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oetry Magazine
Voice & Verse
聲韻 詩刊
總第 期
51
January 2020
二 〇 二 〇 年一月
“Tree of Desire” [50 × 65 cm, inktense] © Mathura [2014]
總第 51 期
2020 年 1 月
Issue 51 January 2020
卷首語
徒增年歲的生者 文 鄭政恆
眼就是 2020 年。 2019 年的下半年,教人百感交集。新的 一年,又會如何? 沒有人知道,但我們的每一個行動,都在塑造 新的未來。 麥 慰 宗 的 文 章〈 討 厭 詩 人 被 認 為 是 超 然 物 外 —— 大情大性的日本詩人四元康祐〉,筆下字 字珠璣,很值得一看。2019 年 11 月的「香港國際 詩歌之夜」,我有幸能夠與四元康祐談天,聽他精 彩的朗誦,尤其是以不同風格誦讀的上佳之作〈我 出門啦!〉。這首詩已引錄於上文,「早上去幼兒 園的兒子╱晚上變成三十五歲回到家」,透過現 實歸來的兒子,詩人反省這個殘酷而悲慘的未來世 界,並詢問:「那麼,爸爸媽媽從現在開始努力, 還有救嗎?」超現實的想像,帶來的其實是現實的 關懷;家常的一景,帶來的其實是普世的視野。 四元康祐一直關注香港,他在詩作〈給香港的 年青人之二〉中寫道:「那些在濃霧中哭泣的人╱ 是地球上最美麗的城市裏╱最勇敢的人。」 香港的年輕人,是為了更好的未來而戰。 2019 年 9 月,日本當代詩人高橋睦郎來到香 港,發佈日漢雙語詩集《晚霞與少年》,也跟香港 詩人與讀者交流。本期《聲韻詩刊》中,何曉瞳的 〈一直凝視黑暗,以詩為可能 —— 專訪高橋睦郎〉 一文,就是當時的訪問稿。 高橋睦郎與三島由紀夫曾是親密的好友,他理 所當然談到這位著名的日本作家:「三島早已將死 亡佈置在他的人生計劃之中,但他從來沒忘卻竭盡 所能地愛,試圖將『溫柔』留下。」 眾所周知,三島由紀夫在 1970 年 11 月 25 日
轉
切腹自殺,終年四十五歲,高橋睦郎的文章〈亦真 亦幻的三島由紀夫〉(中譯本刊於《今天》2017 年 第 2 號總 114 期),是「2015 國際三島由紀夫論壇」 的演講稿,2015 年,正值三島九十誕辰,以及逝世 四十五周年。 高橋睦郎無法想像三島九十歲的模樣,三島永 遠停留在四十五歲,高橋問:「如果讓永遠停留在 四十五歲的三島先生現身眼前,面對他的我自身又 是多大年齡?那也永遠是現實中迎來三島先生死亡 的三十二歲。」 可是,高橋睦郎不可能永遠是三十二歲,發言 時,他已是七十八歲了,他說:「詭異的是,這就 是死者與生者之間 —— 以壯烈至極的方式自絕性 命的死者,與苟活於世、徒增年歲的生者之間 —— 在活下來的生者心中無可偽造的歲月流年吧。」 思君令人老,歲月忽已晚。對於三島之死,高 橋有深入的思量和表述,他說:「人降生於世,終 迎一死,人人都有的那份最本真的虛無,三島先生 擁有對其最尖銳的感受性。」 高橋想念三島,而我就想念周梓樂和陳彥霖, 他永遠是二十二歲,她永遠是十五歲。這一刻的我, 只是「苟活於世、徒增年歲」。 時事評論人練乙錚在〈悼陳彥霖、周梓樂〉中 說:「抗爭者周梓樂同學離世,運動的血色漸濃, 香港人在悲痛中接受著天降的大任,軟弱的時刻 裏,心裏難不泛起耶穌在聖城耶路撒冷橄欖山客西 馬尼園裏的禱告:『父啊,你若願意,就把這杯苦 酒撤去。』」 苦酒,依然是苦。 周梓樂、陳彥霖,我想念你。 V Voice & Verse | 聲 韻 | 1
印刷 藍馬柯式印務有限公司 ALICE WOO 小姐 awoo@lammar.com.hk 電話 2597 6800
發行(香港) Facebook.com/VoiceAndVersePoetry
ISSN 2308-2216 第 51 期 ISSUE 51 2020 年 1 月
JANUARY 2020
出版
香港中文大學出版社 香港新界沙田 香港中文大學 何東夫人堂 cup-bus@cuhk.edu.hk 電話 3943 9800
PRINTER
LAMMAR OFFSET PRINTING LTD MS. ALICE WOO awoo@lammar.com.hk TEL: 2597 6800
DISTRIBUTOR (HONG KONG)
THE CHINESE UNIVERSITY OF HONG KONG PRESS, LADY HO TUNG HALL THE CHINESE UNIVERSITY OF HONG KONG SHATIN, NEW TERRITORIES, HONG KONG S.A.R. cup-bus@cuhk.edu.hk TEL: 3943 9800
PUBLISHER
石磬文化有限公司
MUSICAL STONE
澳門與台灣定點銷售
社長
DIRECTOR
邊度有書|澳門連勝街 47 號地下 詩生活 - 詩人雜貨店|台灣台北市大同區承德路二段 75 巷 37 號 季風帶書店|台北市大同區迪化街一段 198 號 2 樓
廖建中
主編
LIU KIN CHUNG
EDITOR-IN-CHIEF
宋子江 CHRIS SONG
署理主編 評論編輯
何麗明
編委
• 惟篇幅所限,每位詩人每期刊登篇數隨行數而定:五十行內詩作最多二首、超過五十行 者最多刊登一首,組詩則作一首計算。
ENGLISH EDITOR
• 賜稿請寄 swpoetry@gmail.com,並列真實姓名、 郵寄地址、電話及電郵地址,以便作業。
TAMMY HO LAI-MING
EDITORIAL BOARD
鄭政恆 MATTHEW CHENG 周鉑陶 PACO CHOW 何麗明
• 本刊園地包括詩作、評論、專欄,全年公開徵稿;風格、字數不拘,惟不接受一稿兩投。 若兩個月內未獲通知採用,可自行處理稿件,不設退稿。
ACTING EDITOR-IN-CHIEF REVIEWS EDITOR
鄭政恆 MATTHEW CHENG
英文編輯
稿例
TAMMY HO LAI-MING
• 來稿一經刊登,將寄奉詩刊乙冊以表謝忱。為鼓勵本地詩歌創作,香港地區之詩作(以 聯絡地址為準),凡獲採用,將致薄酬。
• 本刊收集投稿者之重要個人資料(地址、電話及真實姓名)只作編輯用途。本刊會透過 來稿所附電郵,提供詩刊/出版社的活動消息以及約稿。如閣下不欲接收電郵及活動邀 請,或查閱、修改聯絡資料(即刊登稿件上之名字及電郵地址),可電郵賜示。
SUBMISSION GUIDELINES •
We seek unpublished poems, translations of poems, and critical articles about poetry. The magazine is copyrighted, with rights reverting to the author on publication. We are open to all styles in contemporary poetry.
•
Submissions should be sent to swpoetry@gmail.com as a WORD document with all texts typed, single-spaced (double spaces will be interpreted as blank lines). Your name, email address, and mailing address should be included on the first page of the attachment.
•
We are unable to reply personally to unsuccessful submissions. In the case of no reply within 60 days of submission, please consider the submission unsuccessful. We regret that we are unable to engage in correspondence or give feedback.
•
The local author will be paid at a modest rate for poems upon publication and will also receive one free copy of the issue in which her or his work appears. Our rate for translations and critical articles vary, depending on the length. Please consult swpoetry@gmail.com.
•
You may subsequently republish piece(s) first appeared in our magazine. We would, however, appreciate a published acknowledgment.
雷暐樂 PETER LUI
宋子江 CHRIS SONG
助理編輯
ASSISTANT EDITOR
劉梓煬 LESTER LAU
校對
PROOFREADER
周怡玲 ELAINE CHOW
活動策劃
CURATORS
江祈穎 KONG KEI WING
譚嘉慧 TAM KA WAI
顧問 陳國球
ADVISORY BOARD CHAN KWOK KOU
鍾國強 DEREK CHUNG 廖偉棠 LIU WAI TONG
王良和 WONG LEUNG WO
香港藝術發展局邀約計劃 This project is commissioned by the ADC. 香港藝術發展局全力支持藝術表達自由,本計劃內容並不反映本局意見。
Contents 目錄 卷首語 1
徒增年歲的生者 文 鄭政恆
「無聲地」專欄 5
但我們覺得自己那麼爛,需要技術 —— 新論《粉紅色噪音》
48
邱嘉榮/過期食物與愛情
48
邱嘉榮/豬肉檔的女人
文 印卡
49
李毓寒/出走
49
千雲/天空公園
49
盧真瑜/在我最暴戾的日子裏
50
葉英傑/抓緊
50
無皮蛇/花火
51
蔓生/二手時代
51
蔓生/當夏日甩尾而去
52
藍朗/住在島嶼上 ( II )
「角落羅卡」專欄 8
Mário Cesariny 詩十首 譯 夏簷 畫 洋小漫
「風物小識」專欄 16
無題隨想 文 麥華嵩
洛楓/被殺的城 許萬里/三寶之釀
54
吳見英/儲光
54
吳見英/奶茶與消化
55
夏簷/跑步
55
周漢輝/一滴淚
56
黃偉諾/當我們一起跑過
56
黃偉諾/我們會飛
57
施勁超/裂酒
討厭詩人被認為是超然物外 —— 大情大性的日本詩人四元康祐
57
莊元生/遇雨出門
57
莊元生/輪椅與蟬聲
文 麥慰宗
58
水先/靜靜的
58
伍慧儀/神聖的蛇齋餅粽
59
張海澎/小路
59
邢凱婷/反叛與叛離
60
冬莉/重影
拍案驚奇 —— 精於微物傳情的德國詩人揚 ‧ 瓦格納
60
萍凡人/麥田群鴉
61
雲樹/塔尖
文 麥慰宗
62
梁嘉慧/人生
62
勞緯洛/菩薩
63
嚴瀚欽/這難道就註定了擱淺嗎
63
嚴瀚欽/黃梅雨般的寓言
64
蕭欣浩/奶茶加咖啡
64
蕭欣浩/常餐
64
白水/據說養狗已經不流行
65
麥智軒/乾草
65
雨君/綠色、紅色與黃色
66
紅紅/租借人生
66
孟木匡/「山竹」
66
杜曼枝/陽光明媚的日子
一齣電影關於後大爆炸時期的祈禱文
「香港國際詩歌之夜十週年」專輯 活著就是一種抵抗 —— 安娜 ‧ 布蘭迪亞娜的逆權詩生活 文 麥慰宗 29
35
用顯微鏡讀詩的奇特體驗 —— 簡 ‧ 博文的《絲詩》展覽 文 麥慰宗
38
「國際詩人在香港」詩人訪問 42
藍朗/你所謂的愛
53
李家昇
24
52 52
「游動詩寫室」專欄 18
本地創作
一直凝視黑暗,以詩為可能 —— 專訪高橋睦郎 文 何曉瞳
域外創作 67
鄧煒儐(馬來西亞)/白房子
67
侯思平(台灣)/心甘情願
68
劉旭鈞(台灣)/共同體
Voice & Verse Special Feature “Emergency” 69 71 72 72 73 73 73 73 74 75 76 77 77 78 79 80 80 81 81 82 82 82 83 84 85 85
Tammy Ho Lai-Ming / Emergency And Its Secrets Akin Jeje / Land of Ruin
Reid Mitchell / Summary Report: Experiment 3
Reid Mitchell / Strange New Weather This Summer
Reid Mitchell / A Young Woman I Know Only Slightly
Lian-Hee Wee / Submergent Infection Of Two Diasporic Han Characters Miroslav Kirin / They Said
Miroslav Kirin / An Essay On Simplicity
Gino P. Paradela / Etiquettes on a Drug Raid
Gino P. Paradela / A Foreigner Streams The Aftermath Of The Yuen Long Attacks Online Eli Hsieh / Emergency Physics
Jacqueline Leung / people ask, what’s next
Kubrick Poetry 86 86 88 89 90
Jason S Polley / The Fast-forwarded Fail Of A 50-year Finale Felix Chow / Back To School
John Leake / Raven
Dongli Liang / After The Storm Dongli Liang / After The Fire
Low Kian Seh / When A Grave Needed To Be Tiny Kate Rogers / Migration
Kate Rogers / Utopia: A Love Song for Hong Kong Alan Jefferies / Give Me
Rae Rival / Republic Act No. 11203
Florence Ng / Ode to the Wild Boar 吳智欣/野豬頌 游移邊界的詩意 —— 讀《維多利亞港的野豬》
詩史鉤沉 92
被遺忘的歷史 —— 談覃子豪與《華僑文藝》 文 馬輝洪
「文字餐桌」專欄 97
老火的家事 文 鄒芷茵 畫 洋小漫
評書賞藝 100
「往世界綠色掌心去朝聖吧」 —— 評米家路的詩集《深呼吸》 文 翟月琴
譯介天地 103
George Richards / Boy Glaring at Landscape
Jennifer Anne Eagleton / Confident Destruction
新書《維多利亞港的野豬》
文 伊凡
Paul Lobo Portugés / The Killing Fields
Paul Lobo Portugés / Stones from Heaven
New Book - Wild Boar in Victoria Harbour
詩意的新歲 —— 新年詩歌選譯 文/譯 吳詠彤
104 104 105 105 106
Gabriel Okara /除夕午夜
Robert Frost /落葉踐踏者 W. S. Merwin /致新年
John Ashbery /寫於新年 Vivian Smith /寫給新年
歌詞探微 107
剛與柔的心 —— 談《心若為城》 文 栩晉
詩人訪問 109
亂世詩人 文 霧臨
「無聲地」專欄
但我們覺得自己那麼爛,需要技術 —— 新論《粉紅色噪音》 文印卡
文
學運動的傳播往往牽涉到文學霸權的擴張、 當地文學創作者的移動遷徙與其外語能力跟 相關書籍、出版品的傳播。一般說來,拿來主義過 度簡化了外國文學運動如何在異國的另一個不同文 學場成為可能。以日治時代的風車詩社為例,即便 十九世紀末到二十世紀初是法國文學傳輸到世界各 國的高峰時刻,但當時台灣文學協會汲於向各種現 實文學的關懷,在「糞現實」的論戰中超現實主義 絲毫沒有發言權,似乎就宣判隱晦的超現實主義詩 歌在當時的文壇環境與政治紛圍註定無法在臺灣社 會著床。但這種「不可能」從來都不是單純線性的 文學傳播史所決定,它總是會涉及到文學場自身對 文學為何的思考,以及怎樣的新觀點值得重塑文學 場的各種悖反,而怎樣的文學活動被忽略或在感知 的示現中不可見。 由於臺灣許多詩歌運動受到外來思潮的影響, 往往不一定敏感於外來文學運動本身具備的異質 性,例如艾呂雅是達達主義者也是後來的超現實主 義 者, 或 者 雷 蒙 ‧ 格 諾(Raymond Queneau) 是 超現實主義者,但後來又是烏利波的發起者。文學 傳播本身的複雜性,例如傳播的推遲(belated-ness) 有時在抵達作為受眾的國家已經是好幾個文學運動 的壓縮,超現實主義在西方與艾略特的《聖林》時 間之接近,當傳播到東亞時,很難直接簡單說艾略 特的智識分子寫作沒有對當時惡魔主義之外的文學
空間產生助益。這個問題在當代臺灣詩歌閱讀上有 時就更明顯了。夏宇詩歌被賦予著達達主藝、後現 代拼貼或詩歌跨界的角色。真的能簡單,將夏宇的 文學技法與文學運動相對比嗎?這樣的比較合宜 嗎?又或者夏宇創作者的能動性有無任何的反抗與 協調文學資源的影響呢? 是否我們可以離開那些標籤,以夏宇的創作主 張直接在其文本中驗證夏宇本人的創作觀跟實踐 呢?也許最難解讀的文本,更適合讓我們跟夏宇重 新來過。 《粉紅色噪音》這本詩集以透明的賽璐璐作為 裝禎討論者眾。夏宇的面貌如今已直接與詩歌的 實驗與概念藝術連結起來。過去我們知道夏宇的 「十四首十四行詩」這個組詩系列,總會讓人聯 想到雷蒙 ‧ 格諾的《一百萬億詩篇》(Cent Mille
Milliards de Poèmes),但也僅此聯想而已。真正像 是《一百萬億詩篇》這樣透過切割詩句、利用書籍 翻頁產生排列組合的技巧,反而是相隔多年後,我 們在《這隻斑馬/那隻斑馬》看到被應用在如何用 於歌詞的再閱讀,彷彿夏宇自己的詩詞所說:「某 首歌的片段 —— /但又活過來了,繼續收集 /所 有門口的入場券」。法國詩歌發生過的達達主藝、 超現實主義、具象詩跟烏力波都可以在夏宇的詩歌 中看到痕跡。但夏宇的使用,總還是相當有意識的, 就如同在《聯合文學》的對談〈詩,如何過火?想
Voice & Verse | 聲 韻 | 5
詩、談詩、念詩、玩詩〉提到:「我指的是這個說 法,沒有那麼後現代。我通常傾向於把事情翻譯成 一個幼稚的情況,所以到底有沒有那個蘋果核的存 在呢?是有的,而且我極願意去相信它,而且是一 廂情願極其浪漫地去相信它。」這麼多年來,我們 不斷看到夏宇高呼他有著自我的詩學堅持。只是我 們仍然願意相信嗎? 羅智成曾經說夏宇在《摩擦無以名狀》走得太 遠了,但當時人們仍願意相信夏宇如實寫下的創作 脈絡:「我瞄到不遠處有一把剪刀,更遠處是一本 37 cm × 42 cm 的大本詩集《腹語術》。四年前應著 一個狂想設計出來的版本但隨即因為太佔地方而令
的蘋果核?對我來說,夏宇的坦白告訴了我們兩件 事,第一這創作有一個原初文本,像垃圾郵件一類 的,第二這個翻譯與偽裝的過程中需要改寫,同時 更重要的是需要分行斷句。所以原初文本是怎樣的 文體需要分行斷句呢?這樣的疑問在心中浮現了。 《粉紅色噪音》不同於《摩擦無以名狀》,後者讀 者清楚知道《備忘錄》是它的原初文本。而《粉紅 色噪音》也許來自於像垃圾郵件一般的小短文或散 文的局部吧。廢名曾所說:「如果要做新詩,一定 要這個詩是詩的內容,而寫這個詩的文字要用散文 的句子。」這裏夏宇的詩歌意外地不折不扣的是廢 名詩學的實踐。奚密將夏宇的《粉紅色噪音》的詩
我十分厭煩。我有個深刻的感覺是詩絕對不應該佔 地方。我把詩集打開拿起剪刀開始工作。 那些字一個個斗大,1.5 cm × 1.5 cm。抽離地 看每個字都像一個小小的森林枝椏交錯柔條漏金。 『令人錯愕的語音的灌木叢』亨利米修說的。我剪 下的第一行字是『那些忍耐許久』,我把相紙上的 薄膜小心拉開把這個句子放進去。於是連著四天拼 命工作發著高熱一共貼了五十幾頁於是我發現我完 成了三十首詩。」光這個線索我們再一次複習了查 拉〈如何寫一首達達主義者的詩〉。 那當夏宇又一次玩詩起來,我們該如何閱讀夏 宇的《粉紅色噪音》(Pink Noise)呢?尤其這一 次夏宇不厭其煩地又告訴我們:「我一直想做一本 透明的書,完成這三十三首 ( 英 ) 詩後,我覺得再 找不到更好的機會了。/一封垃圾郵件引起的超連 結 , 無止無盡的網路上撿來的句子/丟給翻譯軟體 Sherlock 翻成中文/之後根據譯文的語境調整或改 寫原文再翻個幾次。 /設法分行斷句模仿詩的形式 。/雙語並列付印模仿『翻譯詩』。」從垃圾郵件 引發夏宇透過翻譯器 Sherlock 改寫原文然後分行斷 句模仿詩的形式,然後再次再進一步偽裝成為中文 與英文或一首法文的譯本。如今只有孫梓評的評論 重新描述了這個過程,但這個過程又有什麼值得我 們真正注意的呢?相較於雷蒙 ‧ 格諾這些烏力波的 創作觀,我們真的能簡單把翻譯軟體 Sherlock 跟烏 力波強調數學、代數在文本實驗中進行加減等嘗試 相提並論嗎?從自由書寫到書寫機器,Sherlock 只 是單純英譯中,甚至是有點被看低的 low-tech ? 夏宇曾寫下詩句──但我們覺得自己那麼爛/ 需要技術──這個技術是 Sherlock 還是夏宇常提
題當作意象連結到了胡適建構了噪音詩學。但如果 存在著原初文本,恐怕《粉紅色噪音》存在著另一 個維度直指夏宇的蘋果核。 比如我們回看《粉紅色噪音》〈12 這被發送 了到你為好運氣〉:「有時有沒什麼感到相當很好 作為是壞/很多愛起因於傳染由其他愛/這是毫無 疑問一個最好的好運氣轉接/那裏是一些強大美好 的建議在這些詞/即使您不是迷信」這如果去掉抒 情色彩的詞彙,「愛」與「美好」這些夏宇常使用 的詩歌語言,原本這是郵件信箱裏頭曾經廣為流傳 的惡作劇幸運信嗎?又頻繁出現色情語言事實上 是色情廣告嗎?就像是夏宇就舉個例子說譬如第 二十五首題目是由不同出處的三個句子組成的。從 散文、小說的片段組合形成一個詩的原初文本,藉 由 Sherlock 的輔助,形成對中文詩歌與其翻譯的兩 面模仿。然後當我們再回頭看看夏宇怎麼說著自己 挑選的原則,他這樣子講:「我尋求詩之形式,詩 之形式本也是斷裂,詩成之後詩將自動修補詩之斷 裂,而這早已與它無關。/你看我好像已經偷偷地 把詩外面的那個引號卸掉了」同時,如果對夏宇詩 歌引號的使用熟悉的話,也會相當決絕相信通常以 前夏宇的引號之中,如「讀廢名寫周作人:『我們 常/不免是抒情的,而知堂先生 /總是合禮。』兩 句有感。」他文之聲可都是真真誠誠。夏宇又說了 一次真話。《粉紅色噪音》以前所有的詩,處在括 號外的夏宇正在讀著怎樣不知名的書籍呢? 夏宇從不掩藏她的秘密,但顯然每次語言實驗 的目的與收穫對創作者似乎更有方向性。這本詩集 雖透過翻譯來練習,但事實上問題卻不在好翻譯與 壞翻譯,而散文文本被改編成為一種假的原初文本
6 | 聲 韻 | Voice & Verse
及其翻譯。比如從保險廣告撿來的「承諾等待著我 們」,恐怕更涉及了大眾文本的詩化創造,這是一 種集體意識的再創造嗎?像奚密的《噪音詩學》中, 提到這裏「幾乎沒有隱喻,明喻也很少。它充滿了 描述性的形容詞、宣示性的句子、以及破碎的敘 述。」先練習詩尋找噪音,而後朝往將散文的噪音, 成為詩的靈魂,並藉由調整內容與分行、斷句,詩 的文字要用詩的句子,而詩的內容是散文的噪音。 「拯救一切的記憶」與「毀壞一切的時間」的天秤 上,夏宇重新發現它內部歷史的天使,作為一名讀 者,不禁堅持著相信夏宇自白的所有真誠──說錯 話的時機,我也懂。 V
Voice & Verse | 聲 韻 | 7
專欄
角落羅卡
Mário Cesariny 詩十首 譯 夏簷
畫
洋小漫
馬里奧‧塞沙里尼(Mário Cesariny,1923-2006),生於葡萄牙里斯本,著名超現實主義 詩人和藝術家。他法國象徵主義運動及詩人安德烈‧布列東啟發,與葡萄牙詩人建立里 斯本象徵主義運動。作為一位同性戀詩人,當時受到葡萄牙政府壓迫,塞沙里尼以不屈 的意志,寫到同性戀合法化的時代。關於塞沙里尼的紀錄片《Autographia》發表於2004 年,詩人於兩年後逝世。
8 | 聲 韻 | Voice & Verse
Voice & Verse | 聲 韻 | 9
在每條街道上遇見你
第二國度
在每條街道上 遇見你 在每條街道上 失去你 我熟悉你的身體 夢見你的倩影 閉上眼向前走 量度你的身高 喝下水和啜飲 穿過你腰間的空氣 你我咫尺之間如此真實 我改變身體的形狀 觸碰藏在不屬於 你軀殼的靈魂 在消散的河流中 你的手臂尋找著我
沒有 從未沒有 在戰火的陽光下 凌駕世界之外的 快樂冒險
在每條街道上 遇見你 在每條街道上 失去你
X 光片 開朗 悲傷 甜美 兇狠 酒醉 清醒 在海裏 清晰 模糊 新頴 陳舊 下流 純潔 在海裏 四時的死胎 五時的死亡 一無所有 發現失去的 在海裏 在海裏
拜託 拜託別說話 猜猜看 你遮掩的嘴巴 已聽到你要說的話 聆聽 比話語更好 你的美 不流於表面 你更好!更好! 什麼都別說 化成鏡子裏 赤裸的靈魂吧
10 | 聲 韻 | Voice & Verse
睡吧!兒子 睡吧!兒子 女人忙著營造氣氛 男人滿腦子 都是皮下或肌肉裏的 堅碩的獨眼巨人 睡吧!兒子 愛 將是 被遺忘的武器 如丟在街上雪霜的 手帕
記得 記得 我們到達頂峰的 每一刻 開拓的 光芒的道路 無盡的渴望 地平線上 尋找的過程 艱苦但明確 那裏不會有信號 若迷失了 我們再回到 彼此的地方
Voice & Verse | 聲 韻 | 11
12 | 聲 韻 | Voice & Verse
車站
光芒
等待 想念 已磨滅對你的微妙之情 來到這裏 確認我的存在 轉變令我擔憂 雨 濛濛
光芒穿插 於黑暗的消逝 形成影子 影子沒有 在光裏消逝 而是在狂戀的愛人懷裏 在地上張開的灰色手臂 從男人的眼角進入
多次落空的等候 又多次等待自己 人群中找尋千百回 不見身影 如今天有人到來 已足夠 一列火車 一絲微妙 交出名字 然後等待 或者就會出現
另一方面 影子展現光線 不照亮事物 事物在黑暗中 在永恆的超現實的黎明 我們只能 以戀人的方式維繫 閉起雙眼 在指間 嘴裏 亮著燈泡
Voice & Verse | 聲 韻 | 13
14 | 聲 韻 | Voice & Verse
向 Cesario Verde 致敬
終歸一處
在眺望大海的驢旁邊 吃甜餅和沙丁魚 再來一點番石榴 布丁 點上香煙 還有紅汁煮豆和春卷
早上好難過 里斯本浪漫主義詩人 肯定都死了
不久各人 找尋自己心裏的日落 夜幕降臨 回家讀 Cesário Verde 的文字 在這國家裏 還有出路 還有詩人! 或者就會出現
聖士 烈士 還有英雄 波爾圖的天氣會惡劣到什麼程度? 早晨肯定是可悲的 但願波爾圖浪漫主義的詩人 明白要讓出華麗的墓地 是使里斯本的浪漫主義詩人 不至於被棄屍 在亂葬崗裏
Voice & Verse | 聲 韻 | 15
「風物小識」專欄
無題隨想 文麥華嵩
一
間博物館(或藝術館)跟一間醫院,有一個 相似之處:它們都是特別重視窗明几淨的地 方,你會預期裏面通道康莊,一切整齊。不過預期 與現實只於博物館相符,醫院方面 —— 至少公立 醫院 —— 則是現實遠差於預期的。現在的醫院普 遍比較擠逼,既有很多病人,也有很多傷者。無論 醫院管理層如何重視整潔衞生,你一走進去,就會 看見到處都是病床,嗅到空氣充斥消毒藥水的嗆味; 那一刻,你只願消毒藥水壓抑得了病毒和細菌對你 的侵害,亦不敢奢言窗明几淨了。治病的地方,也 是頑疾滙聚滋長的地方;醫院是一個戰場,是人類 與傷病大規模地鬥爭的處所,我們總不能苛求一個 現實中的戰場窗明几淨。 博物館和藝術館治療不了生理上的病,但它們 作為生活中的精神綠洲,對於人的心理健康,其實 有很重要的地位。就像佛家的藥師佛能療貪瞋癡, 文物與藝術也能夠療得靈魂的喧囂與躁動。你走進 空氣流通、溫度適中的展覽廳,到處瀏覽,細味牆 上和玻璃櫃裏的精緻,一時之間會忘卻生活的悲劇 與衝突,而在百年、千年的恬靜中沉默自療。不過, 要是你細想的話,你也會洞察到,恬靜的背後是無 盡的鬥爭,因為每一件展品的創造者,和我們一樣 都是活過的人,都曾經承受人生的打擊,在美與醜 之間徘徊,而他們製成的物件,也往往表現了情緒 與慾望的張力。昔日的掙扎,今天被安穩凝定在畫 16 | 聲 韻 | Voice & Verse
框或座架上,被賞覽的我們默默感受,像在重溫一 個你已自其中醒過來的惡夢,惡夢亦因此不再可 怕。這又像打疫苗:疫苗令你感受到一點點病毒, 發展出免疫力,他日病毒大規模入侵時,你便不會 受到傷害了。 不過,疫苗是不用每天打的,偶爾作一次補充 注射就行。沒有病痛的人不會每天拜訪醫院,甚至 一提起醫院,就會感到那是沉悶沒趣的地方,除非 對醫學知識特別有興味,或者是職業醫務人員。同 樣地,你就算同意逛博物館對自己有幫助,也不一 定每天都想著去逛的。只有以文化藝術為一生追求 的人,才會像行醫者不住上醫院診所一樣,經常光 顧相關的處所。 不如說一個可能會發生的故事。我的辦公室對 面,有一間不大不小的博物館兼藝術館,它的展品 很多元化,包括不同年代的考古文物和藝術創作。 有一次我進去時,看見館裏比以往多了工作人員, 他們穿著同一款黑外套白襯衫制服,當中有不少年 輕臉孔,我懷疑是不是適逢假期,附近大學的學生 來兼職? 我於是想像到一個年輕小伙子,他中學畢業後 沒繼續唸書,卻輾轉找到了一份差事,在一間藝術 館的展覽廳中站崗。他對藝術一向沒有興趣,但覺 得工作環境寧靜低壓,遊人通常只得三兩,他每天 走走站站,就能討得工錢,很是容易呢,悶一點也
無所謂。他對人生沒有什麼希冀,一直跟父母一起 住,這份工作足夠他付家用給爸媽,他很是滿足。 過了一段日子之後,他甚至愛上了工作。因為 有一次,他閒極無聊時,細看一幀古代的小幅人像, 以及人像旁的解說文字,打發時間,結果竟然發現, 那是很有趣味的活動:他認識到畫中人的生平鱗爪, 又學曉了畫師以什麼高明的筆觸和構圖捕捉畫中人 的性格與品行,甚至藉畫作表達一些人生哲理。他 開始逐件展品同樣細看:原來,無論二千年前的肅 穆聖像,或千禧年嘲諷世態的後現代裝置藝術,背 後都有一個個故事。展品本身的光色形象再加上解 說,令無數意象在他腦海中馳航。正如有些人愛音 響、有些人愛帆船模型、有些人愛陶瓷,並且都在 喜愛的事物中找到適然的快樂,他也在藝術館找到 適然的快樂,找到令他沉迷自醉的嗜好。 也就在這陣子,他留意到,一個年輕女子每天 都到來,在不同名畫之前臨摹,完成了一幅的草 稿後就轉到另一幅。館裏的空調對她來說似乎太冷 了,她總是穿著鬆身的針織毛衣,還戴著一頂大大 的冷帽。每論外間天氣如何熱,館裏的她(他從來 沒有機會看見館外的她)都像是活在天寒地凍的國 度似的。他從不覺得她特別美,但她對每一幅畫的
或網頁設計的差事。她矢志要當「純」藝術家,更 一直在心裏期待,有一天她的畫會在這場地展出, 到 時 又 會 有 另 一 個 年 輕 女 子 —— 同 樣 矢 志 要 當 「純」藝術家的藝術學院畢業生 —— 在她的作品 前臨摹。現實仍未給予她機會,但她沒有放棄:一 方面,她在家裏的畫室苦心孤詣地創作;另一方面, 她每天都在他偷偷的凝望前,臨摹不同作品,向前 人學習。 一天下午,他的想像破滅了。幾個明顯不是來 看藝術的人,在館裏出現。他們都是到來干擾恬靜 的,必要時還會以實際的暴力打亂平和的空氣。他 們要尋找的,是她。她當時坐在一個大展覽廳的一 邊,他們自另一邊進來,她拾起工具慌張逃走,他 們很快追上,像獵犬追上了野兔。他後來得知,原 來她屬於一個製作冒牌名畫的集團,她粗略臨摹不 同作品,是要找出哪些比較容易假冒,好讓她之後 和同黨仔細跟進。 現實打砸了他的浪漫藝術夢,他當然十分失 望。對當下幻滅之後,他卻更醉心研賞每一件展品, 因為那可以令他陶醉、忘我,給他治療。一段沒有 發生過的感情、一段完全虛假的想像生平,造就了 一顆熱切於藝術的心。
專注,不知怎的吸引著他。他後來才意識到,自己 對館裏展品忽然發生的專注,可能也是她的潛移默 化所致。她的出現和藝術館成了他的嗜好,看來不 是意外的巧合。 由始至終,他沒有和她說過一句話。他們之間, 只有一趟眼神的接觸 —— 她看見了他,微笑著點 點頭,然後拿出畫簿,席地坐在一幅特別大的油畫 前,專心工作。她不一定是因為認得他才點頭,那 可能只是對面目模糊的工作人員的禮貌而已。她向 他微笑時,事情已經接近結尾了。 他倒是一開始就暗中替她創作一個又一個故 事。不知多少故事在他心裏交戰,爭取成為她的生 平的「官方版本」。他最終設定的,是她是藝術學 院的畢業生,卻一直找不到工作,因為不想幹廣告
故事大約如此。且容我無限上綱:人類文明不 就是這樣嗎?各種美好的、能治療心靈傷痛的事 物,往往起源於虛假與貪婪。古時皇公貴冑好以藝 術炫耀名與利,其實跟她的企圖,在根源的層次沒 有很大的分別。無數的旁觀者,如他,如我們,竟 又因為別人的虛假與貪婪而找到了意義。 某晚下班回家,路上看見一個年老的女露宿 者,挨著一幢辦公大樓入口旁的玻璃外牆,聚精會 神地閱讀一本不知哪位作者的詩集。露宿者於冬夜 之中穿著毛衣和戴著冷帽瑟縮著,但她的眼神彷彿 告訴我,她已忘卻了自身的苦寒與孤獨。我的腦海 中由是萌生一連串流浪沓雜、不怎麼合邏輯的思 緒 —— 例如露宿老婦的衣著竟成了假畫集團年輕 女子的衣著 —— 現在草草整理,寫成本文。 V Voice & Verse | 聲 韻 | 17
18 | 聲 韻 | Voice & Verse
Voice & Verse | 聲 韻 | 19
20 | 聲 韻 | Voice & Verse
Voice & Verse | 聲 韻 | 21
22 | 聲 韻 | Voice & Verse
Voice & Verse | 聲 韻 | 23
「香港國際詩歌之夜十週年」專輯
活著就是一種抵抗 —— 安娜 ‧ 布蘭迪亞娜的逆權詩生活 文麥慰宗
葉子、文字、淚水 罐頭、貓 不準時的電車、買麵粉的人龍 象鼻蟲、空罐子、演說 拉長的電視影像 甲蟲、汽油 三角旗、歐洲盃 電瓶車、熟悉的肖像 出口轉內銷的蘋果 報紙、麵包 黑心食油、康乃馨 接機 開口開樂、氣球 (作者自譯) 是詩作〈一切〉的節選,詩發表於 1984 年, 出自獲獎無數的人權鬥士,羅馬尼亞文化界 傳奇人物、詩人和散文家安娜.布蘭迪亞娜(Ana
這
Blandiana)。這張「清單」若結合一九七、八〇 年代的羅馬尼亞政情去解讀,詩中羅列的每一事 物,無論存在或不曾存在,都非常寫實,觸怒了當 時的羅馬尼亞獨裁者尼古拉.壽西斯古(Nicolae Ceaușescu)。1985 年,壽西斯古把它列作禁詩。 禁得住嗎?八〇年代,羅馬尼亞有人冒著被捕 的危險,偷偷把它製成手抄本,暗中傳閱,尤其是
24 | 聲 韻 | Voice & Verse
勇字當頭的大學生。那個年代,羅馬尼亞人迫切地 需要由衷的笑,即使含著苦澀。詩裏每個字都勾起 感傷,它既是個人也是集體的。詩人單純把日常事 物名稱三三兩兩地分組並置,磨難、匱乏、荒謬的 感覺就統統躍然紙上。 1965 年 3 月,壽西斯古開始擔任羅馬尼亞共黨 總書記,兩年後兼任黨委主席,1974 年自封為該 國的首任總統,一直獨攬大權。在他長達二十五年 的掌政時期,羅馬尼亞一直奉行個人崇拜和極權統 治。詩名〈一切〉正是獨裁者演講時經常掛在嘴邊 的說詞,他要人民銘記黨為他們提供了一切。 〈一切〉羅列的每一事物,都非常寫實 在三十多年前的羅馬尼亞,即使洗腦式宣傳無 處不在,深刻的現實告訴人們相反的境況。安娜在 〈一切〉的開頭寫「葉子、文字、淚水」,人們馬 上意會到這些東西他們從來不缺。不缺的還有滿街 都是最高領導人的肖像和他在大眾廣播中不停演 說。安娜寫到「罐頭」,這是貨架上從不短缺的商 品,不過其他食物要配給。「報紙」不是看的,必 要時可用來擦屁股,平時的功用如同「空罐子」, 用作包裝。最好的食物都出口了,留給國民的是生 蟲的馬鈴薯,爬滿「象鼻蟲」的麵食,摻和雜質的 食油,次級的「蘋果」,還有一種本地汽水,名字
跟可口可樂相似,味道完全兩樣。這個石油出口國, 本國人民用劣質「汽油」。每當國際航機抵達,大 群學童就被安排揮舞氣球去「接機」。至於「貓」, 當時坊間流傳著一個這樣的故事 —— 壽西斯古有 次出外視察,他的愛犬被一頭街貓冒犯了,他下令 士兵捉貓,捉到便格殺勿論。 〈一切〉是我讀的第一首布蘭迪亞娜的詩歌。 1990 年春天,我坐夜行火車從匈牙利出發,經過接 壤的羅馬尼亞西部城市蒂米什瓦拉,直奔首都布加 勒斯特。就著微弱的燈光我讀著不知譯者是誰的英 文版。都說要禁的東西總是禁不了,彷彿有腳溜得 更遠,〈一切〉竟然輾轉流傳到西方,獲得自由歐 洲電台和英國《獨立報》大肆報道,早已在西歐文 學界闖出名堂的安娜,名字變得更響了。壽西斯古 知道後,下令全國書店和圖書館把她的所有作品下 架。 後來我在布加勒斯特街頭體驗了詩中所說的種 種 —— 電車班次無法預期,一到站人們湧上去, 不理車廂已滿。我的口袋縱然塞著吃香的美元,在 市中心轉來轉去,始終買不到吃的,到處大排長龍, 人們見隊就排,賣什麼?不清楚!餓著肚子,我只 好加入。街上的政治宣傳畫依舊很多,聯合大道盡 頭的壽西斯古「皇宮」一樣宏偉亮麗,我唯一可以 肯定是壽西斯古已死。1989 年 12 月 16 日,蒂米什 瓦拉發生衝突,警察開槍殺害無辜平民,消息傳至
布加勒斯特,人們上街要求徹查,壽西斯古下令鎮 壓,一場震驚世界的革命已然展開。不足一星期, 盛怒的群眾推翻了極權,國營電視台即時倒戈,把 壽西斯古夫婦被亂槍掃射處死的新聞片即時通報了 歐洲。 都說要禁的東西總是禁不了,彷彿有腳溜得更遠 布蘭迪亞娜應邀參與本屆「香港國際詩歌之 夜」,初讀〈一切〉的感受,以及當年以獨立記者 身分到羅馬尼亞等地採訪的光景,忽然從我塵封的 記憶中浮起。透過譯者維奧利卡.巴特雅(Viorica Patea)的協助,我用電郵訪問了安娜,想知道她以 詩逆權的種種。安娜說她半生一直在抵抗強權,認 為抵抗(resist)具有兩個含義﹕「其一,活著就是 一種抵抗,其二在於反對(oppose),詩歌幫助我 達成這兩個含義。」詩人說寫作賦予她人生意義, 確知無論發生什麼事,只要寫下的詩歌得以流傳, 心機便不會白費。安娜說詩歌發表後有人讀,抄 寫,傳開去,作品就不再是她個人的,而是屬於所 有讀者。她說﹕「這些詩歌不再只是我個人的示威 (protest),而是大家的示威,令我不再孤單。」 本名奧蒂利亞.瓦萊里亞.科曼(Otilia Valeria Coman),詩人於 1942 年出生於蒂米什瓦拉,是 家中的長女,父親是中學教師。1945 年,共產黨
Voice & Verse | 聲 韻 | 25
來了,父親被迫放棄教席,到鄰近的奧拉迪亞市擔 任東正教牧師。1959 年,父親被判處勞改五年, 同年,十七歲的奧蒂利亞用母親的家鄉布蘭迪亞娜 作姓氏,改了個筆名,準備在奧拉迪亞發表她生平 的第一首詩歌,不過當局查出她父親正在服刑,她 的處女作立即被抽起,官方更通報全國出版社,不 得出版任何用「安娜 ‧ 布蘭迪亞娜」這個筆名書 寫的作品。人生頭一次直面威權打壓,更是全面封 殺,受害者可以一下子消沉下來,但奧蒂利亞堅持 創作,並繼續使用這個筆名。「安娜 ‧ 布蘭迪亞娜」 活過來了,正如詩人自己所說﹕「活著就是一種抵 抗。」 活著就是一種抵抗,抵抗的另一含義是反對 1964 年,羅馬尼亞政府放寬審查制度,鼓勵 百花齊放,當時二十二歲的安娜已經是作家羅姆魯 斯 ‧ 魯桑(Romulus Rusan)的妻子,開始活躍於 羅馬尼亞文壇,她的第一本個人詩集終於獲准問 世,收錄了她歌頌大自然的作品。本來值得高興, 不過即將出獄的父親竟意外身亡,對她造成不小的 打擊。安娜在大學讀語言學,畢業後從事文學雜誌 編輯,同時擔任藝術圖書館管理員。六、七〇年代, 她是羅馬尼亞文壇的中堅分子,涉獵詩歌、散文及 小說寫作,其中最多寫詩,也為幼兒寫。她第一次 受邀參加的國際詩歌活動在芬蘭舉行,之後是世界 各地國際詩歌節的常客,在國內外都聞名。許是個 人及父親經歷橫逆,安娜的詩作大多環繞人有侷 限,不過始終珍視美和幸福的追求。 踏入八〇年代,審查制度突然收緊,獨裁者對 全國上下的控制越來越嚴厲,安娜的詩作內容轉而 反諷時弊,成為國內和國際著名的逆權詩人。1984 年,她於羅馬尼亞的一本文學雜誌發表〈一切〉, 翌年被官方列為禁詩。1985 年,安娜直情以「示威 詩歌」的類別在另一本文學雜誌發表四首新作,其 中一首〈我信〉是這樣的: 我信我們是一個植物王國 不然我們哪來這麼的安靜 從中等待葉子從我們的身上掉落 (作者自譯) 再一次招來官方禁止發表,查封出版社。1988
26 | 聲 韻 | Voice & Verse
年,安娜出版童詩,描寫一頭粗魯而又霸道的公貓。 坊間傳言這是影射偉大領袖,童詩因而非常搶手, 招來官方查封書店,沒收所有存貨,又下令圖書館 把書下架。因為一首童詩,從此國安部人員日夜監 視安娜一家,截查她家的書信和截斷電話線。粗暴 的監控不僅影響安娜與丈夫的生活,也騷擾了鄰居 和親友。 安娜在整個八〇年代的詩作,除了批評政府的 詩歌,其他都瀰漫著低沉的基調。去國的想法常常 閃過腦際,可是這是自由的嚮往,也是對自由的恐 懼,因為流亡是不歸路。她的詩〈冷杉〉寫道﹕ 它們不能離開 就算變成魂靈 周遭的水與天在遷移 風不停問:你走吧? 冷杉嗚咽:這是我的家呀 (作者自譯) 國安的滋擾一直到 1989 年的聖誕前夕才告一 段落。 因為一首童詩,國安人員日夜監視安娜 可是威權沒有隨著壽西斯古的死而消減,1989 年 12 月 22 日,一個名為救國陣線委員會的組織接 管了政權,骨幹成員伊利埃斯庫(Ion Iliescu)同樣 是個曾被長期監視和跟蹤的出版社編輯,他們邀請 了安娜加入。1990 年 5 月 20 日羅馬尼亞舉行大選, 伊利埃斯庫以大比數選票當選總統。這個國家的變 天似乎快捷又順暢,安娜卻發現是新瓶舊酒,因為 大部分新政府成員仍然保有共產黨思維,她毅然離 開救國陣線,再度成為反對派,繼續用筆批評政府。 新總統上場後的那個夏天,學生和平民在布加勒斯 特大學廣場靜坐示威,我去了採訪。後來才知道安 娜曾與一些學生在就近的場所絕食示威,我們可能 曾經擦身而過。想不到,多年後我們終於聯繫上, 在網上對談。 直至今天,羅馬尼亞人仍然在找尋自己的出 路,國內的示威活動沒有停過。半生過著逆權生活 的詩人怎樣理解示威?安娜認為示威是一種集體思 維,用集思廣益為一個國家帶來轉化。安娜說:「面 對獨裁統治,示威保持我們的活力;在民主制度中,
Voice & Verse | 聲 韻 | 27
示威是公民社會參與政府,監察政府濫權的手段。 我確信示威代表一種道德價值,標誌並建立一代人 的命運,免於受辱。因為屈辱令人自覺不如人和難 受。長遠來說會摧毀我們的核心價值,摧毀個人和 一個國家。示威文化是一個真正的社會文化的組成 部分,而寫作人的責任就是提出論點和表達出來。」 確信示威代表一種道德價值,標誌並建立一代人的 命運,免於受辱 打壓、監控、抹黑、囚禁、迫害、放逐、甚至 謀殺,古往今來都是公開批評獨裁者的可能後果, 安娜從來勇猛,可能與她的靈性體驗有關。當我問 到她寫詩的過程,安娜說不覺得是她寫,而是她在 謄寫一個聲音。安娜無法估計聲音幾時出現,幾時 消失,每一次停頓,又無法預期它再開始。「聲音 究竟來自上天抑或我的內在,這個不重要,重要是 它的力量,而這種力量不由我控制。」安娜如是說: 「如果在我之外原來有很多詩人都有這種經歷,我 是不會承認這些奇怪和神秘事情的。」感謝安娜的 率真。 從十七歲至今,她在長達六十年的創作生活裏 已帶給大家十八本詩集,詩作充滿音樂性,看過安 娜在網上的誦詩短片,覺得她在吟唱。她的詩時有 內省,常常帶著陰柔的感觸。年過古稀,詩人刻下 仍筆耕不斷,樂於與世界各地的詩歌界交流。 敢於質疑威權,安娜的勇氣和毅力令人敬佩, 她在爭取人權和歐洲文化方面都作出了極大的貢 獻。1990 年,安娜成為羅馬尼亞無黨派組織公民聯 盟的聯合創辦人兼主席;同年她與一眾作家成立羅 馬尼亞筆會,並當選主席。在歐盟的支持下,安娜 創製了「共產主義受害人紀念碑」,並獲嘉許「歐 洲文化遺產標籤」。1993 年,她和丈夫、作家及社 會運動家羅姆魯斯 ‧ 魯桑,在羅馬利亞北部曾囚 禁數以百萬計政治犯的錫蓋特監獄原址,成立由共 產主義研究國際中心及監獄博物館組成的「共產主 義和抵抗運動受難者紀念館」,希望透過教育年輕 人與研究讓世人銘記歷史教訓。這位逆權詩人獲獎 無數,包括歐洲自由詩人獎、格里芬詩歌基金會終 身成就獎,赫德獎、法國頒發的最高榮譽軍團勛章, 以及美國國務院頒發的英勇女性大獎。 安娜不止批評威權政治,也挑戰威權神學。走 筆至此,就以她的一首愰如禱告的詩歌作結。
28 | 聲 韻 | Voice & Verse
動物星球 罪孽少些,但並非沒有罪孽, 在這個宇宙中 自然法則本身決定 誰必須殺死誰, 殺戮最多者是國王; 獅子沉著、殘忍地撕咬小鹿 人們拍攝這一鏡頭,興致勃勃, 而我,閉上眼睛,關上電視, 感覺自己參與犯罪少了點, 雖然我明白在生命的油燈裏 總得不斷添加血液, 他人的血液。 罪孽少些,但並非沒有罪孽, 我和獵手們坐在一起, 雖然我喜歡撫摸兔子長長的 絲一般的耳朵,那些兔子 被扔在繡花桌布上,就像被棄於靈柩枱上。 我是有罪的,即便我沒有扣動扳機, 即便在死亡噪音和兇手無恥的汗味中 我驚恐萬分,捂上了耳朵。 罪孽少些,但並非沒有罪孽, 不管怎樣,罪孽肯定比你少些, 無情的盡善盡美的作者, 是你決定了一切, 然後又教我轉過另一側面頰。 (高興 譯)
V
「香港國際詩歌之夜十週年」專輯
討厭詩人被認為是超然物外 —— 大情大性的日本詩人四元康祐 文麥慰宗
本詩人四元康祐(Yasuhiro Yotsumoto)自言 愛說話,呵呵,正中下懷,筆者才問幾句他 就答個不停。每個人都獨特,每個集體有它的特性, 大和民族予人的典型印象,在四元康祐的談吐中看 不出來,例如他爽快答應訪問,應承盡力幫忙,一 次又一次表達對香港局勢的意見,不乏關懷和問 候。我們來來回回筆談了六七次,次次他都嘩啦嘩 啦的,難以想像詩人小時候一度失語。 四元康祐說﹕「其實,我出生於大阪,四歲移 居廣島。大阪和廣島相距只是幾百公里,但是方言 卻完全不同。兩地的文化也是如此:大阪人以喜愛 搞笑和健談著稱,我是一個典型的大阪孩子,跟大 人說話很機靈,不似其他孩子。搬到廣島後,我感 到非常疏離,以至於我失語了一段時間,直至我學 懂說廣島方言為止。」 起初我以為康祐生於廣島,於是問他生長於當 地,後來旅居美國費城,再落戶德國慕尼克,在外 地生活超過三十年,對作詩的影響?怎料他一開始 先來一番唇舌說明出生地是大阪,更牽出關於失語 的難忘經歷。那時他剛會說話最多兩年,新家又沒 有超出日本範圍,環境轉變帶來的文化衝擊可以對 一個小孩如此巨大嗎?於是我去請教日本人朋友和 日本通朋友,他們異口同聲說大阪小孩幼承庭訓, 以成為伶牙俐齒的搞笑專家為榮。其中一位朋友補 充說:如果有人稱讚某個孩子風趣,大阪人父母會
日
開心過人家讚美孩子學業好。朋友說大阪人就是直 率熱情,喜愛搭訕,第一次見面聊幾句就可以跟對 方馬上熟絡,而且愛恨分明。哈哈,我深信不疑, 雖然至今未得見康祐本尊。 小時承受巨大文化衝擊,詩人曾失語 日本人有個概念稱為「縣民性」,指各地居民 的集體氣質、想法和行為傾向。大阪和廣島我都去 過,兩地人在說我不懂的日語,我怎曉分辯差異。 我只覺風景和物價不同,大阪燒和廣島燒的口感不 一樣,還有大阪出了平井堅,廣島出了綾瀨遙,兩 者都喜歡。這些全是我作為過客走馬看花的觀感。 熟悉日本文化的朋友說,廣島的孩子從小就與老師 探討關於原爆和戰爭的議題,被灌輸和平觀念,有 著合群的日本傳統個性。那麼一位愛與人爭辯又聊 個不停的小孩,本來廣受旁人肯定,忽然進入講求 和諧的安靜群體,打擊之大可想而知。 「回望過去,那是我作為詩人最深刻的經歷之 一:意識到語言不僅一種,而且還有很多,而我 的母語只是其中一種。我可以在每一種語言之間切 換,每次我的『自己』都會轉變成新的狀態。」康 祐的啟悟我有同感,常常在說外語的時候發覺那個 不是平時的自己,最明顯是聲調、表情和手勢的變 化。
Voice & Verse | 聲 韻 | 29
說到那段失語的歲月,康祐坦言﹕「我覺得從 心理影響的角度來看,從大阪方言轉換到廣島方言 的語言障礙,要比從日語到英語,再到德語的障礙 大得多。」小時遷居不容自決,1986 年,他自行 決定,以外商身分移居美國。康祐說﹕「直到我離 開日本,居住在費城之後,我才真正開始不斷創作 自己的詩歌,那時我快二十七歲了。當然,從十四 歲左右我就已經在日本寫詩,但是那時我只觸及表 層。」終日沉浸於英語世界,他反而努力使用母語, 以詩歌跟自我對話,是因為懷鄉嗎? 「在美國呆了一年後的一個晚上,我用英文寫 了幾首輕詩(light verse),然後翻譯成日文。那 一刻,我內心發生了一些戲劇化的事情,我覺得我 直接接觸到詩歌,不用經由日語或英語過濾。我發 現語言之間夾雜著詩歌最鮮活原真的一面。」康祐 的自省很動人,無意間的頓悟,我們當中大概有些 人也經歷過,呀吓……那如神來的當下和立時豁然 開朗,彷彿像咔一聲忽然吐出了堵在喉間經年的濃 痰,美妙,不能強求呢。人生的轉捩點扳動後,他 說﹕「現在我主要用日語寫作,但是我做了很多翻 譯。即使我用日語寫詩,我也總是覺得自己正在翻 譯某種外語。對我來說,詩歌本質上是翻譯的行為。 從無法說的東西翻譯為可以說的東西。」
30 | 聲 韻 | Voice & Verse
語言間夾雜著詩歌最鮮活原真的一面 大阪自古至今是商都,不知當中有沒有關連, 四元康祐一直從商。詩人與商人的兩個身分可有交 叉或矛盾?康祐說他是那種既需要生活,同時需要 寫作的詩人。「實際上我的詩歌是源於日常生活 (飲食、愛、兒女、笑和哭),以及我們超越可見 世界的更深層次實相間的那些不可調節的鴻溝。我 討厭詩人被認為是超然物外,孤絕地像享有特權談 論美好事物和高尚思想。商與詩兩個世界的往返愉 快嗎?康祐覺得很難兩全其美,他不時要從工作遁 走至詩歌創作,每次出逃可以長達多年。他說:「不 過那是非常值得的,感激家人一直包容。」關於家 庭,四元康祐寫了一些詩,其中一首名為〈團圓〉﹕ 〈團圓〉 父親不知道 兒子在森林盡頭 像北美原住民舉行儀式 莊嚴地吐著萬寶路煙圈 兒子不知道
妹妹在洗漱枱的鏡子前 像變成蜘蛛的公主 一直站了一個半小時 妹妹不知道 貓咪桑丘被車輾過 艷粉色的腸子散落一地時 在疼痛之餘還感受到了什麼 貓咪不知道 院子裏的白蠟樹 猛烈地抖落葉子時 向遠離屋頂的雲朵托付了什麼 只有雲朵 察覺到 母親身心的深處 正慢慢養育一頭白鰐 母親不知道 自己緊繃的臉 在丈夫眼裏是什麼樣 丈夫又從中讀懂了什麼預言 在曾祖父的情書、孟德爾與鹹鮭魚的名下 他們構成家庭 聚集在散落著骨頭和羽毛的客廳 以和睦和爭吵結界短暫的永生 復活的媽咪桑丘 磨著指甲邊注視這一切 (中文翻譯﹕田原、劉沐晹)
員的視點切入這個悠久的社會制度,每個角度都有 獨到,盲點、有平常,又有怪異。詩集裏另一首〈我 出門啦!〉魔幻荒誕,劇場感濃烈,詩人一時自白, 一時用兒子的聲音回答,加入妻子舉動的描繪⋯⋯那個 四歲小孩的機靈跑出來了。 〈我出門啦!〉 早上去幼兒園的兒子 晚上變成三十五歲回到家 我問,怎麼這麼晚呢 兒子懷念似地仰望牆上的鳥鳴鐘 用成年人的聲音回答,嗯 妻子問他最近在忙什麼 兒子露出眼熟的笑臉 結婚三年沒孩子,職業是宇宙建築技師 我也這樣總結過自己的人生? 哎呀,這孩子怎麼少白頭了 讓跟自己同齡的兒子斟酒有點難為情 我不由地說了聲「哦,謝謝!」 妻子不停打量著兒子和我的臉 當兒子說起三十年後地上的情況時 我們兩口子都吃了一驚 虧得人類還能在那麼殘酷的世界裏活下來 環境破壞、人口激增、核、民族主義再加上恐 怖主義 問題的火種即使現在也遍地都是 而這個現在成為無可挽回的過去的未來正是兒 子們的現在 雖然很複雜但最糟糕的劇本已經毫無疑問地成 為現實
四元康祐語不驚人死不休。這一首引人追讀下 去,詩人速寫完家庭成員群像,筆鋒滑入客廳,那 裏發生的種種,無論軟硬輕重大小喜悲,不過日常, 當中可能有自傳成分,無論寫得多黑色,拼湊出來 的現實總有你我的身影。最後兩句像電影來到末尾 以為上字幕,冷不防硬接特寫一個局外者,斜睨人
那麼,爸爸媽媽從現在開始努力,還有救嗎? 呀,不知道啊,因為時間是不可逆的嘛 妻子像在表演狂言劇一樣抓著兒子的衣袖 流著淚勸他留下來一起生活 顯然這也是違反自然規律的吧
類種種集體行為。The Family Room(《團圓》)是 詩人第一本在英語世界出版的詩集名稱,出版年分 為 2009 年。詩集分為五個部分,包括孩子、爸爸、 母親、妻子與丈夫、家人。好玩呀,以不同家庭成
未來完全是我們的不道德造成的慘狀 可兒子卻意外的寬宏大量 是因為我已經從他的世界裏消失了嗎?
Voice & Verse | 聲 韻 | 31
32 | 聲 韻 | Voice & Verse
雖然還是想問個究竟 但答案是什麼已經無所謂了 「我們沒事啊,運氣好說不定能抽中移居月球 呢」 兒子撐腰超身 跟我握手,像外國人一樣親吻妻子的臉頰 然後背對著深夜的黑暗在玄關回過頭來 用五歲的聲音說,我出門啦 (中文翻譯﹕田原、劉沐晹) 詩說人類未來,由小孩迅速幻化成大人的模樣 相告,猶如瑞典少女吉莉雅塔(Greta Thunberg)
靦腆地站出來,為延緩全球暖化而號召罷課。可悲 是他們雖已聲嘶力竭,仍要「背對著深夜的黑暗在 玄關回過頭來/用五歲的聲音說,我出門啦」 詩人的另一首詩〈黃油女人〉寫食如寫性,貫 徹搞笑作風。讀後每天早晨,對著牛油和麵包心生 遐想。 〈黃油女人〉 無限光滑的背脊 浮現雪花結晶的花紋 她轉過身 汗涔涔 放棄一樣愚鈍 凹凸的邊緣 與黄油女人做愛 必須速戰速決 在妻兒熟睡後的漆黑廚房 冰箱門還開著 看不見星星的悶熱夏夜 可以融化了 她嘟囔著可以融化了 自己剝掉銀紙 散發出淡淡的野獸氣味 他是烤焦的麵包片
他一動,她便成了褐色的渣 雖說如此,卻沒有一點 自己把自己刮掉的勇氣 匆匆愛愛後 她躺在梅乾旁邊 想到大雪紛發的原野 他從盤子邊緣探出耳朵 傾聽 滿月下彎彎的麥浪 (中文翻譯﹕田原、劉沐晹) 自 1991 年出版首部詩集《大笑的臭蟲》開始, 四元康祐至今出版詩集逾十本,已被譯成十五種語 言,多次獲獎。人們覺得他的題材常常圍繞家庭、 婚姻、童年和中年危機,為什麼?他怎樣看關係? 康祐解釋這些主題只代表他寫作的一部分。大家覺 得多完全是翻譯問題。他指出﹕「翻譯具有明確主 題和敘述性的詩歌,遠比翻譯語言實驗的詩歌容 易。」又說﹕「年輕時,我一直在追求日本詩歌傳 統上沒有涉及的主題,例如商業,金融,婚姻生活 (相對於浪漫愛情),中年(相對於青年或老年 化)。我試圖通過注入那些外國元素來振興日本詩 歌。那時,我還用戲劇化的獨白來寫,用別人的聲 音來言說。總而言之,我正在探索一種新形式的抒 情詩,這種詩可以擺脫自我或公開自己。我認為這 與我一直在日本以外的地方寫作有關。也許我正試 圖透過潛入日本國民的集體無意識,來彌補自己不 在日本。」 探索新式抒情詩,擺脫自我或公開自己 最近康祐對創作過程和方式更感興趣,他正在 探索散文與詩歌的混合方式,這方式早已出現於日 本歷史悠久的詩歌雜誌和詩歌故事裏。他說﹕「我 最近的『小說』《前列腺詩歌日記》就是這種探索 的成果。」名字先聲奪人,私密及怪異,期待呀。 後記 訪談前搜集資料,發現四元康祐的臉書頁經常 貼文介紹香港局勢,感覺著地。康祐說過他是「現
Voice & Verse | 聲 韻 | 33
實的詩人」,討厭詩人被認為超然物外。有次他在 訪談之後寫道﹕「最後但並非最不重要的一點是, 我真的很沮喪地看到香港的當前局勢,尤其是昨天 (十月一日)。我向街上的所有人致以誠摯的祝福, 為他們的安全和自由祈禱。」在另一封電郵,他寫 道﹕「我不僅支持香港,還有支持所有人的未來, 包括我的孩子,都有賴香港。」 他在臉書上寫了兩首日文詩歌送給香港青年, 感激。我徵得他同意放在這裏與大家分享,他很高 興。太好了!康祐還主動提出由他譯成英文,再由 我中譯。 〈給香港的年輕人〉之一 我詫異習近平 深夜醒來 想及香港 或許他不會 覺得怎麼樣 一如大象的腳 踐在玫瑰荊棘上。 兩個被捕的逆權人士 像我的兒子與女兒, 男的鋸齒頭,女的黑長髮。 日本政府 肯定會繼續「謹慎地觀望情況」 他方的自由不會為他們帶來太多選票 前宗主 忙於趕上它自己的分離爭戰 受一件稱為民主的東西所困擾 不似 1938 年的南京 或者 1968 年的布拉格 2019 年的香港是此時此地, 我們所有人的手都沾染了它的血。 拋棄他們無異於 出賣我們未來的兒女。 除了祈禱 我們可以做什麼? 詩歌如此令人沮喪!
34 | 聲 韻 | Voice & Verse
〈給香港的年輕人〉之二 在不同的情況下, 本來可以是奇觀, 本來可以很美麗 街道、廟宇和人們 被染成藍色。 如果你不知就裏, 你會覺得恐怖 所有臉孔都隱藏在面罩後面。 你也許以為他們是膽小鬼 或極權主義的遊行。 但事實並非如此 全世界的人(甚至連一頭熊)都知道。 那藍色 是自由流下的血。 那面罩 是自由的堡壘。 那些在濃霧中哭泣的人 是地球上最美麗的城市裏 最勇敢的人。 而事實是﹕他們正在為我們 而戰。 (中文翻譯﹕麥慰宗) 康祐有次在電郵末尾給我寫上:「好好照顧自 己,堅持下去」,我的眼睛馬上模糊起來。慕尼克、 大阪、費城、廣島、香港⋯⋯世界其實沒有距離。 V
「香港國際詩歌之夜十週年」專輯
用顯微鏡讀詩的奇特體驗 —— 簡 ‧ 博文的《絲詩》展覽 文麥慰宗
我
俯身趨近顯微鏡,一邊看,一邊用手指輕輕 撥動鏡片,一些大楷英文字母出現在眼下。 字母奇妙地懸浮於黃色背景上,黃色的深淺分佈不 均,半透明,物料帶有生物標本的質感。字母每六 個組成一行,一行行地排列整齊,如驗眼配鏡用的 視力表。閱讀過程中,我安靜地潛行於字裏行間, 把字母斷開,組合、分辨出詞語,停頓,分行,終 於讀出詩句,連結了作者的心,過程如遊戲,拆解 了迷宮般的字母矩陣。 「香港國際詩歌之夜十週年」剛於 11 月底圓 滿閉幕,受邀參加的其中一位詩人簡 ‧ 博文(Jen Bervin)同時是視覺藝術家,她於香港大學美術博 物館舉行的《絲詩》展覽是這屆香港國際詩歌之夜 的其中一個特別節目,現時尚在進行,直至明年一 月中。展覽項目分成三個部分,計有一部短片,紀 錄簡多年鑽研絲綢這種五千多年前起始於中國的物 料的沿革,經絲綢之路傳播至世界各地的應用和研 究,以及最新的科研成果,簡怎樣用以結合詩歌創 作。第二部分為顯微鏡讀詩,以及把詩印製成詩集。 最後為簡的考察和創作的筆記局部。 拆解了迷宮般的字母矩陣 2010 年,簡 ‧ 博文拜訪了美國塔夫斯大學的 生物醫療工程實驗室,認識了研究把蠶絲應用於醫
療上的戴維 ‧ 卡普蘭 (David Kaplan)和費奧倫 ‧ 奧蒙內托(Fiorenzo Omenetto)。他們的團隊發現 蠶絲與人體組織具有生物相容性,人類的免疫系統 不會排斥蠶絲,預料蠶絲可應用於醫療骨頭、內臟、 甚至大腦。研究人員已開發運用對蠶絲編程,促進 人體癒合。他們把蠶絲液化,製成薄膜,再用蝕刻 技術製成納米級蠶絲生物感測器,植入健康狀況嚴 重的病人皮下,以讀取診斷數據。簡忽發奇想 —— 如果她要在自己的皮下嵌入蠶絲生物感測器,會蝕 刻什麼? 自此簡展開了長達六年的考察與創作旅程,足 跡遍及歐洲、北美、中東和亞洲,拜訪了蘇州的絲 綢研究院和紡織廠、素有絲綢之府美譽的桐鄉、巴 黎的紡織工坊、著名的格魯吉亞國立絲綢博物館 等,集合了三十多家國際紡織檔案館、納米技術與 生物醫學實驗室、醫學圖書館和桑蠶養殖場等專家 的協助,探討蠶絲物料、身體、療癒和詩歌之間錯 綜複雜的聯繫。 蠶絲、身體、療癒和詩歌的聯繫 2016 年,簡與塔夫斯大學的科學家合作製作 她的納米級詩歌蝕刻藝術作品。科學家用模板將金 黃色的詩歌文字蝕刻在矽晶片上,然後倒入液態蠶 絲,待它乾透,放在顯微鏡下供人觀賞。納米等於
Voice & Verse | 聲 韻 | 35
36 | 聲 韻 | Voice & Verse
十億分之一米,我們常說紙薄,原來紙的厚度也有 75,000 納米,反而一股人類 DNA 的直徑只有 2.5 納米。為什麼把蠶絲液化?原來化學原料經過液 化、氣化或電子蝕刻,就可形成一個納米構造。 在顯微鏡下看到的詩歌鍊,書寫方式為「牛耕 式」,即由左至右書寫,轉至第二行由右至左書寫, 轉至第三行由左寫起⋯⋯如牛犂田的軌跡,也是桑蠶吐絲 的紋路,足見簡的心思。外觀不過一枚米白楕圓的 蠶繭,內裏就是蠶用這種吐絲方式層層疊起和包覆 組成。不要小看這麼小小一枚,每枚蠶繭可以繅出 100 至 300 米長的絲。至於六個字母一行的詩句, 靈感來自蠶絲的基因是由六個字母組成的結構。
亮晶晶的黑 面向月亮
詩句排列如桑蠶吐絲的紋路
桑葉的 甘露淹沒了它
《絲詩》是一首情詩,從蠶的觀點寫起,吐露 蠶的短暫一生,經歷翻天覆地的蛻變。一般蠶蛾誕 下 300 至 500 顆蠶卵,卵孵出黑漆如蟻的蠶寶寶, 兩三小時後寶寶懂得吃桑葉,經歷第一次蛻皮,稱 為第一齡,然後歷二十天不斷吃不斷睡,不斷極速 變重增長,直至第五齡後成為熟蠶,開始吐絲結繭。 然後蠶在繭中成蛹,蛹變蛾破繭而出,找尋配偶, 交尾後雄的馬上死去,雌蛾產卵後也慢慢死去。整 個蠶生不過四十五日。愛愛,生育,出生,死亡, 出生,不斷輪迴交替。簡 ‧ 博文這詩以生死交集 與絲織成綢,字組成詩相互借喻。 絲詩 (節選) 一時 命名錯誤
它會舔如果可以的話 我看起來不錯 有些東西 美味得很 碰到我的嘴 出於本能我張開
(中譯:陳嘉恩) 展覽還陳列了簡 ‧ 博文的筆記,其中有小紙 片寫道:「蠶絲的最早功能/是祭祀」,另一張寫 著「最早的絲質物料用以包裹/孩童的屍體」,「絲 綢的本質是逆轉」⋯⋯每一句都引人遐想,神馳遠古。 相傳世上第一個發明養蠶取絲的是黃帝的妻子嫘 祖,她把野蠶馴化成家蠶。桑葉是家蠶的唯一食糧, 但桑葉的汁液對其他葉食動物來說是毒物,蠶吃了 他者的毒物竟吐出絲,製成衣服具有冬暖夏涼的功 能。直至今天,科學家對這種古老的物料仍不斷有 所發現,例如透過改組蠶的 DNA 創造出一種比鋼 更堅硬,卻又富有彈性的纖維,難怪簡 ‧ 博文寫 道絲綢的本質是逆轉。 V
我給喚作 螞蟻 棕色絨毛纖纖 燦燦生輝 扭來扭去的小東西 八分 之一 吋長
Voice & Verse | 聲 韻 | 37
「香港國際詩歌之夜十週年」專輯
拍案驚奇 —— 精於微物傳情的德國詩人揚 ‧ 瓦格納 文麥慰宗
蚊
、蜜蜂、壁虎、蘑菇、茶包、釘子、肥皂、 床單⋯⋯ 這 些平凡的小東西在自以為至高無上的 人類眼下往往不值一哂,可是一旦落到德國詩人 揚 ‧ 瓦格納 (Jan Wagner)的筆下,小眉小眼忽 爾變得可愛,充滿無盡可能和隱喻,有些甚而有了 生命,喚發著奇幻的神采。 〈試論肥皂〉 周圍總會有一塊, 遵循自己的規律, 如一切逐漸消失, 又重新整體出現 在盒中閃耀白色的光。 一塊石頭的分量 在手中起泡變軟; 將自己從該隱洗成亞伯。 若被遺忘,它風化 乾裂成彗星般碎片, 而現在卻濕潤光澤 彷彿是從海底升起 浮現,瞬間的珍貴,
38 | 聲 韻 | Voice & Verse
當我們都圍坐桌旁; 今夜無月,手有餘香。 詩寫肥皂,揚 ‧ 瓦格納從形狀的變化與材質 的黏性寫起,正是我們每次幾乎看也不看,單憑手 感來使用肥皂的體驗。初讀,我憶起梁朝偉在《重 慶森林》裏關照起肥皂日漸消瘦。由變形寫到乾裂, 由觸感眼見牽扯至嗅覺,揚最過癮是對肥皂潔力的 刻劃!《舊約聖經•創世記》寫道,該隱是亞當與 夏娃偷吃禁果後生下來的長子,他一手釀成了人世 間的第一宗血案。因為嫉妒弟弟亞伯的供物為耶和 華所喜,該隱親手殺了亞伯,殺人後還抵賴,成為 惡人的始祖。時至今天,惡人可以藉著沖澡潔淨成 善人,一塊小小的肥皂厲害過救贖,絕不可輕看。 「正如俄羅斯詩人奧西普 ‧ 曼德爾斯坦 (Osip Mandelstam) 所說:詩人的首要任務是驚 訝。美好的詩歌和令人驚奇的新事物就是這樣開 始。」揚 ‧ 瓦格納用電郵與我筆談為什麼他總把 平凡事物變得有趣。 揚認為詩歌的其中一個動人之處是「沒有事 物是不能成詩的」。正因為這樣,看似平庸的題材 得以令人們一次又一次地感到驚訝。揚認為對於寫 詩,世上並沒有平庸的題材。他說,首先這個世界 的每個細節都會給人留下深刻的印象,即使我們大 多數人有時匆匆遺忘了。其次是只要仔細啄磨,微 小事物也可洞見龐大主題。
詩人的首要任務是驚訝 〈羊角芹〉 不容小覻﹕羊角芹 它的名字已道出渴望 —— 因此 花兒,搖曳的白色,純正潔淨 如同暴君的美夢。 周而復始如同歷史的過錯, 傳送它的秘密信息, 在漆黑的草地,土壤之下, 直到某處再次冒出白色的 抵抗的巢。在車庫後, 在硬礫石和櫻桃樹旁:羊角芹 作為泡沫,作為浪花,靜悄悄 出現,攀爬上牆,直至羊角芹 四處發芽,在整座花園裏 你推我搡,吞噬它只用羊角芹 羊角芹原產於歐洲和亞洲北部一千米以上的 濕潤地區,由於有著粗生蔓長的特性,在美國、澳 紐和日本被視作入侵植物。有人視它為雜草,見到 就想剷除,有園藝愛好者喜歡某些品種的葉形,人
工栽培作觀賞用。但中世紀的歐洲,今天西藏的僧 侶都愛採摘它作為野菜食用。揚說羊角芹在德文中 寓意貪婪或欲望。我當下覺得詩中的羊角芹充滿旺 盛的生命力,遏制不了,總會悄悄地趁機滋長,「吞 噬它的只用羊角芹」。揚說詩歌的內容以小見大, 「也許看到包括對死亡,愛,渴望的見解,甚至可 以闡明當前情況,例如政治和世事,雖然未必明確 道出。」 詩歌內容以小見大 〈床單〉 祖父的身體被塗上一層 防腐劑和被抬了出去, 一年後我發現他,當我們 重新鋪床的時候,已經 縮成黃蜂,一個早已逝去的 夏天的微型法老。 床單要這樣折疊﹕手臂 撐開,人站成鏡像 從繃直的平面開始; 然後綄紗狐步,直到一步 一步一個四邊形消失於 更小的,直到鼻尖相碰。
Voice & Verse | 聲 韻 | 39
一切都可以被隱藏在自己 雪一樣的內部:一隻空的 香水瓶藏著一縷香氣, 幾朵薰衣草花或野花, 一枚硬幣或一窩 樟腦丸在自己的巢。 起初它們只是休息,無聲 白色,在放床單的衣櫃中, 整整一疊,沉浸在香氣中, 用機器滾過,熨過,漿過, 仔細折疊,如同降落傘 在超出預想的高度降落之前。 這一首觸及死亡與懷念,祖父變成飛蟲的想像 很華夏,老一輩華人相信親人走後會藉飛蟲默默來 訪。〈床單〉令人想到儀式,想到床,人生至少三 分一光陰於床渡過,生老病死,床單包覆著不少故 事。 揚 ‧ 瓦格納見微知著的創作方向令我想到中 國古詩詞。詩人說他讀過杜甫與李白的詩,從中見 到以小見大的精神。當代德語詩歌多寫政治,像揚 以微物入詩的較少見,詩人說創作刻劃細節和微物 是英美文學的傳統,他大學讀的正是英美文學,讀 過二十世紀偉大的愛爾蘭詩人葉慈(William Butler Yeats)細膩的詠物詩。 揚 ‧ 瓦格納於 1971 年出生在德國漢堡,1995 年起定居於柏林。1999 年,未到三十歲,他就成為 全職的詩人、詩歌評論人、散文家及翻譯家。至今 著有七本詩集,詩作獲翻譯為三十多種語言,獲獎 無數。能夠把日常慣見的以不一樣的角度審視,賦 予想像,加入獨到的見解和象徵,揚覺得當中有著 巨大的創作空間。他認為偉大的題材諸如歌頌自由 與生命很易流於陳腔濫調,反而打破常規,從微物 的刻劃中仍舊可以抒發對生命的禮讚。 打破尋常釋出更大的創作空間
歌或許是一道線索。 〈蹺蹺板〉 你要重,他們喊,於是 我緊閉雙眼,想著 裝滿水泥的麻袋和鐵匠 鋪子,大象,想著 鐵錨在它的泥漿,一條 鯨魚靈巧游過,想著 牛角鐵砧。只需要片刻的 屏住氣,等待。但沒有什麼 升起或降落,此時,雉雞叫著 和樹葉飄落 —— 我不聽使喚的 腿太短,永遠夠不著地, 我的頭卻幾乎在雲裏了。 〈蘑菇〉 我們在林間空地遇見它們﹕ 兩支探險隊透過朦朧暮色, 默默注視對方。我們之間 一群蚊子緊張地發著電報。 我的祖母,因為她的菜譜 「蘑菇釀肉」而遠近聞名。 她把它鎖進了自己的墳墓。 好東西,她說,少許足矣。 後來在廚房,我們將蘑菇 放到耳邊和轉動它的菌柄 —— 等待內部輕微的噼噼啪啪, 試圖尋找一列正確的組合。
除了拐一個彎隱喻大時代或大題目,讀揚一些 富含情味的童真詩歌,有時可放輕鬆生命中不斷降
從生活尋常中找靈感,說來容易,揚自言創作 進度經常是緩慢的,並說如果一個月能寫好一首滿 意的詩,他會很高興。他堅持用手寫,「我帶著詩 的某些可能性,收集,沉思,添加,玩弄其中的主
臨的重。〈蹺蹺板〉令我懷想與姊姊的體重相若, 蹺蹺板太平衡失掉樂趣;若我與「大牛龜」兄長玩, 結局像揚所寫的,快樂又震驚。另一首詩歌〈蘑 菇〉,令我想起吾家美味烹調因母殁而失傳,揚的詩
題……直到我覺得此刻我可以繼續並認真對待它為 止。但是,即使已達至那個階段,整個事情仍然在 猶豫,我認為這對詩歌不一定是壞事。」揚說創作 實在太慢,不過他樂在其中。
40 | 聲 韻 | Voice & Verse
慢工與仔細斟酌反映著日耳曼民族的一個典 型面, 貎 揚十五歲開始寫作,同樣經歷了漫長的研究 與反覆自習。「像許多人一樣,我是通過抄襲我欽 佩的詩人,其中包括(奧地利詩人)格奧爾格 ‧ 特拉克(Georg Trakl)以及當代的某些英美詩人, 試圖尋找這些詩人怎樣設法完成他們的創作的方 法。」 詩歌的世界在少年心中打開了,當時他找到了 什麼?三十多年過去了,現在又尋見什麼?揚 ‧ 瓦格納說:「從前到現在,我發現了一部成功的詩 歌,可以在只有幾英寸見方的紙上,在最有限的空 間裏賦予最大的自由,這是其他藝術無法實現的。 幸福是無論在我的母語或翻譯作品中,從來不缺出 色的詩歌。」 詩歌的自由是其他藝術無法實現的 微物題材源於生活,揚同意旅途上的觸動將會 更多。「香港國際詩歌之夜十週年」全程在香港三 級歷史建築饒宗頤文化館舉行,擁有一百三十餘年 歷史的建築物清幽雅緻,主要構造為紅磚木窗,曾 先後闢為華工宿舍、監獄、醫院和護理院,詩人每 天從下榻的港島南區往返於荔枝角半山,想必靈感 不斷,可惜揚出發前病倒了,未能與國際詩人與廣 大的詩迷見面,希望這篇訪談對認識其人其詩有一 點作用。祝願揚早日康復。最後與大家分享他的一 首輕靈小詩。 〈袋泡茶〉 I 僅僅一小袋 裏面包著。小隱士 在他的洞中。 II 僅僅一絲線 向上牽著。我們將 給它五分鐘。 (本文所有詩歌的中文翻譯﹕姚月)
V
Voice & Verse | 聲 韻 | 41
「國際詩人在香港」詩人訪問
一直凝視黑暗,以詩為可能 —— 專訪高橋睦郎 文何曉瞳
高
橋睦郎是日本當代著名作家,多年來寫詩、 小說、隨筆、評論集,亦創作舞台劇劇本, 自若遊走於多樣化的創作之間。2000 年獲授的「紫 綬褒章」勳章可謂肯定了其在文藝領域上的貢獻與 成就。有關香港與高橋最初的因緣始於 1969 年, 在他這位旅者看來,當時的香港愰如迷宮,是一處 充滿著曖昧性與不確定性之地,而他堅信這黑白難 以分明的特質往往亦是詩歌之魅力所在。 今年九月,高橋受邀來港,參與由香港詩歌節 基金會主辦的「國際詩人在香港」系列,發佈與朗 誦其以日漢雙語為對照的詩集《晚霞與少年》,和 翻譯家田原共同與讀者交流。五十年後,香港或早 已在歲月迷霧中變得物是人非,但高橋卻仍舊以 「不安」作為活著的憑證,在艱難的時代以詩尋求 自由,超脫苦難。 詩是自由的國度 今年將屆八十二的高橋,雖已步入耄耋之年, 卻謂言此刻才是人生的新開始,熱烈地憧憬著往後 對於更多關於人生的探索與考掘。筆耕多年,他出 版過詩集、長篇小說、短歌俳句、舞台劇本等,可 說是文學全才。但由此至終,他深信詩才是他的生 命,因為他確信著「詩,是生命、人生中最尖銳的 存在」。在他來看,小說是糾結的;詩歌卻是單刀 直入,鋒利而尖銳的,可以直挫人的痛處。詩是自 42 | 聲 韻 | Voice & Verse
由的國度,因此只有寫詩才可以來解救被束縛的自 己,帶領人走向廣闊無邊的「自我解放」:「每個 人活著必帶著一定的束縛,當人被束縛的時候其實 與活在地獄無異。而只有在寫詩的時候,它為我帶 來『活著』的快感,我才能感覺到自己的存在。」 「放棄詩歌」對他來說是根本不可能想像的事,因 為他很清楚即使在百歲之時,他仍然願意並希望能 繼續埋頭閱讀和寫作。 在《晚》的譯者前言中,田原指出「灰暗」、「厚 重」與「深沉」等均是能標示出高橋創作風格的關 鍵詞,高橋對此亦直認不諱。翻閱他的作品,不難 發現這位詩人的筆調總是深重而幽暗的,即便美麗 卻憂傷得難尋著光明。阿根廷作家博爾赫斯(Jorge Luis Borges)主張「世界」和「自己」都是一種虛 妄,高橋認為博爾赫斯的說法對他很具吸引力:「他 的詩歌給我很大的啟發,就是,我讀他的作品、引 來思考。」浮游於「我」與「世界」之間關係的思考, 令高橋對於博爾赫斯的說法有這樣的解讀方式:「人 活著本身就是悲劇,反過來說,人活著本身也是戲 劇。」相較之下,「人活著本身就是悲劇」更貼近 高橋的人生與創作觀。 一直凝視黑暗,光華或會展現 在人生旅途上步步走來,各人所歷自然是冷暖 自知,高橋所得的結論是:人自生而為人起,便似
攝影:何曉瞳
是步進了修羅場,活著本身就是一場與受難無法分 離的旅程。但即便如此,他表示我們也要活下去、 懂得熱愛生命地勇敢活下去:「在受難之時,其實 是一種對於『我活在這個世上』的確認,我的存在 感是因此得以被確認的。那麼從另一角度來審視這 概念,當人生再不必承受苦難,人不然也同時失去 思考的能力嗎?人生的意義似乎再無法確立。」他 堅信只有在受難的時候,人會產生一種很強烈的感 覺──「此刻我活著,就在此刻、就在這裏」。故 此,詩人北島和芒克對他而言,均是具強烈魅力的 詩人。在灼身之痛中,對於痛苦與磨難的接受或擔 當,所體現的不僅是個體對生命的熱愛,更是人在 磨難下的韌度,人的光華由此得以顯現。他不忘再 一提醒:「我們要勇敢去承受。」 〈信〉是其中一首高橋最愛的詩作:「讀信/ 讀你的來信/讀業已不復存在的你/寫給尚未存在 的我的信/你的筆跡/用薔薇色的幸福包裹著/或 者浸泡著紫羅蘭的絕望/昨天寫信的你/在寫完的 同時/是放棄存在的光源/今天讀信的我/是那時 沒有存在過的眼睛」,此詩如其一貫風格,渲染了 一種虛妄而幽暗的氛圍,缺少溫暖與光明。當記者 問他是如何看待生命中良善與溫暖的部分時,高橋 表示光明和溫暖均是他很渴望得到的,但他一再強 調「但是這些良善、溫暖與明亮也是需要在悲劇中 得到『確認』的」。他說:「光明首先來自黑暗, 沒有黑暗又何來光明呢?」黑暗與光明相互為據,
彼此依存、抵抗、消長,看似對立卻是一體兩面的。 高橋執意書寫黑暗與痛苦便是為了發掘尋著光明的 可能:「我相信,結局會是,一直凝視黑暗到底, 最終便能得著光明與溫暖」。這不禁令人聯想到雨 果(Victor Hugo)在《悲慘世界》所寫的一句:「光 明和黑暗交織著,廝殺著,這就是我們為之眷戀而 又萬般無奈的人世間。」 沒有一種愛是徒勞無功的 在高橋的自傳《十二的遠景》中,他以字字句 句,將童年之苦娓娓道來。小時候家庭支離破碎、 缺乏愛與溫暖,這些顛沛流離又悲慘的經歷不但為 他帶來沉重的孤絕感,亦無可避免地影響著他往後 的創作風格。自童年起,「母親」予高橋而言,已 是生命中尤關重要的人。面對母親曾經的離棄、暴 虐相待、或言語上的傷害,卻從未令他有過怨恨, 他甚至說如果有某些力量使她對他產生敵意,這會 令他流淚。後來一次因他主動保護母親而促成了彼 此的和解,高橋卻形容那天的夕陽是他見過的最美 的晚霞,但卻美麗得像悲劇一樣。這種混雜了仁慈、 暴力、離棄、守護、關懷的關係與情感,在高橋眼 中,是一種「不得不如此的結果」。因為他很願意 去相信和理解母親一切行為的背後皆有因由,這或 與他母親曾多次打胎、自殺不遂的經歷有關,「如 果連我也與她保持距離,亦是等同放棄了她,這樣 Voice & Verse | 聲 韻 | 43
攝影:Fred Cheung
44 | 聲 韻 | Voice & Verse
我會覺得她很可憐」。他直言自己並不會對人心存
可以為人帶來快感、安慰,具療傷的作用,但同時
怨恨,這大抵是天性使然,他覺得:「如果我不是 這樣,我活不下去。」 這樣的童年經歷令人覺得總是難以承受的,當 談到他是如何從中痊癒自己之時,高橋卻若然地表 示「我沒有覺得那些是傷害,我覺得災難都是理所 當然的。儘管痛苦,但我也是很愛我母親的。同時, 生命之中有許多對我不好的人。但何嘗又不是有很 多愛我的人?」在日本詩壇,有著排斥和愛護他的 人,但他情願多想到別人好的一面。這些年來,他 深深感受到「愛我的人的力量是無限的」,「我曾 試著想像,如果從來沒有人愛我,可能我現在已是 個惡魔」。這種力量,每個曾經深深地愛過或被愛 過的人都會知道。
無法讓人解除焦慮,因性不可能完成的事情是戰勝 孤獨。他進一步解釋:「什麼是孤獨?死亡就是絕 對意義上的孤獨,也是性無法發生的時刻。但就算 平常的孤獨感亦是無法通過性交來緩解的,因為性 交本身是確認自己是一種孤獨存在的行為。」記者 接著追問:「那麼愛可以戰勝孤獨嗎?」高橋卻笑 了笑反問:「為什麼愛非得戰勝孤獨呢?」在他看 來,「性」和「愛」是接近的存在,但「愛」的概 念是更為複雜和難以釐清的。他指出自己雖然是同 性戀者,但他也有喜歡過女生。有時候,有種愛亦 不必然要和「慾」掛勾:「我覺得只要你坐在我旁 邊,不必談性,我覺得我能感受到你的溫度,就已 經很滿足了。」 繼而,他進一步指出「人世間不存在絕對意義 上的純淨的愛」,「真正的愛是不存在的,是一種 幻想」。即使他形容他對母親的愛是純粹的,但這 種所謂的「純粹」卻無法在現實中得以確認:「愛 只能在我們的想像中得以確認,因為愛是無法定義 與解釋的。就如在一段相愛的關係中,所能確認到 的,最真切的,是彼此的孤獨感。同時確認了彼此 的溫暖、溫柔或善良。又如人性交之後,都會產生 一種瞬間的孤獨感,而唯有通過彼此撫摸,才能確 認人所能感知的最初始和確實的溫柔。」在現代社 會中,人們會以「同性戀」或「異性戀」、「愛」 或「慾」的標籤來為愛劃上界限,但在高橋的心裏, 愛是複雜而無法定義的,單一的解讀方式只會錯過 了發掘了人類深遂情感緯度的可能。高橋深信,在 人生的路上,只有通過認真而全心全意去愛和付 出,即使如何地一敗塗地,「不斷在失敗中成長, 你才會成為最終的你自己」。
「愛」、「性」與「孤獨」 除了「愛」,「性」也是高橋在人生或創作中 同樣關注的命題。童年家住海邊小鎮,深能感受到 大海的寬闊與包容,這令高橋對「性」抱有開放且 坦蕩的態度,不諱言談性,也大方承認自己的同性 志向。早在他第二本詩集《薔薇樹、偽戀人們》中, 已書寫到男同性之愛的慾望。他認為同性之愛,是 他不可分割的一部分,在同性書寫中他「並非有意 識地傳遞什麼」,而是希望去確認他的確有這樣的 情感。相比要將讀者考慮其中,他在乎的是一個呈 現和確認自我的過程,「但我覺得若讀者可以從中 感受這一點,我覺得作為作者的我是會感到高興和 有價值的」。 對於「愛」、「性」與「孤獨」之間的關係與 理解,高橋似乎有不一樣的解讀方式。高橋認為性
Voice & Verse | 聲 韻 | 45
忘不了的三島由紀夫 說起高橋的戀愛史,他與日本著名文學大師三 島由紀夫長達六年的交往自然令人印象深刻。他 直言和三島先生之間難忘的事情太多,如今回想過 來,教他銘入心扉的是三島的溫柔,「儘管與他看 起來的外表不符」,「這一點在他死了之後我更是 強烈地感受到」。後來,他才知道三島在生前早已 叮囑過身邊的人:「高橋,你們要好好照顧他」。 他回憶道:「有一次,我牙痛,到了一家法國料理 餐廳。那是我第一次去,店長卻出來迎接,說歡迎 歡迎,三島經常說到你。然後,店長做了一個我牙 痛也能吃的料理。」說這些話時,他放慢了語速, 聲線亦特別溫柔。他形容「三島是一個超乎我們想 像的人」,「在他死後,女兒、兒子過生日的那天, 禮品公司為他們送來了禮物,一年復一年,直到他 們二十歲」。三島早已將死亡佈置在他的人生計劃 之中,但他從來沒忘卻竭盡所能地愛,試圖將「溫 柔」留下。不論是他的子女,還是高橋,在孤獨的 黑夜裏,都會看到由三島留下的明燈,散發著只屬 於他們的溫暖。 在黑暗中,只有詩成為可能 只要是讀過高橋詩作的讀者,相信對田原這名 字亦不會陌生。田原多年來為高橋的詩作漢譯做 出了許多努力,更難能可貴的是,他視高橋亦師亦 友。在 2005 年,在一個偶然的機會,一個詩歌藝 術節,令他必須翻譯高橋的詩作,自此他們便開始 了十年以上的交往。田原笑著說:「當時他送了我 很多詩集,讀著覺得寫得特別好。我也從他身上學
46 | 聲 韻 | Voice & Verse
到很多東西。一方面是他對待人或人生的態度;另 一方面是他對於知識的探索,教會了我大量閱讀的 重要性。」談起「翻譯」高橋詩作的過程,田原認 為在翻譯過程中的「再創造」是不可避免的,但這 必須局限在翻譯倫理的框架之內:「我不太認同『意 譯』的一套方式。日語與漢語相比,是更為纏綿曖 昧的,它動詞的時態變化非常豐富、主語省略,故 我認為在翻譯之時,有關語言之間轉換的調整是可 被接納的,例如某些單詞或語言習慣的不同,但我 所追求的是『原汁原味』。我希望慢慢去把握作者 的表現意圖,盡可能地貼近他的原意。」作為高橋 詩作的資深譯者,田原對他有這樣的評價:「我最 欣賞老先生的地方是,雖然他的詩歌是比較灰暗, 帶有悲劇的意味,但與此同時,在灰暗之中也是帶 有希望的。他的希望,就是那種在痛苦中絕不放棄 的堅持」,就像那些存活在黑暗中的微光,即使微 小卻足以成為希望。 北島在《時間的玫瑰》一書中指出二十世紀上 半葉的詩歌是人類歷史上最燦爛的黃金時代,詩歌 在黑暗深重的歷史歲月中得以萌芽、在滿目瘡痍的 現實裏得著滋長的力量,然後形成各種具「國際詩 歌」意義的經典。這種偉大而巨大的力量卻隨後在 消費主義、官方話語和大眾媒體的壯大後漸漸消 耗,即使不致殆盡,但詩歌卻逐漸被推向邊緣。來 到二十一世紀,如高橋所言,「這是個不安的時 代」,亦因為不安,更需要寫作。當沉默無法承載 情感與思緒,寫作成為言不可言之自由與可能。這 正呼應今年「香港國際詩歌之夜」的主題──「言 說與沉默」。如北島所說,在苦難與創傷面前,只 有與命運處於抗拒狀態的寫作,才是可能的。帶著 詩在風雪中前行,便是寫詩的意義了。 V
攝影:Fred Cheung
Voice & Verse | 聲 韻 | 47
過期食物與愛情 邱嘉榮 你沒有倒去昨夜的湯水 彷似生活的重複是捨不得丟棄 每夜擁睡的情人 彷似人生從隔夜的味道獲取 渡過寧靜之黑暗的安全感 我說我 未殘忍得把胃壁貼上磚塊 還能夠消化某些年月值得紀念的酒液 還能夠感受那夜興起的沙拉骨 還能夠回溯人類找尋腥鹹以外的寂寞 用鳳梨罐頭築起的森林 曝露在日光和圍駐的視線 使我們有些醃製的睡眠和唱片 都透了風 都沒有了什麼言語 沒有追究超市和便利店出售 繼續撫慰 一星期兩星期 昨夜也遺留了 唇和舌的相爭似飯顆接吻 在極相近的距離找不到緊貼的質感 我們會試著 捧住一碗牛奶 藉體溫保存曖昧和熱戀然後 發酸
48 | 聲 韻 | Voice & Verse
豬肉檔的女人 邱嘉榮 她知道新鮮的好處 可以換上些紅色的燈泡 招來你難以抵抗吃肉的一刻 似是宿醉後未卸下的胭脂 有膨脹的稚氣 在你猶豫不決 她搬出倒掛在檔口的食經 扇骨來煲湯龍骨用來炖砂仁可以蒸排骨 家裏還有沒有梅菜 五花腩最合適不過 前肘嫩滑再糟糕的手勢也煮得好 過來前阿媽教過 切薑片時默念口訣 在煙升起開始幻想 快樂是不是清炒炆炖可以滿足 我再回去問她 最常吃的豬肉是什麼滋味 有八角的滷煮 累了隔夜再吃還可以 是同樣的色彩
出走 李毓寒 我說 請喚醒我 出走那天他放下大海 環形山在背後,他決定不再回頭 那些嘶吼咆哮的兕豕已經只是玻璃裏 小小的塑膠雕塑,生動,不過是死的 他那晚徘徊良久,聽海浪的聲音衝上來 在腳尖前停滯,半秒,又再一次,急返那片黑色 襯衫快破了,被風吹起的,破洞的白色他 涼爽的死意,長髮揮舞,蛇的姿態 看不見他的眼睛,下垂的嘴角勾起 他吃了一小袋黑水,石塊含在口中 舌捲動玩樂,菱形魔法,融化 中藥口味的玻璃心 他回頭,狂熱地奔跑,在破風的列車裏 歸還給未來,彩色電視上的太陽
天空公園 千雲 鐵路在打蛇餅 出口是一杯杯的黑咖啡 一人,拾級而上 走向天空的步道 那裏的入口有刻上 「天空公園」的石頭 有人打卡,有人望向遠處的 高樓大廈,然後是逃離 繁囂的公園
在我最暴戾的日子 盧真瑜 你們或許會說 這不是詩 畢竟在我最暴戾的日子 我會用石子敲碎眼前的車窗 撕碎所有載滿聲音的廢紙 斬下文字的頭顱 讓詩歌,只可以口耳相傳 此刻,喧鬧中的人會散開 像這個廢墟將重生生長遺書 請以所能及的巨大聲浪 蓋過一切,你們讀詩的時候 你將發出第一個「你」 像我 所有在道路上的孤魂 所擁有暴躁的聲調 剪下上述每一字 聲音越來越少了。你們將會 覺得異常寧靜嗎?像呼吸終將止息 語言變淡,文字變淺 聲線收窄而越來越像一團沉默的霧氣 情緒和聲音合而為一 漸趨微細。靜寂不會說話 不會變成與你們同樣沉默的人 不會化成利器 不會像你們不屑一顧的詩歌 貫穿我平和的內心 因為你們是詩 讓我 逐一撕裂你們,然後燒燬
展示牌如常引領 轉左,是沉醉於耳機的人 轉右,是溜可愛小狗的人 風吹過自由飛鳥,風箏滯留 芒草擺動幾對情侶 而迷宮,是屬於沒方向感的人 我一人,落山 微冷擦身而過 Voice & Verse | 聲 韻 | 49
抓緊 葉英傑 電視畫面下方報出的是 「La Vie Est Belle」 那個時候我還不理解 那是什麼意思 那意思是後來才搜尋得知
(他努力長大,或被迫長大 傷害了他人,或被傷害 他有可能知道愛,或不知道愛 錄影帶最後一幕:終於到了時候 要他放開 —— 幕黑
不知道是因為電視上那歌手唱著的歌聲,抑或 音樂錄影帶內的劇情,反正 有歌聲闖進我裏面 那是法國公幹期間某個中午,我在小餐廳裏 囫圇吞棗地進食時
所有人魚貫閃現 原來所有人始終都在,再一次繞纏 保持著最初與他連結上時見到的神態 那種準備迎接什麼的神態 他抓住又沒法抓住。)
努力記下錄影帶最後一刻才出現的 樂隊及歌曲的名字 終於知道行程中有些事 值得關注,有些事可以 讓我有繼續走動的理由 原來有一家店舖,有售賣那歌手的唱碟 在河的另一面,距離我所在的酒店很遠 某天黃昏我離開崗位,瞧著那方向走 偶爾拿起手機匆匆看地圖,記著要走的路 然後收起手機,裝作很老到
花火
知道店舖會收得早,我要趕得及去到 要找到能明白的店員,告訴 這是對的地方,知道我要的是什麼 了解我要到來,我這天到來 我為了這麼一樣東西到來
我住在十月的墳場 清醒時看見火光 野狗就變成慾望的囚徒 我 —— 庸常且枯槁
「人生是美好的」 顯示的歌名 是這麼說的 用另一種語言 當時我並不知悉。
無皮蛇
碎石松針鋪滿荒嶺 時間穿越過所有藩籬 同情和憐憫都沒有打動我 祈求你愛我 —— 像泥土和大地 太陽的溫度逐漸散去 夜晚將成為悲傷的慰籍 魔鬼出現在你的必經之路 你 —— 用無言殺死我 通往花園的路已經消失 沒有人記得沙地上書寫的名字 柵欄上殘存焚燒的裂紋 在酒杯裏 —— 我的斷指緩慢下沉
50 | 聲 韻 | Voice & Verse
二手時代 蔓生 她在一間二手衣服店 聽到電台主持討論唱盤轉速的問題 「當唱盤復刻再復刻 密紋磨蝕再折舊 還不如一張雷射唱片 人們不過省戀一切過時的手工 不分好壞」 旁邊的龐克少女將成堆衣架轉開 整條手臂沒入深處 剝下一件洗水牛仔褸 耳骨上三圈耳環撞出銀光 「就好似明爐燒鵝」 她們伸長頸看冬季大褸 「現在或許用微波爐叮也無不可」 大褸原是日本電廠制服外套她們無所謂 「但曾經那種用柴的講究」 她的手掠過六○年代的幾何布料 「火侯的控制」 裙子拉鏈一律開在左方連帶防滑鈕扣 「藝術品的量產手工」 日本絕版古著 99 蚊 2 件 「不是教人無限婉惜麼」 她想起幾年前一頭金髮 和龐克少女一樣狠狠將手探進衣架 整個人陷進去只為一件日本撞色毛衣 現在她頂著朝十晚六的黑髮 在一整列六○年代的復古裙前 忽然非常惆悵 一隻手停在半空
當夏日甩尾而去 蔓生 當夏日甩尾而去 我們都退成一隻獸 在人造的日光下 輕逸她早已忘記 轉 以舞踏 灰白的臉塗抹地板 委蛇匍伏的重音 留住情人的目光 (憐憫或睥睨她再也不計較) 如果每天半小時 將肱光從注視你的 髮 項 捲煙手勢 跨欄仆倒棍和雨下 皮膚斑斕處收回 低下頭深深 吐納(而忍住嘔吐) 會不會因此鬆動 緊張的索帶緊張的筋絡 這樣為你拉出更寬闊輕盈的 一步 往山的更深處 背絕海岸
龐克少女乘機拈去一件黑紗曳地裙 裙袋沙啞的叫起來 一封遺書剝落 掉在地上 「不是教人無限婉惜麼」
Voice & Verse | 聲 韻 | 51
住在島嶼上 ( II ) 藍朗 住在島嶼上 但你不是島嶼的主人 你是不能眼閉的大魚 天天渴慕麵包與生存 天色與星 從來都與你無關 如果有天你發現 海越來越多垃圾 有越來越多同伴反肚 你是有權咕嚕咕嚕地作響 但你不可以罵、不可以反 你要維持一種惹人發笑的姿態 畢竟你還有很多很多麵包想吃 所以你千萬要記住 公義和民主 從來不可拿來當飯吃 你別誤信他們的謠言 如果你的心願是上岸是結婚 你要更用心 向只有三秒記憶的金魚求教 每天腳踏實地地做人 因為你曾許諾 你要變成這個島的真正主人
你所謂的愛
被殺的城 洛楓 1- 小巴(攬炒) 響著超速的紅字警號 小巴的車輪踩在雙白線的中間 開著普通話的音樂廣播 司機挖著鼻孔顧盼自豪 乘客低頭盯看手機習以為常 天空死力颳動拳打腳踢的風 要將越線的車推回正軌 風速與車速攬炒 一聲煞車的尖叫後 我們再也沒有呼吸了
2- 地鐵(冤魂) 不入地鐵 誰入地獄 你飄著一團黑氣穿過圍板 離去前瞥了散落地上的白菊一眼 交通燈失靈 紅綠不閃 黑白不分 人型公仔被打得殘缺不全 不是缺了手便是缺了頭 我們延長走路或停駐的時限 蒙面警察從地底爬出 街燈頓成一堆發光的喪屍 你帶著那團黑氣再度飄過 遺下一個女孩的哭聲 滑過長街
藍朗 你說擔心我 你說愛我們 你說起兒女一詞 但從不否認 object 這個詞 你說我們被捕你很傷心 你說交通燈盡毀你很心痛 你選擇看望受傷的閘機 卻沒瞥過頭破血流的我們 其實是不是有人忘了 你勸我們相信你時 你一直站在 我們的對面 52 | 聲 韻 | Voice & Verse
3- 渡輪(浮屍) 尋找早已失去的碼頭 路癡的她迷走昨夜渡輪上 時間硬化、溶解 我們流離失散 缺血的月引動黑色的浪頭 投映的霓虹撕開自己的玻璃面膜 浮出一張一張的臉孔 十五歲、二十二歲、三十歲 對岸有人壽保險的廣告招牌 承諾巨額而永久的保單 給浮屍的城市
三寶之釀 —— 讓我為你釀
製五彩、五味的
三寶
許萬里 茄子之釀 圓茄子垂垂下墜 綠葉中圓潤的暗紫安躺 藏身 輕輕摘下 透光又圓滑 還有重量 似是欣賞藝術品 又帶點距離 果形均勻 沒有裂口 是年輕的身軀 也沒有斑點 淡淡綠的帶狀環 自信的展現稚嫩的嬌氣 是八月之後的圓熟 一摘 再摘 三摘
讓我為你釀 製青椒吧 去籽 大塊大塊地切下 一刀 兩刀 三刀 忘記你的面容 忘記你的姓名 忘記你的色澤 此刻安身在夾雜繁亂的魚肉內 釀 入餡料的 青椒與魚肉 不分離 薄薄的生粉 割斷了它們的前生 煎 相煎 相煎 煎 不用急 只要快些 彼此熟透對方 抽身離去
盤算茄子的安身之所 炸開它 猛煎它 紅燒吧 不 看著紫短身材 厚厚的肉 短小中堅硬 讓我為你釀 製茄子吧 來了一群朋友 都會給你的 蝦米冬菇蔥粒 是你的伙伴 再找來 鯪魚肉塊 拌勻再拌勻 再添加些什麼 鹽胡椒粉麻油在胡說一場 拎起魚肉 鞭撻再鞭撻 調味品沉默 又自語 暗算自忖自喜 魚肉的遍體鱗傷 半小時過去了 圓茄子仍然在張望
油鍋邊,紅椒黃椒高唱生之歡樂頌歌
切件與切件的茄子 忘記了前身的淡綠之所 此刻安身在夾雜繁亂的魚肉內 釀 入餡料的 茄子與魚肉 不分離 薄薄的生粉 告訴它們的下場 煎 相煎 相煎 煎 不用急 只要快些 彼此熟透對方 抽身離去
讓我為你釀 製豆腐吧 十字對角 切開 一塊 兩塊 三塊 插一個小洞 小洞 小小洞…… 此刻安身在夾雜繁亂的魚肉內 釀 入餡料的 豆腐與魚肉 不分離 薄薄的生粉 提升了它們的身價 煎 相煎 相煎 煎 不用急 只要快些 彼此熟透對方 抽身離去
燈火下,長茄子在油煙中偷望
豆腐之釀 滑滑的 軟軟的 生之於大黃豆 選豆浸豆磨豆 沒有了自己的個性 濾漿煮漿點漿 重新塑造了新的自己 有了固定的體態 凝固在框框之內 榨取水份 乾涸了不少 輕如燕
滾燙中,豆腐卜聽到黑豆白豆在對話 青椒之釀 青椒 宛如孩子提著的燈籠 有時是綠色 有時是紅色 有時是黃色 哪個才是你的本來面目 可以是大椒 可以是燈籠椒 可以是柿子椒 哪個才是你的名字和姓氏 厚厚的果實 是一年生的草本植物 怎會有辣味 根本不辣 也不用作調味料 淡淡的 不是桌上的主角 那一身翠綠 塑膠的體態 體積不討好 品種變異 分支繁衍 不斷 安躺在濕潤土壤上 不要求光照 卻害怕旱田 如勞動者之步近 溫厚中散著寒風
紅腸之釀 讓我為你釀 製紅腸吧 切件與切件在望 一件 兩件 三件 插一個小洞 小洞 小小洞…… 此刻安身在夾雜繁亂的魚肉內 釀 入餡料的 紅腸與魚肉 不分離 薄薄的生粉 離開了它們的工廠 煎 相煎 相煎 煎 不用急 只要快些 彼此熟透對方 抽身離去 油煙中,午餐肉在罐子內呼呼大睡 Voice & Verse | 聲 韻 | 53
儲光 吳見英 待業的日子每天四處漫遊 過早圍繞商場的圓周,沒有行人 只有半拉上的橫閘,渲染朦朧的光 職員勉強擠身狹小的縫,制服 仍在手中紙袋,熨後仍有皺摺 從顧客的眼角蕩開,SKII 燈還未開,如他們消沉欲睡的臉 唯有說著客人的糗事。鄰旁周大福 射燈亮起,陳列櫃伸出一隻手 把金豬和乳頭上懸著的許多隻小豬 輕放,麵包店職員從透明櫃後方 托出過膩的蛋糕,放到我面前 奶油表面的小孔隨年歲增長,燭光 燃亮一室,我還是把托盤上的菠蘿油 夾回暖烘烘的櫃子裏,弧形蓋板拉下 都係幫襯街市個間餅舖,平幾蚊鷄 漫遊彌敦道我來到了旺角,豉油街盡頭 那間酒店沒多少人知道,我挺傘 讓時間嘀嗒嘀嗒降落,隨雨水 溯流記憶溝渠。豔陽下我們 曾在這裏無聲道別,天線 扯開距離,如不曾出現於彼此生命 之先,作息尋常像地磚凹陷處 水窪靜止,無風也沒有漣漪 浮盪,凌晨我們站在粥店前 隔著玻璃霞氣看店員煮生滾粥 黑夜的身影到了白天,便遭路人 踐踏成屑,雨停了但我再沒能找回 那夜的粥店,只有燭光晃過的假象 亮橙色的大快活和吉野家,商場太冷 店舖張開大口吐吶客人如鯽 玩具反斗城湧出孩子也咧開嘴巴 手握一顆螢光彈彈球,擲落地上 便躍上成長的高度。我仍記得 兒時手握一顆螢光球,高舉燈泡下 儲光。夜深的被窩裏便能擁有 一顆詭異的貓眼球
54 | 聲 韻 | Voice & Verse
奶茶與消化 吳見英 上午在圖書館翻 閲 一 本 厚皮的書,想像書頁間 遺下誰的指紋,誰的手指 修長或笨拙,一樣勉力挽過書沿 直至發白,文字 爬滿句行如一條條小小的幼蟲 烏黑,在幽暗的大腸裏蠕動 裏面有我早餐消化掉的腿通 多士和煎蛋。奶茶以潺滑的姿態 把雜質堆成糞便,剩下一桌冰涼 朦朧的茶色玻璃上,奶茶跡開遍 如花,花瓣擋去食物的名稱 和數字,桌上餐牌印滿黏膩的文字 泡開,過了膠的角還是捲曲 鐵匙上的白糖凝固成硬塊 兩個起霧的水杯盛滿熱水 在桌面上悄悄滑行,像急於離去 辦公,斷不會趕著去寫詩 書脊已然捲曲,沙士前出版的小說 書頁拋起潮濕的浪紋,內頁裹住 團團乾涸的茶漬,善心讀者用原子筆 圈出錯別字,在邊界糾正,潦草 如寫一張單,字體隨奶茶 溜進我的喉,最後才發現 甜意盡然沉至底部,放下瓷杯 杯緣肥厚,淌下條條褐色的淚痕 粗糙,還崩了一小角
跑步 夏簷 一 街燈照亮一隅 卻忘了另一角 婀娜多姿的少女 撲向霓虹燈 金銀紅綠的光譜 穿插櫥窗裏的 歐陸衣飾 二 沒有意識地奔跑 忘了時間 由人煙稠雜到幽靜樹林 腳步放慢 加快 再放慢 呼吸 身體漸重 步聲 消失在昏暗的小道 三 在音樂的節拍裏 找尋一致的協調 在人群中 畫出自己的軌跡 思緒穿梭各種可能之間 為平淡的白色 染上繽紛色彩 四 沒有聲音 沒有光與暗 沒有方向 沒有土地 海水 藍天 沒有存在
一滴淚 —— 記初抵美國愛荷華 周漢輝 我們趁著破曉 哭得像孩子 相擁,你的時間 滲透我的肩膊 在我出門以後 仍留住我 像一滴淚永遠 在落下途中 飛機沿淚滴的 弧面,飛行半天 我便活於你背後 卻想起居室緊窄 比一滴淚還小 而你給擠住於當中 像經濟艙座椅上 我頻頻微改坐姿 略紓疲累與疼痛 從香港抵達愛荷華市 參與國際寫作計劃 寫作,恰像一滴淚 永遠在落下途中 我拖動著行李箱子 像腦袋並未卸載疲累 與疼痛,踏過夏日 曬出的身影,看見 你的黑夜有多深沉 只好告訴你 旅館旁邊也有河 像居室附近的濁河 以旅館供應無線網絡 在線聯繫,我的手機 始終拒絕顯示此地時間
Voice & Verse | 聲 韻 | 55
當我們一起跑過
我們會飛
—— 給姐
—— 給子豪、燕萍、雅筑
黃偉諾 炎夏是回憶的主角吧 每回想起,都總會有股燒焦的味道 那時還沒學會不捨 大汗淋漓的昨日 我跑在紅跑道上 領先運動場的呼喊聲 超越一個又一個對手 拐彎過後 終於看見 那個站在陽光低下終點線後等著我的你 對視 看見你眼眸裏八年前的 奮力衝線的我 啊,原來我們是從那時開始 互相走進了彼此的生活軌跡當中 現在我們學會不捨 馬不停蹄的今天 我們跑在街道上 穿梭於港鐵站裏 只為著那個站在觀眾席上喝采的她 有時我會分不清昨日與今天 尤其是她那永恆的容顏 使我更加模糊 直至跟一如既往站在我旁邊的你 對視 看見你眼眸裏此時此刻的我 驚覺 原來我們都已不再年輕 時間在你我那雙跑鞋的起落間 像鞋跟後的塵埃甩遠 九月的烈日蒸乾了我們的身體 最後一次在海旁 晚風輕拂著 酒醉還是面紅的你 傷感在我們對視之間裂開 我有點想哭 在那一起跑過的日子
56 | 聲 韻 | Voice & Verse
黃偉諾 那夜星光燦爛 天上的星星沿著銀河緩流 橘色的微光像柳絮一樣飄散 公園裏,光與影在舞蹈 笑聲也適時地伴奏著 毛毛蟲在地上踽踽獨行 你說你擔心不能飛 我說你有我的星空 那日陽光燦爛 天空一片萬里無雲 從縫隙間照出一地剪影 樹蔭下,理想準備啟航 信念則擔當著推進器 蝴蝶破繭而出展翅高飛 我說我擔心不能飛 你說我有你的草原 嗯,等待著那一天 我們都會飛
裂酒 施勁超
遇雨出門 莊元生
荒謬的世界需要 斷掉的胳膊夾雜愁緒 擲出一個酒瓶 讓滿地的碎片釋出火焰 淨化人間的罪惡
窗外望向遠山,黑雲濃罩 暴雨將至,我知道 拿著長柄雨傘出門 一步一步丈量著 心中陰蘙的風景
燃燒中的酒瓶 曾經種下許多裂縫 終在肉體分離一刻覺悟 它的命運只能是 碎裂 沒有人會為它風光大葬 如今就只好當做贖罪 碎裂 或許是更好的存在
出門走路時 山間小徑上 截斷一根樹枝 當作手杖 猶如曾經途中扶持的親友 回來則若斷劍 拋在路旁
它的本質基本不變 只是混入更高濃度的酒精與 各種古怪的化學成份 譬如淚水、橡膠汽油、童子血 像為父親的病開出許多奇異的藥方 (吃過這藥的城 可會痊癒?) 用棉花堵塞罪惡的出口 然後燃點、投擲 讓罪惡焚燒罪惡 蔓延至一個時代的入口 在一片混沌之間 燒出一塊新大陸 自由的火焰揮舞旗幟 而旗幟高張 像太陽照亮夜月和晚星 在明天 滾到腳邊的會是燒焦的椰子殼 革命的果實隨水飄流
輪椅與蟬聲 莊元生 梧桐河橋上 我彷似看著別人的風景 坐在輪椅上的老婦望著 騎單車的老人眼前經過 車上大聲播著八十年代粵語金曲 鮮黃簇新的車架盛載 漸漸遠去的青春 婦人不斷向中年兒子埋怨 計程車怎麼還未到 昨日陽光普照 今天帶了雨傘 騎單車的老人 從山墳轉了一圈回來 車上揚聲器播著 上世紀的盛世 逝去的身軀 在橋上盡處消失 聲漸不聞 只聽到盛夏逐漸響亮的蟬聲
Voice & Verse | 聲 韻 | 57
靜靜的 水先 她不在的時候,常常把她 輕輕拿起輕輕放下 極致時,恨不得把她 從胸口掏出 一個人就這樣 靜靜讓另一個住進來 心讓她住進來 胃讓她住進來 她不在的時候,心和胃 就讓她帶走 門要靜靜開 再靜靜關上,窗口 要仔細擦拭,避免烏雲 最平常的早安 晚安、吃飯、牽手、會面 開始作用於平常 從前,兩個人舒心坦然的日子 開始發燙 這樣簡單的坦然 常常一不堅定就會掉落 也常常,更溫柔地 在掉落時,一再提示自己 不發出 任何聲響
58 | 聲 韻 | Voice & Verse
神聖的蛇齋餅粽 伍慧儀 選票在空中飛揚 颯颯 那些剔號跳出小圈子 勾結串連 直上天庭 想要多神聖就有多神聖 玉皇大帝拿它來醒鼻子 蛇不吃素 蜿蜒匍匐向北 吞食卵雛 畢生蛻皮 年年月月 月月年年 未能成龍飛天 卻是如假也不換的龍的傳人 謹遵傳統 送禮即守禮 中秋月餅 端午粽 善心齋 缺一不可 選民拿它們來塞腦子 維多利亞不認識屈原 江水汩汩 海港悠悠 草木莽莽 我們認識裹蒸粽鹹肉粽金華火腿瑤柱粽 現代頃襄王拿它們來填肚子 月餅內擠滿了蛇口餘生的卵 再容不下革命的紙條 (曾有多神聖 就餘多神聖) 我們張口吞食 過後不留一點蓮的芬芳 已被壓成蓉的蓮子已回不去了 那些中通外直的歲月 蕭蕭 青天 白日 之下 誰又只吃齋了?
小路 張海澎 一條無盡的小路像蛇一樣逼近我 一條小路曲曲彎彎細又長 一直通向母親的子宮 母親的子宮是一座寂寥的花園 卵子含苞待放 散發幽香 父親的彩蝶撥動陽光的譜線 將通幽的曲徑 翩躚成 柳暗花明 一條蜿蜒的小路像蛇一樣纏繞我 我們走在大路上 意氣風發鬥志昂揚揚長而去 陽關大道上橫亙著一座獨木天橋 橋下一艘紙船隆隆駛過 像豪華郵輪一樣滿載憂悒 拖著一條重新進化的 絲綢之尾 一條崎嶇的小路像蛇一樣吞食我 敢問路在何方 路不在腳下 路在頭上 路隱沒在雜草叢生的亂髮中 誰說地上本沒有路 就是因為走的人多了 將所有的路踐踏成 地圖上的荊棘
反叛與叛離 邢凱婷 是你願意進入那邊, 世界的花草開始隨風擺動。 走到破碎的階梯, 高興的臉容。微笑的角度捕捉。 粉碎的餅乾踩踏了, 身上的骨頭發出聲響。遠邊密封的海。 那邊的扭曲房間, 鏡子對著怒視於是暗自沈默。 鐘樓的聲音像黑色的鋼琴。無用處的瓶子, 飄泊的落葉屍體。 外面死去的蚊子拍翼,那些虛假的光影在黑暗。 雨點類似記憶產下的紋路。鑲在指環的閃亮石頭。 那邊的草原沒有風也沒有草, 很多重複的聲線交錯形成一條紅色的血管穿過心臟的房間。 分身的夢境重映如接觸撕裂的水潭。 我裝滿收集回來的玻璃, 鏡子的內側輕微的發出, 交談的人。意圖回到大海的最深, 房間的門反轉,位置脫離記錄, 水的味道吃進了口腔, 到達了世界刻印的世界。 死亡完成了歷史的延續故事, 那邊的盡頭。沒有分隔的前言。
路的盡頭 是巨蛇在冬眠前 排出的蒼莽
Voice & Verse | 聲 韻 | 59
重影 冬莉
麥田群鴉 萍凡人
光從雲翳剪下重影 向邊境擺渡 夢囈開出淺蔥色的花
筆尖啄著麥穗,田野暗自分出 岔路,群鴉飛過麥田如酒徒 灌醉一瓶瓶色彩。
今天登機, 機票是下月的今天; 昨日渡船, 船開往終點的昨日。
獵槍半壞,路邊草鋪出畫布 小麥擠壓著風,向天空討一口 呼吸。烏雲爭奪不多的氧 鳥獸窺視畫布後更大的獸。
家園失焦在跑動的鏡頭裏。 天際線外 灰藍的煙霞描畫圈圈, 暈染失眠的眼角。
獸吃掉教堂鐘聲,夜是虔誠子民 金黃色後裔互相傾訴,藍天叫著: 放逐無家的鳥群 下一季來臨前趕走明亮
雙目和耳朵抹了岩辰砂, 掉進你和我的深海漫遊。 信任崩塌時, 普通人成了偵探, 成了戰地記者, 成了合唱團的中低音。
命題捲進更紛雜的命題 向日葵集體失蹤 左輪手槍走過自己建造的麥田 射殺最後一株花 田裏腳步聲驅散虛無,播種 引領初生麥子 為萬物打開族譜,微涼
玻璃瓶裝滿魔法石, 輾成最細砂粉, 夜裏擦出獸眼的火光。
筆尖啄著麥穗,田野翻土,靜聽 鐘聲在夢土響起 小麥家族改名為百合 後記:梵谷之死一直是謎,但最普遍的說法是:他走進他 所繪畫的〈麥田群鴉〉的那片麥田,開槍自殺。雖沒有當 場死亡,卻在兩日後辭世。
60 | 聲 韻 | Voice & Verse
塔尖 雲樹 我躲進天花低矮的閣樓,門扉透漏的日光漸窄 而我張開雙臂按捺被風漲滿的窗簾。 我站在塔頂,腳掌壓向尖端,何妨讓紡錘刺破 那片無人之境,只有我洗澡的時候揉搓 也因此是最骯髒的,所有罪惡和歡愉的起點 而他們並不知曉。只有風一再看穿我脆弱的遮蔽 比如細意調配的臉容,額前的碎髮 像我壓抑湧動的比如窗簾 沒有人看見我,沒有一個人 從地面上抬頭看見雲端的塔尖。 在這裏我肆無忌憚觀望行經的人們 而他們並不知曉,當他們凝視也被別人凝視 彼此的影像就在無聲的吶喊裏扭曲 倒置如坑渠積水的殘影,或者銳利 刀光割裂如剁開內臟陰冷
拾起玻璃碎瞥見我的手指淌血 臨水照鏡,我一腳踢翻水盆 實在也不需要太多的倒影了 我旋即跑上樓梯,裙擺乍開乍合可以嗎 閣樓有我一早放置的紡錘 木屑間仍映著光紋。從頭除掉層層包裹 把外衣,短裙,鞋襪通通扔出窗外,這時窗簾飛揚 欲望如風撩撥腳底生出痕癢但是 「只有花瓣是值得觸摸的。」在日光被鎖緊的房間 複數的他曾明言暗示。必須按下窗簾 不讓風盈滿每一個孔洞,我配合地照做 直到終於踩穿紡錘,腳底迸發血紅 溫熱地流淌,緩緩凝結,如一朵恬靜的花。 * 取材自梁志和《在這表面爬行》。
先是有了游移的光再來是身體 我想像我們在水映錄像裏做愛 藤蔓如鐘擺蕩漾水面,我於是柔軟如浪 叢林和海域在他身上疊影,幻化成通體琉璃 * 或是表演的一部分。眾人退去 還未結束他就先穿上衣服 空氣凝固,擁抱的姿態漸漸僵結 兩尊石像有各自的呼吸。 我將每一句話削尖成竹茅 他掄起鐵盾,重重擊落 我想,我只能當一個拙劣的魔女 飛過眾人的頭頂,朝我所愛的人 灑落短暫迷暈的粉末。藥力消退, 車輪變回南瓜,果肉輾成腐臭漿糊 他們醒來後便大力譴責我的所為 這是最好的情況,通常他們 只是刪掉相薄裏我的形象,咻一聲比我的掃帚還快
Voice & Verse | 聲 韻 | 61
人生 梁嘉慧 火摺子點燃燭芯, 賦予蠟燭到人間走一遭的機會。 燭光左右搖曳, 泛出點點微光。 蠟一點一滴褪下, 褪下了稚嫩年少, 褪下了不諳世事的模樣。 剪刀一開一合, 在剪燭的痛楚中, 照得更璀璨奪目。 在一片黑暗混沌, 燙出一個洞。 也曾, 在寒風屹立, 任由世事紛擾, 也吹不熄這點熾熱, 滅不了這一抹火紅。 在磨練中, 添一分沉穩。 款款的到了殘年, 燭光昏暗、微弱。 最後, 化作一縷輕煙。 只是, 那抹白煙,也曾泛出點點星光, 為這無邊黑暗帶來過一絲光芒, 也曾用自己的溫熱, 暖這世間幾時節, 也不枉走過這一回。
62 | 聲 韻 | Voice & Verse
菩薩 勞緯洛 菩薩啊, 當我這樣凝視你的時候 你便僅僅是個人,坐在窗邊 有風吹過煙火 你幽幽說:吃不消。 多年前,只有一次 某個母親向人展示兒子復活 他們不信,她發瘋 死前始終擁抱一張舊木椅 而你,懂得痛苦像曾背起刑具 只是宿命般,恰巧 被解開了神的衣帶和喉嚨 如今你凝視我,畢竟遠去的兒子 我恐怕你呼吸潮濕 且腦海血腥 我猜你是知道的 你不過是眾生所捏造的魑魍 以自己的碎裂,換取 眾生的碎裂,加在你背上 無故摔下 當石灰滾落,便成為了 一埸相近的超渡
這難道就註定了擱淺嗎 嚴瀚欽 我總幻想所有游向旅冢的藍鯨都會在途中見到 一道素白的虹橫跨直瀉的水的腰間,三千呎不 過是一場華麗的揮霍只要人們度量的線條足夠 粗疏或者甚至沒有度量的必要。這當然不是一 個好的徵兆只因它對孤獨的直接指涉可總有人 在最嚴肅的時刻訛謬徵引,像是把旋轉當做遊 戲把棄置當作珍藏把蒼白當作提升把一條敬畏 的河當做工程填滿。沒錯,就連那層由千萬滴 水飛流直下然後死亡而構成的迷霧也有人說故 鄉本就該是這個樣子。
黃梅雨般的寓言 嚴瀚欽 暮色過後,世界並沒有善待敲鐘人 木杵終會衰朽;我們悄悄長出白髮 總是無法把所有學過的字擲入郵箱 辭藻如蟻爭相遁走,筆尖勾勒回音 每次托腮,時間必有傷口 就像祈雨的大地滿是裂痕 荒原有敗葉持續堆積,偶爾開花 結苦果,垂涎的人於是染上惡疾
原來夜色正丑 醒來仍感覺時間是個車輪 碾過叢生的標本有聲或者無 輪轉的間隙不足以 供人喘息,你難道試過 在不同街道之間倉皇竄走 還有閒暇切換呼吸的方式嗎? 總會有人在陽光底下故作唯美的迷霧。 霧一直都在的 —— 美學家如是說,只是應時轉換 成不同的形式充斥我敏感的鼻子 就像每個時代對舊事的輕蔑 就像人們心中詩人的卑微一如 往常,長年消食鋒利且不會柔鈍的世相。 我承認我的確 像日光之下逐漸萎縮的野草,只會 把一句完整的話徹底 拆散,一一對應死去的水珠, 然後將眼淚放置在其中的某一滴。 或是揭開所有水珠的面具 撼動所有人的臆想
無法把眼前的所有人形容為持槍者 正如我並不曾因為扣動扳機而殞命 期待風雪降臨,像孩子不懂北方 想象歲寒把昨日搬到更高的山頂 羽毛終於飄落;飛翔了一生 鳥也沒有成為天空的一部分 鬧鬼的城市如何猜度雨季的週期 如何在辭藻濺入窗口時拉上簾子 觸摸到睡眠的輪廓 便以為夜色變小了 買一場醉,買裸露的少女 把每個少年的海斟入酒杯 從未留意倚靠的墻是否長出雜草 十年前的岸邊,黃梅雨般的寓言
這難道就註定了擱淺嗎?
Voice & Verse | 聲 韻 | 63
奶茶加咖啡 蕭欣浩 五種茶葉依舊 混和日復日的傳統 沒有浮削 沒有沉苦 絲襪早已回歸傳說 年輕人吸啜管內的珍珠 碎蛋殼是老舊戲法 隨經驗浸煮 移開滾燙的中心 涼了又多加靠近 美好依靠日常調節 微煙中可以看出得失 口袋裏的數字逐漸褪色 組成大師穿梭的車票 道理自古而來 挑選適合的地方停留 比例隱世或者驕矜 秘方演繹各自的包容 有人入坐就說要體驗 揮手點一杯鴛鴦 試一口說咖啡太濃 掩蓋了某種傳統 淡奶也敏感了胃口 純正不接納半分點綴 勉強將整壺濃茶 沖進一點飛濺的咖啡 極端取得極端加許 所謂對味惹來質疑 看 那奶茶加進了咖啡 這 這確實是他媽的鴛鴦
常餐 蕭欣浩 火腿是紅色的 餐肉也是紅色的 火腿的紅不是餐肉的紅 通粉是熱的 奶茶也是熱的 通粉的熱不是奶茶的熱 煎蛋是新鮮的 多士也是新鮮的 煎蛋的鮮不是多士的鮮 胡椒粉是辣的 沙嗲牛也是辣的 胡椒粉的辣不是沙嗲牛的辣 當我一息尚存 當我還能感受 一個溫熙的早晨 一個平凡不過的常餐
據說養狗已經不流行 白水 據說吃狗肉已經不流行了 「又不是蝗蟲」 為此城管養的也就只有城管養的狗群蜂擁而出 搞砸每一個市集以期換一個屠宰夜 繪本裏的瘋狗症患那個樣 被老母「生舊叉燒好過生你」的洗腦 而宣誓做舊聽話叉燒那種渴求 據說養狗已經不流行 豢養的終須棄養 更人道的則應人道毀滅 上頭皺眉質疑「這是正式配種的狗嗎」 於是我踢踢牠墮落的屁股 半肥瘦叉燒都不如的那種墮落 篤定說「你這頭雜交的母狗」 啊要拎把長遮光復你 仆街這是屌狗的時代
64 | 聲 韻 | Voice & Verse
乾草 麥智軒 金黃色的乾草堆 像帽 旁邊提 ⽔ 的 婦 ⼈ 以 及 殘舊的梯 ⼦ 她從遠遠的陰影中 向我招 ⼿ 問好 那樣的距離真的能看 ⾒ 嗎 我點頭 我期待乾草堆燃燒 雖然不會發 ⽣ 望出窗外 外⾯的景⾊優美 鴿 ⼦ 在 遠⽅⾶ 來 它們 ⼀ 會 兒在東 ⼀ 會 兒在西 你坐在列 ⾞ 裏 ⾯ 總是感到不理解 看畫時 我保持適當的距離 看著橘 ⿈ 和 蔚藍 看著乾草 看著輕描淡寫的筆觸 看 即使是 碰不著衣角
綠色、紅色與黃色 雨君 方正的規則烙在圓圈 告訴廣場的人群 暫停生命一下 等一棵芽破開土壤 少年枯硬頸與關節 昂首看繞過相冊的一個世紀 重新披上大海的照顧 尖沙咀的燈飾用一年時間 說出微弱的黃色光點 可以在人的眼中沉默 燒成最新鮮的火堆 溫暖眼角不斷掉下的灰燼 眾人的翳病已交代原因 無辜的共犯卻不接受 硝酸味的薄膜成為第二層眼疾 鐘樓留下聽見遠處的吶喊 秒針沒有時限重重打在未落成的架 退潮沖刷依舊有鮮血灌滿錶框 或在草叢找到我 殘破和丟失彷彿沒有變得奇怪 珍貴的舊品象徵遺忘的選擇 只嵌入同樣的燈光 又是新的巨大松樹 針葉透光卻在閉目時散去 書頁可能在另一束視線下發光 這大概是不同年代的樹木 透過不同顏色的印刷再次看見
Voice & Verse | 聲 韻 | 65
租借人生 紅紅
「山竹」 孟木匡
每一天都還回些什麼 大雨,經血,木地板上的刮痕 排水孔一撮頭髮
子夜十二時 街外一片寂靜,無人聲無雀聲 偶爾有一輛的士駛過
不停結網又匆忙 撤下,清理牆面污痕 打包後大門緩緩關上
中午十二時 狂風似刀向周圍劈去 暴雨像重鎚錘下
我總是擅長 認識這座城市的街道 在樹梢重新將天空 切割成精準的等份 等待晨光穿越夜幕 逐一填滿再逐一 傾倒。黑暗 釋放了光 我走在鋼索上
晚上八時 折斷的樹幹橫躺在路上 玻璃碎片散落一地
每一天又租借些什麼 不停撤下不停結網嘗試 還原,那個一再抵達 一再打亂的,圖騰 椅背上的漆塊剝落 露出你塗抹的褪色夏天 穿不下的衣褲和書本 在角落墊高夢想 我總是擅長 將紙箱一件件開封取出 擺放正確位置 在晨風中開展新的一天 時而平靜時而 起伏,仍緊緊抓牢
橫行者肆虐 留下難以收拾的殘局 註︰颱風「山竹」於 2018 年 9 月襲港
陽光明媚的日子 杜曼枝 陽光明媚的日子 三槍子彈貫穿腎臟 我不明白 為何我們還要上班 小孩們還在學校 沙發堵住梯間 煙霞佈滿人間 我不知道 後來你有沒有當上警察 黑白紅的對比鮮明 我們不需要混色 不需要有錢 我們 不比警察需要奇蹟 不比海面需要平靜
66 | 聲 韻 | Voice & Verse
白房子 鄧煒儐 (馬來西亞) 我的房子很白 建在水上 水的記憶是悠長的 房子隨著水搖搖晃晃地追溯 流向最初的母愛 我的記憶是停頓的 弓著身子入睡,我夢見了 海,彷彿羊水 環抱陸地胚胎 呵護它,維持它生存的體溫 揚帆的人,航向大自然的 母愛;胎兒初具聽覺時 最先聽到水的安眠曲 白房子會一直如此寧靜 陸地輸出的排泄物 不會把海水染黑 我夢見,你從水裏出生 有剪不斷的臍帶 會健康地成長 白房子裏的嬰孩
心甘情願 侯思平 (台灣) 走了那麼多沒用的地方 這麼努力地綻放 再有一些陰影或留白 我們重回畫境,那裏有一個完整的世界 在一首詩裏抽象 讓痕跡本身像分行散文沿途脫軌 有一天,你也為此凜冽一場冬雪的掩埋 虛無而來瘡痍而去,都在這裏 還原曾經熟悉的焦土 此地無銀 我的世界 在一條河流嬋娟 是你眼中的晶瑩也是灰燼 是塵沙洶湧,虛無而來瘡痍而去 多時仍是 幻滅的靈犀 而我如何矯情一千個吻 篆刻流年,就從一場煙火開始滂沱 為掏空而綻放 一如你的耳語擦身 只消在一片無語的靜空 誠實地交出自己 看你眼裏的火 為此瘡痍為此虛無
Voice & Verse | 聲 韻 | 67
共同體 劉旭鈞 (台灣) 如果這裏就是失去的地方,語言與呼求的意義 必須使聲音不被奪去 蝸居的暗室裏 呼吸頻次與唾沫流動 不被讀取兀自有意義 只剩火沒燒過 但人都墜入海了,煙已漫過了岸 為何只是飛行更快的 竄入了眼,直至胸膛裏某三公分,而飛得更高的 已不是風箏或白鴿 成就一個討論軌跡卻不見航道的世界 有人意淫宏偉與統一 (「沒有任何力量……」) 卻使人體支離家屋破碎 (「能阻擋……」) 方陣裏的軍人都成為景觀 (「……的步伐」) 所有人生都只是景觀 陸塊與大洋都不再仁慈 我們即將死於海嘯山崩謊言 亡於土流地震烽火 無機的我們被堆成 方陣 在每個廣場上,焚燒 或固化成恐懼的樓宇 ──地海不仁,我們漂浮 在島與半島上 共時遙望異地的群星 而成哀傷軀體的無數眼睛 由煉獄產生淨境 語言都已太輕薄 什麼壓著人們從天橋墜下 折斷於此的臂膀與棍棒 只能在他人的念想中倒帶以求復回 由煉獄產生淨境 古老的精神,頹敗的信奉 但我們不企求任何宏偉了 天上真的還有大風 容我們去想像嗎
68 | 聲 韻 | Voice & Verse
由煉獄產生淨境 贖回那一隻接一隻 被奪的眼睛。
Voice & Verse Special Feature: Emergency Emergency And Its Secrets by Tammy Lai-Ming Ho
language? So-called ‘objectivity’? Proximity to what is happening on the ground? Ability to tweet often?
Emergency is a myth. Emergency is eternal. Emergency breathes. Emergency repeats. Emergency is when a bird copies another bird in distress and flies into a hole in a tree of secrets. Emergency cries wolf. Emergency makes piercing shrieks of everyday sounds. Emergency imitates life and attacks reality, and worse, creativity. Emergency may be avoidable, available, capable, scalable, and sealable. Emergency sings or sighs or sins only occasionally. Emergency is some people’s religion. Emergency encourages hasty reading, reinterpretation of the centre and the theatrical and the spherical and the peripheral. Emergency can give birth to new lives or put them to sleep forever. Emergency has a wide range of intensities, languages and political situations. Emergency does not flirt. It does not know the landing procedures. Emergency forces us to ask questions:
6. Will we ever run out of colours, wavelengths that the eye can detect, to remember an event or moment related to the protests? Some say colours are infinite. Some say we can see about 10 million colours. So, no, colours won’t run out. Patience won’t run out.
1. When do you think they will stop checking people’s boarding passes or press cards when entering Hong Kong International Airport? Have we accepted this as an inevitable hoop to jump through and that there is no point questioning it or even bringing it up? Freedom is foregone drop by drop. This is a drop. 2. When does a surface, static or moveable, become a Lennon Wall (or Lennon Anything)? Must it have post-its? Is monochrome also okay? Must the messages on them be eligible to a certain percentage of passersby? Is its defacement part of its definition? Must it need to be seen to exist? 3. What has happened to the art of lying? Why do the government think we will blithely believe so many in Hong Kong have chosen to end their lives in the most predictable ways: death by drowning, by falling. We are not so gullible. Or perhaps they have lost even the decency to lie better. 4. How to look into the eyes of someone whose political views are different from yours? Pityingly as though she has the cancer of ignorance? Fearfully because she might verbally and emotionally attack you? Or lovingly like a daughter to her mother who may still be ‘converted’ one day? 5. Why do we seem to find some foreign journalists more or less ‘credible’ than others when reporting about Hong Kong? What qualities are they expected to possess for them to be considered good or bad? Is it
7. When does a piece of garment become important? When it is made into a flag and waved in Hong Kong. Is it illegal to fashion a dress out of a Chinese national flag? Can it be made into some sort of tablecloth? Can we iron it, shred it, piece it back together poorly, and call it art? 8. Can we dream it now? Can we dream the triumph of the people, who refuse to be unthinking dolls and puppets? Can we dream that we can enjoy freedom, as assured as the night sky before morning comes? Can we sleep, naked or in comfortable pyjamas, without worrying about tomorrow? Emergency revolves and evolves, each reboot more potent. Emergency sometimes stares at us and sneers. Sometimes it is timid, sometimes rigid, and at other times it’s an unknowable jerk. Emergency is not original. Someone may die, some building may fall or catch fire, some plane may crash, some revolution may not happen, some people may be beaten on a train, a generation may be awakened to question their government. Emergency is not on its own: it has friends dearest to humanity, closest to your hopes. Emergency is shape-shifting and wears a childish shirt. Emergency is not always fit for its job; it needs to go to the gym more, or talk to Lucifer about the beauty of earthy dawn. Emergency is often inadequate translation that no one wants to acknowledge and further circumvent and circulate. Emergency does a voiceover to a film whose setting, context, and sexual affiliation we never know. The key to understanding emergency is to know it is fabrication and fascination: we know everything about it already and it is shallow. Emergency is a moment of inspection, inspiration and insomnia, and it makes it through, with some accountability. Emergency can be rearranged into nothing in the age of globalisation. Does emergency have a face? Overgrown and overthrown, but ceaseless, like seagulls picking at their food. Emergency is not responsible. It does not need to be. It has already left for the next expedition and experimental project. Our life, now, maybe defined by the supreme design of the emergency. V Voice & Verse | 聲 韻 | 69
Voice & Verse Special Feature: Emergency
Oliver Farry © 2019
70 | 聲 韻 | Voice & Verse
Voice & Verse Special Feature: Emergency Land Of Ruin by Akin Jeje Streets echo that siren song burn baby burn, from Youths black by birth. Then, they wore masks indelible. Freedom now. Black Power. Power to the People. Many dead. Ashes to ashes, dust to rust. Belts leave welts on all of us. These here avenues bear the same reverberations of ruination. Burn MK burn. Shot a kid point- point blank. Man set on fire. Blasted a black-clad back, sparking live-wire. To the death, strive beyond bonds of silver steel and lead, Un-enslaved long before dead. Bricks, bullets, cannon water for cannon fodder, Canisters and arrows sail airily past heads. To the death, black diamond, fragile biscuit heart in the palm of a metamorphic grip, Never crumble, never slip. Them boys’ve started loading live clips. Burning, now lighter fluid on pink flesh. Can you hear the people singe? Scorch spray today by scorched earth green-clads on a crowded train, pain Into the violated face of a violet lady and her unborn baby thrown onto Concrete platform in scorn. Do you feel the people sting? In future years, in Xianggang museums, Curious crowds will gather around displays, Carefully decipher the runes that tell the tales Of how puppets and masters presided over a land of ruin. Ain’t 28 years left. It’ll come damn soon.
Voice & Verse | 聲 韻 | 71
Voice & Verse Special Feature: Emergency Summary Report: Experiment 3 by Reid Mitchell That August, the city became uncoupled from the communications grid. Nobody, save a few conspiracy theorists, thought the uncoupling deliberate —a matter of failed relays, freak storms, some two or three stations going down simultaneously —a problem of infrastructure due to budget cuts— but we not must blame the politicians. Observers tell us—well, not exactly tell us; that's one of the problems— we learn from our observations that the first results were gratifying horrible: children raped and murdered in the amphitheater, drug addicts taking over all clinics, a boom in euthanasia, food facilities looted, general intoxication, cancerous ovaries, shortness of breath ,intoxication of specific key individuals, clumps of fire-ants the size of basket balls floating down the river, yellow grass growing in the streets, intoxication of targeted individuals, new found dependency, and a longing for men in uniforms. We planned to return sooner. But the uncoupling unraveled the system up to the Eastern Region. Experts were shocked to learn there is a stretch still dependent on underground cables and that gray rats long thought extinct had gnawed through to the wires. Bereft of us, the subjects soon displayed abnormalities and anomalies not predicted by our model:
72 | 聲 韻 | Voice & Verse
mass hysteria, an upsurge of dancing in the street, mutations in color and languages, restaurants on wagons, speaking in tongues. mistrust and a swollen pride that Professor Brandt says we should call “hubris,” musical groups with ironic names, irresponsible sex, nutria, a profound distrust of men in uniforms, responsible sex, several revolutionary groups pledging to unhook the city from the grid forever, plus an series of small vegetable gardens planted in cracked swimming pools. We were not made welcome as we expected. The grass growing in the streets has turned luxuriant green and at night the golden deer come from the forest to the verge of the city to nibble on it and look around with eyes no longer surprised.
Strange New Weather This Summer by Reid Mitchell It is caused by climate change. The Observatory needs new warning signals Which way will blow the tear gas tonight? Which streets will have red puddles? Where will thickets of batons sprout up? Will beanbag rounds hail down? Where will be the sounds of marching, charging feet? What color shirts will be spotted where? Will any eyeball crack like a raw egg and allow its yolk to run out?
Voice & Verse Special Feature: Emergency A Young Woman I Know Only Slightly by Reid Mitchell
Submergent Infection Of Two Diasporic Han Characters by Lian-Hee Wee
Her family smells of fish gone bad It has turned on itself, the father against his daughter, the mother against the son, the grandma, toothless woman against her father, the grandpa trembling as he holds his brown bamboo cane against the mother who is already growing grey, and who curses at the dining rooms table where all the food now smells of fish gone bad
The heart dies, is idiomatic for the greatest sorrow, is clinical for eternal peace with no more tomorrow.
She goes out on the streets except when mother locks her in and she comes back to the smell because rents are too high and because in the end, these smelly people are her only family and this fishy flat her only home
But if the heart is erect, then with death adjacent, the ideogram means busy-ness, re-spelt business in the corrective present. Should death sit above, and the heart lies serenely underneath, Forgetfulness is conjured, a wraith seemingly a dove. Two Han characters from the exotic majority tribe, induces daze on who has forgotten what diatribe— the mind murdered slowly by sweet poisons of false hope and pretend harmony So emergence makes for no emergency when with open eyes the heart dies.
They Said by Miroslav Kirin They told us to leave the building as soon as possible—go, run, what are you waiting for, they said—in slippers, barefoot, naked, as soon as possible, we had to get out, fast, faster, it was dangerous, yes, it was. They couldn’t tell us exactly why, maybe it wasn’t the right time, but a little earlier a deafening explosion could be heard, no, no, in fact it wasn’t heard ata all, on the contrary, it was a calm sunny September morning, I was putting out the garbage as usual and I suddenly found myself in a group of naked, emaciated people making their way toward the exit door of the building, and I could do nothing but look for a hole among them in which I would quietly disappear.
An Essay On Simplicity by Miroslav Kirin This is how it goes: a boom barrier rises and people pass. The boom barrier goes down and people don’t go through— that’s how it goes.
Voice & Verse | 聲 韻 | 73
Voice & Verse Special Feature: Emergency Etiquettes on a Drug Raid by Gino P. Paradela 1. Keep the plates and the glass and the rice from the table. Throw the cornstarch and the salt away. Throw away whatever looks white, powdery, and fine. 2. Tell the kids you're playing hide and seek so they wouldn't make a fuss. You have been playing it all your life. Say you'll play. Come up with the best lie children can buy. Say you'll find them later. Kiss them. 3. Note that the altar has not been cleaned. Wipe the virgin, the Holy Child, and the Jesus Nazareno. They, too, may have white dust. Remember what the old manang said about curses and how you never believed them. Whisper silently how much you believe them now. 4. They say that when you hold the Nazareno's cloak he'll do you a favor. 5. Your partner yanks you out. You know it is impossible to run. If you'll run you're guilty. How could roots leave the ground it has sprouted from. You know this. She weeps. She knows how these things end. Joke. Ask her to play with the kids. Hide and seek. You have played this game before. 6. Tell her you'll be alright and would be home for tomorrow's dinner. Keep a straight face. 7. The only sin your hands ever committed is that they were never clean enough. You see, nobody cares about your dirty fingers, or your welt marks, or about hands being chapped and barked. Nobody cares about construction workers' fingers or a baker's. 74 | 聲 韻 | Voice & Verse
The Blue Collar man's life is minimum as the wage. See, poverty is carved into your palms and fingers. You were marked from the very start. The stars are set against you. Accept this. 8. You can never scrub out from your fingers what has been tainted. 9. You hear the sirens. They always need an emergency. You have been here before. 10. Sometimes the sounds of feet sound like rain. If you lock the door they'll kick it open. 11. When they come they will order you to raise your hands. Raise them. 12. Forget the shirt they will rip when they yank you. You’ll kiss the table you've cleaned. Kiss the table anyway. 13. If they could not find the sachet of shabu on you, they'll probably plant one. Accept the sachet they'll put on your hands or your pockets. Don't be a hero. No one fights cops and wins. You'll probably get five years. 14. Bravery is not getting shot at. Obey. You have done this before.
Voice & Verse Special Feature: Emergency A Foreigner Streams The Aftermath Of The Yuen Long Attacks Online by Gino P. Paradela From a streaming website I could only imagine how many had covered their ears as the ambulances blared beside their buildings holding pillows to ear to drown the sounds did they worry about the screaming perhaps or the cries that had dissipated like the passing train loud at first but then faint Perhaps their television set had drowned out whatever sound was left
emergencies are more sinister than sound They comes perhaps when the young can easily turn away to pretend that fires burning their backs do not exist— that welts on their thighs are deserved for speaking out against the powers of a state for words injure stability, but obedient silent mends Emergencies come perhaps as drinking poison thought medicine they come perhaps when people trust the executioners with their axes
The white-shirt mob had left I heard after their deed was done they had silenced the streets
Maybe emergencies are the refusal to hear with ears, refusing to see with clear eyes
Their love for country is displayed in the colored faces of their foes
Emergencies perhaps happen in the thinking that the government is on the People's side
art for art's sake The news had shown me what these men did— and the police, says the news— had turned their heads away in pretense to unsee what had been seen Like them I pretended too— an outsider who looked at these things as passing like the memories of a scolding or a bicycle injury I shall forget these things like a song to a falling leaf or the life of a butterfly after rain Apathy is severity Emergencies do not come from riots nor from screaming ambulances
Voice & Verse | 聲 韻 | 75
Voice & Verse Special Feature: Emergency Emergency Physics by Eli Hsieh i. the speed of entropy at the rate of destruction a star galloping towards its mouth my shadow lassoing wind but seduced by its drawl unmade bed awaiting its delinquent owner Ii. we sit in an emergency room our innards stacked like russian dolls I am inside the memory of a mother who wishes her daughter had remained home I claw through the wallpaper tumble out brain-first my body follows as a sullen parade tin bone and brass muscle iii. emergency I snap the word’s tail like a turtle’s neck out skips—emergence of agency in the best of times we respect ourselves otherwise we choose [for] ourselves iv. in kent, ohio the mayor threatens a state of emergency solid emergency as .30 caliber rounds liquid emergency as young blood gaseous emergency as the dead body of students dissipates from our collective hive-memory v. in a world where I don’t exist my eyes succumb to light sucker punch all darkness vi. in a world where I do exist my eyes are supernovas post-collapse dust shroud and sickly wonder vii. where I do exist in a world where I don’t exist 76 | 聲 韻 | Voice & Verse
viii. we make light of emergency yet the rib of this word its torso, that soft exhale emergere—to bring to light ix. light I have seen as shy gnawing roof corner light I have seen as gamine coy filler of eyelash-ridge light I have seen vanish a flash grenade’s cough x. when two protons collide the original state of the universe its violence, its burden is remade once more for this miracle to occur protons must be stripped nothings exposed by electric radiance in T-minus collision all protons are saints governed by halo, canonized by performance each one watching their comrade fluster then shatter xxi. a thunderess cast in molten heavenly helm every crackle a cry, lighting in-palm one reverberation an island destroyed striking until the world is reborn
Voice & Verse Special Feature: Emergency people ask, what’s next by Jacqueline Leung
The Killing Fields by Paul Lobo Portugés
when a person dies blood pools in the body like wax through the thick we hold the heart squeeze its ventricles to make it pump
we cry a psalm a river of prayers at a cemetery of shadows when bombs make tombs of the enemy asleep in their Gods after first rains birth gold grasses over Darfur’s oil and break winter dead earth as jagged blood rivers bear witness to whirlwinds of death
miasma seeps in through pulmonary tissue suffuses our bodies with gas until we lighten to match how much our lives are worth afterwards skin flakes away like pavement the beach beneath they imagine under arches of industrial blue sky a summer nothing else but fun that gets disgruntled at all those orientation camps the same kind of shirt none of this sensitivity to green he was seventeen he tried to be heroic billowing contrails from guns blunt trauma meteoroids fizzle upon landing a wish he threw back immediately to take matters into his own hands
these devil Janjaweed shimmering on horseback cleanse the land of Blacks taking the war weary girls in the middle of starry night by three in Wadi Tima three times three in Kailek because of their ebony skin “to change the color of your babies” they rape them and with machetes cut their young breasts kick the moving fetuses with gov’t. issue boots one hundred thousand dishonored daughters cast from the land of Genesis widowed mothers wandering nowhere to cry forever one hundred thousand boys slaughtered their bones bleaching in the scorched wind where hungry flies delight in the hot shade a bent over wanderer cries “God is great” remembering the sounds of her dead children she draws bloodlines in the blowing sand three for her daughters: a teacher a dancer a seer heaped into the howling village afire three for her sons: a farmer a herdsman a poet feet slit from toes to ankles testicles bulging from their fly covered mouths their god fearing eyes open to heaven weeping no more sincere speeches are made a poem written the Dalai Lama blesses the forsaken as bullets fly each into the other ignored daily by headlines of oil and flesh girls lick tv for pretty while spice boys practice viral games of death until a forgiving earth brings forth fire and flood that God willing gives birth to black voices with aboriginal minds praying for love’s only song
Voice & Verse | 聲 韻 | 77
Voice & Verse Special Feature: Emergency Stones from Heaven by Paul Lobo Portugés
—for Haiti
the flesh of the city blends its blood with the dust of earth's grave the devil quake broke the bones of their beds with its terrorist bomb they could see the day light of death in the beaten air feel it in their prayerful souls as the some time glad day sun fell into forever's darkness and all the all reeked with the ashes of fear Where is the loving God of married hallelujahs? all the poor man's houses falling falling amid the deepening gloom into a tomb for sons of promise and green daughters their pleasure and pain drowned in a ghost of tears lost like raindrops on the grey face of the bottomless ocean vanished like the passing shadows of stories in the imagination of clouds Why oh darkened God of Stone God of the Word? in the once bright light of a schoolyard's promise silence now bleeds where young eyes yesterday shouted from their books a belief in tomorrows now the living dead carry their bodies with loving worms on the gallows of their bent backs wander the veins of the beaten streets chanting horror verbs black angels mourning the flesh of graves Where is the open hand of God the prodigal Father? they lie down forever in the weather of their sorrow with the innocent dead no glad to be home families no wined friends with hope's holiday songs no loving child's prayers or whispered shut eye no sweet good nights no these good soldiers of Jesus' hosannas are the inspired blind no more at the womb of endless night before the forsaken God of their brambled loins Oh God! God!
78 | 聲 韻 | Voice & Verse
Voice & Verse Special Feature: Emergency The Fast-forwarded Fail Of A 50-year Finale by Jason S Polley
—In memory of Wisława Szymborska
eins Emergency. My first ‘favrite’ show. Four I was. The ambulancethemed syndicated series was severed by ‘Supper!’ I never knew the show must always go on. I saw it pause when I cricked the silver knob to OFF. Great b&w monolith. Wooden box more sculpture than window. Vanishing
drei Chungking Express. “Karaoke Next.” 2047 expedited to 2019. A mosque police-painted actinic blue on the heels of a lauded grassroots South-Asian suffrage alliance, with only Allah, imams, the media, old men, & seemliness as witnesses. Protest-free site of Right wronged. Uighur internment-camp echo.
point. I’d hotfoot up the stairs in anxious, quiet riot, flinching, a sure arrow’s fletching dead-eye aimed at my mid-back. The wily ‘Injun’ waited, watching in the workshop, furtive by the furnace, ‘a shilent sadow’n tha unfinch’d haf ov tha cellar.’ Cowboys & Indians. Reticent
‘Cops outside Chungking Mansions. Popo behind CKM too. They have walked through the building. They all face in. Like they will storm. Chances of charge were assumed to be low. But activists finding refuge in the building. Hopefully CKM shutters will close soon. I just
rival more giant than my deadpan Dad. Continuity? Commercials? This hour has 22 minutes? Ma lei ga? Still. History’s pompest Push implanted. Thanks. Bereft givings blood beswept. Most Grand Mal. Red Earth whitewash. Imbrued bigotry white boys watch, whisper, wield. Whelp. Whip. Lips. Lash.
‘left the area. If anything, come chill at my place.’ Apologies guys. I’m deleting my chat history & removing myself from the group pro tem in case my phone is searched. Please add me back later. Please get in touch if you need me to pick you up or if you need to stop by.’ Gokul left the group. vier ‘Hope you live to a 100, old man. Diu lay lo mo!’ A Worldwide Spring. Chile. Lebanon. Catalan. Gay Taipei. Pro-HK Lennon Walls: London, Seoul, Sydney, Tokyo. Post-Its enliven ecumenical Halls virtuously vacant of autarchical ‘Chinese’ & contorted ‘Confucian’ clout, pull, pomp, & panoply. ‘Band in China.’ Free from
zwei When We Went Yellow. Yogic wheels; backbends to the future. The 2am fast ferry to Central. To rally rather than reflect. It’s early autumn. A fortnight into Mid-Autumn as well. Seasonswell of umbrellas. Ze & ze homophone. To screen police mace from public headspace. To allay police slung asphyxiants. A grandma regard gone good rogue. Scholarism. Basho’s kerplunk frog sounding a pacific tsunami. The equipoise of students; youth for once in life unhurried. A slowing. A bestowing. The anachrony of a collective alacrity for, get this, altruism. Ginsberg’s magnanimity. The readiness. Empathy symphony in solidarity. Millennials, market-class, and middle-class amass. Against invisibility. For voice, choice, verse, & turf. For a room of one’s own. Ngo. For a tongue topdown decried as mere dialect. Anti-erasure. Basic Law. 1984. Joint ‘No’ to obsolescence’s 101 languor.
brands & bans, the hateful Politburo 8, the Grave Red Firewall, the SCMP’s oft Peking-bent ‘News,’ & TVB-Pearl’s panoptic potpourris, street-views speak of stratocracy. White-clad, unliable bruisers barrage subway gauchos. Wails. Emergency calls … fail. A brute lawman clasps a goon’s clenched fist. His honorary PhD is dishonored. A station blackens. Un-badged bedamners detain ‘dissidents.’ CCTV footage dies. Teens report sex assaults. Popo raptors spook their parents. Uniformed kids Families Aunties Seniors Press First-aiders: buttonholed. Poly U grads don Guy Fawkes masks. ‘All we dream about is the police and tear gas.’
Voice & Verse | 聲 韻 | 79
Voice & Verse Special Feature: Emergency Back To School by Felix Chow
Boy Glaring at Landscape by George Richards
Your bus passes that Tsuen Wan street Your swimboard touched the ground
That summer, the boy drenched body & soul in an orange sweat arrived on the blue acid earth off a bus. That summer, the city-drenched boy took a bus that took him away from where streetlights blot the sky out. That boy balanced on train tracks, & peering up through clearing heavens & caught in the sway of the spray of stars still felt the city’s pounding heart vibrating through him. That summer the city drenched boy & star alike in a gungy turquoise pastel you could trace to where the city rolled down into coral shores polluting the spectrum. That summer that boy giving over to a landscape only then beginning to focus, the city rising up from coral shores shuddering under the blue acid earth turned blue sidewalk vibrating through his feet, his eyes adjusting. Because everything was burning away into carbon the landscape was a frenzy of blue neon shaking itself out all over him, turquoise sticking between his fingers. Everything was burning away into carbon painted in a stream of oil his gunged pupils grew to be caught in the sway of. Everything burning away into carbon shaking itself out over the boy, the boy glaring up at all that city spilling its oil into blue, the blue city shaking itself out over everything.
In the halls they spoke of you in tones of cotton wool As broken things should be Your empty desk, a shrine untouched frozen in its fame The slogans carved on flaking wood coated with your blood Maths textbook. Page 18 Geometry. Figure 9a Point A and Point B three cm away In Biology, a sheepish glance As Cheung Sir shows the PowerPoint: Human Respiration— The Importance of The Lungs You stay in class. You want to live The ten years that you'll lose In History class, Miss Lee presents A question asked of soldiers old "Would they do it all again?" You raise your hand And state, for once An answer that you know
80 | 聲 韻 | Voice & Verse
Voice & Verse Special Feature: Emergency Confident Destruction by Jennifer Anne Eagleton I once saw “confidential destruction” written on the side of a truck. Although the things-to-be destroyed may have been simply office words destined for the shredder, they once had power and importance. Things once precious were now being ignobly sent to their graves, without fanfare, as if they never existed. Doesn’t the hated, the no longer useful, deserve a proper send-off? Then I thought: destruction needs to be loud and clear. Destruction is not a haiku, simple and profound, but slam poetry, thrown against the ear. It’s nuclear fission, it’s Armageddon. Screams and screeches should be heard as the executioner wields the axe, For things-to-be-destroyed often struggle to live, oh how they struggle. They absolutely do not go gently into that good night. But die they must, since you have decided they must. When they finally expire, and the things-to-be-destroyed are no more, there is a Silence. A Silence so immense it fills the ears and leaves them bloodied. Now, that’s what I call Destruction. Confident Destruction.
Raven by John Leake As I reported to you about the high leaf in the tall tree in that ravine behind my dwelling, fluttering hither and yon beyond my bath window all summer long whilst I shaved or else hanging pendulous whilst surrounding leaves fluttered aimlessly propelled by breezes, it alone stayed motionless AND STOOD OUT because it did. Five months, Friend, I tracked it effortlessly for it veered constantly against the grain, twirling in still air, with all others dangling lifeless until wind raised them into wild fandangos, and it, as in torrid romance, did not budge, it stayed true to my eyes’ wonder which brought me to consider that this is WHAT LIFE’S ABOUT because it did. I am here, sadly, to inform you this Thanksgiving holiday, the high leaf has disappeared, no longer does it stand out, religious mendicant of the forest embodying raven forager’s gift of mimicry to draw attention to itself from wistful gazers of our sort, prone to see into things more than a little of our own foreboding that timeless endless circles such as is WILL SOON RUN OUT.
Voice & Verse | 聲 韻 | 81
Voice & Verse Special Feature: Emergency After The Storm by Dongli Liang
When A Grave Needed To Be Tiny by Low Kian Seh
The storm struck with high tide Southern sea’s outrage flooded a gaming mecca Casinos lit up amongst dark cloud of residents in power outage The Parisian tower was eclipsed Smashed windows turned hollow eyes
at the end of the second hour, she said there was nothing: no movement
480 flights cancelled and passengers in terminals restless to return home already in debris anxious for calls from love and parents. Men died in a fall, hit by car and trapped in his own garage a fear for plague spread in stench of decay
sobs. words rumbled, trapped beneath my lungs. I watched her consciousness fade
Chips and cash are worthless now. All are desperate for clean water— babies cry for liquid milk; mothers are drinking from the tap
deafened. later, I barely heard the doctor’s clinical explanation above heartbeats:
People swim in a river of rubbish, rotting regime and money kingdom. Another storm was on its way, sweeping through the glamorous enclave. After The Fire by Dongli Liang The moons arise, sun setting. When I hear you struck, shot and trampled on, my heart weeps a little bit. A little bit of shock and sadness, then the unrelieved grief. "Just close your eyes, no one can hurt you now. You’ll be alright." Afloat. I drift into the hypnotic session when I see shadows there, wandering in the cobalt blue mountain air The fires gone, trees burnt down, leaves into dust, and the large trunk, after three thousand years, still there, still there. Coated with summer frost, standing, watching them pass by like a guardian of lost pearls. As you turn the beads in hand, I lean towards you, unattached, and the souls start to ascend.
82 | 聲 韻 | Voice & Verse
or kicks. her hand constricted mine on the ambulance, the siren drowning
past swing doors into sterile whiteness; the clean snap of surgical gloves
the cord that bound her and the baby was the noose that severed the bond one day before our daughter was due to leave this watery tomb. my words drifted past my wife in her grogginess, lacking gravity that matched the weight of her tears. each pregnant pause bled into the stillbirth of a broken sentence. certain convictions imprison a soul for life in asphyxiating darkness. I spoke of better days, but brightness casts longer shadows in its illuminating wake. sometimes condolence is better delivered by simply shutting up, and offered silence of a tightly held hand speaks louder than a thousand words
Voice & Verse Special Feature: Emergency Migration by Kate Rogers
‘I hope to exchange my life for the wishes of two million—we can never forget our beliefs, must keep persisting…’ —“Lo”, 21 year old anti- extradition bill/pro-democracy protester
They are most active at night. Their black-clad forms swarm the streets, like a miracle hatching of a rare species, defying extinction. A black moth trembles on a window ledge, in the glare of the police spotlight. “Never give up!” she shouts as she falls backwards, merging with dark sky. Well-wishers leave pots of night-blooming jasmine on hard pavement where she fell. One month ago, another black moth wings torn by the teeth of the wind probed a vein, painted her last composition on the wall in blood. At 21 she must have felt old, lungs singed by tear gas and pepper spray. Careful to slip past the webbing of the stairwell net, she dropped.
The state forbids them to choose their leaders, so they are leaderless. On the streets of Mong Kok they remind each other, “Be like water”, as Bruce Lee said— their teacher now. Moths do not need the sun, vibrating their wings to heat their muscles. Many moths do not eat. What do they live on? In my dream the Prometheus silk moth lives on fire, eats fire. As fire burns it from within it offers fire to us as a gift to burn the old city down.
Only a few students come for my 9’oclock class. Shuffling in in their black hoodies, barely whispering “Here” when I call their names. I’ll let the absent ones hand in their essays late. They might graduate.
Voice & Verse | 聲 韻 | 83
Voice & Verse Special Feature: Emergency Utopia: A Love Song for Hong Kong by Kate Rogers
—For Q
Unshakable Confidence towers over the valley. Its peak offers an excellent view of the Essence of Things. —Epigraph from “Utopia” by Wislawa Szymborska
i. I try to put the dishes away. A bowl slips from my damp hands shatters into fragments. The neighbourhood repairman knocks— here to check our air conditioner. It leaks. On the TV a news video of a teenage protester, his soft cheek ground down by the weight of an armour-clad policeman’s knee. Blood under the boy’s chin. His front teeth shards of white porcelain. The repairman supports the protesters. We chat. I offer him water, tea, coffee? He shakes his head as I brush away tears. Retrieves his step ladder, lays down tarps. He lives in the Ying Tung public housing estate wife, kids, him— 500 square feet. Half the size of mine. ii. My friend K Whats Apps a video: Western woman clotheslined by the Po-po [i] in Sheung Wan as she carries bags of groceries past shields, batons, gas masks Her papayas spill, pulp orange flesh on the sidewalk. The foreigner shows us ink blot bruises on her arm and leg. She’s lived here 20 years. iii. A million of us slow shuffle out of Victoria Park under a humpback whale of umbrellas casting collective shade. Thirty-five degrees celsius. One organiser in a black tee-shirt, park gate, Hennessy Road. Tall, lean, thanks me for coming. Passes a bottle of water, a paper fan printed with Hong Kong’s red and white Bauhinia flower flag. We step into the road. I’m glad to lend my body, my sweat 84 | 聲 韻 | Voice & Verse
to the people, the city I love. Their smiles keep me walking with them. Eight hours for our crowd to cover five kilometres to the legislature. iv. On a junk boat a day of buoyancy with friends swimming saline swells near Turtle Beach, Lamma island. As we drift into dock we are tear gassed. Protesters scatter end of the pier. Khaki-clad, riot police in cyborg helmets drift in and out of sight in the clouds of gas. My throat burns, nose streams. We can catch another boat, get away. What about the seniors in Wong Tai Sin coughing up blood after days immersed in clouds of expired CS? What about my friend in her Sham Shui Po flat who can’t stop vomiting after inhaling tear smoke on her way home from work? v. My student, Q, sends me a video: the goddess of democracy outside CityU library. The statue topples. Three young men scuffle, shouting in Mandarin, Cantonese, English. The screen is green— as the bottom of a fish tank in need of cleaning. It’s hard to see who does what. Q sends photos of the repair: the statue’s plaster arm scarred,
Voice & Verse Special Feature: Emergency Give Me by Alan Jefferies
hanging in one piece after her trip to Prince Edward doll hospital. Q tells me that now the goddess has her own security guard. vi. In Statue Square—meeting point for the teachers’ rally, people gather under palm trees, canopies casting broad shade in the heat. A volunteer hands me a green sign, translates the slogan: “Don’t shoot my students!” I am here for all the young adults I’ve taught over two decades. I wonder about police truncheons, being pepper sprayed. Double check the outside pocket of my pack for my Ventolin inhaler, my husband’s swimming goggles. Former leaders say Liberal Studies courses have led youth to take to the streets. I remember my literature students watching a video in the dark, Maya Angelou reading her poem, “Still I Rise”. They borrowed her refrain for practice poems of their own. How many of them now sit in cells, black eyes colouring their morning dark with a storm of blood? I am not as brave as my students, or Maya Angelou. I have a foreign passport, plan to leave the city I love. Knowing traitor to my conscience, I rarely sleep through the night.
[i] Derogatory Hong Kong Cantonese slang for police. Derived from American rap.
Give me Mao’s bones Give me Winnie the Pooh’s nose Give me my tongue in a jar Give me the Emperor’s new clothes Give me the cold doorknock in the dead of night Give me bucketful of tears Give me the great leap backwards Give me the workers’ paradise Give me Tibet Give me exile Give me permission to weep in public Give me the mother’s of the dead Give me the disappeared, the vanished Give me hands to hold my head Give me a great firewall of skulls Give me a lungful of sawdust Give me freedom, or give me death!
Republic Act No. 11203 by Rae Rival He opens his mouth and out comes mud, submerging houses in a sea of infested flood. The palate of the pier reeks of smuggled gods— neoliberal bug pesters yet another harvest season. We crack open a riddle, an iteration: our country starves its agricultural workers. 240 peasants killed as of this quarter. A policy of rice importation, to mill our landless farmers.
Voice & Verse | 聲 韻 | 85
Kubrick Poetry
書名:《維多利亞港的野豬》 作者:吳智欣 類型:詩集 出版:kubrick 出版語言:繁體中文 出版日期:2019年12月 國際書號:978-988-79937-0-4 規格:94頁 精裝 定價:港幣145元正
86 | 聲 韻 | Voice & Verse
Kubrick Poetry
About this book
About the author
Florence Ng’s first bilingual collection captures the essence and everlasting amid the torrents that have been washing the city through the voice of a wild boar—a free-spirited beast who dares to swim in one of the world’s busiest and most commercialized harbours. Given the city’s unique historical development and geographical location, the poet writes in four mainstream languages—English, Chinese, Cantonese, Cantonglish to examine how the meeting of East and West, North and South exerts its influence in everyday life, while at the same time she never forgets to speak for the neglected, marginalized and the oppressed— chicks in a decimated tree, an old lady who hungers for company, a questioning Christian, an old man battered by life... This is a collection for all those who believe in faith and love in a polarized society.
Florence Ng has lived in Hong Kong since her birth. She has co-founded Kubrick Poetry with friends. With their help, she has self-published a poetry book called Book of Shoes (《鞋子集》). She has won Youth Literary Awards and her poems have appeared in different publications. Her first bilingual collection Wild Boar in Victoria Harbour was published by Kubrick in 2019.
內容簡介
作者簡介
詩集以野豬的呼喚展開,在這些年充滿張力的日常 中,發掘生命的永恆本質,呈現新聞和影像看不到 的香港。詩人以香港的四種主流語言書寫 —— 英 語、中文、廣東話和廣東話式英文,探索代表這四 種語言的文化角力下,我們是如何被塑造。而貫徹 整本書的是詩人對被邊緣化、被忽視和受壓迫者的 關懷 —— 一如野豬被不斷擴展的城市驅逐。詩人 謹以此書獻給活在兩極化社會中,對信仰和愛仍存 盼望的人。
吳智欣生於香港。她與朋友成立 Kubrick Poetry 詩 會,也在他們的協助下做了個人手作詩集《鞋子 集》。她曾獲青年文學獎並在不同媒介發表作品。 2019 年她的第一本英中詩集《維多利亞港的野豬》 由 kubrick 出版。
Voice & Verse | 聲 韻 | 87
Kubrick Poetry
Ode to the Wild Boar by Florence Ng My call to you the outlaw who got your way to play in our water, in front of so many eyes, without paying taxes or having sweated your butt off for a job, My wink at you the rogue who tusked down rules of traffic, burst through fences, skirted CCTV and mobile snapshots just to cool the bites of midges, The daredevil who proved the notorious saltwater innocent, The hideous who proclaimed to city critters a harbour shouldn’t just be a showcase of yachts, ocean liners, cargo carriers or the rubber duck, The savage who knew no gapes, glares, scowls, flagged fingers, foul mouths nor threats of guns but followed the smell of the horizon, The fugitive who would rather drown in vastness of unknown than be repatriated to the same pig-pit, To all those who are pigheaded, rough and questioning, With you the furred-and-clawed in me is howling in unison.
88 | 聲 韻 | Voice & Verse
Kubrick Poetry
野豬頌 吳智欣 你這個不繳稅不捱世界,卻為所欲為,在眾目睽睽下在我們的海裏嬉水 的亡命之徒,我呼喚你 —— 你這個用獠牙推倒交通規則,衝倒圍欄,閃避所有天眼和手提快拍就只 是為了給蚊叮降溫的無賴,我向你眨眼 —— 你這個親證了那臭名昭著的鹽水其實不賴的莽漢, 你這個向城市生物宣告海港不是用來展示遊艇、遊輪、貨櫃船和橡皮鴨 的醜八怪, 你這個不知瞪眼、怒目、豎起手指、粗口或槍口為何物,只管追隨地平 線氣味的蠻種, 你這個情願溺斃於茫茫未知而不甘於遣返豬坑的逃犯, 你,並一切頑固、粗野和好問的人, 我裏面的野種與你們一同嚎叫 ——
Voice & Verse | 聲 韻 | 89
Kubrick Poetry
游移邊界的詩意 —— 讀《維多利亞港的野豬》 文伊凡
書
寫的文體有何界限﹖語言是否有「正統」與 「非正統」之分﹖《維多利亞港的野豬》詩 集的作者吳智欣以四種語言形式──中、英、廣東 話、港式英語(Cantonglish),嘗試為母語創作進 行一場語言實驗,回應近年常受爭論的語言政治問 題。《維多利亞港的野豬》捕捉今昔香港生活的紛 繁現象和即時經驗,透過簡明意寬、不嫌俚俗的雙 語詞彙與獨白,突破香港人以中、英語入詩的固有 藩籬,讓各種語言的異域在紙頁間彌合,刻劃對城 市、動物、人性、自然、信仰與現實的自我省思。 廣東話的詩意 意象之廣垠,是符號或語言均無法完全盛載 的。港人自小受教於所謂標準的語文教育,被告知 既俚亦俗的廣東話實無佔據白紙上空白格的合法權 利。然而,當詩意遇上不同的文體,無論是港式英 語或廣東話,其語言與意象所產生出來的美學效果 和獨特性往往是料想不到的。過去以粵語為中心的 本土方言文學不勝枚舉,有夾雜文言、書面語、口 語的「三及第」文體,也有半文半白、以南音或清 歌形式說唱的粵謳等,而《維多利亞港的野豬》當 中的對譯關係,產生讀者覆查及對照原文的效果, 擴大語義上的互動可能。 《維多利亞港的野豬》先以英語完成,再親自 翻譯為中文。英文部分講究押韻,重於韻律與節奏 的諧協,中文以本地俗語的鹹趣色彩最為突出,強
90 | 聲 韻 | Voice & Verse
調玩味性。〈My Tongue〉一詩就以跳格方式在句 子中部和尾腳押韻,例如: tongue that buzzes and bumps into faces and ears that none in power can squash or swat it clear,’ [...] tongue that baffles with nine tones and snaps and shouts and swears all the time 廣東話版本則為: 佢把九聲零舍刁鑽 倔擂槌鬼殺咁嘈 [⋯⋯⋯⋯⋯⋯……] 佢嗡嗡聲撞口撞面 永遠趕佢唔走打佢唔扁 撇開英語的文法尺矩 ,〈My Tongue〉的音節讀起 來尤其跳躍、柔雅而輕巧,無分恰似平白述語。乍 聽之下,〈我嘅母語〉粗聲粗氣,九聲發音語氣硬 直,突顯出廣東俚語粗俗之聲,但在音節上,粵音 之突兀卻不亞於英詩押韻的高低跌宕。詩人以地道 的語感構築文字、蒐藏隱喻,使讀者可於熟悉的廣 東話口語中,逐一細味其詩意。 在國族與政治、官話和俚語之間的拉扯下, 作者嘗試釐清廣東話的文化價值,借助後殖民論述 和他者的視野,尋找本土語言的文化定位。在〈我
Kubrick Poetry
嘅母語〉開首,便道出母語的故事是與充滿離亂、 罪惡、鄙俗的地方歷史相連(「係海盜同蠻夷嘅後 代∕係小販、黑社會同 band3 廢青嘅母語」),曾 作為被殖之地的香港,其母語與中國傳統文化格格 不入,其混雜本質及對國族不忠的本性,招致國族 主義者視這土地為次等的眼光(「係上街「搞事」 嘅低端人口」)。如此,當人民連用自身語言說話 的權利都被剝奪(「國歌唔到佢唱∕人民嘅大禮堂 冇佢講嘢」),詩人認為,廣東話只能憑著自我的 「意志孵化並生養八千萬人」,在字裡行間卸下公 文式固守語法的刻板書寫,於獨有的形式上展現詩 意。詩末,「生命力強過小強同感冒菌∕將來同我 必喺天堂一同復活」兩句可見詩人對母語文化的自 信心,肯定它必超越他者對粵話文化的誤解,被世 人傳承下去。 野豬的精神 在語言實驗以外,詩集還探勘了人性與永恆 性的本質,具體劃分為兩大主題:一、蟄伏的暴力 (Shadow of Violence);二、靈光乍現(Discovering
the Divine)。吳智欣直接寫到城市人和社區裏的 動物,刻畫他/她/牠們如何面對各種有形無形的 壓迫。同時,她亦避實就虛,拒絕為單一社會事件 的片段或人物命名,讓讀者只能從壓迫者與受壓者 的經驗中感知,想像事件的起源經過。在〈繩子〉 (The String)及〈棄〉(Ditched) 兩首詩中,我
們讀到的並非其與現實背景緊密扣運的話題性,而 是詩裡各人和動物作為獨立個體的感受或經驗,喚 起我們對生命的關懷和省思。 詩集的創作背景始於香港,大部份詩作都指向 詩人活在香港的記憶和經歷。而啟首詩〈野豬頌〉 (Ode to the Wild Boar)禮讚野豬,關注野豬被城 市逼迫至亡途險境的問題,亦藉由野豬的動物本 性,寄語正為自由掙扎求存的香港人。此詩的奧妙 之處在於詩人細緻揣摩野豬的特質,從而表現出城 市的真實面貌。野豬是反抗的象徵:牠們不願被社 會奴化,天性自我、為所欲為、抗命不應命(「情 願溺斃於茫茫未知而不甘於遣返豬坑」)、敢於闖 蕩、野頑無懼的靈魂,顛覆社會安於穩定發展的價 值觀。阻撓城市擴展的人或動物,面對被驅逐或被 殘酷對待的命運,牠們以自身經驗向城市人說明, 海港並不只用於炫耀虛榮,還是給眾生物「嬉水」 暢泳的地方。吳的用心,帶領我們思忖如何與社區 動物共存。 野豬素來被城市人一面倒地矮化,牠們形同妖 魔,天生只會破壞社會設施、漠視城市規則,蠻頑 的姿態從不討好,猶如每個被我城的社會固態所排 斥和邊緣化的人。浪游於維多利亞港的野豬,以其 叛逆、不馴、與世抗爭的精神,從被放逐之地返回 城市自然的邊界,詫然向人類顯現出城市邊緣者的 角色。母語和野豬的意象,貫徹詩集的中心訊息, 通過吳對兩者的勘察,觀照出她對社會文化、城市 與自然的共存,及對生命價值的透徹關懷。 V
Voice & Verse | 聲 韻 | 91
詩史鉤沉
被遺忘的歷史 —— 談覃子豪與《華僑文藝》 文馬輝洪
一、緒言
一
九六三年三月三十一日,台灣著名詩人覃子 豪(1912-1963)因膽道癌住進台大醫院一○ 四號病房接受治療,開始了一百九十二天為生命搏 鬥的日子。在眾多前來探望的文友中,詩人辛鬱 (1933-2015)幾乎每天到醫院探望他,與他談文 論藝,陪伴他打發在病發痛苦中片刻喘息的時光。 辛鬱曾經在一篇懷念覃子豪的文章中,記下了他們 二人在病榻前閒聊的片段:在覃子豪逝世前幾天, 辛鬱獨自守在病床旁,正出神地讀著從香港寄來的 《華僑文藝》。這時候,覃子豪剛從睡夢中醒轉過 來,側著面看了辛鬱很久,然後囑辛鬱倒水給他, 喝後用低啞的聲音問辛鬱:「你看得這樣出神,一 定是一首好詩吧?」辛鬱點點頭。覃子豪沒有再問 這首詩的作者、內容等細節,只說:「我羨慕你。」1 如此簡潔、含蓄的片段,愰如詩句,二人之間的了 解和默契盡在不言中。覃子豪逝世前這個片段一直 沒有受到太多注意,其中最易忽略但又最值得留意 之處是:辛鬱為什麼在文章中提到香港出版的《華 僑文藝》?這份文學雜誌與覃子豪又有什麼關係? 本文藉著回顧覃子豪在《華僑文藝》發表的作品, 嘗試重訪一段漸漸被人遺忘的歷史。
二、《華僑文藝》:覃子豪作品 一九六二年六月創刊的《華僑文藝》是香港純 文藝刊物,由韋陀(本名黃國仁)擔任社長,丁平 (本名甯靖,1922-1999)任執行編輯,出版了第 十二期(1963 年 5 月)後改名《文藝》,再出版 了十四期至一九六五年一月後停刊,合共出版了 二十六期。雖然《華僑文藝》設有編委會,但雜誌 的編輯和出版工作主要由丁平與韋陀承擔,他們的 分工大致為前者負責約稿聯絡的編務工作,後者負 責排版校稿等出版工作,直至停刊為止。2 從創刊號開始,覃子豪已經在《華僑文藝》發 表文章,直至一九六三年十月他逝世為止,期間共 刊登了四首詩、一篇散文、一篇評論,以及一封書 簡。覃子豪在《華僑文藝》發表了多篇作品,主要 的原因是他與丁平有深厚的交情,二人在抗戰時期 已經認識,3 後來雖然身處台港兩地,仍時有書信 往還,互通消息。覃子豪在《華僑文藝》發表的首 篇作品,是刊登在創刊號(1962 年 6 月)的短詩 〈髮〉。4 丁平在創刊號「讀者.作者.編者」裏 介紹覃子豪時,形容他是「中國現代詩壇的主將, 詩理論的權威」,而且:
1 見辛鬱:〈一個詩人之死──懷念覃子豪先生〉,《葡萄園》第21、22期(1967年10月),頁2-5;另收入彩羽、大荒編:《現代詩 人散文選》(台中:藍燈出版社,1972年),頁87-93;又收入陳義芝編選:《覃子豪》(台南:台灣文學館,2011年),頁153157。 2 見沈舒:〈遺忘與記憶──古兆申談韋陀、丁平與《華僑文藝》〉,《城市文藝》第9卷第5期(2014年10月),頁42-46;另見沈 舒:〈遺忘與記憶──盧文敏談丁平、《華僑文藝》與文學〉,《文學評論》第39期(2015年8月),頁99-106。 3 見沈舒:〈遺忘與記憶──向明談覃子豪、丁平與《華僑文藝》〉,《聲韻詩刊》第19期(2014年8月),頁128-131。 4 見覃子豪:〈髮〉,《華僑文藝》第1卷第1期(1962年6月),頁24。
92 | 聲 韻 | Voice & Verse
覃(子豪)教授早在抗戰時期,已經是 中國詩壇的一位健將,二十多年來,一 直在艱苦地領導著中國新詩的發展。近 十多年間,著作更豐,除創作有詩集《向 日葵》、《畫廊》,和譯著《法蘭西詩選》 二集外,他的《論現代詩》和《詩的解 剖》兩巨著在最近面世,對目前中國混 亂的詩壇,的確已指出了現代詩存在著 若干流弊,和我們應走的道路。5
分關於現代詩之諸問題,曾作詳細而深 入的檢討與探求。如:關於傳統問題, 關於反理性問題,關於表現手法等問題, 均 有 所 討 論。 這 是 本 著〈 新 詩 向 何 處 去 ?〉所提的原則一貫的發展。9
由這段文字可見,丁平十分熟悉覃子豪的生平和寫 作歷程,並且肯定他在文壇的地位,自抗戰後二十 多年來一直「領導著中國新詩的發展」。值得留意 的是,覃子豪逝世後出版的《覃子豪全集 I》及彭
覃子豪在〈中國新詩的方向〉一文中回顧了五四以 來胡適、俞平伯、周作人、聞一多、穆木天、王獨 清、李金髮等人對新詩的論述,以及評價了現代主 義中立體主義和超現實主義的得失,並從反對傳統 與繼承傳統、文學理性與反理性、表現手法的標新 與融合、現代化的語言與精神,提出為中國新詩建 立新秩序。據丁平引述覃子豪在給他的書信中所 言,「這是他(覃子豪)對中國新詩今後方向的具
至於中國現代詩的方向問題的討論,除 了拙作〈新詩向何處去?〉一文的六個 原則,我還寫了〈中國新詩的方向〉一 文,發表於香港的《華僑文藝》。這篇 文章約一萬五千字,分三部分。即一、 新詩方向之史的考察。二、自由中國詩 壇之透視。三、新秩序之建立。這一部
覃先生除主編《藍星》詩刊外,和「藍 星詩叢」,詩作產量甚豐,經常刊於海
邦楨編選的《覃子豪詩選》均收錄〈髮〉詩,6 同 樣注明該詩的出處為《華僑文藝》,換句話說,這 首詩極可能從未在台灣刊物上發表過。7 其後,覃子豪連續在第三期和第四期《華僑文 藝》發表了長文〈中國新詩的方向〉。8 這篇論文 是覃子豪從事詩歌創作和理論探索三十年來的總 結,其重要性自不待言。他選擇在《華僑文藝》發 表這篇重要論文,可見他相當重視這個文藝園地。 論文發表三個月後,覃子豪在《中華日報》副刊發 表〈現代詩方向的檢討〉一文時提及〈中國新詩的 方向〉這篇論文,並表示:
體意見。」丁平高度評價這篇文章,認為覃子豪「從 新詩史的發展,指出今後的方向」,該文「無疑地 是他的詩理論的中心,也是現代每一個詩人的座右 銘」。10 《覃子豪全集 II》收入〈中國新詩的方向〉 時亦註明該文刊於「《華僑文藝》一卷三、四期」, 可見《華僑文藝》很可能是唯一發表這篇重要論文 的刊物,覃子豪對《華僑文藝》的重視不言而喻。11 一九六三年二月,《華僑文藝》刊登了覃子豪 第二首詩〈塔阿爾湖〉,12 剛巧在他入院治療癌疾 前一個月發表。《覃子豪全集 I》把〈塔阿爾湖〉 與另外四首詩〈Tipiniu 之晨〉、〈致薇金妮亞〉、 〈碧瑤〉、〈麥堅利堡〉一併歸入「菲律賓詩抄」 總題之下。13 彭邦楨編《覃子豪詩選》時也收錄這 五首關於菲律賓的詩作,編排方法與《覃子豪全集 I》相同。14 五個月後,丁平首次在《華僑文藝》披 露覃子豪患病的消息:
5 見〈讀者.作者.編者〉,《華僑文藝》第1卷第1期(1962年6月),頁39。 6 見覃子豪:〈髮〉,《覃子豪全集I》(台北:覃子豪全集出版委員會,1965年),頁426;另收入彭邦楨選:《覃子豪詩選》(香 港:文藝風出版社,1987年),頁204-205。兩者都註明該詩刊於「華僑文藝第1卷第1期」。 7 至於《華僑文藝》是否唯一發表〈髮〉的園地,有待進一步考證。 8 見覃子豪:〈中國新詩的方向(上)〉,《華僑文藝》第1卷第3期(1962年8月),頁91-93;以及覃子豪:〈中國新詩的方向( 下)〉,《華僑文藝》第1卷第4期(1962年9月),頁138-142。 9 覃子豪:〈現代詩方向的檢討〉刊於《中華日報》副刊(1962年11月11日至12日),後收入《覃子豪全集II》(台北:覃子豪全集 出版委員會,1968年),頁523-526。 10 見〈讀者.作者.編者〉,《華僑文藝》第1卷第3期(1962年8月),頁127。 11 見覃子豪:〈中國新詩的方向〉,收入《覃子豪全集II》(台北:覃子豪全集出版委員會,1968年),頁508-522。 12 見覃子豪:〈塔阿爾湖〉,《華僑文藝》第2卷第3期(1963年2月),頁135。 13 見《覃子豪全集I》(台北:覃子豪全集出版委員會,1965年),頁418-425。 14 見彭邦楨選:《覃子豪詩選》(香港:文藝風出版社,1987年),頁194-203。
Voice & Verse | 聲 韻 | 93
內外各文藝刊物。也許是他太辛勞了, 三月杪就臥病台大醫院,患的是肝炎病, 他在五月底給丁平的信(在病場上口述 由辛鬱筆錄的)中說:「……我是上月 底因自己不慎感染肝炎住入台大醫院 的,算來已近一個月,現今病勢正減輕 中,望勿為此懸慮!你來信說要我寫點 東西,這次恕不能遵命了,但我切望病 好後能為貴刊多寫一點……」15 覃子豪入院初期,以為只是患了肝炎,所以丁平才 有他「患的是肝炎病」的說法。後來,覃子豪確診 患上膽道癌,群醫束手無策,病況漸趨嚴重。從覃 子豪給丁平的信可知,他在台大醫院接受治療期 間,仍掛念著為《華僑文藝》寫稿之約。其後,丁 平在一九六三年八月號的《華僑文藝》刊出了〈馬 尼拉灣的黃昏〉,這是覃子豪唯一一篇在《華僑文 藝》發表的散文,全長二千餘字。16 一九六二年四 月二十四日至五月三十日,覃子豪應台灣行政院僑 務委員會的聘請,與王怡之、王藍、李雄、梁又銘、 崔少萍六人前赴菲律賓主持由菲華文藝工作者聯合 會等主辦的「菲華青年文藝講習班」。17 覃子豪在 留菲期間遊覽馬尼拉灣,〈馬尼拉灣的黃昏〉描述 了由黎剎廣場一直延綿至杜威大道在黃昏映襯下的 美景。 一九六三年九月,覃子豪生前在《華僑文藝》 最後一篇發表的作品是新詩〈麥堅利堡〉,18 在該 期的「讀者.作者.編者」裏,丁平再次提到覃子 豪患病的情況: 覃子豪對新詩運動的努力,是有目共睹 的事實;而在目前詩壇上,他更是一個 理論與實踐同時顧及的詩人。不幸得很,
這一位數十年如一日視詩創作比生命更 重要的詩人卻患病至今,迄未痊癒。最 近辛鬱把他的這一首舊作〈麥堅利堡〉 寄給我們,使我們真的如獲至寶。本刊 創刊以來,得到他不少精神上的鼓勵與 支持,我們謹在此敬致祝禱他早日恢復 健康之意。19 覃子豪以菲律賓「麥堅利堡」(Fort McKinley)莊 嚴的美軍公墓作為死亡的象徵,藉此讚頌軍人堅毅 不屈,至死不撓的高尚情操。20〈麥堅利堡〉是覃 子豪典型的象徵主義作品,收入他多種選集之中,21 是他其中一首備受重視的詩作。值得注意的一點是 《覃子豪全集》及其他選集所收錄的〈麥堅利堡〉, 都以一九六二年六月《皇冠月刊》的版本為底稿, 與《華僑文藝》發表的定稿文字略有不同。 三、《華僑文藝》:覃子豪逝世專輯 一九六三年十月十日,覃子豪不敵癌症,在台 大醫院病逝。覃子豪治喪委員會於十月十五日舉行 公祭,以及「追思詩人覃子豪先生遺作朗誦」,台 灣的《中央日報》、《自立晚報》、《亞洲文學》、 《文壇》、《文星》、《幼獅文藝》、《秋水詩刊》、 《創作》、《海洋生活》、《創世紀》、《葡萄園》 先後發表了悼念覃子豪的文章,其中以《創世紀》 「詩人覃子豪追念特輯」規模最大,共發表二十篇 詩文。22 香港方面,《文藝》第五期(1963 年 11 月) 率先發表丁平〈我的宣告 ── 痛悼吾友詩人覃子豪 先生〉(散文,頁 212-213)、墨人〈悼詩人覃子 豪〉(散文,頁 213)和鍾鼎文〈落葉 ── 悼詩人 覃子豪〉(詩,頁 225)三篇紀念詩人覃子豪的悼
15 見〈作家動態〉,《文藝》第1期(1963年7月),頁45。 16 見覃子豪:〈馬尼拉灣的黃昏〉,《文藝》第2期(1963年8月),頁67-68;另見《覃子豪全集III》(台北:覃子豪全集出版委員 會,1974年),頁345-347。 17 詳情參見谷靜:〈菲律賓華僑文藝青年大集合──菲華青年文藝講習班側記〉,《華僑文藝》第1卷3期(1962年8月),頁103-106 。而覃子豪講學的內容詳見覃著〈我在馬尼拉如何講授現代詩〉,《覃子豪全集II》(台北:覃子豪全集出版委員會,1968年), 頁640-644。 18 見覃子豪:〈麥堅利堡〉,《文藝》第3期(1963年9月),頁108。 19 見〈讀者.作者.編者〉,《文藝》第3期(1963年9月),缺頁碼。 20 〈麥堅利堡〉的分析詳見馬輝洪:〈覃子豪《麥堅利堡》及其評論〉,《聲韻詩刊》第24期(2015年6月),頁86-89。 21 如《覃子豪全集I》(台北:覃子豪全集出版委員會,1965年),頁422-423;彭邦楨選:《覃子豪詩選》(香港:文藝風出版 社,1987年),頁199-200;向明、劉正偉編:《新詩的播種者──覃子豪詩選》(台北:爾雅出版社,2005年),頁158-160;劉 正偉:《覃子豪集》(台南:台灣文學館,2008年),頁108-109。 22 台灣各報刊悼念覃子豪的文章篇目可詳參陳義芝編:《覃子豪》(台南:台灣文學館,2011年)一書。
94 | 聲 韻 | Voice & Verse
文。23 其後,在第六期(1964 年 1 月)推出大型 的「詩人覃子豪紀念特輯」,二十篇紀念文章大致 可分為四類:一、覃子豪作品:〈雲屋〉(詩, 頁 260)、〈塔阿爾湖〉(手稿,頁 277)、覃子 豪〈 儘 力 支 援 〉( 書 簡, 頁 282) 共 三 篇; 二、 台灣作家作品:彭邦楨〈火葬 ── 悼詩人覃子豪 瑣記之二〉(散文,頁 261-262)、紀弦〈不開的 花 ── 致老友覃子豪之靈〉(詩,頁 262)、西蒙 〈遙寄覃〉(詩,頁 261)、亞薇〈隱沒於畫廊裏 ── 追懷與子豪兄在一起的時日〉(散文,頁 271273)、辛鬱〈焚城之秋 ── 追念覃子豪先生〉(詩, 頁 273)、商禽〈公教內七二九 ── 三 ── 悼詩人 覃子豪〉(詩,頁 273)、古渡〈從一○四病房到 七二九病房 ── 故詩人覃子豪先生病中記事〉(散 文,頁 275-276)、亞汀〈種星的人 ── 寫在子豪 兄的靈前〉(詩,頁 277)、楚戈〈彌留之夜 ── 悼詩人覃子豪先生〉(散文,頁 288)、梅新〈瓶 是存在的 ── 悼詩人覃子豪〉(詩,頁 293)、葉 泥〈接上這一棒 ── 關於《藍星季刊》〉(散文, 頁 294-295)、洛夫〈從《金色面具》到《瓶之存 在》── 論覃子豪詩之一〉(評論,頁 298-301) 共十二篇;24 三、香港作家作品:盧文敏〈日有所 思〉(詩,頁 295)、方盧荻〈日落 ── 悼我們敬 仰的詩人覃子豪先生之一〉(詩,頁 301)、張牧〈日 落 ── 悼我們敬仰的詩人覃子豪先生之二〉(詩, 頁 301)共三篇;四、其他作家作品:海藍〈廊外 ── 悼覃子豪〉(詩,頁 293)和秦松〈藍星的垂 落 ── 悼詩人覃子豪〉(詩,頁 295)二篇。丁平
在其後兩期《文藝》繼續刊發五篇紀念覃子豪的文 章,即第七期(1964 年 2 月)辛鬱〈景象 ── 台大 醫院七二九病房所見〉(詩,頁 15)和商禽〈失題 ── 追念詩人覃子豪〉(詩,頁 34)二首作品,以 及第八期(1964 年 3 月)魏子雲〈送葬 ── 追悼覃 子豪、王爵、王平陵、方守謙四位友人〉(散文, 頁 1819)、麥代〈覃子豪的詩〉(書簡,頁 33) 和林方〈域外 ── 追悼吾師覃子豪〉(詩,頁 47) 三篇作品。25 《文藝》不僅連續四期發表悼念覃子 豪的文章,而且是香港僅見刊發覃子豪逝世專輯的 文學雜誌。香港著名作家許定銘認為: 《文藝》第六期(1964 年 1 月)的「詩 人覃子豪紀念特輯」編得十分好,我讀 後很感動,印象亦很深刻。我相信丁老 師辦這個大型專輯,固然因為他是覃子 豪的老朋友,而且這個專輯的作者大部 分是覃子豪的學生或朋友,在一呼百應 之下,丁老師很快就可以編好了。其實, 這個紀念特輯亦有助提升《文藝》的地 位。26 從《文藝》悼念專輯規模之大、作家之多,足以證 明丁平與覃子豪的交情匪淺。27 《文藝》在「詩人覃子豪紀念特輯」中刊登了 覃子豪在《華僑文藝》發表的最後詩作〈雲屋〉,28 以及他寫給丁平的書簡。29 〈雲屋〉是一首節奏輕 快,意象豐富的抒情詩,而書簡寫於一九六二年
23 墨人:〈悼詩人覃子豪〉首先在《中央日報》(1963年10月15日,版9)發表,後收入墨人:《浮生集》(台南:聞道出版 社,1972年),頁55-57。鍾鼎文:〈落葉──悼詩人覃子豪〉首先在《中央日報》(1963年10月15日,版9)發表,後收入《創世 紀》第19期(1964年1月),頁19。 24 彭邦楨:〈巨星的殞落──悼詩人覃子豪瑣記之一〉首先在《文壇》第41期(1963年11月,頁11-15)發表,後收入彭著:《虛空與 自我》(台北:星光書報社,1978年),頁125-131,又收入彭著:《彭邦楨文集(卷四)》(武漢:長江文藝出版社,1993年) ,頁115-122。彭邦楨:〈火葬──悼詩人覃子豪瑣記之二〉似未曾在台灣雜誌發表,後收入彭著:《虛空與自我》(台北:星光書 報社,1978年),頁133-142,又收入彭著《彭邦楨文集(卷四)》(武漢:長江文藝出版社,1993年),頁123129。楚戈:〈彌 留之夜──悼詩人覃子豪先生〉同時發表在《創世紀》第19期(1964年1月),頁7-8。洛夫:〈從《金色面具》到《瓶之存在》── 論覃子豪詩之一〉其後以〈從《金色面具》到《瓶之存在》──論覃子豪詩〉發表在《新文藝》第152期(1968年11月),頁116124;後收入洛夫:《詩人之鏡》(高雄:大業書店,1969年),頁17-30;另收入洛夫《中國現代作家論》(台北:聯經出版公 司,1979年),頁37-49;後改篇名為〈論覃子豪詩〉收入《覃子豪紀念館落成專輯》(廣漢:廣漢市文史資料研究委員會,1988 年),頁131-141。 25 魏子雲:〈送葬──追悼覃子豪、王爵、王平陵、方守謙四位友人〉另以〈哀悼四位友人:覃子豪、王爵、王平陵、方宇謙〉為題 發表在《聯合報》(1964年3月22日),版3。 26 見沈舒:〈遺忘與記憶──許定銘談丁平與《華僑文藝》〉,《城市文藝》第9卷第1期(2014年2月),頁36-42。許定銘是丁平的 學生。 27 一九六四年一月,台灣著名作家王平陵逝世,《文藝》第8期(1964年3月)也籌辦悼念專輯,但規模相對較小。 28 見覃子豪:〈雲屋〉,《文藝》第6期(1964年1月),頁260。另收入《覃子豪全集I》(台北:覃子豪全集出版委員會,1965年) ,頁432-433;彭邦楨選:《覃子豪詩選》(香港:文藝風出版社,1987年),頁208-209;劉正偉:《覃子豪集》(台南:台灣文 學館,2008年),頁110-112。 29 見覃子豪:〈儘力支援〉,《文藝》第6期(1964年1月),頁282。
Voice & Verse | 聲 韻 | 95
十二月十七日,是他生前給丁平的最後一封親筆 信。此信從未收入覃子豪的文集,30 彌足珍貴,特 照錄全文如下: 丁平兄: 本月八日手書奉悉,當即補上《畫 廊》十冊,《論現代詩》及《詩的解剖》 各五冊,《藍星》季刊一二三各期三冊, 另寄拙作《向日葵》七冊(其中兩冊係 贈兄及國仁兄者。定價港幣一元)又寄 《藍星詩選》一二輯各三本(每冊定價 港幣八角),希兄一併列入廣告欄中。 寄上拙作〈塔阿爾湖〉詩一首,此 詩較為滿意,初稿於六月中發表,發表
四、餘話 雖然覃子豪早於一九五〇年代末已經在香港發表作 品,32 但《華僑文藝》始終是他相當重視的發表園 地,共刊登了四首詩、一篇散文、一篇評論,以及 一封書簡。其中,詩作〈髮〉和論文〈中國新詩的 方向〉極可能首刊於《華僑文藝》,而〈麥堅利堡〉 的定稿及他寫給丁平的書簡,均未見於《覃子豪全 集》及其他文集。至於《華僑文藝》刊發的覃子豪 逝世專輯,發表了多篇很有參考價值的文章,是覃 子豪研究不可忽略的文獻。33 V
後又幾經修正,今寄上者為定稿。本擬 趕寫新作兩篇,實因太忙,而我的態度 十分苛刻。新作只好日後奉上,或能趕 上二月份。如〈塔阿爾湖〉發表,盼能 給予一整頁的篇幅。 兄等為文藝運動之苦鬥精神,極為 感佩!我必儘力為兄等之支援。匆祝 編安 國仁兄希代問好 子豪頓 十二月十七日 這封書簡透露了覃、丁二人的幾點訊息:一、覃子 豪與丁平時有書信往來,而且認識社長韋陀(黃國 仁);二、覃子豪委託丁平在《華僑文藝》發售藍 星書刊;三、覃子豪直接寄詩作〈塔阿爾湖〉給丁 平在《華僑文藝》發表;四、覃子豪對作品的要求 甚高,〈塔阿爾湖〉發表後仍數易其稿,可見他一 絲不苟的創作態度,因此丁平在這封書信後的按語 中不禁表示:「覃先生對詩作態度之嚴謹於此可 見。」31
30 《覃子豪全集III》的「書信」部分沒有收錄此信。 31 見覃子豪:〈儘力支援〉,《文藝》第6期(1964年1月),頁282。 32 覃子豪早於一九五八年開始在《中國學生周報》發表作品,見Jean Marés作、覃子豪譯〈有人投擲百合〉,《中國學生周報》第327 期(1958年10月),版10。其後,覃子豪繼續在《中國學生周報》上發表作品,直至第524期(1962年8月)為止,共發表了九篇作 品。 33 辛鬱表示《華僑文藝》沒有在台灣公開發行,因此「台灣作家不能夠接觸到這份刊物,知道這個紀念專輯的人不多。」見沈舒:〈 遺忘與記憶──辛鬱談丁平與《華僑文藝》〉,《香港文學》總第352期(2014年2月),頁80-83。
96 | 聲 韻 | Voice & Verse
專欄
文字餐桌
老火的家事
獨
在異鄉為異客,每逢落機倍煲湯。因為我本 來就過得渾渾噩噩,所以坐長途機後沒有時 差問題;但每次出外,回港後都很想喝老火湯。喝 過充滿蜜棗甜味的湯,大概可以確定,自己已回到 這無眠的城市。 我要喝湯。昨晚外賣碟頭飯那碗例湯不算。我 要煲湯。回港翌日心裏想著,就放下大堆要盡快放 進洗衣機的骯髒衫褲,衝去買豬肉。有了豬肉,就 打開雪櫃,生果箱,翻出想要配搭的乾湯料。浸浸 洗洗,汆水冷河,煲個一小時。 有時我會幻想,也許有天,我們逼不得已要 這個城市,搬到沒有老火湯的地方去。很多在外的 朋友說,如當地沒有唐人街,買不到乾湯料,就做 不了大部分老火湯;於是我早已決定,屆時我要用 什麼材料:粟米、甘筍、栗子、豬肉、雞肉,這些 都是外地容易找到的。至於沒有南杏、北杏,就用 合桃;沒有蜜棗,就找些味道相近的棗乾;沒有陳 皮 —— 我蒸魚才放陳皮,煲湯很少放。 剛成家時,不知道常備什麼乾湯料才好。淮 山、百合、沙參、玉竹、冬菇、花生、木耳、圓肉、 螺頭、無花果,彷彿每種都很重要,就暫時買些現
文 鄒芷茵
畫
洋小漫
成湯包看家。用了幾包後,總覺得某些材料跟我心 裏的配搭不一樣,於是老老實實地買乾湯料去。雪 櫃的生果箱,現在好像裝修師傅的工具箱,包羅萬 象,有求必應。其中最有趣的是南杏與北杏,要維 持比例,不會誤用帶毒性的北杏來毒死自己。施偉 諾有首叫〈南北杏〉的詩;與其是中毒,不如說是 不幸: 一個小孩灌著雜菜湯,微笑望向父親 靜待青苔在腸道陰暗的一角發芽,長出半畝青 蔥 但你手裏的湯只結出南北杏 一個詛咒的名字 注定分成兩半,南杏 與北杏,拒絕融於水的線條 含混的顏色,分不清帶毒的一方 偶爾浮起的一瓣不是落花 只是失舵的小舟 誤投洶湧的汪洋 —— 施偉諾〈南北杏〉(節錄) Voice & Verse | 聲 韻 | 97
98 | 聲 韻 | Voice & Verse
在外的人很久沒有回家吃飯的話,家裏的人總 喜歡為對方煲老火湯。某位署名「羅錦泉」的寄宿 學生,也在 1955 年《中國學生周報》的〈回家〉裏, 提及家人這種習慣: 吃飯的時候,她端出一碗熱氣騰騰的豬肉湯 來,嚷著說:「泉,來吧!學校裏吃的餸菜也 許會燥熱一點,得多喝點湯水,滋潤一下才 是。」她已看到我的嘴唇有點焦爛了。 —— 羅錦泉〈回家〉(節錄) 老火湯要煲一大鍋,當然是整家人一起喝;但 很多人說,老火湯要按體質來喝,否則越喝越虛弱。 這問題我一直想不通。羅錦泉的母親給他煲了下火 的湯,那他的幾個妹妹要下火嗎?有人認為,老火 湯功效不同,可以用來治病。王良和小說〈來娣的 命根〉裏的大家姐仁美、四妹來娣、五弟善濟,都 喜歡煲湯,如黑木耳豬腱湯、西洋菜豬腱湯、紅葉 頭湯、紅蘿蔔豬肉湯。來娣似乎是最喜歡喝湯的, 未曾患病時會自己在家煲湯;患上精神病後,其他 姊弟會為來娣煲老火湯: 四個月前,仁美收到四妹的電話:「阿大, 你識唔識煲木耳湯 ? 」 中午,仁美煲了黑木耳豬腱湯,請住在附 近的兩個妹妹來吃飯。 來娣還是像平常一樣,臉色蒼白的進門, 一絲聲息都沒有,一頭長髮溜溜幽幽的掛著, 貼貼服服,好像要把整個頭都包起來似的。 [……]來娣望著碗中的黑木耳,薄薄的 一片一片耳朵,黑亮黑亮的。她忽然聽到黑毛 豬「啊啊」慘叫,心裏數算起來:一隻耳,兩 隻耳。她看到湯碗中有一隻豬腳垂死瞪踢,豬 蹄撞到碗邊,響起輕輕細細像哭泣又像竊笑的 聲音:耳薄褔薄。她按了按耳邊的頭髮,捧起 湯碗,呷了一口,微微抬起了頭。
以去頭風的川芎白芷天麻魚頭湯 —— 先不論我有 沒有頭風可去,效果是神速的,喝完晚上發個高燒 一百零三度。 婚後多跑了幾個家去喝湯,發現很多煲湯的 人,都有自己的執著之處。有的人一定要下陳皮, 有的是紅棗、杞子,還有的堅持是潑辣的生薑。每 次煲出來的老火湯,都是同一個口味。世代的味道 值得懷念,但不一定可以承傳。屬於梁秉鈞那世代 的,是菜乾: 我上次喝菜乾湯 —— 什麼?你說 什麼? —— 一定是好多年以前的事了 孩子們沒有霉雨的記憶,不喜歡 曬乾或醃製的蔬菜,他們埋怨 這過氣的唐人街酒家,擠滿了人 吃的東西都太鹹(我該怎樣解釋 菜乾的來源和口味的變化?) —— 梁秉鈞〈菜乾湯〉(節錄) 小時候,我家最常出現的湯,顏色灰灰白白 的,我叫它「灰色湯」,看見就倒胃口,勉勉強強 地吞下。母親時常煲灰色湯,因為外婆是這樣做。 後來曉得,那是正氣非常、家家戶戶有事沒事也在 煲的「清補涼」。長大後,我沒有如中秋節廣告般 很溫韾地接受灰色湯,反而開始在抽起自己的碗。 既然天空沒有霉雨,孩子其實也沒有守住灰色和魚 頭的必要。 宵夜可以喝冬菇花生雞腳湯嗎?某天 P 排了晚 班,下午打電話來問。 不行啊,家裏沒有冬菇,沒有花生,也沒有雞 腳。不如喝杯 Earl Grey ? V
參考資料
—— 王良和〈來娣的命根〉(節錄) 原來早前來娣嘗試自殺,因為繩子斷開而活下 來,頸間留下瘀傷。也許是希望吃木耳來散瘀,她 就請仁美煲木耳湯。我只求好喝,不大相信用老火 湯治病的想法;除了某回給親友灌了一碗,聲稱可
施偉諾:〈南北杏〉,《聲韻詩刊》第 23 期(2015 年 4 月), 頁 49。 羅錦泉:〈回家〉,《中國學生周報》第 134 期(1955 年 2 月 11 日),第 4 版。 王良和:〈來娣的命根〉,《香港文學》總第 385 期(2017 年 1 月),頁 11–21。 梁秉鈞:〈菜乾湯〉,《游離的詩》(香港:牛津大學出版社, 1995 年),頁 118–119。
Voice & Verse | 聲 韻 | 99
評書賞藝
「往世界綠色掌心去朝聖吧」 —— 評米家路的詩集《深呼吸》 文翟月琴
與
學者米家路相識,還是七年前。2012 年赴美 訪學的院校,正是他二十三年前攻讀博士學 位的加州大學戴維斯分校。這些年,因為翻譯、評 論他的詩學論著之緣故,深諳其得益於比較文學與 跨文化研究、電影研究等多學科背景,縱橫中西理 論、跨越學科邊際、緊跟前沿動態,為學界提供了 不少視野開闊、獨辟蹊徑的論述。 直到近日,米家路的中英文對照詩集《深呼吸》 (台灣秀威出版)問世,方得知他長達三十七年撰 寫詩篇竟筆耕不輟、未曾間斷,另有「空山靈雨」 的別樣天地待讀者發現。詩集以「深呼吸」為題, 袒露詩人 1981 至 2018 年間的心靈滌蕩、幽微感思。 作為米家路的首部詩集,這一呼一吸的漫長錘鍊與 等待,可想而知。屏息間,米家路的冥想跨越多重 身分和地域界限,自覺行走於古典與現代、本土與 西方文化纏繞而生的迷幻森林,演奏出日常與夢 想、流散與歸鄉、秩序與自由相斥相吸的生命樂章。 出生於一九六〇年代,自八〇年代中期,從家 鄉四川行至北京、香港、美國學習、定居。幾乎他 的大部分詩篇是遠離家鄉後在「漂泊」的狀態下完 成的。與一些「今天派」詩人的境遇有別,他的海 外流散經歷顯得更具自主性,就像他在〈一隻站在 阿卡迪亞礁石上的海鷗〉裏一段自我調侃的介紹: 「我來留學,讀個什麼文學博士/(其實又辛苦又 無啥用處)/然後就留了下來,在一所大學蹉跎」。
陸詩壇產生了新的想象。 回顧大陸三十年間的詩壇剪影,置身其中的詩 人更像是幽暗佈景前游走的俠客,在刀光劍影中驚 鴻一現。詩集《深呼吸》中,抒情主人公總是身披 長袍、策馬馳騁,不羈走天涯。跟隨米家路游走的 旅途中,彷彿聽到他來自大洋彼岸的聲聲召喚 —— 「往世界的綠色掌心去朝聖吧」—— 滿目的蒼綠盡 顯生機。確實,讀他的詩,一定會被那綠色叢林及 穿梭其中的蒙面人所吸引。大概是受到波德萊爾、 艾略特等象徵主義詩人的影響,「扭曲的斷枝」、 「騷動的根莖」、「涅槃的葉片」、「鍍金的水面」、 「火舌般的風」等自然意象,經誇張變形的處理, 奇崛又富含生命力。恍惚間,時有「蒙面人」、「戴 面具的影子」 在這片奇幻的叢林裏一閃而過,「蒙 面人持長矛而來/對峙,醉漢般舞蹈/面具生火, 點燃/頹敗的玉米迷宮」(〈異鄉人的秋日〉), 緊接著,一幕幕開天闢地(「誰曾瞥見這劇變的時 辰/它或許發生在天地混沌的暗夜」)、短兵相接 (「持續向下的伏擊,將/我的羽翼散亂,撲騰」)、 戰鼓聲聲(「揮動旌旗,拍動渾圓的日鼓」)的場 景快速切換,好似觀看中國傳統的武俠電影,神秘 懸疑而不失古典意境。 如果說優美與雅致的古典意境,與柏樺、張棗 等詩人的筆觸有幾分相仿。然而,武林仙俠游走詩 中的場景,卻並不多見。米家路沒有像一九八〇年
1993 年去香港讀書,此前歷經了一九八〇年代大陸 詩壇風起雲湧的「詩歌崇拜」熱浪,一九九〇年代 商品經濟大潮中「繆斯女神」的隕落。詩人們一時 間從名聲大噪滑落至備受冷落,如此起伏跌落的命 運,令從中抽離而出的米家路陷入回憶,而後對大
代「今天派詩人」楊煉(〈諾日朗〉)、江河(〈太 陽和他的反光〉)透過歷史文化、神話傳說去彌合 傳統的斷層,而是以漂泊者的心境借助民間綠林豪 傑、俠肝義膽的人文精神去想象遺失的中國傳統文 化。同樣是文化尋根,他以哲人的口吻始終追索傳
100 | 聲 韻 | Voice & Verse
統文化「從何處來、到何處去」的問題。由此與個 人漂泊的經歷相互激蕩,一如「往……去」這一句 式所表明的:異鄉人為何要選擇流浪,又將要漂流 到何處?反觀流散的生活,從哲學的角度,彷彿對 為什麼選擇出走這個問題很難作答。但是,年復一 年的海外生活讓他明白,無論漂泊向何處,回環往 復的生生死死將永不停息。 譬如,寫於 2010 年的〈雪中迷蝶〉。那段淒 美的戰舞令人印象尤深: 誰的夢將我喚醒? 戴面具的影子懸空、赤裸? 揮動旌旗,拍擊渾圓的日鼓 那鼓聲令我戰慄,耳葉紛墜 多麼想跳一曲更刺骨的花舞哦 百合花瓣瓣赴死的卷揚,旋滑 令這撕裂的愛情更淒美 這醉人的俠骨與柔情,在錯動的場景與場景間輕盈 流轉,從振聾發聵的回聲里激蕩出一段離散曲。此 處,透過下墜的「雪花」意象,戰場的凌亂與日常 的飄零參差對照,共同織補出身後碎裂的點滴往 事。他自問: 我為何來此? 背井離鄉,朝 更死亡的方向逼近 別了吧,暖春啊,暖春 望著普林斯頓 2010 年的第一場雪,純淨而漂泊的 「雪花」片片墜落,像是融化在了剎那之永恆的浪 漫情結里。詩人就這樣撥開紛擾的噪音,停留於戰 慄的一瞬,回味從冬天到春天的輪回,「我柔軟的 翼啊,會斑斕在下個春日?」 米家路無限眷戀輪回的生命觀,任由其在詩集 裏自然流淌。恰如詩集《深呼吸》的編排順序。他 以回溯的方式,讓時光倒流,由當下的海外生活回 到昔日的青春時代。翻看那些一九八〇年代初的青 澀詩篇,多是詩人揮灑詩情,隨性而發之作。當時, 他似乎無所謂同一時代第三代詩人「反叛朦朧詩」 的呼聲,而是回到詩、樂、舞合一的傳統,尋找更 流暢的抒情聲音。他早期的詩歌,在某種意義上, 更像是歌詞,配上曲調便能歌唱。不難發現,米家 路尤其重視語感,以口語寫日常生活;情緒跳躍,
以舞蹈的姿勢行筆。這倒是與周佑倫、藍馬執筆的 〈非非主義宣言〉的主張有些相似:「我們要摒除 感覺活動中的語義障疑」而「實現感覺還原」。無 論是聽校園的音波、還是在竹林小憩,都洋溢著青 春的熱情。然而,當他在 2017 年寫下〈致青春〉 的詩篇時,政治的、文化的,甚至詩學觀念一股腦 兒填補進詩行的縫隙,「反叛」的時代聲音仍在他 的耳畔發出巨大的轟鳴聲。可見,那時候的時代氛 圍,對於當下的米家路而言,是重塑個人青春記憶 的重要來源。 沿著這條線索,我揣測,儘管詩人以詩抒情, 看上去比他通常撰寫的學理性文章感性不少。但總 體而言,知性的觀念或是判斷仍在他的詩歌裏發揮 著隱形的效用。他對於北美生活的描述和想象,是 針對漂泊經驗和認知,且結合閱讀經驗和研究興 趣,互相生發理解而成。在他看來,似乎一切漂泊, 都是探險。他走訪與定居的北美「世界」,並非風 調雨順,而是暴雪、颶風的白銀世界。〈暴風雪襲 來之前觀鳥〉、〈颶風!颶風〉、〈2012 年冬天第 一場暴雪紀念事〉,這些詩篇大抵是詩人的現實生 活實錄。這樣寒冷、刺骨的外部氣候,好像將樹木 連根拔起,正與他無根的漂泊心境形成共振。除了 天氣,他的詩里也不乏人為的「帝國」景觀,猶如 龐德的〈地鐵〉一般,他同樣感受到 隨簇擁的人群 捲入廣場的渦流 旋動的光束和泡沫 浸泡文明的偽善 ——〈異鄉人的秋日〉 這種想象一方面帶有神秘的色彩,而詩人想要探索 的「世界」是神秘莫測的「山洞」,如〈立夏偶感〉 和〈米蘭詩篇〉里「海底椰迷惑的妖艷」充滿奇幻 色彩,像是來自一位航海者靠近自然、征服自然的 感嘆。另一方面則是「祖國」與「帝國」的拼接, 更是「全球化」語境下的迷思,如〈異鄉人的秋日〉 當中 帝國的群馬狂奔 人民的莊稼被收割 不可啜飲的污水 揮霍魚兒愛情的歡愉
Voice & Verse | 聲 韻 | 101
其中蘊含著他對於全球生態惡化的擔憂。我想,這 與他多年從事生態文化研究不無關聯。 這些年,米家路撰寫的詩篇不多,但「朝聖」 之心卻從未泯滅。他意氣風發,不斷地賦予「詩人」 以責任和信仰之心。甚至高呼: 詩人 策馬 千里迢迢 與大道競跑 呼吸 迎風撲面的顫慄 那是繆斯的召喚 ——〈詩人〉 102 | 聲 韻 | Voice & Verse
他呼喚的是詩性精神,同時也是為自己在異域他鄉 尋求喘息的空間。因為一切喧囂與騷動、污濁與壓 抑的「世界」之手都可能攤開「綠色掌心」。這與 「詩」有關,更與「詩人」有關。因為選擇「朝聖」 的詩人可以: 把耳朵罩住,把雜音濾除 深深地呼吸,讓肺葉擴張 耳花盛開,傾聽內心的梵音 ——〈鑿道三行〉
V
譯介天地
詩意的新歲 —— 新年詩歌選譯 文 / 譯吳詠彤
像果實被急風吹脫 離開枝椏間花瓣的掩護, 新年,你來了,以瘋狂的舞姿 在風使雲迅速奔逃的時候 在雨狂怒落下的時候 褪色的、軟弱的都在你翻起的亂流裡 一一被踐碎、驅散 旋舞直至死亡。 —— 羅賓德拉納特.泰戈爾 〈新年〉節錄
我
們又擁有了多一年。我們又失去了多一年。 又一次日升月沉:三百六十五個日子過 去,在下一個破曉來臨前,我們數著每分每秒—又 是一埸捉不緊的流逝。歲末時刻,有人選擇狂歡, 有人沉沉睡去,有人則在無眠的夜,細思一年來的 種種。年接年迴環往復的週期裡,你得到了什麼﹖ 失去了多少﹖ 我們從小被教育:一年之計在於春。新年來臨, 我們視之為新的開始,為自己訂立目標。戰兢地、 緩慢地,我們終需告別除夕夜的漆黑,迎來新年早 上第一道晨光。 自古以來,新舊年交替的微妙時刻成為不少詩 人的創作題材。在剛過去的數月裡,我們亦在紛擾 中渡過了西曆以及農曆新年。你想好這一年要怎樣 渡過了嗎?《聲韻詩刊》為大家選輯了不同年代、 不同國家的詩歌,記錄詩人們在新舊年過渡時刻的 思緒與情感。在這回憶凝聚的時刻,舊年的恩怨還 在糾結,舊創傷的陰影依然徘徊。 而希望的輪廓若隱若現。面對下一個三百六十五 日的未知,我們都不安,都迷茫,卻不得不在忐忑 中繼續出發。但願詩成為你的安慰,陪伴你走過下 一年的笑語與淚光。
Voice & Verse | 聲 韻 | 103
除夕午夜 加百來.奧嘉華 鐘聲在震盪 —— 一年又死去了。 我的心緩緩地跳動 把來年所有的希冀 和默然的渴望 都寄予西緬頌 * 的歌調之中。 而鬼魅徘徊 在夢之外的夢 在夢之外的夢 與最亮的光線交叉融和。 鐘聲漸遠 散落成回憶 雨水般 降落在河面。 而今鐘聲又響起 —— 一年又誕生了。 我心裡的鈴聲在破曉中響亮。 但我看見的卻是半掩藏 在陰影中的事物 它們沿著我心的軌跡 闊步前往河邊去。 *「西緬頌」是基督宗教裡所誦唱的 Nunc Dimittis,是新 約聖經先知西緬(Simeon)讚頌上帝信守應許,讓他安心 釋懷的詩歌。
Gabriel Okara 加百來.奧嘉華(1921-2019), 非洲尼日利亞詩人,擅於將非洲文化、風俗、 宗 教 等 納 入 創 作。 他 於 1953 年 曾 獲 尼 日 利 亞 藝 術 節 詩 獎, 至 1960 年 代 初 已 有 多 部 詩 歌 作 品被翻譯成不同語言。除出版詩集外,亦曾出 版 小 說《 聲 音 》(The Voice, 1964), 把 非 洲 語融入英文語法,為嶄新的實驗性作品。
104 | 聲 韻 | Voice & Verse
落葉踐踏者 羅伯特.佛洛斯特 我整天都踏在落葉上直至如秋季般疲憊。 天曉得我踏過的落葉有多少顏色和形態。 也許我出於恐懼而踏得太用力。 我終於把這一年落下的葉子都安然踏遍。 在我的頭上,它們整個夏季都活得比我優雅; 卻終於與我擦身落到最後的安息地。 整個夏季我彷彿聽見它們威脅的聲音, 落下來的時候像要把我一併帶到死亡裡去。 它們向我內心的逃兵說話,猶如葉子與葉子間私語; 輕擦我的眼眉並觸碰我的唇,帶來悲傷的邀請。 但我沒理由因為它們的萎落而放棄一切。 起來吧,我的膝蓋,下一年的雪已鋪展在腳前。
Robert Frost 羅 伯 特. 佛 洛 斯 特(1874-1963), 美 國詩人,四度獲普立茲獎,並曾多次獲提名諾貝爾文 學獎。他年輕時獲文壇巨匠艾茲拉.龐德賞識,並曾 於不同院校教授文學。他於鄉間居住多年,詩歌亦多 以自然景物如落葉、林木為題材。
致新年 威廉.斯坦利.梅爾雲
寫於新年 約翰.雅思布理
在何等寧靜中,終於 你在山谷中來臨 第一道晨光傾瀉 觸碰高枝上 一動不動的葉尖 彷彿它們都不知道你來了 都不認識你 然後白鴿的呼叫聲 自遠方傳來 呼喚清晨的安靜
曾經,在十九世紀初明亮的暮光之中,你在水波上 請求時間靜止飛翔。如果許過的願不全都化為淚水, 親愛的,我的天使,我就要為你這樣祝禱。但這灰暗的天地間 卻有別的原理運行,對嗎﹖事情就是這樣。
這就是你 現在這刻你來了,不管有沒有誰 能聽見,我們 帶著年歲 帶著當下僅有的智慧 和那在我們面前依然無形的 仍未被開啟觸碰的 仍有可能的一切希望
我想起澳洲。或與加拿大有關嗎﹖ 鴿子不都會振動翅膀嗎﹖是否總要有一些怪怪的什麼,才能 讓我感覺完整﹖又或者我應該把記憶的檔案重整一次﹖ 我們可否相信別人對我們的控告 當別人只在傍晚下班的繁忙時間 與我們匆匆一見而從沒停下細想什麼﹖啊,我對你, 我生命的樂章,是曾經的,如此充滿著希望。現在, 我只有時間看著冰冷的沼澤中被摧折的香蒲花。 日子是那麼的兩極化。連時間也失焦。 最少這是我所感覺的。
W. S. Merwin 威 廉. 斯 坦 利. 梅 爾 雲 (1927-2019),美國詩人,出版超過 五十部作品,於 2009 年獲得普立茲詩 獎。 除 了 詩 歌 創 作, 他 亦 是 一 名 翻 譯 家,翻譯過西方古典戲劇,以及中文、 梵文及日文作品。於 2016 年,他在失 去大部份視力的情況下寫成最新的詩 集《花園時光》(Garden Time)。
而風自滑落。 我們走出去,見到的實在是這樣。 季節都警剔著,站著不動。我不知道水滴在刺果上的聲音 是多麼的輕。我來的時候已準備得 那麼鎮定、溫柔,但我總在失去很多東西。
我知道它,猶如我知道我想像中的工業城市 那些穿梭在地圖上的街道。但它自有方法悄悄溜走。 從來就沒有圓滿或近乎圓滿; 你排著隊等候,連著色的燈光 也一同執迷。當我走過河道那些高高低低的位置, 我想起「尖削」這形容詞。 冬季於它正好。餐室的煙囪 傳來煙,外面那蒼白的鳥 自櫥窗飛過,在不遠處 稍稍駐足。新的機會。它卻從來沒有落實。
John Ashbery 約翰.雅思布理(1927-2017),美國詩人,曾 於 1976 年獲得普立茲獎,至今已出版二十多部詩集。他被譽 為近五十年來極具影響力的詩人,然而風格較為晦澀,運用不 少斷裂或實驗性的語法,引起詩界不少熱烈討論。除詩歌外, 他亦曾出版劇本。
Voice & Verse | 聲 韻 | 105
寫給新年 菲菲安.史密夫 新年在雨水和突如其來的雷暴中來了。 向晚走過近郊的沙灘, 看著灰褐色的鴿子在岸上啄食; 它們踏著碎小的、滑稽的小步拍著翼飛抵 摩爾頓灘頭再到我的視線範圍之外。 其中一隻在上空盤旋,然後再次消失。 我從過去的、已沉沒的去年走來, 把從前許諾的目標拖曳到眼前, 只驚訝一切依然無形。 惶惑鋪成海洋、山脈、港口, 有些問題只有不斷面對但不能克服; 只願一切能像新一年必會來臨般肯定。 以大自然、神明,或什麼來支撐自己的生命, 都總得習慣在冒險、變幻和驚險中活著: 像鳥翼一下子摺疊,突然閃亮一絲亮麗的藍。 絕望往往僵住它自己所不能逆轉的, 盼望卻把雙手和雙眼轉化。 愛是完全不能預測的光景, 而存在的,並沒必要向世界證明什麼。 迷信者最需要的就是逃避 他迷信的真理中確定為可惡的疑點 信仰不是必須清除的炸彈, 但那些留下來的,完好而沒有被破壞的, 總會被一些我們無法篩去的事物幻化 如光被交疊的葉影變幻。 我們並不以教條或定理為生命的指標; 不信命令的絕對性但信萬物的相連性。 我猜不透我心中所相信的一切。 看那麻雀追逐蝴蝶: 看似無意義的事物竟能把強烈的喜悅刺進我心 它總因最荒誕的事情而被刺激 這時鳥和蝶已經消失影蹤…… 然而我的喜樂還是一直一直的持續下去。 即使我們不能完全了解的,依然能夠分享出去; 且一邊分享一邊探問 何等的溫柔,何等的喜樂。
106 | 聲 韻 | Voice & Verse
Vivian Smith 菲菲安.史密夫(1933-),澳洲 詩人,在悉尼大學任教英國及澳洲文學多年, 直 至 1996 年 退 休。 史 密 夫 並 不 算 多 產, 曾 出 版五部詩集,並編纂《牛津澳洲文學史》(The Oxford History of Australian Literature) 詩 歌 部 份。詩作多呈現澳洲的灘岸、雀鳥等自然景物。
歌詞探微
剛與柔的心 —— 談《心若為城》 文栩晉
近
日,筆者迷上了一些內地製作的歌曲。這些 歌曲不獨製作認真,且大多曲風古雅,詞句 水平更是令人驚嘆。筆者非謂流行曲不好,詞句水 平不高,而是筆者一向追求古雅和風流的韻味。其 實,《千年醉》、《弱水三千》、《御龍吟》、《故 人嘆》都有非常高的製作水平,《千年醉》更是筆 者的心頭好,但《心若為城》卻更能觸動筆者的心, 故忍不住在此略談一二。此文僅作抒發,故筆者並 不打算在此高談文章之道。 《心若為城》描述一位女子思念征戰在外的情 人,但情人卻不幸或已戰死沙場,或已遇上意外, 以致兩人陰陽永隔。女子在悲慟的情感驅使下,突 然夢到荒亂的戰場,並透過不同景物,細數對情人 的思念之情。在虛實不一的情境裏,正能表現女子 思緒正徘徊在回憶與現實之間,其心又激盪於剛與 柔的情感之中。 其實,整首歌曲的詞句都十分簡單,運用的手 法亦不外乎「對比」、「比喻」而已,但這亦足證 簡單、純樸便能動人心弦,成就佳作。首先,縱觀 全文,筆者心坎深為「嘆太短的一生,卻有著太長 的一瞬」所感動。 誠然,「人生苦短」、「剎那便是永恆」已是 老生常談,但「嘆」之一字便能將兩句昇華至截然 不同的高度,讓人一再回味。既然,一生太短,每 一瞬都足堪珍惜,嘆亦是人之常情,何來非凡之 處?筆者以為這正是其技巧的高明處。客觀上,長 與短是相對的概念,一生之於一瞬,自是前長而後 短,但作者卻刻意將之錯配,並以「嘆」將兩者串 連起來,使效果得到飛躍的提升。
主角認為一生雖短,但令人嘆息的是「一瞬」。 「嘆」能轉客為主,使「一瞬」不再是客觀時間而 已,而是濃縮了一生愛意的主觀回憶。這些回憶將 「短短的一瞬」,在「長長的一生」中,不斷迴轉, 透進主角的每一段思緒。在此,「長長的一生」變 得短促,不足以回味和感受一生愛意;「短短的一 瞬」得以延續,佔據所有時間,教人感動一生。如 此,則僅一字之「嘆」便使長短易位,主客交融, 虛與實的衝擊使主角的思念之情得到爆發性的宣 洩,誠為全詞的「點睛之筆」。 其次,筆者覺得「心如堅守的城,也為你割地 稱臣」和「我鎖起了城門,執念著不歸的何人」則 描寫了主角的剛烈和柔美的性格,而剛與柔的心更 能深化主角的情,使主角的形象更立體、細膩,加 強對筆者的情感震盪。。 情人血戰未歸,主角的思念未有一刻舒緩,這 讓她不期然想起戰爭:她與他之間的情感攻防戰。 當時,群雄來攻,但主角卻閉關不出,不為狂蜂浪 蝶的攻勢所感動,儼如固若金湯的城池般。在此, 彷彿有一英姿颯颯的將軍般,佇立於孤城之顛,傲 視城下群雄。但即使外侮盡拒,卻始終難敵少女情 懷的禍起蕭牆。 正如上言,主角理應不乏裙下之臣,斷無自毀 長城、戰敗求和之理。但那殘陽滴血的形象卻溶化 了如冰美人,長勝將軍亦只有「割地稱臣」。在此, 主角的形象先剛後柔,令人難以想像如冰美人頃刻 之間,頓成臣下,如小鳥伊人般溫婉柔順。其實, 正因如此,從主角的心態轉變,剛柔之間,更能突 出主角對情人的傾慕之情,而且這亦透過描寫情人
Voice & Verse | 聲 韻 | 107
的形象,烘托出主角外冷內熱的形象。 但隨著情感的如流傾注,結局卻令人無奈。情 人久征未回,主角每天都等待那令人感動的殘陽滴 血的身影。但隨著時間的無情洗禮,溫婉的小鳥亦 逐漸變回那拒人千里的如冰美人。主角再承受不了 失去的打擊,唯有回城,坐困愁城,執念著不歸的 人。至此,情境從熱轉冷,開放的城為了情人再次 關閉,壁立萬仞,剛柔之間,再次突出主角至情至 性的鮮明個性及對情人的無悔和深情。 全詞冷熱交錯、剛柔交融,不斷圍繞主角與情 人的故事,既有刻意描述主角的個性,亦會透過情 人與主角的互動,從側面描寫主角的性格,充分刻 劃出主角是一外冷內熱,貞烈溫婉的女子,使全詞 變得立體,並配合蒼涼悲壯的情境,營造出凄美、 冷熱交纏的意境。 最後,「心如荒顏的城,城頭那一列雁陣,排 成的字是一撇一捺的『人』」更在筆者的心坎刻下 兩道血痕。正如上言,全詞以戰場為背景,悲涼沉 鬱,而主角亦因情人未回,變回那如冰美人,只餘 對那人的思念。此情此景,荒顏城頭之上,竟出現 一行征雁。征雁素來象徵「歸來」,城頭雁陣不獨 寄寓了「古來征戰幾人回」的悲嘆,亦隱含情人或 已戰死沙場的惡耗,頓使全詞連帶主角直墮冰點、 萬劫不復。但作者竟未就此打住,並再往主角的心 上多補兩道刻痕。雁陣成「人」,讓主角聯想到情 人已然戰死,但作者卻以「一撇一捺」描述雁陣成 人。撇如刀砍、捺如劍斬,作者憑此便於虛空中, 劃下兩道深痕,直烙主角的心。本已破碎的心,實 再難承受錐心血痕,亦使筆者感同身受,同悲同慟。 其實,除了以上三點,全詞選用的意象,不獨 高度一致,且能有效營造悲凄的意境。「殘豔的楓」 不獨配合破落的背景,「艷」更寄寓了主角的深情; 「圓月」雖好,但此情此景,正好形成「圓」與「缺」 的落差,深化主角空等的悲慟和嘲笑「月圓人缺」 的無奈。其實,全詞情景高度融合,並能表達「言 外之音」及「象外之象」,極大的擴展了全詞的意 境,不愧為「難得之作」。 V 108 | 聲 韻 | Voice & Verse
詩人訪問
亂世詩人 文霧臨
穿
過天橋,連儂墻上貼滿各種顏色的紙,像流 螢匯聚在磚瓦之河上,這座看似被黑暗籠罩 的城市原來還有許多人在努力施救。略帶灰色的黃 昏,我和熒惑在天橋的盡頭會面,還是印象中的裝 束,彷彿時光只在他的筆端淌過,將詩句沖洗得更 加冷峻和暗沉,也更直擊人心,此外並沒有改變什 麼。我們在一間並不安靜的餐館坐下,四周嘈雜, 我們談詩。 古老的敵意 詩人的筆名本身已是一首詩,「熒惑」本為火 星的古稱,熒惑守心是凶兆,預示帝王崩殂,王權 顛覆。這並不意味著他反對政府,「我只是反對任 何形式的權威,人民應抗衡古老的敵意,去追求應 得的東西」。所謂古老的敵意即人類與生俱來的佔 有慾和控制慾,保持這種憤怒正是他能頻密創作的 原因,就像電影《復仇者聯盟》中,Hulk 之所以 擁有無限能量,正因為他永遠憤怒。「無論是主流 還是權威,只要看到不合理的事,自然會有東西想 表達,每個人表達的方式不同,我則選擇了寫作。」 夜幕漸張,我們不約而同地談起仍在天橋上張 貼訴求的學生,世界像是囚籠,身處於此註定被 天空囚禁,但無論有多少無形的力量壓制著這座城 市,人們也依然憤怒,依然疼痛,依然徒勞與清醒。
唯有繼續書寫 中學時光總是充滿詩意,他也就是在那樣的年 紀開始寫詩,那時沒有太多刊登平台,純粹因為喜 歡,後來便得了一些獎項。如今詩歌已成為他生活 的一部分,他也陸續出版了一些詩集,從關注傳承 的《突觸間隙》,到對抗遺忘的《狐狸回頭》,到 定位我城的《赤地藍圖》,再到記錄抗爭的《紙飛 進火》,這些結集無疑是他對生活的深沉叩問,記 錄他從未間斷書寫的十餘年。 當人們在混亂的時勢下思索寫作的意義時,熒 惑卻直言這是我們唯一可以做的事,「我們只能打 掃,收拾,存檔,讓世界一塵不染」,並帶著灰燼 和塵土,在未來相認。寫作就像把石頭翻開,我們 並不知道石頭下面是否有燦爛的蓟花,但在翻開的過 程中,固有的秩序會重新排列,「期間我們自然會 處理或沉澱情緒和思考,而詩從不會告訴我們答 案,這純粹是一個過程。」 長夜裏堅韌的光 熒惑總能高速創作,曾可做到一日一詩,但他 似乎並不擔心作品出現同質化,「擔心同質化的人 只是因為寫得還不夠,寫作充滿未知,無需過多擔 心,只要保持書寫,便知自己是否重複運用同樣的 Voice & Verse | 聲 韻 | 109
110 | 聲 韻 | Voice & Verse
Voice & Verse | 聲 韻 | 111
手法,是否有新的構思,某種技巧是否值得繼續嘗 試。時間自會告訴我們作品好與壞,但前提是要保 持,否則連被淘汰的機會都沒有。」 「就像這座城市,在黎明之前,我們永遠不知 自己是否走在正確的路上,不知下一步究竟是台階 還是泥潭,但我們既然仍舊存活,就繼續做好該做 的事」,清晨未到,我們就做深夜裏最堅韌的光, 水流自然會帶著我們,以及我們的一切,緩緩邁向 日光。 死亡之前我們還能做些什麼 熒惑很喜歡用「直至……」的句式,而且「直 至」後面往往會伴隨一個較為悲觀的畫面,或許在 他的意識裏,城市並沒有一個明朗的將來。我想他 之所以如此絕望,絕不是為了消沉和認命,而是為 了絕處逢生,「只有置身於最絕望的狀態,我們才 會思考如何在絕境中生存下去。就像〈給我十年〉 所寫,死絕之前,我們或許只能聽見『殯儀館的鐘 聲』,或者像流亡者一樣『在各自的房間裏擦火 柴』」,這些畫面看似絕望,但鐘聲會悠揚,火柴 可燎原,越靠近消亡就越有逢生的可能。 熒惑笑著談起近日集會唱歌、跳舞、甚至在太 空館外玩觀星筆的示威者,「這便是我印象中的香 港人」,即使眼前是無盡的深淵,人們也會守望相 助,享受生活,甚至開一些無關要緊的玩笑。在最 接近覆滅的一刻再次看到我城缺席多年的天真,極 為功利的社會突然不那麼功利了。就像他那些絕望 的詩,我們無法從中得到任何答案,只能思考和否 定,先破而後立,詰問真理和正義。 把詩抄在玻璃上 作為中學老師,熒惑從不向學生灌輸任何偏激 的觀點,即使在較為動亂的近日,他也僅為學生提 供一個窗口,任其採摘陽光或烏雲。他常讓學生將 詩歌抄寫在校園的玻璃上,「停下讀詩的路人,臉 上自然會佈滿陽光。」不久前有學生問他關於抗爭 的看法,他只是讓學生抄寫瑪雅•安吉羅的〈籠中 鳥〉和辛波絲卡的〈時代的孩子〉,前者追求自由, 後者心繫社會,詩就在那裏,任路過的人隨意詮釋。 這讓人想到除了有聲的反抗外,城市中的各個 角落還有許多無聲的抗爭,例如天橋上日益密集的 貼紙、路邊層出不窮的塗鴉、手持雨傘的民主像,
112 | 聲 韻 | Voice & Verse
無疑是亂世之下一首首沉痛的詩,我們就像田圃裏 默默栽種的花農,花就在那裏,任路過的人隨意賞 玩。 築在空中的城市 稱職的老師會時刻關心下一代的生存,熒惑也 是如此,再加上已為人父,總不免擔心香港的未來。 但最近發生的事讓他發現,原來自己一直擔心的下 一代,在重要關頭面前竟走得比自己還超前,「他 們更勇敢地面對,更清楚世界正在發生什麼」,因 此他也欣慰地由年輕人去主導了。 沈旭暉先生說熒惑的詩中有「全球在地化」的 意識,正如《赤地藍圖》,關注世界的同時亦充滿 本土觸覺。熒惑對這個評價感到欣慰,「如果香港 無法駐定,就讓它一直流浪」,若註定無法完整存 留,那就把它拆成碎片,每個香港人各攜一塊,好 好保存,將香港的碎片帶至各地。 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