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行中的餐桌

推薦序 趙雅芬 前言：很久很久以前 麵包老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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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菜

故事外帶：失而復得的麵包

傷心的紅蘿蔔

故事外帶：變色的紅蘿蔔沙拉

中國醫生

主菜

故事外帶：友善雞肉大餐

小女傭

愚弄人的法國美食

故事外帶：桑聶太太的白酒鮮奶油魚

十二月的大西洋

故事外帶：浴火重生的烤雞

甜點

故事外帶：皮耶太太的家傳甜品

逆轉人生

故事外帶：外婆的魔法蛋糕

巧克力童年

故事外帶：智慧的巧克力蛋糕

蘋果的滋味

故事外帶：跨年夜的蘋果泥

後記：吃完離桌？且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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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外帶：塔吉裡的青春

橙子生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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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

薦

序

趙 雅 芬 （資深媒體人、作家）

我第一次見到淑華，是在巴黎，二○○六年的三月。 那是我人生的低潮期，身體很差，心情很 Down。

有一天，老朋友寶寶寫封信給我：「要不要一起去法國

旅行？我有個朋友淑華在巴黎。」

以當時在報社忙碌的程度，一段長時間的假期，幾乎是

不可能的渴求。

我幾乎是任性般的直接跟長官提出離職的請求，倒不是

為了法國行，而是明瞭當時極度疲憊的身心已經無法負荷任 何的工作。

後來我的長官讓我留職停薪，我休了一個長假。

那天的飛機是早上抵達巴黎，淑華在機場迎接我們。

第一眼印象，淑華並不是熱情無比、堆滿笑容，而是幫 Mes délices de voyage

忙我們推著大行李，以流利的法語緩緩地和計程車司機溝通， 沉著冷靜。

在那之前，我去過巴黎幾次，始終對這優雅浪漫的城市

有傾慕之情，除了「吃在巴黎」這件事。

那年代沒有 Wifi，不流行 Google，看不懂法文，聽不懂

法語，要深入巴黎的美味，真是不易，即使好不容易放膽踏 進巴黎的餐廳，望著菜單總感覺進入了迷霧森林。

淑華是老饕。那次在巴黎，她帶領我們體驗的美食，跟

她人一樣，樸實真誠，都是道地的家常風味。

每天的早餐是棍子麵包或可頌麵包。淑華對麵包很有研

究精神，她推薦她家直走右轉的那家麵包店，看起來純樸無 華的店家，出產酥脆又鬆軟的可頌，至今仍是我心中史上無 敵 NO. 1。

待 過 摩 洛 哥 的 淑 華， 也 帶 我 們 去 享 用 摩 洛 哥 菜。 那 一

盤 肉 質 軟 嫩 又 滋 味 濃 郁 的 燉 肉 燉 菜， 再 搭 配 特 殊 香 味 的 米

Couscous，是三月份巴黎暖胃的佳餚，再來杯紅酒，人生完 美。

我們也跟著淑華去米其林餐廳。那是一家歷史悠久，卻

位在不起眼方位的餐廳，我已想不起來當晚吃的是什麼，但 淑華仔細認真和西裝筆挺男服務員討論菜色的景象，讓我印 推薦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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象深刻。原來，專業的餐廳，也要有專業的食客啊。

淑華當然也身懷好手藝，很難定義她煮的類型，我想那

是「無國界料理」，看似隨性，看似簡易，看似混搭，就好 吃極了。

不知道這說出來對淑華會不會不敬，這位廚娘讓我最難

忘的一餐，居然是她煮類似台灣泡麵的法式速食麵──

那是住進淑華巴黎家的第三還是第四日，我們在客廳聊

天，或許是水土不服，或許是腸躁症犯了，沒聊多久，我就 往廁所衝去，猛爆性的上吐下瀉，然後直接昏倒在床上，足 足躺了近十九個小時。

昏沉中，我隱隱約約聽到寶寶和淑華走近我身邊關心的

話語，我感受到她們有些擔心的心情。

醒來後，我依舊反胃，一聞到油味就噁心，吃不下什麼

東西。

淑華待在廚房想了又想，決定拿出櫃子裡的法式速食麵

來煮。「這味道很清淡，對胃不會造成負擔。我以前胃不舒 服，都煮這個來吃。」

那是一碗平淡無奇的法式麵，沒有配料，沒有醬汁，大

概三分鐘就快煮完成。奇妙的是，當我第一口吃下去，我的 胃就暖了，我的味覺也醒了。

Mes délices de voyage

後來，我在巴黎的超市買了超過二十包同款麵帶回台灣，

但同樣的一包麵，我怎麼就是煮不出同樣的滋味。

淑華的文字創作跟她的美食料理一樣，都是出自溫暖關

懷之心。

多年前我看到她寫的故事，就為之著迷且深受感動。

如今她終於出了第一本書，我先預告大家：淑華的故事

還有好多好多。

《旅行中的餐桌》，請好好享用。

推薦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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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 言： 很 久 很 久 以 前

一直有個夢想，想開個小餐廳：三、四張桌子，八、九

個客人，兩天休業準備，三天開張營業，剩下的時間就拿來 閱讀寫作。

夢想了幾年，卻找不到出資的金主。我家另一半說，這

是個傻子餐廳，絕不投資賠本生意。開不了餐廳，只好把下 廚的時間拿來烹煮文字。就這樣，傻子夢想尚未成真，幾本 小書卻慢慢成形成樣。

《旅行中的餐桌》是我的第一個作品，十個不同口味的

故事和食物，有的很開胃，有的需要一點時間消化；有的略 帶辛辣，有的平淡如水，需要靜下心品嘗。

在朋友圈中，我的手藝還挺有名氣。每次請朋友來家裡

飽餐一頓後，他們總好奇地問我從哪裡學來這些異國風味的

Mes délices de voyage

美食。我沒受過正式的餐飲訓練，這些美食不是學來的，而 是從生活中一點一滴累積下來。

嫁了一個法國人，一個專門在落後地區替窮人們找水源

的農業工程師。因為工作的關係，每隔三、四年得搬到一個 新的國家。十幾年下來，我們已經換了六個國家：東南亞的 柬埔寨、北非的摩洛哥和突尼西亞、中非的喀麥隆、南美的 玻利維亞和西非的幾內亞。當然啦，還得要加上法國，我們 遊牧生活的休息中繼站。

這種定期遷移的方式，讓我不得不成為專職家庭主婦。

每搬到一個新國家、新城市，還搞不清東西南北，我家法國

人便專注於新工作，我則拿著地圖開始辨認方向，尋找落腳 地方。生活裡裡外外、大大小小事情，因為語言、文化、宗 教和社會習俗的差異，得全部重新學習。

邊過新生活，邊認識新朋友、新文化。慢慢的，透過家

庭主婦這個角色，我看到了很多雖雞毛蒜皮卻非常有意思的 事。

喀麥隆街頭賣花生米的小販，買他一包花生米，順便也

聊起世界盃足球賽的預測；摩洛哥市場裡，穆罕默德先生那 五顏六色的蔬菜攤後面，不管何時總有一壺熱騰騰薄荷茶和

他的移民夢想；跟柬埔寨早餐店的跑堂阿姨，點一碗熱粿條， 前言：很久很久以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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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配上一杯冰紅茶，就可以聽她說起滿腹家庭牢騷。 準備好了嗎？要上菜了。

Mes délices de voyage

麵包老爹

Papi pain

它的身材標準很嚴格，身長六十五公分，寬度五到六公分，厚 度只能三到四公分而已；外表金黃酥脆，內心要柔軟無比；成 分簡單，卻需要足夠的時間和力氣來成形。如此用盡心力的成 果，卻抬不高它的身價，但少了它，法國人的餐宴簡直無法開 場。如此複雜的身世背景，它就是法國的棍子麵包。 全世界吃麵包的人口很多，但法國人拎著、夾著、提著細長金 黃棍子麵包，走在街頭的情景，讓這個再普通不過的食物，和 紅酒一樣，成為道地的法國美食代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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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年休假回法國，如果時間許可，總會去一趟南部的 大學城蒙貝利耶探望好友，還有他們家可愛的雙胞胎女兒。 朋友家在大學城的市中心，從戀愛、結婚到生孩子，一直住 在那棟四層樓的老古董公寓裡，麵包老爹的店鋪就在朋友家 樓下。 小小的店面根本談不上裝潢設計，反倒是店裡每樣擺 設，從麵包架、麵包簍甚至收銀機，都是有點歲數的老古 董。二十年前，麵包老爹還只是個替人打工的麵包師傅時， 老闆年紀大決定退休，麵包老爹頂下了老闆的店。店鋪規模 不大，不過老爹的麵包做得好，附近居民幾乎都是他的忠實 顧客。 每次去蒙貝利耶，總會在朋友家住個三、四天。朋友 太太是南部馬賽人，海鮮料理做得一流，都會準備各式各樣 的拿手菜招待。不過說實話，我最期待的，還是他們家得天 獨厚的早餐，永遠都有熱騰騰剛出爐的棍子麵包。 在朋友家的那幾天，常特別早起，自告奮勇下樓買麵 包。在法國有個不成文規矩，買麵包的人可以當場扳下棍子 麵包的頂端，先嘗為快。根本不需要抹上果醬、奶油，熱呼 呼又脆又軟的麵包，我可以一口氣吃上半條。 麵包老爹一點也不老，還不到六十歲呢。朋友念幼稚園 的女兒，每天出門見到麵包老爹時，總喊不出老爹的名字，

麵包老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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孩子不是故意的，麵包老爹的名字真的很難念。想著想著， 孩子們就這麼喊出了「麵包老爹」（Papi Pain）和「麵包老 媽」（Mamie Pain）。他們夫妻倆欣然接受這個天真建議， 沒多久附近鄰居也都跟著這樣稱呼。 麵包老媽不會做麵包，原本在郵局上班的她，幾年前 因為健康問題提早退休後，乾脆待在麵包店幫忙。來自法國 東部阿爾卑斯山的麵包老媽，跟麵包老爹熱情洋溢的個性 完全相反，她不愛講話，永遠靜靜地站在櫃檯後面。偶爾， 當廚房工作沒做完，老爹跟客人聊得忘我時，麵包老媽才會 打斷老爹的談興，催促他進廚房。 我們一年才見面幾次，他們夫妻倆卻記得我這個稀客。 每次上門買麵包，只要店裡沒有太多客人，麵包老爹會花上 幾分鐘時間，跟我聊聊一年來的大小事。每次離開蒙貝利耶 前，照慣例繞進老爹的店，向他們夫妻道別。老爹總伸出那 雙沾滿雪白麵粉的大手，重重握住我的手，然後說聲：「明 年見。」 今年也不例外，回法國的時候時間有點緊迫，還是硬 排出幾天去蒙貝利耶，因為過完暑假後，朋友就要搬家了。 老公寓住得有感情，不過孩子們一天天長大，空間越來越 小。花了一年時間，朋友終於在離市區稍遠的地方，找到了 一棟兩層樓的房子。這回南下，除了拜訪朋友外，還要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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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未來的新家。 隔天早上一如往常，我自動自發下樓買麵包。星期天 早上十點多了，買麵包的顧客還是很多，假日嘛，大家喜歡 賴床。我推開門，進到店裡，禮貌地向大家問候：「早安， 女士先生們。」 這是法國人的禮儀，進到商店裡，新到的客人得向大 家打招呼，其他客人也會禮貌地回一句：「早安。」 不過那天我的問候出口好一陣子，卻沒有任何回應。 看了一下四周，所有人表情都很彆扭，整個店裡有股怪異氣 氛。往櫃檯探頭，才發現一向開懷暢談的麵包老爹，緊緊繃 著一張臉，像個機器人一樣：「要什麼？還有呢……一共兩 元三角。」 每個買完麵包的客人轉身離開時，如釋重負，迫不及 待趕緊推門離開。 麵包老爹哪裡不對勁啊？更奇怪的是，一向負責買賣 的麵包老媽，最忙碌的當下居然不在。滿肚子疑問，當著 這麼多客人面前不好意思說出來。輪到我的時候，麵包老 爹看了我一眼，什麼招呼也沒打，什麼表情也沒有，拿了 六個牛角麵包裝在紙袋裡，再遞上三條棍子麵包。我付錢、 他找錢，然後— 「下一位！」

麵包老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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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著熱呼呼的麵包，心情悶悶地上樓。剛走進朋友家， 還沒放下麵包，頭一句話就是問朋友： 「到底出了什麼事，麵包老爹怎麼一臉怒氣？」 「唉喲，沒什麼大不了的，每隔幾年他們家總會來上 這麼一場文化風暴。」 文化風暴？朋友老婆接過了麵包，放在餐桌上，配著 熱咖啡和鬆軟的麵包，她告訴我老爹的故事。

十八歲的夢想，二十歲的念頭

麵包老爹原籍是西非的塞內加爾，從小在鄉下長大的

他，連首都達卡都沒去過。十八歲時卻在一位同鄉鼓吹下， 決定到法國闖一闖。年輕的他，從沒想過移民，對未來也沒 計畫。在那裡能做出什麼大事業，他根本不在乎，只想去陌 生國度走走看看而已。 離家的時候，單純的夢想加上幾件換洗衣服，微薄旅 費配上一副強健體格，他天真地來到了法國南部的馬賽港。 剛放下行李，連城市風光還沒看過，就在同鄉介紹下進了港 口，成了臨時搬運工。 沒機會四處走走，光看著碼頭每天進出的大小貨船， 已經讓他驚訝連連。臨時工人待遇很差，工作機會又不固 定，只能在同鄉家的客廳打地鋪，再貼點錢搭伙吃飯。但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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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純樸的鄉下小子來說，已經心滿意足。 快樂開心的他，工作時特別帶勁，仗著年輕力壯，碼 頭的貨運工頭喜歡找他幹活。沒不久，在一個工頭推薦下， 進了馬賽郊區的一家麵粉工廠當送貨工人。有了固定工作和 穩定收入後，終於脫離打地鋪的生活，和工廠的同事合租了 個小公寓。 他是靠勞力討生活，卻從不吝嗇自己的力氣。同事生 病搬不動貨，沒關係，他一人扛下兩人的工作；新年假期前， 麵包店、糕餅鋪訂貨特別多，老闆不用開口，他自動加班； 送貨到麵包店，不但將麵粉整齊堆放好，要是不趕時間，還 會幫客戶清清倉庫、搬搬東西。幾個月下來，從老闆、同事 到客戶，大家都很喜歡這個黑黑的大個兒。 除了個性大方隨和，幸運之神也蠻眷顧他的。工作上， 沒有碰到刻薄的老闆、找麻煩的同事；生活中，沒有遇到歧 視人的房東、冷漠的鄰居。當同鄉忙著抱怨異鄉生活，他反 而忙著挖掘工作與生活的樂趣。 譬如說，在家鄉的時候根本不會做菜，也不喜歡進廚 房。現在每天穿梭在不同麵包店、糕餅鋪，他愛上了那種剛 出爐、暖暖濃濃的麵包香。說來很神奇，一袋袋沒什麼味 道的麵粉，經過鹽巴、水和酵母的調和，時間與力量的揉捏 後，進了趟烤箱，居然就成了香噴噴好吃的麵包。

麵包老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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麵包師傅工作很長很累，環境又熱又悶，卻讓他很羨 慕。同樣一雙手，麵包師傅可以做出一條條可口的食物。他 呢，他的手能做出什麼令人驚奇的事？ 每天扛麵粉時，他都在想這個問題，想啊想，學做麵 包的念頭慢慢進了他的腦袋。不敢跟別人說，怕別人笑， 像他這樣大個頭的人，生來就是要出力氣幹活的，不是嗎？ 記得小時候，每天清早翻山越嶺去找水源、提水，他總是一 馬當先，把家裡的水缸裝得滿滿的，村裡的人都很忌妒他們 家有這麼一個強壯的兒子。 做麵包這種細膩的工作，他應該做不到、做不來吧？ 藏著這個想法，在一次送貨中，面對老客戶關心問候， 心裡憋不住說了出來。老客戶店裡不缺人，但他的一個朋 友，在南部的大學城蒙貝利耶有家小麵包店，剛走了個學 徒。如果他是認真的，老客戶願意幫忙牽線。 整整想了一個晚上：麵粉工廠做得得心應手，不過他 能扛一輩子的麵粉嗎？剛滿二十歲的他，不再是兩年前那個 沒想法的天真小夥子，那天晚上，頭一次想到了自己的未 來。 第二天，聯絡了老客戶，辭去了麵粉工廠的工作，離 開了馬賽的朋友同鄉。他帶著原先幾件舊衣服，加上小小的 積蓄還有那個念頭，那個學做麵包的念頭，去了蒙貝利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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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去，從此在那裡定了下來，那雙黑黑大大的手再也沒離 開過白白的麵粉。他把自己的青春混進了麵粉堆裡，一搓一 揉，做出了屬於自己的法國新生活。 當年那個兩手空空的小夥子，成了有家有眷的麵包師 傅，娶了法國太太，生了兩個混血兒子，做出一手道地的法 國棍子麵包。現在的他，再也扛不動二、三十公斤的麵粉 袋，卻調教出兩個同行：兩個兒子，一個是麵包師傅，一個 是點心師傅，都在馬賽著名的點心麵包鋪工作。 十八歲的夢想、二十歲時的念頭，在他手裡通通實現 了。

尋根之旅

轉眼十幾年過去，年輕力壯的非洲小夥子在法國落地

生根，卻從沒忘記家鄉裡的老媽媽、三個弟弟和兩個妹妹。 離鄉十年後，帶著新婚的法國太太，麵包老爹頭一回風風光 光地回家。 那真是一趟熱鬧的探親之行，家人、遠親、朋友、小 時候玩伴、村裡鄰居，不管認不認識、記不記得，所有的人 都擠進那小小、陰暗的家。大家搶著和他說話，搶著看他美 麗白皙的法國太太，夫妻倆受寵若驚。 麵包老爹身邊擠滿了村裡老少男人，想聽他的法國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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鬥故事。年輕的麵包老媽則在鄰居的翻譯下，和不會說法文 的非洲婆婆、小姑學做家鄉菜。這是她第一次到非洲，很 快地適應了另一種不同的家庭文化。她跟麵包老爹認識好幾 年，決定嫁給他的時候，已經做好心理準備，準備接納老爹 的一切。 第一次探親之旅熱情愉快地結束，回到法國沒多久， 小家庭規模擴充，兩個男孩一前一後生下來。有了孩子的頭 幾年，家庭支出增加，家鄉親人數次催促招喚，但四個人的 機票旅費加一加、算一算，貴得嚇人，只好把探親念頭懸在 那裡。 等啊等，差不多又是十年的時間，兩個男孩上了小學， 麵包老爹總算存了一大筆錢，帶著老婆孩子浩浩蕩蕩地回家 鄉。這次旅行比起十年前風光返鄉，有著截然不同的意義。 兒子生在法國、長在法國，但血液裡還有另一半來自非洲的 文化根源。他不要求兒子學說家鄉話，至少得認識自己的 根。 可惜，那一趟尋根之旅簡直糟透了！ 兩個男孩像局外人，麵包老爹慎重其事的理由，他們 左耳進右耳出。知道自己膚色裡有非洲黑色的血源，然而 對塞內加爾、對老爹出生的土地，跟其他法國孩子一樣， 僅僅是地理課上學來的知識而已。老爹尋根溯源的大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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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根本不想瞭解，也沒興趣知道。 同床異夢，一家人回到了老爹的家鄉。三個禮拜的假 期裡，兩個男孩過得非常不愉快。住在叔叔家，每天天色剛 亮，來自各方的親友已經上門拜訪。孩子們哪裡也去不成， 得乖乖坐在客廳，待在爸爸身邊，像兩座藝術品似的接受訪 客們驚嘆注視。 兩兄弟好不容易走出家門，想要四處逛逛，身邊永遠跟 滿了村子裡的孩子。有人幫他們提背包，有人搶著提水壺， 兩個人簡直像王子出巡似的，身後跟著一大堆保鏢和侍從。 在學校裡，歷史課教了他們自由與平等，但在這片黑色土地 上，卻被捧得高高在上，這一點讓他們難過又難接受。 最氣人的，爸爸簡直像個散財童子。行李裡除了換洗 衣物外，其餘都是送人的禮物。每個上門拜訪的親友，總是 帶著笑容和禮物心滿意足地離開。更別提爸爸拿錢給這個叔 叔、那個表弟，看在孩子眼裡實在氣不過。 的確，他們生活條件比非洲親人好，然而在法國，終 究是個普通家庭啊。媽媽在郵局上班，爸爸在別人的麵包 店打工，日子過得不好也不壞。為了這趟旅行，兩年前起， 父親就把他們的零用錢減半、生日禮物取消，甚至連夏令 營活動都不讓參加，硬把兩兄弟送到囉嗦的外婆家過暑假。 偶爾想跟父親要錢買點小東西，會被嘮叨念個不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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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不懂，省吃儉用的爸爸為什麼一回到家鄉就變了 樣？那些歡迎他們的親朋好友，是真心誠意還是為了禮物？ 這些疑問在兩個男孩腦袋生根後，越無法接受非洲親人。嘟 著嘴、臭著臉，三個禮拜假期在鬱悶的氣氛中無聲地結束 了。 回到法國後，行李還沒放下，孩子們立刻把不滿情緒 宣洩出來，一人接一句，毫不保留地說出心裡感受。最後兩 兄弟很認真宣布，再也不回塞內加爾了。 孩子的坦白讓麵包老爹氣壞了，他想不通，一個籌備 多年、意義重大的旅行，怎麼會搞成這樣呢？更何況批評的 對象，居然是自己親人。孩子們怎麼這麼不懂事又沒感情？ 父子兩邊怎麼都想不通。 看到父子對立，麵包老媽一邊聆聽孩子們的不滿，轉 過身還得安撫老爹的憤怒。調解半天，最後老爹接受了老媽 的解釋：這只是青少年的叛逆罷了，等孩子長大成熟，會瞭 解父親的想法。

非洲老媽媽

可惜時間並沒有化解父子間的文化衝突，甚至讓裂痕

繼續擴大。當老爹頂下麵包店，自己當起老闆，有能力輕鬆 負擔探親的旅費時，兩兄弟完全沒有改變想法，說什麼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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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肯跟老爹返鄉探親。更糟糕的是，父子間誤會還沒解決， 新的問題又冒出來，差點讓整個家庭瓦解。 麵包老爹的爸爸在他小時候就過世了，留下六個孩子。 家裡很窮，媽媽硬撐著把六個孩子健健康康帶大。老爹離開 家鄉的時候，媽媽還不到四十歲，身強力壯。辛苦一輩子， 隨著年紀越來越大，媽媽老了，身體也越來越差，常常生 病。麵包老爹是家裡長子，離開家鄉後，照顧媽媽的責任都 落在弟弟妹妹身上，這點讓他過意不去，一直想把老媽媽接 來法國。 之前住的地方小，沒有多餘房間，現在換了一個大房 子，經濟情況也比較好，如果再不扛下照顧母親的責任，實 在說不過去。 他跟麵包老媽商量過，卻碰了一鼻子灰。麵包老媽瞭 解老爹的文化，接受他的背景，願意招待老爹家鄉的親朋好 友。至於長期同住，是另外一回事。更何況老媽媽不會說法 語，夫妻倆要上班，孩子要上學，根本沒時間、沒精力照顧 老人家。 談了幾個月，無法說服麵包老媽，老爹暗地決定用生 病當藉口，硬將老人家從塞內加爾接到了法國。老爹擅自作 主，讓麵包老媽很生氣，但看到滿臉病容的老人家，只好忍 住。既然是來治病，先將健康問題解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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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爹帶老媽媽到了醫院，做了詳細的全身健康檢查。 老媽媽根本沒什麼大病，只是年輕時過度操勞，沒好好休 息，現在年紀大了，難免會這裡酸、那裡疼的。為了讓老媽 媽安心，醫生開了一些簡單的維他命和消除疼痛的藥膏。 不知道是心理作用，還是法國藥膏特別有效，從醫院 回來不久，老媽媽簡直像換個人似的，全身充滿活力。每 天早上先在膝蓋上抹點藥膏，再吃下兩粒醫生給的藥丸子， 老媽媽拎著菜籃健步如飛上市場。老爹一家人又驚又喜，只 是喜悅沒有持續多久，生活上的副作用倒是出現了。 麵包老爹的媽媽是那種典型的非洲媽媽，個性非常開 朗活潑，喜歡交新朋友。到法國兩、三個禮拜而已，上幾趟 市場，認識了一些塞內加爾同鄉，同鄉介紹又牽線，一轉眼 老媽媽交了一大群朋友。 在同鄉面前，老媽媽年齡最大，講話最有分量。再加 上天性樂於助人，只要朋友有心事、有家庭糾紛，她樂於幫 人排解問題。 過沒多久，老爹家出現川流不息的訪客，通通都是老 媽媽的朋友。當麵包老媽下班、孩子們下課後，家裡擠滿了 人。老媽媽坐在客廳裡，安慰失意的朋友；不認識的面孔， 在廚房裡準備辣死人的家鄉菜；甚至連廁所，都要排隊才能 使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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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自己的家變成吵雜混亂的市場，麵包老媽再也忍 不住，給老爹下了最後警告。看到老婆氣成這樣，老爹沒有 採取任何補救措施，一心以為幫助朋友同鄉是理所當然的。 當年的他剛到法國，得到很多同鄉幫忙，現在有能力回報， 為什麼不做呢？更何況看到年邁的老媽媽心情開懷，他只覺 得老婆小題大作。 小吵大吵不見效，麵包老媽收拾行李，帶了兩個孩子 搬出去。起初，麵包老爹當是女人鬧脾氣，懶得理會。一 個禮拜過去、一個月過去，麵包老媽跟孩子居然沒有回來。 孩子的媽曾打過電話，老爹完全沒有妥協的意思。直到麵包 老媽開始辦理離婚手續，才把麵包老爹嚇到。他怎麼也沒想 到，事情會搞到這種地步？ 左右為難時，老媽媽對法國生活膩了，她想念村子裡 老鄰居、老朋友，又擔心家裡養的雞、院子種的菜。法國生 活不是不好，有好醫生有新朋友，但總有些不對勁的地方。 就拿食物來說吧，法國青菜長得又美又漂亮，總比不上家 鄉的清脆新鮮；法國的雞呢，骨頭小肉也多，就是沒有自 己養的土雞好吃。更重要的，老媽媽最喜歡的辣椒炒肉末， 居然找不到準備的香料、合適的辣椒。 想念啊想念，老媽媽決定回家。收拾了行李，又叫兒 子添購了不少藥膏和藥丸子，老媽媽高高興興地離開了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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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老媽媽一走，老婆和孩子當然就回家了，一場眼看即將 爆發的婚姻危機，輕輕鬆鬆地化解了。 危機化解，但從此「非洲」成了全家的禁忌話題。老 爹每隔兩三年還是會回去探親，就他自己一個人而已。

家族的榮耀

自己一個人返鄉，應該沒問題吧？唉，情況更嚴重了。 今年初，老爹又回家鄉探親。每次回去，親友們問起

老婆孩子，老爹隨便找理由打發過去。這一次也不例外，老 爹做了簡單報告：老婆退休了，為了讓他安心探親，留在法 國照顧麵包店；兒子呢，從烹飪學校畢業後，一個當了麵包 師傅，另一個專攻點心蛋糕，都在大城市工作。 幾歲了？結婚了吧？老爹的弟弟順口問了問。當親友 知道老爹的兩個兒子居然還沒結婚，也沒有女朋友，簡直嚇 壞了。按照家鄉傳統，二十出頭的男人就該結婚生子，老 爹的大兒子都快三十歲了，既沒結婚也沒女朋友，真是丟人 啊！親友們東一句、西一句地提醒與關心，老爹難過極了。 自己是麵包師傅，瞭解這行的辛苦，尤其交女朋友更 是難上加難。做麵包點心的，當別人還在熟睡，他們已經累 得滿頭大汗；到了晚上，年輕人要去跳舞狂歡，他們得早早 上床睡覺。更別說星期假日，是他們最忙碌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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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個兒子交過幾次女朋友，幾個月而已，女孩總是找 藉口分手。每一次他替兒子生氣，但兩兄弟根本不在乎。現 在回到了家鄉，經親友這麼一說，老爹真的急了。 既然法國女孩子這麼不懂事，那就從家鄉替兩兄弟找 老婆好了。這個主意才被提出來，老爹的妹妹、弟媳婦們 馬上說出幾個人選。仔細討論後，親友們全體通過，挑選 了兩個合適的女孩：年輕，工作勤快，而且還會說法文呢。 人選確定，剩下的事情就等老爹回法國處理。 從非洲回來後，趁兒子休假，一家人團聚的時候，老 爹慎重地向全家人宣布家鄉親友的提議：找到了兩個很好的 女孩，要安排和兩兄弟結婚。 聽到老爹認真的宣言，麵包老媽和兩個兒子愣住了。 都什麼時代了，老爹居然飄洋過海替兒子們安排婚姻？母子 三人談也不談，聽也不聽，家庭聚會不歡而散。 兒子不接受，老爹可不甘休。這一趟從家鄉回來後， 覺得自己真的老了，卻連個孫子也沒有，丟臉又可悲。如 果孩子們再不結婚，怎麼還有臉回去面對家鄉父老親人呢？ 他這個家族的榮耀不就成了家族的恥辱嗎？ 老爹沒再提起這件事，老媽和兩兄弟當是老爹的「思 鄉病」發作，沒有理會。直到有天，大兒子在市政府工作的 朋友問起兩兄弟結婚的事，他們才知道，原來老爹私下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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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正在申請家鄉女孩們來法國的結婚簽證。到了這個地 步，兒子跟老爹大吵一架，父子徹底翻臉、完全決裂。 看到父子失和，麵包老媽心裡難過極了，氣兒子對父 親大吼大叫，更埋怨老爹硬要插手孩子的婚姻。打電話到馬 賽，想要教訓兒子，卻沒人接；想說服老爹打消念頭，反被 指責寵壞孩子。火氣上來，老媽什麼也不說，收拾行李回阿 爾卑斯山的老家去。 老爹的麵包店就剩下一個人，他自己一個人。 我離開蒙貝利耶的那天，正好是星期一，老爹麵包店 固定休息的日子。店門緊緊地鎖著，聞不到麵包香，也看不 到老爹的人影，讓我有點小小遺憾。只能暗自替他們一家人 祈禱，祈禱這場家庭文化暴風雨能平靜地、安全地結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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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 外帶

失而復得 的麵包 寫完麵包老爹的故事後，就再也沒有老爹的消息。意外

地，兩年前居然「遇見」了老爹的大兒子羅倫。

我跟羅倫根本不認識，他留著一頭長髮，長得跟法國知

名網球選手諾亞很像。儘管只在老爹的店裡見過一次，卻讓 我留下深刻印象。

那天，在法國國家電視台一個介紹巴黎美食的節目裡，

居然看到了羅倫，長髮剪短了，帥氣的五官完全沒變。羅倫 獲得法國麵包師傅比賽的頭獎，電視台特別為他做了個專題

報導。節目裡，羅倫除了介紹棍子麵包的做法外，也談起麵

包師傅這個行業的心酸與樂趣。記憶中的羅倫挺害羞沉默， 現在成了有名的麵包師傅，個性似乎沒有改變多少。

節目最後，採訪的記者問到羅倫吃過最棒的棍子麵包，

他想也沒想就回答，說自己在麵粉堆長大，是父親帶他走上 麵包老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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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條路。記憶中，父親總是汗流浹背，待在熱氣騰騰的廚房 準備麵包。對他來說，最棒的棍子麵包是他父親做的。

這幾年沒有他們的消息，麵包老爹家的那場文化風暴到

底如何解決，我不知道。不過聽到羅倫誠懇的心裡話，還有 如此傑出的工作表現，我想麵包老爹應該很驕傲。

關上電視後，羅倫和麵包老爹的故事讓我想起一個很平

凡、很有家庭味道的麵包食譜。

再好吃的棍子麵包，也經不起時間的考驗，吃剩的麵包

放到隔天，鮮度和口感完全不同。要是沒有適當遮蓋，甚至 會變得又乾、又硬。

幸好老一輩的法國人捨不得丟棄食物，把長長的老麵包

切成一個個小圓片，再沾上甜蜜蜜的牛奶雞蛋汁，一點點奶 油、熱熱的鍋子、適中的火力，每一面短暫細膩煎熬後，焦 糖的甜味、金黃的色澤會慢慢散發、浮現出來。用鏟子輕輕

盛在盤子裡，不需要任何裝飾或調味，老舊乾澀的麵包轉眼 成了香甜可口的點心。

這道法國家庭點心有個浪漫又貼切的稱呼：失去的麵包

（Pain Perdu）。只是美食傳到國外，不但珍惜物資的原意

改成了用新鮮的吐司，甚至還被取了個很沒創意的新名字： 法式吐司。

Mes délices de voyage

故事 外帶

有機會、有時間，試著做做看吧。隔夜的棍子麵包、硬

吐司都行，打上一顆蛋，加上幾勺糖和半杯牛奶，只要短短 幾分鐘，失去的麵包就可重新上桌。

不管是食物還是人與人之間的關係，失而復得後，一定

要好好珍惜啊。

麵包老爹

傷心的紅蘿蔔

Tristes carottes

我不挑食，各種生鮮蔬果、雞鴨魚肉來者不拒，除了那可怕的 紅蘿蔔。小時候吃過幾次，不管是生的熟的，紅蘿蔔那種獨特 的味道讓我害怕，怎麼也吞不下口。每次看到有人拿著生紅蘿 蔔大口大嚼，總讓我全身起雞皮疙瘩。 長大後到歐洲旅行，聽人說，那裡的紅蘿蔔味道比較清甜，就 是沒有嘗試的勇氣。直到幾年前，在巴黎朋友家吃飯，一個意 外狀況讓我克服了對紅蘿蔔的恐懼。現在不但能夠生食，甚至 還常吃呢。 克服多年的恐懼固然高興，只是朋友家的那頓晚餐，背後卻是 一個女人傷心故事的開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