運領袖及

最初,絕食者人數只有 300 人,包括支持者在內也只有 3000 人。

知識份子的矛盾,以及他們應該發揮的

數便迅速增加至 3000 人,支持者有數百萬。這些人到底是為

政治主體性。

自復課始,運動的發展依舊疲弱。然而,在兩天之內,絕食人 什麼來到天安門,他們又是些什麼人?最明顯的當然就是 5 月 16 日 至 5 月 26 日, 從 外 地 來 的 172000 位 外 地 學 生。5 月 20 日以後,北京學生對運動愈來愈厭倦,這些外地學生便成為運 動主力。除此之外,擔當著推進運動的重要角色的,還有工人。

輯錄自《中大學生報八九民運廿三週年特刊》 八九.中國

17


運動的推進和壯大:工人的角色

面對市場化改革陷入危機,知識分子的普遍主張,是更徹底地

5 月 17 日《光明日報》一則新聞是這樣寫的:「與(5 月)16

得到解決」[4] 的觀點。他們認為,市場化改革出現問題的原因,

日相比,遊行的隊伍中工人和中學生明顯增多。北京一些工廠

在於「政治改革滯後」,即中共官僚政權及其公有制基礎的根

的工人也打出了自己的旗幟……」5 月 18 日,北京工人自治聯

基還沒有被動搖。這是當時十分普遍的一種自由主義知識分子

合會(工自聯)正式成立,其廣播站設於廣場西邊。他們在 5

的觀點。這種觀點,可以從體制內外說起。

推行改革,即所謂「改革出現的問題,只能夠通過深化改革而

月 19 日,發表了〈首都工人宣言〉,要求中共中央國務院接 受學生的兩項要求:一,肯定這場運動是愛國運動;二,與學

在體制內,例如趙紫陽旗下的官方智庫:中國經濟體制改革研

生公開對話,由電視、廣播作現場直播,否則會進行廿四小時

究所(體改所)所長陳一諮,批判中共缺乏整體規劃的經濟改

的總罷工。雖然在此以前工人已經有參與運動當中,但確立工

革思路,和激賞戈爾巴喬夫的改革。戈爾巴喬夫的改革,正正

自聯的成立仍是在五月中旬。工人的勢力自此從之前的零散慢

就是全面的市場經濟。在他的《穩定國民經濟向市場經濟過渡

慢聚集起來。5 月 20 日北京當局發出戒嚴令後,工人組織了「北

的基本方針》中,提出了「各種所有制一律平等」和「非壟斷

京工人敢死隊」和「北京工人自治聯合會敢死隊」,保護學生

化」、「非國有化」及「私有化」的方針。體改所編著的《中

安全,以及組織抵擋軍隊進入。工自聯更在戒嚴令宣佈的第二

國改革:挑戰與選擇》,更歪曲基層民眾的意願。這本書的研

天早晨,在首都鋼鐵公司等地,派發傳單號召工人罷工。五月

究指,民眾高度支持市場化改革,即使通貨膨脹、失業、破產

期間,數百個工廠的代表,數以萬計的工人在北京的大街上遊

也在所不辭。但事實是,在 1988 年,民眾對物價飆升、官僚

行,全國各地也有類似的行動上演 [2]。

腐敗等問題的強烈不滿,正正就是 1989 年學運演變成近乎全 民運動的基本原因。在八九民運期間,許多工人也高舉毛澤東

運動能夠從 5 月上旬的衰弱,到絕食後期再次壯大,除了北京

的畫像,表達他們對毛時代穩定生活的懷念 [5]。這樣的歪曲,

學生以外,工人和全國各地的學生和市民的支援,是一個很重

就是他們嘗試假裝自己支持深化市場化改革的觀點,得到基層

要的因素。雖然,工人開始形成了自己的領導層,卻未能在運

民眾支持。

動之中成為獨立和具決定性作用的力量。雖然到了絕食期間, 運動的領導權並不明確,學運領袖也並不能完全控制廣場的絕

在體制外,被認為是「中國民運先驅」的方勵之,在他那些深

食者,但與北京當局的對話、宣佈停止絕食等工作依然是由學

受青年學生歡迎的演講中,多次將美國宣揚成機會無限的自由

生控制。那麼,究竟為什麼工人未能在運動中取得領導權?

社會;在經濟上,則去歷史地將中國和美國、日本相比,把前 者說成是絕對貧窮的國家,並讚賞日本、美國等資本主義國家

最直接的原因,是學生排拒工人參與。工人在廣場西邊建立的

的經濟成就。另一例子就是,金觀濤在當時北大的一次講座上

廣播站,雖然與學生的指揮部距離很近,但是,學生是拒絕工

說:「20 世紀的遺產之一,就是社會主義的實驗和失敗」[6]

人接近指揮部的。從戒嚴開始,學生把工人限制於廣場的西邊, 工人想接近指揮部,都會被學生糾察隊拒絕。這其實就涉及到

這種立場是很多知識份子的共同理念。這個結論可從 1988 年,

一個重要的問題:學生想把運動規範為學生和知識份子的運動

知識份子就中國會否因為經濟、政治落後,而失去地球成員的

[3]。

資格,進行了「球籍」問題的大討論中被證明。當中,方勵之、 金觀濤等著名異議知識份子亦有參與討論。在同年 8 月知識精 英在北京召開的「球籍」討論會後,以傳播新自由主義思想而

知識份子的西方思潮

聞名全國的《世界經濟導報》,將他們的結論整合如下:取消

學生排拒工人最重要的原因,是工人與學運領袖、知識份子,

司法獨立,健全法制等等。他們認為,「沒有全方位的改革,

立場並不一致。

經濟上的改革是不會成功的。因為經濟發展和政治民主緊密相

公有制及計劃經濟,全面實行私有制和市場經濟;三權分立,

關」[7]、「沒有民主,經濟就無從發展」。這裡說的全方位改 自中國改革開放以來,物價飛漲,民怨沸騰。單是在 1988 年,

革,就是《世界經濟導報》所說的內容。

物價就上升了 18.5%。有見及此,中共在 1988 年打算「闖價 格關」,但最後因消息洩漏,全國銀行擠兌和商品被搶購,最 終這價格改革並沒有實施,還令物價進一步騰飛。1989 年第一

學生對知識份子的支持

季度更高達 28%。中共實行的價格雙軌制,即將商品價格分為

在體制內外都有很多知識份子支持資本主義的情況下,不少對

兩部份,一部份是國家計劃指標,價格較便宜;一部份則釋出

現實不滿的學生都認同知識份子們的主張。從他們在 80 年代

市場,按供求自然調節價格。如此一來,國有企業可以以很低

對方勵之、金觀濤知識份子的演講的反應中,能看到部份學生

的補貼價取得年度生產所需的原材料,很多有權分配原材料或

的立場。例如,一名曾經參與知識份子演講會的學生,對《國

者發放許可證的政府機構,都紛紛開設公司牟取暴利。例如國

家 ‧ 社會關係與八九北京學運》的作者趙鼎新這樣說:「如

務院在短時間內開設 700 多家公司。這樣的大規模官員腐敗,

果誰想在(舉行講座時的)北京大學完成一次演講,他就必

令到中國集團的消費迅速增長,國家不得不印發更多鈔票。加

須 攻 擊 共 產 主 義。 否 則, 學 生 就 會 把 演 講 者『 噓 』 下 台。」

印鈔票,又是高通脹的其中一個根源。除此,收入差距擴大、

[8] 須知道,當時的講座是極受歡迎的。例如 1986 年劉賓雁在

工人的「鐵飯碗」不保等現象充斥整個社會。於是,學生、知

同濟大學的演講,吸引該校與外校的大學生參加,人數至少有

識份子和工人,都紛紛走上街頭。

五千人 [9]。與一般工人和市民一樣,當時大學生面對的問題,

18

八九民運特刊


是中共市場化政策帶來的後果。而知識份子對此的主張,卻是

情,以及對市場化帶來的種種問題的不滿,使運動發展成全民

更徹底的資本主義化。在這個脈絡下,「攻擊共產主義」,即

運動的規模。但主導運動的學運領袖和知識份子的政經路線,

在政治上批判官僚獨裁之外,也在經濟上批判公有制。而推崇

卻同勞動群眾面對的困境——即市場化使他們的物質利益受

西方資本主義制度,就成為理所當然的了。

損,有根本的疏離甚至對立。如此一來,運動的前景便十分黯 淡。加上工人與學運領袖、知識份子之間,以及工人內部的立

還有的是,趙紫陽在《改革歷程》一書中,提及學運領袖並沒

場分歧,工人沒辦法在學生與知識份子的龐大影響下,以明確

有拿物價問題攻擊政府,指出他們是支持市場化改革的 [10]。

的立場去取得運動的領導權。

趙紫陽自己,就是推行全面市場化的旗手。在通貨膨脹即將全

工人階級的政治主體性

面惡化一年前 1987 年,趙紫陽強調:「我們不能只見樹木不 見森林,讓人們對通貨膨脹的抱怨削弱我們改革的決心。我們 必須深化改革。」[11]

為什麼工人階級,應該以自己的名義爭奪運動的領導權?工人 階級通過勞動,生產提供社會需要的勞動和產品,創造了一切

一些與知識份子有緊密關係的學運領袖的觀點,同知識份子基

社會財富,也為開創和發展當時處於中國經濟核心的公有和集

本上是一致的。王丹是流亡海外後,繼續從政的八九民運領袖

體企業,立下了豐厚的功績。真正的民主,不是隔幾年投一次

中最著名的一位。在經濟上,他支持土地私有化 [12]。在政治

票的選舉遊戲,而應該體現於支撐社會經濟結構的勞動者決定

上,他推崇歐美民主。在流亡海外後,他要求西方國家對中國

社會生產和分配的權利。但現實是,中國工人被號稱實行社會

進行「人權外交」,支持西方的「自由、民主、人權」觀念 [13],

主義的中共官僚政權剝奪了政治權利,而親資本主義的經濟改

還認為不應該反對美國侵略伊拉克。這一種以美國政體和政策

革:私有化、市場化、就業彈性化、物價自由浮動、乃至教育、

為民主典範,以私有市場經濟為尊的觀點,實際上就是一種新

醫療、住屋的市場化,更使工人的物質利益嚴重受損。

自由主義的觀點。 既然如此,在八九民運當中,工人應該取得運動的領導權,不

失落之始:運動參與者的立場割裂

應支持剝削他們的市場化政策,而是應該認清自己的階級利

然而,工人因為收入差距擴大、貪污、鐵飯碗不保、物價飛漲

反對中共的獨裁統治。工自聯在〈綱領〉中提及的監督是一個

而出現的生活問題,卻正正來源於市場經濟的改革。工人在

好的嘗試,但進一步而言,必須取代中共官僚,真正由人民當

1989 年 5 月 21 日 及 5 月 28 日 提 出 的〈 首 都 工 人 自 治 聯 合 會

家作主。學運領袖和知識份子提出的全面私有化立場,是與工

籌建綱領〉及〈首都工人自治聯合會臨時章程〉提出,工人組

人的利益有根本矛盾的。故此,工人才應該在如上所述的明確

織要具有監督中國共產黨的功能、「在全民所有制和集體所有

立場底下,取得運動的領導權。

益,反對取消公有制、全面市場化的資本主義制度,同時應該

制企業、事業中有權採取一切合法而有效的手段監督其法人代 表」等訴求。在〈工人宣言〉中,工自聯提到「中華人民共和

最後,我認為,我們當然需要明確反對中共鎮壓。但與此同時,

國由工人階級領導」[14]。明顯地,工自聯強調工人階級領導

對於是否全盤同意運動參與者所提出的訴求和立場,是必須反

國家,工人應該監督中共政權,保衛公有、集體財產的要求,

思的。這樣的反思,在今天世界資本主義再一次陷入衰退,中

與知識精英和學運領袖要求徹底推行市場化改革,實現資本主

共內外各種勢力又將就核心國企的私有化進行角力的情勢下,

義民主的路線,是有矛盾的。

對思考勞苦大眾的出路何在,是完全必要的。

雖然,工自聯在〈綱領〉和〈章程〉中發表了同學運領袖和知 識份子不同的立場,但他們內部亦存在路線分歧。例如,在收 集工自聯參與者訪談錄和相關文獻的《工人起來了》一書中,

註 [1] 趙鼎新著,《國家.社會關係與八九北京學運》,頁 130-131,香港:中文大學出版社, 2007

工自聯的「後勤部長」就這樣說:「我當時的想法是,再走社

[2] 同註一,頁 243

會主義的路是行不通的。如果想把國家治理好,無論是從政治

[3] 《工人起來了-工人自治聯合會運動一九八九》,頁 14,香港:香港工會教育中心,

角度還是經濟角度,就得走資本主義的路。」資本主義是以私 有制為基礎的,這就同上述工自聯使工人保衛公有和集體企業 的立場不同。但是,「後勤部長」亦同意在工自聯主張工人監 督共產黨政權的要求 [15]。

1990 [4] 同註一,頁 34 [5] 同註一,頁 34-36 [6] 同註一,頁 30-32, 45 [7] 同註一,頁 27, 43 [8] 同註一,頁 45 [9] 同註一,頁 44

工人同知識精英和學運領袖的出發點和立場,都是有矛盾的: 工人想通過監督政府、監督國有和集體企業,去制止腐敗和物 價飆升,但知識份子和學運領袖,則主張社會產權基礎和政治

[10] 趙紫陽著,《改革歷程》,頁 53-54,香港:新世紀出版社,2009 [11] 同註一,頁 99 [12] 「我認為,實行土地私有化才是解決農村問題的根本途徑。必須明確農民土地所有 權,讓市場機制取代鄉鎮官僚決定土地的合理轉移,如此才能有效阻隔地方官員對權力 的濫用。同時,實現土地私有化,農民可以用土地抵押貸款,這樣就有足夠的資金提高

體制向資本主義的徹底改變。然而,這種矛盾在未曾充分發展

勞動力,農村經濟發展才能有長遠的保障。」王丹著,〈解決農村問題的關鍵是土地私

和擴大之前,運動已經被中共的暴力鎮壓所腰斬,萌芽的工人

有化〉

組織沒有從學運中獨立出來,建立明確並一致的立場,且取得 整場運動領導權。儘管如此,學運領袖和知識份子的主張,與 一般勞苦大眾的利益是對立的。一般民眾出於對絕食學生的同

[13] 王丹著,〈西方國家對於中國的「人權外交」是否有必要〉 [14] 同註三,頁 212, 213, 215 [15] 同註三,頁 25 圖片來源:The Atlantic theatlantic.com/photo/2014/06/tiananmen-square-25-years-ago/100751/#img08

八九.中國

19



八九・香港 「六四悼念經已走到盡頭。」 每年六四,維園內眾人手捧蠟燭。手上的燭光,是哭泣的眼淚,也 是點點希望。可是,新一代對悼念六四事件有了新想法,認為六四 晚會不再有傳承的意義,只是淪為數人頭的活動,實沒有必要年年 都在維園內點起蠟燭。但是,若香港的燭光熄滅後,六四事件的死 者家屬,應到哪裡尋找慰藉?若不被我們承傳,又有誰會記住?燭 光熄滅後,還會有光嗎? 我 們 新 一 代 未 曾 經 歷 過 六 四, 看 回 這 段 歷 史, 就 像 在 看 別 人 的 故 事。故事裡的人很悲壯,奮不顧身,以悲劇收場。(見〈走進香港 的八九民運歷史〉)我們或許會被他們的壯志豪情所感動, 但感動 難以化成動力。更多的是,我們更想呈現出八九民運與香港,以至 與現今世代所面對的問題之間的關係,希望透過注視八九民運,去 關注現今這個遍體鱗傷的香港。 事實上,在六四時期,上一代香港人為幫助中國可謂不遺餘力,不 僅有舉辦籌款活動、六四後幫助運動領袖流亡等事,還以各種形式 悼 念 六 四, 表 達 自 己 對 民 主 的 展 望。 藉 著 反 映 香 港 人 對 學 運 的 支 持,突顯香港位於獨特的位置,能夠比中國走遠一步。(見〈遍布 不同媒介的明喻或隱喻〉) 我們希望帶領你走進八九時的香港,去看看上一代與下一代生長環 境 以 至 背 景 的 差 別, 從 而 了 解 到 兩 代 對 悼 念 六 四 一 事 上 的 隔 閡 所 在。反思現今的我們到底是否需要繼續悼念六四,又或我們繼續可 以用什麼形式去繼續悼念這件事。(見〈動盪歷史下的上一代情懷 ——「那年六四,我十七歲」〉) 我們應該遺忘六四嗎?


《 絕 食 書 》:「 請 你 們 不 要 忘 記, 我 們 追 求 的 絕 不 是 死 亡 ! 」 六四,正如梁文道所言,是香港人的一次集體心理創傷。如若抽空歷時兩個月 的本土民主運動,如若八九民運的紀念只定格於天安門前屠城一夜,將離不開

(中)新華門流血事件及官方悼念胡耀邦儀式 (港)記協對新華門流血事件的回應 以及「四五行動」成員靜坐

悼念與平反。重塑香港六四的本土歷史脈絡,是要在重覆的創傷與死傷畫面中, 重提六四運動港人對民主的未竟之志;以及一度因事變而消解的潛在政治力量, 為香港本土重要的民主啟示。

4 月 20 日,香港記者協會要求新華社解釋記者被毆 打 事 件。4 月 22 日, 中 央 在 悼 念 胡 耀 邦 的 儀 式 上 冷漠對待三名哭跪在人民大會堂前提交請願信的學 生。同日晚上 10 時,20 多名「四五行動」成員在 天星碼頭靜坐,表達對北京政權的不滿。零星的回

(中)中央發表四二六社論

應,為香港在八九民主運動中一連串的參與揭開序 幕。

20-22

/4

26

/4

走進香港的八 6 /6 (港)碧街事變

4 /6

凌晨 1 時,油麻地旺角彌敦道一帶發生了一場騷 亂。70 多名持雙程證來港人士臂纏黑絲帶作記認, 於碧街附近聚集,其間有人投擲玻璃樽、放火燒 車、衝擊商舖,騷亂範圍一路擴散,街上聚集了 近七千人。這場騷亂有指是中共派人搞亂香港, 迫使了支聯會取消當日 150 萬人遊行,亦叫停了 原定為全民罷工、罷課、罷市(三罷)的六四死 難者悼念活動。騷亂最終令港人錯過了香港有史 以來首場聚集各行各業、不分階層、不講左右的 民間運動。

(中)血腥鎮壓 (港)全城哀悼 在電視機前目睹六四屠城的港人於下午紛紛湧上街頭,逾十萭 市民身穿白衣、黑衣或深色衣服,手纏黑布參與當時在新華社 附近的跑馬地馬場舉行的「黑色大靜坐」。靜坐開始前,地鐵、 的士、路上行駛的汽車皆響號一分鐘。當日不少汽車都在天線 綁上「國殤」的布條,哀悼六四死難者。 22

八九民運特刊


(港)遮打花園五四集會

(中)五四遊行

香港的五四集會上,5,000 人聚集於遮打花園,集會由中文大學

逾 10 萬人參與了北京的五四遊行,當中除

學生蔡耀昌主持。當日 3,000 名大專生,各自從校園出發遊行至

了有來自北京以及其他地區逾 52 所高校約

遮打花園集會,與在場逾 2,000 名市民一同聲援中國學生反貪腐

8 萬名學生外,10 多名來自香港中文大學

的訴求,支持八九北京學運。當中有不少剛下班,身穿西裝的

的學生亦參與其中,並將早前在校內籌得

市民參與集會,是殖民時代中十分罕見的集體政治參與。這場

的 1 萬港元捐予「高自聯」作經費,表達

紀念五四運動 70 周年的集會,更是香港史上最早一場支持中國

對北京學運的支持以及對民主自由的訴求。

學運的大型集會,亦奠下遮打花園作為香港其後集會熱門地點 的基石。

八九民運歷史 20

4 /5

(中)絕食 13

/Louie/ 輯自《八九民運廿八週年特刊》

/5

(中)戒嚴 ( 港 )「 五. 二 一 」 百 萬 大 遊 行、 文 匯 報 開 天 窗 5 月 20 日凌晨,李鵬在北京下達的戒嚴消息一傳下,香港新華社 門外就有四萬名學生和市民頂著 8 號風球遊行。狂風暴雨下,只 要打一通電話,的士司機便義載當時在宿舍的中大學生前往遠在

/5

無限期絕食正式開始, 北京超過三千名學生參與。

(港)市民學生絕食以及籌款 與此同時,20 多名「四五行動」成員以及市民開始在天星碼頭絕食, 而香港專上學生聯會代表則在灣仔新華社門前發起絕食。5 月 14 日, 香港學聯代表抵達北京支持絕食學生,並把籌得的 14 萬「中國民主 基金」交予北京學生。基金在 5 月中更籌得 600 多萬,聯同由香港教 育工作者聯會的 120 萬捐款一同送交北京絕食學生。絕食後期,學生

跑馬地的新華社,甚至堅決不收學生車錢。

面對足以迫使其撤離廣場的財政危機。在這節骨眼上,香港所募捐的

5 月 21 日,100 萬香港市民兵分多路匯集遮打花園開始環市遊行,

以延續。

資金,起了關鍵作用,使北京留守者得到身心兩方面的幫助,民運得

最後到達跑馬地馬場集會;被當時文匯報形容為永誌香港史冊的 光榮日子、港人自開埠以來覺醒的重要標誌。香港人擺脫了只顧 賺錢、「馬照跑,舞照跳」的殖民思想,短暫「解放」馬場成為 政治示威場所,以司徒華為首的支聯會在馬場宣布成立。 5 月 22 日,《文匯報》歷史性開天窗,以「痛心疾首!」四字作 為當日的社論;華潤員工會更破天荒刊登廣告哀悼死難者。這些 中資企業的員工即使面臨被解僱的壓力,也要發聲聲援學生。 5 月 27 日,「民主歌聲獻中華」演唱會在跑馬地舉行,香港歌手 藝人如梅艷芳、劉德華、Beyond 等皆參與表演,逾五十萬名市民 到場支持,籌得過千萬捐款。支聯會隨即再於 5 月 28 日發起「全 球華人大遊行」,以響應北京學生:「反對專政,保障人權」。當 日遊行有逾 150 萬人參與,是香港開埠以來規模最大的遊行,更 是港人政治覺醒的里程碑。

八九.香港

23


遍佈不同媒介的明喻或隱喻

文:Emily

對於親身經歷過六四的一代,坦克車輾過廣場不止是歷史而已。無論時間如何拉長、故事如何淡化, 暴力鎮壓民運仍是他們心裏面活生生的一根刺,有血有肉,同時也衝擊了民眾對民主的渴望。 因此,當時引起一連串支援北京抗爭民眾的行動,如百萬人大遊行、藝人以歌聲籌款等,還有至今也 沒有停歇過的六四燭光晚會。我們可以見到,香港人一直以來都在密切關注六四事件。除了這些大規 模的支持及悼念六四活動,直至如今,香港人也以各種形式去演繹六四,如製作電視劇《天與地》、放 置民主女神雕像於中大火車站等,藉此抒發自己對中共政權的憤怒,以及對六四事件中的死難者表達 哀悼。 對一些人來說,六四的情懷不會因歷史的遠去而變淡,因為這段歷史帶給人民的不只是恐懼,而是使 港人進一步去思考民主的空間。本文希望帶大家走進六四後的香港,了解受衝擊後的香港人如何用不 同方法及媒介來述說自己對六四的情感,讓讀者以一種較為軟性的角度了解箇中情懷,並思考六四背 後所反映的民主想像及未來發展。 (由於篇幅所限,不能一一盡錄。希望能夠反映到的是,無論事件過了多久,港人感受仍然依舊。)

歌曲 「 不 要 誰 來 訂 製 對 不 對 不 要 誰 在 亂 判 我 的 罪 」。 《媽媽我沒有做錯》這首歌被中國列為六四禁歌,由「香港搖滾 樂教父」夏韶聲在 2009 年所創作,描繪了八九時人民被中共壓 迫的情況,以抒發對六四事件的感情 [1]。 對六四的批判在首兩句歌詞已有跡可循。「不要誰在亂判我的 罪」或指當時六四後,中國清場、對參與民運的人士秋後算帳 的狀況。學運領袖被冠上「莫須有」的罪名被政權通緝,全中 國上下被噤聲。「軟禁真理」或暗指中國拒絕接受民眾的民主訴 求,甚至對這些民眾施以毒手,以掩蓋真相。這首歌推出時引 起了社會的迴響,因其反映了當時社會各界對八九學運的支持 及憤怒。令人譁然的是,在 2010 年夏韶聲在民建聯所舉辦的音 樂會上,一群獨立音樂人高舉「搖滾不容殺人政權」的橫額到 場抗議,並在之後幾年六四都持續舉辦「搖滾不容殺人政權音 樂會」。 香港音樂人郭達年也以歌曲來表達對六四的情感,例如《民眾 擁有力量》。不過,他認為僅停留在六四的悲痛情感內是遠遠不 夠的。除了體會對六四的情感,更重要的是能夠抽身出那段悲 痛的歷史,追求香港未來的民主 [2]。

《媽媽我沒有做錯》 夏韶聲 不要誰來訂製對不對 不要誰在亂判我的罪 不想太陽再升起 再升起 再次軟禁真理 不要無奈地悄悄低訴 不要麻木地慨嘆風暴 不可放下那傷悲 那傷悲 再次冷卻不理 媽媽 讓我聽聽你的心裡話 多少噩夢你不想 你不敢 去怒罵 媽媽 若我遠去你將我忘記吧 風吹雨下我不想 我不想 再懦弱 媽媽我沒有錯過 媽媽我沒有錯過 一起繼續我與你 不死的勇氣 人群沉重的足印 走上永遠的鬥爭 人發狂怒的呼吸 埋葬鎮壓的聲音 媽媽我沒有錯過 媽媽我沒有錯過 一起繼續我與你 不死的勇氣 風時仍瀰漫冷冷空氣 春雨仍流淚遍佈土地

[1]<【六四禁歌】備受爭議的:媽媽我沒有做錯 >,新唐人,2016 年 5 月 31 日。 [2]< 獨立音樂人郭達年:只平反六四缺生命力 >,《中大學生報八九民運特 刊二十八週年》,2017 年。

24

八九民運特刊

多麼盼望有一天 有一天 世界永遠優美


廣告 六四發生後,人民憤怒了!香港市民紛紛在《明報》、《文匯報》 及《快報》刊登廣告,控訴中共的暴行。兩名市民刊登「緝拿 屠夫李鵬、楊尚昆」的字句,暗諷中國領袖如屠夫般魚肉百姓。 同時,一群長沙灣的屠房員工則勸喻解放軍「放下屠刀,立地 成佛」。可見全城上下、不論貧富均對政府暴政感到不滿,希望 能有一個渠道去抒發自己的憤怒。 〈屠房工籲軍隊放下屠刀〉,蘋果新聞,2014 年 05 月 28 日。 《八九中國民運報章廣告專輯》,頁 307,1990 年 5 月。

中大民主女神像

雕像

國殤之柱

六四後,數十名藝術學生及工作者在香港製作第一尊依天安門

丹麥雕塑家高志活製作雕塑「國殤之柱」,此雕塑由表情痛苦扭

原版仿製的民主女神像,以悼念六四。但是,此雕塑因為沒有

曲的人像組成,後經由支聯會和港大學生會的成員,將其髹上

地方安置,以及受到高層施壓,因而被拆毀。 2010 年,旅美

橙色,代表關注中國人權的發展 [4]。

雕塑家陳維明製作了 6.4 米高的民主女神像,希望重燃民主之 火。現擺放在香港中文大學,呼應港大的國殤之柱 [3]。

雕像不僅是用來悼念及回應六四,背後其實表達了作者對現今 中國民主的關注。兩個雕塑家都將自己對民主的想法投放在作

[3] <「民主女神」的前世今生 >,《香港獨立媒體網》,2018 年 02 月 9 日。

品上,以藝術的形式去傳遞民主的訴求。雕塑的擺放位置、政 治象徵意義都曾引起過爭議。例如中大校方以「政治中立」為 由拒絕將民女像擺放在中大,高志活來港被拒絕入境等,都使 人思考香港現今的人權是否被漸漸侵蝕,使用藝術去表達政治 意見、創作的自由和空間究竟還剩多少。現代人不斷為這些雕 像賦予不同的政治意義及價值,如在中大,學生在反國教時為 民主女神像繫上黑布、或在底座寫上「香港英雄梁天琦」的字 句等,與六四背後所追求的政治理想其實不可切割。 [4]< 關於「國殤之柱」THE PILLAR OF SHAME>,香港市民支援愛國民 主運動聯合會。

香港編劇周旭明受六四啟發,製作了電視劇《天與地》,被內地 國家廣電總局禁播。劇中不少情節均諷刺政府的黑暗,例如劉 俊雄、宋以朗、鄭振軒三人吃掉家明的情節,被指是影射中國 政府殘害同胞、血洗天安門事件。

影視作品

隨劇集播放,網民透過截圖製作了許多金句語錄:「無論香港或 世界任何一個地方,政治世界就是骯髒的世界。從政手段只有 卑鄙、奸詐,除此之外,就只有更卑鄙、更奸詐,絕對不可能 幫你們達到政治目的」,以諷刺政府。 六四不僅是八九當年單一的事件,其背後反映的民主問題,即 使時代變遷,卻仍然存在。故此,在多年後以電視劇的形式重 提歷史,亦能夠引起大眾熱烈討論。《天與地》中穿插了許多當 代香港社會的問題,讓人反思及正視何謂民主、和諧等價值。

八九.香港

25


動盪歷史下的上一代情懷-「那年六四,我十七歲。」 訪:Emily, Gillian 文:李沛姿

關振邦(阿邦),擔任支聯會義工二十多年,曾是支聯

見過咁大場面。」當時不同地區也組織了活動,由地區

會常務委員,多年來一直積極參與平反六四事務。訪問

延伸至社會,大家抱著「血濃於水」的想法,全民關注

甫開始,他從袋內取出過去的新聞稿和幾張照片,我們

八九民運。

坐在咖啡廳的一隅,展開了關於六四的討論。 那時香港人的情緒十分高漲,對中國政府也抱有期望。

/ 人生的第一次遊行 /

上一代人生活在沒有中港矛盾的年代,中國改革開放彷

89 年,阿邦十七歲。六四血腥鎮壓前夕,香港一直有不

彿帶來了光明,大家真誠盼望中國會迎來民主。參與遊

少運動聲援北京學生和市民,但他坦言當時自己是「打 工仔」,香港人的連串舉動並無引起他的注意。直至 89 年 5 月 20 日,他在電視機前看到香港市民在 8 號風球下

行的人即使互不相識,但卻連成一線,一同支持北京學 生和市民。

聲援北京學生和市民,這個畫面觸動了他,驅使他思考

/ 由眾聲喧嘩到鴉雀無聲 /

八九事件,並持續關注事態發展。

6 月 3 日,晚上大概 8 點,阿邦在家看新聞直播,緊貼天 安門的情況,一顆心懸在半空,既緊張又不安。畫面不停

「8 號風球第二日我唔駛翻工,喺屋企訓覺,聽到樓下有

轉動,坦克車入城,解放軍不再是人民解放軍,而是屠

地區組織巡遊,喺屯門區行,用大聲公嗌支持北京學生,

城解放軍,城市瀰漫著血腥的畫面及恐怖的氣氛。「我

自己聽到後覺得好新奇,就不自覺參加咗人生第一次遊

覺得不可相信……冇可能一下子政府會用軍隊去槍殺市

行。」當時大概有百多人參與,大家從屯門安定走到新

民同學生,覺得唔可以接受。嗰下係好大震撼力,好傷

墟仁愛堂廣場,不少人沿途加入。同一天,阿邦到了中

心。」不少香港人相信北京學生和市民會「戰勝歸來」,

環遮打花園遊行。與電視畫面不同,親眼目睹滙豐總行

卻沒想到等待他們的只有噩耗。翌日,香港被悲傷籠罩,

大 廈 外 的 人 群, 他感到非常震撼:「活到十七歲,我未

沒有人相信昨夜的直播是真的,以為只是紀錄片。阿邦

[1] 見本刊〈走進香港的八九民運歷史〉

26

八九民運特刊


參 與 了「 黑 色 大 靜 坐 」[1], 只 見 人 們 抱 頭 痛 哭, 是 憤

自己中國政權沒有犯錯,所以「雖千萬人吾往矣」。

怒,也是無力感。 懷著宏大的理想前進,但義工服務的付出與收獲往往不

/「我想做返啲嘢。」/ 「六四後大家好快靜咗落嚟。」阿邦說這句話時有點唏 噓。血腥鎮壓為一切落下句點,徹底磨滅了不少人的希 望,再沒有人相信抗爭會帶來成果。對此,阿邦表示理 解但難以苟同,他找不到離場的原因。他說,六四事件 只是改變了香港的運動模式,把抗爭變成了持久戰──香 港人不但要繼續支持北京學生,更要追究屠城責任,悼

成正比。是甚麼讓阿邦堅持了二十多年,甚至在途中成 為支聯會的常務委員?他說是一股情感:「我唔係為自 己,六四事件有人受到傷害,有人犧牲咗,而我喺香港 唔可能有事,喺一嗰安全嘅情況下,我只係做緊一啲好 卑微嘅事。」一人未必能帶來影響,但成為支聯會的一 分子,聚沙成塔,涓滴成河,離目標彷似近了一步。問 及二十多年的高低起落,阿邦說有一段時間社會對六四

念犧牲了的人民,延續運動的目的。

的關注降低了,令他感到有點失落。然而,在 2009 年,

89 年尾,阿邦參加了一次支聯會活動。活動講述當時羅

耘得到成果,也鼓勵了他堅持下去。

馬尼亞發生流血革命後,極權政府終於倒台,受到人民 審判。這次活動為阿邦帶來了希望,羅馬尼亞和中國同 是共產政權,六四也是以流血收場。阿邦認為只要繼續 抗爭,中國政權終有一天會迎來相同結局。因此,阿邦 成為了支聯會的義工。身邊沒有朋友與他並肩作戰,家

六四悼念晚會 20 週年,維園再次坐滿人,阿邦的默默耕

阿邦一次又一次強調六四事件對他的衝擊,甚至說六四 事件改變了他大半生。言談之間,筆者感受到他無比堅 定的信念,也明白到六四於他(或上一代)而言,是跨 越時間、空間,永不磨滅的。

人作為「老左派」也不支持他的行為。所有人都認為阿 邦對六四事件反應過大,但他不能顛倒是非黑白,說服

八九.香港

27


/ 燭光下,是世代之爭,還是世代承傳? / 近年,年輕人慢慢脫離支聯會的悼念集會,學聯不再參與,大專學生 會也相繼退出。他們認為上一代只會情感動員,缺乏深度討論。部分 人直斥六四為「鄰國」歷史,批評支聯會「建設民主中國」的綱領 「離地」。作為經歷過八九六四的人,阿邦認為兩代之間無分對錯: 「只係本位唔同,支聯會用中國人身份講民主,但有部分人未必係, 可能會因為咁覺得大家做嘅事有相沖。有啲人覺得喺香港講中國民主 發展係脫離現實,香港依家受中國壓迫,所以應該關注香港事務。」 但即使如此,新一代仍有認識歷史的責任,不應誤以為中國血腥鎮壓 是正確的事。在這個基礎下,阿邦並不反對年輕人以任何形式討論 六四事件。 雖然阿邦認同年輕人能夠以不同形式討論六四,但不代表他否認支聯 會悼念集會的存在價值。「支聯會嘅晚會有兩種意義:一,衝擊返一 班人,等佢地繼續做落去;二,係對六四受害者或在生嘅人一種支 持,話畀佢地知,喺中國度做唔到,但喺香港可以。」這正正是香港 的獨特之處。六四晚會製造了一個機會,建構了一個場地和時間,讓 大家聚在一起,那是力量的凝聚。阿邦提及不少中國人在六四中痛失 親友,他們不能在六四當天公開悼念,喪親之痛無從宣洩,香港的燭 光是他們唯一的慰藉。阿邦曾收到市民的感謝信,一晚的聚集,未必 有即時的效果,但對一些內地人,甚至新一代而言,這片燭海是通往 六四真相的唯一途徑,是揭示中國政權的醜陋、走進歷史的一個契 機。 他明白缺乏親身經歷難以令下一代融入上一代的情感世界,因此支聯 會也應交棒給年輕人,由他們帶領更多人了解事件。「我退咗落嚟 (不再擔任常務委員),唔再有權力喺手,而且同新一代年輕人之間 唔存在『請教』。因為大家經歷唔同,新一代反而見識更多,佢地 先知點樣切合今時今日嘅需要。」上一代看六四有很多主觀情感, 他們無法抽身,但下一代需要的不只是情感。情感只能讓你接近一 點六四,卻無法真正帶你走進歷史。年輕人需要的是一個觸發點主

動關注六四事件,深入反思民主發展。要尋得這個觸 發點,唯有由他們擔任領袖,主導運動發展,才能與 時代接軌,而上一代的角色則任支援。兩者之間非對 立,而是合作,這才是真正的承傳。

/ 後記 / 有人覺得六四是屬於上一代的回憶,與我們這一代沒 有關係。既然無法重現上一代的情感,難以明白他們 爭取的綱領,自己為何仍要悼念?筆者作為新一代的 一份子,在今次訪談後,對上一代的情感與記憶有了 更深切的理解,建構了更完整的歷史想像。 你可能會說:「明白了上一代的情感,亦不代表要悼 念。亅是的,因為悼念的原因從來不只是以情感為基 礎,而在於其意義。那些悲傷、震驚與憤怒是一些表 象,每個人都有不同領悟,我們需要進入的是香港在 六四事件的獨特之處,它為我們帶來的力量。那片燭 光,不但為經歷過六四的人帶來希望,亦逼使中國面 對屠城責任。香港與中國的不同之處在於,我們可以 談六四,而中國不能。政權一直希望隱藏歷史,人們 亦噤若寒蟬,所以我們的悼念是一種抵抗。把六四放 進本港,中國與香港是命運共同體,中國沒有民主, 香港也不見得有。每年的悼念集會都給了我們機會, 向中國施加壓力,發出良知的呼聲,讓他們知道「人 民不會忘記」。 兩代之間追求的目標是一致的,我們是一個整體,分 不開。說到底,只想道出一個事實——兩代之間並非 遙不可及。

28

八九民運特刊


紀念 「我們堅決拒絕遺忘六四!」 ——那麼,我們可以如何記住六四? 六四似乎離今日的我們越來越遠,我們年復年地緬懷昔日的哀痛沈重,究竟悼念有什麼意義呢?六四與我 們,到底有著怎樣千絲萬縷的關係?重提六四,對香港人又有什麼啟發?〈悼念年復年——六四意義在今 天〉一文對這些問題加以探討。紀念六四,提醒我們勿忘歷史的初衷,勿忘我們曾經對政治的熱情、對改 革的決心。我們正處於社運的冰河時期,〈熄滅的燭光?香港六四歷史的去向〉一文,提出我們可以打破 傳統的六四論述,重新反思六四事件,以「拆大台」的方式重建六四對我們與香港的意義,讓六四可以薪 火相傳。 要傳承六四,教育是其中一個途徑。時至今日,六四的歷史真相尚未完整、未被還原,到底中史教科書是 如何記載六四這段歷史?時代更迭,人事更替,傳承六四越見困難。〈斑駁的歷史記憶——談六四之中國 歷史教育〉一文,將帶你看看中史教科書是如何談六四,以及在初中和高中教授六四這個課題時所面對的 限制。 紀念六四固然有其意義,最為人熟悉的方式是支聯會的六四晚會。不過,紀念六四原來可以有很多不同的 方式,〈本土英詩的記錄——六四中的香港〉一文,將寫無法直面六四傷痛的香港詩人,如何用陌生的語 言來道出其情感。六四晚會不應是我們的止步之處,〈我們悼念自由,卻沒勇氣抱緊他〉一文將提出燭光 晚會以外悼念六四的方法。承傳六四並都不容易,但在無力感面前,我們不能輕易倒下或輕言放棄。

紀念

29


悼 念 年 復 年 —— 六 四 意 義

文:Sunny

天安門血腥清場的畫面,定格於六月四日的那天。那天的情景震 撼了整代中國人,乃至遠離北京的香港人。但人不斷往前走,時 代亦如常地向前翻滾,「六四」似乎已離香港人越來越遠。當所 謂新一代都漸漸變為回歸後出生的年輕人,昔日哀痛震撼之情感 又與他們何干?這個問題亦使很多港人感到疑惑——究竟年復年 的悼念尚有甚麼意思? 不少人認為悼念六四已無必要。若以過去歷史來看待,「六四」 就如二千年前的「焚書坑儒」,也是死了不少知識份子,但終究 是過去了,空餘時看看書「得個知字」便可,何須刻意再提呢? 若以鄰國往事來看待,「六四」亦如同烏坎村的群眾抗爭,別處 的事當然要關心,但沒有必要每年動員過萬人來關心吧。但事實 上,「六四」並非定格當刻、扎根他方的死事物,而是持續地直 接影響,與香港息息相關的「活歷史」。

30

八九民運特刊


在今天 /六四後遺/ 六四過後,國內自由派一蹶不振,縱然還有社會運動,卻只 能 散 作 零 星, 昔 日 舉 國 抗 爭 的 群 體 運 動 不 再 復 見。 當 政 治 的 大 門 緊 緊 關 上, 人 們 對 社 會 的 關 愛 與 對 公 義 的 追 求 無 處 安置,而進一步的改革開放,亦使社會大部分人變得只追求 以個人利益為優先的經濟成就。人民愛國只因國家的經濟強 大,連當日站在天安門前抗爭的學生領袖們,一些都選擇下 海從商,例如楊濤與馬少方。但過於重視經濟,所犧牲的便 是民生狀況。諸多民生問題,就如農民工被剝削及血汗工廠 等,皆源於進一步的改革開放。 而 一 鱗 半 爪 的 反 抗 聲 音, 此 近 三 十 年 間 亦 不 斷 受 到 高 調 打 壓,政府將眾維權人士判以極高刑罰。雖則一直以來,都有工 人或社會組織透過微博或微信等網上平台經營公民媒體,以 發佈及記錄不同的維權運動,及揭露不同的社會問題。但中 共於上年公佈了更新的《互聯網新聞資訊服務管理規定》, 將其利爪進一步伸至互聯網站、應用程式等領域上,加強壓 制言論自由。此規定要求網絡資訊發佈者、使用者及留言者 提供其真實身份,昔日在網絡上仍可匿名留言的景況不再復 見。可見,思想、言論自由被挾制的情況更為嚴峻。 紀念

31


在欠缺人民的監管下,中共政策一馬平川。除卻對社會發展

除傳承政治熱誠和政治改革的視野,紀念六四亦要反思與解決

的窒礙,血腥鎮壓亦為中國的學術與科研發展帶來了不可磨

許多遺留的歷史性的問題。其一,乃其承認歷史責任的問題。

滅的傷痕。大量曾參與抗爭的學者逃亡,及後美國國會通過

時至今日,政權仍在淹沒歷史的真相,六四的死難者仍然被冠

《保護中國學生法案》,超過五萬人取得綠卡,選擇不再回

以暴亂者之名,彷彿其犧牲乃死有餘辜。而死難者的家屬,至

國,當中不乏科學留學生及科學家,使中國科學的發展延滯

今被多番打壓,難以紀念逝去的親人;其二,六四若以歷史歷

五至十年。除此之外,白色恐怖籠罩下,國內學術圈子變得

程來觀看,昔日抗爭者所欲追求的民主訴求,至今仍未達成。

噤若寒蟬,不公的事亦鮮有人願發聲,例如霧霾問題便因此

當民主的價值具有普遍性,人們接下來應如何完成民主訴求,

不受人重視。此等對國家發展的窒礙並不止於上文所述,影

亦為很重要的問題。凡此種種問題的反思,皆對香港人應作何

響依舊持續。

種的政治定位,有著深刻的意義。

反觀香港人,亦因六四,對中國民主化的議程出現轉向。昔

再者,六四也是一個極佳的視點,去看清中共骨子裏的實相。

日對中國民主抱有熾熱希望的香港人,眼見中國學生被政府

今天香港的自由固然不斷受到中共的蠶食,但這種日濡月染的

粗暴鎮壓,希望頓然破滅。上代的政治領袖,例如司徒華,

壓迫,實質又能使多少人察覺出這月黑風高的景況?香港近年

便因六四而與中共劃清界線,不奢望中共能慢慢改革,認為

不斷赤化,中國不僅在經濟上影響著香港,其文化亦對香港有

必須結束一黨專政,中國方有民主的可能。此外,亦有不少

著深遠影響。例如透過流行文化,中共可在香港宣揚去政治的

港人因六四感到心寒。回看傘運時期,中共坦克進港、前線

意識形態,以及使普通話及簡化字變得更為普及。若新一代逐

警 員 荷 槍 實 彈 等 謠 言 充 斥 於 網 絡 上, 一 時 之 間 恐 怖 氛 圍 彌

漸習慣了當下中國偏好的價值觀,便難以意識到政治自由的可

漫,何嘗不因受到六四當日的衝擊所致?當然,我們也不能

貴。儘管窒礙非建制派參選、修改議事規則等議題事關重大,

因六四會使人恐懼而諱莫如深。眼見六四事件為禍甚深,我

終歸未能使港人受到直接的灼膚之痛。但六四的血腥,卻可使

們不能對其影響視而不見,反之應從中吸取教訓。

人不寒而慄。唯有傳承這種對中共真面目的充分認知,方可使 下 一 代 人 知 道 香 港 當 下 的 政 治 問 題, 避 免 下 一 代 墮 入 洞 穴 之 中,被眼前的光影蒙蔽。

/六四傳承/

/結語/

要判斷接下來的路向,回溯歷史乃非常重要,是不可忽略的

今天不少人因為對中共反感,而覺得中國的事不應再理會,只

一環。當中國因素與香港息息相關,而中國惡劣的社會環境

需管好本土事務。此想法無異於掩目捕雀。六四當日犧牲的先

與進一步的壓迫,皆直接影響到香港的政治發展與運作時,

烈固然值得尊重,但若只能看到重提六四的悼念一面,無疑未

我們可以見到六四實乃一鮮明的切入點,可予香港人作為歷

能窺見事情的實相。六四所帶給香港人的,非只是對暴力鎮壓

史根據,了解當下香港的政治定位。六四是一件現在進行式

的恐懼,以及對死去受害者的憐惜。其背後帶給香港人的,是

的事件,不可不察。是故透過不斷重談六四,將其持續地化

一個政治方位的指標,使人了解當下香港的政治狀況在整個歷

為 公 共 領 域 裡 為 人 所 討 論 的「 活 歷 史 」, 更 新 大 眾 對 其 本

史脈絡的位置,引人反省自身的政治定位。

身,及其後續發展的認知便有價值。除此而外,重提六四更 可傳承一種八九激發的政治熱忱。

歷史由有權勢的人改寫,而人很善忘,尤其是身處於錯綜複雜 政治環境的香港人。面對著中共越來越嚴峻的思想控制,年復

八九民運影響的不僅是北京的學生與工人,亦不止於中國的

年的討論不僅是對專制政權的控訴,更是為了提醒自己不要忘

人民,遠至香港都被它掀起軒然大浪。昔日被視為「金錢掛

記 初 衷。 香 港 作 為 尚 可 自 由 討 論 六 四 之 地, 不 斷 更 新 人 們 對

帥」的香港人,竟於六四前的五月廿一日,集結過百萬人,

六四史實的認知,並透過討論來豐富其記憶,可為香港帶來更

於馬埸舉行支持民運的集會,縱然八號風球亦無阻香港人對

大 的 政 治 動 員 力。 這 篇 文 章 非 強 硬 地 說 人 們 必 須 年 復 年 地 談

政治自由的追求與渴望。將視角聚焦於當時的香港,便會發

六四,只希望能提出一點——我們無可否認,重談六四有其值

現這不只是中國的六四,也是香港獨有的「本土六四」。

得之處。

八九觸發起香港人對政治的熱情及對政治改革的決心。即使 今天再難重現昔日的光景,但每年的六四晚會,有相當大的 政 治 動 員 力。 時 至 今 天, 每 年 仍 有 成 千 上 萬 人 願 意 參 與 燭 光晚會。此晚會相對遊行或示威而言,沒有很強的對抗性, 而昔日中共的強橫手段亦牽涉到大是大非,有較強道德號召 力。作為一個門檻較低,只要安坐於會場便能出席的政治聚 會,實乃一個適當的政治教育啟蒙場所,使新一代人受到濃 烈的政治氛圍薰陶,培養出關心政治的公民素養。當然晚會 形式能否有效做到教育和啟蒙令人疑惑,在此暫且不論,詳 見 p.33-34,〈熄滅的燭光?香港六四紀念的去向〉。 32

八九民運特刊

參考資料: [1] 惟工新聞:〈六四不為人知的後遺症︰血腥鎮壓為中國科研留下不可磨滅的傷痕〉 ,https://wknews.org/node/382 [2] 惟工新聞:〈逼實名上網 只可share官媒 內地網上新聞新規定收窄言論自由〉 ,https://wknews.org/node/1439


熄滅的燭光?香港六四紀念的去向 文:拂難

近年紀念六四傳統不再,參與人數持續滑落,各大專院校學生 會與六四割離。以中大學生會為例,2016年脫離支聯會另起爐 灶,舉辦聯校六四論壇,2017年發表〈六四情不再,悼念何時 了〉聲明,表明了抽身於六四討論的取態。近年六四討論的淡 化,反映經過二十九年歷史的沖刷,當年的六四論述及悼念形 式已不再適合當下香港。論述過時失效,現時香港人是該把六 四歷史在公民討論中抹去,並只留於歷史記載中?本文希望透 過反思現時六四的紀念形式,去探索改變形式的可能。

離開維園的原因─對傳統六四論述的反感 筆者覺得過往支聯會的論述有兩處顯得突兀,當然未必能完全 反映大眾意見或真實情況,在此先就個人對支聯會的六四集會 負面印象稍作解釋。一來,晚會中的六四論述是以中華民族 的身份認同作為基礎。可是,香港的教育、媒體、城市生活等 特徵明顯地與內地不同。自英殖時期累積下來的歷史和文化成 為了「香港身份」的土壤,香港人的身份認同因而扎根成長。 回歸後,中港間的政經矛盾愈趨緊張,同時,土生土長、脫離 中國鄉土情結的香港人比例愈來愈大。我們與中國內地的「同 胞」沒什麼聯繫,新一代有些人對六四的理解從「民族最大的 災難」轉化為芸芸災難中的其中一場,不再認同香港人對中國 具有道德責任,自然減低了對六四的討論。

二來,是悼念六四的形式,以及六四集會的討論全被支聯會 及其扣連的傳統泛民政黨壟斷。從1989年司徒華臨時取消 三罷起,維園的集會淪為了泛民政黨的舞台,鮮有其他的聲 音可以加入討論,以碰撞出新的火花。2017年,「無國界社 運」在六四集會期間派發傳單亦被糾察隊阻止,大台以外的 聲音幾乎完全被排拒。台上大多只有支聯會和泛民的政治明 星,六四感覺已淪為各大泛民政黨獲取政治資源的場合。不 喜歡傳統泛民的人抗拒參與六四集會,為的是不想被泛民政 黨宣稱是其支持者。 上述觀感疊加成部分群眾離場的趨勢。六四的平反感覺不僅 扣連不了香港人的身份認同,加上對傳統泛民壟斷的批判, 好像再找不到堅持動身到維園紀念六四的原因。但是,紀念 六四仍具其重要性(有關六四的重要性,可參考上一篇文: 〈悼念年復年——六四意義在今天〉)。想紀念六四卻又不 想出席傳統的六四晚會,本文希望就著這類對六四的疑惑, 重新思考此刻紀念六四的其他方法和論述。

紀念

33


重新共同構建八九論述 「傳承八九民運精神」為的是追求民主自由。如要實現死難者 的理想,應是在悼念六四的同時,不忘在這情感之上尋求建 設民主香港/民主中國的道路。六四集會可以作為平等參與的 論壇,就著中國政局或公民社會的方向進行討論,持續更新論 述,強化參加者對當下政局的理解,並在溝通中以新思想衝擊 形式主義的僵化思想。六四死難者為反抗中共獨裁暴政不惜犧 牲性命,《絕食書》的追求和香港此刻的民主運動方向一致。 「民主是人生最崇高的生存感情,自由是人與生俱來的天賦人 權」,紀念六四其實是紀念為民主自由拋頭顱、灑熱血的同路 人,這並非一定要與中國人的身份扣連,只要你我都想對抗強 權並改變「物價飛漲、官倒橫流、強權高懸、官僚腐敗」的社 會,都可紀念這民主運動。 不論認定自己是香港人還是世界公民,中國的政局都無時無刻

意見的公因數。若再沒有大台,人們便要成為自己的大台,承擔 「何去何從」的思考。數年前的聯校六四論壇正是不錯的嘗試, 邀請了本土派政治人物或評論員成為討論六四的嘉賓,也打破了 以往對六四論述的壟斷,豐富了六四論述中的本土角度。在未 來,我們應以行動把維園由單向接收資訊的空間,改變為平等闡 述政治論述的平台。

結語 六四集會維持了二十九年,在雨傘運動後快速消卻其號召力,這 固然是源於傳統政黨未能好好回應香港人尋覓突破的思潮。同時 亦是因為香港人在對過往的公民社會領導者失去信任後,未能建 立起「自己思考,積極參與」的想法,輕易放棄了六四的歷史, 放棄了一個尋覓完整論述及改變局勢的機會。

地影響著香港社會。中國崛起,在國際舞台擁有舉足輕重的地

參考資料:

位,香港想單憑一己之力反抗極權中共實在不切實際。有穩定

[1]〈港大民研發放最新香港市民身分認同調查結果〉,(2017),https://www.hkupop.hku.

的本土意識並不代表可以不再理會「鄰國」的事情,香港民主

hk/chinese/release/release1474.html

發展與中國政局不可分拆來理解。思考六四事件、關注中國的

[2]〈聯校六四宣言〉,(2016),http://www.vjmedia.com.hk/articles/2016/05/25/134381

公民社會和威權打壓不必然與民族情感扣連,而是為了推動本

[3]〈【六四前夕】從「帝國民主」反思「民主中國」〉,(2018),徐承恩,http://www.up-

土的民主進路,制衡中國龐大的威權政府。

media.mg/news_info.php?SerialNo=40095

除了對中華民族身份的單一認同,大台的壟斷亦是六四紀念中 需要重新思考的部分。六四參與度降低是傘運後社會失去方向 的表現之一。現時不少社運人士不再認同過往社會運動一主一 客、一問一答的形式,不再想回應大台「好唔好啊?」「比啲 掌聲自己!」的問題,不希望自己參與的抗爭被大台局限、消 費。雨傘運動後,非建制陣營的不同意見更在各種層面愈趨分 歧。思考以後的出路時,傳統泛民政黨不能再壟斷群眾路線, 但在失去了以往甚少懷疑的宏大敍述後,我們卻陷入了自己角 色何去何從的困局。 而我認為無論是六四集會,抑或是其他後雨傘公民社會的動 員,社運的冰河時期源於社運人士不再相信上一輩政治明星的 領導,卻又未能建立在運動中的自主意識——簡單來說,就是 香港人以往被動的參與方式被拆卸後,卻又未能疏理出自主的 方向,因此只能在社運路上停滯不前。早前觀看記錄片《未竟 之路》,主角之一許彤曾提及佔領期間的經歷,佔領者出來街 頭佔領,但在行動中一直只是等待指示。警察拉起一條膠紙, 就足以令示威者不再採取任何行動,在被領導前,動也不動地 等待他人發號施令。可見,香港現時欠缺衝破如同一條條的膠 紙般似的思考習慣。 因此我們必然要拆大台,按自己的經歷去思考和重建當下六四 於香港的意義,發揮自己最大限度的能動性。過往港人用「支 聯會是主辨方,自己是參加者」的方式去思考和參與六四,因 此在不認同「主辦」時就離場,整個過程我們都是處於被動的 角色,被動地跟從大台的意見決定參加與否。真正的拆大台並 不是離場,而是把公民運動平台化,把自己也視為構成活動的 平等行動者。在群龍無首之際,人們要承擔更新香港社會運動 論述的責任,若不想聲音被壟斷,就該以溝通協調,尋找各方 34

八九民運特刊


斑駁的歷史記憶 ——談六四之中國歷史教育 訪/文:夏至 六四距今近二十九年,隨著時間過去,再深刻的歷史印記好像都會被時光的巨浪沖刷掉。歷史教育在承傳六四事件上扮演著一個重要的 角色。然而,長江後浪推前浪,新一代的學生、剛入職的中史老師,也許未曾經歷過六四事件,對這件事未必有很深的感受,令六四無 可避免地被淡化。 那麼——教科書是如何記載六四事件?中史科又能否藉六四事件引領學生審視過去、放眼未來?老師探討六四這個課題,又可以從什麼 角度出發?課堂間談六四,又會不會面對著一些爭議與限制?現時中史科對六四事件的討論足夠嗎?

教科書如何談六四 六四事件雖然未正式納入課程綱要,但很多教科書都會提及 六四。中國歷史科的課程目標之一是讓學生掌握歷史與文化的 承傳變化,從而對當前生活的背景有更深刻的體會 [1]。六四是 歷史上一個重要的轉捩點,不過教科書在提及六四時,往往只 簡略記載事情的起因、經過和結果。以大部分高中都使用的現 代教育研究社和齡記出版社的中史書為例,現代中史書談六四 的影響 [2] ,只有「國際風雲變化」、「第三代領導集體形成」、 「鄧小平南巡與中共十四大」這三點,說到六四事件導致中國 與西方國家關係緊張、中共內部權力之更替(即趙紫陽等人失 勢,江澤民崛起),以及之後政府更加肯定改革開放的方向, 就沒有然後了;而齡記中史書談六四的影響 [3] ,只有「開放 政策短暫受阻」這一點,只是簡單提及改革開放面對國際間的 不合作,但中共依然繼續推行改革開放。

▲現代《高中中國歷史(第二版)五下》有關六四影響的部分。

▲齡記《新探索中國史(第二版)五下》有關六四影響的部分。

教科書做到審視過去,也能分析當時的政局,卻未見其有放眼 未來的廣闊視野。教科書討論六四時,大多都只著重於八九年 當下,甚少呈現六四對現今中港社會的影響,這使同學無法連 結六四的歷史與當今社會——例如中國方面,六四後再也沒有 爆發大型的政治運動、人民生活成本在「價格闖關」後大幅上 ▲左上為齡記出版社有限公司《新探索中國史(第二版) 五下》;右下則為《高中中國歷史(第二版)五下》。 圖片來源: http://www.ntdtv.com/xtr/b5/2016/06/02/a1269346.html http://www.taopic.com/tuku/201607/915850.html https://www.hk01.com/01 博評 - 香港地 /89569/ 中史必修化 - 來稿 - 專業中史老師並非最關鍵

升、房地產市場不曾降溫等等;香港方面,六四令香港市民對 中共失去信心,釀成移民潮——這一切,學生都無法從教科書 中了解。歷史與現今發展趨勢之「斷層」,只會使六四的歷史 記憶越來越淡。 紀念

35


如果要教六四的話,可以⋯⋯

課程緊湊,課時不足

由於中史書的內容不夠充足,所以老師很多時候都會自行選取

雖然六四有許多值得探討的地方,但要在課堂上談論六四,中

教材,以補足教科書的內容。任教中史多年的陳老師認為要教

史老師面對著客觀條件的限制。現時,中史科的課時十分有限。

六四,談其他影響是其次,最重要的、最應該多講的是六四對

以初中中史為例,中三學生需要用一年時間學習最近四百年的

之後中港發展的影響(如:令香港市民對中共失去信心、對回

歷史,但每星期一般只有一兩節課,老師能把課程教完已是很

歸感到憂慮等),這也是現時教科書最需要補充的。同樣任教

不錯。任教中史多年的吳老師指,目前中史科的課時嚴重不足;

中史多年的吳老師則認為,如果要針對六四事件作更多的討論,

同樣任教中史多年的陳老師亦指,礙於課時不足,有不少學校

其中一個方向是以今日的形勢發展來分析,探討六四事件有沒

的初中中史都是教到 1949 年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沒有時間教

有歷史重演的可能。這樣也有借古鑒今的意味,希望讓學生掌

1949 年後的歷史,如大躍進、文革、改革開放和六四等。

握歷史與現在的關係,令學生對當前的時勢有更多體會。 初中生對建國後的歷史不太熟悉,可謂是常態。然而,很多時 候教或不教六四,都由老師視乎情況而定,也有些老師會特地 抽一堂課與學生談六四。當年八九民運,陳老師身在香港,見 證著香港人如何聲援國內同胞,他自己希望能講多少就講多少, 讓學生可以了解這件事。不過,也有老師沒有親身經歷六四, 所以對六四未必有很深的感受;加上課程進度趕急,就乾脆不 談六四。課時不足令師生沒有充足的時間回望六四這段影響深 遠的歷史記憶,成了傳承六四的阻力。

`

圖片來源:星島日報

▲香港教育圖書公司出版的初中中史書《新理念

中 國 歷 史 》 中, 唯 一 一 段 提 及 六 四 事 件 的 文 字 (紅框示),比高中中史書的篇幅少。老師如果 要教六四,或需視乎情況提供額外參考資料予學 生。

36

八九民運特刊


民間教育 VS 學校教育 也許你會說,就算學校不談六四,不少媒體也一直在報導事件,

此外,初中和高中中史教授六四的導向不同,多少都會影響

也有不少組織、團體在悼念和承傳六四,例如支聯會每年舉辦

對六四的討論深度,影響著六四的傳承。陳老師指在初中教

六四燭光晚會、教協也製作了有關六四的短片等。六四事件對

六四,旨在讓學生認識六四;到了高中,則會加入更多的分析,

中港的政治皆有所影響,中國人民的民心轉向、香港的移民潮

讓學生了解六四事件與改革開放之間的關係,幫助學生建構歷

及回歸問題等等。談論六四,民間往往都把焦點放在學生爭取

史脈絡。初中中史科較為片面,而高中則重分析,培養學生思

民主、中央出動武力鎮壓;而學校的六四教育,則容許課堂上

辨、評價之能力。高中教科書一般都有幾頁關於六四的敘述,

有不少的延伸討論。學校除了說學生爭取民主以外,也講述學

相比初中的較多,但高中中史對於六四事件的討論,也有其不

生和政府官員會面的情況、雙方的態度;也提及中共對此類大

足。在課程綱要中,六四並非一個獨立的課題,只是改革開放

型運動的顧慮與想法,分析為何最後出動武力鎮壓等等。陳老

課題的其中一個枝節。加上高中中史較為考試導向,不論是校

師指中史老師要帶給學生的不僅是單一的觀點,而要教學生從

內試,抑或公開試,六四事件一般都不在考核範圍,老師和同

多角度分析。陳老師又說,老師也可以分享自己的想法,然後

學在權衡輕重後,大多選擇略述或者是輕輕帶過六四事件,令

再交由學生判斷是否合理,讓同學自己尋找或判斷六四的「真

六四有時難以透過學校教育傳承。六四的中史教育充滿不穩定

相」,這樣會更有意義。

性,要靠中史科來傳承六四似乎有一定的限制。

教多少、討論多少隨老師「FREESTYLE」

後記

不過,教多少、討論多少全由老師決定。畢竟六四事件未被正

生於香港,長於香港,筆者慶幸有許多途徑可以了解有關六四

式納入課程綱要,所以每個老師的處理方法皆有所不同。這也

的資訊;同時也享有言論自由,可以對六四事件高談闊論。然

正如吳老師所講,老師在教授六四這個課題時,自由度很大,

而,傳承六四面對著一道又一道屹立不倒的高牆,要一直傳承

可以隨意加上自己的見解。對於六四事件,吳老師認為要說的

六四似乎越來越難。課本上一段段關於六四事件的敘述,承載

都可以說,要紀念的就去記念,因為香港有言論自由,有集會

著斑駁的歷史記憶,我們看到的只有斑駁的投影,而無法看到

遊行的自由。有的老師對這方面有更深的感受,更積極與學生

一幅完整的六四影像。一代新人換舊人,當初經歷過六四的老

分享所感,更願意和同學多作討論。當然,也有老師礙於六四

師漸漸老去,更多未曾經歷六四的年輕人執教鞭教中史,隨著

比較敏感、課時不足等原因,選擇避而不談。六四到底教不教、

時間流逝,再深刻的六四記憶也會被沖刷掉。再過十年,二十

教多少都由老師決定,這令六四的中史教育充滿了不確定性,

年,五十年,一百年⋯⋯會不會——連那些斑駁的剪影都不復

沒有人能保證老師一定會教六四,連老師自己也很難說自己能

存在?今日的我們無法再親臨六四之境,年輕一代對六四未必

教多少。如何教六四、怎樣談六四變得因人而異,不同老師都

有什麼特別的體會,歷史漸漸被淡化似乎是人之常情。但就算

會有不同的詮釋和處理方法。

我們不牢牢記著六四,至少也不要忘掉六四。

註: [1] 根據教育局《中國歷史—課程及評估指引(中四至中六)》(2014 年更新版)〈1.4 課程目標〉,頁 3。 [2] 根據現代教育出版研究社《高中中國歷史(第二版)五下》,頁 128-129。 [3] 根據齡記出版有限公司《新探索中國史(第二版)五下》,頁 112。 圖片來源:頭條新聞

紀念

37


本土英詩的紀錄——六四中的香港 文:梁錫嵐

We too have changed, if not ‘utterly’, And something beautiful was born. Where have they all gone now? 筆者偶然在課堂上認識了兩篇關於六四的英文詩歌,竟然都是由香港詩人所 寫。一篇是Louise Ho (何少韻)的“Remembering 4th June, 1989”,另 一篇是Leung Ping-kwan(梁秉鈞/也斯)的“Still Life”。為什麼兩位在香港 長大的人,會選擇以英詩記錄或記念六四?英詩這個媒介有什麼特別之處?

陌生 的英文

我相信對普遍香港人來說,英文是一種頗為陌生的語言。

因此,如果有人以文學性英語描述香港,好像是一件奇怪

這也是閱讀或寫作英詩的第一障礙。陌生的原因不僅是因

的事情。有指以英文書寫會令詩人變作家鄉的陌生人,但

為不是母語,而且與英語的定性有關。從小學以來,我感

其實這種陌生的感覺正是詩人需要的,特別是在描繪和評

覺學習英文只是為了掌握一個工具,在課堂考試或遇到英

論六四的時候。對Louise Ho 來說,陌生正是接近的起點。

文老師時應用。要不是高中選修英語文學,我也不會欣賞

她曾在一篇文章中引用了文學評論人Ackbar Abbas對她的評

英文的文字和表達,而當初選修的原因亦只是模糊的「鍛

價:「英語文學是一個離開的起點,讓這個詩人能夠拾起

鍊英文」。愛上英文文學後,又有感只能和一同選修的同

本地生活和政治的負擔。」[3]想來詩人在面對六四讓人震

學分享。

驚的一幕時,很想儘快記錄,卻又因失措而反應不過來,

後來發現,在香港,英文一直被視作一種商業工具和地位 指標,而不是一種溝通的模式。1997年3月,英殖民政府 宣佈460間中學之中僅留100間以英文教學,惹起許多家長 和學校反對,主要理據是政策將導致英文教學貴族化,造 成更大的資源不平等。這當然是值得思考的問題,但我覺 得理據背後亦有將英文視為工具的邏輯。在1999年,香港 政府讓學校自行選擇教育語言,而英文的定位始終沒有改 變。評論人 Elaine Ho 指,關於英文的公共討論一般集中在 課室情景,且以口語能力為主,而忽略了其他的社會領域 [1]。這自然是因為課堂學習直接影響將來就業。而同時用 中文和英文寫作的詩人Leung Ping-kwan(梁秉鈞/也斯) 亦指,香港媒體一般只教人如何在西方的情景中像個西方 人般說英語,或是與西方人做生意時所需的職場英語[2]。

正如Louise Ho那句“but how shall you and I/ Name them, one by one?” 這是因為這些傷痛過於沉重又過於接近。於是詩 人需要以英文作為抽離的方法和記錄的起點,才能在詩中 承載六四。 另外,我想英文所產生的陌生感,亦對應著港人面對六四 時的某種陌生。Louise Ho在“Remembering 4th June, 1989” 著重描寫了香港人面對六四的狀態,屠城的傷亡某程度上 是“our neighbor’s blood”(我們鄰居的血),有近距離的震 撼,又有隔了一層的感覺。當時還是英殖的香港在某程度 上是一個旁觀者,但「鄰居的血」亦催生了香港這個商港 的政治覺醒——“We have at last/Become ourselves.”,而英 文表現了這種隔了一層的曖昧狀態。

[1] Elaine Ho.“Chinese English,English Chinese:Biliteracy and Translation”. Hong Kong culture: Word and image. Hong Kong University Press, 2010. [2] LEUNG, Ping-kwan. City at the End of Time 形象香港:Poems by Leung Ping-kwan 梁秉鈞詩選. Hong Kong University Press, 2012. [3] Louise Ho.“Hong Kong writing and writing Hong Kong”.Hong Kong English: autonomy and creativity. Hong Kong University Press, 2002.

38

八九民運特刊


英詩如何介入政治? 說完英文,再說說詩。我認識的一些熱愛文學的朋友,大

相比起Louise Ho的直接和濃烈的政治色彩, Leung Ping-

多對政治沒有很大興趣。文學與政治似乎經常被分離,但

kwan的詩“Still Life”則比較曖昧。他在1989年寫下這首與

歷史上亦不乏政治文學。到底文學有沒有政治性?文學可

運動相關的詩,想來也是為了回應六四。儘管他沒有指

以如何介入政治?英詩的介入又有什麼特別之處?

明六四,但他的作品還是有政治背景和意識。不過他的 意象和描述可以適用於任何一個運動。這篇詩主要是說

同是回應六四的英詩,Louise Ho與Leung Ping-kwan的詩

一些人“They”本來在澆花、看書、跳舞,後來變成希望和

卻非常不同。Louise Ho的“Remembering 4th June, 1989”在

你“you”溝通和連結的人、和我們親近的人,後來變成絕食

標題便開宗明義,表明記錄六四。在這篇詩,六四的政治

的人、為朋友抵擋子彈的人,再後來變成我們的日常和不

背景非常明顯,詩有很強的政治性。Louise Ho的風格直

斷重看的書。當中每個轉折用了一句“Where have they all

白,詩的首節便提及三位著名英文詩人“Marvell, Dryden,

gone now?”,邀請讀者一同觀察和思考。

/Yeats”,他們都以評論政事為名。這首詩收錄在1994年出 版的詩集Local Habitation (本地居所),著意描述香港人面

在回應政治事件的同時,詩的體裁本身可以抽空情景,加

對六四的反應,亦延展至97回歸的意識和焦慮。1989年對

上可以逐字咀嚼和思考的特性,往往留有較大詮釋和想像

香港無疑是一個轉捩點。詩的第二節有一句“The stunned

空間。儘管詩人亦可以像Louise Ho一樣明確指向六四背

world responded, and/Pointing an accusing finger, felt

景,但詩本身並不需要如宣言般直接表明對政治事件的立

cheated.”便是對應這個轉變。在1980年代,世界(包括香

場,而是讓讀者自行思考其(政治)意義。一些著名詩

港)均認為中國將日漸開明甚至民主化。中國實行改革開

人亦有運用這種詩的特性,比如Yeats在“Easter 1916”的詩

放,從文革的壓抑中解放;84年的《中英聯合聲明》落實

中,便拒絕為愛爾蘭的復活節起義下定論,當中的一句“All

中方對港的「一國兩制」方針和「高度自治」原則,香港

changed, changed utterly:/ A terrible beauty is born”本身是

可維持五十年不變;香港「民主回歸」的呼聲亦很高。儘

很曖昧的,可以指向起義者,也可以指向起義失敗後內

管腐敗問題和經濟不平等的狀況逐漸顯現,但整體的自由

亂的人們或是其他,而“terrible beauty”本身便是一種矛盾

氣氛和八九民運的出現仍讓人充滿希望,直至六四,因而

和曖昧的修辭。Louise Ho亦有借用這一句,變成“We too

會有“felt cheated”的感覺。

have changed, if not ‘utterly’,/And something beautiful was born.”,但較有指向性,意思亦較明確,是在說香港人在

不過細想起來,其實中國對民主回歸從沒有什麼實質的保

六四中一種美麗的蛻變。而在Leung Ping-kwan的“Still Life”

證,一切可能都只是香港人的一廂情願。緊接著“feel cheat-

,他們“They”和你“you”的定位和關係更為模糊,“They”可

ed”的一句,下一節Louise Ho便說“But think, my friend,

以指天安門廣場的人、關心六四的人等,“you”可以指讀

think: China never/ Promised a tea party, or cakes/For the

者、旁觀者、處於旁觀者位置的香港人,但“you”最後變得

masses”,頗有諷刺意味。“tea party”和“cakes”可以指向一種

和“They”有多親密、有沒有接受“They”連結的邀請,有沒

英式悠閒和享受,或是所謂的「馬照跑,舞照跳」。面對

有什麼改變,這些都是不確定的,而整首詩的語境亦不限

89及其撕開的現實,港人亦開始為前途擔憂——“But, rather

於六四。

pick ears of corn/ In a foreign field/ Than plough the home ground/ Under an oppressive yoke.”

兩首香港英詩的呈現方式很不一樣,但都是政治的反映與 介入。香港詩人通過陌生的語言拾起沈重的政治和社會傷

在描述港人的驚愕和憂慮之餘,Louise Ho亦描述了港人

痛後,可以用不同形式呈現和誘發反思。我想這便是六四

在當時爆發的力量,當中的意象亦對應當時的政治社會

英詩的意義所在。我自己亦嘗試寫一首英文短詩,回應兩

背景。比如描述原本只注重個人經濟利益的香港人首次團

位詩人的作品。“

結——“Then, this compact commercial enclave,/First time, ever, rose up as one.”,便是對應香港在六四前後的兩次百萬

When the (un)familiar

人大遊行,在5月21日,百萬港人更於跑馬地馬場集會,擺

become disfamiliar

脫了「馬照跑、舞照跳」的思想,是一次政治啟蒙。而六

When the bloods buried

四亦催生了本土意識——“We have at last/ Become our-

and the plants watered

selves./ The catalyst/ Was our neighbor’s blood.”。

We could rise again in the shadows of 1989

文學評論人Abbas指, 以往「 香港故事」 都會轉向其他地

Survive in tightness

方,比如中國、台灣、西方等,好像香港只是一個賺錢的

of 2047

暫留之地或中轉站,直到1989以後,才開始有人談到「香 港」的獨有文化[4]。不過這也是臨近97才發生的事,而諷 刺的是需要看到鄰居的慘烈、感受既陌生又逼近的殘酷之

[4]Ackbar Abbas. “Introduction.” City at the End of Time 形象香港:

後,才能催生這種意識。

Poems by Leung Ping-kwan 梁秉鈞詩選. Hong Kong University Press, 2012.

紀念

39


Remembering 4th une 1989 /Louise Ho/

Yes, I remember Marvell, Dryden, Yeats, men who had taken up the pen While others the sword, That would have vanished Were it not for the words That shaped them and keep them The shadows of June the fourth Are the shadows of a gesture, They say, but how shall you and I Name them, one by one? There were so many, Crushed, shot, taken, all overwhelmed,

Then, this compact commercial enclave, First time, ever, rose up as one. Before we went our separate ways again, We thought as one, We spoke as one,

Cut down without a finished thought or cry.

We too have changed, if not ‘utterly’,

Presumably, that night, or was it dawn,

As we near the end of an era

The moon shone pure,

We have at last

As on the ground below

Become ourselves.

Flowed the blood of men, women and children.

The catalyst

The stunned world responded, and

Was our neighbor’s blood.

And something beautiful was born.

Pointing an accusing finger, felt cheated. But think, my friend, think: China never

Whoever would not

Promised a tea party, or cakes

For a carefree moment

For the masses. It is we,

Rejoice at a return

Who, riding on the crest of a long hope,

To the Motherland?

Became euphoric, and forgot

But, rather pick ears of corn

The rock bottom of a totalitarian state.

In a foreign field Than plough the home ground Under an oppressive yoke. Ours is a unique genius, Learning how to side-step all odds Or to survive them. We have lived By understanding Each in his own way The tautness of the rope

Originally published in Incense Tree: Collected Poems

Louise Ho Copyright 2009 by Hong Kong University Press 40

八九民運特刊

Underfoot.


Still Life /Leung Ping-kwan (Ye Si)/ At the beginning, there was someone sitting on the chair At the beginning, there was someone sitting at the table At the beginning, there was someone watering a plant At the beginning, there was someone looking up from the books

Where have they all gone now? The one who danced to the music The one who liked eating noodles The one who liked drinking plain water The one who wore a hat to keep off the sun

Where have they all gone now? Was someone who wanted to have a good talk with you Was someone who wanted to hold your hand tight Was someone who wanted to sing loud with you to look at the sky together with you

Where have they all gone now? Turned into one who shared a drink of water with total strangers Turned into one who went on hunger strike for what he believes in Turned into one who dissuaded armed police with tears in eyes Turned into one who fended off bullets meant for friends

Where have they all gone now? Squashed to pieces Riddled with bullets Blown into sand Scattered as dust

Where have they all gone now? Turned into the constant shadows by our sides Turned into the sun and air of our days Turned into the plants and furniture in our lives Turned into the book we read over and over again

Originally published in City Voices: Hong Kong Writing in En-

glish 1945 to the Present Copyright 2003 by Hong Kong University Press 紀忾

41


關於「異議聲音」

大 家 對 此 活 動 可 能 不 大 熟 悉。terry

和 怡 曾 參 與 其 中。 提 到 六 四,terry 指 出:「 六 四 當 中 有 一 個 很 大 的 啟

示。不是人們如何抵擋國家,而是人 民 原 來 真 的 能 走 在 一 起。」 他 認 為

「異議聲音」很能夠回應六四事件,

亦頗為接近他心中的一些想法;而怡

則認為民主和人的生活息息相關,但

「民主的推動需要更多人,而非只是

一群知識分子」。她和師兄姐們都覺

得:「那裏那麼多人死了,是有運動

要繼續下去。不只是紀念,而是要想

參與「異議聲音」。

而《 來 往 廣 場 的 單 車 》 由 李 俊 峰 等 人 發 起, 主 要 希 望 透 過 單 車 這 個 六 四 符 號 呼 應 當 年 學 生 追 求 民 主 理 想, 鼓 起

和「 四 」 字, 以 行 為 藝 術 形 式 進 行 悼 念, 參 與 行 動 的 民

眾事後皆被公安帶走。

《碧街事變》的演出地點重疊。

理 想 。 」 [ 4活 ] 動 從 活 化 廳 出 發, 以 單 車 代 步, 重 訪 一 些 埋 藏 本 地 六 四 故 事 的 地 點, 其 中 一 個 途 經 地 點 更 與

中 國 大 陸 這 樣 監 管 嚴 密 的 地 方 都 有 人 站 出 來 抗 爭, 香

從 上 述 種 種 例 子 可 見, 悼 念 六 四 的 方 法 其 實 很 多。 其 實

鐘的過程,有不少觀眾在紅旗上簽名表示支持。

被 政 權 沖 刷 , 逐 漸 變 成 一 團 模 糊 的 血 肉。 歷 時 二 十 八 分

無 獨 有 偶, 二 零 一 七 年, 在 遙 遠 的 德 國, 連 綿 大 雨 的 呼

除 此 以 外, 世 界 各 地 皆 有 人 民 以 自 己 的 方 式 悼 念 他 們 眼

港人也不必因為對支聯會單一活動的不滿而停止悼念

喚 中, 華 人 作 家 馬 建 用 黃 色 顏 料 在 地 上 的 水 塘 裡 噴 出

中 的 六 四。 內 地 對 於 六 四 活 動 相 關 的 管 制 一 向 比 較 嚴

六 四, 不 為 死 去 的 人 發 聲。 捍 衛 自 由 和 公 義 的 道 路 從 不

勇 氣 行 動, 一 往 無 前 的 精 神。 李 指 出 :「 單 車, 不 單 只

格, 但 仍 有 不 少 人 拼 命 掙 脫 牢 籠, 告 訴 世 人 他 們 從 未 忘

平 坦。 但「 山 不 轉 路 轉, 路 不 轉 人 轉 」, 人 總 不 能 原 地

是代步工 具, 也 代 表 一 個 個 自 主 個 體 的 聲 音。 而 學 生

記。 二 零 一 七 年, 網 民 紛 紛 轉 發 藏 頭 成 語 :「 八 面 威

八 九 和 六 四 的 字 樣 , 悼 念 六 四 [7] 。天氣一如馬建的心 情, 雨 水 很 快 模 糊 了 眼 前 的 字 樣 , 六 四 亦 被 時 間 沖 刷 、

風、 九 死 一 生、 六 畜 興 旺、 四 面 楚 歌 」。 也 有 人 發 佈

踏步,在無力感面前輕易倒下,在失望面前輕言放棄。

們 聚 集 在 廣 場, 都 只 有 一 個 目 標, 就 是 一 個 民 主 社 會 的

六 十 四 巴 仙 的 電 量 截 圖、 八 九 六 四 順 序 的 撲 克 牌、 含 有

沒 有 人 知 道 明 天 的 天 空 會 不 會 更 晴 朗, 只 是 別 讓 內 心 的

八 九 六 四 的 車 牌 照 片、 拿 出 六 根 和 四 根 煙, 配 文 稱「 往

陰霾遮蓋了明天的希望。

https://ne ws.mingpao.com/pns/dailyne ws/web_tc/

事 並 不 如 煙 」、 在 天 安 門 城 樓 下 比 出「 六 」 和「 四 」 手

http://

勢 的 照 片。 六 四 悼 念 活 動 屢 見 不 鮮, 四 川 成 都 發 生 [5] 「 六 四 酒 案 」 , [6] 湖 南 株 洲 更 有 民 眾 以 身 軀 砌 成「 六 」

東 郭 先 生 :〈 我 是 藝 術 家, 也 是 會 做 抗 爭 的 公 民 〉 [1]

https://hk .news.appledaily.com/local/daily/ ( 2018 年 月 日 瀏 覽 ) article/20170603/20043045 5 14

( 年 月 日瀏覽) cusp.hk/?p=2088 2018 5 14 article/20170606/s00013/1496686144446 李 維 怡 : 〈 2017.6.3 自由戰士廣場上白色廁紙裝置上題詩 ( 2018 年 月 日瀏覽) [2] 5 14 三 首 〉 https://fleurspirit.wordpress.com/tag/%E7%95% 蘋 果 新 聞 :〈 最 後 一 支「 銘 記 八 酒 六 四 」〉 [6] B0%E8%AD%B0%E8%81%B2%E9%9F%B3/ 年 月 日瀏覽) 2018 5 14

: 〈 迷 你 躁 音 mininois記 ( 注 : 2016 年, 名 [3]Sonuscat - 號〉 4 參 與 維 權 運 動 的 四 川 人 因 設 計「 銘 記 元, 及 於 微 信 公 開 銷 h tt p s : / / w w w.y o u t u b e .co m / watc h ? v = 9 K Xxq y q w h W s 八 酒 六 四 」 的 白 酒 並 定 價 人 民 幣 89.64 售,被定罪「煽動顛覆國家政權」,至今一周年仍在囚。所有

http://www.epochtimes.com/b5/17/6/5/n9227080.htm 年 月 日瀏覽) 2018 5 14 (

〉 酒被沒收,僅餘的一瓶。) 2015 https:// 年 5 月 14 日 大 紀 元 :〈 行 為 藝 術 紀 念 頻 四 馬 建 柏 林 揭 馬 克 思 原 罪 〉 2018 [7]

( 2018 年 月 日瀏覽) 5 14 李 俊 峰 : 〈 【 64 活動】來往廣場的單車 [4]

( www.inmediahk.net/node/1034842 瀏覽)

明 報 新 聞 網 :〈 悼 六 四 行 為 藝 術 者 被 捕 失 聯 〉 [5]

八九民運特刊

42

▲ 自由戰士廣場 ▲ 「異議聲音」廁紙詩 一下之後要做甚麼。」於是他們開始


▲《碧街事變》劇照

訪 : Lara 文:藍色眼淚

要 看 清 真 相 。 事 隔 多 年, 支 聯 會 仍 一 直 舉 行 悼 念 活 動,

但 是 即 使 隔 著 螢 光 幕 觀 看, 我 們 仍 極 力 撥 走 薄 霧, 想

不 可 能 再 一 次 親 歷 其 境, 感 受 當 時 人 民 的 震 驚 與 憤 怒,

活 動 的 召 集 力 未 及 支 聯 會, 形 式 仍 有 可 斟 酌 和 討 論 的 空

不 在 六 月 四 日 舉 行, 而 是 在 六 月 三 日 舉 行 的 原 因。 即 使

心 化 , 補 足 了 支 聯 會 的 不 足 之 處。 這 也 是「 異 議 聲 音 」

多年過去,「異議聲音」的概念始終沒變。它強調去中

跟隨大會的固定流程,但仍能聚集到一些民眾。

我們悼念自由, 卻沒勇氣緊抱它

一 九 八 九 年 是 風 雨 飄 搖 的 一 年, 對 於 那 一 代 人 來 說, 這

悼 念 六 四 中 的 死 難 者, 並 提 出 許 多 民 主 訴 求。 然 而, 近

間,但始終在舊有形式以外給大眾提供了另一個選擇。

一 年 似 乎 來 得 過 於 沉 重。 由 於 時 間 與 空 間 的 局 限, 我 們

年 反 對 支 聯 會 燭 光 晚 會 的 聲 音 漸 多, 控 訴 其 形 式 失 諸 僵 化、未符原意等。

另 外, 二 零 一 四 年, 香 港 活 化 廳 首 次 演 出 了「 六 四 滾 動

街 頭 劇 場 」《 碧 街 事 變 》。 演 員 會 透 過 劇 目 引 導 觀 眾 遊 身 處 香 港, 有「 藝 術 公 民 」 凝 聚 藝 術 工 作 者 及 詩 人, 以

的連結,帶出反思及傳承六四的抗爭精神。

內 容 重 心 及 主 題 從 微 觀 走 至 宏 觀, 談 及 六 四 與 現 今 社 會

步 思 考。 至 二 零 一 六 年, 活 化 廳 易 手 碧 波 押, 行 動 劇 的

可是,燭光晚會從不應是我們止步之處。

藝 術 關 注 社 會, 表 達 對 不 公 的 抗 議, 如 在 時 代 廣 場 展 示 了

走 不 同 地 點, 使 觀 眾 對 這 場 六 四 期 間 的 香 港 風 波 作 進 一

岳 敏 君 的 作 品《 處 決 》, 同 時 寫 了 篇〈 在 時 代 廣 場 紀 念 六 四 〉 , [1] 將今天的時代廣場及當年天安門廣場的時 空 連 接 在 一 起 ; 也 有 藝 術 教 師 楊 秀 卓 與 學 生 討 論, 給 予 學生不 同 的 習 作, 讓 他 們 透 過 不 同 形 式 關 心 社 會, 關 心 六 四 ; 更 有 人 發 起「 異 議 聲 音 」、 街 頭 劇 場、《 來 往 廣 場的單車》等。 從 九 七 回 歸 開 始,「 異 議 聲 音 」 這 個 活 動 漸 漸 萌 芽。 由 一 封 神 秘 的 電 郵 開 始, 不 同 的 社 運 人 士、 藝 術 工 作 者、 普 通 民 眾 每 年 聚 到 自 由 戰 士 廣 場, 看 似 各 自 為 政, 又 好 像 冥 冥 中 有 一 股 連 繫。 每 年 的 人 數 都 不 固 定, 每 年 能 看 到 的 人 也 都 不 盡 相 同。 有 些 人 會 在 廣 場 上 唸 詩 或 寫 詩 , 也 有 人 會 表 演 音 樂 [3] 等 等。 他 們 沒 有 固 定 的 活 [2] 動 , 而 「 異 議 聲 音 」 亦 不 要 求 他 們 一 定 要 做 些 甚 麼, 或

▲ 2011 年《來往廣場的單車》海報

43

紀念


運動


所 謂 傳 承 八 九, 不 應 只 是 每 年 對 屠 城 的 紀 念、 對 受 害 者 的 悼

《無處不在的空間拉鋸戰》則把公民參與的討論拓闊至對公

念、 對 平 反 的 訴 求; 而 更 要 通 過 了 解 這 場 中 國 民 主 化 運 動,

共 空 間 的 爭 奪, 二 十 九 年 前 對 天 安 門 廣 場 的 爭 奪 與 空 間 意 義

發 掘 指 引 當 代 社 會 抗 爭 的 思 想 資 源 —— 每 年 重 提 八 九 民 運 的

的改寫,其實在今時今日的香港亦正在以各種形式上演。

意 義, 正 正 在 於 她 的 影 子 仍 然 切 實 地 影 響 並 啟 發 著 現 時 的 社 會抗爭。

不 論 是 天 安 門 的 佔 領 運 動 還 是 香 港 的 佔 領 運 動, 都 必 然 要 處 理 運 動 參 與 者 之 間 的 溝 通, 大 型 運 動 尤 甚。《 理 想 不 是 佔 領

社 會 抗 爭 沒 有 因 鎮 壓 而 被 遏 止, 只 是 在 政 權 嚴 密 的 監 控 下,

的口號,而是佔領的本身》一文中,我們訪問了 2011 年佔領

採 取 了 新 的 形 態。 新 一 代 中 國 年 輕 人 亦 會 參 與 不 同 的 社 會 工

中 環 的 參 與 者, 看 看 他 們 如 何 把 抗 爭 與 生 活 結 合, 達 至 沒 有

作 和 運 動, 但 在 八 九 後 以 至 習 威 權 的 環 境 下, 他 們 未 必 會 觸

大台的平等溝通。

及 政 治 改 革 的 問 題。《「 後 八 九 」 的 公 民 社 會 參 與: 一 個 中 國年輕人的歷程和思考》嘗試了解沒有經歷過八九民運的年

既 然 八 九 影 響 如 此 深 遠, 我 們 又 有 什 麼 理 由 不 重 提 六 四? 在

輕人,如何看待中國的公民社會以及自身的位置。

連「 結 束 一 黨 專 政 」 都 不 敢 呼 喊 的「 主 流 」, 社 會 的 討 論 何 時才可以不再流於「平反」和「追究」?


往記者的工作和與人接觸的體驗。校報本

織。她因為看了柴靜的《看見》,極其嚮

在高一、高二的時候,阿仨參加了校報組

西都來自那裏」。

「很多之後作為(她)動力的理性上的東

」, 也 感 覺 goodness

一 定 要 實 現 自 己 的 價 值,「 一 定 要 走 出

討論。阿仨說感覺當時有很大成長,覺得

《理想國》,讀了整整一年,每週有兩天

哲學博士畢業的老師帶著他們四五個人讀

時阿仨參加了學校的一個讀書計畫,一位

人群、更複雜的問題,她「一高中畢業就

學生時代的溫暖。不過由於嚮往更豐富的

她談話的副校長還頒獎給她,想起來全是

然還能申請學校的榮譽文憑,當時天天找

你」,她覺得自己當時經常批判學校,居

她 指 自 己 當 時「 瞎 搞 媒 體, 學 校 都 罩 著

子 裏, 很 難 融 入 複 雜 社 會 的 其 他 團 體。

學校環境比較單純理想,都是在自己的圈

仨指校報比較少報導社會議題,而且感覺

但感覺在社會中肯定不是這種感覺」。阿

容你的感覺,有磕磕碰碰也是小範圍的,

管怎麼樣,都是一種人家很照顧你、很包

但她覺得這種校園環境不是很真實,「不

人還是想去農村,更不一樣的地方」。

去關懷他們。但阿仨「覺得好像不夠,個

生住在學校,父母在外打工,志願者便會

是到縣或鎮上的高中交流,當地很多高中

這些組織一般不做高風險的事,大部分都

人數往往比招募人數超出一倍以上。不過

的社團,每年寒暑假都有很多項目,報名

務,中大內地生有好幾個做內地志願服務

阿仨身邊的一些內地生很願意參加志願服

者,但種子已經埋下。

在高中時沒有持續參與,只是有時做志願

, 很 想 多 接 觸 一 些 」。 雖 然 她 difference

洞 穴, 找 到 真 實 和

來是學校的官方媒體,後來因為學生認為

不想參加什麼學生組織」,而是希望參與

, NGO

學校需要輿論監督,校報社員就此和老師

阿仨升上大學後便開始接觸各種

社會事務。

又在第一個寒假拜訪不同勞工和社會團

體,比如去湖南看塵肺病家庭,並認識了

善美的欄目,做人物專訪,比如採訪那些

事會改成偶爾一次。校報還有偏向報導真

發現籌辦組織的效率很低。最後學校把議

述每個書院的議事會內容,又做了統計,

課,沒有意義」。阿仨發表一個調查,詳

在那裡一個半小時,大部分同學都在做功

似,每週有一個書院議事會,「一定要坐

籍,而且幫忙組織工人維權。她當時非常

麼 」, 機 構 有 一 整 牆 關 於 工 人 研 究 的 書

些 興 趣 班。 阿 仨 也「 發 現 了 機 構 在 做 什

人 看 管, 機 構 便 把 他 們 聚 集 起 來, 做 一

城市,許多無法上學,父母又在打工,沒

流動兒童。這些兒童跟隨父母從農村過來

的 暑 假, 她 到 一 間

做 志 願 者, 照 顧 NGO

阿仨第一次參與社會服務,是在初中畢業

面對面交流,但也很糾結這種工作模式能

手數據分析,但她不太適應。她喜歡與人

阿仨現時在

人。

她不時會到深圳的工業區探訪組織和工

思考更多的問題,覺得身上有更多責任。

感覺。」除了個人體驗的滿足,她亦開始

「感覺這種遇見是我之前想要的柴靜式的

社會中的遇見和看見

溝通,使校報從學校制度中獨立出去。獨 立後的校園媒體說學校很多「壞話」,發 表調查性報告或評論文章來反映學校問題

曾在文革時期任教的教師。阿仨「很喜歡

震撼,有一幫知識分子在研究自己沒有關

帶來多大改變。在其他基層

自 媒 體 工 作 者、 維 權 律 師 等 人。 她 說 :

這種跟人,跟一個個不同的個體打交道的

注過的底層。她之前還覺得要找一個養家

候, 她 曾 與 社 會 工 作 者 去 看 工 廠 的 下 班

和 學 生 想 法。 高 中 是 書 院 制, 與 中 大 相

感覺,以及這種在促進一些東西的變化的

糊 口 的 工 作, 但「 當 時 覺 得 機 構 的 人 很

make 情 況 , 「 當 時 很 質 疑 , 跟 他 們 做 工 人 啟

實習時 NGO

實習,做關於勞工的二 NGO

感覺」。

高 尚, 而 且 覺 得 他 們 做 這 些 確 實 在

八九民運特刊

46


「後八九」的公民社會參與: 一個中國年輕人的歷程和思考

訪/文:梁錫嵐

年的民運無疑催生了一代社會運動 1989

政治參與以及中國現時的公民社會,筆者

一 直 關 注 中 國 勞 工 議 題, 並 多 次 參 與 內

參 與 者, 如 八 九 積 極 分 子 胡 石 根 等 在

年代實行民主組黨運動,「廣場四君子」

地 維 權 組 織 和 非 牟 利 組 織(

90 訪 問 了 一 位 中 大 內 地 生 阿 仨 ( 化 名 ) , 她

之一劉曉波發表《零八憲章》,八九學生

作。

較 強, 甚 至 以 政 制 改 革 為 目 標。 他 們 直

他們受八九學運影響,運動方向的政治性

六 四 很 有 感 覺, 在 做 社 會 服 務 的 途 中 與

她高中時認識的一位

對於六四,阿仨說她的認識並不特別多。

)的工 NGO

範亞峰、浦志強投身法律維權行動等。中

接 譴 責 政 權, 有 承 受 較 大 風 險 的 心 理 準

她 提 起 八 九, 但 她 當 時 只 是 模 糊 應 答,

國作家趙思樂把這群人稱為「泛八九」,

備,亦受到更嚴峻的打壓,如胡石根被判

因 為 完 全 不 知 道 在 說 什 麼。 她 初 次 接 觸

負責人好像對 NGO

年 有 期 徒 刑。「 泛 八 九 」 對 應 的 是 20

「 後 八 九 」 的 運 動 者, 後 者 大 概 在

接觸 NGO

料時,從中認識到六四的前因後果以及參

1980 六 四 是 在 大 學 看 社 會 學 和 人 類 學 的 閱 讀 材

年或之後出生,一般對八九學運沒有深刻

與者的派別和想法,而與更多

「後八九」的成長環境有雙重特質,一是

下,平反是難以想像的事。相對於遙遠而

紀 念 和 尊 重, 但 她 認 為 在 目 前 政 治 環 境

反,任何為公共理想而犧牲的人都值得被

印象,甚至完全沒有記憶。

年 加 入 世 貿 後, 他 們 與 民 主 03

後,亦了解得更多。阿仨覺得六四需要平

世界的隔閡更少,對自由、人權、民主等

龐雜的政府體系,她對於目前接觸和面對

自中國在

價值有一定想像;但另一方面,在八九後

的人和事有更深刻感受。

此外,八九學運沒有為他們注入反對的基

不會直接衝擊上層政府或挑戰其合法性。

即注重民生議題(如反家暴、環保等),

變 社 會 」 而 不 是「 政 治 反 對 」 為 目 標 ,

績。 而 且 學 生 可 以 像 大 學 一 樣 選 課、 走

課, 考 試 也 沒 有 排 名, 只 有

到 約 束, 沒 有 班 主 任 逼 他 們 學 習 或 做 功

中比較開明。學生在高一、高二時沒有受

阿仨在一個比較特別的環境成長,她的高

大學般的高中

整體的政治敏感環境下,加上他們這一代

人沒有與政權的血海深仇,沒有看過政治

經濟體制動搖的時刻,他們很可能會迴避

因,他們參與社會事務往往有著個人化的

堂,可以學張愛玲、海明威等高考一定不

政治改革的問題。這些運動者傾向以「改

契機(如曾參加志願服務、擔任公民記者

考的東西,在高三才開始應付高考。高二

的成 ABCD

等)。為了更深入了解中國年輕人的社會

47

運動


體適合中國。

研究中國的

,結果老師不允許,因為覺得再過幾年,中國真 NGO

可 能 做 不 到 最 好 的 規 劃 」。 在 社 會 學 課 堂 上, 阿 仨 認 識 到 政 治、

治 權 利。 二 是 因 為 這 樣 會 窒 礙 公 民 社 會 的 發 展,「 單 靠 精 英 政 府

參 與 公 共 事 務 的 需 求, 即 便 精 英 政 府 能 作 最 好 規 劃 也 不 能 限 制 政

覺 得 一 個 人 的 政 治 權 利 還 是 不 能 被 剝 奪。 一 是 因 為 本 來 人 有 這 種

我 們 的 政 治 權 利 的 話, 是 不 是 就 真 的 可 以 接 受? 阿 仨 考 慮 過 後,

好 地 分 配 資 源, 調 解 社 會 矛 盾, 讓 我 們 有 好 的 生 活, 只 是 要 剝 奪

民 社 會 本 應 有 很 大 的 力 量。 如 果 所 有 人 都 只 是 在 社 交 媒 體 上 談 論

制 而 被 封 鎖 帳 號。 不 過 她 相 信, 正 如 教 授 所 說, 法 不 責 眾, 而 公

章 被 拘 留 十 幾 天, 而 社 會 學 系 的 一 個 教 授 因 為 不 支 持 習 近 平 終 身

就 終 身 制 了 」。 她 本 想 做 記 者, 但 也 聽 聞 身 邊 朋 友 因 為 寫 敏 感 文

溫 家 寶 那 種 弱 弱 的, 然 後 我 們 又 可 以 大 肆 發 展 公 民 社 會, 結 果 習

啊,「 一 開 始 想 的 是 我 畢 業 回 國, 習 也 正 好 下 台, 說 不 定 又 會 上

最 後, 我 問 阿 仨 會 否 擔 心 政 府 影 響 她 將 來 的 社 會 工 作? 她 說 會

估計都滅亡了。 NGO

資 本 和 社 會 三 方 力 量 應 在 抗 衡 中 平 衡, 她 對 此 十 分 認 同。 比 如 現

工 人 維 權 和 批 評 政 府 做 法, 政 府 不 可 能 拘 捕 所 有 人, 最 多 只 是 封

正獨立、能有所作為的

時 中 國 工 會 不 太 作 為, 因 為 中 國 工 會 是 政 府 行 政 機 關, 政 府 偏 向

鎖 激 進 的 帳 號 幾 天。 而 且 你 很 明 確 你 發 佈 的 一 切 都 在 監 控 之 下,

在 人 類 學 的 課 上, 老 師 讓 她 思 考 一 個 問 題 : 如 果 有 一 班 人 可 以 較

資本,向經濟發展,工人人權肯定受到壓制。

阿 仨「 不 希 望 把 自 己 限 得 太 死, 將 來 不 管 是 做 學 術 或 者 實 踐, 做

所 以 不 是 一 個 怕 被 看 見 的 問 題, 而 是 肯 定 會 被 看 見。 對 於 未 來, 那 是 否 同 意 政 治 制 度 與 政 治 權 利 有 關? 阿 仨 認 為, 不 論 民 主 或 威

工作還是記者,自上而下或是自下而上,都有可能……總之 NGO

團 體 和 權 利 團 體, 也 通 過 資 金 收 編

越 窄, 如

現在先在路上,之後總會以某種形式捲入社會人群」。

權 政 體, 政 治 權 利 都 會 受 到 限 制,「 一 些 群 體 罷 工 也 是 會 受 到 打 壓 」。 她 覺 得「 不 管 是 什 麼 政 治 制 度, 不 管 是 左 還 是 右, 都 存 在 權力關係 。」 當最初的社會契約不夠完善,實施權力關係時,應 當 有 一 條 人 權 界 線, 即「 弱 勢 可 以 弱 勢 到 什 麼 程 度 」 的 界 線。 她 覺 得 自 己 做 的 是 一 些 很 基 礎 的 人 權 行 動, 很 多 中 國 工 人 的 基 本 人 權( 比 如 塵 肺 工 人 的 勞 動 和 醫 療 權 益 ) 被 政 府 和 資 本 侵 害, 是 一 個 底 線 問 題。 超 出 那 條 社 會 正 義 的 界 線,「 是 不 可 以 接 受 的, 必 須 要 反 抗 」。 阿 仨 覺 得 每 個 政 府 都 可 能 出 界,「 這 是 為 什 麼 我 們 需要(公民)社會那方面的力量。」

但 阿 仨 也 認 為 現 時 情 況 不 容 樂 觀。 在 政 府、 資 本、( 公 民 ) 社 會 三 方 角 力 中, 社 會 的 力 量 很 小, 資 本 的 力 量 一 直 很 大, 政 府 越 來 越 大。 以 前 政 府 為 資 本 讓 路, 發 展 經 濟, 社 會 也 爭 得 一 點 發 展 空

年 政 府 打 壓「 傳 知 行 」、「 益 仁 平 」 等 公 知 2014-2015

八九民運特刊

間, 但 在 習 近 平 上 台 以 後, 政 府 越 收 越 緊, 公 民 社 會 的 空 間 越 來

。阿仨的一位朋友本想 NGO

48


遇 到 困 難。 阿 仨 覺 得 香 港 還 是 比 較 好 的 環 境, 從 外 面 的 企 業 和 基

立 城 鄉 觀, 並 強 化 農 村 的 社 區 網 絡, 但 活 動 在 申 請 資 金 方 面 一 直

進 去 」。 她 又 會 想, 如 果 真 的 告 訴 工 人, 他 們 的 階 層 受 到 不 公 的

金 會 可 以 申 請 到 一 些 錢。 在 內 地「 企 業 跟 政 府 比 較 親 」, 比 如 阿

蒙, 在 這 種 體 制 下 面, 他 們 也 沒 法 改 變 什 麼, 搞 太 激 進 還 會 被 抓

待 遇, 而 又 不 給 他 們 一 條 出 路,「 他 意 識 到 這 件 事, 真 的 是 好 的

里 巴 巴 那 幾 間 最 大 的 公 司, 雖 也 有 做 社 會 工 作,「 但 一 定 不 會 投

嗎?」 她 曾 和 一 個 國 際

勞 工, 不 會 投 運 動, 甚 至 也 很 少 投 城 鄉, 幾 乎 全 部 投 環 保 」。 由

,不是 impact

倒閉也是因為財 NGO

的 負 責 人 交 流, 那 人 說 :「 不 要 去 NGO

了, 那 個 只 能 帶 來 很 小 的 NGO

是 各 個 社 會 工 作 的 資 源 差 距 非 常 大, 很 多

, large-scale

基層 一 定 要 將 來 學 個 什 麼 國 際 人 權 法, 去 個

政問題, 向基金會申請比較難,向政府申請又會被同化。這也使

,去那裏可以改變很 UN

多 東 西, 從 很 結 構 性 的 東 西 搞。」 自 己 到 底 在 哪 裡 可 以 發 揮 更 大

內地公民社會的發展更為疲弱。

去 影 響 工 人, 發 現 能 對 他 們 個 體 的 人 NGO

裏認識了 NGO

作 用? 又 或 是 哪 種 工 作 更 有 價 值? 阿 仨 說 暫 時 沒 有 答 案, 但 覺 得 如果自己在一個基層

但 阿 仨 說 內 地 還 是 有 人 關 注 社 會 事 務, 她 在 各 種

習 和 長 久 工 作, 即 便 收 入 微 薄。 阿 仨 指 內 地 的 社 會 學 有 很 多 限

生產生一點點輕微的影響,也「足夠有意義」。

「 因 為 我 覺 得 你 一 旦 宏 觀 地 把 一 個 群 體 定 義 成 同 一 種 樣 子, 說 我

制, 而 且 大 學 專 業 裏 很 少 有 政 治 學( 只 有 國 際 政 治 ), 容 易 使 人

實 NGO

要 解 決 這 個 群 體 的 問 題, 就 忽 視 很 多 很 內 在 的 東 西, 而 且 很 多 時

覺 得 內 地 沒 有 人 有 公 民 社 會 意 識 和 政 治 參 與, 但 很 多 人 都 對 社 會

很 多 內 地 的 同 學, 很 多 都 是 社 會 科 學 的 學 生, 他 們 會 在

候 會 缺 少 真 的 跟 這 個 人 打 交 道, 而 你 跟 某 個 人 打 交 道 只 是 為 了 一

有看法,也在夾縫中不斷實踐,她覺得他們非常值得尊敬。

主要服務工 NGO

義, 這 樣 一 種 政 治 偏 左、 經 濟 偏 右 的( 狀 態 )」, 不 知 道 什 麼 政

現 時 很 難 作 出 判 斷,「 真 的 還 沒 有 完 全 了 解 這 樣 一 種 特 色 社 會 主

步, 以 前 一 直 是 個 理 科 生, 現 在 只 是 上 了 兩 個 社 科 的 課。 她 覺 得

對 於 中 國 政 治 體 制 和 管 治 的 問 題, 阿 仨 表 示 自 己 的 看 法 還 很 初

會寧願集中關注某些事情,了解得更深入,參與和幫助更多。

信, 她 喜 歡 面 對 面 與 人 交 流。 她 覺 得 雖 然 很 多 事 情 需 要 關 注, 但

留 意 網 上 媒 體 有 關 社 會 問 題 的 討 論, 但 還 是 比 較 少 用 手 機 或 微

的 人, 但 有 時 覺 得 自 己 還 有 無 盡 的 書 要 讀, 無 窮 的 路 要 走。 她 會

人, 所 以 之 後 接 觸 的 資 源 大 多 與 工 人 相 關。 她 也 在 慢 慢 認 識 其 他

她 希 望 廣 泛 認 識 各 議 題, 但 因 為 一 開 始 接 觸 的

阿 仨 現 在 只 是 大 一, 比 較 少 接 觸 工 人、 城 鄉 以 外 的 社 會 議 題,

關於政治權利與民主制度

件 事 情, 而 不 是 為 了 這 個 人。」 阿 仨 說。 她 更 喜 歡 與 個 體 生 命 故 事 碰 撞 的 經 驗。 她 指 一 些 出 色 的 北 大 人 或 在 國 外 回 來 的 人 會 到 基 層 組 織, 與 工 人 作 一 對 一 的 交 流,「 很 落 地 的 感 覺, 而 且 那 些 工 人 會 記 得 那 個 對 他 影 響 很 大 的 人 」。 她 覺 得「 這 種 生 命 之 間 有 交 流的」,如果只專注很宏觀的改變便可能會缺少這些。

夾縫中的公民社會

阿仨曾跟內地工科同學分享她的經歷,他們欣賞阿仨願意關心與自 己關係不大的人,也擔心她自己置身於危險的境地。阿仨覺得有些 人也不是不關心,不是不認可社會工作的價值,而是他們「不想摻 和進來」。

現 在 內 地 願 意 支 援 社 會 工 作 的 企 業 或 理 工 科 專 業 人 員 不 多, 特 別 如 果 是 政 治 敏 感 的 項 目。 阿 仨 最 近 在 籌 劃 暑 假 夏 令 營, 她 打 算 帶 湖 南 農 村 塵 肺 工 人 家 庭 的 學 生 到 城 市 遊 學, 讓 學 生 開 闊 眼 界、 建

49

運動


7

7

7

7

無處不在的公共空間拉鋸戰

/ 文:Shirley/

北京天安門廣場,面積達 44 萬平方米,是全世界最大的城市廣場之一。29 年前,這個公共空間曾是一場轟轟 烈烈民運的搖籃和墳墓。香港的公共空間從未出現六四般的武力鎮壓和驅逐,但實則也無時不處於拉鋸狀態。 對於公共空間,究竟有誰在限制,我們又該從何爭取?

/ 政府的有形介入:從天安門廣場說起 說起天安門廣場,你會想起什麼?回想當年,畫面會是五四運動

在香港,公共空間使用雖沒有如天安門廣場般受控,但實際上管

時浩浩蕩蕩的愛國遊行,還是六四時中共政權在廣場附近的血腥

制依然如影隨形。例如政府總部東翼前地俗稱「公民廣場」,其

鎮壓?

設計本是為市民提供在政府總部表達政治意見及遊行請願的空 間。在 2014 年 6 月立法會財委會討論東北工程撥款期間,示威

天安門廣場是首都北京的重要地標,偌大的廣場本被設計為群眾

者在公民廣場嘗試衝入立法會大樓。自此,政府開始覺得民眾的

遊行集會的中心,讓民眾得以在此參與慶典,歌頌政權和領導的

示威行動超出了可控範圍,便將廣場封閉,並加設了兩米高的圍

豐功偉績 [1],但未曾想在 1989 年卻成為了民眾對抗政府、爭取

欄。9 月,學聯及學民思潮成員發起「重奪公民廣場」行動,約

政治改革的「主戰場」。很多時候,即使政府規劃了空間用途,

百名民眾越過圍欄進入廣場。此後有參與人士遭逮捕,廣場也被

但使用者的行為會影響並轉化空間的意義,最終偏離規劃者原

關閉。公民廣場關閉逾三年後,才終於在 2017 年的政府《施政

意。所以,政府為求維穩便嚴加管控民眾對公共空間的使用。

報告》宣佈重開 [2]。由此可見,激烈的行動或許可以暫時爭奪 政治聚集的公共空間,但政府卻擁有最終決定權。

廣場作為公共空間,本可成為群眾自發聚集和政治交流的場地。 六四時,學生佔領、小型演唱會、民主大學等活動都在廣場上

其實,沒有言論自由和結社自由,便沒有政治聚集的公共空間。

演。但六四過後,各類自由被壓制,內地民眾對公共空間的多元

而如今,就算港人仍能緊抓現有自由,但活動依然受到《公安條

使用也一併成為夾縫中殘存的星火。為防範政治聚集或抗議行

例》的限制。任何人士只要擬舉行超過 50 人的公眾集會,或超

動,天安門廣場不僅受到公安監控,安檢人員每逢敏感時期亦會

過 30 人的公眾遊行,也要向警務處處長申請,在獲得不反對通

如臨大敵,除要求民眾的隨身行李過 X 光機以外,連他們攜帶

知書後,集會遊行才能合法地舉行。此外,申請集會遊行場地的

的紙張都要仔細檢查。六四過後的今天,因天安門廣場的象徵意

過程也往往不如想像中順利,例如民陣七一遊行在去年和今年都

義曾被顛覆,廣場上任何風吹草動都時刻牽動著政府的神經。

申請不到維園足球場作為起點,而康文署卻把場地批給了慶回歸 活動。

50

八九民運特刊


// 資本的無形之手

/// 更多的可能性?

那麼,是否政府不再過多介入就萬事大吉?答案不容樂觀。其

論及此,重奪公共空間好像總是跟隨規劃者的腳步,你限制我爭

實,資本的無形之手早已伸進了公共空間。一如 2008 年的銅鑼

奪,貌似陷入了一個無盡的循環。其實,政治哲學家漢娜.鄂蘭

灣時代廣場 [3],發展商九龍倉集團被揭發沒有履行跟屋宇署簽

(Hanah Arendt)曾說:「人的行動創造了空間。」空間意義

訂的公用契約,開放商場地下部分的廣場公共空間給公眾作公共

的變化源於人的行動,只要願意反抗空間的潛規則,便能帶來更

通道、靜態消遣以及展覽用途,甚至還將公共空間出租營利。待

多的可能性。回顧八九前的西單民主牆,人們在上面張貼大字

事情鬧大後,發展商終於同意開放部分廣場空間,藝術家和市民

報,有批判毛澤東的、有要求言論自由的、有反對查禁文化刊物

都得以使用,例如裝置藝術展覽和 2015 年設立的廳堂博物館。

的……當年的那一面圍牆,與現時香港各大專院校的民主牆一 樣,小小一方空間本無特別,卻因承載了不同意見而存在。城市

再如 2011 年開始的「佔領中環」運動。當時有港人為響應美國

的公共空間亦有創造的可能。這類的例子雖細小卻不可小覷:街

佔領華爾街運動,在匯豐銀行總部下的廣場佔領了一方空間,有

坊、小販清晨在街邊聚集擺賣,形成了各區的天光墟;20 多名

系統地劃分出煮食、閱讀、開會的場地,後期更為背包客提供免

手作人改造、翻新粉嶺聯和墟舊街市,最終創造了一個平民創作

費住宿的地方。「佔領中環」運動持續約一年,最終匯豐以取回

基地——「聯和手作村」;有人曾在九龍公園花圃中劃出百呎農

業權為由要求佔領者撤出。然而,廣場本屬「私人管理公共空

場,讓公眾自由參與農場運作,連接社區之餘,也拓闊民眾對公

間」(即私人發展項目中的公眾休憩空間),匯豐銀行雖有權管

共空間的想像……

理,但更應在確保空間暢通的情況下,靈活允許不同種類的活動 舉行。

公共空間的用途和意義從來都不是固定的,我們不僅可以與政府 或財團爭奪拉鋸,亦可以參與建造公共空間,讓公共空間扎根於

多年來,公共空間被資本侵吞、霸佔、封閉的例子屢見不鮮。而

社區。行動無論是轟轟烈烈抑或是春風化雨,其創造出的意義會

在以上兩例中,政府監管不力、條例界定不明、地契存在漏洞等

遠超想像。

問題無一不助長資本對公共空間的蠶食。在政府規劃失當和資本 主義價值至上的支配下,香港這個彈丸之地,基層市民可享用的 公共空間所剩無幾。如今資本的蠶食甚至影響了整個城市的規 劃,新市鎮如荃灣被稱為「天橋城市」,以一座座天橋連接了商 場和地鐵站,使城市的公共空間幾乎全然由商場建構和主導,處 處引導居民消費。 所幸的是,仍有組織如「拓展公共空間」整合全港的公共空間資 料庫,且在如上兩例的這些「正規公共空間」(即政府明文規劃 的公共空間)裏,民眾與規劃者或管理者的拉鋸從未停止。民眾 的爭奪或佔領,無疑是在挑戰統治者定義的城市空間潛規則,嘗 試改變城市權力的分配,爭取改寫公共空間的定義。

$

▲ 位於九龍公園花圃一角的 Tree Gun Farm 百呎農場 (圖片來源:香港 01)

//// 結語 公共空間,與有既定產權所有人的私人空間相對,它應不受社會 和經濟條件限制,免費開放給社會公眾,更具有讓民眾分享訊 息、共用文化活動及讓不同聲音交流碰撞的功能 [4]。但綜上所 述,政權和市場限制了公共空間的使用和發展。八九後的今天, 希望內地民眾仍能在政府管控收緊及市場力量加強的情況下,爭 取保留並創造公共空間的意義,讓空間用得其所。無論對於內地 或香港的民眾來說,即使困難重重,但公共空間的拉鋸亦不能就 此停止。唯有拉鋸,唯有創造,公共空間才能真正發揮其效果, 為民主的社會打下基石。

▲ 荃灣行人天橋網絡現已有 43 條行人天橋。東至悅來坊,

南至荃新天地二期,西至大涌道,北至愉景新城,可接 通 20 個大小商場。(圖片來源:香港 01)

註: [1] 參考自洪長泰:《空間與政治:擴建天安門廣場》,頁 169-173。 [2] 〈公民廣場重開 由示威常地變圍城 一切由反國教說起……〉, 香港 01。 [3]〈無需消費的過渡空間,香港能容下嗎?〉,端傳媒。 [4]〈公共空間的概念〉,拓展公共空間。 背景圖片來源:http://699pic.com/tupian-500708217.html(攝圖網) 運動 51 https://global.udn.com/global_vision/story/8663/1069184(轉角國際)


理想不是佔領的口號, 而是佔領的本身 訪/文:梁瑋庭

廿九年過去,我們無法抹去赤裸而沉重的歷史脈絡,我們不曾忘懷血 腥而駭人的暴力鎮壓。然而紀念八九不僅旨在回顧當時,更要藉箇中 啟示窺探前路,延續此場波瀾壯闊的社運之歷史意義。近兩個月的天 安門佔領中,種種細節均值得日後的運動作借鑑。 一如其他佔領運動,天安門除了充斥著激昂呼喊、嚴肅絕食,還孕 育了所謂「嘉年華」——白晝時肅穆正經的廣場,夜晚時一片喧鬧輕 鬆,彌漫著狂歡痛快的氣息。在搖滾音樂會裡,平日生活和白天佔 領時壓抑的情緒通通釋放:青年抱起結他,指間傾瀉出奔騰澎湃的樂 曲,旋律疾馳到在場群眾心中;音樂注入學生、工人體內,他們全都 按著節奏搖擺、拍手,盡情地用力高歌,拉起身邊人一起跳舞。當時 天安門四君子之一侯德健肯定了這部分對整個運動的價值[1],甚至 一度稱八九民運為「自我解放運動」,深信如斯活動能讓民眾表現被 規限的自我。然而,相似的情景在今天的香港卻被批評為掩蓋抗爭目 的和本質的「嘉年華」。為了尋找運動中「嘉年華」的重要性,筆者 訪問了2011佔領中環時被指責為「被社會遺棄」的一群「唔正經、無 訴求」的人——在匯豐樓底嘗試共治社區後,一起經營自由定價「德 昌里素食合作社」(蘇波榮)的幾位成員:Denise、Yentl和陳寧。

/所謂「嘉年華」,不過是佔領中的日常 / 2011年10月,香港幾個左翼團體響應佔領華爾街的全球呼籲,在國際金融中心舉 辦了反資本主義論壇。部分參加者聚起來討論應如何部署下一步,於是佔領的想 法逐漸形成。他們移師至匯豐總行大廈,Denise、Yentl和陳寧都參與其中,在那 裡逗留了十個月。既然開闢了一個短暫屬於他們的空間,他們便不斷作出嘗試, 希望體驗平日難以實行的天馬行空。那些幻想頓成真實,他們在花叢裡耕種、於 扎營處培植芽菜、舉辦自由學社;也有將此精神帶離匯豐,去認識不同的勞工團 體和義工、聲援罷工和反國教等。佔領運動從一開始已改變空間本身的用途,跳 出日常的運作,聚集起長時間逗留的人群。於特定的佔領期間,此區域本質上已 被顛倒,這裡發生的一切也同樣在本質上具顛覆的意涵,讓人活出正常生活中不 可能存在的模樣。

52

八九民運特刊


/受壓抑的生活形態,佔領中自我解放 / 佔領中環的六四聲明指,他們堅持想要發掘的是「這個一

發掘到不曾留意到或重視過的能力,例如主動與其他人聊

直質問生活是否必要如此、不斷向既定的『現實』尋釁的

天、討論,或是將大家的想法寫成字句,讓更多人接觸和理

可能性」 [2]。

解。我們有的像陳寧,即使一早已意識到所謂「集體精神」 、「常規」只是以制定「成功」所需的條件來剝奪個人的

所謂可能性並非為試而試,而是為了向平日的規限挑戰,

自我認同,卻難以在社會制度內作出自己喜歡的選擇。他指

釋放被囚禁的自由。正如侯德健所講,青年藉瘋狂的搖滾

平日生活中要「打工、搭地鐵、食唔好食嘅茶餐廳」均讓人

樂吶喊,在歌聲和舞動中展現對靈魂被釋放的愉悅與渴

抑鬱,而佔領的空間、時間、同伴卻讓可能性得以發酵。

望,因為「文化和大陸制度都想用集體主義扼殺個人」[3]

Denise指佔領匯豐時開始尋找全職工作以外的可能性,有時

,民族主義和愛國教育讓人民只懂得為國家服務,而從來

接零散工、有時兼職或無業等⋯⋯在佔領區認識到更多人、

不會亦不敢思考自己的事情。今日的香港,同樣受資本主

更多的示例, 促成這些一直蠢蠢欲動卻以為不可能的想法。

義、權力分佈、教育制度等規範抑壓,讓人看不到社群關 係與個人的其他可能性,又或者即使對此清楚明瞭,亦缺

佔領區中的點點荒誕、狂野,正是日常中被壓抑的可能性,

少打破框架、實踐未知的機會。

然而它們的本身都是我們每個人需要釋放的情緒和思潮。 侯德健這樣理解八九時青年的搖滾樂:「青年人沒感到被四

在社會架構底下,群體與個體的可能性被收窄。你我之間

九年的建國『解放』,向毛澤東、鄧小平要求時卻被拒絕,

總是因高低有別而得到不一樣的對待,人與人之間的連結

當時只得發泄:為什麼你能解放我,我不能自己解放自己?

注定薄弱;可以選的也不多,個人能力和意願總是被迫趨

」[4]每一次的佔領亦有這樣的一部分,解放既是訴求,也

向「大眾化」。我們有的像Denise、Yentl,一直以為小時

是在特定場域內嘗試實踐的行為。如果沒有高歌代表自己想

候聽到爸媽回憶互信互助的鄰里關係是童話,從不相信可

以和身邊的人凝聚起來、共同為某些東西奮鬥,然而二人

埋沒的生活方式,那麼這個訴求根本沒有被完全地表達、展

卻透過佔領看到突破現狀的可能。Yentl過往以為佔領就是

現,佔領的空間亦沒有發揮其意義——只是呆向綑綁你的人

坐著發呆,在現場卻發現整件事和自己參與的更多可能,

空呼口號,卻沒察覺自己也在綁著自己。

(而不受政權認可)的搖滾,也沒有實現日常中被制度

運動

53


/不單一的抗爭 / 抗爭本身就不只一個目的,既是在爭取政府回應,也是 在佔領中尋求可能。這些嘗試不一定被大眾認同,正如 2014年佔領旺角時他們打邊爐、打乒乓球,有人批評他 們行為不當,不符合佔領唯一的目標:爭取真普選。但 Denise卻指不會主動剔除「嘉年華」的行為,因為這些 生活化的場景不單是自然而然,更是她會留守佔領區的 原因:探索可能性。不幸地,摻雜娛樂性的佔領區卻被 定性為狂歡的嘉年華,抹去了領域本身的可塑性。 問題往往不是出於一個大魔頭身上,也不可能是點對 點解決後就一切變得美好。陳寧表示無法認同一種政治 思考的過程,凡事只從目的和策略入手,以為是完善的 解決方法卻忽略了其他因素。很多運動都是指向改善政 府的政策,於是只衝著政府反抗,卻忘了還有其他持份

/共治生活可以這樣發生 / 佔領,如陳寧所言,其實是「創造一個大家一齊傾、一齊尋找生 活方式嘅空間」。除了生活方式的本身可被重塑,與人溝通相處 的模式亦值得重新思考與實驗。佔領匯豐時,他們早、晚都會各 開一次會,一個處理瑣碎日常事務,那些一起住要留意的衛生、 煮食問題等;另一個處理一些與意識形態相關的,從概念、實際 層面分析共同生活的目標、方法等。每次都會通知在場所有人 開會,只要願意參加都歡迎與會。從來沒有誰是當然委員,也沒 有誰是被排除在外。不論人數,少至十幾個也好,多至四十個也 好,甚至是七十個,只要圍成大圈,手執麥克風便可抒發意見。 他們人多,但也不採用投票機制,不願以多數人的意見剝奪少數 人的聲音。經過討論,大家理解共識機制會耗費時間解釋清楚、 商討方案,但也同意最起碼無人反對的才能算是共識。有人嫌棄 低效率的機制而離場,也有不斷加入的人且作嘗試。

者影響著事情的發生。即使我們爭取到真普選,但民主

/改變必需共同參與 /

必然會發生嗎?實際上種種因素阻礙了人們參與民主 決策,譬如是保守家庭中的女性沒有發言權、工人的聲 音總是被資本家掩蓋⋯⋯所謂真普選並沒有解決這些問 題,只有制度上的變革根本不足以達成民主。我們應整 體地去理解社會脈絡,也應整體地去理解自己、改變社 會。正如Denise所指,抗爭沒有單一的敵人,變革的 起點應該源於自身,著手「做一個自己覺得正嘅世界出 嚟」,重新塑造一個有各種理想條件的社會,而不是執 著於現況中的每一零件逐件修理。何謂理想世界?陳寧 指,佔領匯豐的十個月都並非為達到單一政治目的,而 是努力做溝通的工作——抗爭的多元在於:摒棄對社會 的單一理解,透過溝通去發現各種問題、並一同商討符 合大家想像的社會。

如果抗爭要為世界尋求改變,那麼每一個體的聲音都必須被聽 見、調和。「溝通重要,因為想改變世界要同其他人一齊改變。 」陳寧如是說。每個人看到的社會都不一樣,每個人理想的社會 都不盡相同。抗爭之中,不少人覺得要代表自己,所以不要大 台、不必討論,只需要衝著自己的目標。然而他人卻能補充自 己的不足,例如看到自己沒見到的目標,或會補足我們以為完善 的社會構想,使改變計劃更為整全。也有人知道溝通重要,卻無 法放下成見真正溝通,正如在佔領匯豐的初期,大家只是滔滔不 絕地各自表述偉論,急著把各人按立場、派別標籤,卻沒有聆聽 過彼此的想法和原由。事實如斯,我們無法否認他人的存在和聲 音,反而在開放自己、接觸他人的過程中,對身處的社會撞擊出 更多的理解、更不一樣的想法。如Yentl所言:「最理想就係唔 同人、唔同嘅小群體,都努力去試自己相信嘅方法,然後大家可 互相參考、互相刺激。」 生活與溝通纏繞並生,共同建立堅實的並肩關係。佔領之中朝 夕相對,身旁的陌生人頓成朋友,閒聊生活間了解各自口味、 喜好,在開會討論中理解彼此的價值觀。生活之中,討論不斷發 生。佔領匯豐期間無數次談至深夜,從個人的背景、條件去理解 不同人的分析與判斷,了解彼此對衝的理念和方式有何想法、 底線何在。他們不是與一班似乎有著相似想法的人在抗爭,而是 互相有整全的認識、理解身邊戰友的血和淚,一同為大家共同而 各自希望建構的社會作戰。Yentl說,這是真正的「一齊」,是 「堅實」的感覺——這份從生活和溝通而來的熟悉連結起每一伙 伴,他們都知道大家為著甚麼而奮力,清楚身邊的那個是一個 怎樣的人。她說她也是從「菜園村」的街坊關係中學習和理解堅 實,「有事發生時唔使單打獨鬥;前線衝完,後面係有人可以補 位,或是有人會煲個涼茶大家下下火;甚至被拆村、傷心失望嘅 時候,都可以走埋一齊嘗試共同搬村嘅可能」。即使運動最終沒 有成功爭取「不遷不拆」,凝聚起來的集體卻沒有被瓦解,一同 面對接踵以至的難關。共同生活、彼此理解,讓抗爭的組織仿佛

貼在德昌里素食合作社的海報。

54

八九民運特刊

自動完整,連情緒也會被照顧到——一切一切,都是基於溝通的 基礎。


即使是急速而激烈的衝擊行動,也需要事前的溝通。行動者在不 斷累積溝通下,培養出默契。Yentl指「運動中必然有熱情、直 覺時刻,同哩班朋友可以係一個眼神就一齊衝」。這不單是因為 本身的熟絡,而是建基於經驗和溝通所累積的信任。每次衝過後 再聚必然會交換大家的想法,在各自的位置留意到甚麼、對下次 衝的建議等。在來回的溝通過程之中,對彼此的理解和關係不斷 加厚,讓嘗試的可能性能持續擴大、延續。

/佔領從沒有完結:抗爭回到生活 / 佔領運動完結,對生活可能性的想像與討論卻未 結束,他們決定搬到別處,延續實驗。匯豐清場 後,友人租借的社區二手店遂成Denise、Yentl、 陳寧等人的聚腳點,後來他們將友人的舖位發展 成info

shop,找來偏門的書讓人借閱,藉由分

享資源與社區建立連繫,再建立素食合作社。在

合作社成員習慣的溝通模式,「一齊傾」。

這裡他們繼續開發生活的可能性,讓食客自由定 價,又一直作各種嘗試,譬如是開始種菜而減少 買菜。Yentl指出這裡成了一個平台,來吃飯的人 似乎都在期待著一點點不同;繼續在此處與不同 的食客溝通,未有停止發掘生活方式。他們的日 常生活顛覆著固有的規範,仿佛成了抗爭。最令 他們意外的是,與社區產生連結,和街坊變得熟 絡;那些本來只有很少人信奉的「可能性」,始 埋下種子,逐步扎根。 德昌里素食合作社內有一橫幅:「如果燭光沒點 燃生活每一面,我們每年就只能在維園見。」 紀 念六四,所謂延續並不止於每年一次的憶記,更 在於如何承傳當中的精神。若燭光也點亮八九當 時搖滾音樂的畫面,讓我們聽到他們解放自我的 吶喊,那我們也應當察覺到內心的悸動,嘗試 衝破眼前處處的鎖鏈。不然,我們的紀念就只是 把它視作歷史事件,把他們的靈魂永遠埋葬於那

在佔領中環時寫的橫幅,貼在店內。

夜。

註: [1],[3],[4]:卡瑪(導演):〈六四 天安門(3小時紀錄片)〉,https://www. youtube.com/watch?v=uyauJ34d2K0 [2]:〈《要求平反,不如造反》-佔領中環六四聲明〉, goo.gl/tywHpS

運動

55


中大學生報八九民運廿九週年特刊 出版資料

出版:第四十八屆香港中文大學學生會中大學生報出版委員會「秋毫」 地址:香港中文大學范克廉樓 307 室 電郵:cusp@cusp.hk

承印:新設計印刷有限公司

編輯:賴進嘉、戴耀康、李沛姿、鄭慧詩、梁日恆、黃雯文、梁錫嵐、方敏玲、黃雪晴、梁瑋庭 設計:黃雪晴、戴耀康、何宇霆、林榕靖、鄭慧詩、梁瑋庭、何哲瑩、劉志謙

鳴謝:飛、Jack、石七刀、Louie、阿仨、關振邦、吳老師、陳老師、Denise、Yentl、陳寧、香港 大學出版社、異議聲音、terry、怡 份數:6000 本


Turn static files into dynamic content formats.

Create a flipbook
Issuu converts static files into: digital portfolios, online yearbooks, online catalogs, digital photo albums and more. Sign up and create your flipbook.