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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印生活,文學裡的客家印記
口述 / 徐世勲主任委員 | 文字整理 / 編輯室
插畫 /曾巧慧
詩是生活裡的燈芯
文字整理 / 編輯室 | 攝影 / 黎歐創意 照片提供 /臺北市政府客家事務委員會
當代的我們,都是客家的紀錄者
撰文/ 張簡敏希 | 攝影 / 黎歐創意 照片提供 / 張簡敏希
在臺北行走1000分鐘
林峰毅:城市裡的縫隙,是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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採訪報導 /林芳嫺 | 攝影 / 黎歐創意 | 照片提供 / 林峰毅
穿梭不同人生的地鐵站 何致和:我的祕境,在人群裡
採訪報導 /林芳嫺 | 攝影 / 黎歐創意 | 照片提供 /何致和
繞繞轉轉的報導文學路 尹雯慧:不為登頂,也沒有終點
採訪報導 /林心怡 | 照片提供 /尹雯慧、羅盛達、黃宏錡
GPN:2009105822
ISSN:17292875
發 行 人/ 徐世
編 審/ 池婉宜、彭文美、劉春香
編輯統籌/ 李靜美
出 版 者/ 臺北市政府客家事務委員會
地 址/ 臺北市大安區信義路三段157巷11號
臺北市客家文化會館
電 話/ (02)2702-6141
傳 真/ (02)2325-2341
網 址/ www.hac.taipei.gov.tw
發行日期/ 中華民國112年5月
企劃製作/ 黎歐創意有限公司
總 編 輯/ 郭玫芬
美術總監/ 王志中 執行編輯/ 鍾彥琳
攝 影/ 黎歐創意有限公司
地 址/ 新竹縣竹北市光明六路東二段200號
電 話/ (03)658-5879
經典文學傳送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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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字整理 / 編輯室 | 插畫 / 曾巧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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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AKKAREADI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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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悄悄被療癒──再讀張郅忻《海市》
撰文/黃文倩 | 攝影 / 黎歐創意 | 照片提供 /張哲生 / 司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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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字整理 / 編輯室
HAKKAPLAY 客式生活攻略圖鑑
客式生活攻略圖鑑
撰文/ 張簡敏希
*本季刊相關論述代表作者觀點不代表本會意見版權所有,未經許可禁止轉印或轉載
轉印生活,文學裡的客家印記
因為文學,我的客式生活
我觀察到,客家文學和各方藝術做結合,已成為近年來的趨勢,所 以我們在客家巢展覽《花語 ・ 新說》採集客家經典,牽起不同世代藝術 家解讀文本後,對客家生活的想像;臺北客家當代展《光容》的「時光 環」,邀請客家詩人王興寶為都會客家題詩;還有今年獲得國際獎項的 台灣燈會源展區《客家氣質。伶俐》,首次在面向國際的展覽中,借用 女性客家詩人的作品為創作基底,打造10種以上燈會裝置,讓詩的意 境具象化,建構出屬於都會的客家氛圍。這些創作根植於客家深厚的文 學基底,而文學的養分,則來自於眾文學創作者經年累月的耕耘。 為了持續擴充客家文學的厚度,自2015年起,臺北市客委會開始 舉辦「後生文學獎」,邀請年輕人著手記錄生命中的客家印記,文學獎 至今已連辦9屆,過去每屆皆有百份稿件踴躍參加。綜合歷年對文學獎 作品的觀察,以及參加8屆文學獎座談會累積下來的經驗,我發現,其 實年輕人對客家文化是很有想法、很有活力、甚至渴望表現的。所以, 如果可以,我想給他們更大的發揮空間,今年,我把臺北客家文化季刊 打造成後生的新舞臺,邀請各屆「後生文學獎」得主,作為本年度刊物 的領路人。
這期我們以「文學」為題,用筆尖帶路,透過後生文學獎得主分享 自身經歷、拜訪當代作家、導覽客家文學、參觀文學館和走讀小說地 景,為我們開啟一扇扇門,不僅能夠認識年輕人對客家的想法,也讓大 家一窺臺北客家文青的日常。時代的更迭下,客家跟著世代的傳承、時 代的創新、地域的改變,在生活中有了更豐富的樣貌。
因為文學,我們能在生活中閱讀客家、實踐客家,甚至推廣客家。
翻開下一頁,一起來看看後生,如何參與客家生活,又如何將生活轉印 在他們的故事之中。
分毫不差的生活美學 台灣燈會源展區〈客家氣質。伶俐〉
2023台灣燈會在台北熱鬧登場,隨著科技和工藝越加純熟,逛燈 會的情緒,也被斑斕的色彩和聲光效果不斷疊高再疊高。從信義區的 未來展區一路走向源展區,精美的花燈、直達天際的光束表演、群眾 的高呼,沿著成串的紫燈、綠燈、黃燈及紅燈的指引下,到源展區剛 好和最後一次展區主燈秀擦身而過。一路的目不暇給,到松菸湖畔, 卻沈澱了下來⋯⋯。
身穿藍衫的女人依在湖中央的樹,腳邊攤著一席綴有盤花意象的 布,湖面漂浮著星叢,更靠近湖畔,才會聽到客家歌手們低低的吟唱。
因為文學,我的客式生活
被溫柔包裹的鋒芒
“ ”
像今天,我再三再四地看著你
在源展區裡,燈會首次以客家詩歌為底蘊,轉譯為客家在都會裡的真實樣貌。 詩是最自由的方式,用最少的字,拓印生活的截面,從詩歌中萃取一以貫之的性格 伶俐,則成為都會客家的代表。伶俐在客語海陸腔念作ling li+,指的是堅毅、俐落幹練 的處事態度。策展人鍾永豐說:「客家文化中隱含著一種可名之為『伶俐』的特質,也蘊 含在現代客家美學之中。」那是原鄉賦予女性的客家性格,在持家、教子、家計等事務中 維持平衡的核心;移民都會後,則是在繁華的城市中,帶著母性、女性、和家的氣息,安靜、 精準地前行。
綠籬上 光 作品源自於詩人利玉芳的詩作〈燈籠花〉,由兩組 藝術家黃逸偉、纏.靚共同製作。
當詩成為一種空間
「寫詩對詩人來說,是能夠引領靈魂離開暗室的光束,是追尋真理過程中的自我對 話。」詩人張芳慈曾這麼說。詩是自我追尋的對話過程,嫁接詩人尋找真理的路徑,我們 透過逛燈會,走進客家的思想空間。源展區〈客家氣質。伶俐〉以杜潘芳格、利玉芳、張 芳慈,三位女鯨詩社詩人的作品為基底,在眾燈海人群中發出客家的聲音,尋求回聲、及 定位。
過去燈會是節日聚首的媒介,如今更多了溝通作品理念的任務。理念當前,光成為溝 通的指引,幻化成暈著月光的夜合花、引領方向的纏花、印在歸途的門紅、用珍珠和棉線 纏成的星點和雲,或是隨韻律閃動的生活風景。不同於倒數燈亮或是表演開場的驚喜瞬 間,每日每日踩著門紅回家的日常,也把客家,拓成記憶。再多花一些時間駐足,拿起手 機跟著作品旁的告示下載軟體,朝作品一掃,各式花燈旁就跳出AR互動畫面,也許是朗 詩、也許是和你打招呼的機器人,這是藏在伶俐裡的,一點淘氣。
老老實實,就像是生活。臺北的日常,都會客家說迷失、說想家、說從家裡帶 來的祝福、說連結彼此的月光。對別人的誠實,其實來自於對自我的了解,近年來 都會客家透過音樂、書寫、採訪、田調、數據不斷重新自我建構,直到看見隱身在 城市裡的客家,聽見他們想說的話。坦承隱身、確認存在後,再次對應文學作品, 發出真正的共鳴。誠實地面對城市,奇妙的事首次發生 都市的孩子們主動在門
紅上跳躍、情侶仔細地研究纏花作品、朋友以〈背面的星星〉為話題相互討論⋯⋯ 客家透過詩、透過文學、透過燈會,一層一層,進入都會生活,然後就被看見、被 喜歡了。
文學是感性的載體,讓不斷更迭的情感,有安放的所在,集體的情感,共鳴成 當時代的文化。杜潘芳格、利玉芳、張芳慈,三代詩人,六首詩,透過女性客家詩 人的文字,將都會客家的身影拉長,長到重新包裹住過去沒有看見的客家樣貌,例 如祝福,例如堅定,例如韌性。文學彷彿四次元空間,保存了不同時間、性別、地 域的獨特樣貌;而花燈則是任意門,仔細欣賞,不小心就跌入文學創造的異時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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撰文/ 張簡敏希 | 攝影 / 黎歐創意 照片提供 / 張簡敏希
當代的我們, 都是客家的紀錄者
「你是誰」、「你是什麼」、「你在哪裡」、「你為什麼在這裡」。
美國靈性和個人成長暢銷書作家尼爾·唐納·沃許(Neale Donald Walsch),在《與改變對話》一書中,提出這是轉變觀點的「生命的四 個基本問題」,這四個問題也是所有議題的根基,包括族群認同意識。
全臺灣有200多個大大小小的文學獎,但我偏偏對《後生文學獎》情 有獨鍾。連續參加《後生文學獎》八年,寫客語詩、散文、小品文、小說, 無論是自身經驗、周圍的故事、杜撰,其實都是我在追尋答案的歷程,不 只是我,我們都在建構「後生」所理解的客家觀點。比起紀錄者,我更覺 得自己是個見證者,透過參與的方式,在戲棚下「蹲點」,一點一滴把這 個文學獎的改變與轉折融成我生命中的一部分。
相較於主流文化,客家是客體,比起書籍出版,文學獎是客體,而之 於這個獎,我是主體,同時也是客體。關於主客的關係,我特別喜歡詩人 廖偉棠曾說過的一席話:「我們作為使用邊緣語言的人,對於其他語言, 我們能做的就是提供一種意識、一種差異性的感受給主流語言,逼它生 變,而不是包圍成一個堅不可摧的整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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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文學,我的客式生活
張簡敏希 後生帶路:
苗栗客家人,曾任電視節目企畫、文字工作者,連 續獲得八屆後生文學獎肯定,曾參與客家電視台《阿 公阿婆神救援》、《Go! 蔬菜小隊!》等節目企畫、 「歡喜扮戲團─客家女聲」巡迴演出。
在客家電視台錄製 《 GO !蔬菜小隊!》
的張簡敏希。
臺北不是我的家
但沒來臺北的我不認識客家
「名字一旦被奪走了,就會找不到回家的路。」 白龍 《神隱少女》
我家前面那條路被稱為「下街」,村莊主要的店家、市場、住 家都集中在「上街」,從字面上的意思就能想像它是由下而上的 緩坡。客家人最常被提醒的是不能忘本,彷彿是為所有山城客庄 子弟量身打造,客家電視 台 就設在康寧路三段75巷,那條陡坡最 靠近頂端的位子,我們笑稱是「客家好漢坡」。
2013年,我成為客家電視台第五屆「後生提攜計畫」節目部 音樂組的實習生,彼時正是開 台 十週年,是全 台 上上下下都忙著
製播特別節目的時刻,我每天都徜徉在各式客家音樂中,因為《詩
與歌的對話》單方面的認識了詩人杜潘芳格與張芳慈,又因為《髻 鬃花》這首歌,開始讀葉國居老師的作品。
時至今日,電視 台 在我眼中仍是神聖而特別的,普通大樓的內 裡藏著一個個巨大的黑盒子,它奪走時間意識,獨自創造白日與 黑夜,隨時可以颳風打雷,能仿冒不同的場景空間,那是最逼近 人類造夢的地方,也讓我神魂顛倒、魂牽夢縈。
因為文學,我的客式生活
《羅思容電視音樂專輯》是我第一個參與執行的節目,猶記得門外「On Air」燈亮起,棚內思容老師赤腳站在臺上,四周佈滿前天從內湖花市載 來的鮮花,配上乾冰,迷霧中形成仙境花園,老師的歌聲時而高亢,時而 如呢喃,舞蹈家彭筱茵優雅起舞,詩人劉慧真在舞臺一角讀詩。在20歲 的我眼中,客家音樂與客語詩是相輔相成的,也是我至今仍努力想達到的 境界。
在電視台工作的我們,多是追夢的北漂者,就算不是,我們在家鄉的 鄰里間也是夢幻而值得驕傲的存在。
而城市的工作漸漸在我們腦中建立了「下鄉」的概念,那是對自身家 鄉有所感知、重新回溯、認同自我的過程,哪怕一輩子住在臺北,也會聽 到臺北的客家人說,他們的家族自某縣市客庄北上移居,所以、或許大家 北漂,都是為了終有一天能回家,「下鄉」的客庄就是我們的原鄉。
於是這裡成為孕育創作最沃實的土壤,各地的故事被集結在此流轉。
我開始創作也是因為想家,臺北最不可思議的魔力是引起每個離鄉人 最深刻的鄉愁,那種感覺以客語來說更貼切 「心焦」。
為了回家而寫
給自我認同的情書
「將自己種下/種在離鄉這麼遠的泥土裡/我會發芽/聽到那驚蟄的雷 響/新葉迎著春風搖」 米莎《落地歌》
「客家電視 台 十週年-時時刻客音樂會」辦在臺北客家文化主題公園, 音樂戲劇中心與公園內的義民爺對望著,帶有些許酬神的意味,此前我壓 根沒聽過義民信仰,猶記得阿婆說過祖輩居於深山,是日本警察不會來訪 的地方,因此完整地保留了語言,原來我村之於普羅大眾所知的客家信仰 也是遙遠的。
「臺北義民嘉年華」對我而言,就更是重塑文化信仰、歷史背景最關鍵 的活動,每年的這一天,轉播準備工作總始於清晨5點,我們依偎著義民爺 前方微弱的燈光用早膳,那是個隱隱感到恐懼可又寄與寄託的時刻,隨天光 亮起,信仰的網也撒下,臺北的客家人從四面八方緩緩靠攏,乃至各縣市的 義民爺與鄉親都聚集於此,於是臺北成為了客家人的臺北。
小時候常常被阿婆「弄丟」,遺失在風景區、麗嬰房外的搖搖車上、夜 市裡。我總在人群中工作,但我其實很害怕人群,尤其當嘉年華隊伍進入主 題公園之後。植物生根與深根是完全不同的時間差,生根初期,我一直想從 這種迷失的不安中找到歸屬。
印象最深刻是假日獨自到主題公園,參加由洪馨蘭 老師主持的「城市客家青年遺落的鄉愁與重構」,被 我 遺落的可能不是鄉愁,而是農村技能,在鄉村該拿什麼 作為生存的根基?無論把自己當主體還是客體寫,事實 是我們都已經離鄉。
要把一個人的濃情蜜意,或「農」情蜜意留給朝九 晚五的自己,因為筆是我們的鋤頭,漸漸之於這座城, 我們也就深根了。
夢裡不知身是客 有夢想的人不需要醒來
阿公曾住在臺北三個月,學習開怪手建「石 」, 他告訴我「臺北是一個賺夢想,但賺不到錢的地方」, 他不知道的是他的孫女是個不喝夢想會枯竭的人,就跟 他的橘子樹一樣,只是我不會耕種,所以我喜歡支持別 人完成夢想,有夢想的地方就有故事。
比起眾所皆知的傳統菜市,我更喜歡藏在臺北街巷 裡頭的攤商,那是我生活中族群與語言融合最顯著的地 方,無論你來自何方,語言的轉換及流動總是自然而然, 只是鮮少有年輕身影穿梭。後來認識了圓山市集,彷彿 又開通了我另一條任督二脈。
因為文學,我的客式生活
「對於城市而言,商業活動的多樣性在社會層面和經濟層面上都無比重 要。多樣性的零售環境⋯會營造豐富的文化生活、創造不同的城市景觀 和吸引多元的都市人口。」——珍·雅各(Jane·Jacobs)
市集將年輕一輩的消費者拉回沒有冷氣的空間,和裸賣的蔬果面前, 可前提是市集總是整齊劃一、乾淨、帶點文青風。來自客庄的農友們多從 桃園、新竹、苗栗來,遠的甚至是從花蓮翻山越嶺,他們多是曾在臺北工 作、生活,後來因為各種因素毅然返鄉,重新開始也好,輾轉接手也罷, 都如鮭魚迴游,帶著農產品又回到這座城,試圖在城市消費者心中種下對 友善農耕多一份認識的種子。
教外國朋友中文時,我會告訴他們「買賣」的發音就是「My Mind」, 看似是自由意識的行為,其實是潛意識間對一件事物的認同,以及價值的 評估。身為「脫北者」,這些農友對臺北的情感不亞於仍住在這的人,只 是在天時、地利、人和加持下,戰勝了對北漂的執著。
我始終以身為農家子弟,身上帶著點土味而感到自豪,我認為土味是 一個人對作物的深情,也是大雨洗刷後,對大地清香感到陶醉的狀態。圓 山市集是比圖書館更適合我的地方,農友們向我解釋農耕方式、改良品種 的差異性、對付病蟲害的方法時,腦中與筆下即是農田,多美好而純粹。
打開文字的地圖
讓議題成為導航
「左轉有書」藏匿於臺北喜來登大飯店後方,緊鄰天津街, 周圍是立法院、行政院與監察院,它對自己的介紹是「臺灣唯 一的社會運動主題書店」,這也是客家委員會所舉辦的「參詳. 當代客家文藝沙龍」的主要場地之一。
當代咖啡廳與獨立書店肩負比本質上更重大的理念與使命, 吸引人們光臨,最主要的目的是產生思想碰撞及交流,回顧幾 位知名的藝術家與思想家,也是在這樣的空間裡,尋找志同道 合的靈魂,或找到人生職志,例如咖啡館詩人彼得·艾頓伯格 (Peter Altenberg)之於維也納最著名的中央咖啡館。
張簡敏希參加後生文學 獎講座,神情專注地聆 聽分享。
引領我進入思想交流場域的是報導文學作家張典婉老師,她在我心目中 就是臺灣版的Jane·Jacobs, Jane·Jacobs 在臺灣最著名的著作是《偉 大城市的誕生與衰亡》,印象最深刻的是她帶著社區媽媽們,保衛華盛頓 廣場公園的那段故事,她的都市理論「Eyes on the Street」(凝視街道) 一直深深吸引著我。
初認識典婉老師應該是在第一屆《後生文學獎》,當時就覺得她是個 「Eyes on the Hakka」的人,報導者最令人感動的涵養都在仗義直言的 語句間,她就是那個見證客家文化、歷史、時代變動誕生與衰亡的人。
這也是我從自身故事,漸漸轉型寫議題的原因,我喜歡農業,同時也看 見農村困境,重視文化保存,又同時體會文化式微,翻開事情的一體兩面, 只要我們仔細觀察,其實每個人都是議題的一部分。
我坐在「左轉有書」將客家文藝沙龍的內容記錄成文字,才意識到客家 所能討論的不僅止於文化與語言本身,它本就是公共議題的一部分,當代 議題都能被客家討論,生命之所以豐富,是在不同的思想、經驗中彼此碰 撞,擦出火花,進而燃起熊熊烈火。之於我,那是一段快樂的歷程,覺知 客家、族群、文化、語言、飲食、藝術、音樂可以用如此豐富的方式被探討、 被融合。
在臺北生活將近十年,我們都深知,也深刻體會到它是知識最集中、最 豐厚的地域,找得到各種充滿故事的空間,也尋得到各行各業充滿生命歷 程的人。
因為文學,我的客式生活
價值要靠自己尋找答案
曾到「阿嬤家-和平與女性人權館」觀看女性人權影展中的一部電影 《太陽之女》,片中那些捍衛家園、家庭與孩子的女戰士們說著庫德族方 言,一字一句堅決而堅定。我的世代在生活表層,原則上是安逸與安全的, 雖然引用電影中法國戰地記者的話,顯得有點突兀,但我相信一個族群走 到現在,它歷經的風霜是難以想像的,它絕非要我們堅守其中,而是帶它 與更多族群與世代融合。
「這世界太過冷漠,大家似乎都漠不關心。人們只喜歡消費希望、消費幻 夢、想盡辦法不去面對醜陋的真相,即便如此,真相仍值得被報導出去, 雖然無法討好大眾,但我只為自己而做這件事,還有替那些無名英雄們發 聲。」
《太陽之女》
我們所想觀看的世界,取決於我們如何發聲,生活在臺北,或許恰巧 正是最適切的環境,會隨風浪漂至此,不就是相信這裡蘊藏著機會嗎?
所以回到源頭,「我們為什麼在這裡?」
如果人的實像能創造理想,我覺得滿街都是滿坑滿谷的客家故事,只 是需要更多人像我一樣,霸佔著戲臺前的紅色塑膠椅,這樣歡騰的收冬戲 就不會有沒落或結束的一天,我們就一直能有「過家」、「食福」的去所, 雖然跟傳統年節不同,可是當代的我們,要一直勇敢的告訴所有人,在臺 北生活的我們,沒有忘記重要的文化,甚至學到更多應該被理解的過去。
擺盪在提筆與放下間
這本翻不完的書,
北漂二十年,林峰毅發現,這個城市真的有太 多銜接不上的東西,那些大家認為的漏洞、bug、 母體裡不應該存在卻存在的縫隙。
對屏東的孩子來說,上臺北像是出國留學, 剛上臺北那幾年,林峰毅覺得自己像外來者,和 臺北在生活之中拉扯,他被橫向拉長,成為斜槓 青年,發展策展/藝術/書寫等技能讓他在臺北 街頭穿梭;而拉扯之中,他也發現好幾道臺北的 縫隙,成熟/不成熟、奇怪/不奇怪的奇花異草 叢生其中,他認為:「那才是有希望的地方。」
1000計畫中的作品《你往何 處去:終日的行走》,是歷時 1000分鐘的行走,這段行走沒 有目的地,林峰毅從當時的住 處(古亭)出發,最後停在中 央北路四段,總歷程為42.89 公里。
林峰毅
屏東客家人,飛文出版社共同創辦人、獨立 出版聯盟成員,著有小說《劍客的接待》、《師 大公園地下社會》,還有1000系列行為藝術 作品,橫跨設計/行為藝術/小說/出版/ 策展等領域。曾為OPEN BOOK好書典禮策劃
「打開來讀」展覽,以及多次為獨立出版社 設計展覽。
"像很多廢墟、老屋
"
「那個發起人我見過,叫做吳中煒,他 曾經住在華山的廢墟裡面......」90年代 末,林峰毅就讀屏東師範學院美術系,正 受困於古典美學的桎梏,只能透過報章雜 誌對外透氣;而書外,是充滿草莽氣息的 藝文臺北。
林峰毅形容臺北是解嚴之後的爆炸, 藝術家吳中煒在華山——當時還是廢墟的臺 北酒廠——發起駐村計畫,邀請各種實驗藝 術和地下樂團進駐。接著點火般,陸續在 河濱公園、二重疏洪道等公共空間,舉辦 破爛生活節、空中破裂節,這些藝術行動 攪擾了臺北的藝文,和林峰毅的思潮。離 開屏東後,林峰毅前往臺北攻讀國北師碩 士班,在課堂的演講初遇一頭長髮、打赤 腳的吳中煒,並在生命中留下一段經典: 為什麼臺北沒有文化?「因為臺北不能生 火......只要有火就會有人,有人的地 方,就會有文化。」複述同時,林峰毅試 圖重現當時的氛圍,「我那時候一聽就覺 得:欸?怎麼會有人這樣想事情」。
「我自己參與的東西就沒有那麼爆炸, 2000年後,絕對的破壞性慢慢消沉,走向 有形狀後的建構。」林峰毅最有感情的, 是承接他第一場展覽的南海藝廊。藝廊的 前身是廢棄的校長官邸,在文化總會辦理
1000計畫中的作品《說謊的姿態》,紀錄下一千個說過的謊 言,並參考「說謊的人要吞下一千根針」的賭咒,將謊言寫 在字條上,並且以針線串連。
的「Co2——第一屆台灣前衛文件展」之下,和華山等閒置舊屋被整合 成藝文空間,從藝術家到大學生,幾乎提交作品就可以展出,「我也有 看過,一個電燈管這樣垂下來......什麼樣的作品都有。」創作的能 量加速空間轉型,舊宿舍改建為南海藝廊,「我在那裡辦過好幾次展覽, 每次都弄到半夜。」林峰毅回憶幫藝廊關門、設保全的日子,他也在那 裡看了一檔又一檔的展覽,「因為每一個藝術家喜好不同,每一次去都 很特別」。
"我來臺北才認識這些奇怪的人。"
「或是這些『原來可以這樣想事情』的人,算是一種對生活現實 困局的突破,我是這樣看待這些東西。」他看過臺灣最猛的行為藝術 家謝德慶實驗打卡,每個小時打卡一次,連續打一年;也參考過北藝 大的終極怪咖崔廣宇(現在已是參展無數的行為藝術家)在都市縫隙 的奇想,像是對著群聚的鴿子打保齡球、在停滿車的紅綠燈前揮舞賽 車旗......。
「我比較想談我自己的經驗......」當完兵後,林峰毅遇到生活中 最大的困局,「我當時窮到可以理解,我有1000塊,我可以靠這1000
塊獲得多少熱量,讓我活下去。」
1000成為他思考生活的單位,延伸 至創作,他畫了1000個身邊的物件、
吃下1000個生命、說1000個謊、佇 立1000分鐘以及走1000分鐘,將世 界分割成以1000為單位,「那一次 我感覺臺北的每一個地區的風景其實
不太一樣,有一些微妙的落差,連空 氣的酸鹼度都不同。」秩序約束下看 似雷同的街道,崩解出其中獨特的生 存氣味。
“為什麼你覺得不良少年不會聽搖
「就好像為什麼你覺得不良少年 不會看《牯嶺街少年殺人事件》?我 那邊明明就有一批朋友,他們用完全
不一樣的角度在看文藝電影。」
林峰毅特殊的視角,也讓他的小說 《師大公園地下社會》成為觀看都 市的一道縫隙。
故事舞臺移植《牯嶺街少年殺 人事件》裡的「小公園」,公園裡 有街頭混混、黑幫、獨立書店、舉 牌人、跨性別者、打工仔、地下樂 團......他為這些被常規忽視的 人群,創作一部專屬師大的街頭小 說。「比起俠,不如說是『武俠』, 因為俠這個字有更精確的含義,是 有大愛的、有正義感的,但武俠就 不一定。」在師大的武俠故事裡, 鮮少刀光劍影,但確實拳拳到肉, 這幾拳打在對手身上、讀者心口的 故事,養分來自於林峰毅熱愛的冷
1000計畫中的作品《因為我的存活而死亡》,透過紀錄思 索「為什麼生命的存在本身必須藉由吞食其他生命而得以延 續?」、「哪些生命因為我的存活而死亡?」
滾樂?”
硬派推理,「冷硬派推理就是一個 一個去敲門,把所有不可能的線索 都全部排除掉,最後你就會找到真 兇。」他認為武俠小說和冷硬派推 理類別很像,「重點是,真的必須 要踏在地上。」
「一定會有很多人幹譙我,尤 其是在師大曾經有過一段回憶的 人,他們一定會覺得你寫的又不是 我認識的地方。」但弔詭的事情是, 故事確實是源自林峰毅在師大的生 活經驗。他引了史蒂芬・金的話「小 說是謊言裡面的真實」,他認為, 雖然這是一個架空的世界,但永遠 會有作者的精神在裡面。
"當時不會有人覺得,他們有一 天會被捧上臺"
小說的時空設定在2013年,以 「地下社會」為名,則是致敬歇業
的同名的地下樂團表演空間「地下 社會」。在十年前,地下樂團是主 流邊緣掀起的一道縫隙,在師大被 視為「社會亂源」,然而在林峰毅 眼裡,有希望的東西都在縫隙裡。
他回想初次聽到「交工樂團」, 「你可以理解,那種獨立樂團剛起 來的時代,交工的音樂進去的時候, 真的是完全不一樣的東西。突然有 一個人在吹嗩吶、唱客家歌,怎麼 會這麼屌?就是會有那種感覺。」
從早期樂團「濁水溪公社」摔 毀吉他的爆破性表演、尚不成調的 反叛性歌詞,再到近年獨立樂團「草 東沒有派對」千人大合唱的畫面, 林峰毅覺得很不可思議,「獨立樂 團能夠做到現在的程度,是以前完 全沒有辦法想像的」。那些曾駐足
行嗎?」
林峰毅在《師大公園地下社會》書中,描繪都會青年生活:「人 生他媽實在太長太長了,我只想慢慢地腐朽爛掉,這樣也不
林峰毅介紹《師大公園地下社會》裡放攝 影作品的緣由,他說:「那是一開始就設 定的方向,我們的每一本小說都一定要有 攝影,其實我在做出版,同時也是一種行 為藝術。」
的表演空間,則紀錄了縫隙裡的興衰,最老的「地下社會」
被檢舉噪音而歇業,中期創辦的the wall在疫情後搖搖
欲墜,然而專業化的場地legacy,近年則開始蓬勃發展。
「我不認同別人說一代不如一代,因為我現在看到的不是 這樣子。」在林峰毅的觀察裡,「王道永遠都是從非主流 誕生的。」
用縫隙串聯城市
在藝文能量充沛的城市裡,每一次震盪新生的縫隙都 令人期待。林峰毅說,想在臺北建立藝文養分的人,實在 太幸運了。細數在臺北街頭這十幾年,和韓良露老師一起 走讀、在the wall聽團被臨檢、去北美館觀賞當代藝術、 在松菸看重映的《牯嶺街少年殺人事件》⋯⋯。
但疫情,也是一道縫隙,閉合了他原有的生活步調。
他著手規劃《師大公園地下社會》續集,要將疫情前的生 活做一個總結,講主角們長大後的故事。「我也在走另外 一個人生了。」他說。想要建立文化養分的人,會找到自 己適合的地方,我們也期待他在下一段人生,開創更多充 滿可能的縫隙。
縫隙是一種有機體,本質上是如此,沒有善良或邪惡 之分,就是存在在那裡,有些可能會不小心把你吞噬掉, 有些可能會讓你很開心,單看你怎麼想。
提問:所以,縫隙裡透著光?
林峰毅:「 應該說,縫隙就是光。 」
臺北客家人,現職中國文化大學中文系文藝創作組專任助理教授,曾翻譯多本 著名的外語文學、以作者身分出席國際作家節,並著有《失去夜的那一夜》、 《白色城市的憂鬱》、《外島書》、《花街樹屋》等長篇小說,最新作品《地 鐵站》榮獲2022 金典獎及2022金石堂十大影響力好書。
「我爸是軍人,本來可以住在眷村裡面,南機場再過 來一點,那邊有一個叫莒光新村。但當時顧慮到我媽,媽 從新竹來臺北,一個人孤零零的,他想到眷村旁有一條巷 子,巷子口住了兩戶客家人,那就乾脆搬去那邊跟他們作 伴好了。所以我們沒有住在眷村裡,而是住在眷村外那一 條沒有名字的巷子 」
眷村和巷子的小孩分成兩個隊伍,何致和家住在巷口, 交的是眷村的朋友,「晚上大家回家吃飯,眷村的朋友都被 喊走了,我就再回到隔壁的小小巷子裡面,回到自己家。」
在打球和互射沖天炮的街頭較勁裡,他屬於眷村小孩的友 軍,但是吵架的時候,又被推諉成巷子來的間諜,「所以我 好像會比別人提早思考自己的身分,到底是屬於哪一個族 群、哪一個團體⋯⋯。」
生活中有太多組成片段,確認身分需要從記憶裡揀選。關於 文學身分的最初記憶,何致和選在小學三年級第一次去光華商 場。「我逛了一個下午的舊書攤,大部分的書都買不起,只找 到一本定價是三塊錢的舊書,就是格林童話。買了以後我發現, 那個地方很好玩。」他在舊書攤發現,以往買不起的快樂,竟 然能夠靠放學撿鐵釘、電線賣的十、二十元換得。自此,逛書 攤像皇帝選妃,想要帶走的先挑出來擺著,漫畫好讀,屬現場 解決,最後帶回家,都是寫滿文字的書,他說:「因為可以看 比較久。」每兩週逛一次、一次買兩本的頻率,牽引何致和與 寫作發生關聯。閱讀的能量推進他連年在國小作文比賽得名, 而後,一切在填鴨式的國中教育裡嘎然而止 。
揀選記憶,關鍵字:文學
何致和參加第四十屆多倫多作家節,他的作品《花街樹屋》以中文、英 文雙語朗讀,讓加拿大的讀者們感受書中臺灣的氛圍及真實。
《花街樹屋》
“我敢說此刻翊亞的心中一定有某個東西正在猛烈燃燒,例如 決心、熱情、希望與理想等諸如此類的東西。甚至也可能是以上 這些東西全部都混在一起,在小小的心室中相互推擠衝撞湧動, 才兇猛引發一連串自爆、助燃、發光發熱的劇烈化學反應。”
剛上高中,何致和被鄰桌拉進校刊社擔任攝影,又因編輯人手不足, 加入採訪團隊。首次受託寫專欄,就要介紹俄國文學巨人:托爾斯泰。「我 花了足足一年看完所有的書、定了一個狂妄的標題〈誰了解托爾斯泰〉, 寫完以後我突然覺得 ⋯⋯ 我好像對文學有興趣了。」
眾多的文類裡,何致和首先寫詩,因為寫得快。他把筆記本寫滿,卻 換得差評,「同學看了一眼就說,你的詩寫得爛死了。」他聽了把寫好的 詩集扔掉,緊接著又嘗試創作小說。「我念了兩年高中,就因為搞校刊搞 得太狂熱,又不想念理工科,離開學校去南陽街補習班。」當時鍾情於英 國文學,便以同等學歷考取文化大學英文系。
他在英文系遇到後來也成為作家的袁哲生,「他大我一屆,我們成為 很好的朋友,他會看我的作品、給我意見,他說我寫得太快,我就收斂一 點。」他們一起參加華岡文學獎,分別落在各組的第三名,「我們都不是 第一名,然而當時的第一名,卻都沒有繼續寫下去。我們比較笨,做的比 較久,當然也不會隨便的脫離。」
《白色城市的憂鬱》
何致和第一本小說《白色城市的憂鬱》,是在反覆的打 磨下完成的,三位主角,分別以第二、第三、第一人稱視角, 逡巡在臺北街頭、人生迷宮和電玩世界共同打造的白色城市。
已故的文學家李永平常提到,「何致和是我的學生,他很認 真,我們當時在琢磨小說的開場,改到第三次,我已經說可 以,他卻改了四次。」
李永平是東華創 英 所的指標性教授,門下一次只收三個 學生,何致和 首次 拜師被以人滿遭拒。然而他耐著性子,在 東華的第三年,又遇到李永平,「我在走廊上抽菸,他也在 走廊上抽菸,兩個人抽著抽著,互看了幾眼。他問我,指導 教授找到沒有?」何致和回答,沒有,沒再找了。這次,李 永平破例收了第四個學生。
上課的地點在教授宿舍,伴著成堆啤酒、下酒菜,四個 指導生和老師湊在桌前,相互閱讀 、 批判 作品 ,直到深夜, 回去又馬上修改,週復一週。何致和印象最深刻的一天,也 發生在教授宿舍,「我還記得那天,也是去上課,在他宿舍, 他朗讀了我小說開頭的第四個版本。文章雖然是我自己寫的, 可是被他這樣唸出來,我自己聽了都起雞皮疙瘩,從他朗讀 的情感、他投入的情緒,我就發現⋯⋯可以了。」
《地鐵站》
" 是時候了。
他低下頭,看著被燈光照亮的軌道,餘光卻發現左腳的鞋帶略為鬆脫。就在 這個時候,他閉上了眼睛。地鐵電車鳴起尖銳警笛,憤怒地從他身邊刷過,直 到車頭快抵達月台盡頭才停下來。"
2020年出版的第五本小說《地鐵站》,以冷靜的文字呈現畫面,行文間 帶有地鐵出站的風,回過神,已經站在人來人往的月臺了。他說:「並不是 我刻意的想要往人多的地方,而是我一直在人多的地方。」以觀察人類為興 趣,生活是最好的田野地,何致和的作風謹慎,只記錄自己有把握的事。「所 以這一篇,出發點是我的感觸,我看過一個研究,說人生最苦悶的時間,都 是40多歲的時候。」面臨中年焦慮,何致和不浪費任何情緒,書寫是他的思 考過程,「窮於應付別人問題的時候,你該怎麼辦?你該在什麼位置?要怎 麼照顧自己?怎麼安頓自己?」花了九年,他試圖接住這些提問,也想接住 故事章節每一個墜落的人,和讀者。出版的那一年,全臺的地鐵站已完建阻 隔自殺意外的閘門,地鐵(捷運)的死亡案件銳減,「但我知道這本書應該 不會過時,因為重點不在於硬體的設備,而是在於人的心。」
「並不是我刻意的想要往人 多的地方,而是我一直在人多 的地方。」
《外島書》
何致和完成《外島書》書後,有一個體悟,「我認為作家要 有自己的根,若有一個地區是你獨自擁有的,那會是多大的資產 呢?」像沈從文寫湘西,何致和自臺北出發,寫車站、寫萬華、 寫東引、寫捷運,串成生命故事,也連起臺灣。
近年何致和走訪各國作家節,他的作品分別以中文和外文朗 誦,在音韻和故事鋪排間,走往國際。「假設外國人看到我的小 說,他們在文化上可能覺得很新鮮,可是人的情感、受命運支配 的種種,其實是大家共同會經歷到的,所以我大概只能夠這樣期 待自己——呈現真實的臺灣。」他的「真實」意味著,差異與同 質並存,讓故事共鳴於人性。
終歸,他的關心還是回到人。他聯想到 今日受訪前,和媽媽的對話,「早上我跟我 媽聊天,她特別要我講這件事,說我們客家 人就是節儉,我想這跟我寫小說的觀念也很 類似。」節儉,換句話說是愛物惜力,是珍 惜。何致和告訴學生:「所有的材料,不管 現在是否用到,有辦法的話,都先收集起來, 什麼時候會用在小說裡面?這很難講。」他 說自己從不在捷運、公車上滑手機,因為流
動的空間裡,有看不完的故事、看不完的人, 「我會好奇這個人的穿著,可能是什麼職業, 會以什麼樣的事件,帶我前往什麼樣地方?」
「我的祕境,就在人群裡。」,何致和 說。 02
在德國街頭,何致和仍不忘隨手紀錄身旁的人群。透過 人群,他發現萊比錫書展顯然比其他書展更年輕化,有 很多人會穿著自己精心製作的cosplay服來逛展。
專訪-尹雯慧
採訪報導 /林心怡 | 照片提供
轉山不是攀頂,而是藏人徒步繞轉岡仁波齊 峰的修行。據說轉山一圈,可贖盡一生罪孽;轉 十圈,得以在五百輪迴中免受地獄之苦;而轉上 百圈,便能成佛昇天。對虔誠的信眾來說,是一 生定要造訪的朝聖之行。
/尹雯慧、羅盛達、黃宏錡
2009年初夏,岡仁波齊峰的大雪紛飛,尹雯慧在海拔5600公尺的 埡口舉步維艱、幾乎喘不過氣。她不是信徒,費盡萬苦究竟在追尋什麼, 連自己都看不清。「那一刻我想的不是呼吸好難、好累。我想的是,這 是不是爸爸離開前那一刻的感覺?」說到這,健談的她眼中閃著瑩光。
出發環遊世界的前一天,父親診斷出癌症,而她仍決定出行、完成 夢想。許是上天的善意,這趟旅程意外提前結束,她才能趕上父親最後 兩個月。與至親生離死別的劇痛與愧疚,令她萌生衝撞生命極限的念頭: 人要如何經歷死亡?客家委員會的築夢計畫帶她回到圖博(西藏),走 上自然環境艱險的藏地神山,亦轉向人生重大的岔路口。
2009年,尹雯慧踏上繞轉圖博(西藏)神山——岡 仁波齊峰的旅途。
「圖博,我現在不叫西藏了。」她脫口而出後馬上補充,這是擺脫 中原大漢沙文主義的正名。因轉山時受到當地人的幫助,使尹雯慧重新 認識這群因政治迫害流亡各方的圖博人。回臺灣後,她輾轉加入臺灣圖 博之友會,從2011起,五年間往返並駐點在圖博流亡政府所在地北印 度達蘭薩拉做田野調查。成果集結成冊,《謎途:流亡路上的烏托邦》 匯聚七位流亡圖博人跌宕的生命故事,刻畫出圖博可歌可泣的流亡群像
史,成為臺灣報導文學中走入他方的里程碑。
寒風中熟練地剃羊毛的阿爸拉,是尹雯慧 在拉達克草原上的圖博家人。
報導文學,既是報導也是文學。除了對受訪者保持同理心,如何拿捏理想的 書寫距離,對深入圖博族群的她仍是個難題:「太近會失焦,太遠又顯得疏離。 但怎樣才夠近?怎樣才不是太遠?」田野倫理的規條是她心中的底線,只寫實際 發生的事、不加入「虛構」成分。面對無以再現的真實,尹雯慧已找到平衡:贏 得受訪者的信任,不介入、不干涉他們的人生。
她追隨圖博聚落的步履不停,2016年,再度以雲門流浪者計畫、臺灣流浪 詩人計畫前往印度大吉嶺、拉達克等圖博難民聚集地。她徒步走在中印邊界,行 過零下四十度的印度草原、夜晚的加德滿都,也寫也拍,完成詩.攝影集《無邊 之城》。
一次次遠行乍看浪漫又灑脫,背後的經濟壓力可不小。尹雯慧拿過數不清的 文學獎項、創作補助計畫,包括但不限於時報文學獎、鍾肇政文學獎、全球華文 星雲獎等,一字排開蔚為壯觀。這些功勳來自源源不絕的需求:無論是去高原與 遊牧民族生活,或累積田野資料後創作,皆需經費支持,於是不斷申請、投稿成 為她的生活日常。「這也沒什麼,就是求生存」,她倒笑得更開懷。
尹雯慧坐在帳篷前與熟識的圖博牧民談天。
爽朗的尹雯慧言談間充滿熱情,對話中流露對他人的關照, 怪不得她能順利融入圖博社群。那些年與圖博人相處的過程中, 意外地觸動她尋根的渴望。達蘭薩拉,以物理距離來說是遙遠的 他方,但那裡的人、事、物卻不斷引發她對家鄉的想像與思考; 反而回到臺灣的家後,看見媽媽遷就子侄輩改說華文時,感到母 語隔代失傳的距離感。她開始思考,什麼才是他方?何處為家?
漫步,在臺北
疫情期間,尹雯慧返回臺灣,周旋在北藝大文學跨領域研究所的學業與公視 記者工作之間,習慣遠行的身體還在轉換模式,曾登上雪山的雙腳如今遊走在都 市的街道間。
「臺北,我其實喜歡走路!」漫無目的地沿著寬大的忠孝東路、中山北路直 行,或穿梭於五分埔一條條的巷子中,隨興而至。美術館和真善美劇院是她在鋼 鐵叢林的歇腳處。特別是美術館,學生票只要數十元,就能在短時間內看到大量 有趣的作品。需要更多發洩時,她就去跑步、去爬山,工作與截稿的壓力,在不 斷邁步中被釋放。
之所以回到學校,是為了梳理長年旅行積累的田野經驗。尹雯慧將研究所比 作一把梳子,透過讀書、和優秀的師長與同儕交流,便能將亂成一團的素材梳整 出新樣貌。例如正絞盡腦汁撰寫的長篇小說,想把田調過程中,那百分之九十九 因倫理而不能寫的圖博故事,以小說的筆講出來。她也接觸不同題材的寫作,去 年底榮獲時報報導文學組首獎的〈除了死亡還剩下什麼?〉,就是在致力於勞工 運動的顧玉玲教授引領下,開始研究並書寫的新方向。
尹雯慧獨自行走在中印邊界的 班公錯邊。
此外,受圖博人的啟發,她想做一些和客家文化有關的事。恰 逢天時地利人和,相識的客台製作人邀請她參與紀錄片製作,拍攝 一系列即將消失的客家、走訪傳統職人的故事,如介紹土礱師傅的 《礱之旅》。接著尹雯慧因公視特約記者的採訪工作,而有機會走 入臺灣各個城市,認識了更多的客家人。
「原來會講客家話這麼有用!」那次合作帶給尹雯慧滿大的震 撼,嘴上相同的語言,使她在採訪時順利走入客家耆老們的世界, 竟產生猶如掌握第二外語的成就感,她雙手一攤,皺眉無奈道:「但 它不是我的母語嗎?太荒謬了!」
轉,屋下
流亡圖博人對搶救母語的急切,令尹雯慧印象深刻,在異國他 鄉幫他人搖旗吶喊時,她不禁茫然自問:「那我自己的母語呢?」
聽說她出生在楊梅客家庄,可童年的身影卻缺席在這塊土地上。
四處搬家、獨立成長的過程中,對「客家文化」唯一的感受就是語 言,她十分慶幸父母從小同自己說客家話,直言:
因採訪工作需要,她常常和母親通話,練習把客家話說得更流利之餘,也拉近 了母女的距離。長久以來對原生文化的期待與認同,終於被語言連接起來。「我不 知道重新把母語撿回來,是一件這麼幸福的事情」,面對寫作的孤獨時,這份幸福 給予她深刻的慰藉。
「 我只有在講客家話時,
才知道自己是客家人。 」
談起父母親,尹雯慧的眼眶有些濕潤,他們是她心中的柔軟地帶, 以身教告訴她,想做什麼就身體力行去做,並從一而終地支持她前行。
下一步,她打算以「客家話」為切入點發展創作,語言是有力量的武 器,她亦想為這份認同盡更多心力。
「我自己有很深刻的體會,就是在外面跑了之後,你才會更想要 理解臺灣、想回來認識自己的家鄉。」尹雯慧感嘆,回望那趟出走的 起點,她的遠行不是為了回家,但他方、他人終究步步引領她,繞回 原鄉的客家、愛她的家人身邊。
聖路,繞繞轉轉
轉山時,藏傳佛教的信徒認為岡仁波齊峰是生命的始祖之地、輪 迴之源。尹雯慧相信輪迴,她初次踏上高原的那刻,就確信自己肯定 有一世是遊牧民族,終會被召回到那片土地。這條聖路,或許從前塵 至今世,冥冥中指引她在世界轉了一圈又一圈,他方與家,都是尹雯 慧自我追尋的過程,這條路無人登頂、沒有終點,唯有不停地繞轉。
尹雯慧
桃園客家人,文字、影像、戲劇多棲藝文工作者。2009年與流亡圖博人結下 緣分後,長期進入流亡族群做田野調查,書寫相關議題的報導文學作品。
榮獲無數文學獎與創作獎助計畫,如全球華文文學星雲獎報導文學獎、玉山 文學獎報導文學首獎、鍾肇政文學獎報導文學獎正獎、時報文學獎報導文學 首獎等;影像作品七度入選Sony Instagram 全球攝影大賽優勝作品。2018
國家地理雜誌全球攝影大賽、第79屆日本潮沙龍Tokyo Tokyo Old meets New獎與2020台北經典攝影獎得主。
新聞報導作品入選2022卓越新聞獎「藝術與文化新聞獎」。
三度入選國藝會「創作補助計畫」、雲門舞集「流浪者計畫」、文化部「臺 灣詩人流浪計畫」等。
著有報導文學集《謎途:流亡路上的烏托邦》與詩攝影集《無邊之城》。
現為北藝大文學跨域創作研究所學生、公視特約記者、轉角國際專欄作者。
經典文學
傳送門
日常與情感鐫刻於物品上
串連起臺灣作家的過去與未來
拉開一扇扇⋯⋯
當我們
穿梭在他們的故事間
1950年代作家的私訊欄 鍾肇政的書信
六十多年前的龍潭,一位國小老師伏在教師宿舍內努力寫著 信,寄望這些信能團結臺灣的文人。他,就是《文友通訊》的發 起人,人稱鍾老的鍾肇政。
戰後,日語書寫的作家正臨語言斷層的困境,作品難登主流 期刊。有感於此的鍾肇政,在1957年創辦了《文友通訊》,邀 請大家一起來「練中文」。這份刊物在鍾老的經營下,像個有讀 必回的作家群組,大家練手的「拙作」,總是能透過刊物獲得其 他作家的評賞。往後,鍾肇政更透過大量通信,以一己之力串連 起文壇的通訊網絡,許多重要事件,也在這些往返的信件中留下 紀錄。例如他用一封信,扶正一度對文學疲軟的葉石濤,「『你 和我會一起努力到最後嗎?』你在說什麼呢?當然要努力啊。你 看我還是這樣意氣軒昂呢。」
為了文學環境的成長,鍾肇政在個人創作之餘,不忘投入翻 譯、編輯、文學獎評審等工作,也積極為臺灣作家尋找出道舞臺。 鍾老猶如母愛般地無私,讓臺灣文學遍地開花。如今,以書信串 連文壇的聊天記錄,和一代文人成長的歷程,收藏在鍾肇政文學 生活園區,成為鍾老留給文壇與文友們最長情的陪伴。
鍾肇政文學生活園區 開放時間:AM 9:00-PM 5: 00(週一休) 地址:桃園市龍潭區南龍路1號
龍瑛宗文學館 開放時間:AM 10:00-PM 5: 00(週一、二休) 地址:新竹縣北埔鄉長興街8-10號
南國的熱帶安樂椅 龍瑛宗的藤椅
龍瑛宗在北埔公學校,第一次翻閱有「日本《詩經》」之稱的《萬 葉集》,就深深的受到文學的感召。爾後他積極的大量閱讀、撰寫小 說、新詩、評論等不同類型的作品,但卻感受到,臺灣做文學的人, 如同泡沫般無法久留。
直到他30歲時才發現,當時文學還沒起飛,也許是因為臺灣⋯⋯ 太熱了。
他曾坐在〈熱帶的椅子〉上觀察,以銳利的眼睛識破:「熱帶的白 天,人們為了生活,汗下如驟雨。一到夜晚,熱帶的人們就到野外去, 像被什麼趕著似地,椰樹上搖曳著巨大的月亮。」在太陽的支配下, 大家攤在椅子上,對創作力有未逮。但頂著過瘦的的身驅、頂著烈日、 頂著被生活榨出的汗水,龍瑛宗說:「既然生在 熱帶,就不能袖手旁 觀於精神風景的荒涼。」
於是他趁著清晨,天還沒全亮,便從他的藤椅上振作,那時腋下還 沒被汗水糊成一團,手臂揮起來還算清爽,轉轉手腕,便開始創作。 他的作品大量吸收各國文學的養分,為臺灣文壇塗上新風景,而陪他 在清晨寫作的那張藤椅,現在則立在龍瑛宗文學館的書櫃旁,守候每 一個清晨。
吳濁流藝術文學館
鐵血胸懷中的柔軟地帶
吳濁流的漢詩
「請在我死後,稱呼我為『詩人』」——吳濁流一生不曾掩藏對 詩的熱愛,即使後世對他的印象多為小說《亞細亞的孤兒》、復辦 雜誌《台灣文藝》等創舉。幾乎多用日文創作的他,唯有寫漢詩時, 得以一窺他的柔情與熱烈。
年輕時,吳濁流曾參加苗栗的漢詩社,因祖父是漢詩詩人,且在 學期間投注心力研究,他對漢詩創作的興趣始終未減,一生中完成 數千首詩作。文學研究者張良澤曾評:「詩是他的生命,小說是他 的手段。」吳濁流37歲才開始寫小說,這是他批判社會的刀與槍; 相較之下,漢詩才是始終與他相伴的文學,負責捍衛他心中漢文化 的主體性,更展現浪漫的性格,是這位鐵血詩人鮮為人知的一面。
吳濁流藝文館內,一幅筆鋒剛毅的漢詩手跡引人注目:「風風雨 雨雨風風,憂患生涯荊棘中。歷盡辛酸餘恨在,飄零情感入詩筒。」
以風雨喻時局,他仍執以詩歌之筆感嘆現實、歌頌生命。
開放時間:AM 8:00-PM 5: 00(週一、二休)
地址:苗栗縣西湖鄉五湖街194之4號
乘載的不只是體重 賴和的診療椅
「但願天下無疾病」這句宏願來自於「臺灣第一位醫師作家」 賴和。 他醫的不僅是人生的病,也用文學探究社會的病。
賴和不在出診的路上,就在看診的椅子上,他在彰化有個綽號,叫「走街 仔仙」,形容終日奔走的忙碌。這樣忙碌的他,卻給自己起了個筆名,叫「懶 雲」。懶雲家的客廳有張大桌,桌上總擺著幾份報,作家楊逵曾說:「當時先 生不招呼我們,而我們也很高興他不招呼我們。不過,有空時,先生還是會進
來這個客廳加入我們。飄然而來,飄然而去。」
如雲般行走的男子,只有在夜晚,十點後診間的人散去,拉開診療椅,文 稿往桌上一擺,這才把屁股釘在椅子上,心游進文字間。那些文稿有時是各方 投稿來的《台灣民報》文藝欄稿件,有時是眼見的民間疾苦,更多是他被時代 蹂躪後的纖細感受;這張四腳的診療椅支撐的不僅是懶雲微圓的身驅,還有身 分的困惑、被殖民的抑鬱,以及臺灣新文學的未來。如今懶雲已在天上悠遊, 他寫下的新臺灣文學,以及支撐文學的診療椅,在賴和紀念館裡,為臺灣撐起 一片文學歷史的天空。
賴和文教基金會暨賴和紀念館 開放時間:AM 10:00-PM 5: 00(週日、一休)
地址:彰化縣彰化市中正路一段242號4樓
美濃山腳下的書齋 鍾理和的寫字板
常說作家窮,但鄉土作家鍾理和究竟貧困到何種地 步?懷才不遇、肺病纏身就罷了,曾在六堆成長的仕紳之 子,竟連一張寫作用的桌子都買不起。他在〈我的書齋〉 說:「我是連書桌也沒有的。我除開有一張小茶桌,就祗 有一張飯桌。」
人生如此艱難,短短四十四年貧病交迫的歲月裡,文 友與愛人是他最大的慰藉。在美濃休養的鍾理和只能以書 信聯繫文友,他與鍾肇政即使一輩子未曾相見,仍相知相 惜。而妻子鍾台妹不畏同姓婚姻的壓力,始終不離不棄, 成為他的堅強後盾。
如今鍾理和紀念館內的書桌,是後人擺設而成。實際 上,他的書桌是一塊不超過A4大小的簡陋木板,他抱著 它、坐在藤椅上隨移動的樹蔭寫作,笑稱大自然就是他的 書齋。九年多的寫作生涯中,鍾理和以文字復刻眼底的青 翠山巒、純樸的客家鄉鎮,在這塊小小的寫字板上,完成 自傳性濃厚的《笠山農場》、以生命精煉出的中篇小說 《雨》,故事中的一景一物,全是他生活的美麗與哀愁。
鍾理和紀念館
開放時間:AM 9:00-PM 5: 00(週一休) 地址:高雄市美濃區朝元95號
走進 誰的, 多重小宇宙!
閱讀時 總是隨情節起伏
化身各個平行宇宙的主角 轉進書頁
共同踏入故事裡的小宇宙
走進誰的,多重小宇宙!
《海市》介紹:
生在網路世代的網紅小漁,和電玩成癮的哥哥,以及隨 年月變形的、號稱「萬年大樓小龍女」的媽媽,共同生活在 繁華及破敗並存的西門町。小漁總覺得媽媽重男輕女,甚至 連同母異父的姊姊也因受輕視而斷絕母女關係。然而,小漁 在一次面臨生命重大抉擇——墮胎前,她意外發現小阿姨留 給媽媽的信和幾捲錄音,隨著磁帶播音,她被捲進媽媽的少 女記憶,並且在歷程中,找到新生與救贖的契機 。
漫遊、尋找 與悄悄被療癒——再讀張郅忻《海市 》
琳達.麥道威爾(Linda McDowell)在《性別、認同與地方》曾 提出「女性主義地理學」的一些有趣的觀念,她認為兩性對空間的意 義感非常不同,只認識地方的一種普遍性或傾向性是不夠的,有需要: 「調查、揭顯並挑戰性別劃分和空間區分的關係, ⋯⋯ 檢視女人和男 人以不同方式經驗空間與地方的程度。」
走進誰的,多重小宇宙!
不約而同地,張郅忻《海市》是一部具有女性及空間自覺的書寫。
全書七章:西門少女、湖鄉畫夢、林鳥分飛、海市蜃樓、北漂家族、女
人女人及不散的夢,涉及了臺灣客家三代女性的生命史,但仍以第二代 及三代(新生代)為刻劃重心。我曾在此書的推薦序〈北漂少女的泡沫〉
中,分析過第二代主人公如月的「第三世界現代女性的進城敘事」的 主體發展史與美學特質。本文則擬以女性的日常漫遊為方法,導讀《海 市》的兩代女主人公們,如何在日常間創造性地尋找與吸收地方/地景 的經驗,既為自身帶來眼界與感性的更新,也悄悄地獲得一些想像與真 實的被療癒可能。
萬年大樓: 位於西門町的商業大樓,包辦生活良品到 電子娛樂。
萬年大樓
萬年大樓是《海市》開篇就出現的重要地 景。對於第二代的女主人公如月而言,這裡是她 早年從新竹「湖鄉」北上就讀馬偕護校時曾逛過 的地方,也是她離婚後北上考進明志工專護理系 二專部時曾再度漫遊的所在。儘管如月可能並不 知道萬年大樓的百年歷史與中西文化淵源,但無 疑地,萬年大樓是一個更為現代性的象徵。進入這裡,她錯位式地靠近了班雅明發現 過的波特萊爾《發達資本主義時代的抒情詩人》的世界博覽會的景觀,如月覺得:「這 裡的商店如蜂巢般,每間店是一個蜂室。每個蜂室都有自己的特色。」這兒是早年臺 北最具有國際消費文化物質的空間之一,對一個渴望獲得個人自由、差異化或多元/ 異質發展的青年女子深具吸引力,不多年,她在這兒頂下了一個小店鋪賣錶,又適逢 臺灣八九○年代高速的經濟發展,如月快速地積累了第一桶金,奠定了日後買下附近 獅子林的套房及樓中樓的基礎。
同樣的空間,對於孫小漁的意義完全不同,孫小漁是如月跟第二任先生所生的女 兒。她像韋勒貝克《無愛繁殖》的新生代,父親曾經是略好攝影、會吃與懂玩的水電 工,和母親結婚後就辭去工作,男人的遊手好閒與自由自在(後來還有婚外情),逼 得母親繼續勉力拚經濟支撐生活,雙親都無暇對她好好教養。小漁還有一個年紀輕輕 就中風的哥哥,母親長年重男輕女,哥哥更受到關愛。小漁因此很早就被激發出不精 細但實用的敏感與自主性,並以網紅為業爭取自立。小說第一章亦描述小漁的哥哥莫 名奇妙離家出走,再度留下爛攤子讓她和母親收拾,所以對她而言,萬年大樓不是什 麼深具現代性轉型的媒介,而是被轉化為網紅工作的開箱對象 她為她的粉絲/另
一些不會惹麻煩的「家人」直播導覽萬年大樓的各式空間,包括小時候父親帶她去過 的模型店、母親的36度C錶店,儘管仍帶有一絲懷舊,但她消費自身情感也把情感 消費化(對粉絲而言),不輕不重已成為新世代必要的生存姿態。
走進誰的,多重小宇宙!
獅子林
獅子林是她們的「家」,如月在買下它當中的套房及樓中樓之前,早就聽說 過它曾是臺灣省保安司令部,跟早年白色恐怖不無關係,但有意思的是,如月不 怕它的「陰」,一方面是她要找離工作地方近的房子,獅子林具備這個條件,二 方面她透過想像力來中和恐懼,她想起以前在小兒科加護病房的工作經驗:「天 天磨練生死。看到後來,從前怕鬼的她反而盼望真有別的空間存在,讓那些小生 命不會憑空消失,而是有一處地方可以棲息。」在這個「家」中,她認識了後來 的第二任修水電的先生,也在這兒孕育了兩個孩子, 甚至偶爾帶上與第一任先生所生的女兒來玩,雖然 空間有限,但卻是她北漂後能獨立且自由的證明。 當然,琳達.麥道威爾也提示過現代「家」庭空間 具有複調性:「家庭作為安全和休憩的場域,與工 作的殘酷世界區隔開來,⋯⋯ 對於那些受到鼓勵(某 種些情況是被迫)去認同、並受限於家庭的女人而 言,家庭是交替著褫奪權利、虐待和實現的位址」, 事實上如月在這個「家」的婚姻恐怕並不幸福,但 《海市》寫到獅子林時,多迴避與弱化女性在「家」 與先生、孩子的種種磨損與矛盾,日子總要過下去, 有一個空間能得過且過也是消極的自由。
獅子林大樓:
前身是日治時的東本願寺,後被臺灣省保安司令部徵 用,今為混雜百貨、套房的商業大樓。
這樣的傾向同時也展現在第三代孫小漁身上。小 漁未婚先孕,與男友關係不清不楚,打算自己去找 間婦產科拿掉胚胎。但懷孕後的她不自覺興起了母 者的本能,不但想與「孩子」多相處幾天,她的感 官知能亦大幅提高。由於一直聞到各種外在的異味, 她反而更渴望回家,小說描述有一天她從婦產科檢查回來:「短短的西寧 南路,突然變得好長。好不容易走到獅子林,我走進電梯,捏起鼻子,盡 量不要大口呼吸。
經過長廊,走到家門口。打開鐵門,按下電燈開關, 點亮這鳥籠般的房子。終於到家了,我重重喘口氣,長這麼大,第一次覺 得回家真好。至少沒有外面那些怪味道。」即使鳥籠般讓她深感拘束與各 種不滿的「家」,在懷孕後卻成為她暫時能放鬆與安頓的居所,小說亦由 此讓她「發現」家中留有的早年錄音帶 這是母親的妹妹如玄阿姨死前 留下來的錄音 記錄與回憶了母親一輩早年從「湖鄉」到臺北的經歷, 緩慢孕育新生命的小漁似乎亦被注入了耐性,在聆聽前輩的故事下,中和 了過往與「家」的疏離感,甚至過程中重新體悟了「家」與家人的意義 無條件的陪伴、善念與寬恕,父親/男人們的缺席似乎不再成為遺憾 就這點來說,她跟母親如月的命運已然交會,母親在最後的陪產時,默默 地在旁邊畫下了她跟新生兒的速寫,世代之間的矛盾亦由此緩解與釋放。
上上咖啡、紅樓、臺北新公園
西門町附近的諸多地景,都有著主人公們跟其他人的回憶與特殊意義。例如孫小漁曾 在上上咖啡跟哥哥的前女友安琪姐打聽哥哥的事,才知道安琪之前也曾懷孕,拿掉胚胎 又沒拿乾淨,對身體傷害很大,影響了日後再孕的可能。這段的細節令小漁擺盪在「死」 與新生命之間的掙扎,雖然問題仍然暫時無解,但關鍵是共生出女女之間更深刻的同情: 「本來以為可以在安琪姊的身上找到一點線索,離開咖啡店後,卻更煩了。現在不但找 不到哥哥,我也不知道該不該把小孩拿掉?雖然醫生說只是胚胎,但我清楚看見『他』 在我肚子裡,像宇宙裡一顆遙遠的星星,對我發著光,好像想告訴我什麼事。如果拿掉, 『他』是不是就死了?我想起安琪姊說出『死』字時,那苦喪的表情。」值得強調的是, 小說家對於新生命的生死一線,帶有幽微的自省與仁慈,似乎在這裡,任性有餘的孫小 漁開始有了一些溫柔與悲憫之心。其他比較重要的文化地景還有紅樓,如月曾和佳柔一 起在這邊看過劇場《蕭紅傳》,也由此認識了佳柔的「同志」哥哥佳鈞,藉由友人的導 覽,如月也因此得知:「日本時代這裡曾經是墳場,後來日本政府把這裡做成示範市場, 就叫西門市場,妳看這八角樓的形狀像八卦,後面的樓房則是十字架形狀,就是為了要 鎮煞。被國民黨接收以後,開始演京劇,大家叫它西門劇場,二十幾年前改成放電影, 一直到現在。」爾後,如月跟佳鈞成為好朋友,兩人還曾一起在附近的臺北新公園散步, 佳鈞還邀請過如月去看他們的「孽子」新劇,小說家引用白先勇《孽子》開篇的名句: 「在我們的王國裡,只有黑夜,沒有白天」,如月雖然因為工作繁忙最終沒有時間赴約, 但她也友善地欣賞佳鈞的「同志」身分,兩人相處輕鬆自在,如月在佳鈞死後亦不時惦 念著未完成去看劇的承諾,這種耿耿於懷的感情,在早年恐怕也屬難得。
臺北新公園也是如月跟第二任先生孫啟倫,曾帶著第 一任先生的孩子可樂散步遊玩的地方。孫啟倫雖然不善營 生,但偶爾扮演一位父親與朋友,仍有體貼且有趣的面向。
同時儘管這些地景就在萬年大樓與獅子林附近,但如月工 作繁忙很少能有餘裕出遊,就像她早年剛跟孫啟倫交往, 孫啟倫帶她去陽明山溫泉旅館看夜景,其實就近在臺北市
區內,但如月卻從來沒有去過。她為了謀生完全放逐個人 的樂趣,這點跟她兩任先生的自我「自由」大不相同,確 實更多帶有第三世界弱勢女性的不得已與承擔習性。但微 妙的是,如月偏偏就喜歡這種「不切實際」的男性,男人 們只要有一些深層體貼的偶然心意,或在某些機緣下理解
了她內在的需求 例如第一任先生懂她喜歡畫畫,送她 畫具;第二任先生帶她出遊,讓她感受不同的刺激與自由, 如月就回到了少女心願意奉獻一切。至始至終,如月都是 一個感性遠遠大過理性與知性的現代女性,小說家對她們 的弱點,恆常抱持著看穿但不批判的尊重。
04 05
西門紅樓: 建於日治時期的市定古蹟, 今為文創場所與展演空間。
二二八和平公園:
建於日治時期,是臺灣第一座歐風都市公園,俗稱 「新公園」,1996年為紀念歷史事件而改名。
從西門町延伸出去,同屬臺北萬華區的龍山商 場,是如月早年批發錶的所在。如月透過妹妹如玄的 朋友美玲的幫助,到龍山商場批手錶來賣,此處的文 學細節,一併帶出臺灣早年收購舊錶、整理清洗後 再賣的庶民日常,還有昔日單純無功利互助的友朋關
係。首次批完錶,她還和友人到附近的龍山寺拜拜, 但如月:「與其相信神或其他人,她寧可相信自己」、 「與其說是來參拜,如月覺得自己更像遊客」。時代 已進入除魅的現代,但第三世界跟第一世界仍有明顯 的時差,民間傳統與信仰亦交雜在當中。如月對現代 性的不自覺偏好,使得外在地方/空間,對她可以成 為與己無涉的風景或景觀,像遊客亦能讓她的北漂之
旅不那麼沉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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歸綏街:
曾是公娼館的聚集地,1997廢公娼後 各自沒落或轉型為古蹟。
歸綏街
《海市》也寫到歸綏街。如月的36度C的錶店, 有時會有一位紅蓮姊常帶不同的男人來買錶,紅蓮後來 又介紹白雪姊給她認識,她們彼此均以客語交談互動, 如月慢慢知道她們是公娼,同為天涯淪落人的女性似乎 彼此相濡以沫,小說甚至間接帶出上個世紀九○年代 後期的廢公娼事件,白雪姊為爭取另類自由的性工作權 而「落海身亡」,而在白雪姊死後,以前不戴錶的紅蓮 姊,亦將白雪姊的錶轉戴在自己手腕上,彷彿作為一種 信念與感情的聯繫。小說以如月的眼光,見證紅蓮精神 上的挺立,以及對人人是否真的共有自由和平等價值的 質疑:「戴上紅錶的紅蓮姊,眼神不像從前那樣嬌弱, 一副被人吃夠夠的樣子,反而有幾分像白雪姊,多些霸 氣。沒有固定居所,失去合法客源,紅蓮姊不再像從 前,三不五時帶『人客』光顧她的店,如月不懂,她們 不也是靠勞力生活的人嗎?為什麼政府不給她們活路? 不給她們工作的自由?」
臺北車站:
第三代臺北車站,因原空間不足而改建, 當時稱「臺北驛」,於1941年落成。
臺北火車站、萬華車站
火車站也是《海市》自覺寫到的現代性景點。包括臺 北火車站與萬華車站,同時一併紀錄到上個世紀八○年代 中的臺北鐵路地下化的工程,以及萬華車站曾經是日本時 代留下來的木造建築的歷史因緣。工業革命後,火車是非 常重要的現代性工具,它大幅度地擴充人們移動的速度與 空間,對於出身鄉下的如月而言,火車更像是一種夢想的 列車,一旦坐上就有機會跨越階級與迎來變化,而每個不 同的站牌,似乎也隱喻著人們不同階段的生命旅程 儘 管可以坐回昔日的家鄉,但《海市》更企圖暗示的是臺灣 早年的一些市民現代女性回不去的命運,她們不若陳映真 筆下的〈夜行貨車〉和晚近的《俗女養成記》那般刻意肯 定「南下」回歸的價值,如月不是那種被知識與信念徵用 的主體,臺北已經是她的新/心的故鄉。
阿萊達.阿斯曼(Assmann,A.)在《回憶空 間:文化記憶的形式和變遷》談到莎士比亞歷史 劇中的回憶之爭時曾說:「『被回憶的過去』並 不同於我們稱之為『歷史』的、關於過去的冷冰 冰的知識。被回憶的過去永遠摻雜著對身分認同 的設計,對當下的闡釋。」《海市》中的女主人 公們的空間感受亦與其身分認同相關,因此雖然 此作亦花了不少篇幅寫早年的「湖鄉」地景(包 括月臺、制服行、鄉公所、銀樓、診所、五金行、 米店、大眾飯店、小公園、橋等等),但我們不
難發現,原鄉的地景反而大多較抽象且沒有被命 名,少數有名字的楓林牛排館和蘭生畫室對如月 而言,亦多是負面的創傷體驗,而且無法在原空 間獲得療癒。儘管主人公有清醒的自知之明:「她 只是從一個籠子飛進另一個籠子,永遠得不到自 由的鳥」,但在新臺北的空間中,她們至少有一 點自由的使用權與話語權,女力往前,一如魯迅 《故鄉》的預言:「地上本沒有路,走的人多了, 也便成了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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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園客家人,現任淡江大學中文系副教授。專長為現當代
文學,著有學術論著《在巨流中擺渡》、《不只是「風景」
的視野》、《靈魂餘溫》及兩岸核心期刊論文多篇、散文 集《領情書》。
《無邊之城》
客家作家手筆的文學作品,就是客家文學。
鍾肇政,《客家台灣文學選》(臺北:新地文學,1994) 臺北,是一個適合築夢的城市,客家在這裡混入更新鮮、更有 趣、具有世界觀的元素。適逢燈會《客家氣質。伶俐》於臺北展出, 我們看見過去客家的樣態,經書寫保存於文學中,歷歲月淬出醇厚 的風味。再度開封時,字裡行間飄散的不僅是生命的共鳴,更呈現 出不同感官切入日常的風景,讓我們發現,原來客家生活,可以有 百百種樣貌。
本單元將從生活出發,以文學為指引展開大角度的搜查,分別 在街頭、大眾交通運輸工具甚至異國邊界間尋找作品。接下來,將 為大家導覽本期精選的六部文學作品,從街頭故事、武俠小說、寫 實小說,到報導文學、攝影詩集 ⋯⋯ 。這些故事裡,不一定會看到 傳統熟悉的客家印象,但是寫作者的筆,卻能觀測世界的角度及底 蘊,寫下當代客家多元的生活紀錄。
除了六部作品外,我們也收錄了歷年《後生文學獎》專書,來 自各地的後生將文學的觸角延伸得更遠,在閱讀之間,更能品嚐到 豐富、多樣且細膩的生活況味,隨著文學獎持續地舉辦,「客式閱 讀庫」也將越來越豐厚飽滿 ⋯⋯ 。
《地鐵站》
作者 何致和 臺北客家人 跳軌前一秒、前十分鐘、前一週,在 無法承受一切之前,生活,是什麼?這本 書的主角:車站的主任葉育安,被奉命要 想方法防止地鐵跳車事件發生,然而無論 如何想方設法,故事每一篇章的開頭,仍 會有一位生命被磨損到盡頭、決定來到 葉育安的車站與世界訣別的跳軌者。阻 止跳軌是一場沒有壞蛋的對決,最大的敵 人,就是生活。但葉育安自己的生活,也 處處充滿難解的題,失智的母親、叛逆的 女兒、若即若離的愛情 當自己都受困 於生活的時候,該如何分出身來為別人解 套?何致和透過細膩的文字建造出一個月 臺,身懷故事的個體彼此擦身而過,從隧
道彼端遠遠散開又聚焦的列車車燈挾帶一
陣狂風,下輛列車會照亮生命的軌道 ,抑 或是將我們吹下?何致和說:「這本書裡
有許多死亡,但我思考的事情剛好相反, 想的是該如何活下去。」
「生來,我們從不是自由的。如果, 人生有一個分岔點,讓三個小男孩各自走 向不同的未來,那是『反抗』嗎?」這個 故事,發生在一個失業的密碼學教授身 上,他參加完玩伴的喪禮後,一路在記憶 裡解碼,試想可能會有什麼原因,讓童年 玩伴選擇走上死亡之路。和玩伴的記憶開 端,是三個住在萬華花街旁的小男孩,決 定蓋一座瞭望未來的樹屋,看到的,卻只 有腳下一整片鐵皮連鐵皮的違章建築。在 鐵皮之下,男孩們試圖跨過大人設下的禁 忌,穿越花街,和一隻被拴在木箱上的紅 毛猩猩相遇。當時他們不知道,決定拯救 這隻猩猩的那趟旅程,可能會在童年的玩 伴心中種下一個結,引領玩伴走向一條結 成二分音符狀的繩,並且搭乘這條繩子, 離開地球⋯⋯。
林峰毅寫道,「只要對生活還抱持著 某些想像,我相信永遠都有其後。」
這是一本屬於臺北的武俠小說,透過 一個遊走邊緣的角色 旅遊接待員黃瀚 群,將讀者捲入一個熟悉又陌生的武俠世
界,特別的是,這個刀光劍影的世界裡, 走跳的高手同時也有再平凡不過的一面, 例如貓空大俠是個在山中種菜、養著兩個
叛逆小孩的普通大叔;亞洲第一劍客阿飛, 其實是喜歡看電影和逛敦南誠品店的文藝
女青年 ⋯⋯ 當江湖的世界,和臺北的日常 重疊的那一刻,接待員黃瀚群的生活被震 盪出微小的波瀾,然後一層一層擴大,突 然他從生活的邊緣被搖醒,發現過去幾年 來,自己總以為未來還很遙遠,然而,在 江湖的世界,命,隨時都可能失去;未來, 也有可能不會再來,這時才驚覺,很多事 情,必須在此刻下決定 ⋯⋯ 。
《師大公園地下社會》 作者 林峰毅 屏東客家人
「這個世界太過積極,無處讓人緩慢 腐朽。」
在灌飽心靈雞湯的書市場中,終於有 一本大膽承認 人生他媽的實在太長太 長了。在過度漫長的生活中,沒有一蹴可 幾的成功,無論成就與否,仍必須靠雙腳 繼續往下走。林峰毅以小說為屏障,為大 家打造一個傲少年、破少年、慘綠少年和 所有被生活勒緊脖子的人,皆得以落腳的 公園。故事的主角林效虎,正是卡在書店 文青和街頭混混兩者身分之間的不上不下 少年,由他作為小說的引路人,從偵查街 貓斃命案件開始,沿著公園向周圍繞行, 帶領讀者越潛越深、直至這潭喊打喊殺喊 義氣的地下社會。這個社會裡載滿隨時會 在生活中翻船的人,透過接二連三的事 件,獲得冒出頭向讀者、向世界打招呼的 機會,在一本灰暗的故事裡,每個人都在 用自己的方式,閃出一點亮光。
《劍客的接待》
作者 林峰毅 屏東客家人
《無邊之城》
作者:尹雯慧 桃園客家人
翻開這本詩 ・ 攝影集,中印邊境的 大雪、異國之人的悲喜、城市的溫暖與 蒼涼撲面而來,尹雯慧以筆鋒與鏡頭, 拓印出四十首詩作與四十二幅黑白紀實 攝影作品,作品間互有關連又各自獨 立,引領讀者走進喜馬拉雅山群,感受 印度、尼泊爾和中國邊界地區的人文地 理和宗教生活。
這段路途橫跨數千公里,且多數只 能仰賴雙腳步行,她從臺北到拉達克, 再從拉達克到加德滿都;而後進入中尼 邊境,又從尼泊爾進入印度大吉嶺。藉 由走入他方、書寫他人,揭開遙遠國度 的神祕面紗,豐富了臺灣文學與世界的 對話。
什麼是難民?難民,是不屬於所在之處、 也回不去所屬之處的人。他們有些是在暴亂中 救了僧侶而被迫逃亡的平民、有些是因參與遊 行被捕入獄的公務員、也有從未踏上故鄉的傳 統民謠女歌手 。七位圖博流亡者的生命故 事、七場壯闊的人生旅途,在尹雯慧溫暖的筆 下緩緩流淌。
在一次轉山之旅中深受圖博吸引的尹雯 慧,聽從來自高原的召喚,深入流亡圖博人的 「首都」、達賴喇嘛的「新故鄉」:達蘭薩拉, 與圖博社群生活、書寫他們的故事,她細膩地 刻畫每位人物的遭遇,交織出流亡圖博族的集 體記憶,透過對圖博歷史、政治和宗教的全面 認知,進行報導,寫出了一個鮮為臺灣人所知 的圖博文化世界。
「這個世界難以定義,於是我們經常聚在 一起,喝酒唱歌。期待有一天,我們都能得到 真正的自由。」
《謎途:流亡路上的烏托邦》 作者:尹雯慧 桃園客家人
「邊界」的另一種可能,是「自我」 與「他者」的橋樑,尹雯慧如此寫道。
《後生文學獎》
「後生文學獎」自2015年舉辦,至 今來到第9年。這些故事串連成《後生文 學獎》專書,厚實了客家文學的土壤。這 幾年文學獎規劃各種徵文主題,期待後生 透過爬梳家族的歷史紋路,共構出客家社 會的模樣;也書寫自我,將客家聚焦於個 人。在文學之中,全面性地包容客家的各 種樣態。
去年,2022後生文學獎把「記憶 打 翻了」。
翻倒的記憶裡,客家幻化為不同形 貌,也許是難以正名的粢粑、是粉紅色 的打火機、是不知酸甜的橘子、是一紙測 驗、也可能是曬了十年的月光 透過後 生的筆,故 事躍然紙上,集結成冊。隨著 寫作、隨著文學獎,故事還會繼續化成文 字的形狀,被更多更多人記錄、記住。
《2023後生文學獎》敬請期待
2023後生文學獎,以「那些我 不知道的事 客家是?」為題,
每一次書寫,都是一次探尋,在心 中深處,在故事尚未拂去積灰前, 我們用筆尖小心地摸索前進。今年 後生文學獎誠摯邀請各位,透過書 寫,發覺心底的那個客家模樣,將 路徑化為文字,客家的故事,一切 未完,待續 。
HAKKA PLAY
撰文/ 張簡敏希
後生筆記
張簡敏希:
舊與新成為對比,鄉村與城市、離鄉與返鄉、主流與邊緣、族群與 族群間。
以更動、更新的方式,讓事物、思想在極端間,平衡出不同的樣貌。 就像創作本就多元,無所拘束。
因為參與製作紀錄片及節目邀訪,我認識的雯慧姊是個性真摯,擁 有「傾聽與說故事」能力的社會觀察者,她以跟華語同等流利的海陸腔 講圖博族人,也從「迷途」中,帶我們看見家的路。
在臺北行走1000分鐘,林峰毅老師在城市、生活、創作間不斷看 到縫隙裡的光,很好奇若將眼睛貼緊縫隙,那光的背後會是什麼?又或 者,林峰毅老師的故事就是指引我們游移在城市裡的光。
閱讀有時是一種治癒,何致和老師的作品更是。地鐵站是城市裡重 要的場域,永遠有許多彼此靠近的陌生人,當一切都變成慢動作,城市 與人的樣貌或許才能在影格中變得清晰。
但,我是躁動的,我想走一趟創作者最愛的臺北角落,不同的氣味, 不同的色調,感受許許多多的不同 ⋯⋯ 那是,我的客式文學生活。
如果想要在城市獲得更多養分, 我們還能去⋯⋯?
「客式生活攻略圖鑑」
林峰毅、何致和、 尹雯慧
客式生活攻略圖鑑
林峰毅:
牯嶺街,「牯嶺街會變成一個舊書街, 因為日治時期很多達官貴人住在那邊,他 們撤離後,後人就地擺起了舊書攤。我嚮 往的電影《牯嶺街少年殺人事件》,裡面 就有很多這樣的場景。 」
何致和:
光華商場舊書攤,「那時候買書好像 選妃,就是我看這本可以買回去,先拿 出來擺著,再一間一間逛,然後最後要 走的時候,才一次挑出來結帳。 」
尹雯慧:
真善美電影院,「真善美以前會播一些很有 趣的藝術電影,或是像民族誌影展也在裡面辦, 很特別的影展都會在那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