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SSAYS 品 文
040
格
。 不
，
。 上 了 大 學 ， 受 到 同 儕 的 薰 陶 ， 對 客 家 文 化 有 了 更 強 烈 的 意 識 。 在 眾 多 客 家 意 象 中 ， 尤 其 喜 歡 菸 葉 與 客 家 人 的 相 互 糾 纏 。 說 不 上 為 什 麼 ， 但 我 始 終 對 那 已 然 消 逝 ， 卻 又 曾 經 風 華 的 故 事 百 聽 不 膩 。 曾 經 許 多 東 部 、 中 南 部 的 客 家 聚 落 有 著 讓 人 引 以 為 傲 的 菸 草 產 業 ： 六 堆 、 美 濃 、 鳳 林 等 等 ， 而 關 乎 菸 草 、 菸 田 、 菸 樓 的 意 象 ， 百 年 來 也 活 躍 於 客 籍 作 家 的 筆 墨 中 。 鍾 理 和 的 筆 下 、 鍾 永 豐 的 詩 中 、 林 生 祥 的 歌 裡 ， 菸 草 似 乎 是 許 多 客 家 人 心 裡 忘 不 了 的 鄉 愁 。
ESSAYS 品 文 小 嗯 ， 就 當 外 公 是 個 喜 歡 粉 紅 色 的 人 吧 ！ 喪 禮 後 整 理 外 公 房 間 的 櫥 櫃 ， 看 到 那 粉 紅 色 打 火 機 ， 也 不 怎 麼 留 意 ， 不 過 外 婆 卻 似 乎 意 留 下 那 支 打 火 機 。 鮮 豔 的 粉 紅 打 火 機 ， 也 就 安 穩 的 躺 在 色 澤 深 沉 的 木 製 玻 璃 門 櫥 櫃 。 那 段 時 間 ， 沒 事 便 會 去 陪 外 婆 聊 聊 天 。 臨 走 時 都 不 免 注 意 到 那 與 鄰 近 擺 設 格
不 入 的 粉 紅 打 火 機
曾 多 問
日 子 久 了 也 就 沒 當 回 事
041 外 公 是 抽 菸 的 ， 但 我 不 知 道 他 抽 什 麼 菸 ， 因 為 他 在 我 了 解 菸 之 前 就 走 了 。 高 三 那 年 ， 很 幸 運 在 四 月 便 申 請 到 學 校 。 然 而 放 榜 隔 天 ， 久 病 臥 床 的 外 公 便 離 開 了 。 走 得 不 意 外 ， 消 息 卻 來 的 扼 腕 。 從 小 到 大 每 周 三 都 會 到 外 婆 家 吃 晚 飯 ， 所 以 與 外 公 外 婆 還 算 親 。 小 時 最 受 不 了 的 ， 就 是 外 公 會 在 室 內 抽 菸 。 每 次 他 點 起 菸 ， 我 與 妹 妹 就 會 跑 到 戶 外 ， 等 外 公 抽 完 再 進 去 。 菸 雖 然 沒 有 引 起 我 的 興 趣 ， 但 總 是 會 注 意 到 外 公 的 打 火 機 ， 因 為 那 是 個 粉 紅 色 的 打 火 機 。 在 一 個 傳 統 重 男 輕 女 的 客 家 家 庭 ， 陽 剛 的 菸 與 陰 柔 的 粉 紅 色 ， 怎 麼 說 都 搭 不 起 來 。 小 品 文
042 ESSAYS 品 文 小 嗯 ， 也 許 外 公 也 曾 經 是 個 浪 漫 的 人 吧 ！
043 然 而 ， 菸 樓 上 的 裊 裊 炊 煙 ， 撐 起 眾 多 客 家 家 庭 的 生 計 ， 卻 撐 不 起 國 際 經 貿 環 境 對 本 土 菸 業 的 打 擊 。 終 於 ， 菸 草 消 失 ， 菸 田 轉 作 ， 就 連 標 誌 性 的 菸 樓 也 一 座 座 倒 下 。 在 些 菸 業 研 究 的 文 章 中 ， 不 時 看 到 這 樣 的 紀 錄 ： 客 家 耆 老 點 了 支 再 普 通 不 過 的 七 星 ， 吞 雲 吐 霧 間 講 述 著 曾 經 菸 田 與 菸 樓 的 風 華 。 對 他 們 來 說 ， 抽 自 己 種 的 菸 ， 是 日 常 。 七 星 ？ 沒 了 菸 樓 的 耆 老 ， 才 不 得 已 抽 這 進 口 貨 ！ 因 此 ， 菸 葉 與 菸 樓 ， 在 我 心 目 中 是 一 個 客 家 人 的 標 誌 。 特 別 是 文 學 中 的 菸 ， 又 是 種 懷 舊 的 浪 漫 情 壞 。 不 曾 問 起 外 公 為 何 抽 菸 ， 也 不 曾 認 為 北 部 客 家 與 菸 草 產 業 的 連 結 有 多 麼 深 切 。 但 在 踏 進 菸 的 世 界 時 ， 慢 慢 意 識 到 抽 菸 是 工 作 、 抽 菸 是 日 常 ， 但 若 是 用 粉 紅 色 的 打 火 機 點 菸 ， 那 便 是 浪 漫 了 。 既 屬 浪 漫 ， 我 便 私 自 將 外 公 與 客 家 人 對 菸 草 的 浪 漫 情 懷 連 在 一 起 。
044 ESSAYS 品 文 小 嗯 ， 或 許 我 也 是 個 浪 漫 的 人 。
045 一 年 母 親 節 ， 我 買 了 一 束 粉 紅 康 乃 馨 給 外 婆 ， 我 們 便 坐 在 門 外 騎 樓 聊 了 起 來 。 我 時 興 起 向 外 婆 問 ： 「 粉 紅 色 客 話 愛 仰 般 講 ？ 」 。 外 婆 說 ， 我 們 都 稱 這 個 顏 色 為 「 水 紅 色 」 。 「 水 紅 色 ！ 」 多 麼 浪 漫 的 稱 呼 ， 我 想 。 我 知 道 臺 語 對 粉 紅 色 沒 有 特 別 的 形 容 ， 爾 後 問 了 幾 位 海 陸 腔 的 客 家 同 學 ， 也 說 他 們 對 粉 紅 色 沒 有 特 別 的 稱 呼 。 水 紅 色 ， 多 麼 美 好 、 貼 切 又 浪 漫 ， 難 道 這 是 四 縣 客 家 人 特 有 的 浪 漫 嗎 ？ 來 自 六 堆 南 四 縣 的 鍾 理 和 與 鍾 永 豐 ， 也 是 操 著 同 樣 的 四 縣 客 家 話 ， 一 筆 筆 鋪 陳 那 樸 實 又 浪 漫 的 文 采 。 我 找 到 外 公 的 水 紅 色 打 火 機 ， 搖 搖 ， 不 知 是 誰 在 保 養 ， 裡 頭 還 有 些 許 的 油 。 我 點 了 根 七 星 。
此 的 平 靜 和 美 妙 ， 好 像 沒 有 任 何 一 點 的 悲 傷 。
回 到 家 斷 沉 入 深 海 裡 的 窒 息 感 。 我 駐 足 在 母 親 的 房 門 口 ， 期 望 能 稍 得 慰 藉 ， 不 過 陣
份 的 處 方 白 色 藥 丸 當 我 還 是 女 孩 的 某 一 個 深 夜 ， 腦 中 莫 名 地 好 像 蟄 伏 著 全 世 界 的 憂 傷 ， 是 種 不
偶 爾 露 出 疑 惑 的 神 情 然 後 流 淌 到 錯 綜 的 腦 微 血 管 裡 梳 理 那 些 橫 生 蔓 延 的 思 緒 。
他 低 頭 動 起 了 筆 藥 效 發 作 後 ， 有 種 漂 浮 在 半 空 中 的 錯 覺 。 慢 慢 的 旁 事 物 像 是 在 遮 罩 下 般
何 ？ 過 程 ， 狹 小 的 房 間 裡 的 暗 褐 色 木 桌 上 靜 靜 擱 著 袋 袋
當 中 他 偶 爾 點 點 頭 的 白 色 藥 丸 。 很 清 楚 吞 入 後 它 們 會 滑 過 喉 頭 ， 開 始 在 腸 胃 裡 溶 解 、 滲 入 血 液 當 中 ，
開 變 得 沒 那 麼 真 實 ， 睡 意 隨 之 襲 來 ， 四 肢 肌 肉 也 漸 漸 地 變 得 鬆 弛 。 那 裡 的 世 界 是 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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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 ，
過 去 我 常 獨 自 踏 進 診 間 ， 猶 如 週 期 性 的 儀 式 一 般 。 心 理 醫 師 是 位 中 年 滄 桑 了 一 個
的 男 人 ， 從 口 吻 當 中 可 以 感 受 到 他 像 是 已 經 失 去 對 生 活 的 熱 情 ， 在 他 的 診 間 裡 常 月
有 種 灰 色 陰 鬱 的 背 調 。 在 一 句 簡 單 的 問 候 後 ， 他 一 如 往 常 地 問 說 ， 妳 最 近 狀 況 如 。
047 小 品 文 母 親 是 位 傳 統 而 矜 持 的 客 家 女 性 ， 高 中 畢 業 後 的 三 十 年 歲 月 都 投 入 在 農 會 裡 的 工 作 當 中 ， 雖 然 年 紀 漸 長 ， 但 舉 手 投 足 依 舊 散 發 出 氣 質 的 神 態 。 每 個 工 作 日 前 晚 ， 她 會 將 農 會 的 白 色 制 服 燙 得 平 整 掛 上 衣 架 ， 隔 天 換 上 制 服 後 站 在 鏡 子 前 用 手 指 拈 著 衣 角 輕 拉 兩 下 ， 然 後 走 出 家 門 。 她 跟 我 外 婆 樣 ， 都 是 個 愛 面 子 的 客 家 女 人 ， 堅 持 著 家 醜 不 可 外 揚 ， 即 使 婚 後 被 家 暴 ， 她 也 不 曾 向 其 他 人 哭 訴 。 離 婚 後 ， 她 在 這 間 屋 子 裡 獨 自 人 將 我 拉 拔 長 大 ， 在 切 的 不 如 意 下 她 不 願 意 服 軟 、 不 願 意 接 受 任 何 人 的 關 心 。 我 們 有 很 多 相 似 的 地 方 ， 纖 瘦 的 手 臂 、 雙 眼 皮 、 一 樣 的 走 路 姿 勢 。 雖 然 住 在 一 個 屋 簷 下 ， 但 兩 個 世 代 極 具 差 異 的 價 值 觀 和 生 活 習 慣 ， 讓 我 們 像 是 兩 顆 不 斷 相 互 磨 耗 的 齒 輪 一 般 ， 漸 行 漸 遠 。
048 ESSAYS 品 文 小 解 的 藥 丸 都 丟 進 了 垃 圾 桶 。 像 是 和 過 去 的 回 憶 做 最 後 的 告 別 。 女 人 尋 著 睡 意 輕 晃 著 酒 杯 ， 雖 然 她 的 母 親 沒 那 麼 愛 她 ， 但 還 是 對 空 舉 杯 敬 了 她 母 親 一 杯 ， 然 後 將 紅 酒 飲 而 盡 。 有 點 恍 惚 的 瞬 間 ， 女 孩 好 像 看 見 她 母 親 穿 著 白 色 制 服 。 她 們 凝 視 著 對 方 許 久 。
049 靜 默 之 後 ， 她 並 沒 有 正 眼 注 視 我 ， 只 是 停 下 手 邊 的 動 作 冷 冷 地 說 ： 「 要 是 別 人 知 道 我 有 這 樣 的 女 兒 ， 妳 覺 得 大 家 會 怎 麼 看 我 ？ 每 次 看 見 妳 懦 弱 的 樣 子 我 就 覺 得 噁 心 。 」 那 些 聲 音 迴 盪 在 耳 邊 至 今 無 法 忘 懷 ， 而 我 也 像 是 一 顆 掉 進 咖 啡 裡 的 方 糖 一 樣 ， 全 僵 硬 地 沉 在 杯 底 裡 ， 被 黑 暗 包 覆 著 。 又 幾 個 日 子 的 太 陽 緩 緩 升 起 ， 陽 光 穿 透 過 凹 凸 不 平 的 玻 璃 鋁 窗 ， 一 個 女 孩 若 有 所 思 的 坐 在 床 邊 ， 呆 滯 地 看 著 地 板 上 來 回 游 移 的 光 的 波 紋 。 走 廊 另 一 端 的 女 人 一 樣 換 上 白 色 制 服 後 站 在 鏡 子 前 整 理 著 衣 領 ， 手 指 拈 著 衣 角 輕 拉 兩 下 ， 端 莊 地 踏 出 了 家 門 ， 再 優 雅 地 將 鐵 門 關 上 。 而 那 一 扇 扇 門 隔 絕 著 她 們 ， 兩 個 女 人 也 逕 自 上 了 鎖 。 在 歲 月 的 罅 隙 裡 ， 她 們 隱 藏 著 各 自 在 心 壁 上 遺 留 下 的 厚 繭 。 無 數 個 季 節 交 替 ， 兩 顆 齒 輪 其 實 都 產 生 了 磨 損 和 鏽 蝕 ， 女 孩 長 大 成 人 ， 而 她 的 母 親 也 罹 癌 去 世 獨 留 她 人 。 冬 日 的 一 個 夜 晚 裡 ， 路 燈 的 黃 光 透 過 窗 照 射 在 暗 褐 色 木 桌 上 ， 個 臨 時 起 意 ， 女 人 從 床 邊 站 了 起 來 ， 把 那 些 遺 忘 在 抽 屜 裡 受 潮 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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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早 早 離 家 來 臺 北 打 拚 的 這 一 輩 人 ， 年 輕 時 已 練 就 盔 甲 ， 遇 人 開 口 第 句 話 是 華 語 、 閩 南 語 、 甚 至 是 英 語 ， 就 偏 不 說 客 語 。 對 一 雙 兒 女 不 說 ， 可 能 連 在 陽 臺 ， 和 家 中 的 狗 一 起 看 夕 陽 時 ， 也 不 說 。 幾 週 後 ， 班 導 打 電 話 到 家 裡 ， 指 定 要 我 參 加 校 內 的 客 語 演 講 比 賽 。 哭 著 跟 媽 媽 吵 了 幾 次 ， 還 是 只 能 把 眼 淚 擦 擦 ， 硬 著 頭 皮 寫 下 演 講 稿 「 我 家 的 狗 」 。 太 華 麗 的 詞 藻 拿 掉 、 不 口 語 的 地 方 刪 掉 ， 然 後 一 個 字 個 字 按 父 親 唸 的 ， 標 上 注 音 ， 到 學 校 去 念 給 全 校 唯 一 會 客 語 的 老 師 聽 。 我 念 一 次 ， 老 師 糾 正 一 次 ； 回 家 後 ， 父 親 又 糾 正 一 次 。 來 回 幾 天 ， 母 親 終 於 開 口 ： 「 老 師 和 你 爸 的 腔 調 不 樣 。 」
我 搖 頭
父 親 把 授 課 簡 報 印 成 疊 厚 厚 的 講 義 ， 發 給 大 家 。 說 實 話
我 完 全 不 記 得 那
下 午 是 怎 麼 渡 過 的
而 父 親 又 是 用 什 麼 心 情
面 對 群 不 在 乎 鄉 土 課 的 孩 子
也 許 那 疊 與 授 課 時 間 不 成 比 例 的 講 義
就 是 他 的 期 待
長 大 後 才 知 道
許 多 像 父 親
051 疫 情 期 間 ， 在 家 中 斷 捨 離 。 看 到 那 張 獎 狀 時 ， 忍 不 住 噗 嗤 笑 了 出 來 。 我 曾 經 是 客 語 演 講 比 賽 第 名 。 小 學 時 課 綱 改 朝 換 代 ， 原 國 立 編 譯 館 的 大 江 山 河 ， 刪 去 不 少 ， 臺 灣 史 地 比 例 增 加 ， 父 母 也 都 不 熟 悉 ， 只 好 一 起 從 頭 認 識 「 鄉 土 」 。 當 學 校 要 進 行 鄉 土 教 學 課 時 ， 我 才 發 現 同 學 幾 乎 都 是 外 省 後 代 ， 不 僅 多 數 的 學 生 只 說 華 語 ， 有 同 學 的 母 語 甚 至 是 湖 南 話 ！ 全 校 找 不 到 幾 個 會 講 河 洛 話 和 客 語 的 孩 子 。 孩 子 不 會 講 ， 老 師 也 不 會 教 。 父 親 曾 應 班 導 的 邀 請 ， 到 學 校 教 客 語 。 鐘 響 ， 父 親 踏 進 教 室 時 ， 大 家 鬧 烘 烘 的 ， 我 不 知 道 為 什 麼 尷 尬 了 起 來 。 「 你 爸 ？ 」 我 點 頭 。 「 他 要 教 什 麼 ？ 」 小 品 文
052 ESSAYS 品 文 小 這 隻 不 存 在 的 豬 ， 成 了 我 與 既 是 老 師 又 是 唯 一 的 評 審 之 間 ， 心 照 不 宣 的 祕 密 。 時 至 今 日 ， 我 還 是 不 知 道 我 是 怎 麼 「 露 餡 」 的 。 小 學 時 ， 我 幾 乎 未 曾 透 露 自 己 是 閩 客 混 血 ， 也 許 是 姓 氏 ︱ 客 家 莊 的 大 姓 ， 說 來 說 去 就 是 那 幾 個 。 每 年 過 年 返 鄉 ， 我 總 在 後 座 ， 數 著 流 過 車 窗 的 磚 牆 老 屋 ， 散 落 在 田 間 ， 貼 著 剛 換 上 的 堂 號 ： 隴 西 、 東 海 、 彭 城 、 弘 農 … … 一 面 數 ， 一 面 問 ： 那 姓 什 麼 ？ 客 語 怎 麼 唸 ？ 父 親 轉 著 方 向 盤 ， 一 年 又 一 年 不 厭 其 煩 地 回 答 我 。 也 許 在 其 中 幾 間 泥 磚 屋 ， 真 有 個 孩 子 養 了 隻 可 愛 小 豬 。
053 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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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 的 地 方 ， 一 處 都 不 能 放 過 。 老 師 皺 著 眉 思 考 半 晌 ， 她 說 ， 直 接 改 成 「 我 家 的 豬 」 吧 。 念 出 「 」 的 瞬 間 ， 心 中 某 處 就 鬆 開 了 。 「 你 知 道 你 是 豬 嗎 ？ 」 對 著 家 中 的 狗 練 習 ， 明 明 是 雪 納 瑞 混 血 的 米 克 斯 ， 此 也 只 能 睜 著 牠 困 惑 的 雙 眼 ： 豬 ？ 幾 天 後 的 朝 會 上 ， 面 對 廣 袤 的 人 群 ， 調 了 調 麥 克 風 的 角 度 ， 吸 氣 、 吐 氣 ， 強 裝 鎮 定 ， 把 腦 中 用 注 音 拼 成 的 客 語 ， 坑 坑 巴 巴 地 背 完 ， 鞠 ， 下 臺 。 「 我 養 的 豬 」 ， 正 如 預 期 的 ， 完 全 沒 有 引 發 任 何 一 個 同 學 的 好 奇 心 ， 大 家 都 聽 不 懂 。
習 數 日
竟 是 原 地 打 轉
僅 如 此
我 還 有 個 致 命 的 問 題 ︱ 不 管 四 縣 的
還 是 海 陸 的
狗
念 起 來 始 終 像
腳
我
面 幫 狗 梳 毛
面 煩 惱
明 明
單 如 年 級 的 作 文
我 的 客 語 偏 偏 比 嬰 兒 牙 牙 學 語 還 慘
比 賽 迫 在 眉 睫 。 即 使 在 參 賽 前
我 們 就 知 道 名 次 了
但 老 師 不 可 能 讓 我 用
我
腳
拿 下 第 名
這 場 比 賽
是 個 人 的 武 林
該 盡 善 盡
054 ESSAYS 品 文 小 我 的 心 是 一 口 井 ， 因 新 投 入 的 問 題 掀 起 波 瀾 ， 無 奈 井 深 太 長 ， 洞 口 太 細 ， 困 惑 沒 能 溢 出 ， 獨 自 在 體 內 波 盪 。 我 拉 了 拉 雅 婷 ， 要 她 再 解 釋 次 「 客 家 麻 糬 」 到 底 是 什 麼 ， 不 耐 還 來 不 及 顯 現 成 青 筋 或 血 管 ， 店 長 唱 名 的 口 味 又 把 眾 人 的 注 意 力 拉 回 話 筒 。 「 那 我 要 個 紅 豆 。 」 「 巧 克 力 和 椰 子 各 一 ， 謝 謝 店 長 。 」 「 還 有 人 沒 點 嗎 ？ 」 店 長 的 疑 問 喀 搭 倒 數 ， 大 家 都 等 著 我 的 答 案 。 在 長 達 幾 秒 的 寂 靜 裡 ， 我 看 見 提 著 禮 盒 ， 用 肩 頸 夾 著 手 機 的 店 長 ， 無 聲 地 站 在 壓 克 力 招 牌 前 ， 眼 睛 因 烈 日 瞇 成 一 線 ， 額 間 的 汗 水 打 算 在 眼 眶 淤 積 上 痛 。
055 小 品 文 客 工 讀 生 們 窩 在 小 廚 房 ， 等 著 午 班 的 休 息 時 間 結 束 。 店 長 打 了 過 來 ， 問 我 們 想 不 想 吃 「 客 家 麻 糬 」 。 因 為 擴 音 ， 她 的 聲 音 變 得 又 綿 又 悶 ， 風 聲 找 著 了 字 與 字 之 間 的 縫 隙 ， 不 時 插 入 拍 打 撞 擊 的 爆 音 ， 讓 語 句 變 得 難 以 理 解 。 可 能 是 眉 間 起 了 太 多 褶 子 ，
是 一 種
， 上
的 話 ， 說 我 知 道 客 家 麻 糬 是 什 麼 。 困 惑 並 不 存 在 於 此 … … 眼 看 疑 問 就 要 飄 向 遠 方 ， 欣 慧 打 斷 了 我 們 的 對 話 ， 重 新 把 問 題 拉 回 真 正 重 要 的 事 情 。 「 那 有 什 麼 口 味 ， 店 長 ？ 」
雅 婷 試 著 向 我 解 釋 「 客 家 麻 糬 」 是 什 麼 。 她 說 那
糯 米 做 成 的 麻 糬
面 裹 上 花 生 粉 。 我 打 斷 她
056 ESSAYS 品 文 小 「 它 就 叫 粢 粑 ， 不 是 『 客 家 麻 糬 』 。 」 其 他 工 讀 生 不 懂 我 的 堅 持 ， 名 稱 不 過 是 理 解 的 一 部 分 ， 既 不 代 表 事 物 的 本 質 ， 也 不 反 應 事 物 的 真 相 。 在 好 幾 個 夜 後 ， 我 才 理 解 「 客 家 麻 糬 」 帶 來 的 過 敏 反 應 ， 彷 彿 「 粢 粑 」 成 了 低 劣 的 仿 作 ， 是 客 家 人 在 見 到 「 麻 糬 」 後 ， 心 有 不 甘 地 抄 襲 。 又 或 著 「 客 家 麻 糬 」 ， 讓 粢 粑 聽 來 成 了 無 可 奈 何 的 替 代 品 。 就 像 「 淡 水 蔡 依 林 」 、 「 臺 灣 蘇 志 燮 」 ， 甚 至 不 用 看 到 照 片 ， 就 可 以 斷 定 二 者 的 優 劣 ， 否 則 他 們 怎 麼 沒 有 自 己 的 名 字 ？ 其 餘 工 讀 生 對 抗 議 視 若 無 睹 ， 她 們 把 我 的 堅 持 視 作 「 男 性 說 教 」 的 另 一 鐵 證 ， 各 自 忙 碌 起 工 作 。
057 「 有 原 味 的 嗎 ？ 」 「 原 味 ？ 你 說 花 生 粉 嗎 ？ 有 啊 ， 可 是 我 覺 得 很 難 吃 耶 。 」 「 沒 關 係 ， 就 原 味 ， 我 要 兩 個 。 」 掛 上 電 話 ， 工 讀 生 臉 上 都 掛 著 軟 糯 的 笑 容 ， 就 像 剛 打 好 的 粢 粑 ， 鼓 起 的 臉 頰 帶 著 反 光 與 油 亮 。 她 們 聞 見 糯 米 的 香 氣 ， 嚐 到 花 生 粉 的 甜 味 ， 咀 嚼 粢 粑 的 柔 韌 ， 唯 獨 我 還 陷 在 金 黃 的 沙 坑 中 ， 跟 反 覆 冒 出 的 紅 豆 、 巧 克 力 和 椰 子 戰 鬥 。 我 問 她 們 吃 過 粢 粑 嗎 ？ 她 們 說 沒 有 ， 直 到 我 把 「 粢 粑 」 轉 譯 成 麻 糬 ， 交 流 才 終 於 對 上 頻 率 。 我 說 ， 粢 粑 是 蒸 熟 的 糯 米 打 成 膏 狀 ， 沾 上 磨 好 的 花 生 糖 粉 。 粢 粑 總 是 一 整 坨 被 扔 上 花 生 粉 ， 得 用 筷 子 把 乳 白 切 割 成 小 塊 ， 像 是 可 愛 的 分 裂 ， 或 是 有 序 的 擴 張 。 每 次 的 切 割 都 是 豪 賭 ， 太 小 則 甜 膩 ， 太 大 則 無 味 ， 只 有 恰 好 的 尺 寸 ， 才 能 從 花 生 粉 濃 郁 的 甜 中 嚐 到 糯 米 的 清 香 ， 感 受 米 食 作 為 甜 點 獨 有 的 飽 腹 療 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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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9 直 到 下 次 休 息 時 間 ， 我 咬 開 裹 上 花 生 粉 的 粢 粑 ， 粢 粑 破 了 一 個 小 口 ， 金 燦 燦 的 內 餡 流 了 出 來 ， 揚 起 了 陣 又 乾 又 膩 的 風 沙 。 我 望 著 包 了 花 生 粉 裹 了 花 生 粉 的 米 食 ， 頓 時 沒 了 食 慾 ， 米 白 的 糯 米 糰 也 失 去 光 澤 ， 就 像 沾 染 鹽 巴 的 蛞 蝓 ， 吐 哺 乾 涸 成 黃 沙 的 內 臟 。 店 長 探 過 頭 ， 問 我 原 味 好 吃 嗎 ？ 我 點 點 頭 。 我 想 以 客 家 麻 糬 來 說 還 可 以 。
060 ESSAYS 品 文 小 南 方 ， 為 何 永 遠 野 沃 土 豐 ， 甚 至 鎏 金 噴 濺 ？ 年 廣 東 梅 縣 投 考 公 務 員 失 利 的 客 家 人 羅 芳 伯 ， 聽 說 草 鞋 踩 進 婆 羅 洲 的 河 灘 裡 ， 再 抬 起 時 金 沙 塞 滿 趾 間 鞋 縫 。 科 舉 制 度 考 不 出 人 的 智 慧 與 意 志 ， 羅 芳 伯 縱 橫 捭 闔 客 家 人 為 主 的 漢 人 族 群 和 眾 多 當 地 土 著 之 間 ， 擊 退 當 時 以 靈 活 嬌 小 的 曲 艏 船 扯 下 西 班 牙 加 納 利 帆 船 的 旗 號 ， 稱 雄 世 界 的 荷 蘭 。 他 自 稱 大 唐 總 長 ， 建 立 的 共 和 國 ， 首 領 尊 號 為 「 大 哥 」 。 南 洋 的 客 家 國 傳 承 了 任 大 哥 ， 最 終 於 宗 主 國 大 清 勢 弱 之 下 仍 遭 荷 蘭 吞 滅 。 璀 璨 的 共 和 國 雖 光 芒 已 遠 ， 但 客 家 人 和 潮 州 人 已 獲 得 在 這 世 界 第 三 大 島 的 巨 大 舞 臺 演 出 機 會 。 他 們 逐 漸 由 西 加 里 曼 丹 前 往 沙 勞 越 等 地 ， 尋 訪 更 開 闊 的 天 地 。 由 印 尼 國 界 往 東 走 ， 會 先 遇 到 沙 勞 越 河 流 域 的 新 堯 灣 ， 此 地 有 著 聞 名 的 老 街 夜 市 ， 以 及 客 家 醇 厚 的 阿 娘 信 仰 。 我 們 巧 遇 方 嘴 白 鬚 的 客 家 青 獅 陣 ， 在 鑼 鼓 聲 中 參 訪 帶
061 小 品 文 客 你 知 道 嗎 ， 把 地 圖 順 時 鐘 轉 動 度 ， 中 南 半 島 置 於 正 北 方 ， 眾 島 拱 衛 的 中 心 會 是 一 個 名 婆 羅 洲 的 大 島 ， 臺 灣 座 落 東 北 ， 熱 帶 魚 似 地 斜 臥 海 葵 之 上 ， 澳 洲 則 像 騰 躍 海 面 的 旗 魚 ， 巨 大 碩 美 的 軀 破 南 方 水 域 的 鏡 面 。 無 論 東 西 ， 人 們 對 南 方 總 有 著 強 烈 的 想 像 ： 年 英 國 的 南 海 泡 沫 與 法 國 密 西 西 比 泡 沫 ， 前 者 源 於 好 戰 導 致 鉅 額 負 債 的 英 國 皇 室 ， 國 會 議 員 創 造 並 炒 作 壟 斷 中 南 美 洲 與 其 群 島 貿 易 權 的 南 海 公 司 股 票 ， 說 貿 易 ， 其 實 是 西 班 牙 讓 渡 英 國 的 奴 隸 買 賣 權 ； 密 西 西 比 泡 沫 爆 發 於 年 ， 法 國 公 司 高 層 謊 稱 在 美 洲 密 西 西 比 河 下 游 的 河 谷 發 現 了 大 量 金 銀 礦 。 這 使 得 公 司 股 票 吸 引 大 量 投 資 人 ， 假 的 願 景 讓 股 價 飛 天 ， 卻 因 真 實 消 息 走 漏 而 暴 跌 。 為 了 度 過 這 波 金 融 危 機 ， 法 國 央 行 印 製 過 多 的 鈔 票 而 造 成 金 融 體 系 崩 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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友 如 此 推 薦 野 生 忘 不 了 魚 。
筒 洞 口 ， 填 塞 魚 肉 至 竹 管 ， 開 蓋 後 魚 湯 滋 味 甘 鮮 ， 魚 肉 竟 有 股 橡 實 馨 香 ， 難 怪 朋
為 風 車 果 的 堅 果 。 我 們 即 以 風 車 果 做 釣 ， 再 請 當 地 人 生 火 備 料 ， 用 香 蕉 葉 塞 住 竹
垂 釣 他 們 最 自 豪 的 「 忘 不 了 魚 」 ， 河 中 沙 洲 有 林 投 樹 與 種 忘 不 了 魚 的 最 愛 ， 名
盤 麵 、 光 餅 、 麵 線 、 鼎 邊 餬 飄 香 著 。 當 地 朋 友 帶 我 們 搭 乘 小 艇 上 溯 ， 於 黃 濁 河 水
最 後 到 馬 來 西 亞 最 長 河 拉 讓 河 流 域 ， 路 邊 許 多 傳 統 咖 啡 店 、 華 人 的 乾
家 人 則 更 深 入 內 陸 墾 殖 。 愛 麗 絲 堡 今 日 成 為 保 存 歷 史 音 信 仰 仍 活 潑 更 甚 ， 此 地 稱 慈 悲 娘 娘 。
第 二 代 統 治 者 以 其 妻 子 「 愛 麗 絲 」 命 名 堡 壘 ， 潮 州 人 在 堡 壘 旁 建 造 商 店 街 道 ， 客 的 博 物 館 ， 隨 華 人 而 至 的 觀
曾 簽 署 和 平 條 約 之 地 。 上 溯 百 年 ， 英 國 人 建 立 的 百 年 王 朝 在 此 河 嘴 處 大 敗 土 著 ，
往 東 行 遇 魯 巴 河 。 斯 里 阿 曼 ， 座 落 於 魯 巴 河 的 邊 城 ， 馬 來 西 亞 與 共 產 游 擊 隊
樣 式 華 美 。 海 唇 街 的 另 頭 ， 是 華 人 的 地 頭 中 心 大 伯 公 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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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3 領 礦 工 抵 抗 殖 民 者 劉 善 邦 廟 。 日 暮 前 抵 達 老 街 ， 古 樸 的 渡 船 頭 群 鳥 啁 啾 ， 與 人 們 一 樣 ， 牠 們 也 正 努 力 填 飽 腹 肚 好 面 臨 漫 漫 長 夜 。 循 著 綠 意 拾 級 而 上 ， 岸 頭 聽 聞 夜 市 的 熱 力 與 氣 味 ， 那 是 座 小 巧 美 好 的 市 集 ， 沒 有 臺 灣 過 度 擁 擠 與 倉 促 的 形 色 ， 店 家 與 遊 客 的 心 跳 是 平 適 的 頻 率 ， 我 們 的 腳 步 也 與 這 廣 大 美 好 的 土 地 漸 漸 合 拍 。 廣 大 的 婆 羅 洲 ， 雖 不 至 於 如 古 人 描 述 的 草 鞋 流 金 傳 說 那 般 誇 大 ， 卻 也 處 處 皆 是 自 然 的 禮 贈 ， 比 如 各 種 礦 山 。 新 堯 灣 後 的 瑟 冷 布 山 腳 下 ， 山 形 尖 聳 ， 如 龍 背 麟 角 。 更 後 方 遠 處 還 有 座 形 貌 特 殊 ， 恰 好 與 瑟 冷 布 山 的 尖 峭 相 反 的 平 頭 桌 山 ， 是 大 理 石 採 石 場 ， 但 採 石 場 聯 外 道 路 與 旁 邊 村 莊 共 用 ， 道 路 旁 有 間 華 校 ， 鎮 日 的 揚 塵 與 風 險 讓 我 想 起 臺 中 的 東 海 大 學 和 燕 巢 的 高 科 大 、 高 師 大 、 樹 德 科 大 ， 學 子 勤 勉 地 將 知 識 裝 入 頭 腦 ， 但 旁 邊 的 重 機 具 卻 拚 命 挖 空 大 地 。 古 晉 位 於 東 北 ， 河 濱 公 園 和 海 唇 街 走 走 ， 土 特 產 店 林 立 ， 河 畔 的 州 立 回 教 堂
我 ， 萬 物 存 在 皆 有 它 們 賴 以 維 續 之 道 。
度 ， 則 得 到 的 將 是 全 新 的 視 角 。 世 界 萬 物 ， 蟲 鳥 雲 日 ， 異 域 的 種 種 都 在 試 圖 教 會
若 能 以 魚 的 角 度 思 考 ， 問 題 就 不 是 問 題 了 ， 到 每 個 地 方 ， 若 都 能 先 將 地 圖 調 轉
魚 兒 不 愛 至 清 之 水 ， 乃 因 不 能 隱 蔽 ， 缺 乏 安 全 感 。 恍 然 大 悟 的 我 暗 笑 自 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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沃 的 土 壤 ， 養 分 元 素 溶 解 其 中 ， 俾 使 魚
腐 ， 寄 生 蟲 也 較 無 依 附 滋 長 之 機 。 而 黃 土 源 自 流 域 原 始 肥
料 ， 水 量 極 為 豐 沛 的 拉 讓 江 四 季 流 速 亦 快 ， 水 流 動 則 不
江 水 如 此 黃 濁 ， 是 否 有 寄 生 蟲 問 題 的 隱 憂 。 但 答 案 出 乎 意
船 行 下 游 返 航 ， 順 道 參 觀 箱 網 養 殖 。 我 們 好 奇 拉 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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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6 ESSAYS 品 文 小 佳 選 三 篇 作 品 中 ， 〈 婆 羅 洲 客 遇 〉 以 南 方 共 和 為 主 題 ， 以 歷 史 軸 線 拉 出 羅 芳 伯 傳 奇 的 島 嶼 故 事 ， 客 家 移 民 帶 去 的 獅 陣 、 採 石 埸 、 乾 盤 麵 、 光 餅 ， 對 應 歷 史 長 河 留 傳 的 地 景 、 現 況 ， 整 體 流 暢 ， 像 是 盤 精 緻 可 口 的 小 點 ， 餘 韻 無 窮 。 〈 客 家 麻 糬 〉 文 中 敘 事 觀 點 對 許 多 人 來 說 ， 應 該 是 會 心 笑 ， 客 家 美 食 的 粢 粑 ， 不 知 道 什 麼 時 候 開 始 ， 商 業 招 牌 多 半 用 麻 糬 稱 呼 ， 作 者 用 點 麻 糬 過 程 為 粢 粑 正 名 ， 如 客 家 認 同 多 重 多 元 ， 又 別 具 特 色 。 〈 我 養 了 一 隻 豬 〉 取 材 作 者 客 語 演 講 比 賽 ， 父 親 到 班 上 授 課 ， 帶 著 城 市 失 語 症 的 一 代 ， 為 了 符 合 父 親 及 老 師 期 待 的 演 講 比 賽 ， 如 何 因 為 客 語 腔 調 不 同 ， 演 講 題 目 硬 是 從 我 家 的 狗 ， 改 成 了 我 家 的 豬 ， 那 隻 不 存 在 的 豬 ， 因 為 同 學 聽 不 懂 客 語 沒 有 質 疑 ， 作 者 以 那 埸 客 語 演 講 比 賽 記 憶 為 引 ， 描 述 城 市 夾 縫 的 客 語 困 境 ， 錯 落 中 又 有 些 期 待 的 種 子 萌 芽 。
067 今 年 小 品 文 投 稿 文 件 是 豐 收 的 年 ， 書 寫 題 材 越 來 越 多 彩 ， 文 字 情 緒 張 力 逐 漸 成 熟 ， 也 應 了 後 生 文 學 獎 期 待 的 鼓 勵 年 輕 人 加 入 書 寫 客 家 的 行 列 。 五 篇 作 品 中 共 同 特 點 是 城 鄉 差 異 衝 突 及 對 話 增 加 ， 城 市 流 動 的 客 家 轉 譯 符 碼 提 供 了 題 材 養 分 及 創 意 的 選 擇 。 首 獎 作 品 〈 菸 與 粉 紅 花 〉 ， 由 外 公 離 世 後 整 理 遺 物 中 ， 看 到 外 公 水 紅 色 的 打 火 機 ， 引 入 了 南 部 菸 葉 變 遷 ， 從 外 公 抽 菸 ， 選 用 的 水 紅 色 打 火 機 送 給 外 婆 粉 紅 康 乃 馨 呼 應 了 客 家 浪 漫 ， 其 實 背 後 是 濃 烈 的 農 村 失 落 ， 及 失 去 的 菸 田 產 業 ， 外 公 遺 物 水 紅 色 打 火 機 ， 埋 入 了 一 層 又 一 層 的 過 去 客 家 ， 殘 酷 的 現 實 並 不 浪 漫 ， 作 者 輕 輕 的 借 物 影 射 了 一 個 世 代 的 告 別 。 優 選 作 品 〈 兩 個 女 人 〉 ， 作 者 以 母 女 三 代 系 譜 ， 陳 述 母 女 拉 扯 對 峙 的 情 緒 ， 藉 作 者 看 心 理 醫 生 ， 挑 動 女 性 角 色 扮 演 唯 妙 的 張 力 ， 是 家 人 ， 血 緣 卻 又 像 是 熟 悉 的 陌 生 人 ， 母 親 罹 癌 去 世 後 留 下 的 孤 獨 ， 敘 述 著 思 念 別 離 如 此 苦 澀 ， 張 力 十 足 ， 後 勁 很 強 。
散 PROSE 文
散 PROSE 文 070 的 陌 生 。 這 裡 塵 封 著 太 多 的 悲 傷 ， 猶 如 腳 邊 那 些 不 斷 地 向 四 處 發 散 開 來 的 藤 蔓 一 般 ， 攀 附 在 各 處 的 記 憶 裡 。 在 街 上 逕 自 地 走 著 ， 港 邊 沿 街 海 鮮 餐 廳 外 頭 的 養 殖 缸 依 舊 在 清 晨 裡 被 帆 布 覆 蓋 。 這 座 島 嶼 是 我 的 故 鄉 ， 不 過 在 這 裡 已 經 沒 有 了 家 ， 走 在 街 上 不 自 覺 覺 得 自 己 像 個 外 地 人 。 轉 角 後 方 是 棟 被 荒 廢 三 十 幾 年 的 大 倉 庫 ， 四 周 雜 草 叢 生 布 滿 了 從 窗 戶 邊 落 下 的 碎 玻 璃 。 在 過 去 每 當 下 雨 過 後 ， 我 和 弟 弟 就 會 跑 來 這 裡 挖 蚯 蚓 ， 特 別 的 開 心 。 大 倉 庫 後 方 隔 條 街 便 是 公 車 總 站 。 母 親 是 位 從 中 壢 嫁 來 澎 湖 的 客 家 人 ， 在 我 出 生 前 她 當 了 年 的 車 掌 小 姐 ， 車 掌 小 姐 的 文 化 沒 落 後 ， 便 用 了 一 半 的 積 蓄 租 間 三 層 樓 的 店 面 開 始 做 起 生 意 ， 雖 然 開 始 沒 什 麼 客 人 ， 不 過 慢 慢 的 成 為 港 邊 沿 街 最 熱 鬧 的 客 家 小 炒 餐 廳 。 母 親 實 則 是 個 美 人 ， 那 些 準 備 出 港 和 回 港 的 漁 民 都 會 特 地 過 來 跟 她 聊 兩 句 。
071 昨 晚 下 飛 機 後 ， 便 個 人 待 在 舊 飯 店 裡 的 桑 拿 房 裡 ， 喝 了 些 小 酒 閉 目 養 神 一 番 。 隔 日 的 清 晨 裡 ， 淡 黃 色 的 微 光 漸 漸 照 射 在 睡 眼 惺 忪 的 臉 龐 上 ， 我 披 著 睡 袍 倚 靠 著 飯 店 十 六 樓 的 陽 臺 欄 杆 ， 清 涼 的 微 風 偶 爾 輕 拂 過 耳 朵 和 指 尖 。 突 然 的 陣 哆 嗦 ， 我 將 睡 袍 綁 緊 了 些 ， 然 後 喝 了 兩 口 剛 在 樓 下 大 廳 買 的 熱 咖 啡 ， 瞬 間 體 變 得 更 加 暖 和 了 。 我 從 旁 拉 了 張 椅 子 沉 甸 甸 地 坐 了 下 來 。 這 裡 微 寒 的 海 風 讓 我 暫 時 忘 卻 那 些 無 處 安 放 和 糾 結 的 情 緒 。 手 中 的 熱 咖 啡 的 縷 輕 煙 緩 緩 融 入 了 第 三 漁 港 的 霧 氣 當 中 ， 朦 朧 的 市 區 小 巷 仍 舊 被 煙 霧 包 覆 而 沉 睡 著 。 這 時 澎 湖 的 冬 天 已 經 不 再 那 麼 悶 熱 ， 寧 靜 的 街 道 和 空 氣 中 剩 下 了 點 濕 黏 和 蕭 瑟 。 若 有 所 思 地 摸 著 鐵 欄 杆 上 深 陷 的 刮 痕 ， 像 是 撫 慰 著 一 個 過 於 堅 強 的 女 孩 上 的 傷 。 沉 默 不 語 。 看 向 了 那 條 街 道 ， 那 樣 熟 悉 卻 又 更 加 散 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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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刷 ， 深 褐 色 的 鏽 水 已 經 明 顯 乾 硬 掉 ， 鏽 斑 從 此 附 著 在 表 面 上 。 鐵 樓 梯 的 上 方 屋 簷 邊 上 掛 著 一 個 搖 搖 欲 墜 的 小 黃 燈 ， 有 種 感 覺 它 在 邊 緣 上 無 力 地 掙 扎 著 。 讀 小 學 的 那 些 年 ， 柳 丁 姐 姐 偶 爾 會 找 我 一 起 坐 在 鐵 樓 梯 上 吃 晚 餐 ， 我 們 無 話 不 談 ， 有 次 她 說 我 這 個 小 妹 妹 有 能 讓 她 開 心 的 神 奇 魔 力 ， 雖 然 差 了 十 二 歲 ， 但 她 還 是 特 別 喜 歡 跟 我 待 在 起 。 而 每 天 中 午 是 店 裡 天 最 忙 碌 的 時 候 ， 她 便 會 來 店 裡 打 工 。 讓 我 好 奇 的 是 深 夜 裡 偶 爾 會 看 見 她 快 步 地 穿 過 小 巷 子 ， 再 搭 上 同 樣 的 臺 計 程 車 去 其 他 的 地 方 。
我 綁 船 艉 纜 。 現 在 在 另 個 世 界 的 他 定 還 是 站 在 夾 板 上 開 著 玩 笑 說 ， 妳 的 動 作 怎 麼 那 麼 慢 。 我 嘴 角 不 經 微 微 上 揚 ， 內 心 頃 間 卻 也 變 得 特 別 酸 澀 。 我 鑽 進 家 裡 後 面 的 小 巷 子 裡 ， 緊 靠 著 石 牆 的 是 一 個 直 通 柳 丁 姐 姐 屋 子 二 樓 小 門 的 鐵 樓 梯 。 鐵 樓 梯 在 海 風 的 侵 蝕 下 已 經 嚴 重 的 鏽 蝕 了
隨 著 雨 水 來 回 地 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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巨 響
引 擎 聲 ， 一 艘 漁 船 緩 緩 靠 到 港 邊 ， 有 個 人 躺 在 簡 陋 的 架 子 上 ， 上 從 頭 到 腳 蓋 著 塊 黃 色 的 帆 布 ， 那 個 時 的 現 場 靜 默 無 聲 ， 漁 民 接 力 把 他 抬 上 岸 邊 。 老 師 攙 扶 著 母 親 ， 母 親 連 跪 帶 爬 地 在 地 上 放 聲 大 哭 好 一 陣 子 。 路 過 的 村 民 紛 紛 停 在 原 地 。 我 還 是 很 困 惑 ， 爸 爸 為 什 麼 躺 在 那 邊 ？ 好 多 畫 面 像 幻 燈 片 樣 ， 出 神 的 時 候 它 們 便 開 始 自 動 播 放 著 ， 然 後 突 然 切 換 到 一 個 父 親 在 燒 王 船 祭 典 中 露 出 的 最 燦 爛 的 笑 容 。 畫 面 定 格 了 好 幾 秒 。 小 時 候 父 親 和 我 常 在 並 列 的 船 板 間 跳 躍 ， 如 果 漁 船 之 間 的 坎 比 較 高 ， 他 會 伸 出 厚 實 的 手 掌 緊 緊 捉 住 我 的 手 。 他 的 力 量 很 大 總 能 將 我 手 拉 起 。 在 他 邊 總 是 無 比 的 讓 人 安 心 ， 即 使 是 未 知 的 懼 怕 都 會 煙 消 雲 散 。 出 港 前 ， 他 曾 說 回 來 後 要 教
父 親 生 前 也 是 個 漁 民 ， 在 乘 風 破 浪 後 ， 漁 民 們 之 間 的 革 命 情 感 在 時 間 的 錘 鍊 中 油 然 而 生 。 也 許 那 些 漁 民 都 是 父 親 在 天 上 派 來 關 懷 我 母 親 的 吧 。 印 象 很 深 的 是 剛 上 小 學 的 時 候 ， 有 天 上 午 班 導 師 把 我 叫 到 臺 前 壓 低 聲 音 告 訴 我 先 趕 快 先 去 整 理 書 包 ， 老 師 要 幫 忙 載 我 回 家 。 她 說 ， 妳 爸 爸 快 回 來 了 。 那 時 的 我 有 點 困 惑 。 之 後 站 在 老 師 的 機 車 旁 邊 ， 伴 隨 著 轟 隆
的
散 PROSE 文 074 是 有 著 、 二 樓 滿 滿 的 客 人 ， 一 批 用 餐 結 束 了 便 換 下 批 的 客 人 入 座 。 如 果 二 樓 的 門 簾 還 在 的 話 ， 拉 開 後 就 可 以 走 上 樓 梯 到 我 們 三 樓 的 家 ， 原 本 三 樓 的 客 廳 有 兩 張 大 藤 椅 ， 左 側 的 張 是 父 親 的 專 屬 位 子 、 右 側 的 則 是 母 親 的 ， 父 親 過 世 後 便 剩 下 一 張 ， 然 後 在 兩 年 前 ， 客 廳 裡 就 不 再 有 大 藤 椅 了 。 二 十 六 歲 剛 生 完 小 孩 後 ， 肚 皮 上 生 產 過 的 傷 口 在 那 時 還 會 裂 開 滲 血 ， 那 時 候 的 丈 夫 每 晚 還 是 在 交 際 應 酬 。 有 次 和 他 有 過 激 烈 的 爭 執 ， 氣 哭 了 ， 搭 著 最 後 一 班 飛 機 回 到 了 娘 家 ， 下 飛 機 後 抱 著 剛 滿 月 的 嬰 兒 在 機 場 待 了 許 久 。 產 後 不 平 衡 的 荷 爾 蒙 讓 我 在 機 場 角 落 位 置 上 哭 了 一 個 小 時 整 ， 哭 累 了 ， 招 呼 了 一 臺 計 程 車 回 到 家 。 那 晚 的 港 邊 星 光 熠 熠 ， 母 親 的 熱 炒 店 已 經 關 上 門 了 。 小 嬰 兒 似 乎 感 覺 到 他 的 媽 媽 很 難 過 ， 整 個 過 程 都 沒 有 哭 鬧 ， 只 是 靜 靜 盯 著 他 的 媽 媽 。 按 了 門 鈴 ， 雙 眼 仍 舊 泛 紅 ， 母 親 從 我 手 中 接 過 小 嬰 兒 。 母 親 跟 在 後 頭 ， 慢 慢 的 我 們 穿 越 長 長 的 樓 梯 到 了 三 樓 。 爬 樓 梯 的 過 程 有 點 喘 ， 但 卻 在 這 種 靜 默 而 緩 慢 的 過 程 當 中 不 自 覺 卸 下 內 心 層 層 的 盔 甲 ， 有 種 真 正 回 到 家 的 感 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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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 人 還 沒 上 工 之 前 ， 忍 不 住 打 開 了 沒 上 鎖 的 圍 欄 ， 偷 偷 踏 過 碎 磁 磚 潛 入 屋 子 裡 頭 。 跨 入 門 檻 後 開 始 有 點 無 法 辨 認 這 個 曾 經 的 家 ， 盡 是 光 禿 的 水 泥 和 木 頭 模 板 。 但 仍 按 照 腦 海 中 母 親 過 去 移 動 的 影 來 勾 勒 出 整 個 空 間 。 先 是 穿 過 了 樓 的 用 餐 區 ， 還 是 可 以 依 稀 看 見 母 親 穿 著 無 袖 的 白 色 上 衣 ， 脖 子 上 掛 著 毛 巾 在 樓 後 面 的 廚 房 忙 碌 著 。 廚 房 門 口 的 大 冰 箱 上 會 貼 著 每 桌 叫 的 餐 點 ， 有 時 候 我 會 拿 著 大 托 盤 一 鼓 作 氣 爬 上 二 十 五 階 狹 窄 的 樓 梯 ， 把 所 有 的 餐 點 都 端 到 二 樓 的 包 廂 區 。 廚 房 裡 的 天 花 板 並 不 高 ， 地 板 總 是 很 濕 滑 ， 但 在 這 樣 狹 小 的 空 間 裡 母 親 卻 能 將 所 有 餐 點 井 然 有 序 的 煮 出 來 ， 讓 人 覺 得 很 敬 佩 。 因 為 店 裡 總
手 指 順 勢 摸 著 外 牆 上 粗 糙 又 尖 銳 的 咾 咕 石 走 出 了 小 巷 子 ， 清 晨 裡 的 陽 光 已 經 全 部 顯 露 出 來 了 。 停 住 了 腳 步 ， 看 著 曾 經 熱 鬧 而 滿 懷 記 憶 的 家 ， 心 裡 突 然 感 到 十 分 的 悵 然 ， 試 圖 忍 住 鼻 咽 喉 不 斷 湧 上 的 強 烈 的 哽 咽 感 。 環 顧 四 周 ， 鷹 架 外 側 圍 繞 著 施 工 圍 欄 和 標 誌 ， 地 上 滿 是 凌 亂 的 菸 頭 和 酒 瓶 ， 能 想 像 下 一 任 屋 主 似 乎 想 要 抹 滅 過 去 的 所 有 而 重 新 翻 修 番 。 在
石 步 道 ， 像 是 一 個 可 以 通 往 的 天 宮 的 階 梯 。 我 常 會 站 在 盡 頭 處 和 他 們 說 說 話 。
一 艘 漁 船 也 沒 有 外 界 的 紛 擾 ， 在 鄰 近 港 邊 的 坡 道 下 方 有 一 條 海 平 面 上 的 古 亭 大 理
是 個 寧 靜 和 視 野 遼 闊 的 福 地 ， 好 像 沒 有 絲 憂 愁 和 煩 惱 。 菜 園 海 港 不 停 放 任 何
彷 彿 可 以 看 見 一 個 被 藤 蔓 每 年 固 定 的 那 三 天 ， 我 都 會 來 「 菜 園 」 祭 拜 他 們 。 「 菜 園 」 面 向 著 菜 園 海 港 ，
別 式 ， 沒 有 其 他 人 來 參 加 ， 好 像 世 界 已 經 遺 忘 她 了 。 朝 著 舊 飯 店 的 方 向 看 過 去 ， 逐 一 脫 落 了 。 我 想 那 是 她 第 一 次 在 菊 島 上 自 由 自 在 地 翱 翔 。
前 她 失 去 了 自 尊 和 選 擇 的 權 利 。 她 離 開 的 那 一 天 ， 母 親 和 我 幫 她 舉 辦 了 簡 單 的 告 纏 繞 著 的 女 孩 從 那 邊 躍 而 下 ， 在 半 空 中 她 上 的 藤 蔓
紅 而 脆 弱 的 木 棉 花 。 後 來 才 知 道 她 在 監 獄 的 父 親 擱 下 了 鉅 額 的 債 務 ， 在 債 務 的 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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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 PROSE
自 己 的 體 。 那 時 的 我 還 不 太 清 楚 她 經 歷 過 什 麼 ， 只 感 覺 她 看 起 來 像 是 雨 中 裡 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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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記
初 接
弟 簡 訊 通 知 的 那 天 ， 人 生 裡 第 次 放 聲 大 哭 整 夜 ， 徹 夜 未
， 突 然 意 識 到 除 了 失 去 了 雙 親 ， 就 連 唯 的 依 戀 和 寄 託 也 不 復 存 在 。 魂 不 守 舍 地 離 開 了 工 地 ， 不 顧 滿 地 的 碎 石 便 跪 在 地 上 磕 了 三 個 響 頭 ， 很 長 時 間 沒 把 頭 抬 起 。 道 謝 、 道 歉 、 道 愛 和 道 別 都 幻 化 成 留 給 這 個 地 方 最 後 的 痕 跡 。 小 時 候 的 某 天 早 晨 起 的 特 別 早 ， 在 窗 邊 看 到 柳 丁 姐 姐 剛 從 計 程 車 搖 搖 晃 晃 地 下 來 走 進 了 小 巷 子 裡 ， 那 時 才 清 楚 看 到 她 臉 上 艷 麗 而 不 失 精 緻 的 妝 容 。 她 用 手 抓 著 已 經 被 扯 破 的 上 衣 走 上 了 鐵 樓 梯 ， 遠 處 的 我 可 以 感 受 到 她 的 悲 傷 ， 我 趕 緊 拉 開 棉 被 跳 下 床 繞 到 小 巷 子 裡 去 找 她 。 個 剎 那 她 哭 了 。 她 說 ， 她 沒 辦 法 再 去 喜 歡
此 時 看 著 二 樓 被 鑿 成 頹 壁 殘 垣 ， 已 經 沒 有 勇 氣 再 去 想 像 原 本 的 樣 貌 。 一 陣 哽 咽 湧 上 鼻 頭 ， 畫 面 的 衝 擊 感 來 回 切 割 著 內 心 ， 蹲 坐 在 二 樓 樓 梯 上 淚 如 泉 湧 ， 潤 濕 了 地 上 厚 厚 的 粉 層 ， 任 由 腳 邊 的 藤 蔓 恣 意 生 長 。 黯 淡 的 陽 光 映 在 碎 石 上 ， 訴 說 著 一 個 故 事 的 曲 終 人 散 。 內 心 還 是 怨 恨 著 弟 弟 因 為 投 資 失 利 讓 唯 的 家 被 法 院 拍 賣 掉 ， 間 有 著 父 母 生 前 的 影 子 和 汲 汲 營 營 輩 子 的 心 血
得 當
到 弟
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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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9 一 個 在 公 司 的 午 後 ， 我 在 會 議 室 裡 睡 著 了 ， 夢 境 裡 走 進 了 個 菜 園 裡 ， 遠 方 的 母 親 穿 越 咾 咕 石 牆 走 到 邊 握 起 我 的 雙 手 ， 很 長 的 時 間 裡 我 們 緊 握 著 彼 此 。 母 親 輕 輕 地 抱 著 我 ， 在 耳 邊 停 頓 了 一 下 說 ， 妹 妹 ， 他 們 都 已 經 不 在 這 個 地 方 了 。 從 會 議 室 醒 來 後 ， 我 繼 續 低 頭 處 理 剩 下 的 工 作 文 件 。 直 至 當 天 夜 晚 ， 手 掌 裡 都 還 留 有 她 的 餘 溫 。
散 PROSE 文 080 角 無 意 間 發 現 了 位 步 履 蹣 跚 ， 穿 小 碎 花 服 飾 的 老 婆 婆 ， 臉 龐 畫 著 流 光 贈 送 給 她 的 皺 紋 ， 臉 頰 兩 側 有 深 藍 色 的 青 ， 正 面 看 起 來 像 極 了 一 位 老 師 常 常 在 考 卷 打 勾 的 形 狀 。 我 心 想 ： 「 這 位 老 婆 婆 是 不 是 母 親 常 講 的 阿 比 百 ？ 我 會 不 會 不 小 心 就 被 抓 ？ 」 於 是 ， 我 緊 張 地 奮 力 抓 住 母 親 的 手 不 放 繼 續 往 前 走 。 到 了 菜 市 場 ， 行 經 於 濕 濕 黏 黏 的 地 板 ， 沿 路 可 見 雜 亂 無 章 的 攤 位 ， 前 後 左 右 看 似 沒 有 方 向 ， 但 母 親 卻 能 準 確 走 到 豬 肉 攤 。 豬 肉 攤 前 掛 著 豬 隻 分 屍 情 形 ， 好 像 我 的 積 木 玩 具 未 收 拾 的 畫 面 。 駐 留 了 會 兒 ， 母 親 說 明 想 買 肉 片 跟 大 腸 ， 老 闆 秤 斤 論 兩 後 ， 母 親 伸 入 口 袋 掏 出 鈔 票 付 錢 ， 付 完 後 老 闆 隨 即 裝 袋 交 給 母 親 ， 就 這 麼 拎 著 離 開 。 緊 接 著 走 去 五 彩 斑 斕 的 蔬 果 區 ， 重 點 式 挑 了 老 薑 與 蔥 蒜 ， 再 拿 幾 條 茄 子 跟 一 把 空 心 菜 ， 結 帳 後 便 返 回 看 板 店 。
081 散 文 我 時 常 調 皮 地 想 從 家 中 經 營 的 看 板 店 奔 向 外 頭 遊 玩 ， 但 耳 邊 總 有 一 股 魔 音 牽 絆 著 ， 母 親 不 只 次 嚴 肅 地 說 ： 「 你 無 愛 亂 走 去 大 路 頭 ， 等 下 分 阿 比 百 捉 ！ 」 聽 完 後 ， 我 默 默 轉 跑 回 店 裡 ， 使 勁 將 矮 板 凳 拖 到 工 作 檯 下 坐 著 ， 很 不 甘 心 看 著 父 親 工 作 ， 父 親 只 對 我 笑 一 笑 ， 我 眉 頭 緊 皺 ， 眼 睛 不 服 氣 地 往 外 偷 瞄 ， 雖 然 雙 腳 無 法 踏 出 去 ， 但 我 的 心 早 已 在 外 頭 兜 了 好 幾 回 合 。 就 讀 幼 稚 園 以 前 ， 母 親 總 會 在 早 餐 吃 完 ， 休 息 片 後 牽 著 我 的 手 去 菜 市 場 ， 這 是 我 最 快 樂 的 時 ， 因 為 可 以 很 扎 實 將 雙 腳 踏 出 門 外 。 我 帶 著 歡 喜 的 心 跟 著 母 親 從 看 板 店 出 發 ， 走 在 街 道 上 ， 沒 有 過 度 喧 擾 ， 只 有 母 親 或 走 或 停 向 鄰 居 親 切 的 喊 著 「 食 飽 」 ， 以 及 寒 暄 幾 句 。 於 此 同 時 ， 我 的 眼
散 PROSE 文 082 正 當 視 線 一 片 灰 暗 時 ， 突 然 被 一 雙 手 拖 拉 帶 抱 的 抓 走 ， 我 嚇 得 直 發 抖 ， 嘴 巴 呢 喃 著 ： 「 怎 麼 辦 ！ 真 的 要 被 抓 走 ， 我 再 也 不 敢 亂 跑 了 ， 不 會 有 下 次 了 。 」 結 果 ， 眼 睛 害 怕 的 睜 開 ， 面 前 竟 然 是 母 親 ！ 我 放 聲 大 哭 ， 抱 著 母 親 好 久 好 久 。 母 親 用 手 將 我 的 眼 淚 拭 去 ， 並 輕 輕 地 在 耳 邊 對 我 說 ： 「 以 後 不 可 以 再 自 己 跑 出 去 ， 如 果 跑 到 馬 路 上 怎 麼 辦 ？ 那 是 會 被 汽 車 撞 到 受 傷 或 死 掉 ， 知 道 嗎 ？ 」 我 點 點 頭 答 應 母 親 ， 然 後 順 勢 問 了 母 親 ： 「 臉 上 有 打 勾 勾 的 是 阿 比 百 嗎 ？ 為 什 麼 都 會 一 直 碰 到 她 ？ 」 母 親 疑 惑 地 想 了 想 我 的 描 述 ， 幾 秒 後 才 知 道 我 說 的 是 什 麼 。 母 親 回 ： 「 她 不 是 阿 比 百 是 番 婆 ， 是 山 地 同 胞 ， 跟 我 們 樣 都 很 善 良 喔 。 」 而 我 又 再 次 問 ： 「 那 她 都 不 洗 臉 把 勾 勾 洗 掉 嗎 ？ 」 這 時 候 母 親 沉 默 不 語 ， 要 我 不 要 再 多 話 ， 趕 快 回 家 吃 飯 。 或 許 老 婆 婆 臉 上 的 圖 騰 ， 當 下 連 母 親 也 不 知 道 吧 。 到 家 飽 餐 一 頓 後 ， 母 親 才 娓 娓 道 來 阿 比 百 的 形 象 ： 「 有 人 說 沒 有 被 阿 比 百 罵 過 的 小 孩 長 不 大 喔 。 她 是 一 位 女 生 ， 不 高 有 點 點 胖 ， 所 以 也 會 叫 她 『 大 箍 蘭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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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 任 務 ， 透 過 母 親 的 巧 手 大 展 廚 藝 ， 灶 下 就 這 麼 熱 鬧 著 。 此 的 我 ， 趁 母 親 不 注 意 的 時 候 ， 逮 到 機 會 往 騎 樓 奔 去 。 當 然 ， 一 個 人 不 太 可 能 走 太 遠 ， 與 看 板 店 的 距 離 根 本 沒 有 一 百 步 ， 但 我 的 心 情 如 被 關 在 籠 子 許 久 的 小 鳥 ， 打 開 後 自 由 飛 翔 、 雀 躍 不 已 。 在 騎 樓 上 ， 小 心 翼 翼 地 或 走 或 停 ， 過 了 幾 分 鐘 ， 那 位 臉 上 有 著 打 勾 的 阿 比 百 又 出 現 了 ！ 我 傻 住 了 不 知 道 怎 麼 辦 ， 就 怕 她 跑 過 來 抓 我 。 於 是 ， 我 天 真 的 把 眼 睛 闔 上 ， 假 裝 看 不 到 ， 這 樣 阿 比 百 就 會 從 我 邊 安 靜 地 離 開 。
其 實 看 板 店 也 是 我 們 的 住 家 。 一 回 到 店 裡 ， 母 親 就 到 了 灶 下 準 備 今 天 的 食 材 ， 老 薑 和 蔥 蒜 擺 放 於 砧 板 上 ， 空 心 菜 和 豬 肉 ， 以 及 其 他 材 料 則 在 旁 排 著 隊 。 烹 煮 前 ， 已 經 預 告 會 有 四 菜 一 湯 ， 分 別 是 薑 絲 大 腸 、 醬 炒 空 心 菜 配 肉 絲 、 炆 爌 肉 加 福 菜 、 油 煎 菜 脯 蛋 、 燉 菜 頭 湯 ； 另 外 還 有 一 盤 開 胃 菜 「 醢 」 （ ） 。 母 親 立 即 再 將 菜 刀 拿 起 ， 一 聲 號 令 下 ， 鍋 碗 瓢 盆 各 自 有
散 PROSE 文 084 受 傷 的 同 學 便 感 到 非 常 疼 痛 ， 走 路 時 拐 拐 的 ， 如 果 太 嚴 重 ， 還 需 要 請 求 別 人 攙 扶 。 有 些 幸 災 樂 禍 的 同 學 ， 則 在 旁 邊 唱 唸 著 ： 「 阿 比 百 、 阿 比 百 ， 行 路 腳 擺 擺 重 複 著 。 」 阿 比 百 儼 然 是 兒 時 在 東 勢 成 長 過 程 的 共 同 記 憶 ， 比 虎 姑 婆 還 要 出 名 。 猶 記 某 個 下 雨 微 涼 的 午 後 ， 因 為 天 氣 的 關 係 ， 體 育 課 無 法 在 操 場 打 球 ， 於 是 在 教 室 裡 自 由 活 動 。 而 坐 在 附 近 的 泰 雅 族 同 學 ， 對 他 名 字 依 舊 深 ， 叫 做 林 自 強 。 我 起 走 去 找 他 ， 想 跟 他 詢 問 我 在 小 時 候 ， 常 常 看 到 的 打 勾 勾 老 婆 婆 ， 臉 上 的 那 兩 道 青 代 表 著 什 麼 ？ 為 什 麼 要 這 樣 做 ？ 我 將 我 想 提 問 的 告 訴 自 強 ， 自 強 聽 完 後 ， 想 一 想 就 跟 我 說 ： 「 我 的 （ 外 婆 ） 她 就 有 青 。 聽 族 人 說 這 是 有 結 婚 的 才 會 ， 不 是 只 有 女 生 ， 男 生 也 會 有 ， 只 是 在 額 頭 跟 下 巴 。 而 在 部 落 裡 ， 如 果 成 年 了 還 沒 有 青 ， 是 不 能 生 小 孩 ， 還 會 遇 到 很 多 倒 楣 的 事 ； 然 後 這 也 是 與 祖 靈 的 約 定 ， 死 後 才 能 到 祖 靈 的 邊 。 」
085 她 穿 古 怪 的 衣 衫 ， 有 時 候 手 會 拿 著 布 袋 ， 走 路 一 跛 跛 ， 特 別 喜 歡 阿 兵 哥 ， 非 常 不 喜 歡 小 孩 ， 時 常 看 到 小 孩 就 罵 ， 所 以 小 孩 都 會 被 她 嚇 哭 ， 很 多 人 不 喜 歡 她 ， 跟 你 剛 剛 看 到 的 番 婆 不 一 樣 。 」 我 頓 時 才 恍 然 大 悟 ， 其 實 她 曾 進 來 我 們 家 的 看 板 店 ， 我 曾 跟 她 對 過 眼 ， 還 被 罵 了 幾 句 ， 當 時 並 不 認 為 她 恐 怖 ， 只 覺 得 很 像 母 親 兇 起 來 的 樣 子 。 後 來 我 讀 了 幼 稚 園 、 國 小 ， 甚 至 國 中 階 段 ， 班 上 總 有 三 兩 位 具 有 原 住 民 分 的 同 學 ， 除 了 老 師 上 課 時 用 的 「 國 語 」 之 外 ， 同 學 間 最 常 用 的 母 語 便 是 客 家 語 ， 或 是 少 數 原 住 民 同 學 的 泰 雅 語 。 在 國 中 時 ， 我 時 常 會 向 原 住 民 同 學 請 教 他 們 低 俗 的 形 容 詞 ， 學 起 來 比 較 快 ， 他 們 亦 會 和 我 們 學 個 幾 句 客 家 語 來 互 罵 。 每 一 次 下 課 時 ， 班 上 男 同 學 都 會 相 約 到 校 園 角 落 的 椰 子 樹 下 ， 大 家 圍 起 來 開 始 猜 拳 ， 輸 的 一 方 即 開 始 被 其 他 同 學 抬 起 來 阿 魯 巴 ， 雙 腳 張 開 撞 向 椰 子 樹 樹 幹 ， 力 道 有 時 沒 有 抓 準 ， 或 位 置 不 對 ， 就 容 易 造 成 大 腿 內 側 受 傷 。
散 PROSE 文 086 直 到 讀 高 職 才 真 正 離 開 東 勢 到 外 地 讀 書 。 然 而 ， 東 勢 不 幸 地 於 年 月 日 遭 遇 百 年 大 地 震 ， 東 勢 便 在 這 場 災 難 中 被 無 情 地 摧 殘 ， 我 被 迫 在 高 職 新 生 入 學 周 後 停 課 。 震 後 的 畫 面 太 慘 忍 我 不 敢 看 ， 但 我 還 是 鼓 起 勇 氣 加 入 義 工 行 列 ， 協 助 賑 災 事 宜 。 地 震 後 的 東 勢 ， 讓 我 失 去 了 曾 經 出 現 在 我 生 命 中 的 幾 位 師 長 跟 同 學 ， 與 他 們 相 處 的 光 陰 好 像 被 偷 走 了 塊 ， 找 不 到 也 回 不 去 了 。 東 勢 經 過 了 平 復 ， 慢 慢 地 回 歸 日 常 ， 而 我 也 就 繼 續 上 課 ， 暫 時 忘 掉 憂 愁 ， 回 歸 學 生 生 活 。 因 為 是 在 臺 中 市 就 讀 ， 接 觸 的 同 學 多 數 是 福 佬 人 ， 我 也 是 因 為 那 段 時 日 ， 福 佬 語 突 飛 猛 進 。 回 到 東 勢 與 父 母 親 聊 天 時 ， 還 會 不 經 意 參 雜 福 佬 語 ， 讓 我 這 客 家 人 增 添 更 多 異 文 化 的 趣 味 。
087 當 自 強 在 說 這 一 段 時 ， 其 他 同 學 也 相 繼 靠 過 來 ， 聽 完 後 都 大 為 吃 驚 ！ 因 為 這 個 部 分 是 課 本 或 老 師 的 教 學 中 所 沒 有 ， 但 卻 是 直 發 生 在 我 們 的 周 遭 。 而 我 聽 完 自 強 的 解 釋 ， 原 來 有 那 個 青 是 多 麼 的 重 要 ， 它 是 一 種 靈 魂 的 歸 屬 、 是 種 家 的 認 同 ， 無 可 替 代 的 精 神 標 誌 。 在 國 中 三 年 的 韶 光 歲 月 裡 ， 除 了 讀 書 之 外 ， 同 學 間 的 互 動 ， 文 化 上 的 差 異 ， 都 在 教 室 發 酵 。 尤 其 是 族 群 的 交 流 ， 有 原 住 民 、 外 省 、 客 家 等 ， 我 與 他 們 的 校 園 生 活 是 毫 無 違 和 ， 其 他 同 學 亦 是 。 或 許 是 較 為 鄉 下 的 關 係 ， 語 言 的 自 由 度 相 對 彈 性 ， 不 會 受 到 老 師 或 學 校 的 強 迫 大 家 說 國 語 ， 壓 縮 我 們 使 用 母 語 的 機 會 。 不 管 是 阿 比 百 或 番 ， 都 代 表 著 母 語 語 境 下 的 情 感 流 動 ， 沒 有 鄙 視 、 更 沒 有 霸 凌 ， 而 是 真 實 的 在 東 勢 這 塊 泥 土 所 長 出 來 的 在 地 圖 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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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 PROSE 文
假 如 有 臺 時 光 機 ， 我 想 回 到 過 去 巧 遇 阿 比 百 跟 番 婆 。 想 要 扎 扎 實 實 的 再 被 阿 比 百 狂 罵 ， 讓 我 能 夠 好 好 地 長 大 懂 事 ； 而 我 也 要 跟 番 婆 說 ： 「 謝 謝 你 們 讓 我 看 到 泰 雅 族 文 化 的 驕 傲 ， 你 們 沒 有 不 一 樣 ， 因 為 我 們 都 是 臺 灣 這 塊 土 地 的 主 人 ， 只 是 你 們 比 較 早 在 這 裡 生 活 著 。 」 最 後 ， 再 拿 起 手 機 ， 與 他 們 開 心 地 自 拍 ， 讓 手 機 照 片 留 住 當 下 美 麗 的 笑 顏 。
089 而 大 學 受 教 期 間 ， 年 紀 與 思 考 漸 漸 成 熟 ， 吸 收 的 知 識 面 向 越 來 越 廣 ， 除 了 自 的 客 家 分 ， 慢 慢 地 向 外 去 理 解 別 的 族 群 文 化 ， 所 以 開 始 騎 著 機 車 或 搭 公 車 ， 到 各 地 村 莊 田 野 ， 以 及 去 各 縣 市 博 物 館 參 觀 ， 發 掘 教 室 以 外 的 風 景 。 在 想 像 的 彎 曲 巷 弄 中 ， 從 小 到 大 生 長 的 客 莊 ， 偶 然 穿 插 著 都 市 傳 說 ， 或 是 親 經 歷 。 阿 比 百 與 番 婆 在 我 內 心 深 處 ， 住 進 一 棟 寫 有 「 回 憶 堂 」 堂 號 的 伙 房 屋 當 著 資 深 房 客 ， 不 斷 地 陪 伴 著 、 提 醒 著 我 。 有 時 突 然 站 在 面 前 ， 不 然 就 是 躲 在 背 後 ， 讓 我 想 緊 緊 抓 住 這 文 化 氣 味 ， 但 怎 麼 都 抓 不 牢 。 那 個 既 熟 悉 又 陌 生 的 臉 龐 ， 從 清 晰 到 模 糊 。 原 來 ， 長 大 後 的 我 ， 對 於 自 己 的 家 鄉 是 如 此 健 忘 。
散 PROSE 文 090 隔 壁 臥 躺 的 是 明 早 要 同 參 加 比 賽 的 同 學 ， 她 經 常 束 著 瘦 長 的 馬 尾 ， 更 顯 得 她 形 的 削 瘦 。 洗 完 澡 後 ， 仍 隱 約 可 見 莘 在 白 日 裡 紮 馬 尾 的 痕 跡 。 她 背 向 我 側 躺 ， 薄 透 的 背 心 映 出 背 脊 嶙 峋 的 骨 骼 ， 敲 動 我 細 微 的 心 思 ， 彷 彿 在 幽 幽 吐 訴 日 常 的 清 寡 。 我 知 道 ， 來 這 裡 的 人 都 是 那 樣 的 ， 清 一 色 的 懷 著 ， 難 以 撐 開 日 子 的 難 言 之 隱 。 在 果 實 尚 未 成 熟 的 時 候 ， 我 以 為 旁 所 有 人 都 孵 著 同 一 個 夢 ， 即 使 不 是 那 樣 ， 但 也 至 少 同 在 一 個 蛋 殼 裡 ， 拽 著 各 自 的 想 望 。 可 是 後 來 我 驚 覺 ， 在 不 知 不 覺 中 ， 那 些 曾 起 站 在 同 個 起 跑 點 的 我 們 ， 便 散 射 一 般 地 再 也 不 存 在 交 集 。 回 望 成 長 的 來 時 路 ， 一 一 細 數 與 清 點 ， 那 些 挾 藏 在 光 影 裡 的 故 事 ， 娓 娓 道 來 的 細 節 ， 都 讓 我 逐 驚 嘆 ， 原 來 那 些 當 時 不 解 的 氛 圍 ， 是 成 年 徵 象 之 前 的 伏 筆 ； 那 些 片 裡 的 氣 味 與 句 讀 ， 都 是 成 熟 蒂 落 後 隱 喻 的 夢 境 。 當 我 次 次 憶 及 ， 總 有 一 股 油 然 的 惆 悵 ， 從 底 心 最 脆 嫩 的 一 處 迸 發 。
091 散 文 暗 夜 的 火 光 在 小 路 盡 頭 緩 緩 燃 起 ， 橘 紅 的 火 焰 ， 以 不 規 則 的 形 狀 幻 變 縮 放 ， 彷 彿 墨 夜 裡 的 橘 黃 雲 朵 ， 在 夜 空 之 中 自 由 鼓 動 。 我 以 指 尖 觸 碰 著 紅 磚 瓦 牆 ， 沿 著 淺 灰 水 泥 地 前 進 ， 如 蛾 蝶 趨 近 光 明 。 我 知 道 ， 自 己 即 將 抵 達 火 光 之 盡 處 。 即 將 抵 達 ， 熾 熱 的 開 頭 與 盡 頭 。 燠 熱 的 夜 晚 使 人 躁 動 ， 我 盯 著 天 花 板 裝 飾 的 鏡 子 ， 裡 頭 的 自 己 散 著 濕 黏 的 短 髮 與 潮 紅 的 臉 頰 ， 在 毫 無 空 調 與 電 扇 的 昏 黃 旅 店 內 ， 像 隨 時 會 有 警 察 闖 入 的 皮 條 客 尋 歡 處 。
散 PROSE 文 092
， 一
，
，
， 總 是 婉 轉 地 產 生 共 鳴 ， 又 不 經 意 的 擦 出 些 微 的 火 光 。 每 次 晨 練 ， 我 們 都 會 在 榻 榻 米 上 整 齊 列 隊 ， 依 照 高 的 差 異 分 門 別 類 。 教 練 是 個 黑 壯 的 男 子 ， 形 軀 粗 獷 ， 體 毛 茂 盛 ， 像 隻 粗 壯 的 黑 熊 。 他 的 口 頭 禪 是 「 學 體 育 的 孩 子 不 會 變 壞 」 ， 還 邊 以 當 時 炙 手 可 熱 的 廣 告 詞 「 學 音 樂 的 孩 子 不 會 變 壞 」 作 為 輔 助 與 對 比 。 多 年 以 後 ， 我 在 另 間 教 室 ， 看 到 曾 經 為 體 育 班 成 員 的 學 長 被 警 察 帶 走 ； 還 有 些 上 了 新 聞 ， 臉 部 被 打 上 校 名 與 馬 賽 克 ； 另 一 些 則 流 入 人 力 市 場 ， 適 應 著 揮 汗 如 雨 的 工 作 ， 以 賺 取 微 薄 的 薪 資 。
若 再 細 數 ， 那 時 班 上 女 生 喜 歡 的 資 優 生 ， 在 薄 牆 的 隔 間 吹 奏 直 笛 ， 那 側 是 音 樂 隊 練 習 合 奏 的 區 塊 。 地 下 室 裡
分 為 二 ， 兩 個 空 間 一 動 一 靜
運 動 與 音 符 有 時 卻 又 二 合 為 一 。 在 那 奇 異 又 和 諧 的 空 間 裡
我 們 共 處 ， 用 力 時 的 吶 喊 與 音 符 優 美 的 節 奏
093 我
，
，
， 名
在 班
。
，
到
；
，
，
興 趣 ， 讓
之 中 ， 我 進 入 了 體 育 班 。 應 該 要 歸 因 於 彼 時 我 渾 厚 的 軀 ， 雖 然 我 總 是 厭 惡 那 樣 的 自 己 ， 總 是 被 團 體 嘲 諷 如 象 如 豬 之 輩 ， 但 也 有 鑒 於 此 ， 讓 我 擁 有 了 運 動 的 契 機 ， 就 在 國 小 三 年 級 時 ， 我 開 始 了 為 期 三 年 的 柔 道 與 角 力 之 旅 。 團 練 的 時 候 ， 教 練 總 在 清 晨 訓 話 ， 讓 我 們 打 直 背 桿 ， 列 隊 排 站 ， 如 訓 練 有 素 的 軍 人 ， 在 地 下 室 裡 的 榻 榻 米 上 聽 令 。 蒼 綠 的 板 塊 、 潮 濕 的 氣 味 、 略 顯 昏 暗 的 白 色 燈 光 ， 有 著 能 看 見 外 面 柏 油 路 面 的 小 小 氣 窗 ， 偶 爾 有 樹 葉 飄 進 來 和 我 們 作 伴 ， 這 似 乎 就 是 那 個 空 間 裡 的 全 部 。
知 道 自 己 從 來 就 不 擅 長 課 內 業 務
即 使 努 力
也 不 過 三 分 鐘 熱 度
次
上 經 常 列 居 倒 數
但 自 尊 心 不 時 在 日 常 裡 徘 徊
我 從 而 經 常 為 自 己 的 無 能 而 感
羞 赧
也 總 在 看 到 考 試 排 名 後
而 感 到 愧 對 雙 親
但 多 虧 他 們 願 意 培 養 孩 子 的
我 擁 有 豐 富 的 課 外 活 動 ， 舉 凡 羽 球 、 直 排 輪 、 下 棋 或 是 陶 藝 ， 都 將 生 活 的 間 隙 塞 得 嚴 實 ， 而 在 誤 打 誤 撞
散 PROSE 文 094 結 束 之 後 ， 女 生 依 序 進 入 與 榻 榻 米 僅 有 一 片 簾 幕 之 隔 的 更 衣 間 ， 分 享 各 自 的 體 味 與 上 蒸 騰 的 溫 度 。 莘 經 常 與 我 同 行 ， 我 們 是 同 班 同 學 ， 因 為 聽 取 「 比 賽 有 獎 金 」 的 招 募 訊 息 而 來 到 這 裡 ， 而 她 也 不 負 眾 望 ， 經 常 努 力 的 練 習 ， 盡 情 揮 灑 滿 地 的 汗 水 。 在 經 過 幾 次 的 比 賽 之 後 ， 我 拿 了 好 幾 個 獎 牌 ， 有 金 有 銀 有 銅 ， 在 課 業 上 從 未 獲 得 如 此 巨 大 首 肯 的 我 ， 在 這 裡 嚐 到 無 盡 的 甜 頭 。 即 使 第 八 量 級 的 參 賽 者 只 有 寥 寥 幾 位 ， 無 論 我 摔 輸 或 是 比 贏 ， 總 會 有 發 亮 的 獎 牌 與 紙 印 好 的 獎 狀 在 臺 上 等 著 我 。 莘 則 是 體 薄 之 人 ， 面 黃 肌 瘦 ， 測 驗 坐 姿 體 前 彎 的 時 候 ， 她 的 軀 幹 硬 如 堅 石 ， 往 往 要 測 試 好 幾 次 、 放 水 好 大 一 段 路 ， 才 能 驚 險 的 及 格 。 她 全 發 散 著 清 貧 的 氣 息 ， 但 卻 有 一 股 傲 氣 ， 直 挺 挺 的 鑲 在 她 挺 立 的 背 脊 裡 。 課 堂 裡 ， 我 們 有 時 也 被 分 在 同 組 ， 記 得 某 次 方 言 課 ， 教 唱 童 謠 ， 全 班 一 同 高 唱 著 伯 公 伯 婆 ， 唱 著 祭 祀 的 故 事 。 那 時 我 們 唱 著 ， 只 注 意 腔 調 與 韻 律 ， 卻 從 未 留
095
， 某 些
。
，
一
，
世
忽 然 崩 塌 。 當 老 師 說 ， 來 ， 再 次 大 外 割 ， 我 便 不 假 思 索 的 跨 出 左 腳 絆 倒 他 ， 用 力 拉 住 對 手 的 衣 領 ， 要 他 摔 得 透 徹 ， 卻 不 能 受 傷 ； 當 教 練 說 交 互 蹲 跳 百 下 、 或 是 護 倒 法 三 十 下 ， 人 群 像 鴨 子 一 樣 被 急 忙 趕 上 架 ， 團 隊 的 練 習 使 每 個 人 都 不 能 遲 疑 、 不 能 脫 隊 遺 漏 ， 否 則 遂 成 為 眾 人 的 絆 腳 石 。
不 知 從 何 時 開 始 ， 我 知 道 許 多 世 界 都 是 被 建 構 出 來 的 ， 唯 有 懷 疑 才 能 找 尋 真 相 。 憑 藉 著 觀 察 與 思 考 、 不 服 從 與 抗 爭 ， 同 溫 層 才 有 產 生 裂 痕 的 可 能 性 。 裂 痕 的 起 始 ， 也 許 是 從 發 現 向 威 嚴 的 導 師 ， 在 圍 牆 後 吞 雲 吐 霧 的 時 候 ； 也 或 許 是 進 入 教 師 辦 公 室 時 ， 聽 見 男 老 師 在 對 女 老 師 說 出 黃 色 笑 話 的 時 候 。 在 那 些 關 鍵 的 時 ， 彷 彿 有 些 什 麼 被 震 碎 了 ， 從 而 開 始 對 世 界 感 到 過 敏
洶 湧 的 騷 動 逐 漸 漲 潮
在 那 些 時
我
直 感 覺 著
曾 經 虔 誠 信 仰 著 的
界
散 PROSE 文 096 日 光 晴 好 ， 又 是 出 賽 的 時 節 ， 在 新 賽 將 出 發 的 前 天 ， 她 說 「 明 天 我 們 一 起 坐 吧 」 。 以 微 薄 經 費 租 賃 的 遊 覽 車 上 ， 瀰 漫 著 複 雜 的 氣 味 ， 往 後 每 一 次 搭 乘 遊 覽 車 的 時 候 ， 我 經 常 聞 到 那 種 奇 異 的 味 道 ， 狹 藏 著 隱 鬱 、 蹙 眉 ， 覆 而 勾 起 嘴 角 的 那 種 市 井 氣 息 。 莘 坐 在 我 的 左 手 邊 ， 相 對 於 走 道 ， 我 更 喜 歡 靠 窗 的 位 置 ， 看 著 街 道 模 糊 的 閃 逝 ， 人 群 的 顯 影 成 了 迤 邐 的 油 畫 ， 招 牌 漸 次 在 眼 中 掉 落 ， 種 種 來 去 的 樣 貌 ， 都 像 極 了 夢 境 。 當 晚 ， 我 與 莘 走 入 處 暗 巷 老 舊 危 樓 的 旅 館 ， 我 們 踏 在 髒 黑 的 紅 色 地 毯 上 ， 沿 著 號 碼 潛 入 自 己 的 房 間 。 當 我 們 終 於 皆 梳 洗 完 畢 ， 髮 尾 微 濕 的 躺 在 白 色 枕 頭 之 上 ， 聳 動 的 燠 熱 鋪 天 蓋 地 的 襲 來 ， 像 一 隻 吮 人 的 血 蛭 ， 蔓 藤 般 攀 附 我 們 的 全 。 「 好 熱 」 我 轉 過 ， 面 對 莘 。 將 床 旁 的 小 窗 拉 開 以 後 ， 微 弱 的 風 從 洞 口 細 微 的 攢 動 ， 但 仍 毫 無 幫 助 ； 莘 伸 手 向 自 己 的 黑 色 背 包 摸 去 ， 從 裡 頭 騷 動 一 陣 之 後 ， 撈 出 小 條 長 形 的 白 色 糖 果 盒 。
097 意 過 詞
， 只 曉 得 奮
， 用
， 就
我 們
是 在 比 賽 場 上 專 注 的 律 動 。 繞 耳 的
律 深
海 裡 ， 直
， 仍
。 她 家 經
， 我 已 不
， 但
象
是 ， 那 裡 座 落 於
人
。
在
空 落 的 小 巷 中 ， 水 泥 地 面 ， 紅 磚 瓦 牆 ， 兩 側 的 住 戶 在 空 地 面 前 種 植 著 青 蔥 、 九 層 塔 、 辣 椒 ， 或 楊 梅 果 樹 ， 在 住 家 與 住 家 之 間 ， 散 落 著 零 星 的 金 香 行 ， 而 她 們 家 便 在 其 中 擁 有 址 。 每 次 經 過 她 家 的 店 面 ， 門 前 往 往 堆 著 箱 箱 的 紙 ， 黃 底 紅 字 ， 標 註 著 銀 的 金 的 逸 散 香 味 的 ， 全 都 是 信 仰 的 形 狀 。 逢 年 過 節 ， 父 親 會 特 意 差 我 光 臨 ， 買 些 祭 祀 物 ， 祭 鬼 神 敬 天 地 ， 順 道 養 人 事 ， 因 此 我 與 莘 的 距 離 ， 遂 隨 著 這 些 漸 次 積 累 的 光 顧 而 拉 近 不 少 。 除 了 課 餘 時 間 的 碰 面 ， 每 次 比 賽 ， 我 與 莘 都 恰 好 能 夠 同 出 賽 ， 我 們 遂 習 慣 將 彼 此 當 作 每 一 次 旅 外 的 室 友 ， 同 吃 同 睡 ， 同 走 同 坐 。
曲 的 涵 義
力 地 唱
力 的 哼
像
總
旋
印 在 腦
至 成 年
記 憶 猶 新
營 著 鬼 神 生 意
太 記 得 確 切 的 店 面 位 置
猶 有 印
的
家
口 中 的 伯 公 廟 旁
廟 宇
條
散 PROSE 文 098
，
，
果 皮 之 內 。 我 們 上 場 ， 雙 方 相 互 鞠 ， 裁 判 的
一 揮 ， 比 賽 開 始 。 如 同 往 常 練 習 的 那 樣 ， 在 掙 扎 之 中 緊 抓 她 的 白 色 領 口 ， 以 大 外 割 攻 擊 、 壓 制 對 手 ， 直 到 評 審 喊 停 ， 我 感 覺 到 她 鬆 開 了 手 ， 放 棄 扯 住 我 的 腰 帶 。 起 以 後 ， 她 眼 中 的 盈 滿 水 光 。 賽 後 ， 我 走 向 她 的 隊 伍 ， 與 她 擁 抱 ， 告 訴 她 ， 妳 已 經 很 棒 了 ， 這 只 是 一 場 友 誼 賽 喔 。 輪 到 莘 上 場 的 時 候 ， 我 在 場 外 觀 戰 。
我 與 莘 並 肩 站 著 ， 排 在 整 齊 的 隊 伍 之 中 ， 聽 著 教 練 的 氣 勢 喊 話 ， 「 學 體 育 的 孩 子 不 會 學 壞 」 、 「 上 場 保 持 平 常 心 」 、 「 勝 敗 乃 兵 家 常 事 無 需 太 在 意 」 。 到 達 會 場 以 後 ， 我 率 先 上 了 場 ， 對 手 的 年 紀 看 上 來 比 我 更 輕 ， 我 們 的 形 體 相 似 ， 但 透 過 倉 皇 的 眼 神 ， 我 知 道
這 是 顆 尚 未 成 熟 的 果 實
卻 被 包 覆 在 豐 厚 的
雙 手
099
，
。 「 好 多 了 嗎 ？ 」 「 好 多 了 」 我 說 。 「 那 我 們 睡 吧 」 嚥 下 一 些 話 ， 我 知 道 ， 這 是 莘 所 能 給 予 的 最 大 善 意 。 溽 暑 的 蒸 騰 ， 熏 得 人 腦 眼 昏 花 ， 漸 使 睡 意 朦 朧 。 虛 浮 的 睡 眠 如 在 水 面 上 的 漣 漪 ， 風 吹 了 又 散 去 。 翌 日 清 晨 ， 我 們 早 早 甦 醒 ， 輕 手 輕 腳 地 梳 洗 ， 以 免 驚 擾 於 隔 間 薄 牆 另 端 的 旅 者 。 日 光 緩 慢 地 升 起 ， 如 此 清 晨 肅 穆 而 謐 靜 ， 金 黃 的 光 澤 照 在 陰 濕 的 旅 館 內 ， 讓 人 有 種 新 生 的 錯 覺 。
「 這 個 是 薄 荷 口 味 的 涼 爽 糖 ， 吃 一 點 吧 ， 體 會 涼 快 些 」 ， 我 接 過 她 的 善 意 ， 從 小 小 洞 口 跑 出 的 糖 粒 ， 橢 圓 形 的 藥 丸 般 ， 四 散 在 我 的 手 心 。 舌 尖 觸 碰 到 薄 荷 的 涼 ， 但 卻 仍 然 無 法 感 受 到 冰 爽 的 滋 味 ， 涼 遂 轉 化 為 焦 躁 的 騷 動 ， 我 看 著 天 花 板 上 菱 格 狀 的 鏡 面
莘 在 燈 光 的 照 射 之 下 更 顯 得 枯 黃
散 PROSE 文 100 在 指 尖 躊 躇 的 時 候 ， 我 憶 起 她 認 真 拼 搏 的 神 情 ， 以 及 其 後 家 庭 的 驟 變 所 帶 給 她 的 潮 濕 。 此 後 ， 她 的 人 生 長 滿 了 棘 與 塵 汙 ， 她 所 走 過 的 每 步 ， 都 留 下 了 潮 濕 的 青 苔 。 走 走 停 停 ， 也 許 她 已 淡 忘 那 些 曾 經 繁 重 的 往 事 ， 虛 擬 的 按 鍵 ， 或 許 會 將 滯 留 的 記 憶 ， 帶 她 回 到 從 前 那 片 ， 難 以 重 新 觸 及 的 遠 方 。 我 於 是 決 定 闔 上 電 腦 ， 讓 久 遠 的 記 憶 停 留 在 那 裡 。 停 留 在 那 個 ， 我 們 尚 未 出 發 前 往 未 來 的 清 晨 ， 那 時 世 界 還 沒 產 生 縫 隙 ， 兩 個 女 孩 靜 靜 地 佇 立 在 老 舊 的 旅 店 裡 ， 永 恆 的 曬 著 那 束 乾 燥 的 陽 光 。 畢 業 以 後 ， 外 婆 偶 爾 會 與 我 漫 步 到 伯 公 祠 祭 拜 。 當 她 拿 香 禱 念 ， 祈 福 求 平 安 時 ， 我 經 常 想 起 在 方 言 課 堂 上 ， 大 夥 兒 同 熟 唱 的 那 首 童 謠 ， 伯 公 伯 婆 。 現 在 我 終 於 知 曉 ， 詞 中 故 事 的 意 涵 ， 也 同 時 想 探 問 莘 ， 她 是 否 也 想 知 道 ， 如 果 信 眾 沒 有 帶 齊 足 夠 的 供 品 ， 那 我 們 的 心 意 ， 能 否 被 注 重 與 傾 聽 。
101 她 細 瘦 的 馬 尾 在 跳 躍 中 顫 動 ， 忽 而 迴 旋 ， 有 時 俐 落 地 甩 動 。 其 餘 的 隊 友 在 場 外 賣 力 地 喊 加 油 ， 用 盡 力 氣 揮 舞 著 加 油 旗 幟 ， 直 到 人 人 聲 嘶 力 竭 。 紅 白 旗 相 繼 起 落 ， 雙 方 擁 抱 ， 握 手 ， 活 動 謝 幕 。 其 實 我 不 太 確 定 ， 當 時 莘 究 竟 有 沒 有 獲 勝 ， 但 我 始 終 記 得 ， 她 為 了 獎 金 奮 力 揮 動 軀 的 模 樣 。 我 也 還 記 得 在 畢 業 那 天 ， 自 己 曾 經 問 過 她 有 沒 有 夢 想 ， 她 在 我 給 的 友 情 備 忘 錄 的 「 夢 想 」 那 格 寫 下 ： 「 希 望 爸 爸 的 體 好 轉 ， 我 們 全 家 能 快 快 樂 樂 的 生 活 」 ， 那 時 她 眼 中 所 散 射 的 光 芒 ， 比 清 晨 的 陽 光 還 要 清 透 ， 比 巷 底 金 爐 裡 所 燃 燒 的 火 光 ， 更 加 蓬 鬆 與 明 豔 ， 如 同 滿 天 的 黃 焰 彗 星 。 再 後 來 點 ， 我 曾 經 試 圖 聯 繫 她 ， 透 過 簡 易 的 網 路 媒 介 ， 一 指 便 可 以 輕 鬆 的 找 到 過 往 曾 經 熟 悉 的 那 些 臉 龐 。 他 們 多 褪 去 了 稚 嫩 的 氣 息 ， 裝 上 新 生 的 面 容 ， 莘 的 頭 貼 是 可 愛 的 漫 畫 人 物 ， 像 她 一 直 保 有 赤 子 童 心 ， 可 是 在 點 下 「 送 出 交 友 邀 請 」 的 那 一 ， 我 停 下 了 動 作 。 不 確 定 她 是 不 是 也 還 記 得 那 樣 的 夜 晚 與 清 晨 ， 當 我 們 並 肩 前 行 的 時 候 ， 灑 在 上 的 陽 光 ， 祛 除 絕 望 與 陳 舊 的 氣 味 。
散 PROSE 文 102
的 伯 公 廟 ； 是 一 個 女 孩 邁 動 軀 ， 為 生 活 賣 力 奮 鬥 的 團 赤 焰 火 光 。
我 隱 約 看 見 ， 火 焰 的 盡 頭 ， 是 墨 夜 底 處 的 一 條 深 巷 ； 是 橘 紅 雲 朵 簇 擁 著 熾 熱
的 光 芒 ， 在 漫 大 無 垠 的 人 世 荒 野 裡 ， 我 沿 著 小 路 ， 探 金 爐 裡 旺 盛 的 火 焰 ， 逐 漸 在 黑 暗 中 由 盛 轉 衰 。
往 火 火 焰 將 盡 ， 終 成 灰 燼 。
垂 陽 下 落 ． 漫 天 彩 霞 與 金 光 流 淌 。 在 火 舌 延 燒 的 大 金 爐 裡 ， 伯 公 廟 閃 著 橘 黃 焰 的 盡 頭 。
家 中 的 金 紙 能 夠 變 現 為 真 正 的 金 鈔 銀 票 ， 圓 她 養 家 糊 口 的 衷 心 盼 望 。
曾 在 畢 業 紀 念 冊 上 寫 下 的 願 望 ， 會 不 會 已 經 成 真 。 我 臆 想 著 ， 她 也 許 曾 經 期 待 過 ，
103
金 紙 燃 燒 的 時 候 ， 我 站 在 遠 處 ， 看 著 火 舌 吞 噬 那 些 金 光 閃 動 的 紙 錢 ， 想 起 她
散 PROSE 文 104
爺 爺 的 孫 子 阿 平
是
。 其 實 平 爺
名
並 沒 有 「
」 這
， 只
為 他
平 的 爺 爺 ， 我 便 常 常 平 爺 爺 東 ， 平 爺 爺 西 的 叫 著 ， 叫 久 了 卻 也 習 慣 了 。 習 慣 了 平 爺 爺 ， 習 慣 了 阿 平 … … 十 年 前 的 今 天 ， 高 中 的 生 活 開 啟 了 我 青 春 的 詩 篇 ， 我 和 同 為 新 生 的 阿 平 成 了 同 班 同 學 。 而 他 的 出 現 就 像 舞 動 的 音 符 ， 繽 紛 多 彩 地 點 綴 那 幾 年 的 日 子 。 在 這 窮 鄉 僻 壤 的 地 區 高 中 裡 ， 阿 平 是 少 數 從 外 地 來 的 同 學 ， 尤 其 是 從 熱 鬧 的 臺 北 來 就 讀 。 為 在 地 人 的 我 是 恨 不 得 能 爬 過 山 頭 看 看 另 一 邊 喧 嘩 的 城 市 ， 以 他 的 成 績 明 明 能 選 擇 其 他 更 好 的 學 校 ， 我 曾 納 悶 地 問 過 他 ， 他 說 因 為 平 爺 爺 有 位 需 要 照 顧 的 遠 親 住 在 這 裡 ， 所 以 他 隨 著 過 來 好 有 個 照 應 。 阿 平 與 平 爺 爺 就 住 在 我 家 對 面 的 巷 口 內 ， 他 從 小 父 母 雙 亡 ， 家 中 只 有 爺 爺 一 位 親 人 。 相 似 的 情 況 ， 我 的 父 母 都 在 外 地 工 作 ， 幾 乎 過 年 過 節 才 會 回 來 ， 有 很 長
平 爺 爺 還 說 過 ， 「 月 光 餅 」 是 在 他 的 年 代 風 行 的 客 家 月 餅 ， 重 於 中 秋 日 祭 祀 月 光 用 。 對 他 而 言 ， 月 光 餅 才 是 最 具 備 象 徵 中 秋 的 代 表 性 ， 其 中 隱 藏 客 家 族 群 簡 樸 內 斂 的 意 義 ， 更 是 他 獨 愛 月 光 餅 的 原 因 。 就 這 喜 愛 的 程 度 來 看 ， 我 與 平 爺 爺 是 一 樣 的 。 而 平
倒
唯 獨 偏 愛 肚 臍 餅
爺 的
字 裡
平
個 字
是 因
是 阿
105 散 文 「 細 可 ， 別 食 恁 遽 ， 又 沒 人 摎 汝 搶 ， 細 義 噎 到 了 。 」 平 爺 爺 還 是 樣 對 我 嘮 叨 並 又 對 我 說 道 ： 「 有 另 過 準 備 一 份 肚 臍 餅 仔 ， 轉 去 記 著 拿 分 汝 奶 奶 唷 。 」 真 不 愧 是 大 臺 北 知 名 糕 餅 店 退 役 下 來 的 老 師 傅 ， 平 爺 爺 的 手 藝 絲 毫 不 滅 。 過 了 這 些 年 ， 他 的 口 味 甚 至 進 化 到 讓 我 覺 得 多 了 幾 分 懷 念 的 韻 味 。 出 了 社 會 後 ， 回 家 的 次 數 一 年 比 一 年 少 ， 每 次 回 來 只 要 嚐 了 這 味 道 ， 就 好 像 能 讓 我 擺 脫 城 市 的 喧 囂 、 職 場 的 壓 力 及 緊 湊 的 步 調 。 平 爺 爺 的 月 光 餅 彷 彿 救 贖 了 我 在 外 地 的 孤 寂 與 想 念 。 近 年 來 不 少 人 都 把 「 肚 臍 餅 」 通 稱 了 「 月 光 餅 」 。 可 是 平 爺 爺 說 過 「 月 光 餅 」 圓 圓 扁 扁 的 ， 內 餡 完 全 包 覆 在 餅 皮 內 ， 餅 皮 表 面 會 戳 上 條 列 式 的 小 洞 ， 放 上 點 芝 麻 ， 有 時 還 會 加 蓋 紅 印 。 兩 者 製 程 類 似 ， 但 外 觀 上 有 很 大 的 差 異 。 「 肚 臍 餅 」 則 是 蛋 塔 般 大 小 的 外 型 ， 內 餡 由 中 心 向 上 凸 出 於 餅 皮 外 ， 形 狀 有 如 肚 臍 。 兩 餅 之 間 都 各 有 喜 好 者 ， 假 若 用 市 調 來 比 較 排 名 ， 以 肚 臍 餅 頂 著 「 苗 栗 縣 餅 」 的 頭 銜 來 看 ， 其 排 名 結 果 應 該 可 以 料 想 得 到 。
散 PROSE 文 106 坐 上 單 車 後 座 ， 我 因 腳 傷 施 力 不 均 ， 只 能 扶 好 他
腰 際 ， 輕 靠 他 的 背 部 。 一 路 上 隨 著 步 伐 的 律 動 ， 他 越 來 越 明 顯 的 呼
跳 ， 讓 我 緊 張 到 無 法 言 語 。 到 校 後 ， 他 問 ： 「 椅 座 不 舒 服 嗎 ？ 怎 麼 都 不 回 話 ？ 」 看 到 隔 天 他 為 我 換 上 的 泡 棉 椅 墊 ， 我 才 體 會 這 是 情 竇 初 開 的 感 覺 。 第 二 天 、 第 三 天 … … 就 這 樣 慢 慢 習 慣 了 阿 平 每 天 載 我 上 下 學 。 「 哇 ！ 平 爺 爺 您 做 的 餅 也 太 好 吃 了 吧 ！ 」 這 是 我 對 平 爺 爺 初 次 見 面 說 的 第 一 句 話 。 有 次 在 學 校 段 考 的 下 午 ， 阿 平 沒 載 著 我 四 處 兜 風 ， 反 倒 是 載 著 我 去 找 平 爺 爺 。 說 是 平 爺 爺 做 了 些 餅 ， 要 帶 我 去 認 識 他 。 平 爺 爺 爽 朗 親 切 的 個 性 ， 不 同 於 他 看 似 冷 漠 寡 言 的 外 表 ， 讓 我 有 一 種 一 見 如 故 的 感 覺 。 貼 心 的 平 爺 爺 ， 還 在 我 臨 走 前 另 外 裝 好 二 盒 「 肚 臍 餅 」 要 給 我 帶 回 家 。 回 家 後 ， 奶 奶 吃 ， 驚 訝 的 追 問 我 ： 「 這 哪 來 ？ 仰 般 有 這 味 ？ 」 看 著 她 的 表 情 ， 我 猜 想 她 可 能 又 要 有 準 備 回 禮 的 舉 動 ， 為 了 避 免 太 多 困 擾 便 回 ： 「 同 學 家 拿 的 ， 也 是 別 人 送 他 的 ， 沒 關 係 啦 ！ 」 再 看 著 她 若 有 所 思 的 神 情 ， 我 想 都 不 想 就 快 逃 回 房 間 。
的
吸 及 心
107 的 時 間 家 裡 只 有 我 和 奶 奶 二 個 人 。 或 許 因 為 這 樣 ， 後 來 我 們 越 走 越 近 ， 越 來 越 要 好 。 他 是 我 的 同 班 同 學 、 是 我 的 鄰 居 ， 是 我 最 好 的 異 性 朋 友 還 是 我 心 裡 那 道 長 長 的 痕 跡 。 第 次 見 到 阿 平 的 時 候 ， 高 挑 健 碩 的 型 和 深 邃 的 大 眼 ， 再 搭 上 一 抹 甜 甜 的 微 笑 。 雖 然 心 中 小 鹿 談 不 上 亂 撞 ， 可 是 當 時 含 苞 待 放 的 微 微 悸 動 讓 我 一 輩 子 都 忘 不 了 。 有 趣 的 是 他 剛 烈 的 個 性 、 耐 人 尋 味 地 和 俊 秀 的 臉 龐 有 著 極 大 反 差 。 他 曾 因 為 教 官 對 其 他 同 學 的 過 當 體 罰 ， 憤 慨 的 向 教 官 仗 義 直 言 ； 也 曾 為 了 被 學 長 欺 負 的 同 學 動 怒 反 擊 。 不 過 ， 他 竟 未 曾 對 我 發 過 一 丁 點 兒 的 脾 氣 ， 我 感 受 到 的 盡 是 他 的 溫 柔 。 高 上 學 期 的 某 天 。 我 走 在 上 學 的 路 上 ， 不 小 心 踩 到 石 頭 扭 傷 了 腳 ， 一 跛 一 跛 的 拐 著 走 。 那 時 認 識 不 久 的 阿 平 騎 著 單 車 經 過 停 下 來 要 載 我 一 程 。 一 開 始 我 拒 絕 ， 但 已 經 快 遲 到 又 加 上 阿 平 的 勸 說 ， 我 還 是 接 受 了 他 的 幫 忙 。 要 知 道 當 時 的 阿 平 可 是 公 認 的 校 草 代 表 ， 能 夠 有 幸 被 他 載 是 多 麼 開 心 的 事 啊 ！
散 PROSE 文 108 的 。
，
。 這
一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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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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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敢 接 話 。 他 又 補 上 句 ： 「 以 後 我 就 用 這 小 綿 羊 來 載 妳 ， 好 不 好 ？ 」 我 開 心 到 在 後 座 偷 偷 洋 溢 著 幸 福 的 淚 水 。 只 可 惜 沒 有 以 後 … … 在 個 右 彎 的 路 上 ， 對 向 一 臺 轎 車 逆 向 超 車 疾 駛 而 來 ， 我 們 來 不 及 閃 避 ， 就 這 樣 迎 面 撞 上 。 在 腦 筋 片 空 白 後 ， 醒 來 已 在 醫 院 的 急 診 處 。 看 到 病 床 前 奶 奶 和 平 爺 爺 相 擁 而 泣 ， 我 警 覺 不 妙 ， 崩 潰 的 扯 掉 上 的 針 頭 ， 瘋 狂 的 搜 索 阿 平 的 影 。 那 一 夜 ， 阿 平 在 我 還 沒 恢 復 意 識 時 ， 昏 迷 指 數 三 的 他 ， 撐 不 過 午 夜 過 世 了 。 阿 平 走 後 ， 我 的 靈 魂 碎 了 滿 地 ， 心 痛 的 情 緒 溢 於 言 表 ， 幾 乎 淚 濕 了 他 離 開 後 的 每 一 頁 日 記 本 。 阿 平 帶 走 了 我 的 愛 戀 ， 帶 來 了 平 爺 爺 與 奶 奶 的 重 逢 。 原 來 他 們 早 已 相 識 ， 不 只 相 識 更 是 相 愛 的 戀 人 。
在 他 載 著 我 漫 遊 的 路 程 中
坐 在 後 座 興 奮 不 已 的 我 情 不 自 禁 輕 輕 抱 住 了 他
是 我 人 生 中 第
次 的 甜 蜜
小 可
我 有 些 話 想 講
畢 業 那 天 妳 要 讓 我 好 好 對 妳 說 哦 ！
阿 平 在 行 駛 的
路
看 著 前 方 說 著
我 很 好 奇 他 要 說 什 麼
可 是 我 竟 害 羞 到 不
考 上 駕 照 ， 並 告 訴 我 小 綿 羊 是 他 用 存 了 很 久 的 積 蓄 ， 跟 一 位 已 經 畢 業 的 學 長 買 來
程 小 綿 羊 ， 夕 陽 的 光 線 灑 在 車 ， 看 起 來 是 如 此 的 耀 眼 。 阿 平 雀 躍 的 向 我 展 現 剛
某 個 假 日 的 黃 昏 ， 阿 平 坐 著 摩 托 車 停 在 我 家 門 口 ， 那 是 一 臺 亮 麗 鮮 紅 的 二 行
到 腳 踏 車 的 日 子 在 畢 業 前 幾 個 月 就 結 束 了 … …
。 這 些 情 感 一 直 不 敢 對 阿 平 說 出 口 。 平 爺 爺 說 ： 「 對 人 心 意 嚨 。 誰 知 後 來 我 失 去 了 在 椅 座 上 告 白 的 機 會 ， 我 以 為 阿 平 會 載 著 我 到 畢 業 ， 沒 想
滋 味 而 無 意 識 的 貼 靠 在 他 的 背 上 好 幾 次 在 腳 踏 車 的 後 座 上 ， 鼓 起 勇 氣 想 對 著 阿 平 訴 說 內 心 的 聲 音 ， 但 話 卻 噎 在 喉
他 生 悶 氣 ， 會 在 夜 晚 入 眠 前 不 自 覺 得 想 著 他 ， 會 在 腳 踏 車 上 心 裡 傳 來 酸 酸 甜 甜 的 愛 像 肚 臍 餅 仔 共 樣 ， 由 心 底 表 現 出 來 讓 人 看 著 。 」
開 始 發 覺 自 己 會 在 課 堂 上 偷 偷 凝 望 他 的 側 臉 ， 會 在 他 與 女 同 學 過 多 接 觸 而 對
養 我 心 中 愛 情 的 幼 苗 。 對 阿 平 的 情 意 也 漸 漸 的 一 天 比 天 濃 烈 。
們 家 ， 意 製 造 更 多 相 處 時 間 。 學 校 、 腳 踏 車 、 阿 平 家 … … 這 些 生 活 點 滴 慢 慢 滋
109
與 阿 平 家 人 的 互 動 ， 似 乎 更 拉 進 我 們 之 間 的 距 離 。 我 常 常 有 意 圖 的 出 沒 在 他
散 PROSE 文 110 十 年 了 ， 阿 平 從 未 來 過 我 的 夢 裡 。 我 是 多 麼 希 望 他 能 出 現 在 我 夢 境 ， 跟 我 說 說 畢 業 那 天 他 要 對 我 說 的 話 。 可 是 這 些 只 能 和 我 愛 上 他 的 祕 密 一 同 深 烙 在 我 心 中 那 道 裂 痕 。 每 當 我 想 起 阿 平 ， 只 能 把 他 緊 緊 地 放 心 底 ， 就 像 內 餡 深 藏 於 心 裡 的 月 光 餅 一 樣 … …
111
實 是 平 爺 爺 忘 年 之 交 的 鰥 夫 好 友 ， 病 重 的 他 將 阿 平 託 付 給 平 爺 爺 照 顧 ， 在 阿 平 的 爸 爸 死 後 ， 同 樣 沒 有 任 何 親 戚 的 爺 孫 兩 人 ， 就 這 樣 相 依 為 命 一 起 生 活 。 而 平 爺 爺 口 中 那 位 讓 他 回 來 照 應 的 並 非 遠 親 ， 是 我 的 奶 奶 。 這 點 應 該 是 讓 在 天 上 的 阿 平 最 意 想 不 到 的 事 吧 ！ 在 我 祖 父 離 開 人 世 後 的 幾 年 ， 平 爺 爺 輾 轉 得 知 奶 奶 的 近 況 ， 不 忍 心 的 他 卸 下 了 糕 餅 師 傅 的 工 作 ， 帶 著 阿 平 回 到 家 鄉 ， 但 卻 因 為 近 鄉 情 怯 而 不 敢 與 奶 奶 相 認 。 突 然 明 白 ， 奶 奶 吃 到 平 爺 爺 做 的 肚 臍 餅 後 驚 訝 的 諸 多 情 愫 ， 也 解 釋 了 她 當 時 若 有 所 思 的 神 情 。 阿 平 的 離 去 ， 解 開 了 奶 奶 與 平 爺 爺 之 間 的 謎 ， 可 是 卻 再 也 解 不 開 我 心 中 那 道 謎 。
在 六 十 多 年 前 ， 他 們 因 餅 而 相 愛 ， 也 因 愛 而 分 開 。 奶 奶 小 時 候 家 裡 是 開 糕 餅 舖 的 ， 平 爺 爺 是 舖 裡 年 輕 的 學 徒 ， 日 久 生 情 而 彼 此 相 戀 。 礙 於 傳 統 的 枷 鎖 ， 奶 奶 因 媒 妁 之 言 嫁 給 了 我 祖 父 ， 萬 念 俱 灰 的 平 爺 爺 帶 著 悲 痛 而 遠 離 了 這 傷 心 地 。 對 於 初 戀 的 思 念 ， 牽 掛 摰 愛 的 平 爺 爺 甚 至 終 未 娶 。 是 的 ！ 阿 平 並 不 是 平 爺 爺 的 親 生 孫 子 。 在 醫 院 繁 瑣 的 手 續 ， 無 意 間 發 現 了 平 爺 爺 和 阿 平 有 著 不 一 樣 的 姓 氏 。 看 著 我 狐 疑 的 眼 神 ， 平 爺 爺 將 原 由 娓 娓 道 來 。 阿 平 的 爸 爸 其
方 墜 落 媽 媽 試 圖 劃 分 說 客 語 的 我 ； 你 要 站 在 媽 媽 這 邊 ， 她 有 時 又 用 眼 淚 圈 住 我 。 我 聽 到
晚 ， 那 時 我 長 得 道 可 以 盡 情 的 跟 阿 公 撒 嬌 ， 阿 公 也 知 道 要 適 時 的 讓 我 長 大 。
顆 籃 球 高 太 多 阿 公 打 電 話 ， 試 圖 從 屏 東 指 揮 我 們 在 新 竹 的 生 活 ， 安 排 金 錢 分 配 方 式 、 車 子
不 比 國 小 後 移 居 新 竹 ， 阿 公 很 常 打 電 話 來 。
所 有 的 三 分 球 都 在 距 離 籃 框 三 分 之 登 記 誰 的 名 下 、 家 裡 的 空 房 該 如 何 運 用 、 不 准 說 話 我 正 在 說 ， 媽 媽 捧 著 連 接 屏 東
高 的 的 遠 端 指 揮 棒 ， 把 語 句 累 積 成 憂 鬱 症 ， 憂 鬱 症 堆 積 在 乳 房 變 成 腫 瘤 。 你 們 客 家 人 ，
阿 公 東 奔 西 跑 的 幫 我 撿 球
文 112
一
，
一
散 PROSE 地
小 時 候 阿 公 都 會 叫 我 講 客 語 ， 如 果 不 說 ， 他 會 假 裝 聽 不 懂 。 阿 公 講 客 語 ， 阿 ，
公 就 是 客 語 ， 半 強 迫 的 情 況 下 ， 我 被 輸 入 指 令 客 語 等 於 阿 公 等 於 我 跟 阿 公 的 ， 直 到 我 累 得 不 想 動 。 阿 公 背 ， 我 說 。 你
關 係 。 我 們 的 關 係 ， 在 阿 公 一 遍 又 一 遍 複 述 的 場 景 裡 變 得 鮮 明 。 一 起 去 運 動 的 傍 才 背 咧 ， 背 你 ， 阿 公 回 答 。 奶 里 奶 氣 的 一 句 話 ， 表 明 阿 公 跟 我 的 關 係 。 我 知
113 散 文 短 音 的 是 訝 異 時 發 出 的 輕 嘆 ， 結 束 在 撒 嬌 的 鼻 音 ， ， 阿 公 ， 我 順 著 電 話 線 探 頭 到 屏 東 。 爭 相 嘶 吼 的 蟬 聲 、 堆 肥 的 嗡 嗡 蚊 蠅 ， 阿 公 進 入 夏 日 的 冥 想 狀 態 ， 將 近 二 十 年 來 ， 卡 帶 重 播 面 逐 步 變 薄 。 阿 公 住 在 萬 巒 的 泗 溝 水 ， 閒 來 無 事 他 就 會 去 釣 魚 。 我 認 為 有 耐 心 等 魚 的 ， 多 半 是 固 執 的 人 。 他 的 固 執 在 生 活 中 無 限 拓 展 ， 並 且 無 限 得 罪 邊 的 人 。 但 在 小 小 眼 睛 的 我 裡 面 ， 只 看 見 他 對 客 語 的 執 著 。 如 果 有 人 問 我 是 什 麼 人 ， 我 第 反 應 會 先 說 是 客 家 人 ， 因 為 我 強 烈 意 識 到 自 己 會 說 客 語 ， 藉 由 語 言 ， 綁 定 自 己 和 客 家 的 關 係 。 阿 公 不 僅 固 執 ， 還 很 強 勢 。 卑 閩 混 血
的 阿 婆 、 傳 統 閩 南 家 庭 的 媽 媽 、 國 語 運 動 下 長 大 的 爸 爸 和 叔 叔 ， 都 被 強 制 在 家 中 講 客 語 。 等 到 踏 出 家 門 ， 他 們 就 用 力 拍 拍 腦 袋 ， 把 客 語 抖 落 。 只 有 我 ， 對 小 時 候 學 會 的 幾 個 單 字 如 數 家 珍 。
散 PROSE 文 114
上 大 學 後 ， 我 在 必 修 學 科 中 重 新 靠 近 客 語 。 原 來 過 去 講 的 是 南 四 縣 、 現 在 課 堂 要 學 北 四 縣 、 新 竹 比 較 多 人 講 海 陸 … … 客 語 被 放 進 客 家 的 脈 絡 重 新 活 了 起 來 。 教 授 在 課 堂 上 問 誰 是 客 家 人 ， 我 下 意 識 地 舉 起 手 ： 「 講 客 」 。 泡 在 大 家 牙 牙 學 語 的 教 室 ， 教 室 白 光 和 傍 晚 映 進 窗 戶 的 陽 光 重 疊 。 在 課 堂 上 講 客 語 ， 我 用 最 靠 近 但 是 不 接 觸 的 方 式 想 念 阿 公 ， 隔 著 溫 柔 的 腔 調 ， 像 靠 著 一 堵 水 做 的 牆 ， 在 波 光 中 看 到 回 憶 。 回 到 語 言 的 河 ， 兩 歲 的 我 和 阿 公 到 河 邊 揮 著 釣 竿 ， 良 久 ， 我 半 條 魚 都 沒 有 釣 到 ， 才 發 現 鉤 子 早 在 出 發 前 就 從 我 的 魚 線 上 卸 下 來 ， 那 是 阿 公 無 聲 的 保 護 。 那 時 候 河 水 很 乾 淨 ， 愛 沒 有 雜 質 。
阿 公 像 重 複 播 放 的 客 語 教 材 ， 每 個 星 期 上 到 兩 次 課 。 後 來 卡 帶 逐 漸 損 毀 ， 分 鐘 元 的 市 話 話 筒 在 角 落 積 起 一 些 灰 ， 兒 時 習 得 的 單 字 也 就 沉 積 在 喉 嚨 深 處 。 雖 然 認 為 自 己 應 該 要 主 動 打 電 話 過 去 ， 但 是 重 新 組 成 的 情 感 細 胞 ， 直 沒 有 長 出 播 號 的 手 指 。
115 轉 述 的 阿 公 ， 對 比 記 憶 中 的 阿 公 ， 情 感 在 體 裡 不 斷 撕 裂 重 組 。 長 大 後 ， 我 負 責 接 電 話 。 也 許 在 屏 東 的 生 活 千 篇 一 律 ， 或 是 很 久 沒 有 面 對 面 相 處 不 知 道 要 說 什 麼 話 題 ， 阿 公 的 故 事 班 底 固 定 。 出 演 的 有 ： 寄 到 新 竹 的 甘 蔗 、 被 逼 瘋 朝 鄰 居 家 扔 石 頭 的 阿 婆 、 會 進 廚 房 幫 忙 煎 魚 的 弟 弟 、 需 要 多 體 諒 的 癌 症 的 媽 媽 、 小 時 候 叫 阿 公 背 的 我 。 些 殘 忍 的 戲 碼 夾 雜 兒 時 回 憶 和 關 心 一 同 播 出 ， 個 小 時 不 多 不 少 ， 我 會 用 要 去 上 廁 所 作 結 。 阿公：還有麼 事情嗎？ 我：嗯 也無 阿公再見
散 PROSE 文 116 佳 作 〈 十 年 月 光 〉 ， 世 上 彷 若 有 太 多 巧 合 ， 在 這 篇 文 章 被 實 現 。 更 像 是 一 齣 戲 ， 一 篇 電 影 情 節 ， 透 過 月 光 餅 傳 達 記 憶 和 思 念 。 〈 最 靠 近 但 不 接 近 的 想 念 方 式 〉 ， 回 顧 自 己 成 長 ， 阿 公 作 風 以 及 對 語 言 的 強 勢 ， 讓 母 親 憂 鬱 成 疾 。 筆 者 和 母 親 搬 離 客 家 庄 後 ， 與 阿 公 的 互 動 經 常 藉 著 電 話 聯 繫 ， 若 有 隔 閡 ， 但 長 大 後 的 回 憶 裡 ， 仍 發 現 滿 溢 祖 孫 之 愛 ， 感 觸 出 於 生 活 ， 讓 人 心 領 神 會 。 〈 火 盡 〉 ， 回 顧 求 學 時 練 柔 道 的 好 友 ， 透 過 書 寫 ， 重 塑 其 認 真 比 賽 的 影 ， 緬 懷 停 駐 在 內 心 深 處 的 往 事 ， 文 筆 甚 佳 ， 情 感 真 摯 。 臺 北 市 政 府 客 家 事 務 委 員 會 辦 理 後 生 文 學 獎 行 之 有 年 ， 這 些 好 的 作 品 ， 相 信 未 來 定 會 得 到 更 廣 大 回 響 。 後 生 朋 友 們 ， 動 起 筆 來 吧 ！ 寫 出 最 動 人 的 篇 章 。
117 每 個 人 的 生 命 中 ， 都 埋 藏 著 許 多 深 的 故 事 。 在 不 同 的 地 域 裡 ， 所 見 所 聞 各 異 ， 故 事 的 版 本 也 多 得 讓 人 驚 奇 。 後 生 文 學 獎 散 文 類 ， 鼓 勵 後 生 寫 下 最 深 的 原 鄉 回 憶 ， 這 個 想 法 好 極 了 ， 在 評 審 黃 雨 佳 老 師 和 我 共 同 討 論 下 ， 發 現 故 事 好 看 動 人 ， 非 常 有 共 識 地 產 生 得 獎 作 品 。 好 的 文 學 故 事 作 品 ， 會 說 話 也 會 發 光 。 首 獎 作 品 〈 港 邊 記 事 〉 ， 作 者 重 回 澎 湖 老 家 舊 址 ， 母 親 曾 經 營 的 客 家 小 炒 店 ， 隨 著 步 伐 ， 近 鄉 情 怯 ， 埋 藏 心 中 悲 傷 的 往 事 紛 沓 而 來 ， 世 事 多 舛 ， 人 事 已 非 ， 從 深 文 字 中 書 寫 生 活 波 浪 ， 滿 滿 道 謝 、 道 歉 、 道 別 的 情 懷 ， 讓 瑣 事 聚 焦 成 一 篇 有 血 有 淚 的 生 命 故 事 。 優 選 作 品 〈 東 勢 阿 比 百 摎 番 婆 〉 ， 作 者 寫 小 時 候 兩 個 難 以 忘 懷 的 人 ， 在 母 語 流 動 下 的 東 勢 客 家 庄 ， 阿 比 百 和 番 婆 一 直 停 留 在 心 中 未 曾 離 去 。 作 者 文 字 駕 馭 佳 ， 道 地 又 在 地 的 生 活 故 事 ， 彷 若 藉 著 它 便 可 勾 勒 舊 時 場 景 ， 喚 起 許 多 在 地 人 的 記 憶 ， 成 為 共 同 話 題 。
SHORT
NOVEL
SHORT NOVEL 短 小 說 篇 120
海 峽 。 雌 燕 至 今 仍 記 得 丈 夫 跌 落 海 的 模 樣 ； 明 明 是 如 此 用 力 振 翅 ， 卻 敵 不 過 死 亡 的 召 喚 ， 墜 進 汪 洋 裡 。 一 波 浪 花 激 起 ， 便 再 也 不 見 蹤 影 。 此 時 ， 轟 隆 隆 的 機 車 聲 響 起 ， 朝 著 雌 燕 的 方 向 靠 近 。 機 車 破 掉 的 排 煙 管 催 出 黑 煙 ， 行 進 的 方 向 都 是 烏 煙 瘴 氣 的 。 那 是 川 崎 ， 舊 式 的 檔 車 後 座 綁 著 個 藍 色 置 物 箱 ， 箱 底 破 了 大 洞 ， 是 用 廢 棄 的 鋁 罐 磨 平 ， 補 上 的 。 油 漆 已 經 粉 化 ， 機 車 主 人 下 車 時 腳 往 後 跨 ， 但 腳 抬 得 不 夠 高 ， 褲 管 沾 上 了 藍 色 的 漆 。 那 是 阿 天 哥 。
站 在 田 中 電 線 上 的 是 雌 燕 第 三 任 的 丈 夫 。 第 任 丈 夫 在 越 過 海 峽 時 被 鷹 叼 了 ， 雌 燕 在 燕 群 裡 等 待 丈 夫 歸 來 ， 直 到 下 個 春 天 來 臨 ， 牠 也 知 道 丈 夫 不 會 再 回 來 了 。 第 二 任 丈 夫 大 牠 近 十 歲 ， 彼 此 喪 偶 ， 可 幸 福 沒 有 長 久 ， 隔 年 南 遷 時 ， 丈 夫 沒 飛 過 那 片
121 春 末 。 雌 燕 第 二 次 失 了 伴 侶 歸 來 。 牠 朝 窩 裡 探 頭 ， 確 定 昨 日 剛 孵 的 蛋 還 在 。 蛋 的 外 殼 爬 著 隱 約 的 裂 痕 ， 透 著 光 源 ， 似 乎 還 可 見 到 殼 裡 的 薄 膜 。 鳥 窩 昏 暗 ， 唯 有 在 夕 陽 反 射 的 光 下 才 看 得 清 裂 痕 。 那 是 牠 昨 日 孵 蛋 時 發 現 的 。 窩 裡 還 剩 兩 顆 蛋 ， 相 互 依 偎 ， 是 牠 僅 存 的 孩 子 。 雌 燕 雖 然 產 過 幾 窩 的 蛋 ， 可 惜 都 沒 有 順 利 孵 化 ； 即 使 孵 化 了 ， 也 沒 能 活 下 來 。 這 回 遷 徙 ， 雌 燕 感 覺 自 己 的 體 力 變 差 了 。 好 不 容 易 撐 過 那 片 海 峽 ， 找 到 當 初 落 腳 的 屋 簷 ， 生 下 了 蛋 ， 蛋 殼 卻 變 薄 了 。 自 知 大 限 就 在 不 久 的 將 來 ， 有 可 能 年 末 的 南 遷 ， 牠 就 飛 不 過 那 片 海 峽 了 ； 抑 或 是 ， 牠 連 這 最 後 的 蛋 也 孵 不 出 來 。 這 大 概 是 牠 唯 一 、 最 後 的 機 會 的 。 短 篇 小 說
SHORT NOVEL 短 小 說 篇 122
。 衣 櫥 塞 在 床 尾 與 牆 的 縫 隙 中 ， 櫥 櫃 門 板 上 有 一 面 長 鏡 ， 貼 著 紅 紙 。 紅 紙 褪 色 ， 隱 約 露 出 下 方 歷 經 風 霜 而 字 體 殘 缺 的 一 個 喜 字 。 木 桌 最 靠 近 門 ， 桌 面 放 著 凌 亂 的 電 話 本 ， 壓 在 上 頭 的 電 話 ， 長 年 未 曾 響 起 過 。 阿 天 哥 最 討 厭 雌 燕 站 在 窗 邊 盯 著 他 ， 用 辣 椒 水 噴 了 雌 燕 幾 回 。 雌 燕 也 不 喜 歡 與 阿 天 哥 照 面 。 但 屋 內 沒 有 椅 子 ， 唯 一 勉 強 可 承 受 阿 天 哥 重 量 的 矮 凳 就 放 在 屋 簷 下 ， 靠 著 樑 。 矮 凳 四 腳 雖 是 實 木 ， 可 白 蟻 肆 虐 ， 已 經 被 啃 出 密 密 麻 麻 的 小 洞 。 阿 天 哥 噴 死 鑿 洞 的 白 蟻 後 ， 用 撿 來 的 幾 塊 木 頭 拼 湊 成 腳 ， 麻 繩 纏 繞 打 成 死 結 ， 勉 強 修 補 。 阿 天 哥 不 搗 弄 燕 窩 時 ， 便 坐 在 矮 凳 上 環 顧 著 周 圍 的 水 田 。 田 埂 外 有 座 抽 水 馬 達 ， 從 水 源 區 抽 來 大 量 的 水 ， 順 著 被 築 起 的 河 堤 奔 流 ；
牠 們 最 大 的 天 敵 是 阿 天 哥 。 阿 天 哥 的 房 子 沒 有 油 漆 ， 凹 凸 不 平 的 牆 面 是 用 土 塊 堆 砌 而 成 ， 跟 家 燕 銜 泥 而 築 的 窩 有 些 像 。 室 內 空 間 侷 促 ， 逼 仄 的 方 寸 中 擺 著 簡 單 家 具 。 木 板 床 貼 著 有 窗 的 牆 面 ， 上 頭 鋪 著 一 張 竹 蓆 ， 皺 巴 巴 的 被 子 被 隨 意 扔 在 上 頭
123 雌 燕 與 阿 天 哥 相 處 的 日 子 ， 比 任 何 一 任 丈 夫 都 還 長 。 阿 天 哥 進 屋 前 總 會 先 停 下 腳 步 ， 痀 僂 的 背 上 扛 著 鋤 頭 ， 走 上 屋 前 的 兩 階 梯 後 將 鋤 頭 放 在 梁 柱 旁 ， 然 後 朝 雌 燕 的 窩 看 了 一 眼 。 進 屋 ， 大 力 甩 上 門 板 ， 故 意 震 落 屋 簷 上 的 土 灰 。 雌 燕 縮 進 窩 裡 ， 蹲 回 蛋 的 上 方 ， 才 感 覺 到 蛋 有 些 失 溫 。 牠 發 出 微 弱 而 不 清 楚 的 鳴 叫 ， 想 把 電 線 上 站 崗 的 丈 夫 喚 回 。 阿 天 哥 進 屋 後 又 開 始 摔 東 摔 西 ， 製 造 尖 銳 的 聲 響 ， 擺 明 了 要 驅 離 簷 下 的 家 燕 。 雌 燕 顫 顫 巍 巍 ， 翅 膀 脫 落 下 稀 疏 的 毛 ， 棉 絮 飛 出 燕 窩 外 。 丈 夫 是 直 到 了 蛋 的 溫 度 回 暖 後 ， 才 又 出 了 門 ， 飛 出 牠 們 落 腳 的 田 中 屋 ， 朝 著 村 頭 飛 去 。 雌 燕 知 道 丈 夫 要 去 哪 裡 。 雖 不 如 第 任 丈 夫 的 如 膠 似 漆 ， 也 不 如 第 二 任 丈 夫 的 老 練 熟 成 ， 但 以 新 手 丈 夫 來 說 ， 第 三 任 丈 夫 對 牠 這 體 衰 力 退 的 雌 燕 ， 已 經 很 照 顧 了 。 田 中 屋 坐 落 在 水 田 中 央 ， 附 近 是 片 結 實 累 累 的 稻 穗 ， 春 末 ， 適 逢 附 近 農 家 一 期 稻 作 的 收 割 期 ， 屆 時 來 自 四 面 八 方 的 蟲 鳥 都 等 著 這 場 饗 宴 。 尤 其 是 阿 天 哥 的 水 田 ， 每 到 黃 昏 ， 蚊 蟲 最 多 ； 對 雌 燕 來 說 ， 源 源 不 絕 的 蚊 蟲 能 讓 雛 鳥 更 無 憂 長 大 。
SHORT NOVEL 短 小 說 篇 124 屋 內 沒 什 麼 東 西 可 摔 ， 阿 天 哥 製 造 幾 回 兵 乓 的 聲 響 後 ， 索 性 拿 著 栓 門 的 木 棍 朝 家 燕 走 去 。 雌 燕 盯 著 木 棍 的 圓 頭 上 殘 留 的 蛋 黃 液 ， 心 有 餘 悸 ， 飛 出 了 窩 ， 不 斷 在 廊 簷 外 徘 徊 。 牠 不 願 飛 離 ， 想 守 著 窩 裡 倖 存 的 蛋 。 因 為 體 力 衰 退 ， 雌 燕 這 胎 只 下 三 顆 蛋 。 算 算 日 子 ， 到 下 一 回 秋 末 南 遷 還 有 近 半 年 的 時 間 ， 本 該 是 繁 殖 旺 季 ， 可 雌 燕 蹲 了 數 天 ， 還 是 只 下 了 三 顆 蛋 。 新 手 丈 夫 一 直 以 為 雌 燕 腹 部 裡 還 有 更 多 ， 又 多 等 了 數 日 ， 才 難 掩 失 落 。 阿 天 哥 木 棍 上 的 蛋 黃 液 ， 就 是 雌 燕 剛 生 下 蛋 那 天 被 搗 毀 的 蛋 。 阿 天 哥 再 度 靠 近 ， 雌 燕 數 次 飛 回 窩 緣 想 振 翅 嚇 阻 ， 呼 叫 未 歸 的 丈 夫 。 叫 聲 嘶 啞 ， 抵 不 過 木 棍 敲 擊 樑 柱 的 兵 乓 聲 。 退 化 的 體 力 ， 吞 噬 了 雌 燕 求 救 的 力 氣 ， 牠 只 能 不 斷 擺 動 翅 膀 ， 分 散 阿 天 哥 的 注 意 。
125 尤 其 是 豐 水 期 ， 那 水 是 源 源 不 絕 的 。 水 流 過 村 尾 的 農 田 ， 沿 著 村 子 外 圍 繞 成 一 圈 ， 最 後 從 村 頭 的 樹 頭 伯 公 流 出 村 子 。 阿 天 哥 的 田 就 在 村 頭 ， 每 天 插 完 門 前 那 炷 天 公 爐 的 香 後 ， 手 裡 會 剩 兩 支 香 ； 支 給 樹 頭 伯 公 ， 一 支 給 樹 頭 伯 公 旁 那 座 乾 淨 無 草 的 墳 。 在 雌 燕 的 記 憶 中 ， 這 是 阿 天 哥 十 年 來 的 信 仰 ， 或 許 更 久 。
SHORT NOVEL 短 小 說 篇 126 田 中
，
。
時 ， 綠
，
，
一
。
中
，
一
，
一 去 。
是 阿 天 哥 又 來 了 。 阿 天 哥 見 隻 抓 一 隻 ， 光 天 化 日 下 就 用 陷 阱 抓 了 數 隻 綠 繡 眼 和 鵪 鶉 。 家 燕 有 為 候 鳥 的 自 覺 ， 也 有 生 理 上 的 本 能 。 牠 們 都 知 曉 此 處 不 歡 迎 牠 們 ， 自 歸 來 後 ， 雌 燕 負 責 修 繕 舊 巢 ， 丈 夫 日 日 往 村 裡 飛 去 ， 為 了 尋 找 更 好 的 庇 護 之 所 。 牠 們 力 戰 阿 天 哥 那 夜 後 ， 雄 燕 在 屋 簷 附 近 的 電 線 杆 上 立 了 許 久 ， 不 願 也 不 敢 進 燕 窩 裡 休 息 。 隔 日 清 晨 ， 雌 燕 終 於 按 著 雄 燕 帶 來 的 訊 息 ， 去 了 村 裡 一 趟 。 村 裡 人 不 多 ， 地 也 不 大 ， 雌 燕 南 遷 北 徙 近 十 年 ， 也 算 是 燕 群 裡 的 老 人 了 。 牠 當 然 也 是 最 清 楚 村 裡 的 一 切 ， 丈 夫 要 牠 去 看 的 移 居 處 所 ， 牠 是 再 熟 悉 不 過 的 那 裡 。 說 到 底 ， 雌 燕 與 阿 天 哥 還 是 同 一 年 搬 來 這 田 中 屋 的 。 阿 天 哥 早 年 住 在 村 尾 水 源 頭 的 夥 房 裡 ， 客 家 人 節 儉 ， 也 最 注 重 名 聲 和 人 丁 。 水 源 夥 房 是 村 裡 最 富 有 的 人 家 ， 牆 面 長 年 貼 著 紅 榜 單 ， 屋 內 金 光 閃 亮 聞 名 。 燕 群
的 外 來 物 很 多
生 物 的 本 能 會 告 知 危 險
每 當 烏 甜 仔 結 了 成 串 的 野 果
繡 眼 會 飛 下 挑 食
牠 本 懂 得 挑 黑 果 來 吃
卻 總 慌 忙 地 咬 了
串 綠 果 就 逃
草 叢
竄 出 鵪 鶉
膽 小 慌 張 的 性 格
見 天 光 就 嚇 得 四 處 亂 竄
從 這 飛 奔 到 另
原 來
127
動
膀 。 振 翅 間 ， 雌 燕 稀 疏 的 羽 毛 連 同 丈 夫 拉 的 屎 ， 落 在 阿 天 哥 的 鼻 頭 上 。 阿 天 哥 憤 怒 地 抹 掉 臉 上 的 屎 ， 框 啷 一 聲 丟 下 木 棍 ， 凶 器 順 著 階 梯 往 水 田 滾 去 ， 泡 入 泥 水 裡 。 夜 裡 ， 原 本 黏 在 木 棍 上 數 日 的 蛋 黃 液 終 於 浮 上 水 面 。 凝 固 的 蛋 液 ， 化 進 水 裡 ， 順 著 水 流 繞 到 樹 頭 伯 公 前 ， 最 後 流 出 村 子 。 一 期 稻 收 割 前 的 農 暇 ， 雌 燕 與 阿 天 哥 對 視 的 時 間 變 多 了 。 此 時 的 水 田 已 經 呈 現 金 黃 ， 田 間 野 生 的 玄 參 科 、 石 竹 科 ， 還 有 野 莓 都 是 盛 開 的 景 象 。
阿 天 哥 對 著 雌 燕 瞠 目 ， 舉 起 木 棍 揮 向 雌 燕 。 雌 燕 不 得 不 撤 守 片 ， 轉 卻 看 見 ， 木 棍 正 敲 擊 著 窩 緣 ， 土 塊 崩 落 … … 丈 夫 終 於 回 來 了 。 但 雄 燕 的 形 沒 比 雌 燕 大 多 少 ， 只 是 年 輕 的 丈 夫 比 雌 燕 還 有 體 力 在 半 空 盤 旋 。 雌 燕 又 飛 了 過 來 ， 與 丈 夫 一 左 一 右 在 阿 天 哥 的 頭 頂 上 拍
翅
SHORT NOVEL 短 小 說 篇 128 內 ， 也 不 見 有 人 驅 趕 。 可 雌 燕 與 第 二 任 丈 夫 歸 來 後 ， 停 留 在 夥 房 簷 下 的 那 個 夏 日 ， 雛 鳥 破 蛋 即 夭 折 ， 沒 個 熬 過 凜 冬 的 。 為 了 避 開 阿 天 哥 的 侵 擾 ， 雌 燕 無 處 可 去 ， 只 能 與 第 二 任 丈 夫 移 居 到 無 人 居 住 的 破 屋 下 。 破 屋 旁 樣 是 水 田 ， 可 地 盤 歸 麻 雀 ， 麻 雀 成 群 又 吵 雜 ， 老 是 成 群 結 隊 。 雌 燕 在 麻 雀 那 吃 了 不 少 虧 ， 甚 至 讓 了 兩 次 窩 。 最 後 還 是 只 能 回 到 阿 天 哥 的 屋 簷 下 。 稻 穗 收 成 ， 來 自 於 各 方 的 侵 擾 眾 多 ； 可 很 奇 怪 ， 在 他 的 田 裡 ， 任 何 生 物 都 造 次 不 起 來 。 阿 天 哥 討 厭 動 物 ， 驅 趕 動 物 就 是 他 的 日 常 。 這 會 ， 又 有 一 條 不 知 死 活 的 蛇 爬 上 阿 天 哥 的 廊 ， 還 未 探 清 環 境 ， 就 被 他 設 的 陷 阱 給 抓 了 。 蛇 纏 著 阿 天 哥 的 手 臂 掙 扎 ， 老 人 的 動 作 不 如 往 年 迅 速 ， 一 度 讓 蛇 掙 脫 ， 又 在 臺 階 上 的 另 一 個 陷 阱 裡 抓 回 。 走 進 屋 前 ， 阿 天 哥 又 冷 眼 看 了 雌 燕 。 解 決 完 蛇 之 後 ， 阿 天 哥 走 回 廊 下 ， 從 挖 洞 的 牆 角 裡 抽 出 捕 鼠 籠 ， 抓 出 一 隻 碩 大 的 鼠 ， 將 鼠 頭 往 樑 柱 砸 去 ， 力 道 不 夠 ， 砸 了 三 回 鼠 頭 才 徹 底 爛 透 。
129 裡 ， 能 住 在 水 源 夥 房 屋 簷 下 的 也 都 是 大 家 族 。 目 前 水 源 夥 房 下 最 大 的 燕 群 已 經 傳 有 四 代 子 孫 ， 燕 窩 個 挨 著 一 個 ， 併 排 在 樑 上 。 雄 燕 也 想 把 窩 搬 來 水 源 夥 房 下 ， 可 徘 徊 多 日 仍 未 打 定 主 意 ， 也 許 是 顧 忌 著 雌 燕 體 衰 ， 或 是 雛 鳥 還 未 破 蛋 吧 。 雌 燕 立 在 水 源 夥 房 外 的 枝 頭 上 ， 並 不 想 靠 近 。 本 能 的 記 憶 讓 牠 直 覺 ， 這 裡 依 舊 是 個 危 險 的 地 方 。 雌 燕 生 於 水 源 夥 房 ， 第 一 任 丈 夫 也 是 。 牠 們 生 於 春 末 ， 在 那 年 秋 初 結 為 伴 侶 ， 雛 鳥 出 生 隔 日 ， 夥 房 大 火 ， 熊 熊 的 火 焰 燒 了 整 夜 ， 除 了 雌 燕 和 丈 夫 僥 倖 逃 了 出 來 ， 那 年 新 結 伴 的 、 剛 降 生 的 ， 連 牠 們 嗷 嗷 待 哺 的 幼 鳥 全 被 大 火 吞 滅 。 與 第 二 任 丈 夫 同 行 後 ， 雌 燕 也 嘗 試 過 要 搬 回 夥 房 。 大 火 後 七 年 ， 火 燒 的 痕 跡 已 經 被 重 新 粉 刷 的 漆 蓋 過 ， 牆 上 再 度 貼 滿 紅 榜 ， 屋 內 佛 堂 花 果 香 四 溢 。 小 村 篤 信 風 水 ， 喜 燕 築 窩 ， 加 上 水 田 良 田 環 繞 ， 燕 群 喜 食 蚊 蟲 ， 被 視 為 益 鳥 。 水 源 夥 房 更 是 如 此 ， 人 丁 興 旺 ， 燕 窩 成 為 家 宅 安 寧 的 象 徵 。 住 在 屋 內 的 人 出 入 規 律 ， 不 吵 不 鬧 ， 更 不 會 趕 走 築 窩 的 燕 群 ； 即 使 偶 而 有 燕 飛 進 屋
SHORT NOVEL 短 小 說 篇 130
哀 號 般 的 長 鳴 ， 只 有 牠 知 道 ， 自 己 已 用 盡 一 生 的 聲 音 。 同 樣 用 盡 聲 音 吶 喊 的 ， 還 有 他 。 幾 乎 燒 盡 的 屋 內 ， 阿 天 哥 抱 著 斷 了 氣 的 妻 ， 不 忍 搖 晃 ， 哭 聲 短 促 而 急 ， 細 弱 而 遠 … … 從 那 之 後 ， 阿 天 哥 也 沒 了 聲 音 ， 不 再 說 話 。 那 便 是 雌 燕 第 一 次 看 見 阿 天 哥 。 阿 天 哥 與 妻 無 子 ， 繼 承 不 了 夥 房 家 業 ， 大 火 後 ， 也 就 被 趕 出 了 夥 房 。 當 然 還 有 另 一 層 因 素 ， 與 他 倆 的 婚 姻 名 分 有 關 。 他 無 處 可 去 ， 便 重 新 打 理 這 間 位 於 田 中 的 破 屋 ， 據 說 是 阿 天 哥 與 妻 新 婚 時 為 了 逃 離 夥 房 眾 人 閒 言 碎 語 而 暫 居 的 小 屋 ， 後
雌 燕 與 第 一 任 丈 夫 在 火 焰 四 周 往 返 ， 只 能 揮 著 翅 發 出 嘁 嘁 的 高 音 ， 那 也 是 雌 燕 生 中 發 過 最 高 亢 的 叫 聲 。 可 無 奈 直 到 火 勢 得 控 後 ， 除 了 雌 燕 與 丈 夫 ， 牠 沒 再 見 到 隻 燕 從 水 火 中 飛 出 。 剩 下 零 星 的 火 苗 時 ， 簷 下 的 燕 窩 已 盡 數 被 燒 壞 沖 毀 ， 隻 隻 焦 黑 又 浸 濕 的 雛 鳥 掉 落 在 地 面 ， 參 差 不 齊 的 毛 泡 在 水 灘 裡 ， 任 憑 著 來 去 的 人 踩 上 無 數 個 腳 印 。 雌 燕 發 出
131
著 燕 窩 逐 步 接 近 。 煙 很 快 竄 過 屋 簷 窄 小 的 縫 隙 ， 瀰 漫 在 整 個 燕 窩 裡 。 雄 燕 又 去 了 水 源 夥 房 ， 剩 下 雌 燕 。 牠 不 顧 自 己 ， 鑽 進 燕 窩 裡 ， 將 蛋 踢 往 另 一 側 ， 想 讓 蛋 盡 可 能 遠 離 濃 煙 。 但 牆 面 越 來 越 灼 熱 ， 白 煙 幾 乎 覆 蓋 了 雌 燕 的 視 線 。 雌 燕 振 翅 ， 想 將 濃 煙 拍 出 去 ， 眼 見 最 靠 牆 的 那 顆 蛋 變 了 色 ， 牠 哀 號 出 聲 ， 記 憶 裡 的 那 場 大 火 彷 彿 又 回 到 眼 前 夜 裡 突 如 其 來 的 爭 吵 伴 隨 著 婦 女 的 尖 叫 聲 ， 打 破 了 寧 靜 。 片 後 ， 來 來 往 往 的 人 提 著 水 桶 跑 來 ， 將 水 往 火 堆 裡 倒 ， 往 屋 簷 下 的 燕 窩 噴 去 。 燕 窩 是 土 塊 ， 碰 了 水 就 化 ， 原 本 堅 固 的 窩 成 了 崩 落 在 地 的 土 塊 。
雌 燕 嚇 得 不 敢 動 ， 深 怕 不 小 心 抖 下 的 羽 毛 會 激 怒 他 。 阿 天 哥 接 著 連 蒼 蠅 都 不 放 過 ， 在 門 口 黏 著 排 捕 蠅 紙 ， 一 個 上 午 下 來 ， 紙 上 黏 滿 層 黑 壓 壓 的 蒼 蠅 。 本 來 還 看 得 見 掙 扎 跳 動 的 觸 鬚 ， 已 經 一 片 死 寂 。 燕 的 天 敵 都 被 阿 天 哥 清 除 得 差 不 多 ， 所 以 說 阿 天 哥 是 家 燕 唯 一 、 是 最 大 的 天 敵 。 阿 天 哥 點 起 香 ， 卻 比 往 日 三 炷 清 香 多 許 多 ， 口 氣 幾 乎 用 光 鐵 盒 裡 所 剩 的 香 ， 隨 後 朝
SHORT NOVEL 短 小 說 篇 132 水 田 本 不 大 ， 可 四 周 沒 有 光 害 也 沒 有 邊 際 ， 讓 人 以 為 是 遼 闊 的 。 就 在 這 偌 大 的 夜 裡 ， 竟 能 悄 然 無 聲 。 縮 在 燕 窩 裡 的 雌 燕 正 重 新 修 補 被 阿 天 哥 燻 毀 的 牆 面 ， 最 靠 牆 的 那 顆 蛋 果 然 已 經 無 效 ， 雌 燕 只 能 將 發 臭 的 蛋 踢 下 窩 。 靜 謐 中 ， 蛋 殼 碎 裂 在 水 泥 地 上 的 聲 音 格 外 清 脆 。 雄 燕 在 蛋 液 上 徘 徊 片 便 離 去 ， 不 敢 多 留 。 雌 燕 回 到 燕 窩 裡 ， 重 新 挪 好 空 間 ， 扭 扭 脖 子 、 理 理 碎 毛 ， 黑 瞳 裡 反 射 著 剩 下 的 那 顆 蛋 。 牠 不 得 不 準 備 趕 在 秋 日 來 之 前 ， 再 下 新 的 蛋 。 雖 然 機 會 不 大 。 可 牠 得 隨 時 準 備 著 。 如 當 年 受 祝 融 毀 壞 的 水 源 夥 房 ， 在 隔 年 便 恢 復 往 昔 榮 耀 ， 延 續 著 傳 聞 中 的 金 碧 輝 煌 。 同 年 夏 日 ， 新 的 一 批 家 燕 歸 巢 ， 又 選 定 了 夥 房 簷 下 的 好 地 理 ， 築 了 新 窩 ， 繁 衍 後 世 。 彷 彿 那 夜 的 大 火 ， 那 次 陰 陽 相 隔 ， 那 段 骨 銘 心 都 不 曾 存 在 。 雌 燕 只 能 一 年 年 下 新 的 蛋 ， 尋 找 更 適 合 的 處 所 。 失 敗 幾 回 後 ， 雌 燕 打 消 了 築 新 窩 的 念 頭 ， 又 再 回 到 田 中 屋 。 時 隔 年 再 見 阿 天 哥 ， 似 乎 又 老 了 許 多 ， 只 有 那
133 來 不 知 怎 麼 地 ， 又 搬 回 了 夥 房 。 重 新 再 回 到 田 中 屋 後 ， 阿 天 哥 將 原 本 的 旱 地 ， 引 成 了 水 田 ； 從 破 瓦 斷 垣 ， 到 如 今 能 勉 強 遮 風 避 雨 的 土 角 厝 。 阿 天 哥 在 樹 頭 伯 公 旁 替 妻 立 了 墳 ， 卻 遲 遲 沒 替 墳 上 字 碑 ， 他 只 是 日 復 日 將 墳 上 長 出 的 新 芽 拔 除 ， 然 後 驅 趕 任 何 靠 近 墳 的 生 物 。 水 田 趕 在 那 年 二 期 秧 苗 結 束 前 播 了 種 。 有 了 作 物 的 水 田 吸 引 更 多 蚊 蟲 蛇 鼠 ， 當 然 也 包 含 天 上 飛 的 。 夜 裡 ， 是 夜 鷹 占 地 為 王 ， 拉 著 尖 銳 的 嗓 子 叫 得 又 長 又 急 ， 展 翅 從 阿 天 哥 的 頭 頂 掠 過 時 ， 叫 聲 也 跟 著 盤 旋 。 夜 幕 中 道 黑 影 閃 逝 ， 便 能 將 半 空 的 蚊 蟲 捕 食 。 阿 天 哥 在 水 田 邊 架 起 一 張 隱 沒 在 暝 色 裡 的 黑 網 ， 可 落 網 的 只 有 麻 雀 和 斑 鳩 。 他 沒 有 放 棄 ， 在 水 田 四 周 做 了 無 數 個 陷 阱 ， 夜 鶯 行 走 蹣 跚 慵 懶 ， 總 能 抓 到 幾 隻 。 一 樣 晝 伏 夜 出 的 還 有 領 角 鴞 ， 最 常 鬼 鬼 祟 祟 出 沒 在 水 田 後 那 片 樹 林 邊 。 領 角 鴞 的 隱 蔽 性 很 好 ， 本 是 不 容 易 察 覺 的 ， 可 一 旦 被 其 他 鳥 發 現 ， 便 會 被 鳥 群 欺 負 騷 擾 ， 這 動 靜 就 大 了 。 阿 天 哥 一 樣 做 了 陷 阱 抓 過 幾 隻 。
SHORT NOVEL 短 小 說 篇 134 雌 燕 啣 出 最 後 一 顆 蛋 時 ， 雄 燕 就 在 簷 緣 邊 走 動 ， 焦 慮 又 不 安 。 自 從 阿 天 哥 摔 進 田 中 那 日 起 算 ， 蛋 的 孵 化 延 遲 了 一 周 ， 隱 約 嗅 得 到 發 臭 ， 雌 燕 只 能 將 蛋 啣 出 燕 窩 ， 鋪 上 新 的 乾 草 ， 等 待 下 一 個 週 期 。 沒 有 阿 天 哥 ， 水 田 的 引 水 被 人 截 斷 ， 又 變 成 了 旱 田 。 來 不 及 收 割 的 作 物 開 始 腐 爛 ， 先 是 引 來 不 少 蚊 蟲 蛇 鼠 ， 又 來 了 整 群 麻 雀 。 麻 雀 騷 擾 燕 窩 ， 雄 燕 跟 數 隻 麻 雀 在 屋 簷 下 纏 成 團 ， 麻 雀 上 下 翻 飛 ， 將 原 本 修 補 好 的 燕 窩 啄 出 蜂 窩 似 的 坑 洞 。 本 想 靜 心 等 待 週 期 的 雌 燕 不 得 不 加 入 戰 局 。 雄 燕 雖 然 年 輕 ， 但 寡 不 敵 眾 ， 被 打 得 落 翅 逃 離 。 直 到 黃 昏 ， 麻 雀 終 於 罷 休 ， 群 飛 離 去 。 稻 秧 腐 爛 後 ， 又 經 過 幾 回 雨 水 淹 沒 和 烈 日 曝 曬 ， 反 覆 下 來 ， 旱 田 裡 幾 乎 沒 有 長 青 的 作 物 了 。 白 日 裡 ， 綠 繡 眼 和 鵪 鶉 不 來 了 ， 夜 裡 也 不 見 夜 鷹 和 領 角 鴞 。 只 剩 屋 簷 下 還 在 來 回 啣 泥 修 補 燕 窩 的 雌 燕 和 雄 燕 。
135
丈
。
一
，
。 雌
， 丈
，
。 窩 裡 空 間 不 大 ， 雌 燕 讓 出 空 間 ， 生 怕 擠 到 角 落 的 蛋 。 動 作 都 是 小 心 翼 翼 的 。 雌 燕 將 黏 在 窩 裡 的 大 便 咬 到 外 面 丟 棄 ， 來 回 忙 碌 著 。 這 時 ， 田 埂 上 出 現 一 道 尖 銳 的 煞 車 聲 ， 嘎 然 而 止 的 引 擎 連 人 帶 車 摔 進 了 田 中 ， 阿 天 哥 連 個 呼 救 的 聲 音 也 沒 有 。
墳 頭 被 打 理 得 如 同 新 墓 般 ， 半 點 雜 草 和 蟲 鳥 入 侵 的 痕 跡 都 沒 有 。 便 是 從 那 時 開 始 ， 雌 燕 每 每 春 末 歸 來 ， 都 會 依 著 本 能 找 到 這 田 中 屋 ； 縱 使 阿 天 哥 一 趕 再 趕 ， 雌 燕 往 返 多 年 仍 不 忘 回 來 ， 重 新 修 補 被 搗 弄 的 舊 窩 。 如 阿 天 哥 日 復 一 日 守 護 著 墳 ， 讓 自 己 與 墳 中 的 妻 ， 一 同 靜 止 在 時 間 裡 。 確 實 沒 有 什 麼 地 方 比 這 裡 ， 還 要 安 靜 的 了 。 雌 燕 說 服 自 己 ， 也 說 服 每 一 任 的
夫
又
日 的 清 晨
阿 天 哥 騎 上 他 老 舊 的 川 崎
燕 埋 頭 整 窩
夫 啣 來 新 的 土
將 燻 壞 的 洞 補 上
SHORT NOVEL 短 小 說 篇 136 半 空
一
。 雌
， 與
，
一
了 。
最 後 望 了 眼 阿 天 哥 ， 阿
， 透
。
，
，
死 去 的
， 沒
。
，
，
屋 裡 曾 有 番 爭
。
哥 的
被 人
門 ， 理 由 是 她 無 子 ， 與 她 的 姓 。 隨 後 有 人 翻 倒 廳 下 祭 祀 的 紅 燭 ， 大 火 一 發 不 可 收 拾 ， 阿 天 哥 的 妻 本 以 逃 出 ， 卻 又 回 頭 ， 救 出 一 開 始 將 她 趕 出 家 門 的 女 主 人 。 焦 黑 的 夥 房 前 ， 站 著 一 排 阿 天 哥 的 叔 伯 阿 哥 們 ， 沒 人 真 正 送 行 他 們 ， 也 沒 人 挽 留 。 離 開 群 居 ， 彷 彿 世 間 所 有 的 緣 分 與 糾 葛 ， 都 煙 消 雲 散 。 就 如 有 天 ， 雌 燕 也 會 離 開 燕 群 ， 獨 自 墜 落 於 某 片 海 。 雌 燕 從 阿 天 哥 的 眼 眸 中 ， 彷 彿 看 見 了 群 燕 ， 還 有 自 己 ； 牠 再 次 從 阿 天 哥 面 前 俯 飛 過 ， 盤 旋 片 ， 才 又 沒 入 燕 群 。 秋 末 。
中 飛 過
群 比 肩 而 行 的 家 燕
燕 拍 翅 而 起
丈 夫 起 飛 進 燕 群 裡
又 再
次 南 遷
牠
天 哥 也 抬 起 頭
著 夕 陽 的 光 望 向 了 牠
雌 燕 記 得 阿 天 哥 那 壓 抑 著 悲 傷 和 憤 怒 的 眼 神
就 如 大 火 那 晚
他 抱 著 已 經
妻
有 任 何 哀 求
夜 幕 寂 靜 無 聲
誰 又 知 道 大 火 前
在 金 碧 輝 煌 的
論
阿 天
妻
趕 出 家
137 某 個 黎 明 ， 雌 燕 發 現 觱 橛 鳥 在 田 中 屋 唯 一 的 窗 外 撲 食 蚊 蠅 ， 翅 膀 搧 打 在 窗 格 的 竹 條 上 。 是 隻 雌 鳥 。 唯 有 隻 雌 鳥 ， 雄 鳥 還 未 見 蹤 跡 。 依 照 往 年 ， 雄 鳥 是 會 比 雌 鳥 慢 上 十 天 半 個 月 ， 但 既 然 觱 橛 鳥 來 了 ， 表 示 入 秋 了 。 雌 燕 知 道 自 己 又 該 啟 程 了 。 自 啣 出 蛋 後 ， 雌 燕 終 究 沒 生 下 新 的 一 窩 蛋 。 年 輕 的 丈 夫 有 些 不 耐 ， 可 牠 沒 有 棄 偶 ， 還 是 得 跟 雌 燕 同 啟 程 ； 至 於 會 不 會 在 來 年 春 末 同 行 回 到 這 田 中 屋 ， 便 未 可 知 了 。 雌 燕 似 乎 有 預 感 ， 催 人 離 去 的 季 節 永 遠 也 不 會 停 止 。 啟 程 那 日 ， 雌 燕 最 後 一 次 看 見 阿 天 哥 。 阿 天 哥 撐 著 拐 杖 跛 著 腳 ， 臉 上 的 肉 被 削 去 大 塊 還 未 復 原 ， 皮 膚 的 傷 口 化 著 膿 ， 有 些 難 以 癒 合 。 結 痂 上 不 停 有 擾 人 的 蒼 蠅 肆 虐 著 ， 可 阿 天 哥 似 乎 不 太 在 意 ， 沒 有 伸 手 驅 趕 ， 只 是 專 注 著 懷 裡 的 碑 。 阿 天 哥 終 於 替 墳 立 了 碑 。 寫 上 陳 太 孺 人 ， 也 替 自 己 寫 上 名 陳 阿 天 。
SHORT NOVEL 短 小 說 篇 138
裡 形 成 模 糊 的 幻 影 。 在 肉 體 瀕 臨 死 亡 而 靈 魂 即 將 超 脫 之 際 ， 其 中 一 位 林 屋 人 也 擺 脫 了 肉 眼 的 限 制 ， 他 看 見 一 塊 渾 圓 的 石 頭 ， 埋 藏 於 樹 叢 與 土 堆 之 間 。 如 同 蝙 蝠 透 過 聲 波 尋 見 飛 蛾 ， 禽 鳥 透 過 震 動 挖 掘 蠕 蟲 ， 那 位 林 屋 人 無 法 將 超 脫 肉 體 的 感 知 ， 傳 達 給 過 度 依 賴 瞳 孔 的 親 族 ， 只 得 將 此 稱 之 為 神 蹟 。 他 挖 掘 出 熟 睡 於 土 壤 的 石 頭 ， 灌 輸 它 與 苦 難 同 樣 強 烈 的 希 望 ， 希 望 土 壤 肥 沃 ； 希 望 稻 禾 豐 收 ； 希 望 體 康 健 … … 石 頭 頭 次 聽 見 「 伯 公 」 的 呼 喚 聲 ， 在 林 屋 人 的 祈 求 裡 ， 瞥 見 了 無 法 看 清 的 形 象 。 等 到 林 屋 人 的 族 群 足 夠 壯 大 ， 共 同 的 想 像 足 以 令 它 探 清 「 伯 公 」 的 存 在 ， 祂 才 發 現 自 己 不 再 倒 臥 ， 而 是 露 出 大 半 個 軀 ， 直 立 於 土 地 之 上 。
林 屋 人 發 現 這 塊 未 經 開 墾 的 土 地 ， 他 們 砍 伐 、 整 地 、 引 水 ， 勉 為 其 難 鋪 平 了 一 塊 小 水 田 。 他 們 很 快 發 現 這 片 土 地 無 人 垂 涎 的 原 因 ， 被 辛 勞 成 果 困 住 的 林 屋 人 ， 只 得 反 覆 蒙 難 於 飢 餓 與 疾 病 ， 擺 脫 苦 厄 的 希 望 卻 也 因 此 萌 生 ， 在 林 屋 人 的 腦 子
139 在 竹 林 與 竹 林 中 間 ， 大 紅 花 叢 與 大 紅 花 叢 的 角 落 ， 總 能 找 到 伯 公 廟 。 矗 立 在 小 小 的 土 坡 上 ， 一 旁 有 潺 潺 的 田 水 ， 倒 映 的 藍 天 ， 從 不 停 歇 的 鳥 鳴 。 聽 聞 伯 公 廟 存 在 的 人 ， 可 能 會 望 著 想 像 的 磚 瓦 興 嘆 ， 盯 著 幻 想 的 瑞 獸 讚 許 ， 但 在 林 屋 家 旁 的 伯 公 廟 ， 只 有 一 顆 灰 溜 溜 的 石 頭 ， 和 座 用 來 插 香 的 小 土 堆 。 伯 公 起 先 並 不 存 在 於 伯 公 廟 裡 ， 在 林 屋 人 進 入 這 片 土 地 前 ， 石 頭 只 是 顆 石 頭 。 或 許 千 百 年 前 的 洪 流 ， 或 萬 千 年 前 的 板 塊 ， 將 這 顆 石 頭 帶 到 此 地 。 然 而 石 頭 沒 有 記 憶 ， 更 沒 有 語 言 ， 無 法 描 述 自 己 的 遭 遇 如 何 巧 合 地 宛 若 奇 蹟 ， 無 法 傳 達 洪 水 的 摩 擦 或 岩 漿 的 炙 熱 。 石 頭 無 意 識 地 露 出 半 個 自 己 ， 任 憑 雨 水 從 他 邊 帶 走 泥 濘 或 堆 積 起 新 的 黃 土 ， 任 憑 草 木 的 根 與 莖 因 自 己 纏 繞 成 彆 扭 又 彎 曲 的 形 狀 。 短 篇 小 說
都 在 死 亡 的 那 魂 飛 魄 散 ， 等 待 生 者 的 也 只 剩 冗 長 的 黑 暗
存 在 於 肉 體 ？ 承 認 伯 公 困 於 脆 弱 而 無 助 的 石 ， 那 逝 去 的 亡 者 、 祭 祀 的 祖 先 ， 也
七 嘴 八 舌 的 村 里 人 逕 自 悟 出 結 論 ， 如 果 伯 公 只 存 在 於 礦 石 ， 那 靈 魂 是 否 也 只
SHORT NOVEL 短 小 說 篇 140
， 與 絕 望 的 倒 數 。 於 是 石 頭 成 了 三 顆 石 頭 的 部 分 ， 村 里 人 用 三 顆 石 頭 搭 出 一 間 小 小 的 石 祠 ， 無 形 的 伯 公 就 住 在 裡 頭 ， 享 受 著 祭 拜 與 香 火 。
141 祂 開 始 吸 食 飄 散 的 香 煙 ， 吞 嚥 盤 中 的 供 品 ， 祂 理 解 自 己 既 被 林 屋 人 歸 屬 於 家 族 ， 又 被 林 屋 人 當 作 家 長 般 信 賴 。 祂 不 確 定 自 己 擁 有 多 少 神 力 ， 但 也 從 林 屋 人 的 想 像 裡 ， 明 白 自 己 的 侷 限 。 祂 不 過 只 是 土 地 的 象 徵 ， 在 祂 之 後 ， 代 表 的 是 整 片 黃 土 的 生 機 與 孕 育 ，
，
的 伯 公 。 伯 公 開 始 聽 見 質 疑 祂 的 聲 響 ， 但 那 些 疑 惑 ， 並 非 質 疑 祂 的 存 在 ， 而 是 不 信 於 祂 與 石 的 連 結 。 疑 問 並 非 空 穴 來 風 ， 而 是 如 同 各 民 族 共 有 的 神 話 、 同 享 的 假 設 ， 人 總 探 詢 靈 與 肉 的 連 結 ， 困 惑 精 神 與 物 質 的 聯 繫 。 伯 公 嘗 試 與 起 先 的 林 屋 人 溝 通 ， 透 過 夢 境 傳 遞 自 己 的 想 法 ， 卻 發 現 時 間 的 潮 流 過 得 比 記 憶 還 快 ， 最 先 發 現 自 己 的 林 屋 人 早 已 離 開 ， 而 剩 餘 的 林 屋 人 ， 不 記 得 自 己 與 土 地 的 緣 分 。
如 同 在 祂 之 上 ， 還 有 片 天 庭 與 諸 神 。 林 屋 人 的 茁 壯 讓 這 片 土 地 出 現 越 來 越 多 家 族
祂 也 成 為 越 來 越 多 人
SHORT NOVEL 短 小 說 篇 142
，
。
，
，
。
，
，
生
，
禽 蛋 。 復 癒 的 體 不 足 以 挖 掘 整 顆 石 頭 ， 但 林 屋 人 又 驚 又 喜 ， 趴 倒 在 地 ， 跪 拜 親 吻 著 還 無 神 力 的 自 己 ， 眼 角 掛 著 被 微 光 照 料 的 通 透 。 石 頭 伯 公 離 開 自 己 ， 依 著 赤 足 踏 出 的 小 徑 ， 尋 見 林 屋 。 紅 泥 堆 與 禾 管 搭 成 的 土 屋 ， 滿 是 坑 洞 ， 卻 透 不 進 清 晨 微 弱 的 光 線 。 幾 個 年 幼 的 孩 子 相 擁 而 睡 ， 挺 著 孕 肚 的 婦 女 在 噩 夢 裡 掙 扎 。 此 的 祂 了 解 林 屋 人 的 虔 誠 與 激 動 ， 祂 輪 流 親 吻 了 還 在 熟 睡 的 孩 子 ， 摸 摸 腹 中 躁 動 的 胎 兒 。 感 激 他 們 在 苦 難 中 抱 有 的 希 望 ， 發 願 自 己 將 窮 盡 永 世 讓 這 片 土 地 富 裕 。
在 好 幾 個 日 出 與 日 落 以 後
祂 在 某 個 起 霧 的 清 晨 裡 ， 看 見 這 片 土 地 只 有 林 屋 人 的 樣 子 。 祂 的 意 識 ， 從 祭 拜 與 信 仰 而 始 ， 祂 從 未 見 過 自 己 還 埋 於 土 壤 的 樣 子
祂 看 見 大 病 初 癒 的 林 屋 人 ， 拄 著 竹 竿
跨 進 滿 是 荊 棘 的 樹 林 。 在 層 層 枝 蔓 與 落 葉 中
發 現 還 未 清 醒 的 自 己
林 屋 人 撥 開 鬆 動 的 砂 石
看 見 渾 圓 飽 滿 的 祂
如 同 新
的 嬰 兒
微 溫 的
143 平 躺 在 兩 顆 石 頭 上 的 石 頭 伯 公 ， 也 開 始 猶 疑 起 自 己 的 存 在 ， 祂 嘗 試 與 下 的 兩 塊 石 頭 對 話 ， 祂 曉 得 它 們 來 自 遠 方 ， 上 帶 著 閃 光 的 晶 體 與 泛 白 的 皮 殼 ， 與 祂 黑 油 油 、 被 黃 土 浸 紅 的 表 皮 不 同 。 祂 想 聽 聽 它 們 旅 行 的 故 事 ， 想 聽 聽 它 們 成 為 伯 公 的 感 想 ， 又 或 是 與 祂 探 討 信 仰 的 本 質 ， 但 兩 塊 石 頭 始 終 無 機 ， 除 了 矗 立 子 ， 好 好 地 支 撐 起 祂 ， 別 無 他 想 。 石 頭 伯 公 又 開 始 對 著 下 窄 小 的 空 間 呼 喚 ， 或 許 祂 能 聽 見 「 伯 公 」 的 回 應 ， 告 訴 祂 ， 自 己 究 竟 所 謂 何 物 ？ 或 許 祂 就 只 是 塊 得 以 聽 懂 人 心 的 石 塊 ； 或 許 祂 就 只 是 塊 可 以 操 控 聖 筊 的 岩 石 ； 或 許 祂 就 只 是 土 地 的 一 塊 腫 瘤 ， 如 同 上 生 了 爛 瘡 的 村 民 抱 怨 的 那 樣 ， 憑 著 自 我 的 意 識 不 斷 長 大 。 但 祂 始 終 沒 能 聽 見 解 答 ， 空 蕩 蕩 的 陰 影 裡 沒 有 回 響 ， 下 的 兩 塊 石 頭 也 無 動 於 衷 。 於 是 祂 繼 續 聆 聽 人 的 祈 願 ， 繼 續 吸 食 香 火 ， 繼 續 品 嘗 供 品 。 祂 還 是 照 著 直 覺 或 感 應 ， 翻 村 民 落 下 的 聖 筊 ； 趁 著 夜 裡 ， 進 入 村 民 的 夢 境 ， 但 祂 對 自 己 的 神 力 半 信 半 疑 ， 對 村 民 的 感 激 心 懷 愧 疚 ， 祂 懷 疑 自 己 坐 吃 空 餉 ， 如 同 村 民 ， 祂 相 信 伯 公 的 存 在 ， 只 是 不 信 伯 公 就 是 自 己 。
SHORT NOVEL 短 小 說 篇 144 她 露 出 笑 容 ， 敞 開 自 己 的 懷 抱 ， 年 幼 的 孩 子 依 偎 著 她 。 夜 色 很 沉 ， 眼 皮 很 重 。 伯 公 蹲 低 子 ， 摸 摸 孩 子 的 雙 頰 。 因 為 伯 公 的 觸 摸 ， 孩 子 皺 起 眉 頭 ， 圓 滾 的 四 肢 也 揮 舞 起 來 ， 嚇 得 伯 公 連 連 後 退 。 林 屋 人 發 出 輕 輕 的 笑 聲 ， 拉 起 被 子 ， 重 新 把 孩 子 安 置 回 黑 暗 中 ， 只 露 出 鵝 卵 般 的 臉 蛋 。 「 清 華 。 」 「 清 華 。 」 林 屋 人 的 聲 音 很 輕 ， 伯 公 的 覆 誦 都 追 上 林 屋 人 的 嗓 音 ， 讓 林 屋 人 的 話 語 成 了 若 有 似 無 的 回 音 。 「 做 得 拜 託 你 無 ？ 」 伯 公 點 點 頭 ， 用 食 指 輕 輕 碰 了 孩 子 的 眉 心 ， 從 點 開 始 ， 螢 光 開 始 擴 散 ， 等 到 整 個 子 都 散 著 淡 淡 的 光 芒 ， 一 切 又 歸 於 黑 暗 。 「 承 蒙 ， 真 是 當 承 蒙 。 」 林 屋 人 的 聲 音 好 啞 ， 就 像 生 命 在 體 內 乾 涸 ， 所 有 的 體 液 都 不 再 流 淌 ， 機 能 也 不 再 運 轉 。
瘦 ， 宛 若 窪 地 的 五 官 上 填 滿 憔 悴 。 但 她 老 早 就 聽 見 伯 公 的 聲 響 ， 看 見 伯 公 的 影 子 。
在 屋 內 的 深 處 ， 找 著 躺 臥 在 涼 蓆 上 的 林 屋 人 。 她 的 四 肢 乾 瘦 得 宛 若 枯 骨 ， 面 頰 消
雖 然 沒 有 實 體 ， 地 面 仍 因 祂 的 到 來 揚 起 微 微 的 塵 土 。 祂 穿 過 透 亮 的 蜘 蛛 絲 ，
磚 造 的 房 屋 結 實 不 少 ， 透 進 的 光 線 卻 更 加 稀 薄 。
寬 又 被 樹 葉 掩 埋 ， 耕 耘 過 的 土 地 又 長 滿 了 高 矮 不 一 的 青 草 。 祂 推 開 腐 朽 的 木 門 ，
祂 的 軀 發 麻 ， 指 尖 抽 搐 。 起 ， 憑 著 記 憶 來 到 林 屋 。 曾 是 小 徑 的 路 途 被 拓
果 夢 境 屬 實 ， 又 是 誰 嘗 試 與 祂 溝 通 ， 又 想 和 祂 傾 訴 什 麼 ？
伯 公 總 把 夢 境 當 作 自 己 與 人 民 溝 通 的 渠 道 ， 祂 好 奇 人 是 否 會 自 己 作 夢 ， 而 如
與 伯 公 的 對 談 ， 他 們 總 以 為 昨 天 的 低 落 是 體 夜 的 代 謝 。
穿 梭 在 村 民 的 夢 境 裡 ， 聽 他 們 短 暫 的 人 生 與 無 涯 的 痛 苦 。 清 醒 的 人 不 曾 記 得 自 己 只 源 自 體 的 疲 憊 ， 所 謂 的 休 息 ， 也 不 過
鷹 鴞 的 低 鳴 ， 祂 總 是 張 著 眼 ， 深 怕 自 己 看 守 的 土 地 在 眨 眼 的 瞬 間 陷 入 混 亂 。 祂 也
剛 剛 的 虛 幻 ， 除 了 夢 境 ， 沒 有 更 合 理 的 解 釋 。 但 祂 從 不 入 眠 ， 從 麻 雀 的 吟 唱 ， 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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祂 走 回 自 己 的 小 廟 ， 濃 霧 與 林 屋 人 一 同 散 去 。 神 仙 也 會 做 夢 嗎 ？ 祂 嘗 試 探 究
SHORT NOVEL 短 小 說 篇 146 祂 沉 下 臉 ， 頌 詠 了 林 屋 人 的 姓 名 ， 林 屋 人 就 像 忘 卻 了 前 世 的 種 種 ， 靜 靜 地 跟 在 伯 公 後 ， 直 到 伯 公 停 下 腳 步 ， 她 黯 淡 的 影 緩 緩 下 沉 ， 最 後 只 剩 一 點 水 漬 ， 在 地 上 留 下 小 小 的 ， 無 人 在 意 的 黑 點 。 祂 回 到 小 廟 ， 看 見 因 自 己 慌 張 而 倒 下 的 子 ， 原 先 搭 成 小 屋 石 塊 垮 了 大 半 ， 祂 疲 倦 的 回 到 石 ， 等 著 日 光 再 次 照 亮 村 莊 。 第 個 發 現 石 祠 倒 下 的 人 驚 慌 失 措 ， 大 聲 喊 叫 ， 所 有 人 都 到 廟 前 聚 集 ， 研 究 垮 下 的 石 塊 們 ， 他 們 斷 言 這 是 凶 兆 ， 預 言 這 個 村 落 衰 敗 的 未 來 。 眾 人 的 爭 論 蓋 過 所 有 聲 響 ， 直 到 午 後 ， 才 有 人 發 現 在 林 屋 人 的 屍 骨 裡 哇 哇 大 哭 的 清 華 。 幾 日 後 ， 外 地 回 來 的 林 屋 人 抱 著 清 華 ， 向 伯 公 辭 別 。 年 幼 的 清 華 對 憂 心 忡 忡 的 伯 公 伸 長 了 手 ， 像 是 安 撫 ， 又 像 是 渴 求 更 多 保 護 。 伯 公 彎 下 腰 ， 如 同 林 屋 人 第 一 次 發 現 自 己 那 樣 ， 讓 清 華 仔 細 地 、 溫 柔 的 撫 摸 著 自 己 。 而 曾 經 被 伯 公 觸 碰 的 額 間 ， 也 感 應 似 地 發 出 淡 淡 的 微 光 。
147 伯 公 看 見 她 眼 角 的 淚 ， 緩 慢 地 、 凝 重
， 開 始 往 天 空 飄 去 。 伯 公 跪 了 下 來 ， 隔 著 窗 ， 望 著 只 有 黑 暗 的 天 空 ， 祂 來 回 磕 頭 ， 就 像 那 些 急 著 求 助 於 自 己 的 村 民 。 祂 曉 得 在 遙 遠 的 天 際 ， 還 有 更 多 比 祂 更 像 神 明 的 神 ， 每 每 祭 拜 ， 村 民 都 得 向 無 垠 的 藍 天 膜 拜 ， 此 後
。
，
更
在 ， 但 祂 其 實 從 未 見 過
。
一
， 與
天
的 祂 們 聯 繫 。 或 許 祂 們 曉 得 延 遲 死 亡 的 方 法 ， 懷 有 網 開 一 面 的 憐 憫 。 祂 低 聲 呢 喃 ， 告 解 自 己 自 開 眼 以 來 付 出 的 辛 勞 ， 自 己 從 未 懈 怠 的 謹 慎 ， 而 自 己 作 為 土 地 神 ， 正 因 林 屋 人 信 仰 而 存 在 。 如 同 這 片 土 地 的 村 民 祭 拜 完 後 ， 也 不 曉 得 自 己 的 祈 願 是 否 有 被 神 明 聽 見 。 但 即 便 理 解 ， 神 仙 也 改 變 不 了 無 能 為 力 的 事 實 。 祂 轉 過 ， 看 見 她 的 魂 魄 就 站 在 床 邊 ， 嘗 試 將 發 顫 的 孩 子 裹 得 更 加 嚴 實 。
地
才 向 祂 傾 訴
村 民 以 為 祂 們 系 出 同 源
但 祂 只 存 在 於 土 地 ， 只 看 管 著 土 地 。 祂 把 亡 者 領 向
高 的 存
祂 們
這 也 是 祂 頭
次 嘗 試
遠 在
界
SHORT NOVEL 短 小 說 篇 148 幾 十 個 或 是 幾 百 個 日 出 日 落 後 ， 伯 公 廟 放 起 長 長 的 鞭 炮 ， 響 徹 了 整 個 鄉 里 。 村 民 用 鐵 皮 搭 起 屋 頂 ， 紅 毛 泥 鑄 成 一 間 小 小 的 祠 廟 ， 牆 面 貼 上 大 小 不 一 的 圓 石 ， 頂 上 貼 著 住 宅 用 的 白 色 磁 磚 。 村 民 負 擔 不 了 交 趾 陶 燒 成 的 龍 鳳 ， 只 好 在 空 白 磚 上 畫 出 幾 隻 祥 獸 。 小 小 的 燕 尾 在 尾 端 翹 起 ， 就 像 剛 成 熟 的 禽 鳥 ， 毫 無 慾 望 、 只 是 依 靠 本 能 地 嘗 試 第 一 次 求 偶 。 伯 公 彎 下 腰 ， 看 見 小 祠 室 裡 的 自 己 。 慈 眉 低 目 ， 上 穿 著 綴 滿 繡 與 亮 珠 的 吉 服 ， 從 帽 沿 到 椅 腳 ， 每 個 角 落 都 細 心 地 滾 上 金 邊 ， 在 燭 光 下 閃 閃 發 亮 ， 顯 得 自 己 原 先 的 石 慘 澹 無 光 。 他 順 著 自 己 的 目 光 看 出 ， 不 確 定 木 雕 的 自 己 ， 究 竟 是 看 顧 著 眼 前 的 水 稻 ， 還 是 眼 下 的 金 爐 。 他 也 是 第 次 看 見 眾 人 眼 中 的 自 己 ， 在 金 還 未 出 現 之 前 ， 祂 是 混 沌 模 糊 的 ， 每 個 人 心 中 都 有 伯 公 的 模 樣 ， 層 層 交 疊 ， 祂 才 得 以 顯 現 。 每 當 祂 出 現 在 不 同 人 面 前 ， 祂 的 模 樣 也 會 隨 之 變 化 。 祂 理 解 的 金 ， 是 所 有 人 想 像 的 最 大 交 會 點 ， 卻 又 覺 得 固 定 住 模 樣 的 自 己 少 了 什 麼 。
149
，
下
記 ， 能 像 自 己 一 樣 照 拂 這
孩 子 。 村 民 們 試 著 把 石 頭 伯 公 扶 上 石 塊 ， 但 惦 記 著 清 華 的 伯 公 就 像 心 頭 少 了 一 塊 ， 或 上 多 了 負 擔 ， 再 也 不 能 順 利 的 卡 上 石 頭 與 石 頭 的 縫 隙 。 有 人 逕 自 把 入 睡 前 破 碎 的 臆 測 與 妄 想 雜 合 ， 解 釋 成 伯 公 晦 澀 的 請 託 ， 祂 是 因 為 不 滿 過 於 簡 陋 的 代 表 而 將 之 毀 壞 。 時 代 在 發 展 ， 街 路 的 伯 公 已 經 是 精 緻 的 木 雕 ， 披 著 滿 繡 的 黃 袍 ， 鑲 著 近 似 寶 石 的 玻 璃 珠 。 整 個 寺 廟 有 重 新 翻 新 ， 紅 毛 泥 上 貼 著 橘 色 的 磚 瓦 ， 盤 據 兩 頭 對 視 的 青 龍 ， 牆 面 嵌 著 彩 繪 壁 畫 與 瓷 磚 ， 每 座 隆 起 的 石 雕 都 著 信 士 的 名 字 。
清 華 與 林 屋 人 逐 漸 遠 去 ， 微 光 也 轉 成 星 火 ， 消 失 在 伯 公 的 視 線 裡 。 伯 公 食 言 了 ， 祂 的 能 力 有 限 ， 終 究 只 能 看 顧 這 片 土 地 ， 祂 的 庇 祐 沒 辦 法 讓 清 華 帶 著 離 開 。 從 某 條 圳 溝 之 後 ， 清 華 就 不 再 屬 於 自 己 的 責 任 。 祂 沒 有 離 開 過 這 片 土 地 ， 只 好 祈 禱 ， 祈 禱 清 華 所 在 的 地 方 也 有 個 伯 公
能 辨 認 出 祂 在 額 間 留
的 印
個
SHORT NOVEL 短 小 說 篇 150 村 長 說 ， 小 廟 後 方 的 土 堆 ， 既 是 存 儲 福 氣 的 寶 穴 ， 也 是 土 地 化 育 萬 物 的 孕 胎 。 從 如 此 柔 軟 的 土 壤 ， 孕 育 出 如 此 堅 硬 的 石 頭 ， 證 明 土 地 的 萬 能 與 伯 公 的 神 力 。 村 長 又 領 著 大 家 ， 看 看 小 祠 正 面 的 一 對 春 聯 ， 在 磚 紅 的 瓦 上 下 的 黃 亮 的 文 字 。 「 福 灑 稻 莊 育 倫 正 德 庇 農 村 顯 靈 神 」 伯 公 摸 了 摸 凹 陷 的 文 字 ， 指 頭 閃 閃 發 光 。 村 長 介 紹 起 伯 公 真 正 的 名 字 和 由 來 ， 訴 說 了 遙 遠 時 代 ， 海 峽 對 岸 的 傳 奇 故 事 。 「 張 福 德 」 的 名 字 就 進 入 了 村 民 的 腦 袋 裡 ， 從 此 ， 神 像 就 成 了 張 福 德 的 模 樣 ， 而 祂 也 成 了 張 福 德 的 代 理 。 村 長 的 故 事 並 不 連 貫 ， 起 先 是 高 官 的 張 福 德 ， 最 後 以 忠 僕 的 分 被 世 人 記 住 。 困 惑 不 停 打 斷 伯 公 聆 聽 ， 祂 總 好 奇 ， 自 己 有 意 識 以 來 就 存 在 於 這 片 土 地 ， 為 何 又
151 這 真 的 是 祂 嗎 ？ 在 開 光 前 ， 法 師 將 祂 的 靈 體 請 進 的 空 盪 盪 的 木 雕 裡 ， 原 以 為 自 己 會 認 可 這 個 體 ， 卻 仍 舊 感 受 到 和 石 頭 的 連 結 。 說 到 底 ， 靈 與 肉 如 果 得 以 輕 巧 分 離 ， 死 後 的 屍 骨 又 何 必 害 怕 寒 冷 ？ 或 許 靈 與 肉 其 實 和 器 官 與 器 官 樣 ， 靠 著 不 可 見 的 組 織 、 血 管 與 神 經 連 結 ， 指 望 術 式 與 符 文 就 妄 圖 將 合 一 的 二 者 分 離 ， 又 是 否 太 過 愚 昧 ？ 放 響 鞭 炮 的 村 長 向 大 家 介 紹 巧 而 精 緻 的 紅 毛 泥 祠 ， 毫 無 雜 草 與 落 葉 的 紅 毛 泥 地 ， 純 手 繪 畫 的 彩 繪 壁 磚 ， 還 有 … … 村 長 把 眾 人 引 領 到 小 祠 後 ， 引 領 大 家 看 看 平 躺 在 黃 土 堆 裡 的 石 頭 。 「 這 係 兜 頭 擺 伯 公 。 這 石 牯 有 靈 性 ， 俚 斯 放 這 邊 。 」
SHORT NOVE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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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 對 象 了 。 祂 屏 息 以 待 ， 看 著 清 華 來 回 地 走 ， 不 時 停 下 腳 步 ， 偶 爾 又 加 快 步 伐 。 直 到 伯 公 安 慰 自 己 ， 清 華 離 開 的 時 候 ， 不 過 是 個 嬰 孩 ， 怎 麼 曉 得 自 己 究 竟 是 誰 ？ 清 華 才 把 手 放 在 自 己 的 石 上 ， 小 聲 地 說 了 句 「 轉 來 了 」 。 或 許 是 清 華 的 歸 來 讓 伯 公 感 到 輕 盈 飄 飄 ， 祂 花 了 好 段 時 間 ， 才 發 現 村 民 已 經 不 再 專 注 於 農 事 上 。 每 個 傍 晚 ， 他 們 聚 在 涼 風 陣 陣 的 樹 下 或 屋 簷 ， 拿 著 紙 筆 來 回 比 劃 ， 嘴 裡 叨 叨 絮 絮 著 不 同 數 字 ， 後 頭 既 沒 有 單 位 ， 也 沒 有 量 度 ， 這 些 數 字 像 是 懸 浮 在 空 中 ， 不 切 實 際 。
短 小 說 篇
清 華 沒 有 解 釋 自 己 這 些 年 的 遭 遇 ， 只 說 自 己 要 回 到 此 地 生 活 ， 還 指 望 伯 公 照 顧 。 插 上 清 香 的 他 ， 蹲 在 小 祠 前 細 細 觀 察 福 德 正 神 ， 眼 裡 滿 是 猜 疑 ， 又 繞 到 廟 的 後 方 ， 盯 著 伯 公 的 石 猛 瞧 。 伯 公 第 次 感 到 緊 張 ， 祂 不 確 定 自 己 希 望 清 華 有 何 作 為 。 經 過 了 好 些 日 子 ， 村 人 早 就 忘 了 祂 原 先 的 模 樣 ， 如 果 能 重 新 被 發 現 ， 那 除 了 林 屋 人 ， 也 沒 有 更 合 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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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 奴 遭 遇 的 切 有 幾 分 相 似 。 祂 懷 疑 自 己 叫 張 福 德 的 時 間 越 來 越 長 ， 反 倒 是 林 屋 人 的 過 往 變 得 越 發 稀 薄 。 祂 嘗 試 將 張 福 德 趕 出 腦 袋 ， 卻 感 覺 到 自 我 隨 著 眾 人 的 口 傳 與 訴 說 ， 變 得 越 來 越 弱 小 。 張 福 德 的 鬼 魅 在 小 小 的 祠 堂 裡 飄 散 ， 作 為 神 祇 ， 或 至 少 可 能 是 神 祇 的 祂 卻 無 可 奈 何 。 而 新 建 的 紅 泥 廟 阻 礙 祂 的 目 光 ， 以 至 於 祂 沒 有 第 一 眼 就 認 出 這 個 外 村 的 歸 人 。 當 祂 聽 見 眼 前 高 瘦 的 青 年 報 出 自 己 的 名 字 ， 祂 跳 下 土 堆 ， 奔 向 他 的 面 前 。 幼 兒 的 肥 嫩 全 然 褪 去 ， 只 剩 削 瘦 的 臉 頰 和 眉 心 淡 得 幾 乎 混 濁 的 光 亮 。
與 隔 了 鹹 水 的 某 人 有 了 血 脈 ， 成 為 不 可 分 割 的 彼 此 。 而 村 民 也 好 ， 術 士 也 罷 ， 卻 相 信 輕 輕 鬆 鬆 的 法 事 與 指 引 ， 便 能 將 祂 的 精 神 與 真 正 的 體 切 開 。 祂 賭 氣 似 地 回 到 原 先 的 軀 ， 隔 著 紅 毛 泥 廟 照 顧 這 片 土 地 ， 但 張 福 德 的 曾 經 卻 不 斷 侵 占 自 己 的 意 識 。 有 時 祂 會 想 起 遙 遠 土 地 上 ， 自 己 成 為 稅 官 ， 百 姓 向 他 哭 訴 貧 苦 的 種 種 。 又 覺 得 這 片 土 地 發 生 的 點 滴 ， 與 自 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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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
。
，
較 寬 的 一 端 最 為 尾 部 ， 光 滑 的 邊 作 為 正 面 ， 祂 的 頭 頂 通 透 ， 打 燈 甚 至 能 看 見 短 短 的 水 頭 ； 祂 的 底 部 粗 糙 脫 沙 ， 輕 輕 撫 摸 就 能 在 手 上 留 下 白 色 的 砂 礫 ； 祂 的 石 紋 細 而 隱 晦 ， 如 同 經 脈 血 絡 曲 折 又 相 互 連 結 。 清 華 纖 細 的 手 雖 柔 軟 ， 卻 帶 了 幾 個 厚 繭 ， 把 伯 公 磨 得 沙 沙 作 響 ， 粗 糙 的 表 皮 也 因 為 汗 水 和 油 脂 ， 開 始 順 著 手 電 筒 反 映 些 許 的 亮 光 。 清 華 總 會 在 個 角 落 停 滯 很 久 ， 接 著 在 口 袋 掏 出 的 日 曆 紙 上 連 寫 好 幾 個 數 字 ， 或 許 在 下 一 次 翻 面 ， 又 把 滿 手 的 數 字 全 部 劃 掉 。 直 到 雞 鳴 開 始 頻 繁 ， 他 才 趕 緊 把 石 頭 放 回 ， 細 心 地 對 好 泥 印 ， 不 讓 任 何 人 發 現 神 祕 所 在 之 處 。 其 實 沒 有 任 何 人 在 意 背 後 的 石 頭 ， 就 像 沒 有 人 相 信 伯 公 就 存 在 於 此 。 但 石 頭 還 是 會 在 清 華 離 開 後 些 微 移 位 ， 那 是 伯 公 在 回 想 清 華 的 撫 摸 後 ， 忍 不 住 打 起 羞 澀 的 冷 顫 ， 石 皮 上 的 孔 洞 也 隱 隱 豎 起 ， 浸 入 更 多 沙 地 的 髒 黃 。
清 華 總 趁 著 夜 深 的 時 候
摸 進 空 蕩 的 伯 公 廟 裡 。 他 叼 著 手 電 筒
把 祠 廟 背 後 的 伯 公 石 翻 起
反 覆 檢 查
有 時 會 把 燈 抵 在 祂 的 石 上 ， 琢 磨 出 耳 的 刮 痕
伯 公 從 未 被 人 如 此 把 玩 ， 隨 著 清 華 的 手 ， 伯 公 也 越 發 了 解 自 己 。 若 依 照 清 華 的 認 知
以
155 有 些 人
，
宰 了 ， 小 小 的 供 桌 上
， 地
。 然 而
， 祂
之
跳 ， 看 著 腐 爛 生 蛆 的 食 物 惋 惜 。 有
人
地 默 念 自 己 悟 出 的 數 字 ， 在 伯 公 面 前 用 嘴 型 無 聲 覆 誦 ， 彷 彿 在 跟 伯 公 確 認 約 定 。 也 有 人 脹 紅 著 臉 ， 對 小 祠 丟 砸 酒 瓶 ， 哭 訴 著 自 己 如 此 信 賴 伯 公 的 託 夢 ， 如 今 卻 連 孩 子 的 學 費 也 繳 不 起 。 伯 公 無 法 開 口 解 釋 ， 那 些 夢 境 不 過 是 過 多 的 妄 想 淤 積 ， 只 好 在 深 夜 裡 自 我 釋 放 。 村 莊 的 情 況 惡 劣 太 快 ， 貧 窮 就 像 細 菌 感 染 的 組 織 ， 伯 公 早 已 無 力 看 管 每 個 人 的 夢 境 ， 只 得 放 任 所 有 混 合 著 貪 念 的 憤 怒 與 不 甘 。 有 人 說 ， 這 股 風 氣 是 清 華 帶 來 的 ， 但 清 華 和 那 些 村 民 不 同 。 他 不 信 香 爐 倒 出 的 灰 燼 ， 也 不 信 神 像 烤 焦 的 眉 鬚 ， 更 不 信 神 靈 附 體 ， 替 伯 公 傳 達 未 來 的 乩 童 。
端 上 只 有 春 節 才 買 得 起 的 大 菜
有 的 人 把 等 著 賣 錢 的 雞 鴨
塞 滿 大 大 小 小 的 盤 子
面 鋪 上 餵 給 伯 公 愛 馬 的 紅 菜 頭 與 包 粟
伯 公 從 未 看 過 馬 匹 的 樣 貌
獨 自 在 作 物 與 作 物
間 橫
的
等 著 伯 公 給 自 己 一 組 數 字 ， 有 的 人 等 著 伯 公 把 報 紙 上 的 數 字 變 成 挑 好 的 數 字 。 有 人 盯 著 木 雕 上 的 薰 痕 ， 難 掩 興 奮
伯 公 跨 過 平 躺 在 地 的 男 子 ， 和 其 他 村 民 圍 上 桌 面 ， 研 究 乩 童 留 下 的 線 索 。
的 香 灰 飛 天 後 均 勻 鋪 平 。 乩 童 用 竄 滿 亂 流 的 指 尖 ， 在 桌 上 畫 出 字 符 後 便 倒 了 下 來 ，
村 人 的 疑 問 像 是 打 開 某 種 開 關 ， 乩 童 大 喊 聲 ， 往 桌 上 用 力 一 拍 ， 隨 意 倒 下
「 恁 樣 愛 仰 結 煞 ？ 」
冒 ， 但 至 少 證 明 村 人 們 還 有 自 覺 ， 不 再 沉 淪 。
， 他 先 是 說 了 伯 公 分 乏 力 的 困 境 ， 又 說 了 村 民 因 貪 婪 而 忘 卻 本 以 祂 的 名 義 勸 善 。 又 或 是 男 子 靠 著 演 技 ， 想 說 服 更 多 村 民 回 頭 ， 祂 不 大 喜 歡 被 假
乩 童 的 指 尖 像 是 漏 了 電 ， 起 先 微 微 顫 抖 ， 後 來 連 同 肥 碩 的 胸 部 也 一 同 晃 動 乩 童 當 然 與 祂 無 關 ， 但 或 許 是 哪 位 大 仙 同 情 祂 的 遭 遇 ， 在 夢 境 不 再 管 用 之 際 ， 借
在 供 桌 上 倒 出 了 原 先 就 貧 乏 的 香 灰 。 躲 在 祠 廟 背 後 的 伯 公 探 出 頭 來 ， 如 同 吹 風 的 稻 穗 上 下 搖 晃 自 己 的 腦 袋 。 這 個
駕 開 示 。 眾 人 在 他 的 指 引 下 ， 把 桌 上 的 供 品 全 數 清 空 ， 又 把 神 像 面 前 的 金 爐 捧 起 ， 業 的 痛 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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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 小 說 篇
在 街 路 的 伯 公 也 失 去 熱 潮 後 ， 村 裡 自 稱 乩 童 的 男 子 在 幾 位 村 民 的 目 睹 下 ， 起
小 而 卑 微 ， 只 能 照 顧 村 民 的 基 本 需 求 。
祂 已 經 想 不 透 人 所 求 為 何 。 如 同 祂 無 法 給 清 華 想 要 的 天 啟 與 預 兆 ， 祂 是 如 此 的 渺
顧 村 民 ， 祂 替 新 生 的 孩 兒 送 上 祝 福 ； 為 久 病 的 患 者 減 輕 疼 痛 ， 但 人 心 變 得 太 快 ，
但 祂 就 只 負 責 看 管 土 地 ， 祂 看 得 懂 轉 黃 的 稻 穗 ； 看 得 懂 漫 起 的 埤 塘 ， 祂 也 嘗 試 照
伯 公 也 想 用 自 己 的 能 力 彌 補 清 華 ， 試 圖 把 蜘 蛛 絲 般 的 裂 紋 擠 出 兩 個 數 字 來 。
為 自 己 多 年 的 缺 席 感 到 自 責 。
伯 公 聽 見 清 華 話 語 底 下 的 埋 怨 ， 在 他 撫 摸 自 己 的 同 時 ， 祂 也 輕 撫 著 他 的 頭 ，
公 只 會 看 顧 自 家 的 居 民 與 遠 來 的 訪 客 ， 別 說 號 碼 ， 後 殷 勤 的 蠢 民 。
那 些 人 的 嘴 臉 ， 他 們 以 為 伯 公 的 照 拂 像 戶 籍 ， 只 要 稟 報 就 能 自 由 遷 移 。 外 村 的 伯 連 福 氣 安 康 也 不 會 給 予 那 些 事
清 淨 、 冰 冷 的 樣 子 ， 唯 獨 清 華 還 是 夜 夜 探 訪 。 他 叼 著 手 電 筒 ， 輕 蔑 地 向 伯 公 嘲 諷
伯 公 的 氣 派 與 豪 邁 ， 羨 慕 街 路 伯 公 的 慷 慨 與 慈 愛 。 伯 公 廟 頓 時 又 回 到 原 初 ， 那 樣
片 大 金 牌 ， 給 街 路 的 伯 公 掛 上 。 聽 見 消 息 的 村 民 都 趕 了 過 去 ， 他 們 重 新 感 嘆 街 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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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 壁 村 人 中 獎 的 消 息 很 快 就 傳 開 了 ， 得 獎 者 沒 有 說 明 自 己 何 來 的 靈 感 ， 卻 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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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一
，
度 ， 總 能 聽 見 一 點 聲 響 。 無 奈 祂 只 聽 見 自 我 懷 疑 ， 出 小 祠 前 ， 祂 還 撞 上 屋 簷 ， 忍 不 住 同 情 起 即 將 塞 入 兩 尊 木 雕 的 單 間 小 廟 。 到 了 下 聘 當 天 ， 所 有 村 民 都 穿 上 最 好 的 衣 服 ， 等 著 伯 公 的 選 擇 。 做 了 媒 人 的 村 長 借 了 件 紅 色 的 西 裝 外 套 ， 一 介 紹 伯 婆 的 背 景 與 家 世 ， 羞 澀 的 木 雕 師 傅 聽 見 介 紹 紛 紛 起 立 ， 向 大 家 揮 揮 手 後 連 忙 坐 下 。 伯 公 則 百 般 無 聊 地 站 在 中 央 ， 等 著 跌 筊 的 環 節 到 來 ， 祂 要 毫 不 留 情 地 個 個 拒 絕 。
伯 公 不 是 沒 有 研 究 過 這 些 女 孩 ？ 女 人 ？ 或 是 女 神 ？ 但 她 們 不 過 是 紙 上 的 一 張 圖 像 ， 頂 著 相 似 的 白 髮 ， 含 著 相 同 的 淺 笑 。 既 無 法 溝 通 ， 也 無 法 對 話 。 伯 公 突 然 想 起 很 久 很 久 之 前 ， 自 己 下 的 兩 顆 石 頭 ， 忍 不 住 苦 笑 起 來 。 自 己 作 為 石 頭 ， 連 石 頭 的 聲 音 都 聽 不 見
又 怎 麼 聽 見 木 頭 的 聲 音 ？ 祂 仍 不 死 心
坐 上 了
直 排 斥 的 木 雕 神 座
想 著 或 許 改 變 角
159 找 出 答 案 的 村 民 率 先 大 喊 ， 那 是 一 個 「 妻 」 字 ， 自 此 ， 原 先 抽 象 的 圖 騰 有 了 定 案 ， 眾 人 不 再 質 疑 與 分 析 。 「 伯 公 愛 討 餔 娘 啦 ！ 」 伯 公 急 忙 揮 手 搖 頭 ， 就 像 空 包 的 稻 穀 在 颱 風 天 裡 胡 亂 搖 擺 ， 但 眾 人 剛 解 決 完 自 己 創 造 出 來 的 需 求 ， 沉 溺 於 滿 足 裡 ， 沒 人 聽 見 祂 的 呼 喚 。 伯 公 不 甘 寂 寞 的 傳 聞 就 此 傳 開 ， 褐 色 的 木 雕 上 染 上 一 抹 桃 色 的 紅 暈 。 石 頭 伯 公 坐 回 石 ， 低 聲 哭 泣 ， 就 像 守 貞 的 少 女 被 迫 許 了 無 賴 的 惡 霸 。 祂 等 著 夜 裡 的 清 華 ， 盼 著 林 屋 人 的 血 脈 能 聽 見 祂 真 正 的 想 法 ， 好 阻 止 荒 唐 的 鬧 劇 。 無 奈 夜 裡 的 伯 公 廟 也 只 剩 手 電 筒 和 厚 繭 在 石 上 摩 擦 撫 摸 的 聲 響 ， 抱 怨 就 像 一 陣 雜 訊 或 噪 音 ， 毫 無 困 難 地 穿 透 了 清 華 的 耳 膜 ， 錯 過 了 他 的 腦 袋 。 鄰 近 村 落 的 木 雕 師 傅 都 來 到 村 裡 ， 他 們 各 自 交 了 自 己 設 計 的 伯 婆 圖 像 給 村 長 ， 就 像 等 著 嫁 女 兒 的 老 父 親 。 村 長 沒 有 主 意 ， 拿 著 畫 像 也 等 不 著 伯 公 的 允 筊 。 苦 惱 之 際 ， 村 人 提 醒 村 長 ， 相 親 也 得 相 處 ， 於 是 所 有 畫 像 都 掛 上 伯 公 廟 的 小 供 桌 上 ， 像 是 宰 好 的 頭 牲 ， 爭 奇 鬥 艷 ， 等 神 品 嘗 。
SHORT NOVEL 短 小 說 篇 160 回 石 ， 等 著 夜 裡 的 清 華 歸 來 。 祂 反 覆 訴 說 著 唯 的 夢 境 ， 回 憶 起 第 一 次 被 林 屋 人 發 現 的 奇 蹟 ， 以 此 對 抗 日 益 嚴 峻 ， 越 發 清 晰 的 張 福 德 。 等 到 清 華 再 次 到 來 ， 祂 撐 起 孱 弱 的 靈 體 ， 捧 著 清 華 的 臉 頰 。 回 到 村 落 的 清 華 圓 潤 不 少 ， 就 像 祂 第 次 看 見 的 襁 褓 那 樣 ， 臉 頰 帶 著 純 然 的 溫 暖 與 血 氣 。 祂 娓 娓 道 出 自 己 這 些 日 子 受 到 的 委 屈 ， 清 華 從 不 在 白 天 的 時 候 清 醒 ， 所 以 祂 得 說 ， 說 了 清 華 才 明 白 林 屋 人 的 義 務 。 夜 裡 的 時 間 過 得 很 快 ， 所 以 祂 沒 有 怠 慢 ， 叨 叨 絮 絮 ， 不 敢 停 歇 。 直 到 清 華 也 放 下 手 邊 的 工 作 ， 直 直 地 望 著 自 己 ， 祂 才 稍 稍 沉 默 ， 相 信 自 己 的 聲 音 終 於 又 被 林 屋 人 聽 見 了 。 但 清 華 只 是 關 掉 手 電 筒 ， 收 拾 好 自 己 的 東 西 ， 急 忙 摸 著 月 色 回 家 了 。 他 既 不 在 乎 伯 公 的 困 擾 ， 也 不 關 心 強 嫁 的 婚 姻 。 伯 公 癱 軟 在 土 堆 上 ， 過 了 好 陣 子 ， 祂 才 下 定 決 心 。
161 眾 人 的 心 情 隨 著 否 定 越 發 低 落 ， 他 們 擔 心 自 己 挑 上 的 姑 娘 不 夠 出 眾 好 讓 伯 公 看 上 ， 也 擔 心 欲 求 不 滿 的 伯 公 將 會 惱 怒 ， 不 再 庇 佑 這 片 小 小 的 村 落 。 大 家 的 議 論 聲 幾 乎 蓋 過 跌 筊 的 聲 響 ， 直 到 最 後 一 次 ， 如 雷 的 掌 聲 才 從 村 長 周 圍 的 村 民 ， 一 路 漣 漪 到 外 頭 的 眾 人 。 伯 公 不 可 思 議 地 盯 著 地 上 的 聖 筊 ， 二 次 確 認 的 時 候 ， 依 舊 出 現 了 一 正 一 反 的 同 意 。 緊 張 與 挫 敗 讓 伯 公 失 去 力 氣 ， 在 無 法 抵 抗 的 趨 勢 下 ， 第 三 次 的 聖 筊 肯 定 了 囍 事 的 發 生 。 大 家 紛 紛 道 賀 ， 挖 苦 伯 公 挑 了 看 來 最 年 輕 的 太 太 。 他 們 的 笑 聲 迴 盪 在 加 蓋 的 鐵 皮 屋 頂 裡 。 恍 惚 間 ， 伯 公 理 解 了 事 情 的 緣 由 ， 祂 循 著 笑 聲 蹲 下 ， 慈 祥 和 藹 的 福 德 正 神 就 坐 在 木 椅 上 ， 滿 足 地 看 著 祂 所 照 顧 的 村 民 。 不 過 一 個 瞬 間 ， 張 福 德 又 消 失 無 蹤 ， 伯 公 對 著 毫 無 生 氣 的 木 雕 大 吼 ， 張 福 德 的 記 憶 卻 再 次 湧 現 ， 祂 想 見 自 己 被 毒 蛇 咬 傷 後 ， 無 法 言 語 的 折 磨 ， 只 好 虛 弱 地 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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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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己 逃 往 一 塊 無 人 的 荒 地 ， 讓 祂 再 次 做 起 林 屋 人 的 伯 公 。 黑 暗 之 中 ， 祂 感 到 陣 冰 涼 ， 接 著 是 子 緩 緩 下 沉 。 漫 起 的 氣 泡 撓 得 渾 發 癢 ， 祂 想 笑 ， 但 沒 有 聲 音 了 。 或 許 他 們 有 了 新 伯 公 了 ， 或 許 他 們 不 需 要 伯 公 了 ， 或 許 他 們 不 需 要 神 了 。 祂 的 推 斷 還 沒 結 束 ， 意 識 就 沉 進 無 窮 的 黑 暗 中 。 或 許 它 會 被 帶 到 最 近 的 港 口 ， 或 許 它 會 被 重 新 埋 入 地 殼 ， 或 許 它 會 再 次 看 見 太 陽 ， 或 許 那 時 候 的 人 又 會 需 要 信 仰 ， 或 許 那 時 候 的 它 會 忘 記 林 屋 人 ， 不 再 追 憶 它 曾 經 待 過 的 土 地 。
清 華 的 聲 音 好 糊
甚 至 只 剩 嗡 嗡 聲 響 ， 祂 想 打 起 精 神 再 次 看 看 清 華 的 臉 龐
但 堅 硬 的 體 綿 軟 無 力 。 祂 困 在 自 己 的 體 裡 ， 就 像 第 一 次 被 林 屋 人 發 現 那 樣
既 沒 有 意 識
也 沒 有 目 光 。 祂 聽 見 清 華 的 心 跳 ， 感 受 清 華 的 喘 息
祂 看 見 清 華 帶 著 自
163 這 或 許 比 想 像 中 簡 單 ， 也 不 比 控 制 聖 筊
。 祂 咬 緊 牙 根 ， 發 現 福 德 正 神 的 木 雕 因 為 自 己 ， 微 微 向 前 挪 了 點 ，
露 出 了 如 石 頭 般 的 紅 毛 泥 ， 乾 淨 如 新 ， 沒 有 半 點 灰 塵 。 祂
， 從
到 朝 晨 ， 終 於 把 神 像 送 進 它 理 應 回 歸 的 地 方 。 接 下 來 便 熟 悉 輕 鬆 ， 伯 公 看 著 伯 公 在 金
裡 ， 轉 化 成 光 和 熱 ， 順 著 裊 裊 黑 煙 ， 回 到 神 的 世 界 。 筋 疲 力 竭 的 伯 公 躺 回 了 石 ， 打 從 開 眼 以 來 祂 沒 有 這 麼 疲 倦 過 。 祂 久 違 地 闔 上 眼 皮 ， 久 違 地 做 了 一 個 小 小 的 夢 。 夢 裡 祂 又 回 到 第 次 看 見 清 華 的 場 景 ， 然 後 一 切 飛 速 地 演 化 改 變 。 接 著 祂 夢 見 村 裡 的 人 指 責 清 華 ， 要 清 華 替 燒 烏 的 神 像 負 責 ， 祂 沒 看 見 清 華 解 釋 ， 卻 聽 見 村 民 繪 聲 繪 影 地 說 著 清 華 與 自 己 幽 會 的 夜 晚 ， 又 懷 疑 這 只 是 埋 藏 的 回 憶 和 夢 境 交 疊 ， 不 過 是 停 留 在 意 識 裡 翻 騰 的 鬧 劇 。 激 動 的 群 眾 朝 清 華 扔 出 石 塊 ， 清 華 頂 著 額 間 的 鮮 血 ， 逃 離 了 此 地 。 但 夜 裡 ， 清 華 又 摸 回 伯 公 廟 ， 一 把 抱 起 石 頭 的 自 己 。
的 上 下 困 難
原 先 被 神 像 覆 蓋 的 地 方
繼 續 拉 扯
黑 夜 拉
爐
SHORT NOVEL 短 小 說 篇 164 彭 承 恩 緊 張 地 直 搓 手 ， 張 紙 條 飄 到 地 上 。 葉 老 師 撿 起 紙 條 端 詳 ： 「 寫 小 抄 不 順 便 標 下 重 音 啊 ？ 」 彭 承 恩 滿 面 陪 笑 。 葉 老 師 疾 言 厲 色 回 應 ： 「 還 笑 ， 明 天 放 學
！ 沒
過 你 暑 假 就 給 我 來 重 修 。 」 彭 承 恩 走 在 回 家 路 上 ， 滿 腹 鬱 悶 。 高 中 生 的 日 子 實 在 太 難 過 了 ， 除 了 英 文 還 要 修 第 二 外 語 ， 現 在 又 多 了 本 土 語 言 。 其 實 他 瞞 著 彭 媽 偷 偷 選 修 客 語 ， 就 怕 她 要 是 知 道 了 ， 肯 定 會 罵 他 不 好 好 唸 書 ， 把 時 間 花 在 這 種 無 路 用 的 地 方 。 彭 承 恩 低 著 頭 、 兩 眼 無 光 ， 完 全 沒 察 覺 到 面 前 有 位 女 孩 直 直 朝 他 走 來 。 女 孩 截 斷 他 的 去 路 ， 開 口 攀 問 ： 「 恁 敗 勢 ， 你 有 閒 無 ？ 」 突 如 其 來 聽 到 客 家 話 ， 彭 承 恩 下 意 識 流 利 地 回 答 ： 「 毋 會 講 客 家 話 。 」 這 是 他 近 期 講 得 最 流 利 的 句 客 家 話 ， 逢 年 過 節 見 到 他 爸 那 邊 的 親 戚 時 都 用 得 到 。 不 過 當 彭 承 恩 抬 起 頭 看 向 面 前 的 女 孩 ， 他 著 實 嚇 了 跳 。 他 還 以 為 遇 到 葉 老 師 ， 但 定 睛 一 看 ， 女 孩 年 紀 與 他 差 不 多 ， 一 張 素 雅 的 臉 、 紮 著 清 秀 的 馬 尾 。 如 果 葉 老 師 再 年 輕 二 十 歲 ， 看 上 去 搞 不 好 就 是 這 個 模 樣 ， 就 叫 她 小 葉 好 了 。
補 考
考
165 客 語 葉 老 師 面 無 表 情 問 道 ： 「 恁 早 ！ 食 飽 ？ 」 彭 承 恩 從 牙 縫 擠 出 一 個 個 音 節 ： 「 。 」 「 請 你 來 紹 介 自 家 。 」 「 彭 承 恩 ， 。 」 「 你 平 常 時 好 做 麼 ？ 」 「 。 」 「 你 選 麼 社 團 ？ 」 「 。 」 「 你 試 著 程 式 設 計 社 仰 仔 ？ 」 「 。 」 葉 老 師 嘆 了 口 氣 ： 「 你 怎 麼 能 把 客 語 唸 得 跟 粵 語 一 樣 啊 ？ 重 音 亂 七 八 糟 。 」 短 篇 小 說
SHORT NOVEL 短 小 說 篇 166
還 興 高 采 烈 在 日 曆 寫 下 「 阿
做 生 日 」 ， 結 果 當 天 親 戚 來 了 堆 ， 他 爸 卻 沒 出 現 。 彭 爸 工 作 忙
是 出 差 ， 一 個 月 待 在 家 的 日 子 累 積 起 來 不 過 一 個 禮 拜 。 就 算 在 家 ， 他 也 常 句 「 阿 爸 悿 哩 ， 毋 好 吵 」 ， 然 後 大 手 一 揮 把 他 趕 到 一 旁 。 雖 然 不 常 在 家 ， 彭 爸 在 客 語 方 面 對 彭 承 恩 的 影 響 卻 極 為 深 遠 。 彭 爸 以 客 家 血 統 自 豪 ， 先 是 教 會 了 為 閩 南 人 的 彭 媽 講 客 家 話 ， 又 要 求 彭 承 恩 跟 他 對 話 也 要 用 客 語 。 彭 承 恩 小 時 候 講 起 客 家 話 雖 然 不 流 暢 ， 但 基 本 的 對 話 沒 有 問 題 ， 至 於 現 在 為 什 麼 會 淪 落 到 客 語 課 重 修 邊 緣 ， 那 又 是 接 下 來 的 故 事 了 。 生 日 快 樂 歌 結 束 ， 男 孩 吹 熄 黑 森 林 蛋 糕 上 的 蠟 燭 。 大 人 們 問 男 孩 有 什 麼 生 日 願 望 ， 他 有 些 害 羞 地 說 ： 「 當 想 買 臺 電 腦 ， 毋 過 阿 爸 講 無 錢 好 買 。 」
方 才 位 於 男 孩 右 方 的 中 年 女 人 捧 著 黑 森 林 蛋 糕 走 到 男 孩 旁 ， 眾 人 齊 聲 唱 起 「 祝 你 生 日 快 樂 」 ， 剛 剛 還 一 本 正 經 背 誦 三 字 經 的 小 男 孩 瞬 時 喜 笑 顏 開 。 彭 承 恩 覺 得 這 樣 的 場 景 似 曾 相 識 。 那 個 同 款 蛋 糕 ， 讓 他 想 起 自 己 的 歲 生 日 。 記 得 生 日 前 一 天 他
爸 同
碌 老
167 小 葉 一 雙 大 眼 直 直 盯 著 他 ， 讓 彭 承 恩 感 到 不 好 意 思 ， 他 趕 緊 補 上 一 句 ： 「 麼 介 事 ？ 」 小 葉 自 我 介 紹 ： 「 汝 好 ！ 等 係 客 語 推 廣 委 員 會 ， 有 問 題 想 愛 請 教 你 。 」 聽 到 「 我 們 」 ， 彭 承 恩 才 注 意 到 女 孩 後 跟 著 十 幾 個 人 ， 目 光 全 聚 焦 在 他 上 。 彭 承 恩 滿 腹 疑 惑 ， 客 語 推 廣
示 出 她 後 以 合 唱 團 扇 形 隊 形 站 定 的 人 群 。 隊 伍 第 排 正 中 央 是 一 位 小 男 孩 ， 兩 旁 有 幾 位 中 年 男 女 。 小 男 孩 後 第 二 排 的 中 央 是 年 紀 大 上 幾 歲 的 青 少 年 ， 被 四 周 看 似 學 生 的 年 輕 男 女 包 圍 ， 再 更 外 圍 是 一 些 長 輩 。 整 個 列 隊 看 起 來 就 像 家 族 合 照 樣 。 第 排 的 小 男 孩 站 到 隊 伍 前 方 ， 鏗 鏘 有 力 用 客 語 開 始 朗 讀 起 三 字 經 ： 「 人 之 初 、 性 本 善 … … 」 人 群 中 位 大 嬸 高 聲 稱 讚 ： 「 若 客 話 講 到 恁 好 ， 還 會 哦 ！ 」 另 一 名 中 年 男 子 說 道 ： 「 厥 仔 生 來 像 阿 爸 ， 盡 緣 投 ！ 」
委 員 會 是 什 麼 ？ 該 不 會 是 葉 老 師 派 來 的 吧 ？ 突 然 ， 小 葉 中 氣 十 足 說 道 ： 「 第 一 題 。 」 女 孩 移 動 到 旁 ， 揭
SHORT NOVEL 短 小 說 篇 168 站 定 ， 此 時 小 葉
布 ： 「
。 」 西
，
一
。 彭
，
，
五
。
碟 機 容 量 只 有 ， 小 得 離 奇 ， 裝 不 進 太 多 回 憶 ， 早 早 就 教 會 了 彭 承 恩 人 生 得 做 出 取 捨 。 彭 承 恩 開 始 用 電 腦 ， 其 實 就 想 排 解 獨 生 子 一 人 在 家 的 空 虛 。 他 本 期 待 用 電 腦 玩 玩 小 遊 戲 、 在 巴 哈 姆 特 和 人 聊 天 抬 槓 ， 怎 知 網 路 世 界 五 光 十 色 ， 也 敵 不 過 彭 家 的 低 速 頻 寬 。 別 說 打 電 動 了 ， 連 看 個 漫 畫 圖 片 都 糊 成 像 素 風 。 無 奈 之 下 彭 承 恩 只 能 看 些 網 路 小 說 ， 後 來 又 陰 錯 陽 差 開 始 自 學 編 碼 。 彭 母 看 不 懂 英 文 也 不 知 道 ， 見 到 螢 幕 上 一 排 排 亂 碼 ， 還 以 為 兒 子 在 摸 魚 。 彭 承 恩 試 著 解 釋 了 很 多 次 ， 但 沒 有 優 秀 的 學 校 成 績 佐 證 ， 母 親 也 只 覺 得 他 在 做 沒 路 用 的 事 。 「 毋 好 再 過 搞 ， 遽 啊 去 讀 書 ！ 一 日 到 暗 搞 電 動 。 」 扮 演 媽 媽 的 婦 女 指 著 小 男 孩 就 是 頓 臭 罵 。 扮 演 爸 爸 的 西 裝 男 子 緩 頰 ： 「 講 恁 多 擺 。 莫 插 佢 ， 分 佢 自 家 想 辦 法 。 」
鄭 重 宣
第 二 題
裝 男 子 打 開 公 事 包
取 出
臺 筆 電 給 剛 過 完 生 日 的 小 男 孩
承 恩 認 得 那 臺 的 筆 記 型 電 腦
他 之 前 用 的 就 是 同 款 的 舊 型 號
從 小
直 用 到 國 二
阿 爸 說 是 店 裡 的 福 利 品 ， 只 要 五 千 銀 。 那 臺 筆 電 硬
169 此 時 眾 人 動 作 停 格 ， 小 葉 走 到 彭 承 恩 面 前 ， 像 猜 謎 節 目 主 持 人 樣 朗 讀 手 上 的 字 卡 ： 「 『 當 想 買 一 臺 電 腦 ， 毋 過 阿 爸 講 無 錢 好 買 』 。 請 問 厥 爸 意 思 係 仰 仔 ？ 做 得 買 愛 去 買 做 毋 得 買 。 」 彭 承 恩 被 問 得 猝 不 及 防 。 他 沒 有 馬 上 開 口 回 答 ， 但 並 不 是 他 不 知 道 正 確 答 案 。 如 果 根 據 題 目 本 ， 答 案 是 ， 但 如 果 按 照 他
的 脾 氣 的 話 ， 和 也 說 得 通 。 「 答 案 是 。 」 彭 承 恩 回 答 ， 畢 竟 這 些 人 哪 會 認 識 他 爸 。 小 葉 問 他 確 定 是 嗎 ？ 彭 承 恩 嘻 皮 笑 臉 地 說 不 確 定 。 女 孩 瞅 了 他 一 眼 ， 仍 舊 宣 布 ： 「 無 毋 著 ， 答 案 係 。 」 四 周 群 眾 鼓 起 稀 稀 落 落 的 掌 聲 。 彭 承 恩 不 知 眼 前 這 群 人 到 底 是 什 麼 奇 怪 的 宗 教 團 體 還 是 行 為 藝 術 ， 側 著 子 往 旁 邊 移 動 ， 說 自 己 要 回 家 了 。 但 四 周 的 人 維 持 著 扇 形 隊 形 朝 他 靠 近 ， 將 他 逼 到 牆 邊 。 他 不 動 ， 他 們 也 不 動 ； 他 動 ， 他 們 也 動 。 這 下 彭 承 恩 慌 了 ， 他 踮 起 腳 尖 ， 看 到 不 遠 處 有 個 拿 公 事 包 經 過 的 中 年 男 子 ， 趕 緊 大 聲 呼 救 。 穿 西 裝 的 男 子 轉 過 頭 來 ， 注 意 到 了 彭 承 恩 。 他 朝 這 個 方 向 走 來 ， 群 眾 全 盯 著 他 ， 卻 毫 無 抵 抗 地 為 他 讓 開 條 路 。 男 子 如 摩 西 分 紅 海 穿 過 人 群 來 到 彭 承 恩 面 前
爸
SHORT NOVEL 短 小 說 篇 170 彭 承 恩 壓 平 哽 咽 ， 擠 出 個 音 節 ： 「 。 」 小 葉 沒 問 他 確 不 確 定 ， 直 接 宣 布 ： 「 無 毋 著 ， 答 案 係 ， 個 半 月 。 」 四 周 群 眾 響 起 熱 烈 的 掌 聲 ， 彭 承 恩 聽 來 感 到 格 外 諷 。 他 多 希 望 答 案 真 是 個 半 月 ， 然 而 事 實 是 ， 永 遠 。 事 實 是 爸 媽 離 了 婚 ， 彭 承 恩 跟 著 母 親 生 活 ， 他 也 鮮 少 再 見 到 父 親 。 以 前 父 親 雖 然 不 常 在 家 ， 但 至 少 有 個 期 程 可 循 ， 讓 他 能 抱 著 希 望 等 下 去 。 現 在 的 父 親 則 成 了 隨 機 分 配 的 盲 盒 ， 打 開 來 每 個 都 是 銘 謝 惠 顧 。 父 親 雖 然 缺 席 ， 彭 承 恩 卻 從 母 親 與 親 戚 的 對 話 逐 漸 拼 湊 出 他 的 全 貌 。 彭 承 恩 的 父 母 在 長 輩 安 排 下 相 親 結 婚 ， 兩 人 沒 有 深 厚 的 感 情 基 礎 。 大 男 人 的 父 親 不 時 會 近 乎 挑 釁 地 對 母 親 提 出 無 理 的 要 求 ， 母 親 咬 著 牙 完 成 ， 但 也 換 不 來 他 的 贊 同 。 父 親 老 謊 稱 要 出 差 ， 其 實 都 待 在 小 三 家 ， 後 來 小 三 懷 孕 扶 正 ， 母 親 和 彭 承 恩 也 像 免 洗 餐 具 被 拋 棄 。 此 後 ， 母 親 就 禁 止 彭 承 恩 說 客 家 話 ， 畢 竟 也 沒 有 再 說 的 必 要 了 。 小 男 孩 退 回 群 演 的 列 隊 ， 取 而 代 之 的 是 一 位 青 少 年 。 少 年 拿 出 舊 型 的 智 障 型 手 機 ， 蹲 在 一 旁 悄 聲 說 電 話 。 他 向 爸 爸 報 告 自 己 參 加 『 黑 客 松 』 比 賽 ， 已 經 進 入 決 選 。 少 年 用 略 顯 生 疏 的 客 語 詢 問 ： 「 阿 爸 ， 比 賽 你 愛 來 看 無 ？ 」
171 女 人 輕 蔑 地 表 示 ： 「 分 你 講 到 恁 輕 可 ！ 」 然 後 開 始 抱 怨 老 公 鮮 少 在 家 ， 只 會 出 張 嘴 ， 大 小 事 都 是 她 在 處 理 。 兩 人 你 言 我 一 句 ， 吵 得 不 可 開 交 。 看 著 眼 前 的 場 景 ， 彭 承 恩 感 到 了 不
。 小 學 六 年 級 的
， 有 天 夜
承
。
夢 ， 也 不 是
廁
，
。
，
， 膝 上 還 放 著 公 事 包 。 小 男 孩 代 替 彭 承 恩 重 述 他 當 時 的 問 題 ： 「 你 愛 去 哪 ？ 做 得 分 跈 無 ？ 」 西 裝 男 子 回 答 ： 「 去 出 差 ， 愛 零 日 正 會 轉 來 。 」 這 段 對 話 讓 彭 承 恩 感 到 萬 箭 攢 心 ， 他 正 想 衝 上 前 要 他 們 不 要 再 演 下 去 ， 小 葉 卻 先 步 站 出 來 打 斷 劇 情 。 她 讀 出 字 卡 上 的 問 題 ： 「 第 二 題 。 厥 爸 講 『 愛 零 日 正 會 轉 來 』 ， 佢 係 愛 出 差 幾 久 ？ 個 半 月 年 永 久 。 」 彭 承 恩 沒 能 開 口 ， 深 怕 發 出 聲 音 ， 就 會 逼 出 眼 眶 的 淚 水 。 小 葉 無 視 他 的 痛 苦 ， 字 正 腔 圓 將 題 目 再 唸 了 一 次 。
太 舒 服 的 懷 念
時 候
裡 彭
恩 突 然 驚 醒
他 沒 有 做 惡
想 上
所
而 是 彭 爸 正 坐 在 床 邊 輕 撫 他 的 頭
可 是 明 明 大 半 夜
彭 爸 穿 正 裝
SHORT NOVEL 短 小 說 篇 172 都 被 收 走 了 。 他 走 到 外 頭 的 草 地 靠 著 樹 坐 下 ， 把 頭 埋 在 雙 膝 間 ， 哭 著 哭 著 就 沉 沉 睡 去 。 過 了 不 知 多 久 ， 突 然 有 人 拍 他 的 肩 膀 ： 「 你 走 到 哪 去 ？ 大 家 都 尋 你 毋 。 」 彭 承 恩 抬 起 漲 紅 的 臉 ， 透 過 淚 水 的 濾 鏡 他 彷 彿 看 見 了 父 親 ， 但 仔 細 看 ， 才 發 現 是 阿 叔 。 叔 叔 說 他 爸 臨 時 有 事 ， 拜 託 他 來 幫 忙 接 他 。 彭 承 恩 沙 啞 地 說 他 不 信 ， 他 爸 一 開 始 就 沒 打 算 來 了 ， 連 比 賽 時 間 都 記 錯 。 叔 叔 還 想 說 些 安 慰 的 話 ， 但 一 旁 的 叔 姆 表 示 ： 「 佢 噭 到 無 聲 ， 莫 過 撩 佢 哩 。 」 彭 承 恩 看 著 面 前 的 少 年 用 憤 怒 的 目 光 看 向 扮 演 阿 叔 與 叔 姆 的 中 年 男 女 ， 他 感 覺 很 奇 妙 。 他 當 時 是 那 麼 憤 怒 的 嗎 ？ 明 明 也 不 是 阿 叔 跟 叔 姆 的 錯 。 那 時 的 他 就 像 抱 著 一 團 大 火 球 ， 沒 人 能 把 火 球 接 過 手 、 也 沒 有 人 告 訴 他 可 以 放 手 ， 他 只 能 奮 力 抱 著 ， 任 怒 氣 燒 灼 。 現 在 的 他 已 經 不 憤 怒 了 。 從 那 之 後 ， 他 感 覺 自 己 的 心 就 像 顆 洋 蔥 不 斷 不 斷 剝 落 ， 到 最 後 ， 裡 頭 什 麼 也 沒 有 。 小 葉 再 次 上 場 結 束 這 段 回 憶 ， 她 站 到 彭 承 恩 面 前 詢 問 ： 「 第 三 題 。 下 背 哪 係 厥 爸 行 為 ？ 火 屎 燦 天 屙 膿 滑 痢 借 牛 貪 拖 。 」
173 中 年 男 子 滿 口 承 諾 ： 「 好 啊 ， 若 係 有 機 會 ， 一 定 去 ！ 」 彭 承 恩 還 記 得 那 天 ， 應 該 說 ， 他 忘 不 了 那 天 。 到 了 日 曆 畫 了 好 幾 顆 星 星 的 那 天 ， 彭 承 恩 興 高 采 烈 抵 達 會 場 ， 卻 不 見 父 親 的 影 ， 打 了 好 幾 通 電 話 也 都 轉 到 語 音 信 箱 。 一 直 到 要 上 臺 發 表 前 ， 他 還 在 會 場 四 處 踅 摸 ， 就 怕 父 親 沒 找 著 他 。 輪 到 他 們 這
告 ， 彭
恩 站 到 講 臺 前 ， 臺 下 的 觀 眾 太 多 了 ， 他 只 能 告 訴
。
方 ， 前
。 彭 承 恩 表 現 得 很 好 ， 他 在 熱 烈 的 掌 聲 中 走 下 臺 ， 等 待 父 親 迎 上 來 稱 讚 「 你 表 現 當 好 」 ， 但 直 到 頒 獎 典 禮 結 束 他 也 沒 見 到 父 親 。 隊 友 與 陪 他 們 前 來 的 家 人 提 議 大 家 一 起 吃 個 晚 餐 ， 當 作 慶 功 宴 。 彭 承 恩 感 到 意 興 闌 珊 ， 但 又 不 好 意 思 拒 絕 。 就 在 這 時 ， 彭 爸 發 來 了 簡 訊 ， 表 示 他 再 半 個 小 時 就 到 。 彭 承 恩 揮 手 與 隊 友 說 再 見 ， 個 人 坐 在 參 賽 席 抱 著 沉 甸 甸 的 優 選 獎 盃 。 他 不 斷 在 腦 中 模 擬 演 練 客 語 對 話 ， 他 有 好 多 事 情 想 告 訴 父 親 。 十 分 鐘 過 去 、 半 小 時 過 去 ， 他 看 著 四 周 人 越 來 越 少 ， 工 作 人 員 忙 進 忙 出 整 理 場 地 ， 終 於 連 他 坐 的 折 疊 椅
組 報
承
自 己 父 親 或 許 正 坐 在 某 個 位 置 看 著 他
他 面 帶 微 笑 看 向 前
排 的 師 長 與 評 審 也 以 微 笑 回 應
SHORT NOVEL 短 小 說 篇 174 跡 已 經 被 不 知 淚 水 汗 水 還 是 口 水 弄 得 模 糊 難 辨 。 原 來 他 剛 剛 復 習 到 一 半 睡 著 了 ， 難 怪 會 做 惡 夢 。 他 看 向 他 睡 著 之 前 讀 到 的 最 後 一 段 對 話 。 女 ： 若 爸 轉 ？ 男 ： 吾 爸 當 晝 正 會 轉 來 。 彭 承 恩 覺 得 有 些 感 傷 ， 自 己 什 麼 時 候 才 有 機 會 說 出 「 吾 爸 會 轉 來 」 ？ 如 果 永 遠 不 會 說 的 話 ， 是 否 還 有 學 習 的 必 要 ？ 如 果 說 國 語 是 彭 承 恩 的 母 語 ， 客 家 話 就 是 他 的 「 父 」 語 。 從 比 賽 被 放 鴿 子 那 件 事 以 後 ， 他 才 終 於 承 認 他 沒 了 父 親 ， 客 語 也 成 了 客 人 之 語 。 他 不 願 再 說 客 家 話 ， 甚 至 討 厭 客 家 話 ， 有 時 從 電 視 或 廣 播 不 小 心 聽 到 客 語 ， 他 就 感 覺 心 頭 一 緊 、 喘 不 上 氣 。 升 上 高 中 ， 彭 承 恩 又 重 新 開 始 學 習 客 家 話 。 表 面 上 是 他 沒 選 上 第 一 志 願 的 臺 灣 手 語 ， 而 真 正 的 原 因 是 ， 他 不 希 望 下 次 如 果 再 見 到 父 親 ， 什 麼 都 說 不 出 口 。 他 知 道 自 己 很 傻 。 班 導 打 開 教 室 後 門 探 進 頭 ， 把 彭 承 恩 叫 到 走 廊 上 。
175 彭 承 恩 不 想 對 父 親 的 行 為 做 出 評 斷 ， 彷 彿 說 出 口 ， 事 情 就 再 也 沒 有 轉 圜 的 餘 地 。 彭 爸 的 確 是 個 糟 糕 的 父 親 ， 但 正 是 因 為 如 此 ， 彭 承 恩 不 願 口 出 惡 言 毀 掉 殘 存 的 回 憶 。 「 毋 知 道 。 」 彭 承 恩 回 答 。 小 葉 貌 似 對 答 案 不 滿 意 ， 將 題 目 又 再 唸 了 遍 。 「 毋 知 道 。 」 彭 承 恩 堅 持 。 群 眾 朝 他 步 步 逼 近 ， 國 小 的 自 己 、 國 中 的 自 己 、 曾 經 的 父 親 、 扮 演 母 親 的 人 ， 全 部 一 湧 而 上 。 彭 承 恩 像 是 溺 水 的 人 揮 舞 雙 臂 ， 高 聲 呼 救 。 四 周 的 人 全 伸 出 手 搖 晃 他 的 軀 ， 逼 他 做 出 選 擇 。 被 晃 醒 的 彭 承 恩 坐 起 ， 發 現 全 班 同 學 都 盯 著 他 看 。 「 你 怎 樣 ， 唸 書 唸 到 發 瘋 喔 ？ 」 搖 醒 他 的 隔 壁 同 學 說 ， 「 午 休 聽 你 在 那 邊 鬼 吼 鬼 叫 ， 大 家 都 不 用 睡 了 。 」 「 哈 哈 ， 抱 歉 啦 。 」 彭 承 恩 趕 緊 向 大 家 陪 笑 臉 。 他 桌 上 放 著 一 張 大 小 的 紙 ， 上 頭 密 密 麻 麻 抄 寫 著 客 語 課 本 的 對 話 ， 有 些 字
SHORT NOVEL 短 小 說 篇 176 「 介 意 什 麼 ？ 」 「 介 意 我 學 客 家 話 。 」 彭 媽 的 臉 色 稍 沉 了 一 下 ， 但 馬 上 又 神 色 自 若 地 說 ： 「 有 什 麼 關 係 ？ 能 多 說 一 種 語 言 才 有 競 爭 優 勢 啊 。 」 如 果 現 在 不 是 大 庭 廣 眾 下 ， 彭 承 恩 大 概 會 掉 個 兩 滴 男 兒 淚 。 不 過 彭 承 恩 的 感 動 還 來 不 及 醞 釀 ， 彭 媽 便 接 著 說 ： 「 你 之 後 去 考 一 下 客 家 語 檢 定 ， 有 證 明 的 話 學 習 歷 程 比 較 好 看 。 」 放 學 彭 承 恩 走 進 辦 公 室 找 葉 老 師 補 考 。 經 過 夢 中 小 葉 的 拷 問 與 摧 殘 ， 彭 承 恩 發 現 眼 前 的 葉 老 師 看 起 來 慈 眉 善 目 多 了 ， 霎 時 感 到 輕 鬆 不 少 。 葉 老 師 請 彭 承 恩 坐 下 ， 向 他 確 認 ： 「 準 備 好 無 ？ 」 彭 承 恩 面 帶 微 笑 回 答 ： 「 準 備 好 ， 做 得 開 始 哩 。 」
177 「 你 媽 在 警 衛 室 等 你 。 」 「 我 媽 ？ 為 什 麼 ？ 」 「 她 沒 說 ， 反 正 你 先 過 去 吧 。 」 彭 承 恩 忐 忑 不 安 地 跑 向 大 門 ， 只 見 彭 媽 站 在 警 衛 室 前 ， 連 頭 上 的 機 車 安 全 帽 都 沒 脫 。 「 你 怎 麼 跑 來 學 校 ？ 」 「 你 忘 記 帶 這 個 了 。 」 彭 媽 從 袋 子 裡 拿 出 本 客 語 教 科 書 ， 「 你 不 是 今 天 要 考 試 ？ 」 「 你 怎 麼 知 道 ？ 」 「 你 房 間 日 曆 不 是 有 寫 ？ 」 「 吼 ， 不 是 叫 你 不 要 偷 進 我 房 間 。 」 彭 承 恩 覺 得 既 生 氣 又 感 動 。 其 實 彭 承 恩 不 是 忘 了 帶 課 本 ， 而 是 已 經 做 好 了 筆 記 跟 小 抄 ， 但 他 不 忍 戳 破 ， 還 是 故 作 開 朗 用 臺 語 向 彭 媽 說 了 聲 「 多 謝 」 。 母 親 又 從 袋 子 拿 出 一 包 削 好 的 蘋 果 給 他 ， 便 轉 離 開 。 彭 承 恩 喊 住 母 親 ， 有 些 怯 懦 地 探 問 ： 「 所 以 你 不 介 意 ？ 」
SHORT NOVEL 短 小 說 篇 178 「 阿 文 庭 ， 今 晡 日 係 歡 喜 日 仔 呢 。 」 「 阿 文 庭 … … 」 曾 文 庭 在 溫 柔 的 叫 喚 中 朦 朧 轉 醒 ， 枕 頭 溼 潤 ， 她 伸 手 觸 摸 臉 頰 上 的 淚 痕 ， 彷 彿 捕 捉 到 夢 中 殘 留 的 掌 間 溫 度 。 也 許 阿 婆 也 和 她 有 同 樣 的 思 念 或 夢 境 ， 正 如 她 總 是 在 睡 夢 中 徐 緩 勾 勒 個 又 一 個 家 鄉 的 輪 廓 。 曾 文 庭 看 見 旁 熟 睡 的 丈 夫 ， 還 有 緊 緊 擁 抱 著 玩 偶 正 發 出 淺 淺 鼾 聲 的 女 兒 思 寧 ， 她 忍 不 住 唇 角 上 揚 ， 為 她 蓋 好 被 子 。 曾 文 庭 想 起 女 兒 在 晚 餐 時 如 何 興 奮 地 分 享 她 在 鄉 土 語 言 課 上 被 老 師 稱 讚 客 語 說 得 標 準 ， 也 鼓 勵 她 參 加 國 語 文 競 賽 的 客 語 演 說 。 曾 文 庭 的 腦 海 裡 不 自 覺 浮 現 女 兒 佇 立 在 講 臺 上 的 模 樣 ： 思 寧 緊 張 兮 兮 地 向 同 學 分 享 「 她 的 家 鄉 」 時 ， 開 始 聲 音 乾 澀 ， 原 先 熟 悉 的 發 音 都 變 得 彆 扭 ， 但 在 老
179 流 水 奔 湧 而 過 ， 激 起 蔚 藍 的 浪 花 ， 曾 文 庭 陷 落 在 廣 袤 的 土 地 上 ， 被 強 而 有 力 的 風 隨 落 葉 捲 起 ， 輕 盈 的 姿 匯 流 進 大 海 ， 清 水 洗 滌 了 她 在 都 市 留 下 的 擦 傷 ， 修 復 日 益 磨 損 的 夢 境 。 她 不 敢 輕 舉 妄 動 ， 只 是 曲 起 膝 蓋 、 蜷 縮 子 ， 緊 緊 地 環 抱 著 自 己 ， 試 圖 將 自 己 縮 小 、 縮 小 再 縮 小 ， 直 到 完 全 將 自 己 包 裹 起 來 ， 只 聽 見 胸 口 怦 怦 的 心 跳 。 她 感 受 到 有 雙 帶 繭 的 溫 暖 大 掌 包 裹 了 她 發 顫 的 手 ， 記 憶 中 喧 鬧 的 蟬 鳴 、 雞 寮 的 玉 米 碎 粒 、 菜 園 的 爬 藤 的 絲 瓜 ， 以 及 桌 案 上 一 碗 熱 騰 騰 的 湯 圓 彷 彿 伸 手 可 及 ， 將 她 帶 離 夢 境 之 外 。 後 來 ， 她 覺 得 自 己 被 擁 入 個 厚 實 而 堅 毅 的 懷 抱 裡 ︱ 在 遙 遠 的 夢 境 彼 端 ， 看 見 了 成 年 的 自 己 眼 眶 溼 潤 ， 眼 淚 從 眼 角 滑 落 ， 而 記 憶 中 慈 祥 的 阿 婆 輕 柔 地 用 粗 糙 的 指 腹 拭 去 盈 盈 淚 光 。 短 篇 小 說
落 在 熟 稔 的 遙 遠 夢 鄉 … …
曾 文 庭 闔 上 雙 眼 ， 床 頭 櫃 上 鵝 黃 的 燈 光 勾 勒 出 她 溫 暖 的 側 顏 ， 徐 緩 地 讓 她 陷
為 她 驅 逐 天 空 的 漫 天 大 雨 ， 坐 擁 一 段 放 肆 歡 騰 的 年 少 。
她 對 阿 婆 的 記 憶 ， 也 是 在 這 裡 發 芽 的 。 後 來 茁 壯 成 長 ， 成 為 顆 繁 茂 的 綠 樹 ，
， 讓 養 分 與 露 水 灌 溉 心 田 ， 追 逐 陽 光 、 收 割 稻 穗 ， 展 開 雙 楊 梅 鎮 ， 是 曾 文 庭 的 家 鄉 ， 更 是 她 深 深 眷 戀 的 故 鄉 。
即 使 無 法 讓 思 寧 像 過 去 的 自 己 在 楊 梅 土 生 土 長 但 也 有 永 遠 溫 暖 、 承 載 愛 與 歸 處 的 家 鄉 。
時 候 被 保 護 周 全 ， 同 時 又 給 予 她 肆 意 追 逐 的 空 間 。 直 到 她 成 為 母 親 、 離 開 家 鄉 ， 年 ， 哪 怕 處 異 地 ， 也 懂 得 家 鄉 有 人 為 自 己 守 候 ， 也 許 未 來 有 值 得 追 逐 的 遠 方 ，
定 居 在 大 城 市 裡 ， 她 也 能 夠 好 好 地 堅 強 生 活 ， 是 因 為 有 一 顆 豐 沛 而 廣 闊 的 心 在 小 臂 迎 接 更 迭 的 四 季 ， 但 她 也 期 待 給 予 孩 子 明 媚 而 歡 喜 的 童
SHORT NOVEL
說 篇 180
短 小
她 終 於 明 白 在 這 三 十 二 年 的 年 歲 以 來 ， 即 使 為 工 作 與 生 活 的 考 量 而 決 定 北 上
181 師 引 導 下 ， 全 體 同 學 為 她 掌 聲 ， 思 寧 第 一 次 感 受 到 胸 口 怦 怦 跳 動 的 熾 熱 ， 在 那 瞬 間 她 只 想 要 好 好 地 將 故 事 說 下 去 ， 只 因 她 為 父 母 、 為 自 己 都 為 客 家 人 而 引 以 為 傲 ， 也 渴 望 讓 所 有 人 知 道 她 之 所 以 有 機 會 在 臺 上 演 說 客 語 ， 全 來 自 她 的 家 鄉 ： 楊 梅 鎮 。 思 寧 說 ， 當 演 說 結 束 後 所 感 受 到 的 悸 動 ， 不 只 是 來 自 同 學 的 熱 烈 反 應 ， 更 是 難 以 透 過 有 限 的 詞 彙 描 述 的 心 情 。 一 股 暖 流 在 心 口 湧 動 ， 熱 呼 呼 的 、 脹 脹 的 ， 宛 若 冬 至 時 的 一 碗 甜 湯 圓 ， 也 像 是 熱 騰 騰 的 烤 土 司 上 抹 上 酸 甜 的 楊 梅 果 醬 。 曾 文 庭 向 來 喜 歡 研 究 歷 史 、 文 學 的 薰 陶 ， 思 寧 也 受 到 她 的 薰 陶 而 也 喜 歡 聽 故 事 ， 經 常 在 睡 前 讓 媽 媽 分 享 她 的 過 去 ， 像 是 兒 時 在 楊 梅 老 家 成 長 的 童 年 回 憶 ， 或 媽 咪 與 爸 比 的 相 遇 到 步 入 婚 姻 殿 堂 的 過 程 ， 她 總 是 聽 得 入 迷 ， 看 見 女 兒 的 臉 龐 上 有 與 自 己 相 似 的 輪 廓 ， 清 澈 的 目 光 還 帶 有 幾 分 對 於 楊 梅 的 好 奇 時 ， 總 是 讓 曾 文 庭 發 現 現 在 的 自 己 比 過 去 還 要 更 脆 弱 、 更 容 易 想 起 家 ， 也 更 容 易 熱 淚 盈 眶 。
SHORT NOVEL 短 小 說 篇 182 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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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悠 閒 的 時 光 。 記 憶 總 是 美 麗 也 出 其 不 意 ， 在 不 同 的 年 紀 、 歷 經 不 同 的 淬 鍊 以 後 ， 面 對 相 同 的 過 往 卻 開 始 有 不 一 樣 的 喜 怒 哀 樂 ， 正 如 童 年 聽 不 太 懂 的 客 家 山 歌 ， 現 在 她 至 少 懂 得 山 歌 是 阿 婆 的 日 常 ， 對 阿 婆 而 言 ， 不 只 是 從 小 耳 濡 目 染 的 歌 聲 ， 也 是 最 接 近 她 的 童 年 、 青 春 與 一 生 的 記 憶 。 曾 文 庭 走 出 房 間 ， 阿 婆 坐 在 沙 發 上 ， 笑 得 和 藹 的 模 樣 映 入 眼 簾 ， 她 的 喉 頭 瞬 間 變 得 乾 啞 ， 說 不 出 話 來 。 「 阿 文 庭 ， 妳 睡 醒 咧 ？ 愛 食 麼 ？ 」
每 在 床 前 向 思 寧 敘 述 兒 時 的 故 事 時
曾 文 庭 的 意 識 也 好 似
次 又 次 地 回
過 去
去 見 家 鄉 與 故 人
直 以 來 總 是 她 走 進 回 憶 裡 ， 此 時 此 卻 彷 彿 是 回 憶 的 洪 流 傾 倒 了 出 來
承 接 搖 搖 欲 墜 的 她
她 還 記 得
聆 聽 山 歌 是 阿 婆 過 去 在 白 天 中 最
183 一 縷 溫 煦 朝 陽 斜 斜 穿 透 窗 簾 ， 虛 無 飄 渺 的 塵 埃 遍 地 蕩 漾 ， 外 頭 的 蟬 鳴 鼓 譟 ， 讓 初 夏 的 早 晨 顯 得 生 氣 勃 勃 。 曾 文 庭 揉 揉 酸 澀 的 眼 ， 在 日 復 一 日 的 早 晨 甦 醒 ， 迎 接 她 的 卻 不 是 孩 子 準 備 上 課 的 鬧 鐘 聲 ， 取 而 代 之 的 是 客 廳 傳 來 錄 音 帶 播 放 的 山 歌 。 「 阿 婆 的 山 歌 … … 」 她 很 快 地 意 識 到 自 己 正 位 在 楊 梅 的 老 家 ， 而 自 己 竟 是 約 莫 十 歲 的 模 樣 。 她 在 一 場 夢 境 中 嗎 ？ 還 是 正 穿 梭 於 記 憶 深 處 的 迴 廊 裡 ？ 三 十 二 歲 的 曾 文 庭 承 載 著 現 代 的 記 憶 ， 回 溯 到 了 遙 遠 的 過 去 ︱ 睡 眼 惺 忪 的 雙 眼 驀 然 變 得 炯 炯 有 神 、 閃 爍 著 期 待 ， 輕 盈 地 跳 下 床 鋪 。
SHORT NOVEL 短 小 說 篇 184 小 時 候 ， 由 於 父 母 忙 於 工 作 ， 曾 文 庭 從 出 生 開 始 就 由 阿 婆 照 顧 居 多 ， 她 們 在 蟬 鳴 鼓 譟 的 每 一 個 夜 裡 共 枕 入 眠 ， 也 同 捕 捉 鄉 下 的 所 有 景 致 ， 成 長 的 每 一 哩 路 都 有 阿 婆 的 陪 伴 。 不 論 在 菜 園 澆 菜 、 到 雞 寮 餵 雞 ， 又 或 者 隨 阿 婆 一 同 在 後 山 採 楊 梅 ， 再 做 成 冰 涼 的 楊 梅 汁 ， 她 喜 歡 跟 隨 阿 婆 高 大 又 令 人 安 心 的 背 影 ， 懵 懵 懂 懂 地 暗 暗 想 著 ： 「 也 許 有 天 當 我 長 大 了 ， 換 我 照 顧 阿 婆 、 換 我 站 在 阿 婆 的 前 ， 分 擔 阿 婆 可 能 再 也 提 不 起 的 扁 擔 ， 替 阿 婆 追 趕 總 是 要 再 三 催 促 的 鴨 子 回 家 。 」 「 阿 文 庭 ， 今 晡 日 係 歡 喜 日 仔 哦 。 」 阿 婆 坐 在 她 的 旁 ， 凝 睇 外 頭 清 澈 的 藍 天 ， 向 她 這 麼 說 。 曾 文 庭 的 眼 神 驀 然 明 亮 ， 在 尚 小 的 年 紀 ， 這 是 阿 婆 最 常 向 曾 文 庭 所 說 的 話 ， 而 她 總 是 不 懂 得 阿 婆 為 什 麼 這 麼 說 ， 所 以 經 常 以 客 語 回 覆 她 ： 「 阿 婆 怎 麼 會 知 道 ？ 」
185 眼 睫 輕 輕 顫 動 ， 瞧 見 阿 婆 的 子 健 朗 ， 溫 柔 的 笑 意 讓 眼 角 浮 現 細 紋 ， 她 感 覺 眼 睛 酸 澀 ， 忍 住 要 掉 淚 的 衝 動 ， 艱 澀 地 啟 口 ： 「 … … 阿 婆 ， 我 想 要 吃 醬 油 配 飯 。 」 「 恁 好 養 ， 食 豆 油 傍 飯 就 罅 咧 ？ 」 阿 婆 徐 緩 起 ， 寵 溺 地 揉 了 揉 她 的 髮 頂 ， 笑 意 盈 盈 。 曾 文 庭 強 忍 感 傷 ， 當 她 接 過 飯 碗 時 ， 才 發 現 阿 婆 還 是 為 她 炒 了 盤 青 菜 、 一 顆 黃 澄 澄 的 荷 包 蛋 ， 還 有 她 最 喜 歡 的 醬 瓜 。 她 將 青 菜 送 進 口 中 ， 家 常 菜 的 味 道 讓 她 遙 想 起 後 院 的 菜 園 上 攀 藤 而 上 的 絲 瓜 ， 還 有 芹 菜 、 白 菜 與 高 麗 菜 ， 也 想 起 灶 房 煙 霧 蒸 騰 的 大 灶 與 小 灶 ， 鼻 尖 忍 不 住 再 次 泛 酸 。 若 是 十 幾 歲 的 她 ， 定 會 嘲 笑 現 在 的 自 己 ， 以 前 連 從 芭 樂 樹 上 險 些 摔 下 來 都 不 至 於 讓 她 哭 泣 ， 怎 麼 成 年 後 反 而 那 麼 容 易 就 掉 淚 呢 。
SHORT NOVEL 短 小 說 篇 186 曾 文 庭 經 過 田 野 阡 陌 ， 雖 然 視 野 依 然 是 十 幾 歲 的 樣 子 ， 心 態 卻 已 經 不 再 幼 稚 。 她 想 ， 每 個 人 終 究 會 在 這 塊 純 淨 樸 實 的 土 地 上 聞 嗅 所 有 芬 芳 、 看 遍 山 河 萬 里 ， 一 步 步 的 足 印 都 是 在 楊 梅 成 長 的 印 記 ， 最 後 學 會 善 良 、 學 會 守 護 所 愛 ， 也 學 會 珍 惜 當 下 。 「 阿 文 庭 ， 來 ， 一 起 唱 歌 啊 ！ 」 遙 遠 的 聲 音 將 她 的 思 緒 拉 回 ， 曾 文 庭 循 聲 望 去 ， 比 她 矮 一 個 頭 的 平 頭 男 孩 大 力 招 手 ， 她 看 見 阿 賢 年 幼 的 模 樣 而 忍 俊 不 禁 ， 隨 後 一 同 來 到 屋 簷 下 。 阿 賢 是 曾 文 庭 的 叔 叔 ， 由 於 姑 爺 、 姑 婆 同 樣 忙 於 事 業 ， 而 由 阿 婆 照 顧 居 多 。 他 是 阿 婆 的 外 孫 ， 也 是 曾 文 庭 的 歡 喜 冤 家 。 阿 公 正 坐 在 屋 簷 下 拉 二 胡 ， 街 坊 鄰 居 也 坐 在 小 板 凳 上 一 塊 兒 欣 賞 、 歌 唱 。
187 阿 婆 總 是 笑 而 不 語 ， 只 是 再 揉 了 揉 她 的 髮 頂 ， 問 她 有 沒 有 吃 飽 ？ 要 不 要 再 添 飯 ？ 阿 婆 的 眼 睛 始 終 充 斥 笑 意 ， 每 每 看 見 阿 婆 親 切 的 容 顏 ， 她 經 常 覺 得 世 界 切 安 好 ， 彷 彿 所 有 的 不 愉 快 都 會 化 為 烏 有 。 後 來 ， 曾 文 庭 漸 漸 地 開 始 習 慣 阿 婆 的 「 口 頭 禪 」 ， 也 會 回 以 爽 朗 的 笑 容 ， 大 力 點 點 頭 ： 「 著 啊 ， 今 晡 日 係 歡 喜 日 仔 ！ 」 是 啊 ， 今 天 也 不 例 外 。 今 天 是 歡 喜 的 一 天 哦 ， 阿 婆 。 為 家 中 的 獨 生 女 ， 曾 文 庭 從 未 覺 得 孤 單 ， 每 天 總 是 與 街 坊 鄰 居 玩 在 一 塊 兒 ， 要 麼 在 小 溪 流 抓 魚 蝦 與 螃 蟹 、 要 麼 在 馬 路 中 央 找 小 石 子 畫 線 ， 玩 起 跳 格 子 、 過 五 關 來 ， 或 將 橡 皮 筋 串 成 跳 繩 ， 在 大 家 伴 隨 跳 繩 的 甩 動 跳 躍 或 落 地 的 同 時 ， 一 邊 朗 誦 著 成 不 變 的 口 訣 ： 「 小 皮 球 ， 香 蕉 油 ， 滿 地 開 花 二 十 … … 」
SHORT NOVEL 短 小 說 篇 188 提 著 扁 擔 在 菜 園 澆 菜 後 ， 她 們 沿 斜 坡 往 上 走 ， 樹 林 間 瀰 漫 泥 土 與 青 草 的 清 香 ， 蛙 鳴 陣 陣 ， 曾 文 庭 忍 不 住 展 開 雙 臂 ， 原 地 旋 轉 了 一 圈 ， 感 受 到 熾 熱 的 陽 光 潑 灑 而 來 ， 不 禁 笑 得 開 懷 ， 彷 彿 想 要 將 大 自 然 全 擁 入 懷 裡 。 見 狀 ， 阿 婆 不 自 覺 揚 起 嘴 角 ， 眼 眸 中 笑 意 盈 盈 ， 落 在 曾 文 庭 的 視 線 總 是 寵 溺 而 溫 柔 。 一 棵 棵 低 矮 卻 繁 盛 的 楊 梅 樹 上 結 著 豔 紅 而 飽 滿 的 果 實 ， 僅 有 兵 乓 球 的 大 小 ， 與 綠 葉 相 互 輝 映 ， 顯 得 更 加 嬌 紅 。 曾 文 庭 摘 下 其 中 顆 楊 梅 後 就 放 入 口 中 ， 酸 溜 溜 的 滋 味 爬 上 舌 尖 ， 酸 得 幾 乎 被 擠 出 生 理 淚 水 ， 她 卻 笑 得 更 盛 ， 隨 後 顆 接 著 一 顆 把 楊 梅 放 進 籃 子 裡 。 果 然 還 是 記 憶 裡 的 滋 味 ， 楊 梅 適 合 製 作 成 果 醬 或 果 汁 ， 有 時 候 也 會 沾 砂 糖 作 為 點 心 食 用 。 楊 梅 的 氣 息 對 她 而 言 ， 是 野 薑 花 的 芬 芳 混 合 著 酸 甜 的 楊 梅 的 味 道 。
189 徐 風 微 涼 ， 當 二 胡 的 弦 音 流 瀉 而 出 ， 大 家 紛 紛 默 契 地 齊 聲 歌 唱 ， 宏 亮 的 歌 聲 融 進 了 風 中 ， 溫 柔 而 綿 長 。 在 這 段 漫 漫 時 光 裡 ， 阿 婆 總 是 聽 得 認 真 而 入 迷 ， 曾 文 庭 小 時 候 只 覺 得 阿 婆 是 阿 公 最 忠 實 的 聽 眾 ， 阿 公 一 定 感 到 幸 福 ， 但 現 在 這 麼 看 來 ， 她 反 倒 深 切 覺 得 ︱ 阿 公 是 特 地 為 自 己 的 妻 子 而 演 奏 的 ， 他 們 路 走 來 ， 費 盡 大 半 輩 子 撐 起 個 家 ， 也 守 護 這 片 土 地 ， 互 相 扶 持 、 依 偎 ， 那 是 多 麼 難 能 可 貴 的 事 啊 。 成 年 後 ， 即 使 山 歌 的 旋 律 變 得 模 糊 不 清 ， 漸 漸 地 在 都 市 的 喧 鬧 下 銷 聲 匿 跡 ， 但 阿 公 悠 揚 的 二 胡 弦 音 依 然 在 她 的 內 心 深 處 迴 盪 ， 未 曾 伴 隨 時 間 的 流 逝 而 遠 去 。 「 愛 去 淋 菜 囉 ！ 」 「 好 ！ 來 咧 ︱ 」 「 等 一 下 我 們 也 去 採 楊 梅 ， 阿 婆 做 果 汁 給 妳 和 阿 賢 喝 。 」
SHORT NOVEL 短 小 說 篇 190 「 阿 文 庭 是 不 是 又 長 高 啦 ？ 」 「 是 啊 ， 比 昨 天 在 菜 園 見 面 的 時 候 ， 看 起 來 更 高 了 呢 ！ 」 「 小 孩 長 得 很 快 ， 每 天 看 著 他 們 在 田 野 間 奔 跑 、 追 逐 ， 喔 ， 我 們 都 要 老 啦 。 」 「 說 什 麼 呢 ？ 阿 文 庭 的 阿 婆 可 還 健 朗 又 年 輕 呢 ， 我 們 不 也 是 嗎 ？ 快 ， 輪 到 你 下 棋 了 ！ 」 曾 文 庭 落 坐 在 石 椅 上 ， 腳 丫 子 晃 呀 晃 ， 靜 靜 地 觀 看 長 輩 們 在 方 形 石 桌 上 的 棋 盤 ， 看 得 似 懂 非 懂 。 不 會 兒 ， 她 轉 動 骨 碌 的 眼 珠 子 ， 環 視 四 周 ， 目 光 被 眼 前 高 大 的 老 樹 住 。 伯 公 山 周 圍 幾 乎 被 老 樹 環 繞 ， 榕 樹 、 樟 樹 還 有 大 葉 榕 ， 她 記 得 阿 婆 曾 為 她 一 介 紹 過 老 樹 的 種 類 與 由 來 ， 在 長 得 繁 茂 的 百 年 老 樹 下 ， 街 坊 鄰 居 一 同 分 享 家 裡 的 點 心 ， 也 許 是 甜 中 帶 鹹 的 九 層 粄 、 內 餡 包 著 蘿 蔔 、 香 菇 與 碎 肉 的 菜 包 或 充 斥 淡 淡 花 生 與 芝 麻 香 味 的 擂 茶 ， 老 榕 樹 下 承 載 著 每 個 楊 梅 人 最 樸 實 卻 又 溫 暖 的 日 常 ， 也 見 證 著 客 家 庄 濃 厚 的 歷 史 與 情 懷 。
191 楊 梅 鎮 ， 過 去 因 土 地 上 茂 密 繁 盛 的 野 生 楊 梅 樹 而 得 名 ， 早 年 被 稱 作 「 楊 梅 壢 」 。 雖 然 近 年 來 楊 梅 樹 不 如 過 去 滿 山 遍 野 ， 但 楊 梅 酸 甜 的 滋 味 代 表 著 她 難 以 忘 懷 的 童 年 ， 也 是 楊 梅 與 楊 梅 人 的 連 結 之 。 如 果 可 以 永 遠 牢 牢 珍 藏 這 份 滋 味 ， 就 再 好 不 過 了 。 綠 樹 濃 蔭 ， 陽 光 從 枝 枒 縫 隙 之 間 流 淌 ， 曾 文 庭 小 心 翼 翼 地 端 著 阿 婆 所 做 的 楊 梅 汁 ， 叔 叔 、 阿 姨 們 見 狀 便 熱 情 地 打 招 呼 ， 並 協 助 分 享 杯 杯 冰 涼 的 飲 品 。 錫 福 宮 來 自 楊 梅 的 信 仰 中 心 ， 供 奉 著 守 護 客 家 庄 的 神 明 ︱ 三 官 大 帝 ， 每 逢 過 節 經 常 偕 阿 婆 同 拜 拜 ， 在 節 日 前 夕 的 人 潮 總 是 洶 湧 ， 而 在 錫 福 宮 後 面 的 伯 公 山 也 相 當 熱 鬧 ， 街 坊 鄰 居 向 來 喜 歡 在 伯 公 山 的 榕 樹 下 象 棋 ， 即 使 適 逢 雨 天 也 會 搭 起 棚 子 ， 在 裡 頭 閒 聊 、 歌 唱 。
SHORT NOVEL 短 小 說 篇 192 水 光 粼 粼 的 溪 流 上 閃 爍 碧 綠 的 光 澤 ， 倒 映 出 蔚 藍 蒼 穹 ， 與 群 野 孩 子 光 著 腳 丫 子 躍 入 水 中 的 模 樣 。 溪 流 清 淺 而 透 明 ， 可 以 將 在 石 縫 之 間 自 由 穿 梭 的 魚 蝦 一 覽 無 遺 ， 膝 下 浸 泡 在 沁 涼 的 溪 水 裡 ， 放 任 水 流 包 裹 。 曾 文 庭 奮 力 向 友 人 潑 水 、 為 捉 螃 蟹 伺 機 而 動 ， 在 被 螃 蟹 夾 傷 的 痛 呼 之 下 趕 緊 將 牠 放 入 水 桶 中 ， 繼 續 等 待 下 個 「 獵 物 」 是 她 與 孩 子 們 在 過 去 的 每 天 最 激 的 時 。 直 到 即 將 豔 陽 高 照 ， 曾 文 庭 便 將 水 桶 裡 的 「 戰 績 」 全 部 放 回 溪 流 中 ， 再 撫 平 上 的 衣 服 、 洗 淨 沾 染 汙 泥 的 雙 手 後 再 與 友 人 同 有 說 有 笑 地 返 家 ， 每 天 都 玩 得 不 亦 樂 乎 。 「 哪 家 細 人 仔 在 搞 水 ， 下 背 洗 衫 褲 ， 水 當 屙 糟 ！ 」
193
，
，
、 綠 豆 稀 飯
， 吸
一
， 歷 經 次 又 一 次 的 抗 爭 ， 漫 長 的 護
行 動
於 奏 效 ， 後 來 伯 公 山 的 老 樹 依 然 威 風 凜 凜 地 扎 根 於 山 坡 上 ， 巍 然 屹 立 。 「 俚 去 搞 水 ！ 」 「 遽 兜 、 遽 兜 ！ 愛 捉 魚 仔 ！ 」 溫 潤 的 薰 風 輕 輕 吹 動 枝 枒 ， 窸 窣 作 響 。
當 年 她 未 曾 預 料 到 ， 數 十 年 後 的 將 來 ， 廟 方 為 了 重 建 廟 宇 並 擴 大 空 間
而 將 剷 除 伯 公 山 珍 稀 的 老 樹 納 入 重 建 計 畫 中 ︱ 旦 百 年 老 樹 被 剷 除 ， 也 會 將 楊 梅 人 世 世 代 代 在 這 片 土 地 上 的 記 憶 被 連 根 拔 起 。 後 來
當 地 不 僅 成 立 相 關 組 織 展 開 一 系 列 保 護 楊 梅 宮 廟 、 老 樹 的 活 動 ， 甚 至 在 動 工 儀 式 前 夕 ， 在 伯 公 山 的 老 樹 下 舉 行 場 盛 大 的 森 林 音 樂 會 ， 準 備 客 家 炒 米 粉
等
引 近 千 位 的 當 地 與 外 來 的 住 民
同 響 應
樹
終
SHORT NOVEL 短 小 說 篇 194 芭 樂 樹 ， 也 會 與 阿 賢 一 同 在 小 樹 林 間 探 索 時 卻 驚 擾 了 蜂 窩 而 闖 禍 ， 但 更 多 時 候 她 會 協 助 阿 婆 煮 飯 、 洗 衣 、 澆 菜 或 餵 食 雞 寮 裡 嗷 嗷 待 哺 的 小 雞 ︱ 除 了 她 不 敢 一 個 人 在 房 裡 睡 覺 之 外 ， 她 以 為 自 己 已 經 足 夠 成 熟 ， 但 原 來 在 阿 婆 的 眼 中 ， 她 永 遠 是 一 個 需 要 疼 愛 與 保 護 的 孩 子 。 也 許 對 於 阿 婆 而 言 ， 每 天 那 一 句 「 今 晡 日 係 歡 喜 日 仔 」 正 是 她 殷 切 的 期 待 ， 只 希 望 曾 文 庭 與 屋 簷 下 的 家 人 每 天 都 過 得 快 樂 。
195
，
蹙 的 神 色 ， 任 由 她 不 斷 叨 唸 ： 「 恁 孤 盲 喔 ， 搞 水 搞 到 潦 潦 ， 毋 驚 冷 ？ 」 雖 然 乍 聽 之 下 言 語 帶 有 斥 責 ， 但 阿 婆 為 曾 文 庭 擦 拭 的 動 作 未 曾 停 下 ， 還 趕 緊 為 她 準 備 套 乾 淨 的 衣 裳 ， 並 催 促 她 儘 快 換 上 。 她 現 在 才 曉 得 ， 她 總 是 覺 得 小 時 候 的 自 己 儼 然 像 一 個 無 拘 無 束 的 孩 子 王 ， 她 會 偷 偷 越 過 菜 園 、 攀 過 矮 牆 ， 來 到 叔 公 的 後 院 ， 試 圖 爬 上 那 棵 結 滿 又 大 又 鮮 綠 的
然 而
今 天 正 好 遇 上 街 坊 鄰 居 的 叔 婆 們 洗 衣 服 ， 冷 不 防 聽 見 下 游 傳 來 氣 急 敗 壞 的 叱 喝 ， 即 使 看 不 見 她 們 的 表 情 ， 她 也 想 像 得 到 她 們 呲 牙 咧 嘴 的 模 樣 。 曾 文 庭 不 知 道 這 場 令 人 酣 醉 的 夢 境 什 麼 時 候 會 來 到 盡 頭 ， 她 玩 得 全 溼 透 才 甘 願 返 家 ， 阿 婆 趕 緊 耐 心 地 替 她 擦 拭 子 ， 拽 著 她 的 手 臂 細 細 打 量 ， 生 怕 遺 漏 了 什 麼 地 方 。 曾 文 庭 噤 聲 不 語 ， 悄 悄 窺 望 阿 婆 眉 宇 緊
SHORT NOVEL 短 小 說 篇 196 自 從 升 上 小 學 三 年 級 之 後 ， 曾 母 不 允 許 曾 文 庭 與 阿 婆 一 起 睡 覺 ， 已 經 到 了 學 習 獨 立 的 年 紀 。 但 曾 文 庭 總 是 敵 不 過 恐 懼 ， 害 怕 窗 外 的 幢 幢 樹 影 ， 經 常 覺 得 它 會 變 成 頭 兇 猛 的 怪 物 將 她 吞 噬 似 的 。 但 只 要 阿 婆 在 邊 ， 怪 物 就 不 敢 吃 掉 她 們 。 於 是 今 天 也 如 既 往 地 ， 她 悄 悄 在 一 片 漆 黑 的 夜 裡 潛 入 阿 婆 的 房 間 ， 在 她 輕 聲 催 促 下 趕 緊 爬 上 床 鋪 ， 與 阿 婆 睡 在 塊 兒 。 即 使 在 這 場 夢 境 中 ， 稚 嫩 的 皮 囊 下 是 早 已 不 是 會 害 怕 夜 晚 的 大 人 。 直 到 天 幕 即 將 亮 起 ， 阿 婆 輕 輕 將 她 搖 醒 ， 讓 她 在 曾 父 與 曾 母 起 床 前 ， 可 以 神 不 知 鬼 不 覺 地 偷 偷 溜 回 房 間 。 與 阿 婆 起 趕 鴨 、 拔 雞 毛 ， 與 共 枕 入 眠 的 日 子 數 不 勝 數 ， 她 喜 歡 阿 婆 、 喜 歡 楊 梅 ， 每 天 也 確 實 如 阿 婆 所 說 ， 是 歡 喜 的 日 子 。
197 「 阿 文 庭 ， 今 晡 日 係 歡 喜 日 仔 哦 。 」 「 著 啊 ， 今 晡 日 係 歡 喜 日 仔 ！ 」 曾 文 庭 漾 起 笑 意 ， 大 聲 附 和 ， 她 正 打 算 與 鄰 居 一 同 出 去 玩 時 被 阿 婆 伸 手 阻 撓 ， 當 她 困 惑 抬 頭 ， 只 見 阿 婆 指 了 指 外 頭 熾 熱 灼 目 的 太 陽 。 「 日 頭 忒 烈 ， 在 屋 下 陪 阿 婆 睡 當 晝 ， 做 毋 得 出 去 。 」 看 著 外 頭 明 亮 得 無 法 直 視 的 陽 光 ， 她 了 然 地 笑 笑 ， 隨 後 乖 順 點 點 頭 ， 最 後 在 阿 婆 的 旁 躺 下 。 闔 上 眼 眸 ， 她 聽 得 到 阿 婆 胸 口 的 心 跳 聲 ， 伴 隨 著 盛 夏 的 蟬 鳴 ， 溫 暖 而 規 律 地 跳 動 著 。
SHORT NOVEL 短 小 說 篇 198 她 牢 牢 抓 緊 帶 繭 的 大 掌 ， 而 阿 婆 強 而 有 力 地 回 握 ， 回 頭 向 曾 文 庭 溫 柔 地 笑 一 笑 。 她 愣 怔 地 看 著 阿 婆 的 目 光 ， 從 中 看 見 自 己 嬌 小 卻 堅 定 的 影 ， 眼 淚 終 於 滑 落 臉 頰 ， 最 後 消 失 在 頸 間 。 阿 婆 的 目 光 總 是 深 沉 而 溫 暖 ， 足 以 驅 逐 她 眉 眼 的 陰 雨 ， 彷 彿 在 告 訴 她 ︱ 阿 文 庭 ， 等 妳 長 大 以 後 ， 有 一 天 會 換 妳 的 大 手 牽 著 小 手 ， 帶 著 孩 子 在 楊 梅 聽 這 裡 的 鳥 鳴 ， 感 受 這 裡 的 草 一 木 也 體 悟 溫 暖 的 人 事 物 。 不 論 在 何 方 ， 楊 梅 永 遠 是 妳 的 歸 處 。 「 媽 咪 ， 後 來 呢 ， 後 來 阿 太 怎 麼 啦 ？ 」 思 寧 坐 在 後 座 ， 軀 微 微 傾 前 ， 雙 手 扶 在 副 駕 駛 座 的 椅 背 上 。
199 只 是 以 成 年 的 目 光 重 拾 過 去 ， 竟 也 會 多 分 感 傷 的 味 道 。 餘 暉 下 ， 楊 梅 鎮 被 沐 浴 於 晚 霞 之 中 ， 阿 婆 牽 著 曾 文 庭 的 手 ， 踩 著 潮 濕 的 路 面 ， 夕 陽 把 兩 人 的 影 拉 得 老 長 ， 經 過 阡 陌 田 野 ， 稻 穗 搖 曳 ， 與 個 又 一 個 鄰 居 熱 情 地 打 招 呼 ， 她 卻 心 不 在 焉 ， 只 是 盯 著 外 婆 高 大 的 背 影 ， 鼻 頭 忍 不 住 泛 酸 。 她 惦 念 著 方 才 叔 婆 們 與 阿 婆 的 對 話 。 「 等 小 孩 們 長 大 啊 ， 也 會 個 個 離 開 楊 梅 ， 去 城 市 打 拚 。 」 「 我 們 愈 來 愈 老 囉 ， 但 看 著 手 拉 拔 長 大 的 孩 子 去 更 大 的 地 方 唸 書 、 工 作 ， 也 是 值 得 驕 傲 、 欣 慰 的 事 啊 。 」 夢 境 快 要 來 到 盡 頭 了 嗎 ？ 她 禁 不 住 感 傷 的 氣 息 ， 那 些 話 像 是 在 提 醒 她 現 實 處 異 鄉 ， 傍 晚 黏 膩 的 風 讓 她 感 到 不 真 實 ， 彷 彿 現 下 在 夢 鄉 所 建 立 的 切 漸 漸 地 變 得 虛 無 飄 渺 ， 隨 後 坍 塌 ， 終 究 會 回 歸 遙 遠 的 彼 方 ， 封 存 在 記 憶 的 深 處 。
SHORT NOVEL
200
，
今
小 足 印 卻 成 為 了 回 憶 。 今 後 由 她 為 阿 婆 下 廚 、 為 她 提 水 澆 菜 ， 換 她 引 領 著 她 步 步 去 見 還 未 見 過 的 景 致 、 走 還 未 走 過 的 來 路 ， 她 要 與 她 一 同 歷 經 萬 水 千 山 ， 而 目 光 永 遠 有 彼 此 的 倒 影 ， 有 遠 方 ， 也 有 家 鄉 。 雖 然 阿 婆 的 雙 腿 無 法 動 彈 ， 當 安 排 手 術 後 也 需 要 花 費 數 年 的 時 間 復 健 ， 但 她 思 緒 依 然 清 晰 ， 過 去 總 是 阿 婆 向 曾 文 庭 分 享 趣 事 ， 現 代 倒 是 她 經 常 向 曾 文 庭 提 問 ， 而 她 也 會 饒 富 趣 味 地 解 答 。
短 小 說 篇
過 去 總 是 阿 婆 在 前 引 領 著 她 前 行 ， 插 秧 、 拔 草 、 澆 菜 、 餵 食 小 雞 與 小 鴨 ， 還 有 在 灶 房 燒 柴 煮 飯 ， 炒 米 粉 、 粄 條 還 有 聽 阿 婆 如 何 邊 炒 菜 、 一 邊 訴 說 客 家 人 為 什 麼 講 究 鹹 、 油 、 香 的 家 常 菜 ， 又 或 是 向 阿 婆 學 習 口 流 利 的 海 陸 腔 客 家 話 ， 對 於 世 界 的 認 知 始 於 楊 梅 這 片 土 地 的 滋 養 與 灌 溉 ， 也 來 自 阿 婆 的 陪 伴 與 疼 愛
如
阿 婆 還 在 邊 ， 一 串 串 大
201 副
，
，
， 她
，
，
，
。 「 後
沒
， 阿
。 」 那 是 一 如
， 阿
，
到 眼 淚 的 味 道 ， 原 來 會 那 麼 沉 重 、 那 麼 苦 澀 ， 她 不 喜 歡 。 阿 婆 的 傷 勢 讓 她 無 法 走 路 ， 開 始 倚 靠 輪 椅 行 動 ， 曾 文 庭 每 天 都 會 推 著 輪 椅 ， 與 阿 婆 在 田 野 間 散 散 步 ， 或 找 街 坊 鄰 居 說 說 話 。 十 歲 的 她 忽 然 覺 得 自 己 已 經 長 得 很 大 、 很 大 了 。
駕 駛 座 上
曾 文 庭 看 見 窗 外 迅 速 掠 過 熟 稔 的 景 致
眼 神 透 出 深 沉 的 懷 念
微 微 側 過 頭
伸 手 溫 柔 地 拍 拍 思 寧 的 髮 頂
像 是 在 安 撫 她
也 像 是 在 安 撫 自 己
來
有 多 久
太 就 跌 倒 了
既 往 的 早 晨
婆 準 備 至 雞 寮 餵 雞
卻 因 為 沒 有 跨 越 門 檻 而 跌 跤 ， 讓 盛 夏 的 燥 熱 染 上 濃 重 的 惆 悵 ， 與 一 絲 鹹 澀 的 味 道 。 當 時 還 年 幼 的 曾 文 庭 第 次 感 受
SHORT NOVEL 短 小 說 篇 202 教
。
、
，
既
，
一
，
點
，
變 化 ， 但 每 一 次 的 訴 說 與 傳 遞 總 是 會 留 下 什 麼 ， 土 地 上 也 會 再 經 歷 新 的 愛 人 、 新 的 景 致 也 有 新 的 故 事 ， 亙 古 不 變 的 是 在 土 地 上 的 熱 愛 與 情 懷 ， 在 驕 傲 地 向 全 世 界 歌 頌 之 前 ， 只 是 在 床 舖 一 隅 輕 聲 地 、 溫 柔 地 為 孩 子 訴 說 ， 看 見 孩 子 閃 爍 微 光 的 眼 神 ， 這 一 ， 已 經 足 夠 雋 永 。 「 爸 比 、 媽 咪 ， 你 們 看 ， 煙 囪 在 冒 煙 了 ！ 」 「 真 的 耶 ， 應 該 是 你 的 阿 婆 在 煮 菜 了 ， 我 們 快 去 幫 忙 吧 。 」 瞧 見 難 掩 欣 喜 的 思 寧 ， 曾 文 庭 忍 不 住 莞 爾 ， 與 丈 夫 在 左 右 側 各 自 牽 起 思 寧 的 小 手 ， 同 走 進 房 子 裡 。
她 的 山 歌 旋 律
儘 管 許 多 菜 園
平 地 被 幢 幢 透 天 取 代
但 每 個 月 返 家 時 看 見
熟 稔 又 陌 生 的 景 致
心 湖 還 是 掀 起
圈 又 圈 的 漣 漪
水 面 上 浮 現 幕 幕 過 往
滴 的 倒 影 … … 記 憶 往 往 伴 隨 著 時 間 在 流 動
也 許 還 免 不 了 悄 然 無 聲 地 變 得 模 糊 或 產 生
203 「 阿 文 庭 ， 今 晡 日 係 歡 喜 日 呢 。 」 「 著 啊 ， 但 係 日 頭 忒 烈 了 ， 兜 在
下
！ 」 阿 婆 的 眼 睛 笑 彎 如 弦 月 ， 微 微 頷 首 ， 在
下 同 進 入 夢 鄉 。 孫 女 倆 在 床 舖 上 互 相 依 偎 ， 她 的 小 手 緊
大
， 在 歲 月 的 洗 禮 下 依 舊 厚 實 而 溫 暖 ， 她 忍 不 住 暗 暗 期 許 ， 將 來 也 要 成 為 阿 婆 堅 毅 的 倚 靠 。 「 我 們 要 到 囉 。 」 汽 車 駛 進 甡 甡 路 ， 搖 下 車 窗 ， 一 股 青 草 的 芬 芳 撲 鼻 而 來 。 午 後 的 暖 陽 從 枝 枒 縫 隙 之 間 流 竄 ， 樹 影 斑 駁 ， 徐 風 輕 輕 吹 拂 ， 野 薑 花 的 淡 雅 清 香 撲 面 而 來 ， 彷 彿 連 同 記 憶 裡 的 鄉 下 景 致 也 繾 綣 而 來 ， 佔 據 了 曾 文 庭 的 眼 簾 。 曾 文 庭 與 丈 夫 走 在 蜿 蜒 的 小 路 上 ， 思 寧 在 前 方 踩 著 輕 盈 的 步 伐 ， 哼 著 阿 太 曾
屋
睡 當 晝 吧
曾 文 庭 的 哄 睡
緊 包 裹 著 阿 婆 皺 紋 遍 布 的
掌
SHORT NOVEL 短 小 說 篇 204 思 寧 輕 輕 抓 起 曾 文 庭 的 衣 角 ， 雀 躍 地 說 ， 她 已 經 迫 不 及 待 想 要 向 阿 太 分 享 ， 昨 晚 她 夢 見 了 自 己 回 到 媽 咪 的 童 年 ， 與 媽 咪 一 同 在 楊 梅 玩 耍 的 時 光 。 曾 文 庭 微 微 一 怔 ， 隨 後 不 自 覺 笑 了 出 來 。 無 論 在 家 鄉 或 遙 遠 的 彼 方 ， 曾 文 庭 相 信 有 天 ， 思 寧 也 會 為 這 片 土 地 ︱ 為 楊 梅 的 每 一 個 愛 人 牢 牢 記 住 每 個 片 、 每 個 模 樣 ， 即 使 四 季 更 迭 、 物 換 星 移 ， 時 間 為 這 片 土 地 帶 來 不 一 樣 的 風 貌 、 習 慣 和 生 活 ， 也 會 始 終 因 記 憶 與 情 感 的 連 結 ， 而 傳 承 著 來 自 客 家 的 濃 厚 氣 息 ， 哪 怕 遙 遠 卻 不 曾 遠 去 ， 這 份 質 樸 與 溫 暖 早 已 扎 根 在 每 個 人 的 心 中 ， 不 論 在 何 方 ， 永 遠 心 手 相 連 。 走 進 客 廳 ， 與 長 輩 、 兄 弟 姊 妹 在 客 廳 互 相 打 招 呼 後 ， 他 們 穿 越 長 廊 ， 在 灶 房 終 於 看 見 最 熟 稔 也 最 想 念 的 影 。 大 灶 在 旺 盛 的 柴 火 之 上 蒸 騰 著 熱 氣 ， 鹹 香 的 豬 肉 撲 鼻 而 來 ， 曾 文 庭 彷 彿 看 見 坐 在 小 板 凳 前 為 大 灶 添 柴 的 嬌 小 的 自 己 ， 柴 火 嗶 啵 作 響 ， 火 光 把 她 圓 潤 的 臉 頰 映
205 紅 瓦 屋 頂 上 的 煙 囪 炊 煙 裊 裊 ， 即 使 老 家 經 過 重 新 裝 修 、 粉 刷 ， 經 過 時 間 沖 刷 的 斑 剝 牆 面 依 然 有 跡 可 循 。 即 使 每 個 月 定 期 返 家 ， 思 寧 依 舊 對 於 楊 梅 的 萬 物 感 到 新 奇 ， 強 烈 的 好 奇 心 讓 她 在 楊 梅 蹦 蹦 跳 跳 、 四 處 探 險 ， 也 躍 躍 欲 試 地 與 街 坊 鄰 居 的 爺 爺 、 奶 奶 們 一 同 下 田 插 秧 。 老 家 已 經 不 再 像 過 去 養 著 那 麼 多 家 畜 ， 農 舍 也 沒 有 無 數 小 雞 、 小 鴨 時 來 得 吵 鬧 ， 但 當 曾 文 庭 深 藏 於 心 口 的 回 憶 被 傾 倒 了 出 來 ︱ 在 思 寧 未 真 正 活 過 的 年 代 ， 卻 會 因 為 生 於 同 一 片 土 地 、 說 著 同 樣 的 語 言 ， 也 因 有 相 同 的 輪 廓 而 變 得 鮮 活 起 來 。 也 許 有 天 ， 當 思 寧 成 年 後 選 擇 在 都 市 求 職 ， 在 夜 深 人 靜 的 夜 裡 ， 盞 鵝 黃 的 檯 燈 會 模 糊 她 的 目 光 ， 讓 她 暫 時 遠 離 塵 世 喧 囂 、 倉 促 的 步 調 ， 只 為 在 家 鄉 守 候 的 愛 人 、 為 熱 騰 騰 的 家 常 菜 ， 以 及 為 那 聲 溫 柔 卻 鏗 鏘 有 力 的 「 今 晡 日 係 歡 喜 日 仔 哦 」 而 熱 淚 盈 眶 。
SHORT NOVEL 短 小 說 篇 206 「 這 樣 啊 ， 都 係 歡 喜 日 仔 呢 。 」 「 著 呀 ， 阿 太 ， 係 歡 喜 日 仔 ！ 」 在 灶 房 承 載 著 無 數 曾 文 庭 與 阿 婆 的 回 憶 ， 阿 婆 也 時 常 在 生 火 煮 飯 時 與 她 分 享 客 家 故 事 ， 白 霧 升 騰 ， 模 糊 了 阿 婆 的 臉 龐 ， 卻 又 逐 漸 在 她 目 光 中 清 晰 。 在 霧 中 描 摹 的 是 她 的 愛 人 ， 她 的 歸 屬 。 是 啊 ， 歡 喜 的 一 天 正 要 開 始 。 「 媽 ， 生 日 快 樂 ！ 」 「 阿 太 ， 生 日 快 樂 ， 健 健 康 康 、 平 平 安 安 ！ 」 「 阿 婆 ， 生 日 快 樂 ， 體 健 康 。 」 一 家 人 在 圓 桌 上 乾 杯 、 祝 福 ， 為 阿 婆 的 八 十 五 歲 生 日 慶 生 ， 桌 面 上 的 菜 餚 香 氣 四 溢 ， 人 與 人 之 間 肩 挨 著 肩 ， 充 斥 歡 聲 笑 語 ， 當 吹 熄 蛋 糕 上 的 蠟 燭 後 ， 阿 賢 提
207 襯 得 紅 撲 撲 ， 而 阿 婆 總 是 會 在 掀 起 鍋 蓋 後 ， 悄 悄 地 將 口 熱 騰 騰 的 豬 肉 送 入 她 的 口 中 。 曾 文 庭 靜 靜 地 看 著 阿 太 拄 著 拐 杖 ， 在 曾 母 的 攙 扶 下 將 冰 箱 中 冷 藏 的 楊 梅 汁 置 於 拖 盤 上 ， 她 的 心 口 鼓 譟 ， 如 盛 夏 喧 囂 的 蟬 鳴 ， 也 如 每 一 次 阿 婆 擁 她 入 懷 時 所 聽 見 的 強 而 有 力 的 心 跳 。 「 媽 、 阿 婆 ， 我 們 回 來 了 。 」 曾 文 庭 的 嗓 音 流 露 絲 顫 音 ， 想 起 昨 晚 歷 其 境 的 夢 境 ， 夢 裡 的 阿 婆 與 現 在 的 輪 廓 漸 漸 地 重 疊 ， 不 禁 揚 起 微 笑 ， 眼 眶 微 微 泛 紅 。 「 阿 婆 、 阿 太 ！ 」 「 媽 說 ， 知 道 你 們 要 回 來 ， 定 要 為 自 己 的 孫 女 做 楊 梅 汁 。 」 曾 母 無 奈 地 笑 了 笑 ， 搖 了 搖 首 ， 目 光 裡 卻 盡 是 溫 柔 的 柔 波 。 思 寧 向 前 輕 輕 擁 抱 已 經 年 邁 、 白 髮 蒼 蒼 的 老 人 ， 只 見 她 伸 出 微 微 發 顫 的 大 掌 ， 揉 了 揉 思 寧 的 髮 頂 ， 徐 緩 地 說 ： 「 你 們 回 來 啦 ？ 阿 思 寧 ， 上 小 學 好 不 好 玩 ？ 」 思 寧 大 力 頷 首 ， 笑 得 燦 爛 ， 「 嗯 ， 很 好 玩 ！ 」
SHORT NOVEL 短 小 說 篇 208 「 乾 杯 ， 係 歡 喜 日 仔 ！ 」 「 都 係 歡 喜 日 仔 ， 乾 杯 ︱ 」 眾 人 紛 紛 高 舉 楊 梅 汁 ， 輕 輕 碰 杯 而 碰 撞 出 清 脆 的 聲 響 ， 冰 涼 的 水 珠 從 杯 緣 滑 落 ， 杯 中 豔 紅 色 的 液 體 搖 晃 ， 襯 著 燈 光 ， 好 似 閃 爍 熠 熠 生 輝 的 光 芒 。 阿 婆 的 笑 意 漸 深 ， 眸 光 閃 爍 ， 眼 尾 染 上 了 淚 花 。 曾 文 庭 忍 不 住 站 起 子 ， 來 到 阿 婆 的 旁 ， 伸 手 為 她 擦 拭 潮 濕 的 眼 尾 ， 指 尖 染 上 盈 盈 淚 光 ， 隨 後 張 手 擁 抱 了 她 。 她 終 於 懂 得 「 今 晡 日 係 歡 喜 日 仔 」 不 只 是 單 純 的 祝 福 ， 更 是 直 以 來 聯 繫 著 家 人 之 間 的 一 扇 窗 哪 怕 彼 此 相 隔 遙 遠 ， 也 因 這 份 來 自 家 鄉 的 祝 願 而 心 扉 相 鄰 。 「 阿 婆 ， 今 晡 日 係 歡 喜 日 仔 哦 。 」
209 醒 阿 婆 許 下 三 個 願 望 ， 在 座 的 家 人 紛 紛 鼓 掌 、 拍 照 ， 期 待 著 阿 婆 開 口 許 願 。 阿 婆 不 禁 笑 得 燦 爛 ， 白 花 花 的 頭 髮 下 是 依 然 炯 炯 有 神 的 眼 睛 ， 緩 慢 地 環 視 著 在 座 每 個 人 ， 當 曾 文 庭 感 受 到 阿 婆 投 來 溫 柔 的 視 線 ， 她 也 忍 不 住 回 以 笑 ， 心 口 柔 軟 了 幾 分 。 半 晌 ， 阿 婆 的 雙 手 交 握 ， 十 指 相 扣 ， 像 是 過 往 虔 誠 地 在 錫 福 宮 的 三 官 大 帝 前 許 一 家 人 平 安 一 樣 。 她 說 得 緩 慢 ， 嗓 音 卻 鏗 鏘 有 力 ： 「 今 晡 日 、 天 光 日 ， 還 有 … … 未 來 日 仔 ， 都 係 歡 喜 日 仔 。 」 語 落 的 瞬 間 ， 眾 人 再 次 鼓 掌 ， 氣 氛 高 昂 ， 同 附 和 。 「 著 啊 ！ 健 健 康 康 、 快 快 樂 樂 ， 也 歡 歡 喜 喜 地 過 每 一 天 。 」 「 今 天 、 明 天 還 有 每 一 天 ， 阿 婆 這 樣 算 次 許 了 三 個 願 望 嗎 ？ 」 「 阿 賢 叔 ， 你 少 破 壞 氣 氛 ！ 」 「 我 們 來 乾 杯 吧 ！ 」 曾 母 稍 稍 起 ， 舉 起 楊 梅 汁 ， 高 昂 地 喊 道 ： 「 今 晡 日 、 天 光 日 ， 還 有 未 來 日 仔 ， 都 係 歡 喜 日 仔 ！ 」
SHORT NOVEL 短 小 說 篇 210 一 剛 放 學 ， 范 達 才 一 腳 踏 進 前 院 ， 就 聽 到 男 人 的 咆 哮 聲 ， 待 他 推 門 而 入 ， 看 見 兩 個 年 輕 的 警 察 臉 無 奈 的 坐 著 ， 一 個 背 影 魁 武 的 男 人 正 指 著 他 父 親 鼻 子 破 口 大 罵 ： 「 你 們 這 是 私 闖 民 宅 知 道 嗎 ？ 我 要 告 你 ！ 」 范 達 推 門 的 咿 啞 聲 驚 醒 了 眾 人 ， 發 聲 的 那 人 停 了 話 ， 跟 在 旁 邊 的 女 孩 回 過 ， 他 與 那 人 突 地 四 眼 相 對 ， 那 淡 默 的 眉 目 ， 范 達 一 眼 認 出 是 鄰 家 的 女 兒 彭 瑾 。 范 達 家 住 的 是 小 村 ， 國 小 時 同 學 是 誰 誰 家 的 孩 子 ， 皆 能 說 出 個 來 由 。 范 達 與 同 齡 的 瑾 從 小 就 知 道 彼 此 ， 但 因 為 大 人 們 的 事 ， 他 們 之 間 存 在 著 種 莫 名 的 隔 閡 。 存 在 在 相 鄰 的 兩 家 之 間 ， 那 些 時 隱 時 顯 的 緊 繃 都 是 來 自 土 地 的 糾 紛 。 瑾 的 父 親 一 直 以 來 就 喜 歡 在 院 子 廣 植 樹 木 ， 但 沒 個 章 法 ， 成 長 快 速 的 樹 種 讓 院 子 很 快 蔚 為 一 片 小 樹 林 。 關 鍵 是 那 幾 棵 黑 板 樹 。
211 范 達 跟 著 阿 婆 走 過 村 裡 的 糯 米 橋 ， 阿 婆 突 然 興 奮 的 要 他 抬 頭 。 糯 米 橋 上 方 山 林 之 中 ， 有 兩 朵 油 桐 花 在 林 間 正 微 微 綻 放 。 「 等 四 月 這 兜 嫩 葉 完 全 打 開 ， 轉 深 綠 色 ， 就 會 開 雪 白 色 桐 花 ， 滿 山 桐 花 。 」 阿 婆 用 雙 手 作 簷 擋 著 日 光 笑 嘻 嘻 地 說 。 范 達 記 得 父 親 講 過 ， 家 鄉 國 姓 南 港 村 三 月 舉 行 過 鹿 神 祭 之 後 ， 接 下 來 就 是 他 們 北 港 村 桐 花 要 開 ， 季 節 果 然 不 會 騙 人 。 今 年 家 裡 枇 杷 大 豐 收 ， 春 天 至 今 家 裡 都 感 染 到 父 親 的 興 奮 ， 即 便 只 有 一 兩 朵 油 桐 花 ， 范 達 也 看 得 滿 心 喜 氣 。 短 篇 小 說
SHORT NOVEL 短 小 說 篇 212 「 逐 日 總 係 知 摎 人 吵 鬧 ， 實 在 得 人 惱 。 」 將 警 察 送 出 門 後 ， 阿 婆 忿 忿 的 說 。 門 關 上 之 後 ， 父 親 坐 下 跟 范 達 說 ， 其 實 瑾 家 侵 占 他 們 家 小 部 分 土 地 。 「 只 是 我 們 較 晚 搬 來 ， 牆 已 經 築 好 ， 我 跟 你 媽 就 想 算 了 。 」 父 親 說 著 一 邊 拿 筆 在 報 紙 上 畫 了 個 大 概 讓 他 了 解 。 一 直 以 來 ， 瑾 家 的 樹 枝 葉 野 偉 伸 展 ， 落 葉 成 災 ， 范 達 家 屢 次 抗 議 不 成 ， 父 親 有 時 偷 偷 剪 去 一 些 枝 椏 ， 惹 得 瑾 家 不 悅 ， 且 不 過 數 日 ， 新 葉 又 重 生 ， 絲 毫 無 損 。 看 似 沒 什 麼 的 爭 吵 ， 日 積 月 累 的 結 果 ， 就 像 小 小 的 針 頭 ， 被 時 間 越 埋 越 深 。 「 氣 死 驗 無 傷 ， 佢 性 情 古 怪 ， 動 啊 著 就 變 面 。 」 阿 婆 叫 父 親 要 冷 靜 下 來 。 「 我 會 去 申 請 鑑 界 啦 ！ 」 父 親 說 完 就 去 果 園 了 。 那 天 下 午 突 然 颳 起 風 。 范 達 正 在 溫 書 ， 空 氣 裡 突 然 漫 進 花 香 ， 是 阿 婆 種 的 桂 花 ， 隱 隱 約 約 的 甜 。 他 從 窗 戶 望 出 去 的 天 空 ， 是 晶 深 的 湛 藍 ， 像 鏡 子 般 映 著 陽 光 ， 他 心 裡 有 些 靜 靜 的 躍 然 ， 掃 早 上 的 不 快 。
213 瑾 家 在 後
棵 黑 板
， 全
， 短
幾 年 樹 就 迅 速 長 大 ， 突 出 的 樹 根 橫
， 淺 根
起 ，
，
壁 造
裂 痕 ， 而 且 白 蟻 滋 生 爬 進 到 屋 裡 。 范 達 家 後 院
， 本
， 後
後 的 後 院 都 會 積 水 。 范 達 進 門 ， 客 廳 裡 爭 吵 瞬 間 被 他 打 斷 ， 罵 聲 突 然 停 止 ， 瞬 懸 宕 。 「 毋 好 爭 論 ， 大 家 坐 下 來 好 好 講 。 」 阿 婆 趁 隙 站 起 來 大 聲 說 。 聽 阿 婆 說 完 ， 父 親 板 著 張 臉 站 了 起 來 。 「 我 會 去 申 請 鑑 界 ， 讓 你 清 楚 樹 是 長 在 誰 家 的 土 地 上 。 」 父 親 怒 著 一 雙 眼 。 一 旁 的 警 察 這 時 趁 機 站 起 來 打 圓 場 ： 「 那 就 這 樣 ， 等 鑑 界 之 後 再 說 。 」 眾 人 不 歡 而 散 。 原 來 是 因 為 那 天 早 上 ， 父 親 請 工 人 整 理 兩 家 之 間 堵 塞 的 水 管 ， 工 人 為 了 方 便 ， 跨 進 瑾 家 院 子 清 理 落 葉 ， 挖 出 水 管 ， 瑾 的 父 親 猛 地 衝 出 ， 劈 頭 大 罵 ， 隨 即 報 警 。
院 種 的 四
樹
都 是 貼 著 范 達 家 的 圍 牆 種
短
著 長
隆
竄 破 地 基
不 僅 在 圍 牆 牆
成
和 瑾 家 相 鄰 的 邊
來 是 草 地
來 幾 乎 全 被 亂 竄 的 樹 根 戳 得 亂 七 八 糟 。 更 讓 人 無 法 忍 受 的 是 ， 黑 板 樹 竄 根 破 壞 水 溝 ， 阻 塞 到 排 水 管 。 每 到 雨 季 ， 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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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 香 甜 的 ， 但 因 著 季 節 雨 水 與 蟲 害 ， 他 們 家 人 似 乎 先 嚐 到 嘴 苦 。 「 敢 做 牛 ， 毋 驚 無 犁 拖 。 」 阿 婆 總 這 樣 鼓 勵 著 父 親 。 范 達 自 小 口 吃 ， 特 別 是 面 對 陌 生 人 的 時 候 ， 說 話 總 是 常 有 停 頓 ， 那 些 話 語 在 他 腦 海 的 迴 路 中 相 互 纏 繞 ， 雖 然 不 時 閃 動 電 光 ， 但 短 暫 火 花 一 過 ， 本 來 斷 續 建 構 出 的 場 景 就 整 個 暗 掉 ， 像 一 隻 誤 闖 進 房 間 的 鳥 ， 找 不 到 出 口 ， 東 衝 西 撞 ， 最 後 好 不 容 易 找 到 出 口 ， 但 對 話 的 那 人 已 經 離 開 ， 他 口 中 的 鳥 兒 ， 終 究 哪 兒 也 去 不 了 ， 只 留 下 振 翅 聲 ， 在 心 中 絮 語 不 斷 。 「 大 格 雞 慢 啼 。 」 阿 婆 常 這 樣 安 慰 憂 心 的 母 親 。 「 毋 聲 就 毋 聲 ， 一 聲 就 打 爛 甕 。 」 阿 婆 又 說 等 他 長 大 一 定 有 出 息 。
短 小
范 達 的 父 親 有 一 張 溫 吞 的 圓 臉 ， 很 少 生 氣 ， 他 喜 歡 用 大 菜 刀 幫 一 家 人 削 蘋 果 ， 微 弓 著 背 ， 專 心 站 在 水 槽 旁 邊 ， 肚 子 擠 出 圈 肉 ， 瞇 著 眼 削 落 的 果 皮 連 成 一 氣 ， 如 緞 帶 般 ， 彎 彎 曲 曲 的 長 串 ， 他 說 這 樣 削 出 來 的 蘋 果 吃 起 來 特 別 脆 甜 。 但 自 從 種 枇 杷 以 後 ， 父 親 常 悶 著 臉 發 呆 ， 工 作 過 於 疲 累 ， 手 中 的 水 杯 也 拿 得 危 危 顫 顫 的 ， 那 些 枇 杷 本 應 該
215 「 來 做 水 晶 餃 吃 怎 麼 樣 ？ 家 裡 剛 好 有 絞 肉 。 」 母 親 在 門 外 高 聲 問 他 。 母 親 要 他 去 請 阿 婆 進 廚 房 ， 她 正 在 院 子 曬 被 單 。 「 快 點 啦 ， 阿 婆 ！ 」 他 直 推 著 阿 婆 走 。 「 講 著 有 好 食 ， 尾 都 會 走 直 。 」 阿 婆 笑 著 說 。 母 親 將 地 瓜 粉 和 著 開 水 拌 ， 和 的 程 度 全 憑 經 驗 手 感 ， 麵 團 揉 好 後 成 條 狀 ， 再 切 成 棉 花 糖 般 的 小 麵 塊 。 阿 婆 在 一 旁 拌 餡 ， 絞 肉 放 入 少 許 油 蔥 提 味 ， 餡 料 香 氣 十 足 。 煮 好 盛 碗 後 ， 母 親 在 湯 上 灑 上 芹 菜 珠 ， 入 味 的 水 晶 餃 愈 嚼 愈 有 味 。 母 親 特 別 為 阿 婆 捏 了 幾 個 薄 皮 的 ， 煮 爛 些 ， 阿 婆 牙 口 不 好 。 然 後 母 親 將 其 他 包 好 的 水 晶 餃 先 煮 分 鐘 ， 撈 起 來 之 後 迅 速 泡 水 冷 卻 ， 加 點 油 潤 滑 防 沾 黏 ， 放 入 冰 箱 冷 藏 。 「 傍 晚 你 爸 從 果 園 回 來 再 煮 給 他 吃 。 」 范 達 念 小 五 時 ， 父 親 從 工 廠 辭 職 ， 貸 款 買 了 一 塊 地 ， 開 始 種 起 枇 杷 。 「 枇 杷 是 水 果 頭 ， 價 錢 很 不 錯 啊 。 」 父 親 向 樂 觀 。 父 親 種 的 是 喚 作 茂 木 的 新 品 種 ， 果 核 小 ， 皮 薄 好 剝 ， 果 肉 肥 厚 ， 柔 軟 且 多 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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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 向 ， 享 受 些 許 溫 暖 。 有 時 天 空 翻 臉 讓 人 措 手 不 及 ， 往 往 突 來 一 陣 驟 雨 ， 讓 走 避 不 及 的 他 們 ， 霎 時 一 頭 一 臉 的 濕 ， 范 達 會 把 外 套 張 開 護 住 阿 婆 的 頭 ， 兩 人 正 懊 惱 著 進 退 時 ， 雨 突 然 停 了 ， 原 本 頭 上 的 那 片 烏 雲 ， 已 若 無 其 事 飄 走 。 「 天 時 陣 寒 陣 熱 ， 盡 難 料 想 ！ 」 阿 婆 雖 也 狼 狽 ， 但 也 不 大 驚 小 怪 的 。 「 出 門 蕊 花 ， 轉 屋 一 條 瓜 。 」 阿 婆 轉 頭 看 著 范 達 頭 髮 水 滴 答 答 的 ， 再 低 頭 看 看 她 自 己 ， 忍 不 住 笑 起 來 。 像 這 樣 乍 暖 還 寒 的 記 憶 ， 他 和 阿 婆 一 起 記 得 許 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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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 來 他 長 高 些 會 踩 腳 踏 車 了 ， 便 會 載 著 阿 婆 到 處 晃 。 「 天 氣 恁 好 ， 風 溜 溜 仔 ， 出 去 行 行 啊 人 會 較 鬆 爽 。 」 阿 婆 會 主 動 邀 他 出 門 。 半 山 腰 的 山 村 天 氣 本 就 多 變 ， 有 時 初 秋 就 颳 起 冷 風 ， 幾 片 不 堪 摧 殘 的 落 葉 ， 被 風 從 巷 口 路 吹 到 巷 尾 。 偶 爾 ， 陽 光 從 低 低 壓 在 地 平 線 上 的 雲 層 中 探 出 ， 照 射 在 他 們 祖 孫 頭 上 ， 款 暖 的 ， 讓 他 忍 不 住 閉 上 眼 ， 仰 面 朝 著 太 陽 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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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
，
「
。 「
，
。 」
。
人 聊 天 ， 母 親 便 會 讓 他 陪 阿 婆 走 去 ， 有 時 天 太 熱 ， 他 為 阿 婆 撐 著 傘 ， 自 己 半 邊 炙 著 曬 ， 汗 水 穿 過 袖 口 ， 低 落 在 地 ， 滋 一 聲 ， 滲 入 柏 油 路 的 毛 細 孔 ， 半 點 不 留 痕 跡 。 好 在 路 不 遠 ， 冰 果 室 的 老 風 扇 轟 隆 隆 的 ， 閒 散 的 涼 風 聊 勝 於 無 ， 刨 冰 機 不 時 便 颯 颯 有 聲 的 刨 出 細 碎 的 冰 花 ， 讓 人 光 望 著 ， 心 底 也 涼 了 三 分 。 有 時 阿 婆 會 買 母 親 愛 吃 的 臭 豆 腐 ， 讓 范 達 快 先 拿 回 家 給 母 親 嚐 。 「 愛 趕 燒 食 ， 冷 忒 就 變 硬 了 。 」 阿 婆 說 。 那 油 和 醬 汁 浸 透 了 紙 袋 和 塑 膠 袋 ， 幾 乎 要 滴 下 來 ， 他 怕 手 裡 的 東 西 涼 了 ， 一 路 快 走 。 直 到 看 著 母 親 吃 得 心 滿 意 足 ， 他 再 慢 慢 晃 回 去 接 阿 婆 回 來 。
阿 婆 總 是 鼓 勵
家 人 ， 軟 語 軟 心 特 別 好 聽 。 范 達 喜 歡 畫 畫
房 間 裡 到 處 都 是 顏 料 。 有 一 次 他 在 房 裡 打 死 一 隻 爬 進 調 色 盤 的 蟑 螂
結 果 牠 體 流 出 紫 色 的 體 液 ， 當 時 調 色 盤 中 並 沒 有 紫 色 的 顏 料 。
所 以 牠 肚 子 裡 的 紫 色 應 該 是 紅 色 和 藍 色 混 合 成 的 吧 ？ 」 他 一 臉 狐 疑
歸 屋 間 書 四 四 散 散
希 望 做 得 收 揫 來
阿 婆 只 笑 著 說 他 房 間 太 亂
阿 婆 常 去 廟 口 的 冰 果 室 跟
SHORT NOVEL 短 小 說 篇 218 二 有 時 候 在 學 校 ， 范 達 會 碰 見 瑾 。 國 小 有 次 上 烹 飪 課 包 水 餃 ， 他 們 兩 人 的 班 級 合 班 上 課 ， 他 就 在 瑾 隔 壁 的 一 組 。 一 小 堆 人 圍 著 窄 小 的 水 槽 ， 刀 子 清 脆 切 過 洋 蔥 ， 削 皮 刀 啪 搭 啪 搭 碰 上 蘿 蔔 ， 他 異 常 專 注 ， 空 無 中 放 大 的 微 小 聲 響 紛 亂 亂 ， 像 搬 演 出 來 的 世 界 。 瑾 連 一 眼 也 不 看 他 ， 只 見 瑾 把 一 塊 餃 子 皮 放 在 手 心 中 ， 撥 了 一 小 坨 肉 餡 到 皮 上 ， 另 隻 手 的 拇 指 和 食 指 捏 ， 就 把 皮 的 邊 緣 摺 在 一 起 ， 她 邊 轉 著 手 心 的 餃 子 ， 邊 摺 皮 邊 ， 讓 摺 痕 一 個 挨 著 一 個 ， 形 成 明 顯 的 螺 旋 狀 ， 不 久 手 心 上 赫 然 是 一 個 完 美 的 成 品 。 范 達 自 己 完 成 的 餃 子 則 斜 歪 著 ， 皮 肉 開 綻 ， 心 有 餘 而 力 不 足 ， 微 微 尷 尬 地 被 放 在 盤 子 上 。 那 是 國 小 時 兩 人 唯 一 一 次 站 在 一 起 。 在 那 天 的 客 廳 的 爭 執 中 ， 他 發 現 上 國 中 後 的 瑾 長 高 了 不 少 。 鑑 界 之 前 ， 父 親 先 申 請 出 地 籍 圖 給 一 家 人 看 。
219 范 達 從 國 一 開 始 喜 歡 收 集 地 圖 ， 各 種 奇 怪 的 分 布 圖 ， 普 通 地 圖 或 主 題 地 圖 ， 古 地 圖 或 現 代 地 圖 ， 他 總 感 覺 這 世 界 的 千 言 萬 語 都 濃 縮 進 一 張 張 地 圖 裡 ， 那 些 都 是 他 未 來 可 能 的 遠 方 。 他 閒 時 便 仔 細 讀 著 地 圖 ， 預 習 著 自 己 的 未 來 。 某 天 ， 他 幫 著 阿 婆 在 後 院
仔 乾 ， 一 邊 興
己 好 不 容 易 買 到 的 古 航 海 圖 ， 不 久 就 要 寄 來 了 。 「 拗 蠻 有 意 思 」 阿 婆 瞇 著 老 花 眼 邊 抖 弄 著 豆 仔 乾 說 。 「 頭 擺 客 家 人 ， 有 盡 多 人 坐 洋 船 去 南 洋 打 天 下 。 」 阿 婆 閒 閒 說 起 ， 家 裡 長 輩 也 有 很 多 是 到 世 界 到 處 去 討 生 活 ， 她 娘 家 就 有 三 四 個 遠 親 在 麻 六 甲 ， 有 個 沒 見 過 面 的 伯 公 也 住 在 澳 洲 ， 嬸 婆 的 兒 子 則 在 巴 西 開 餐 廳 。 「 伯 婆 厥 爸 頭 路 係 行 船 ， 去 過 當 多 地 方 。 」 阿 婆 扳 著 手 指 頭 數 給 他 聽 。 聽 來 出 國 也 不 是 多 難 的 事 ， 他 們 客 家 人 早 就 世 代 習 慣 到 處 去 追 求 更 好 的 生 活 ， 不 管 遠 方 有 多 遠 。 范 達 靜 靜 聽 著 阿 婆 說 ， 感 覺 自 己 心 裡 有 張 隱 隱 的 風 帆 似 乎 已 經 被 風 漲 滿 。 「 不 管 流 浪 到 哪 ， 老 了 就 想 轉 去 家 鄉 。 」 阿 婆 話 鋒 一 轉 ， 悠 悠 的 下 了 結 論 。 豆 仔 乾 鋪 滿 篾 墊 ， 陽 光 照 在 阿 婆 深 深 的 皺 紋 裡 ， 光 影 幽 深 。 此 ， 世 界 彷 彿 正 在 他 們 祖 孫 的 對 話 裡 中 神 祕 的 穿 過 。
曬 豆
奮 的 說 著 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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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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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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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 的 木 樁 上 長 滿 青 苔 。 他 曾 看 到 池 塘 隅 漂 浮 著 紅 色 腐 鏽 的 淤 水 處 ， 有 隻 螳 螂 正 在 捕 食 水 黽 。 廠 房 右 邊 草 叢 繁 盛 茂 密 ， 密 實 完 整 的 蜘 蛛 網 掛 在 花 草 間 晶 瑩 閃 亮 ， 即 使 隔 著 段 距 離 都 清 晰 可 見 。 那 天 他 也 不 知 要 去 哪 裡 ， 索 性 沿 著 鐵 工 廠 四 周 繞 著 圈 ， 偶 爾 便 往 工 廠 裡 面 瞥 一 兩 眼 。 工 廠 裡 面 不 斷 發 出 敲 鐵 板 的 聲 音 ， 瑾 的 父 親 戴 著 鐵 面 罩 正 在 焊 接 些 什 麼 ， 瑾 在 工 廠 的 鐵 桌 上 看 著 書 。 他 父 親 突 然 脫 下 面 罩 ， 對 瑾 說 了 些 什 麼 ， 臉 上 瞬 間 露 出 孩 子 氣 的 微 笑 ， 那 微 笑 亮 在 他 蠟 白 的 臉 上 ， 讓 范 達 感 覺 很 陌 生 。 不 多 時 ， 瑾 的 父 親 繼 續 戴 上 鐵 面 罩 工 作 ， 在 他 手 下 不 時 有 間 歇 火 花 濺 起 。 午 後 寂 寥 的 陽 光 把 周 遭 草 木 的 影 子 拉 得 長 長 的 ， 靜 默 的 空 氣 ， 鐵 工 廠 的 屋 頂 在 夏 季 塵 埃 的 瀰 漫 下 ， 染 上 層 灰 黯 ， 風 來 ， 空 有 一 股 蠻 勁 ， 吹 不 動 什 麼 。
彷 彿 是 世 襲 來 的 對 峙
他 和 瑾 兩 人 從 小 學 到 國 中 沒 真 的 面 對 面 說 過 話
鑑 界 的 事 情 過 後
不 久
學 校 開 始 放 連 假 。 騎 車 到 處 晃 時 ， 他 經 過 瑾 家 的 小 鐵 工 廠 ， 就 在 離 家 不 遠 的 小 路 上
她 家 工 廠 旁 邊 有 個 滿 是 泥 濘 又 散 發 出 臭 味 的 小 魚 池 ， 裡
221 從 地 籍 圖 上 看 ， 瑾 家 的 所 有 地 緊 鄰 他 家 的 邊 牆 突 出 個 長 條 ， 父 親 說 這 即 是 侵 占 的 部 分 ， 約 可 站 七 八 個 人 的 面 積 。 鑑 界 那 天 ， 范 達 從 房 間 往 下 看 ， 好 像 自 己 正 處 在 某 事 的 邊 緣 ， 瑾 家 的 院 子 比 平 常 看 起 來 更 不 真 實 。 測 量 完 成 之 後 ， 鑑 界 人 員 在 界 線 點 上 噴 上 紅 漆 ， 向 兩 家 說 明 瑾 家 越 界 的 面 積 範 圍 ， 約 長 六 公 尺 的 一 個 窄 長 形 ， 並 打 下 個 樁 ， 瑾 的 父 親 斂 手 聽 著 ， 難 得 的 安 靜 。 事 實 就 像 父 親 講 的 ， 瑾 的 父 親 沉 默 的 分 攤 了 鑑 界 的 費 用 ， 沒 有 道 歉 ， 也 不 提 剪 樹 的 事 ， 似 乎 也 無 意 重 新 移 動 圍 牆 。 父 親 仍 是 貫 的 息 事 寧 人 ， 只 稍 稍 剪 去 些 長 過 牆 來 的 粗 枝 幹 。 其 實 范 達 並 不 真 的 討 厭 瑾 家 父 女 。 從 他 二 樓 的 房 間 可 以 看 到 瑾 家 院 子 ， 院 子 地 面 上 總 散 落 著 鏟 子 、 鶴 嘴 鋤 和 斧 頭 ， 所 有 工 具 都 很 陳 舊 ， 木 製 把 柄 因 為 被 經 常 使 用 ， 顯 出 的 色 澤 深 沉 ， 特 別 顯 眼 。 瑾 父 親 揮 動 鋤 頭 時 ， 被 手 勢 擦 過 的 空 氣 邊 緣 留 下 的 任 何 絲 漩 渦 或 擾 動 ， 氣 壓 、 撕 裂 痕 或 逆 向 渦 流 ， 俯 瞰 的 范 達 似 乎 都 能 如 實 接 收 ， 無 事 的 下 午 ， 他 倚 在 窗 邊 ， 眼 光 專 注 在 瑾 父 親 的 揮 鋤 疾 行 ， 無 聊 的 時 光 便 如 此 默 默 流 過 。
SHORT NOVEL 短 小 說 篇 222 打 完 一 針 破 傷 風 之 後 ， 剛 出 診 所 ， 路 邊 突 然 有 人 放 鞭 炮 ， 陣 轟 然 的 碎 裂 聲 裡 ， 開 出 了 細 碎 明 亮 的 火 花 ， 嚇 了 眾 人 跳 。 回 到 家 ， 范 達 將 瑾 父 親 幫 忙 的 事 情 說 了 ， 家 裡 人 聽 完 突 然 陣 靜 默 ， 好 似 不 知 如 何 應 對 ， 許 是 上 次 瑾 父 親 來 家 中 那 粗 暴 的 畫 面 仍 然 鮮 明 。 「 半 夜 出 月 亮 」 阿 婆 先 開 口 ， 她 說 沒 想 到 瑾 的 父 親 是 個 好 人 。 天 還 亮 著 ， 但 因 為 受 到 驚 嚇 ， 家 裡 提 早 吃 完 晚 飯 ， 飯 桌 上 片 安 靜 。 范 達 回 到 房 間 時 ， 夜 幕 已 經 完 全 降 臨 ， 但 窗 外 路 燈 尚 未 亮 起 ， 此 ， 月 亮 還 沒 出 現 ， 而 太 陽 已 經 完 全 西 沉 ， 無 邊 界 的 黑 暗 沉 沉 落 下 。 「 天 光 朝 晨 去 糴 糯 米 來 打 粄 仔 。 」 他 聽 到 門 外 阿 婆 正 交 代 著 母 親 。 那 天 正 是 滿 月 ， 從 他 窗 戶 向 下 望 ， 月 光 斜 斜 地 射 入 瑾 家 的 庭 院 ， 冷 冷 的 青 白 月 光 迤 邐 在 盛 開 的 三 色 堇 及 樹 下 叢 生 的 雜 草 上 ， 整 個 庭 院 泛 著 懾 人 的 金 屬 光 澤 。 第 二 天 下 午 ， 母 親 要 范 達 帶 著 阿 婆 做 的 艾 粄 送 去 瑾 家 當 謝 禮 。 他 小 心 翼 翼 的 將 新 買 的 航 海 圖 用 包 裝 紙 包 好 ， 放 進 牛 皮 紙 袋 。
223 他 突 然 想 起 ， 阿 婆 曾 說 過 瑾 的 母 親 跟 別 的 男 人 跑 了 ， 正 專 心 想 著 這 事 時 ， 迎 面 路 上 有 兩 輛 摩 托 車 和 汽 車 併 行 。 經 過 范 達 邊 時 沒 有 減 速 ， 他 車 龍 頭 歪 ， 沒 躲 開 ， 連 人 帶 車 摔 到 路 邊 廢 棄 的 石 堆 上 ， 腳 踏 車 先 是 撞 到 他 的 手 肘 ， 然 後 是 膝 蓋 ， 最 後 壓 在 他 的 腳 面 上 ， 他 的 手 臂 被 尖 銳 的 石 頭 劃 過 ， 瞬 時 鮮 血 滴 滴 溜 下 。 闖 禍 的 大 小 兩 輛 車 皆 已 揚 塵 而 去 。 他 一 時 自 己 站 不 起 來 ， 耳 邊 先 是 聽 到 瑾 的 尖 叫 聲 ， 然 後 是 她 父 親 匆 匆 跑 過 來 ， 一 把 將 范 達 抱 起 往 不 遠 處 的 診 所 去 ， 瑾 摀 著 團 衛 生 紙 壓 著 他 手 臂 的 血 口 一 路 跟 著 。 范 達 一 路 顛 躓 ， 沒 有 吭 聲 ， 許 是 剛 被 嚇 到 ， 相 對 之 下 ， 傷 口 好 像 也 沒 那 麼 痛 。 醫 生 細 心 的 為 他 處 理 手 臂 和 膝 蓋 的 傷 口 ， 剛 好 都 是 關 節 轉 彎 處 ， 有 些 皺 褶 處 難 以 完 全 上 到 藥 ， 醫 生 說 有 些 淺 ， 有 些 深 ， 是 參 差 的 傷 口 ， 棉 花 棒 移 到 手 臂 的 傷 口 搗 抹 了 兩 下 ， 才 發 現 手 臂 傷 口 是 一 條 深 溝 。 要 縫 耶 ， 醫 生 皺 眉 頭 說 。 還 在 縫 時 ， 母 親 已 接 到 通 知 匆 匆 趕 到 。 范 達 在 診 療 間 偷 覷 ， 母 親 嘴 角 下 垂 ， 鼻 子 到 嘴 邊 的 紋 路 明 顯 ， 表 情 仍 有 驚 魂 未 定 ， 他 覺 得 很 慚 愧 。 他 發 現 瑾 和 她 父 親 已 經 悄 悄 離 開 。
SHORT NOVEL 短 小 說 篇 224 某 天 大 家 正 在 看 電 視 ， 天 空 昏 暗 起 來 ， 瞬 間 飄 起 雨 ， 母 親 想 起 還 有 籮 菜 乾 放 在 院 子 牆 邊 ， 怕 被 雨 潑 到 ， 父 親 趕 忙 起 出 去 收 。 才 不 過 幾 秒 鐘 ， 突 然 傳 來 啊 一 聲 ， 快 步 的 父 親 一 腳 滑 倒 ， 本 未 濕 透 的 菜 乾 全 部 被 打 翻 在 地 ， 父 親 忍 著 痛 ， 撐 著 腿 進 家 門 ， 不 多 久 腳 踝 瘀 青 浮 腫 ， 烏 烏 紫 紫 片 ， 阿 婆 用 藥 酒 加 熱 敷 慢 慢 揉 散 ， 才 略 為 消 腫 ， 似 乎 沒 傷 到 筋 骨 ， 只 是 痛 。 「 真 是 壞 鄰 居 啊 ！ 」 連 脾 氣 好 的 母 親 也 抱 怨 起 來 。 那 年 氣 候 異 常 ， 先 是 忽 冷 忽 熱 ， 然 後 七 月 連 續 豪 雨 ， 八 月 則 是 甚 於 往 常 的 酷 熱 ， 讓 枇 杷 枝 梢 養 分 無 法 適 當 平 衡 ， 枇 杷 的 花 芽 無 法 形 成 。 果 園 的 損 失 高 達 七 成 ， 肥 料 與 貸 款 的 利 息 壓 得 父 親 喘 不 過 氣 來 。 那 是 艱 難 的 一 年 。 但 父 親 並 沒 有 放 棄 果 園 ， 決 定 努 力 到 底 。 他 整 日 在 果 園 勞 動 ， 吃 不 好 也 睡 不 好 。 即 便 無 言 ， 范 達 也 能 從 父 親 的 軀 感 覺 到 那 些 漫 溢 出 來 的 ， 深 沉 的 疲 累 感 。 父 親 幾 乎 都 沒 怎 麼 休 息 ， 這 讓 母 親 憂 心 忡 忡 ， 但 又 不 敢 勸 ， 只 能 跟 阿 婆 說 。 「 這 儕 人 當 硬 頸 ， 毋 聽 人 講 。 」 阿 婆 嘆 說 父 親 很 固 執 。
225 他 雖 覺 難 為 情 ， 但 也 是 硬 著 頭 皮 去 敲 門 ， 是 瑾 來 開 門 ， 她 臉 驚 訝 。 「 這 是 … … 我 媽 … … 嗯 … … 要 送 你 … … 們 吃 的 ， 謝 謝 … … 你 們 那 … … 那 天 幫 我 ！ 」 重 要 時 ， 范 達 的 口 吃 又 開 始 發 作 ， 他 吃 力 地 說 完 後 ， 一 臉 漲 紅 至 耳 根 ， 他 自 行 將 還 熱 燙 的 塑 膠 袋 遞 給 瑾 的 右 手 ， 然 後 再
。 一
， 他
， 但
。 「
！ 還 有 … … 那 張 地 … … 圖 送 妳 。 」 一 說 完 ， 他 馬 上 快 步 走 回 家 ， 一 直 到 把 家 門 關 上 ， 心 裡 都 還 惴 惴 的 ， 時 無 法 馬 上 平 靜 。 三 范 達 考 高 中 那 年 ， 夏 天 開 始 ， 早 晨 的 霧 潮 得 幾 乎 要 凝 成 水 滴 ， 瑾 家 的 樹 葉 掉 落 到 他 家 牆 邊 ， 層 層 堆 疊 ， 散 發 出 水 味 濃 厚 的 腐 朽 氣 ， 母 親 每 日 總 要 掃 一 兩 回 ， 但 那 樹 頂 梢 葉 子 長 得 更 密 ， 下 雨 時 ， 不 時 落 下 雨 滴 ， 院 子 牆 邊 地 總 是 濕 滑 。
將 牛 皮 紙 袋 掛 在 謹 的 左 手
陣 匆 忙 後
馬 上 就 離 開
想 到 什 麼 又 回 頭
我 阿 婆 … … 嗯 … … 趁 熱 吃
SHORT NOVEL 短 小 說 篇 226 「 哎 ， 冇 想 到
， 半
」
。
，
一 。 也
， 也
，
心
不
。
， 范 達 揹 起 阿 婆 就 往 診 所 去 。 快 到 冰 果 室 時 ， 他 們 在 巷 口 遇 到 阿 婆 的 姊 妹 伴 李 姨 婆 。 姨 婆 灰 棕 色 的 額 頭 滿 是 肉 褶 ， 臉 上 佈 滿 深 淺 的 老 人 斑 ， 眼 袋 周 圍 是 圈 漩 渦 狀 皺 紋 ， 她 坐 在 小 板 凳 上 ， 似 乎 也 沒 力 氣 走 過 來 問 候 阿 婆 ， 她 嘴 裡 含 著 一 口 水 ， 含 糊 的 向 范 達 點 個 頭 ， 眼 神 灰 澹 ， 難 掩 疲 倦 ， 應 是 照 顧 家 裡 臥 床 的 先 生 一 夜 沒 睡 吧 。 他 每 次 經 過 這 裡 ， 總 依 稀 聞 到 屋 裡 角 落 裡 散 發 出 來 的 枯 槁 氣 味 。 今 天 不 知 怎 地 ， 那 氣 味 讓 他 更 為 害 怕 ， 他 把 阿 婆 揹 得 緊 緊 的 ， 加 快 腳 步 往 診 所 去 。 醫 生 說 阿 婆 只 是 輕 微 中 暑 ， 體 較 為 衰 弱 ， 打 了 點 滴 ， 拿 些 藥 就 讓 他 們 回 去 。 范 達 又 將 阿 婆 揹 了 回 來 。
的
夜 出 月 光 了 ！
阿 婆 那 時 高 興 地 說
此 時 看 著 窗 外 月 色 無 邊
他 多 麼 希 望 枇 杷 園 也 能 迎 到 半 夜 出 月 光 的 那
許 那 陣 子 天 太 熱
許 是 家 中 不 時 瀰 漫 著 沉 重 如 鉛 的 靜 寂
阿 婆 有 天 說 她
臟
太 舒 服
家 中 的 車 被 父 母 親 開 去 農 會
227 「 乞 食 仔 也 有 三 年 好 運 ！ 」 阿 婆 轉 而 安
， 好
終 會 到 來 。 清 明 的 時 候 ， 范 達 幫 母 親 殺 雞 ， 他
米
碗 ， 遞 給 母 親 ， 然 後 幫 忙 按 住 雞 ， 雞 頸 子 被 母 親 割 破 後 ， 流 下 的 血
注 入 碗
與 米 融 混 ， 在 他 手 下 ， 雞 一 抽 一 抽 的 抖 動 ， 仍 帶 著 體 溫 ， 讓 他 驚 心 。 學 校 功 課 漸 漸 繁 重 ， 盛 夏 燥 熱 ， 空 氣 將 沸 未 沸 ， 范 達 放 學 回 到 房 間 ， 馬 上 將 頭 上 的 電 扇 開 到 高 速 ， 電 扇 嗡 嗡 轉 動 得 很 快 ， 葉 片 看 起 來 彷 彿 會 從 天 花 板 上 飛 出 去 ， 馬 達 聲 切 過 空 氣 ， 他 感 覺 整 個 世 界 都 在 搖 晃 。 那 樣 熱 的 天 ， 枇 杷 園 仍 有 做 不 完 的 事 ， 想 像 父 親 在 園 裡 工 作 ， 熾 熱 皮 膚 發 出 的 蒸 氣 ， 范 達 恨 不 得 自 己 能 一 夕 長 大 。 過 了 幾 天 ， 他 陪 母 親 悄 悄 去 街 上 銀 樓 變 賣 了 一 些 金 飾 。 他 的 房 間 窗 戶 向 東 ， 有 時 滿 月 的 光 輝 直 直 地 射 入 房 間 ， 冷 冷 的 青 白 月 光 總 讓 他 想 起 枇 杷 樹 開 的 白 花 ， 還 有 父 親 汗 濕 的 白 衣 。 他 腦 海 中 突 然 想 起 ， 有 次 阿 婆 與 人 聊 天 晚 了 ， 回 家 的 半 路 上 ， 突 然 停 電 ， 路 燈 都 滅 了 ， 他 們 摸 黑 從 冰 果 室 回 家 ， 沉 著 氣 走 了 不 久 ， 月 亮 突 然 從 雲 裡 出 現 ， 瞬 時 清 亮 月 光 照 明 小 路 。
慰 母 親
運
先 拿 出 已 先 盛 入 半 碗
的
液
中
SHORT NOVEL 短 小 說 篇 228 幾 天 後 的 下 午 ， 天 有 點 灰 ， 他 陪 阿 婆 在 簷 下 乘 涼 ， 兩 人 朝 著 瑾 家 一 片 蓊 鬱 的 後 院 看 。 瑾 家 的 後 院 亂 種 的 那 些 樹 都 特 別 茂 盛 ， 他 突 然 想 起 父 親 昨 晚 吃 飯 時 有 感 而 發 說 ， 若 是 家 裡 的 枇 杷 樹 能 長 得 像 瑾 家 的 後 院 那 些 樹 就 好 了 。 瑾 的 父 親 對 於 植 物 似 乎 有 種 特 殊 的 理 解 ， 不 管 種 什 麼 都 長 得 好 。 有 時 他 從 二 樓 房 間 望 著 瑾 家 院 子 角 結 實 纍 纍 的 檸 檬 樹 ， 他 心 裡 常 想 ： 也 許 不 想 收 成 的 土 地 反 而 長 得 好 ， 就 像 瑾 家 的 院 子 。 范 達 高 暑 輔 開 始 時 ， 國 姓 連 續 迎 來 了 幾 個 颱 風 ， 大 雨 不 斷 ， 期 間 又 突 來 一 陣 地 震 ， 大 家 心 裡 都 有 點 不 安 ， 最 大 的 一 個 颱 風 來 時 ， 鄉 裡 有 多 條 產 業 道 路 出 現 崩 塌 災 情 ， 父 親 回 來 說 說 村 頭 那 邊 的 道 路 出 現 長 達 公 尺 的 邊 坡 路 段 ， 嚴 重 塌 陷 。 路 面 落 差 有 層 樓 那 麼 高 ， 道 路 邊 坡 還 有 黃 水 不 斷 流 出 ， 父 親 正 從 那 邊 回 到 家 ， 驚 魂 未 定 ： 「 怕 是 會 走 山 啊 ！ 」 家 中 四 人 正 說 著 雨 勢 ， 突 然 有 人 急 急 敲 門 ， 范 達 去 開 了 門 ， 眼 前 赫 然 出 現 瑾 焦 急 的 臉 ： 「 請 問 可 以 借 我 摩 托 車 嗎 ？ 我 爸 在 草 屯 附 近 出 車 禍 了 。 」
229 阿 婆 伏 在
背 上 ， 他 嗅 到 阿
衣 服
腦
氣 味 ， 心 裡 湧 起 一 股 複 雜 的 浮 盪 。 阿 婆 無
， 似
麼
沒
， 阿 婆 路 安 靜 ， 讓 他 心 裡 更 生 出 莫 名
。 回 家 後 ， 他 將 阿 婆 安 置 在 床
， 再
開 了 半 幅 ， 黃 昏 的 陽 光 流 瀉 進 來 。 他 去 絞 來 熱 毛 巾 給 阿 婆 擦 臉 ， 眼 眶 忍 不 住 盈 水 。 「 毋 怕 ！ 」 阿 婆 拍 拍 他 的 手 。 「 毋 怕 ！ 」 他 鼻 子 酸 酸 的 ， 但 仍 轉 手 拍 回 去 ， 用 力 微 微 笑 著 說 。 父 母 親 不 久 回 來 ， 母 親 馬 上 去 煮 了 一 小 鍋 稀 飯 ， 父 親 小 心 翼 翼 端 過 來 。 阿 婆 看 見 父 親 來 ， 露 出 了 虛 弱 的 笑 容 。 「 無 介 噥 噥 婆 ， 項 項 無 。 」 自 小 喪 父 的 父 親 輕 輕 撫 拍 著 阿 婆 的 手 ， 一 個 字 一 個 字 的 說 。 范 達 站 在 旁 仔 細 將 稀 飯 冷 。 母 親 連 燉 了 幾 日 雞 湯 給 阿 婆 補 ， 她 才 漸 漸 恢 復 紅 潤 。
他 的
婆
上 散 發 出 濃 烈 的 樟
油
力 地 將 臉 軟 垂 在 他 的 後 頸 窩 裡
乎 想 說 什
又
說
的 忐 忑
上
將 房 裡 的 窗 簾 拉
SHORT NOVEL 短 小 說 篇 230 到 了 下 午 ， 父 親 才 回 到 家 ， 說 瑾 的 父 親 已 經 被 送 到 醫 院 。 「 是 對 方 超 速 ， 警 察 已 經 在 處 理 了 。 」 瑾 的 父 親 手 腳 都 有 重 傷 ， 但 沒 有 生 命 危 險 。 父 親 在 前 院 已 遠 遠 看 見 瑾 家 房 子 的 慘 狀 ， 雖 然 危 險 ， 但 也 只 能 靜 待 大 雨 停 歇 。 瑾 父 親 出 院 ， 屋 子 修 復 ， 那 都 是 一 個 月 後 的 事 了 。 大 雨 之 後 ， 土 地 濕 度 太 高 ， 父 親 的 枇 杷 樹 有 部 分 染 了 病 。 父 親 不 想 噴 農 藥 壞 了 土 地 ， 到 處 急 著 問 人 。 後 來 有 人 教 說 用 噴 槍 燒 樹 頭 ， 溫 度 高 ， 病 菌 就 會 被 燒 掉 。 父 親 問 清 楚 方 法 ， 回 去 馬 上 試 看 看 。 但 第 次 沒 經 驗 ， 下 手 太 猛 ， 燒 過 頭 ， 傷 了 樹 心 ， 過 兩 天 ， 整 棵 枇 杷 樹 的 葉 子 就 開 始 枯 掉 ， 不 多 久 樹 就 死 了 。 後 來 父 親 再 去 把 細 節 問 得 更 詳 細 ， 下 手 小 心 斟 酌 ， 果 然 有 效 ， 只 是 怕 死 灰 復 燃 ， 要 天 天 不 斷 檢 查 ， 但 總 算 度 過 第 次 病 害 。 瑾 父 親 後 來 請 人 把 院 子 裡 的 幾 棵 大 樹 整 個 拔 除 ， 在 原 本 的 根 洞 裡 填 滿 土 ， 跟 范 達 家 商 量 後 ， 把 舊 圍 牆 打 掉 ， 新 圍 牆 縮 移 了 幾 公 分 ， 把 侵 占 的 面 積 還 給 范 達 家 。
231 父 親 跟 著 出 來 看 ， 一 聽 到 馬 上 說 ： 「 來 ， 我 開 車 載 妳 去 。 」 父 親 一 邊 回 頭 交 代 范 達 照 顧 好 家 裡 ， 隨
。 暴 雨 如 注 ， 閃 電 疾 疾 。 范 達 坐 在
， 稍 一
上
， 便
瞬 即 逝 的 強 光 在 自 己 的 視 網 膜 留 下 青 紫 色 的
， 像
的 聲 音 。 三 人 慌 忙 望 向 後 院 ， 眼 前 的 光 景 讓 他
得
不
話 。 瑾 家 院 子 裡 最 大 棵 的 黑 板 樹 被 雷 劈 斷 一 大 截 ， 半 邊 倒 向 瑾 家 房 子 方 向 ， 她 家 屋 頂 被 砸 破 一 大 片 ， 迸 裂 的 碎 瓦 四 處 噴 濺 。 還 好 他 們 沒 人 在 家 啊 ， 母 親 低 聲 地 自 言 自 語 。 范 達 家 被 震 動 波 及 ， 屋 裡 一 些 杯 子 破 了 ， 茶 壺 滾 在 地 板 上 ， 剛 洗 好 的 餐 具 也 碎 了 幾 個 ， 小 小 的 亂 。 半 晌 ， 三 人 才 從 驚 慌 中 勉 強 恢 復 鎮 定 ， 開 始 撿 拾 地 上 杯 盤 碎 片 ， 將 茶 壺 擺 回 原 位 。 外 面 雨 仍 下 著 ， 其 他 斷 幹 樹 枝 沒 有 大 礙 。 母 親 先 打 電 話 給 村 長 ， 村 長 說 會 連 絡 公 所 和 消 防 隊 ， 要 他 們 先 遠 離 現 場 ， 維 持 原 狀 就 好 。
即 帶 著 瑾 匆 匆 出 了 門
客 廳
閉
眼 睛
感 覺 轉
幻 覺
蜿 蜒 的 毛 細 血 管 。 母 親 和 阿 婆 正 在 廚 房 煮 飯 ， 突 然 陣 劇 雷 劈 下 ， 在 屋 子 正 上 方 洪 聲 震 動 ， 後 院 傳 來 陣 吱 嘎 匡 咚
們 驚 嚇
說
出
SHORT NOVEL
232
， 參 觀 時 頻 頻 稱 讚 。 那 天 他 從 謹 家 帶 回 一 大 袋 小 番 茄 和 幾 個 檸 檬 。 晚 上 ， 他 陪 母 親 一 起 去 街 上 買 東 西 。 快 過 年 了 ， 街 道 上 有 股 隱 隱 的 生 氣 ， 靜 中 有 動 。 夜 晚 的 燈 光 ， 雖 稱 不 上 輝 煌 ， 但 每 一 點 光 都 有 落 處 ， 照 著 物 映 著 人 ， 沒 一 盞 是 虛 設 。 日 子 就 像 受 過 一 番 清 洗 似 的 ， 再 跨 過 年 這 步 ， 一 切 即 將 塵 埃 落 定 。 離 了 鬧 區 ， 回 家 的 路 上 ， 無 星 無 月 ， 黯 淡 的 路 燈 每 隔 段 路 才 有 一 盞 。 母 親 坐 在 機 車 後 面 抱 怨 說 ： 路 真 暗 。
短 小 說 篇
瑾 領 著 他 進 去 ， 經 過 客 廳 時 ， 他 眼 尖 的 發 現 自 己 送 的 那 張 世 界 航 海 圖 ， 經 過 簡 易 裱 裝 後 ， 就 掛 在 客 廳 最 顯 眼 的 牆 上 ， 心 裡 有 一 陣 輕 輕 的 震 盪 。 他 將 東 西 擺 上 廚 房 桌 上 ， 事 情 完 了 ， 兩 人 之 間 有 一 瞬 停 滯 的 尷 尬 。 「 要 不 到 院 子 看 看 ？ 我 爸 今 年 種 的 果 樹 長 得 很 不 錯 而 且 都 有 修 剪 喔 ！ 」 說 完 ， 瑾 臉 上 浮 現 絲 緋 紅 。 范 達 不 好 意 思 說 自 己 常 在 二 樓 偷 看
233 不 久 范 達 發 現 瑾 父 親 在 院 子 新 種 了 兩 排 玉 米 ， 幾 棵 桂 花 和 樹 蘭 。 低 低 矮 矮 楞 著 頭 的 玉 米 植 株 ， 跟 以 前 的 黑 板 樹 一 比 ， 就 像 一 群 娃 娃 兵 樣 。 風 雨 過 後 ， 好 像 天 都 晴 了 。 瑾 家 院 子 的 濃 蔭 淡 去 ， 圍 牆 兩 邊 乾 爽 ， 地 面 變 得 光 潔 好 走 。 那 次 大 雨 後 ， 整 個 秋 天 都 沒
，
飽
，
，
，
佳 ， 甜 度 高 ， 價 錢 非 常 好 。 范 達 家 終 於 嚐 到 甜 美 的 果 實 。 那 年 過 年 前 ， 父 親 跟 母 親 商 量 說 想 請 瑾 家 父 女 來 家 裡 吃 飯 。 阿 婆 很 興 奮 ， 開 始 想 著 要 多 準 備 些 什 麼 菜 ， 每 天 都 有 新 想 法 。 除 夕 前 阿 婆 先 讓 范 達 拿 了 堆 食 物 去 送 給 瑾 家 ： 各 式 菜 乾 ， 甜 鹹 粄 ， 一 付 曬 到 出 油 而 且 漂 亮 的 豬 膽 肝 。 他 兩 隻 手 掛 得 滿 滿 的 。 「 這 些 都 是 我 阿 婆 要 送 你 們 吃 的 ， 太 重 了 ， 我 幫 妳 拿 進 去 。 」 范 達 站 在 瑾 面 前 口 氣 流 暢 地 說 完 ， 發 現 自 己 語 氣 有 點 太 過 亢 奮 ， 心 中 隨 即 湧 起 無 處 躲 藏 的 羞 澀 感 。
再 下 雨 ， 父 親 的 枇 杷 果 粒 雖 較 往 年 縮 水
但 渾 圓
滿
滿 是 絨 毛
果 肉 也 因 果 粒 飽 滿 成 熟
風 味
SHORT NOVEL 短 小 說 篇 234
235 「 半 夜 出 月 光 ， 那 也 說 不 定 喔 ！ 」 他 對 母 親 說 起 阿 婆 的 話 ， 眼 下 或 許 無 月 ， 但 或 許 過 了 夜 半 ， 便 有 皎 潔 的 月 光 悄 然 出 現 。 不 知 怎 地 ， 他 今 天 心 情 很 好 。 瑾 家 父 女 初 三 來 家 裡 作 客 那 天 ， 月 雖 未 圓 ， 但 因 著 無 雲 ， 天 空 特 別 清 朗 。 「 夾 來 食 ， 毋 好 細 意 喲 。 」 阿 婆 親 切 勸 食 。 范 達 誤 喝 了 一 口 高 粱 ， 又 偷 喝 一 口 紹 興 ， 不 多 時 便 有 些 暈 了 。 他 一 覺 醒 來 ， 已 是 睡 在 自 己 的 床 上 ， 上 蓋 著 薄 被 ， 門 外 滲 進 酒 菜 濃 甜 的 香 。 月 光 透 過 窗 簾 ， 正 照 在 他 的 臉 上 ， 清 涼 如 水 。 他 心 裡 很 安 寧 ， 看 著 窗 簾 上 的 光 影 ， 什 麼 都 不 去 想 。 他 迷 迷 糊 糊 之 中 ， 聽 到 父 親 和 瑾 的 父 親 在 院 埕 說 著 種 植 ， 叨 叨 說 個 沒 完 。 他 本 想 再 用 力 聽 聽 另 一 邊 ， 母 親 阿 婆 和 瑾 說 些 什 麼 ， 但 腦 中 一 片 霧 濛 濛 。 月 光 又 移 近 了 一 些 ， 他 感 覺 著 自 己 像 躺 在 水 裡 似 的 ， 又 翻 了 個 ， 不 一 會 兒 沉 沉 睡 去 。
SHORT NOVEL 短 小 說 篇 236 筆 尖 在 冷 冽 跟 熱 情 之 間 交 錯 ， 有 形 、 無 形 中 靈 活 互 換 ， 顯 見 筆 者 對 於 客 家 生 活 與 伯 公 之 間 的 鼻 息 密 切 貼 近 ， 抒 發 進 退 有 致 。 偶 有 艱 澀 難 懂 寓 意 需 要 反 覆 閱 讀 始 能 得 知 其 中 奧 義 ， 造 成 跟 讀 者 之 間 的 距 離 ， 但 不 失 為 個 好 作 品 。 佳 作 〈 今 晡 日 係 歡 喜 日 仔 〉 溫 柔 療 癒 的 書 寫 與 楊 梅 外 婆 的 生 活 種 種 ， 巧 妙 揉 合 楊 梅 地 名 與 楊 梅 汁 的 記 憶 讓 全 文 帶 有 芬 芳 的 酸 甜 印 記 。 書 寫 童 年 記 憶 靈 活 生 動 ， 切 中 主 題 意 識 ， 把 家 鄉 歸 屬 的 心 情 緩 緩 釋 放 在 文 字 之 間 。 遠 方 跟 家 鄉 之 間 的 距 離 ， 也 在 一 幀 幀 活 靈 活 現 描 述 外 婆 家 場 景 的 畫 面 加 上 溫 馨 情 感 中 闡 述 出 來 。 作 為 小 說 作 品 ， 在 如 此 濃 重 的 氛 圍 中 ， 增 加 情 節 跟 人 物 之 間 情 感 連 結 的 衝 突 性 ， 挖 深 故 事 背 後 的 情 感 連 結 ， 會 讓 整 篇 作 品 更 具 深 度 。 佳 作 〈 客 家 語 測 驗 〉 生 動 、 活 潑 、 可 愛 的 描 述 高 中 生 參 加 場 客 家 語 測 試 的 過 程 ， 但 其 實 背 後 要 說 的 是 男 孩 跟 父 親 、 母 親 之 間 的 情 感 流 動 。
237 首 獎 〈 飛 過 冬 季 的 海 〉 毋 庸 置 疑 的 ， 用 人 類 跟 鳥 類 、 精 神 跟 宗 教 、 生 與 死 ， 自 然 界 的 彼 消 我 長 來 比 喻 相 生 相 剋 、 平 衡 又 對 立 的 天 人 永 恆 對 抗 ， 寓 意 深 遠 ， 發 人 省 思 。 生 動 的 筆 觸 跟 隱 喻 ， 恰 恰 化 解 所 有 對 立 背 後 隱 含 的 深 沉 絕 望 ， 又 在 全 文 中 佈 滿 燕 子 跟 阿 天 哥 對 於 未 來 、 延 續 和 諒 解 的 深 層 大 意 。 衝 突 跟 覺 醒 成 為 整 篇 文 章 不 斷 重 擊 讀 者 的 情 感 體 驗 ， 次 次 被 打 擊 又 激 勵 振 作 。 文 字 富 有 生 動 的 畫 面 感 ， 情 感 營 造 細 膩 不 做 作 。 不 管 是 改 編 成 戲 劇 或 是 繪 本 ， 都 會 有 不 同 年 齡 層 的 體 會 。 優 選 〈 掘 〉 把 神 祇 人 格 化 ， 進 而 抒 發 天 地 人 存 在 主 義 的 精 神 。 文 字 精 萃 、 精 準 且 幹 練 ， 靶 靶 中 準 心 的 闡 述 伯 公 之 於 客 家 的 神 格 、 人 格 上 綱 下 限 的 抒 發 。
SHORT NOVEL 短 小 說 篇 238
239 書 寫 場 景 時 空 進 退 有 度 ， 情 感 流 暢 ， 親 子 之 間 的 愛 與 疏 離 ， 恰 如 其 分 。 學 習 父 親 母 語 的 男 孩 ， 企 望 透 過 客 語 考 試 拉 起 和 父 親 之 間 的 聯 繫 橋 樑 ， 佈 局 不 華 麗 取 寵 ， 平 穩 的 娓 娓 道 出 男 孩 的 失 落 、 企 望 和 種 種 內 心 印 象 。 文 間 穿 梭 的 對 白 簡 潔 富 有 生 活 感 ， 不 拉 踏 。 文 末 母 親 出 現 把 整 篇 醞 釀 男 孩 期 待 父 親 出 現 的 情 感 一 下 子 摧 毀 。 原 來 ， 實 際 上 ， 對 父 親 的 出 現 是 渴 望 ， 跟 母 親 之 間 現 實 流 動 的 情 感 才 是 真 實 。 神 來 筆 ， 巧 妙 發 人 省 思 。 佳 作 〈 半 夜 出 月 光 〉 用 堵 圍 牆 巧 妙 的 書 寫 兩 戶 人 家 的 互 動 ， 從 衝 突 到 諒 解 ， 手 法 流 暢 自 然 ， 情 感 切 入 真 切 動 人 ， 筆 觸 亦 清 新 有 趣 。 人 物 劃 深 自 然 ， 彼 此 之 間 的 對 立 在 三 言 兩 語 之 間 巧 妙 闡 述 清 楚 ， 益 發 勾 起 想 要 追 續 後 面 發 展 的 好 奇 ， 雖 然 一 開 始 已 經 破 題 「 半 夜 出 月 光 」 ， 物 換 星 移 ， 自 然 共 存 ， 是 一 部 畫 面 感 十 足 的 好 作 品 。 小 說 對 白 皆 為 俗 語 、 諺 語 ， 也 許 真 有 人 如 此 說 話 ， 但 是 難 免 產 生 造 作 的 感 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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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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居 （ 依 筆 畫 順 序 排 列 ） 張 淑 玲 臺
市
家 事 務 委 員 會 10658 臺 北 市 大 安 區 信 義 路 三 段 157 巷 11 號
甘 庭 宇 、 江 馥 如 、 李 佳 蓉 、 吳 悅 菱 、 徐 滋 妤 、 陳 凱 琳 、 徐 瑋 佑 、 夏 意 淳 、 張 弘 政 、 張 攸 旋 、 張 簡 敏 希 、 鄭 委 晉 、 劉 力 維 、 蔡 佩 芬 、 劉 懷 仁 、 蕭 宥 、 賴 品 潔 、 囂 囂 林 （ 依 姓 氏 筆 畫 順 序 排 列 ） 黎 歐 創 意 有 限 公 司 郭 玫 芬 王 志 中 鍾 彥 琳 、 吳 芯 維 吳 芯 維 鍾 彥 琳 中 華 民 國 111 年 12 月 初 版 一 刷 新 臺 幣 250 元 1011102033 978-626-7250-20-4 發 行 人 統 籌 評 審 委 員 客 字 校 正 發 行 單 位 地 址 電 話 傳 真 網 址 作 者 企 劃 執 行 總 編 輯 總 監 行 政 協 調 插 畫 美 術 編 輯 出 版 日 期 定 價 版權所有 翻印必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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漣漪， 那是客家的 集 體 記 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