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oetry Magazine
Voice & Verse
聲韻 詩刊
總第
期
77
May 2024
May 2024 Issue 77 2024 年 5 月
二 〇 二 四 年 五 月
總第 77 期
卷首語
離不開,留不低 文
鄭政恆
過最暖的 4 月,來到多雨的 5 月,然後就是
經
6 月,無言以對。
最近《聲韻詩刊》團隊士氣高昂,先有 4 月
21 日在一拳書館的「螟蛾與閒物:《閒物廢歌》 新書講座」,除了主角池荒懸主講,我作嘉賓插
楊牧原名王靖獻,早年筆名葉珊。他以王靖 獻或英文名 C.H. Wang 發表論著。劉偉聰細讀王 靖獻的博士論文 “The Bell and the Drum”,點出王 靖獻的用心所在,就是「將《詩經》㩗入世界文 學之林,與荷馬史詩同座共席。」
科打諢,還有雷暐樂主持,表現相當淡定。講座
這令人想到王靖獻老師陳世驤在〈中國的抒
相關報道正密鑼緊鼓整理中,這一期先以我的小
情傳統〉所言:「中國文學以其毫不遜色的風格
序充撐評書賞藝一欄。
自紀元前十世紀左右崛起到和希臘同時成熟止,
回想起這篇在 2023 年 11 月傳給池荒懸的序
這期間沒有任何像史詩那類東西醒目地出現在中
文,當時題為〈留下,或離去〉,如果,當然沒
國文壇上。不僅如此,直至二千年後,中國還是
有如果,一切延後半年,我應該會借用鄭保瑞力
沒有戲劇可言。中國文學的榮耀並不在史詩;它
作《九龍城寨之圍城》的宣傳句子:「離不開,
的光榮在別處,在抒情的傳統裡。」中國文學缺
留不低。」當然我們知道這句話是來自林憶蓮的
乏史詩傳統,王靖獻借用「口傳模式」理論打通
歌《燒》,已故填詞人林振強手筆:「離不開╱
世界文學(world literature)比較之路,荷馬史詩
留不低╱如火中的一個草原」。
是口傳史詩,《詩經》有口傳經歷,當中又有「周
《聲韻》主編宋子江回港,大家聚會話舊, 不 亦 樂 乎, 他 繼 續 刊 出 龐 德《 詩 章 》 譯 詩, 另
文史詩」。如此比附,實在用心良苦,但也有點 過度焦慮,其實可以不必求同,存異也無妨。
外, 他 悼 念 在 戰 火 中 喪 生 的 巴 勒 斯 坦 詩 人, 也
甚至乎,抒情傳統本身,也應分為中西,各
引 介 泰 國 詩 人 薩 卡 里 亞. 阿 瑪 塔 亞(Zakariya
走各路,中國的抒情世界,離不開憂患意識,劉
Amataya),他的〈光的地理〉,收結有力:「當
偉聰〈不寫詩的王靖獻:重溫他的英文書寫〉及
太陽下山╱一切都分崩離析成黑暗╱只留下赤裸
勞緯洛〈從傳統美典到當代情動 —— 從陳國球《抒
的真相╱荒涼的孤獨╱危險的情感╱生自內心的
情傳統論與中國文學史》〉(《方圓》第十九期),
沉默╱上帝賜予黑暗╱或許因此也賜予眼睛」,
都提及憂患意識。
光明與黑暗是永恆的對立,我們需要文學之光: Literature as Light Against Darkness。
今時今日,文學離不開憂患,只因為我們在 意,我們感受,我們「離不開,留不低」。 V
這一期我尤其推介劉偉聰大作〈不寫詩的王 靖獻:重溫他的英文書寫〉。刊出時間上配合《楊 牧全集》面世,但我們還未看到這一部年度之書。
Voice & Verse | 聲 韻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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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SSUU
ISSN 2308-2216 ISSUE 77
出版
PUBLISHER
May 2024
石磬文化有限公司
MUSICAL STONE
社長
DIRECTOR
廖建中
主編
何麗明
澳門編輯
DISTRIBUTOR (HONG KO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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足今 HIOI SOU
編委
EDITORIAL BOARD
鄭政恆 MATTHEW CHENG 周鉑陶 PACO CHOW 何麗明
TAMMY HO LAI-MING
雷暐樂 PETER LUI
宋子江 CHRIS SONG
助理編輯
ASSISTANT EDITOR
劉梓煬 LESTER LAU
校對
THE CHINESE UNIVERSITY OF HONG KONG PRESS, LADY HO TUNG HALL THE CHINESE UNIVERSITY OF HONG KONG SHATIN, NEW TERRITORIES, HONG KONG S.A.R. cup-bus@cuhk.edu.hk TEL: 3943 98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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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政恆 MATTHEW CHENG
英文編輯
發行(香港)
LIU KIN CHUNG
宋子江 CHRIS SONG
署理主編 評論編輯
NEW ARTWAY PRINTING PRODUCTION LTD. RM A, 4/F, SHING KING IND BLDG 45 KUT SHING ST., CHAI WAN, HONG KONG ann@artwayprinting.com TEL: 2552 74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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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77 期
2024 年 5 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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活動策劃 EVENT CURATOR 江祈穎 KONG KEI WING
顧問 洛楓 陳國球
ADVISORY BOARD
NATALIA CHAN (LOK FUNG) CHAN KWOK KOU
鍾國強 DEREK CHUNG 廖偉棠 LIU WAI TONG
王良和 WONG LEUNG WO
香港藝術發展局全力支持藝術表達自由,本計劃內容並不反映本局意見。
Contents 目錄 卷首語 1
離不開,留不低 文
鄭政恆
評書賞藝
61
李天慧/粒子
5
62
李毓寒/暴雨
62
鄭子健/東方主義
63
鄭點/回廠重造後舊愛無限
專欄 詩匠譯苑
63
惟得/慢動作 —— 調寄《美女與野獸》
10
64
留下,或離去:池荒懸《閒物廢歌》序 文
鄭政恆
龐德《詩章》十
陳新宇/肺話
66
莊元生/留下與離去
66
斥鷃/有人向我說起早泄的問題
67
付煒/河畔的默示
67
付煒/回南天
67
文凱欣/顛覆的蝙蝠會看到新的篇幅
67
水盈/蘋果
68
羅樂敏/爾後
68
羅樂敏/恥與光明
68
靈歌(桃園)/陷阱
里爾克《杜伊諾哀歌》講義
69
靈歌(桃園)/風雨
文
69
言水/郵差不是信差
69
言水/枯樹不可砍
70
蕭嘉俊/二十三自述
70
石堯丹/生滾粥
詩學賞識
70
石堯丹/極樂巴士
46
71
吳嘉夢(潮州)/青年危機
71
林恩諾/散步
72
汪長怡(嘉義)/愛人
72
鄧煒儐(檳城)/星星
72
扈嘉仁(台北)/大怒神
73
余乘桴/穿過時間的身體
73
蔡傳鎮/夜中即景
73
陳微/疲累的抒情方式 劉清華/時鐘
譯
宋子江
譯介天地 14
【泰】薩卡里亞.阿瑪塔亞 Zakariya Amataya 詩兩首 譯
19
【美】沃爾特.巴根 Walter Bargen 詩十二首 譯
27
39
宋子江
梁子
鄭政恆
我站在生命這一邊:悼巴勒斯坦詩人 譯
宋子江
不寫詩的王靖獻:重溫他的英文書寫 文
劉偉聰
詩人訪問 53
生來干犯 —— 訪陳克華 訪談及整理
小煬
創作時空 57
蓬蒿/一切都只是生意
73
57
吳蓮欣(深圳)/一顆石頭的流浪日記
74
呂穎彤/養鬼
57
梁莉姿/廿一世紀
74
呂穎彤/讀通勝
57
李蕙蘭/青黛
74
律銘/自綁
58
潘國亨/松亭海水浴場前,手機傳來加沙死亡人數
75
關天林/活天使
58
吳俊賢/數年後我踏上廣播道
75
周漢輝/午後無休
59
王兆基/木漏共振:觀電影《新活日常》後作
76
郭爾爽(北京)/地鐵房山線所見
59
王兆基/明渠
76
余沛峰/分域
60
孔銘隆/課件
77
施勁超/聽說以前
61
曾瑞明/女兒
77
頨譞(北京)/淮陰候上城
Voice & Verse Special Feature: “Peace” 78 78 78 79 79 80 81 82 82 82 83 83 83 84 84 85 86 86 86 87 88 88 89 89 89 90 90 90 90 91 91 92 92 92 93 93 94 94 95 96
Iya Kiva, trans. Yevgeniya Kanyshcheva / Childhood Bomb Shelters Daryll Faye Gayatin / Peace Talks Andrew Barker / The Lucky Ones
Steven Schroeder / the right to live in peace Steven Schroeder / time to grieve
Elmer Omar Bascos Pizo / Wood Carving
Ko Than Htun, trans. Charlie Robertshaw and Nwe Nyo / Win Tin Street
Ko Than Htun, trans. Charlie Robertshaw and Nwe Nyo / Arctic Paradigm Veronica Zora Kirin / Woman
Jennifer Eagleton / Forcing Cut Lily Flowers to Open
Luisa A. Igloria / Recurring Dream, Moving Toward Some Unburdening Luisa A. Igloria / Poem with Blue Light
Elvie Victonette B. Razon-Gonzalez / Prayer for My Country Janice Leung / Chronic Illness
Dennis Maloney / The Road to Exile Barcelona / Collioure
Dennis Maloney / Dispatches from Near the Front Lines: Baltics Sourav Roy, trans. Carol D’Souza / Kafka’s Copy
Sourav Roy, trans. Carol D’Souza / Marx Baba’s Utopia Lydia Kwa / At the Bird Feeder
Eugenia Ng / Modern Day Kandinsky
Gloria Au Yeung / High Street Haunted House Aimee Faunillan Abella / The Peace of Things
Amit Shankar Saha / Where I Grow Back as Grass Amit Shankar Saha / Borderless Jonathan Chan / eulogy Jonathan Chan / flights
Jhio Jan A. Navarro / If Anyone Prayed, it was for the Living not the Dead Chris Lynch / Peace
Chris Lynch / This is Words
Kimberly Lium / the ants shall not come into our picnic mat Nicole Lai Kwan Yee / The World of Who Remains Leandro Reyes / In Lieu
Tzveta Sofronieva / A night, on a road paved with shadows Tzveta Sofronieva / Turning point
Tim Tomlinson, Bhavna Khemlani, and Lizzie Packer / from our folded hands Polyptech / Peace Piece
Srabani Bhattacharya / Yellowed Pages Allan Lake / Homo Sapiens
Yasuhiro Yotsumoto / Mediation by the Clouds
T. De Los Reyes / Five Poems from And Yet Held
評書賞藝
留下,或離去:池荒懸《閒物廢歌》序 文鄭政恆
池
荒懸和我是同代人,我開始寫詩和投稿,比
噪〉就是池荒懸擅長的城市詩,也是以意象為核心
他早十年八載,剛好趕上《詩潮》的盛世,
的詩。螟蛾的意象教我眼熟,我想到《海灘像停擺
而池荒懸就在繼後的《秋螢》中嶄露頭角。2010 年,
的鐘一樣寧靜》中的〈雨中蛾〉,在詩末提到螟蛾:
池荒懸從英國回港定居,同年獲得第三屆秋螢新人 詩獎,2011 年出版的第一本詩集《連花開的聲音都
我將用身體養活許多蛇蟲
沒有》,由關夢南、葉輝撰序,我的書評〈人情、
在一個磷光閃爍的晚上
城市、諷刺:談廖建中《連花開的聲音都沒有》〉
牠們在黑雨中茁壯
敬陪末座,副題提及的廖建中,是池荒懸的本名。
長出螟蛾的翅膀
當時,他的筆名是西草,2015 年出版的第二本詩集 《海灘像停擺的鐘一樣寧靜》,也是署名西草。
〈雨中蛾〉是關於滅絕和終結,當然是指死
2017 至 2019 年,池荒懸和我是香港公共圖書
亡,但生必有一死,死也帶來生命的可能。〈螟蛾
館青年創作坊新詩組主持,由於疫情,詩作坊無疾
奔噪〉也充滿矛盾對立,生與死、漂泊與安居,堪
而終。詩作坊期間的兩個月內,我們比較常見面。
為《閒物廢歌》定下基調。這是組詩的第三首:
顧名思義,工作坊需要學員落手落腳創作,每一節 課堂中,上半場是講座,下半場就是學員作品點評,
蝴蝶捨棄顏色
最後一節則是作品分享會。印象中,池荒懸回應學
成為新生的螟蛾
員作品時的聲調比較平淡,但意見都相當中肯。
繁花錯失姿態
詩作坊過後,學員的作品都刊登在《聲韻詩
但隨聲音擺動
刊》。《聲韻》的工作崗位分明,池荒懸就是《聲韻》
來自維多利亞港的煙蒂
的社長,主管行政,主編是宋子江,從美術、策劃、
從深圳河漂來的頭髮
審稿,一概辦理,而我是評論編輯,能力所限,貢
萬物有其匯聚的途徑
獻微薄。我依然覺得《聲韻》的幕後團隊各司其職,
於盡頭起點
相當團結,實在難得,《聲韻》已出版超過十二年,
漂泊
向著第一百期進發。
繼續安居
我的同代詩人中,呂永佳率先出版了三本詩 集,周漢輝繼之,池荒懸也追上來。池荒懸第三本
〈螟蛾奔噪〉下一首〈崇拜〉,有更明確的政
詩集《閒物廢歌》刻劃出近八年香港的獨特狀態,
治指涉,不難意會,無需多費言辭。〈雪〉是令我
這八年當然包括了 2019 年以至疫情三年。
眼前一亮的佳作,帶出了我們近幾年的內心所想,
《閒物廢歌》分為「螟蛾奔噪」、「閒物廢
印象中艾青和古蒼梧都寫過以雪為題材的不錯的詩
歌」、「沿海乞風」三輯,一開始的組詩〈螟蛾奔
作。但池荒懸的〈雪〉更能夠令我有所共鳴,「對
Voice & Verse | 聲 韻 | 5
於這一切,怎樣訴說呢」。也許詩可以。 〈道路 —— 遙望緬甸〉又是佳作,這首詩原刊
2021 年 6 至 8 月《聲韻》59、60 期「緬甸專題」,
〈榆樹街〉有一間由池荒懸主理的蚊型出版社,在地 景描述以外,池荒懸也發掘榆樹本身的聯想,但生活 實實在在的一面,有時實在容不下比喻:
池荒懸編輯了華文詩歌創作的部分,負責審稿,他自 己的〈道路〉就是專題中一首突出的詩作:「我會回
如是,你十分肯定
覆說,詩╱不只是憤怒的表白╱因為絕望也不曾這般
比喻有時過份浪漫
輕易」,這是了解詩歌意義的一段話。
事實是康莊大道已經消失了
「留下,或離去」,池荒懸在〈五金暗閃〉中提
小街也不會延長
出了許多香港人的抉擇,漂泊與安居、去或留是《閒
你們還是出版逆巿的書刊
物廢歌》的重心題旨。〈鐵抽屜〉中的護照,也令人
寫無人閱讀的字句
不禁思索同一個問題,〈長髮 —— 聽《流波曲》有感〉
不管是戰情激烈的節慶
從二胡曲帶向離開,流落他鄉的想像,而另一方,「鄉
抑或沒有主題的平常日子
愁仍是原地滋長的」。
二百尺的單位內可以讀書、吃飯、工作、聽唱片、
除了從社會政治的方向閱讀,《閒物廢歌》的書
看戲、靜默、哭泣
題提及「歌」,書中作品還有大量的音樂指涉,從二
可以和數字打交道、和喜歡的人親熱、
胡 曲 到 爵 士 樂( 如 John Coltrane 和 Miles Davis),
和時代隔絕、為死者療傷……
散落全書。〈波盪〉寄調南音,全詩押韻,最富有音
或純粹聽冷氣機脈動的雜音
樂特色。新詩押韻往往因為過於拘束而削足適履,但 〈波盪〉的韻腳並無帶來限制,反而詩句乘著 au 的
比喻失效的方式也有許多
韻腳順勢而往(修、留、走、後、愁……),直至尾
唯獨沒有人知道
三段的「天機虛浮」作一段落,之後新一段「酒淺味
哪一種最接近真實
浮」承接韻腳,但之後兩段,改押 ei 韻腳(味、飛、 起、微、離……),經過變調之後,感覺就不同了,
然而,我想香港本土賦體詩不是《閒物廢歌》的
從人生、城市、日常、反日常,轉到尖叫後的衰微,
基本面貌,意象運用是池荒懸的基本技巧,他所傾向
以至與對岸凝望,海上波濤湧聚又泛起的景像,收結
的傳統,並非敘事為重心的賦體詩,而是意象為主的
於彼岸的不變:「彼岸從不迴避
現代傳統。〈煙 —— 悼馬覺〉是有助了解池荒懸的
也不遠離」。
第二輯「閒物廢歌」相對上比較生活化,一些詩
其中一首詩作。為了節省篇幅,對於馬覺我不作太多
作以敘事為重心,賦體為基礎,例如〈烏木二胡〉、
的介紹,詳參拙文〈六十年代香港的現代主義詩歌:
〈錨〉、〈自由式 —— 記游詠課〉、〈色士風和鼓〉
以馬覺為例〉(收錄於《香港.一九六○年代》)。
連續四首, 牽涉三代人的父子關係,頗耐細味。〈烏
馬覺的詩有現代主義和存在主義色彩,他的詩集《義
木二胡〉的「虎口在琴桿上拿捏抒情的比例」一句,
裏混沌暗雷開》,在 2015 年由石磬文化出版,池荒
當然是說二胡音樂演奏,但這令人意會詩歌創作上,
懸(廖建中)擔任責任編輯。《義裏混沌暗雷開》是
敘事、抒情和意象表達上的分寸把握。〈錨〉提及的
1967 年出版的《馬覺詩選》的修訂版,封面印上了
死亡令詩人「感到抒情十分困難」,這首詩作從個人
四行詩句:
經歷,歸結於回家與漂泊的生涯,又是《閒物廢歌》 的中心命題。〈色士風和鼓〉是上佳的香港本土賦體
從絕望中希望
詩,從堅實的傳統出發,池荒懸向音樂攫取新意,建
從虛無追求價值
立個人特色。
毀滅
池荒懸的詩也不缺乏地方感,地誌書寫是不少香
只在沒有春訊的腐朽中
港詩人的強項。〈樹〉原刊香港文學館主編的《樹心 邊.新蒲崗》,提到樹,我更喜歡〈榆樹街〉,詩作
前兩句取自〈隕落之歌〉,後兩句當然是取自〈毀滅,
收於同樣是香港文學館主編的《我香港.我街道》。
只在沒有春訊的腐朽中〉。池荒懸以〈煙 —— 悼馬
6 | 聲 韻 | Voice & Verse
Voice & Verse | 聲 韻 | 7
覺〉回應了馬覺的存在主義主題,在《海灘像停擺
來限制更大,每人獲發兩雙腳鐐,無人寫得出字,
的鐘一樣寧靜》的階段,池荒懸的前驅是以陳汗為
但矛盾是,每人各交出一篇文章,如果這是被動之
首,而到了《閒物廢歌》的階段,池荒懸的前驅大
下交出的文章,還可以表達出自己的想法嗎?又如
概是以馬覺為首了。池荒懸透過詩悼念香港現代主
果這是在更大限制下交出的文章呢?同樣是不得不
義詩人馬覺,展現出傳統的追認。這是〈煙〉的節
寫。
錄:
回望《連花開的聲音都沒有》的卷首作,是〈夜 夜煙圈 ── 念父親〉,《海灘像停擺的鐘一樣寧靜》 虛無、毀滅、爆發 你竟然一輩子都不思念一次 重生
在序幕後的第一首詩,是〈邊境的毛雨 —— 念父
親及其他〉,閉幕詩是〈上山下山 —— 給父親〉, 而《閒物廢歌》最後一首分行詩,是〈深圳河 —— 念父親及其他〉。〈深圳河〉原刊 2022 年 12 月《聲
棺柩送進焚化爐了
韻》68 期,詩中的「他」似是詩人自身,而「你」
你故然沒有在關鍵時刻舒展翅膀
應該是父親:
虛無剩下了虛無 毀滅後無從再次毀滅
他出生的地方是你遠離了的故鄉
爆發呢
在你急忙離世的那個晚上
無非是在深夜
白日街中有他束緊領帶
抽一根已戒掉的煙
正為初起的事業奔波
罷了
相士說,要有出色 要成為自己,便請遠離出生地
第三輯「沿海乞風」只有八首詩作,篇幅最小,
如今兩人在河的兩岸
海和風的意象見於〈腳鐐〉:
要去哪裏都不算更遠了
穿腳鐐跳舞好看
那是 1997 年的週日下午
有一些字,開始被踏碎
你根本忍耐著氣喘
成了塵,文章便打開窗戶
壓穩了聲線才稱讚兒子的球技
風且進,且出。死的牆
然後,球拍線一根一根繃斷
開始生長柔軟的內臟
在催淚彈的擊球聲中 你再次在白煙間隱現、咳嗽
文字碎成塵、落入海
突然,你們都耳鳴並聽到
在高處,山神與土地公
那些奔跑的……或是
望天望海,連嘆息都千言萬語
深圳河
於是每人獲發兩雙
奔流的泛音
腳鐐 〈夜夜煙圈〉是感人之作,其中一段以靠岸為關鍵 於是無人寫得出
詞,而〈深圳河〉以河為重心,父子兩人已天人永
一隻字。為此每人各交出
隔,在河的兩岸。中間提到的球拍也越過時間,最
一篇文章
後回到深圳河的主題,令人想到上一代人南來香港 這個憂鬱之島。至於泛音,玩過弦樂器的讀者都應
這首詩簡潔,「穿腳鐐跳舞」當然是限制,一些字
該了解,我就無法用三言兩語解釋清楚,而我覺得
刪去了,而文章打開窗戶,就是發表和面對公眾,
泛字,有廣泛的意思,代表了共同的歷史經驗。
風大概就是閱讀和回應,令死的框架重現生機。後 8 | 聲 韻 | Voice & Verse
池荒懸出版了三本詩集,在文學創作上他相當
專注,只寫詩,一直寫詩。從《連花開的聲音都沒 有》到《海灘像停擺的鐘一樣寧靜》的轉變,譚以 諾在書評〈詩人於塵世的自我旅程 —— 讀西草《海 灘像停擺的鐘一樣寧靜》〉,有銳利的觀察,譚以 諾看到池荒懸詩作的三路:「一方是生活,帶著綿 密的感情,排列生活中的瑣碎事,從瑣碎中穿透生 活的本質;一方是機智,尤其他的短詩,數句中帶 來一個轉折,露出幽默,令人莞爾;一方是生命哲 理的思考,他詩作中透露一種抽象而理型式的哲理 思考,如關於世界,關於社會,關於人性,關於貧 窮和壓迫。」 《閒物廢歌》有生活化的作品,如〈烏木二 胡〉、〈錨〉、〈自由式 —— 記游詠課〉、〈色 士風和鼓〉,有機智的短詩,如〈佛像〉、〈腳鐐〉, 也有生命哲理的思考,面對近年的香港社會。 《閒物廢歌》沒有《海灘像停擺的鐘一樣寧 靜》獨特的結構安排,而比較明顯的變化,就是意 象更獨特,往往令詩作語言更陌生化,但池荒懸當 然能夠寫出平白、本土和生活化的作品。《閒物廢 歌》中,有不少音樂的指涉,以至於 2019 年前後 社會狀態的感受,《閒物廢歌》著力的命題是漂泊 與安居、去或留,這是當下許多香港人心頭中的大 石。最後,我想到詩集中的〈錨〉的末尾,池荒懸 寫出自己的經歷,也留下漂泊的尾聲: 回來半島,維多利亞港也一樣 人的眼晴會決定水的顏色 水的顏色會決定人的歸向 無論水手的腳踝紋上多少錨 他始終屬於漂泊 V
Voice & Verse | 聲 韻 | 9
專欄
詩匠譯苑
龐德《詩章》十 譯
宋子江
這群可憐蟲快被凍死了,索拉諾城堡外, 城牆的另一邊,奧爾西尼.皮蒂格利亞諾伯爵
「希吉斯蒙德啊,我無法庇護你 此時特別尷尬」
在圍城中修書求和,11 月 17 日 「希吉斯蒙德,可否停止攻打怎麼打 「也不痛的小樹和家藤,它們毫無還手之力 「反應脫離錫耶納,與其為之而戰 「不如將之取下」 這封信和特拉楚羅那該死的信一樣 這又如何?他有十公頃領地, 皮蒂格利亞諾 他有一大塊凝灰岩, 希吉斯蒙德已取回戰馬 這群可憐蟲快被凍死了 (曾幾何時,你知道嗎, 只有法諾人肯雇傭他, 他懶得賺這杯水車薪) 三人搶一飯碗 卡拉吉爭奪指揮權, 那時他力有不逮 希吉斯蒙德收到了請柬,他拒絕出席午宴 卡馬格諾拉就是前車之鑒 (詳參威尼斯城的兩根處決之柱 卡馬格諾拉就是在那裏被處決) 云云 「希吉斯蒙德便如此受到鉗制」 菲利珀.斯特洛奇致信詹.洛蒂耶里,當時在那不勒斯, 「我以為他們會在砍皮亞給希軍放行」 意大利歷史檔案,弗羅倫斯,第四卷 錫耶納皮蒂格利亞諾伯爵之戰
然後布羅格里奧說本應施惠於葛洛.羅利 而他早已歸家, 然後雇傭兵長皮奇尼諾被設局殺害, 然後希吉斯蒙德與那不勒斯恩怨不止 然後他在曼圖亞會議上的提議得到接納, 然後布爾索再度調停,把一對世仇, 希吉斯蒙德和費迪里科.烏爾比諾, 召集到費拉拉宮殿,希吉斯蒙德在樓上 烏爾比諾的人馬在樓下, 布爾索佈下重兵護衛坐鎮, 雖然一片好心 「吾摘汝心!」 伯爵拍案而起 「吾取汝肺!」 那一天,柯西莫偷笑, 那一天,他說 「把德魯莎娜許配予賈科莫伯爵」 (皮奇尼諾)獰笑 德魯莎娜,弗朗科.斯福扎的又一個私生女, 至少令圖斯卡尼免受戰火 然後賈科莫伯爵墮窗, 死後三天,數年後的那不勒斯事件, 錯信那不勒斯人費迪南多, 鼻陀鬆垂的弗朗科.斯福扎亦袖手無策 云云
然後他在奧爾貝泰洛鎮發現卡洛.貢扎加 坐似泥蛙 言道:
10 | 聲 韻 | Voice & Verse
與此同時,聖彼得堂,乾柴堆積,狀若小山, 希氏石身,置於其上,獰也怖也,類若蠱咒。 其面如栩,其衫若觸,謂其雕像,莫若真身。 雖似生狀,觀者洞然。一段字句,置於石口:
希吉斯蒙德.馬拉泰斯塔 潘氏之子,判教之王,人神共憤,神聖之院, 投票決議,將其焚殆。 言明意彰,世人皆見。 彼時彼刻,民人立觀,乾柴烈火,石身燃燼 教宗庇護二世,第七書,第 85 頁 見亞里亞特,第 288 頁 最終,刮鍋而食營養不良的矮子,錫耶納人 安德雷亞.本茲 亂噴一通,宣讀檄文 那個,那個,身寬體胖的惡魔,私生子 錫耶納人教宗 埃涅阿斯.希爾弗斯.皮克洛米尼 庇護二世 安排他出來亂噴,文辭潤過上佳熊油, 姦殺犯、濫殺狂、通奸犯、 殺人犯、弒父者、背盟者、 弒教者、亡命徒、好色鬼、 殺妻者、姦淫猶太女子、修女、 戀屍狂、通姦狂、暗殺者、 叛徒、強姦犯,亂倫狂、縱火犯、 納妾者, 然後希吉斯蒙德否定十二使徒象徵, 然後他說修士不應擁有財產 然後他不信政教合一的權力, 無論是天主教、猶太教、氏族, 還是異教,或許伊壁鳩魯門徒除外
把頭伸出珍珠露台嘔吐不止」 「沉迷美色亂倫、背信棄義、不潔者、暴食者、 暗殺、貪婪、掠奪、傲慢、不忠、 造假、雞姦、殺妻」 一連串罪名 羅織於希吉斯蒙德身上 庇護二世說畢,至少他認為 言辭優雅「我們聽到 弟兄宣讀至雅至高之檄文 以基督之命,聖父至愛之 聖子」 (膀胱結石 最適當見證者) 一連串罪名羅織於希吉斯蒙德身上 聖伯多祿鎖鏈堂主教,虐童的瘋子 判他有罪,眾罪皆立 然後順水推舟造謠,費迪里科.烏爾比諾先生 和毫無瑕疵的證人 因此他們焚燒我們弟兄的雕像 當時還花了八枚弗洛林幣四十八枚布爾幣 (這是兩座雕像的價錢,第一座樣子不像被毀掉) 布爾索說判決有違時代精神 這種欲加之罪,逆時之情, 上帝的敵人,人類的敵人,縱情酒色,姦淫擄掠 拿撒勒人耶穌,猶太之王 希吉斯蒙德,叛教之王
然後他離經叛道 倒掉教堂洗禮盤聖水 再倒進一整盤的墨汁 甚至以抹黑上帝的名義 站在所謂教堂的門口 嘲笑他們錯把墨汁當虔誠,他們 從此開始反抗,門口日出蒼白的光 還可被看作年少輕狂 可謂意味深長之象,
希吉斯蒙德的老師皮利密謀送他上前線 慫恿他身後的護衛在他背後捅刀子 庇護二世把皮利放在謀殺名單裏 但是後來皮利從牢獄中被釋放,
「從此,希吉斯蒙德臭名遠播 上燻星辰,蔓及天堂 —— 縱使免於苦難 —— 令在天堂永恆享樂的靈魂
然後我們引來了路易十一世, 然後教宗加里斯都三世和阿方索都死了, 與我們為敵的人名字也是「埃涅阿斯」 和年輕的費迪南多
英格蘭人無法根除 憎之毒藥 從安茹家族手上奪回吉索斯城堡 然後安茹家族槍頂那不勒斯後背 然後我們引來了安茹家族,
Voice & Verse | 聲 韻 | 11
我們在皮昂比諾鎮將之擊退,又被逐出 弗羅倫斯的特倫斯鎮, 然後皮奇尼諾被設局殺害, 然後希吉斯蒙德曾有三次機會 修補和阿方索之間的關係,還收到對方 聯姻結盟的請求, 然後他在曼圖亞會議上的提議被接納, 然而庇護二世膿包脾氣遲早爆發 然後他們在教宗領地托爾法鎮開採明礬, 對其惡行作補償 然後弗朗切斯科說 我亦深受其害 你拿走的蛋糕,也分我一份 有個傢伙看不過眼罵了句「惡行也 就差點被打進牢獄,他們在威尼斯 抓了帕斯蒂,還想把牙全都拔出來, 他們瞄準布爾索射了一箭 他正在大運河上,乘著貢多拉船 (高級別,二十六倒鉤) 然後他們說 諾維定是叛徒 為了賈科莫伯爵 (皮奇尼諾,墮窗者) 然後他們帶教宗使節來興師問罪 直到帳篷柱子上的鷹被活活燒死 然後希吉斯蒙德說 羅馬人將其稱作占卜 古羅馬騎士 篤信此術, 我只要求大家服從軍令 敵軍人數佔優 我軍猛將如雲!
12 | 聲 韻 | Voice & Verse
Voice & Verse | 聲 韻 | 13
泰國詩人薩卡里亞.阿瑪塔亞(Zakariya Amataya)曾於2010年贏得東南亞寫作獎 (S.E.A. Writer Award)。他是首位主要以自由體形式創作而獲此獎的詩人。他的翻 譯作品定期在報紙和期刊上發表。他創立了thaipoetsociety.com,並且多年來組織了 許多詩歌朗誦和活動。薩卡里亞.阿瑪塔亞於2011年參加了夏威夷伊斯蘭藝術多麗 絲.杜克基金會(Doris Duke Foundation for Islamic Art)的藝術家駐留項目,2013 年擔任泰國議會獎(Phan-Wan-Fa Thai Parliament Award)評委,2015年擔任國際 筆會/新秀獎(PEN International/New Voices Award)評委。自2017年以來,薩卡里 亞.阿瑪塔亞一直擔任《馬來世界評論》(The Melayu Review)的主編。在曼谷和印 度生活了二十五年後,薩卡里亞.阿瑪塔亞搬回了他的家鄉那拉提瓦,一邊寫詩, 一邊收集有關泰國南部腹地的故事,並計劃將收集得來的故事連結成小說。 14 | 聲 韻 | Voice & Verse
譯介天地
【泰】薩卡里亞.阿瑪塔亞 Zakariya Zakariya Amataya 詩兩首 詩二首 譯宋子江
Voice & Verse | 聲 韻 | 15
光的地理 視網膜上
光的地理
一幅倒置的全球影像
難以發現和擁有
如同一首超現實的詩
許多旅行者和探險家
我們茫然地看著顛倒的世界
嘗試接觸廣闊的世界
是通過我們的眼睛
但都未能回頭抓住光
還是通過光的折射?
光照的美學
想像旅行的持續
也許發現於黑暗之中
永遠比真相更迅速
環繞我們每一個人
有時更真實
或在我們的困惑之中
直至它變得妄想
無論多麼陰暗
在神話中受到困擾
無論多麼接近真理
被吸引至不存在之物
都存在著光與顏色的關係
將我們帶到天空之城
一旦光發生變化,顏色便隨之而變
雄偉王國
跟著是真理
朝向繁華
和美
沉醉、頹廢、癲狂
當太陽下山
我們創造的想像世界
一切都分崩離析成黑暗
比真實世界更安全
只留下赤裸的真相
我們挖掘,我們挖掘,我們向自我挖掘
荒涼的孤獨
成為地堡
危險的情感
避難之所在
生自內心的沉默
超越失序的寧靜
上帝賜予黑暗
等同我們的地堡
或許因此也賜予眼睛
16 | 聲 韻 | Voice & Verse
我看見自己 我看見自己
肩負著難以承受的命運
還有憂慮的人
懷疑與審問的命運
似在迷宮的
來自立場、批評、
十字路口
表達、印象
躑躅前行
以及恐懼與模糊的束縛
為別的時代而痛苦
一片精緻的黑暗把我們包裹
它們被繁華所困擾
其恐怖甚於無頭投影的
我們迷失於深穴
引導之光
它們挖掘出歷史而作繭自縛
隊列前行,思想後退
沒有人真想挖掘
兩者朝著同一方向
留待我們挖掘出他們的屍體
成為一個平常的故事
即使無人能預知
誰敢步入歧途
未來就在身邊
只成為卑微罪人
猶如玻璃上的倒影
被永恆拋棄於苦海?
破碎而分裂的整體 若仍殘留想像
我見我自己
即使未來仍不明朗
和沒有骨氣的人
我們的眼睛仍流露清晰的此刻
他們打包一個想法 圍繞著它造船
我看見自己
漂浮在永恆之海
還有受困於犬儒
沒有龍骨
和失序的人
堅守尊嚴如此疲憊
傳染懷疑的病
當耗盡了每一個立場
思想瀕臨崩潰
當精神被玷污
猶如童話中的烈馬
勝利卻無立場
飛馳於神聖的樹林
又有何意義?
憤怒的樹冠
卑鄙的手段玷污高尚的理想
狂風在尖叫 沿著山道
我看見自己
呼嘯回蕩
和依附宗族的人
有人進入樹林尋找
族群與既定的邊界
自我
把牆壘投射至地平線上
卻既找不到我們也找不到他人
由鐵絲網圍起的宗教願景
有人被城市的暈光所吸引
前端是一面鏡子
卻只發現
我試圖忘記一切
在心碎的人群中
所有教育
倍覺疏離
所有宗教導師的話語 把自己釋放到心靈的黑暗
我看見自己
於是我問自己 ؟وماك فايس
和無頭人群所擁有
เจ้ า คื อ ใคร คุ ณ คื อ ใคร เธอคื อ ใคร
Voice & Verse | 聲 韻 | 17
你是誰? 汝為何人?؟تنأ نم 一切仍說得通 但你也許不喜歡這個觀點 所有答案仍存 但你也許不接受這個回應 我看見自己 如插入書中的白紙 我渴望它被告白填滿 句子和抒情演說,象徵和 各種類比 但也許最好將其留白 我看見自己 我看見你們看著我寫下這一切 但探究自己的言語 更適合你們
18 | 聲 韻 | Voice & Verse
譯介天地
【美】沃爾特.巴根 Walter Bargen 詩十首 譯梁子
Voice & Verse | 聲 韻 | 19
美國詩人沃爾特.巴根(Walter Bargen) 著有詩集二十七本,受委任為美國密蘇里
冰的反製
州的第一位桂冠詩人(2008–2009 年), 並 曾 獲 美 國 國 家 藝 術 獎 金(National
天空灰色的被單把冰雨播散。
Endowment for the Arts Fellowship),
整夜我們都聽見樹枝斷裂的聲響。
Chester H. Jones 基金獎和 William Rockhill
此刻它們彎曲著,像撇號那樣
的野貓住在美國密蘇里州。
當收音機播放關門的學校的名單。
梁子,教師,文學寫作,英漢詩歌翻譯者。
一個小時前,我沿著路邊挪動
英美文學碩士。出版中美譯詩,漢語著作
輪胎打著滑向路溝旋轉。
多本。創作及譯作也刊登於《四川文學》,
現在我向青春期的女兒朗誦,
美國的《犀牛》文學雜誌等中英文海內外
那個原諒我的不智,我的申辯的強辭,
媒體。曾獲漢新文學第 28 及第 30 屆散文
老子把一個更滑溜的世界橫貫過。
Nelson 獎等等。他目前跟他的妻子和太多
徵文比賽佳作獎。現居美國密蘇里州哥倫 比亞市。
回到窗邊,坐在沙發上,我們收聽
被不完美的翻譯圍繞, 我懷裏有兩本,手握一本,地上 還有兩本:一個集合的混沌。
小小的死亡 我們經過在高速公路旁的一小片地上的死犰狳。 它是一隻從鉸鏈上取下的,帶著不恰當的沒除掉 的鐵屑的一團肉泥。 不管我們開得有多快,它在我們之後就 過去了,就在橫跨黑河的橋之前。 沿著兩岸,秋季通過樹的欄柵和被流連帶走的 馬賽克的反光來完善自己。 我們這個下午看自己, 如同我們以前從未看見過自己一樣。 司機和乘客分別坐在自己的位置上,
某些東西神秘地形成,無始, 無終,無形卻完美。 她回答,當然。 我早就知道了,那又怎麼樣? 我堅持道:那先天地而生, 宇宙之前而在的。她已經上 樓聽廣播去了。我問, 你父母出生之前,她的臉在哪兒? 她說,甚麼也沒有。我又問了一遍。 她又說了一遍。天使在哪兒, 謙卑的膝蓋上的夜晚,信仰的讚美詩,
知曉我們將一起到達,但是去不同的地點。
日光中的聖人呢?她走出了房間。
我們經過了一隻死犰狳,不止一次了,
我被薄薄的書本圍繞著。
卻在不同的路上,不同的日子, 太陽落山了,光線變薄了 準備去把針穿過黑暗的針孔, 如同我們把我們縫在另一片死亡的拼布上, 並找不到讓我們溫暖的東西, 除了忘卻。風推動我們, 帶著德克薩斯的力量,和俄荷拉馬的味道, 跨過福林特山崗,當我們受傷倒下。 直到沒有終點來停止已經停下的。 20 | 聲 韻 | Voice & Verse
今天無論去哪兒都多麼的沒有道理, 或者任何其它的日子吧,可是 當除了在冰上站穩而別無選擇的時候, 卻又是時候了。
布萊恩和簡妮特 風吞咽著,把它自己咳回去,
也許寒山迷失在一個硤谷的迴聲中:
又跑到用弩炮發射的硬紙板的碎片前面,
到現在十年了,他還沒有回家;
當狂怒的食品包裝提供大量的滿載著沙的空氣的食物,
他甚至忘了他經過的路
當它呼嘯著渡過橋的圍欄,吹著口哨跨過
由一位低階官員收集的三百首詩
鋒利的事物:尖利的鐵絲網,鬆動的錫屋頂,
在皇帝的宮殿裏,那些詩是在石頭
被棄置的農用機械;那更緊地纏繞在地平線上的
下,夾在樹枝中,折著緊塞樹皮裏被找到的,
吞沒讚賞的醜惡的哀號,
被落葉所刷洗,在廟門上被風反復錘擊——
那全方位地野性地編成一個
寫那一瞬間卻不能讓其幸免於難——
失控的發動機的吼叫的混亂,而我們仍然相信
現在流傳下來達千年之久
我們知道了它將怎樣結束,當布萊恩,那個來自
被一個可能不存在的低階的官吏所找到。
旅行休息,SC公司的溫室工人,坐在 一個旅館的廉價的床墊的邊上時,在一個有著
下一個早晨,我們喚醒年齡達一世紀老的樹
稀薄的天空的夜晚,
風一般吹過高速路,那駕駛西向奧克拉荷馬城之後,
糖尿病注射器緊接著來自他的上臂的
一個緩慢的水泥滑雪障礙。當離德州大平原
懸吊著的針頭,而他不在乎,沒注意到,
的懸崖時,我們駛掉進新墨西哥東的沙漠,
但是簡妮特,他的只有三天歷史的太太知道,
我對布萊恩和娟妮特朗讀歷時千年的詩時,
當婚禮在他們身後的半個大陸,
笑得這麼響,以至寒山可能都聽得見,
他們的一周長的蜜月,一場從海岸到
在他的抱怨中含有啟示:
海岸的駕駛,從大西洋到太平洋然後又回頭。
那富裕的,一個奉獻給錢財的生命, 他的最近的時尚的破衣,到達
四十五年後,在一張折疊的粉紅色的,
雲遮霧蓋的峰頂的小屋的他的幸福,寒冷
劃線的紙箋上發現了他們的地址,
和饑餓,簡單地就是它們所有的失落和發現:
而這張紙夾在一本有名的書中:「寒山」,
奇妙的,到達寒山的路。
一個中國九世紀的詩人,他也許 存在或不存在,住在寒山
布萊恩和簡妮特已經停止了瞄準
的一個寒冷的崖上,而這寒崖也許是
一個六條駕駛道的高速的電氣的雷雨之帖,
或者不是一個真實的地方,
晚上十一點,接上了一位搭便車的旅客
而當一個在寒山邊的中國朋友。
西向去往阿爾布開克,背囊幾乎大於我的任何部分,
有一個由法蘭克紮帕寫的60年代後期的歌劇,
只是如果我能更早地發現他們的地址,
比利山。那山是為被起草在越南戰爭中戰鬥
來憶起那些日子的心裏的痛就更好了。
而起草的,而接踵而來的災難降臨到比利頭上, 在被調整到軍隊的生活以前 當他有一次想搬一塊石頭,而這塊石頭 滾下好幾英里的斜坡,他在行進兩次時 用一把來福槍瞄準,而這把槍他 失落在所有的發射中,在樹林中,為他所有的 巖石般的腳而擦亮的靴子。 一座雙足的山,肯定是一位道士。
Voice & Verse | 聲 韻 | 21
去夠得著 她在下一個鎮,只一條小溪之隔
那是每個人都期待的,當海神騎馬進城
一條有時候淹沒了淺水的橋的小溪
帶著一個鼠海豚的,拉著敞蓬雙輪車的隨行員,
而那真的是一塊混凝土的淺灘。通常地
以追趕
那讓他凝視著對面和眺望
最晚的仙女的學校,他的耳朵以蠟油堵塞而希望
另一個乾旱的國家,一個他相信他知曉的國家。
聽不見帶著他們的閃光的塞壬的嬌音。
清晨渡過峽谷的雲朵降落了,總在隱沒著
這閃光用於侵擾野生動物而 把他拉出來。
他一直承諾自己忘記的這一天: 起伏的山崗覆蓋著橡樹,田野剛被收割和乾草被捆紮, 一個千里之外的海洋翻滾著紗泡似的波浪, 而然後回到陽光成方形地環繞著的, 他所坐的地方,帶著焦慮的葉子的陰影 鑲邊的地面。他嘗試多說一點,拒絕結語
再次,曼菲斯的藍調 1977 年 8 月 16 日
更少明顯的開頭的結語,各呼吸著 一個遺棄的王國,心在敲擊
貓王死的時候,我在場。
它紅色的釘子,而他想再少
不,我不在那地上,那房間,
可讓大家給牽扯進去的一天。
在那大廈。我沒有泛湧的, 哀戚的感情,悲傷和後悔於我從未
下一次天氣:休士頓報告——給馬克。麥琪
真正地聽過他的唱片的感情,
那不是那麼出人意料的暴雨,
或者拋下一切去看
但那雨帶著鰤魚,劈頭蓋臉著咆哮而來,
他的電影,儘管我記得
海馬飛馳著通過路口,海豚飛躍過
清楚地閱讀1958年的軍旗,
綠色的交通燈的搖擺的海藻。
或者,至少,在一個照片下的說明文字, 他的頭髮剪得很短,我猜那是不讓蝨子
那不是使每個商店的門面裂成
進入他的搖臀的尚舞的音樂。
尖銳的碎片的笑臉的龍捲風,
儘管他被徵召和站在他的
使開司米毛衣灌透了水
政府議題的厭倦中,半微笑著,
並給予模特兒上浮走的課
駐紮在德國,對不進一步
或抽打起波浪
削弱那道德角色是夠遠的了,
把魚群似的車損壞成無人駕駛的
對年輕人來說,即使我在發現
野性的,沿著遠洋的街道的驅馳。
我在一個二樓的公寓房的年輕的生命, 總是在尋找另一戰爭的剩餘的部分
那不是三尺的雪或悲傷。那裏沒有任何的雪。
在某些附近的田野,僅是去珍惜一個用過的子彈,
那不是三個月的全乾的乾旱因為街道
去找到一把生銹的刺刀,去獲知生命失去或獲救,
是尋找出口的河流和無鹽的空氣的呼吸
在貓王自己的天鵝之歌之前二十年,
如同石化的植物傾倒出它們的如洪水般的內臟。
儘管現在我能參與大眾。 按順序排列,非個人化地,帶感情地 唱我的幾個猶豫的心碎旅館的和弦。
22 | 聲 韻 | Voice & Verse
之後的之後
光禿禿的燈泡下
不管我們做甚麼,不管我們忘了多少
她是吹這張床,椅子,房間,
我們所做的,不管我們忘了多少
下個房間,遊廊的口哨。
我們正在做的,不管我們獲得
太熟悉,可預見,那無聊又無情的。
所有的錯誤的原因與否,我們遊出
在它被預見前結果就可預知了。
視線可及的地方,卻沒帶同伴
如同糖漿般濃稠卻不甜,
或行李。帶著錯的對和對的錯,
甜得發膩,是的,在唇能夠夠得上瓶蓋以前
我們學習輕裝旅行,卻從
很長一段時間。
不帶著足夠快的速度去跳離, 日子的莊嚴和腐朽,贏得
她是廚房裏成長的漏洞,文字開槽
和失去不同的角落,在同樣陰濕的牢房。
加速直到它成為一股持續的流, 瓷器因澆下來的鐵銹和硫酸鹽
沒有人從他們的受傷的土地上回來,
而被弄髒。每月的水費賬單
生的和很快地被細長的草擦掉,不管
如天文數字。水管工永遠不來電話。
我們把多少主張留在後邊,帶著和沒帶
人們再也不相信一個修好的宇宙。
格裏塔的弄皺的,貼在上邊的蹤跡,從來沒有任何 的選擇。
這不是她想去的地方
是的,一種自由卻不自由的意志。它是及時的,
黃頁是一個暫時的解決方案:
還有卻是跟被套料和手錶的閃光沒甚麼關係,
一個為生活改變的戲裝店。
這種包含了我們的被測量過的文本,安排我們,
那會有甚麼代價,她納悶,
甚至是像在我們背後被摔上的門。
去修復她頭頂的牆上的 拳頭大小的洞?那會有甚麼代價,
或多或少地,太多了。我們的緊急的計算
搬開那十分硬幣,把那洞口
盲目地指導和阻塞道路的每一步
讓給黃蜂和老鼠。
甚至用我們的沮喪去站開。執著於一個承諾, 決心是不比失蹤更少的轉移,
她喊叫道,一打人類的物種
當我們的靈魂被打磨成為一種明亮的黑色,
剛在印地安那一個山洞被發現。
當其他人在機場寬敞的大廳看見我們的頭的背後,
為甚麼她不能發現一個很酷的家呢?
或者他們站在終端的走道等著燈光
不在這兒,而是在那邊,山外,
改變,叫出我們自己已經不知道的我們的名字。
平原外,遠遠的掀動的海岸, 在水平線上的晚霞的嬉戲上。
Voice & Verse | 聲 韻 | 23
無序的辦公室 一切都得從那只渡渡鳥說起。
當他站在沙包上,在程序設計師的書桌上,
從鐵的處女和馬戲團的最大編鐘敲奏法。
赤胸揮汗,而成百的黃色的翅膀垂直落到
從石頭到標槍的原子核的導彈
圍繞著天行者的地上,
從遺傳學的豐富的小疹子。
微波塔——名字,號碼,
從一拳穿過的石膏灰膠紙夾板
沒有邏輯,理由的留言,
一大摞沮喪的夜晚。
僅僅是想,等待,沿舷佈置重量。
我的書桌也沒好到哪裏去,咖啡杯
兩條橫掃的臂
懸浮的模型的孤島,
擁抱糊塗,混亂,
不像阿茲特人的池塘反射那麼黑
如同其大多數落在桌子的邊沿,
城市,火山,鮮血如熔巖般流淌
填滿幾個硬紙板合子,
直達太陽廟的石階。
朝向廢棄。然後如何? 路克的平坦的地岬的許諾。
釘書機的洋槐輪廓
寫一份新世界的秩序
沉著地為下一輪減速的瘟疫,
在腦背的路只是去愛
脫栓的幻覺現實主義的田野,
那些雜亂並為此而再次哭泣。
一直滑到種子和枝幹處,等待著 我把我的舌頭釘到牆上;
一朵花的代價 開始時,三歲大的雙胞胎女孩咯咯地笑
把磁帶的分配器的光滑的線條擠
並互相追逐,沿著伯裏斯蒂利亞火車站的
進一個角落,緊緊地裹著手腕
地下鐵路玩加標簽,她們把被二十米隔開的
被綁在椅子背上,
等待空襲的警報叫做「母牛又叫了」。
等著痛苦把我定位在這個房間的
她們的母親說
地板上,對這個世界麻木,
她不再告訴她們童話故事了。
洩露明顯的合謀。 這天晚上可以是藍和黃寬帶 傾斜的紙堆,每一
圍著世界盛開。尼亞加拉瀑布
張都是一微米厚的可以建造
捶擊巨石的底座,
巴別塔的磚塊,
如同霧氣在包圍的色彩中升起。
卻不如一屋子的卡片強大, 說不上對任何不小心的神有挑戰性
兩層羅馬圓形大劇場的古代石頭
狼氣喘吁吁地和把氣噴在門上,
和延伸到卡爾加里塔頂都穿著藍,裹著黃。
牆已經折進他背後的袋子裏,
從維爾約斯到塞浦路斯,日本到澳大利亞,埃菲爾鐵塔
可是塔形的成堆不停的聲音,
到勃蘭登堡門口,從聯合國到帝國大廈的燈的
互相講述著過去和之後的事;
花瓣都閃著花的黃和天的藍
筆記,假定粘在牆上,電腦屏幕,
揣著葵花籽在她的口袋,
椅子,門的兩面,像砍開的耳朵,
在一個奇怪地廢棄的角落
被收集並裝進一條項鏈裏,
卻又緊張的郊區的街上,
手持M16步槍的叔叔的照片
一個穿著灰色大衣的老婦人,
24 | 聲 韻 | Voice & Verse
演員們,劇院,馬里烏波爾 她的兜帽拉到頭上,
在停車場的任一邊
彷彿它可以從幾個世紀之久的
漆在三米高的懇求的字母的瀝青上
卻已經回來的故事中獲取保護,
一種不懂得慈悲的政治體制:孩子。
她站在一個戰士面前, 他的手臂抱著他的襲擊步槍
沿著路邊沒有隊伍。
手指緊扣扳機,當她尋求答案,
大帳篷上沒有東西。
「為甚麼你在這兒?」
彷彿記取所可能發生的太痛苦了。
「為甚麼你在這兒?」而他終於說,
現在甚麼都永不可能。
「我被告知這是一場演習。」 街道已經空了。 她再次問道,「為甚麼你在這兒?」
那世紀舊的建築幾乎感到寂寥。
手指扣著扳機,他開始
即使裏頭有一千個庇護所,
哀求她回家。她把葵花籽捧給他,
沒有票。幾乎每個
放進他的口袋裏,
在地下室的人,除了那幾個
這樣當他躺在這片寒冷的土地時,
坐在豪華的,可是嚴重地用舊了的座位上
那些花朵就會取而代之。
計劃著坐著睡著。 每人等著幕 開啟。沒人期待著被娛樂。 演另一幕是太累也太餓了。 沒人打算鼓掌。一隻手拍擊的 咆哮使他們的耳朵受傷。 比起復仇女神的空氣急襲的汽笛似的 哀號更厲害的震耳欲聾。 也許幾個成人躺在骯髒的毯子上, 散落在水泥地上回想 起幼稚園,那壓抑不住的耳語 和咯咯的笑帶著一些東西離開。 睡眠爆炸,腳保持著 奔跑,當他們背靠背時。 那麼多的星星,天上的星星, 他們的眼睛注視著屋頂 和幾顆不眨眼的星星。
Voice & Verse | 聲 韻 | 25
有白鷺的生活:狼湖/蛇湖/巨塔 1.
2.
一對基爾迪爾弧形地低飛,
我從滑溜的岸邊退回來,
白條紋在被雨濕透的田野上。
回到靠著圍欄——圍起的,平的——兩個黑色號碼的
他們落在泥濘而未開墾的犁溝之間。
建於1921年的火車頭,所有的它的設備
八隻白鷺沿著高速公路邊的湖岸
而控制的槓桿親密地裸露在
在四通八達的,既有又無目的的,狂躁的交通旁
出租車中;一個世紀以後
泰然自若
哪兒也不快,但對我們來說是太快了。
三隻白鷺印下了蹤跡
沿著一塊滲水的沼澤地上高起來的木板路,
在我走在那上面之前,飛升和落地,
在一塊匾額上雕刻著:一切都互有關聯……
飛升和落地,在我到達前。
人沒有編織生活的網;他的僅是
巨塔,十萬噸重的石灰巖
裏頭的一股繩。不管他對
在足夠厚的霧中漂浮
那個網絡做甚麼,他只對他自己做。*
在密西西比河邊走著。
我們所做的一切,
肯定地馬克.吐溫會說更多的
我們所沒有做的
關於在水中行走的事,知道我們怎樣掙扎,
和進一步沒有做的和更遠的
帶著幾乎正確的字詞之間的差別。
比起任何人以為的都更可能,
而正確的字,在絕對地和
我們的血細胞生活僅三十天,
一道光之間。
如同白鷺飛過濕地,小溪
霧似的翅膀在當前之上盤旋。
到北向的河流 *獻給頭人西雅圖。他生來就是Si'ahl。他的父親來自Suquamish和 Sholeetsa部落,他的母親則是環繞華盛頓佈雷克島Duwamish部落 的土著人。
26 | 聲 韻 | Voice & Verse
譯介天地
里爾克《杜伊諾哀歌》講義 文鄭政恆
19
22 年,里爾克完成了經典詩作 ——《杜伊
諾 哀 歌 》(Duineser Elegien, Duino Elegies)
以及《致奧菲斯商籟》。
終,里爾克定居於此,在穆佐城堡,里爾克迎接他 創作上的高峰時期。 1922 年 2 月, 他 帶 著「 精 神 上 的 颶 風 」 完
顧名思義,《哀歌》誕生於杜伊諾城堡(Duino
成了《哀歌》,又寫了《致奧菲斯商籟》,獻給
Castle),里爾克得到瑪麗公主(Princess Marie)
慕 尼 黑 的 年 輕 舞 者 韋 拉(Wera Ockama Knoop,
北部地中海邊,的里雅斯特灣杜伊諾城堡。
舞蹈,後由於身體原因改學音樂。韋拉因病去世後,
的支持,1911 年 10 月至 1912 年 5 月居於意大利東
1902–1921)。韋拉是里爾克女兒的好朋友,少習
1912 年 1 月中旬,里爾克完成了詩集《馬利
由於里爾克女兒訂婚,韋拉母親葛楚德(Gertrud)
走在海岸峭壁,寫了《哀歌》的第一行:「誰,當
克以不足一個月的時間,完成兩部 55 首的《致奧
亞生平》(The Life of Mary),同月某天,里爾克 1
我呼喚,會在天使行列中聽見我?」 ,繼而寫了第 一、二首、第十首開頭,以及第三、六、九首的一 些片段。但里爾克沒有一鼓作氣完成整部《哀歌》 組詩,而是監督城堡的改造工程,還有因地制宜博 覽群書,瑪麗公主原本屬意里爾克整理藏書,但最
與里爾克通信,二人互訴傷感。1922 年 2 月,里爾
菲斯商籟》,獻給早逝的韋拉。 一言以蔽之:1922 年是里爾克一生,關鍵的 一年。 澤 考 斯 基(Theodore Ziolkowski) 在《 德 語
哀歌》(German Elegies)一文指出,席勒的《散
終找了專業的圖書館員進行這項工作,可是效率並
步》(Der Spaziergang)與歌德的《歐弗洛緒涅》
不好。
(Euphrosyne),建立了古典德語哀歌的傳統,兩
里爾克離開杜伊諾城堡後,斷斷續續創作《哀
首詩都用了哀歌體的雙行對句擴展為詩,用第一人
歌》,期間歐洲爆發了第一次世界大戰,里爾克不
稱框架,包羅一個思想核心,主題又從張力轉向解
能夠重返巴黎,失去留在巴黎的東西。
決。里爾克閱讀了《歐弗洛緒涅》,想到哀歌體裁,
1921 年,里爾克做了兩件重要的事,一是翻
譯梵樂希(Paul Valéry)的詩作〈海濱墓園〉(Le Cimetière marin),另一件事是定居,里爾克與身
而里爾克的《哀歌》用長句,基本上屬自由體,更 有深刻的新發揮和新創造,弗里德曼言簡意賅點出 了《哀歌》的新意:「在里爾克眼中,天使高臨內
在 柏 林 的 女 朋 友 梅 爾 林(Merline, 原 名 Baladine
心世界的至高點,既是生命,亦是死亡,既是救贖,
人 尋 找 住 處 並 發 現 了 穆 佐 城 堡(Château de Mu-
套全新的世俗神學代替了昔日的隱士 — 朝聖者 —
Klossowska)通信,他邀請梅爾林回來他身邊,二
亦是毀滅。」2「這是一位全新的天使。相應地,一
zot),一個位於瑞士北部羅納河谷的塔樓,從此至
僧侶,以及他心目中的天父。」3《哀歌》以別具一
1
程抱一:《與友人談里爾克》(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2012),頁49。
2
拉爾夫・弗里德曼(Ralph Freedman)著,周曉陽、楊建國譯:《里爾克 : 一個詩人》(上海:華東師範大學出版社,2014), 頁404。
3
拉爾夫・弗里德曼(Ralph Freedman)著,周曉陽、楊建國譯:《里爾克 : 一個詩人》,頁430。 Voice & Verse | 聲 韻 | 27
28 | 聲 韻 | Voice & Verse
格的天使為重心意象,死亡是核心主題,當然也關
斯的十四行詩》對您理解《哀歌》沒有更大的
涉生命存在,里爾克憑《哀歌》建築起合乎現代人
幫助,其實十四行詩至少同樣「沉重」,充滿
心靈的世俗神學,當然,這是沒有基督論的現代世
了同樣的實質(Essenz)。5
俗神學。 何者天使?天使是《哀歌》的核心意象,從第
里爾克解說了《哀歌》和《致奧菲斯商籟》的
一首《哀歌》著名的開頭八行可以感知,天使是可
共同本質和創作背景,以至生者與死者、現時者和
怖的,也是人難以企及的對象,明顯是比人更高的
未來者的無界限。此時此地的人受時間世界束縛,
存在:
不得滿足,既走向先前者和起源,又走向之後的來 者。里爾克要泯除綫性時間,突破時間和生死的界
誰,當我呼喚,會在天使行列中聽見我? 即使其中一位驟然把我緊抱於胸懷,
限,墜入深刻的存在。 然而,里爾克的生死合一觀,並非基督教意義
我將因他過於強烈的存在而窒死。
上的超越和救贖,而是此地在世的超越,具有尼采
因為「美」尚只是「可怖」的開端;
存在哲學的色彩。基督教的生死是二元觀,人吃禁
我們僅夠有力去承擔它。是的,
果,被逐出伊甸園,罪的工價就是死,死對人是必
我們如此讚賞「美」,豈不是
然的絕對界限,死後人面對審判,信仰基督的人得
因為它尚不屑把我們摧毀。
救贖。生死合一觀則是現代人文觀念,合一論者不
4
所有的天使都是可怕的。
提罪與審判,以至基督救贖,而是肯定大地和此在, 合一論者思索死對生的視野拓展,以至生對死的知
1925 年 11 月,里爾克寫信給波蘭譯者于勒維
(Witold von Hulewicz),這封重要的書信解說了 《哀歌》的基本內涵,提供了深度閱讀線索,必要
性領悟和哀悼,生死成為循環與整體,死由宗教問 題,重新導向為哲學及美學問題。 里 爾 克 的《 青 年 工 人 書 簡 》(The Letter from
一讀。首先,信中有對生和死的注意、肯定,以至
the Young Worker)在 1922 年 2 月撰寫,里爾克以一
生死的合一觀,這方面有歌德的影響,另一重點是
封虛構的書信,表達了基督宗教的遠離、此在的肯
天使,天使是比人更高的存在實體,最後的重點是
定。而里爾克的生死合一觀在給于勒維的信中清楚
愛,愛有所拓展,令世界完整和完好:
表達如下:
4 5
肯定生與肯定死在《哀歌》中被證明為一件
但不是在基督教的意義上(我越來越固執地疏
事。在此獲得並宣揚了一種觀點:生與死,認
遠此意義),而是在一種純粹塵世的、深邃塵
可一個而不認可另一個,乃是一種終將排除一
世的、極樂塵世的意識中,亟須將此間所看見
切無限物的局限。死是生的另一面,它背向我
的所觸動的事物引入更寬廣的、最寬廣的循
們,我們不曾與它照面,我們的此在(Dasein)
環。不是引入一個彼岸,彼岸的陰影使大地昏
以兩個沒有界限的領域為家,從二者取得無
暗,而是引入一個整體,引入那個整體。自然
窮的滋養,我們必須嘗試對它取得最大的意
以及我們交往和使用的事物既短暫又羸弱;但
識……真實的生命形態穿越兩個界域,最宏大
只要我們在此,它們就是我們的財富,我們的
的循環之血湧過二者:既無此岸也無彼岸,唯
朋友,我們的苦樂的知情者,正如它們早已為
有宏大的統一,其中棲居著超逾我們的實體
我們的祖先所信賴。所以這至關緊要,不僅不
(Wesen)——「天使」。現在則是愛之問題
濫用並貶低一切此間之物,而且鑒於它們與我
所處的位置 —— 在這個以此拓展了自己更大
們共有的暫時性,我們恰恰應當在一種至誠的
的一半的世界中,在這個現在才完整的、現在
理解之中領悟並轉化這些現象和事物。轉化?
才完好的世界中。令我驚異的是,《致俄耳甫
是的,因為我們的使命就是把這個短暫而羸弱
程抱一:《與友人談里爾克》,頁49。 林克譯:《穆佐書簡:里爾克晚期書信集》(北京:華夏出版社,2012),頁213–214。
Voice & Verse | 聲 韻 | 29
的大地深深地、悲憫地、痴情地銘刻在心,好
母懷之後逐步成長。相反,我們,
讓它的本質在我們心中「不可見地」復活。我
需要巨大神秘的我們,只有在傷痛中
們是不可見之物的蜜蜂。我們瘋狂採集看得見
才獲得進步,沒有他們我們真在嗎? 8
的蜂蜜,貯藏在金色的蜂箱裏。6 第二首《哀歌》承接了第一首,再以越過生死 從《哀歌》和《致奧菲斯商籟》,我們可以
界限的天使為重心,天使與人形成對照。天使是靈
找到生死合一觀、天使意象、愛的主題、泯除綫性
魂之鳥、早期的傑作、造化的寵兒、一切創造的巔
時間、在世肯定和超越等重要觀念,這些重點和
峰、美的反映,但也是可怕而可致人死命的。反之,
意象,遍佈於《哀歌》的字裏行間。莎樂美(Lou
人是不斷消散衰竭,生命飄逸流失,人就是這樣:
Andreas-Salomé)的概括也點出了《哀歌》的特點, 一方面「天使預示的彼岸去除了現實和塵世的價
看呀,樹在;我們棲居的房屋還在。
值」,另一方面《哀歌》「用勢不可擋的懺悔的熱
我們只是路過萬物,像一陣風吹過。
情同樣表達了此岸生活」。這正是《哀歌》的矛盾
萬物對我們緘默,彷彿有一種默契,
7
也許視我們半是恥辱,半是難以言喻的希望。9
和動力。
第一首《哀歌》一開始提及了天使,詩作也呈 示了動物、樹、街道、情人、英雄、愛者與所愛對
里爾克在第二首《哀歌》的後半部,以戀人為
象等等形象,當中牽涉了其他《哀歌》刻劃的對象,
焦慮,他們相互滿足,在肉欲中感覺純粹的延續,
換言之,第一首根本就是《哀歌》的綱目。里爾克
相互允諾永恆,但戀人總會消逝與離別,里爾克有
往往向「你」發話,可以視為詩人內心的言說。第
新鮮的表述,主體與行動分離了:
一首《哀歌》以死亡主題告終,里爾克指出死亡是 痛苦的,但他不是一面倒地悲觀,而是以生死合一
戀人,你們仍是這樣嗎?當你們相向上升,
觀的永恆去超越死亡,早逝者帶來傷痛,但傷痛也
嘴貼著嘴 —— 甘露兌甘露:
哦,多麼難以思議,啜飲者逃離了行動。10
令生者獲取進步,思索神秘。早逝者及其死亡,與 我們形成啟蒙一般的關係,而死亡引來哀悼,哀歌 的出現給人慰藉與援助:
第二首《哀歌》以審慎克制為美德,彷彿是對 戀人愛欲的校正,眾神強烈地支撐我們,但眾神的
死亡是艱辛的;需要太多的
事歸於眾神,克制的人知道應該審慎而為。第二首
彌補才能漸漸感應一絲永恆。
的末段相當精彩,里爾克歌頌了一種人的存在或人
我們生者的錯誤該是把界線
性,就如一片激流與峭壁之間的沃土,當然是平靜
劃得過於分明。天使們卻說不出
而有生機的,我們和古人一樣,我們的心(嚮往)
究竟是生者或死者之間來往。
超越我們自身,但處於現代世界的我們,內心既無
永恆氣流負載全生的年代貫通
法平靜,也無法化入神的軀體,從而節制自己,宗
雙重國度;在此在彼,
教在現代世界已面臨失效:
它的迴響都是最強音。 當你們看見阿提卡墓碑上人的審慎手勢,
6 7 8 9
10
歸根結底,早逝者們並不需要我們。
你們能不為之驚訝?那輕輕搭在肩上的
他們和大地分別,宛若在脫離
難道不是愛情與離別,彷彿出自
林克譯:《穆佐書簡:里爾克晚期書信集》(北京:華夏出版社,2012),頁214–215。 莎樂美,王緒梅譯:《萊納.瑪麗亞.里爾克》(上海:華東師範大學出版社,2006),頁70。 程抱一:《與友人談里爾克》,頁53–54。 林克譯:《杜伊諾哀歌》(上海:同濟大學出版社,2009),頁45。 林克譯:《杜伊諾哀歌》,頁46。
30 | 聲 韻 | Voice & Verse
與我們不同的材料?記住那些手吧,
至家族。詩中的他被安慰和保護,但里爾克用了不
它們毫無壓力地扶著,儘管軀幹裏儲蓄著力量。
少篇幅寫血緣及原罪,包括根源之流、蔓延的根鬚、
這些克制的人知道:只要我們是這樣,
內心的荒蕪、古老的血液、怪物等意象,都指向原
如此相互觸及,這是我們的事,
罪觀的宗教理解,又或現代心理學對無意識及非理
眾神更強烈地支撐我們,但那是眾神的事。
性的分析。 第三首《哀歌》的結尾再向少女發話,少女將
但願我們也能找到一種人的存在:
整個史前時代召喚到戀人身上,其中提到先少女而
純粹,隱忍,菲薄,一片自己的沃土
有的一代又一代父親和母親,以至死去的孩子。最
在激流與峭壁之間。因為像古人一樣,
後,詩人請求少女抑制死去的孩子,抑制的傾向呼
我們的心始終在超越我們。我們再也不能
應了第二首《哀歌》提出的節制。第三首《哀歌》
目送它化入使它平靜的畫面,或者化入
的視野從情欲上升至家族血緣,再上升至受原罪或
11
神的軀體,在那裏它更能節制自己。
非理性擺佈的人類宿命。 可惜的是,第三首《哀歌》並無完善可靠而可
瓜爾蒂尼(Romano Guardini)指出了現代人 與希臘人的差異,現代人追求無限,超越了自身, 而希臘人是順從命運的限制:
以細賞的中譯本。陳敬容的譯本通順,但她是從 J.B. Leishman 的英譯本轉譯的。
第四首《哀歌》由生命之樹的意象出發,但並 無宗教意味,而是在季節轉變和觀察中,感悟榮枯、
對希臘人來講,持領受的態度容易一些 ——
強弱、損益的變化。里爾克在第四首《哀歌》引入
因為這其實正是他們的態度。如果他們的心靈
了木偶劇,直指內在心靈和經歷的外在再現。第三
要超越他們,它便被崇高的畫面平復:被他們
首《哀歌》涉及母親,第四首則轉向父親。可是,
城市的神廟、他們哲學家的思想以及他們詩人
里爾克從父親想到的是生命的苦澀,里爾克沒有隨
的詩句。無限的追求在它們之中「變得平靜」;
從父親的期許,他的視野不受父母所限,而是面向
它安定了,變為審慎。或者,它化入「神的軀
宇宙空間。
體」;化入眾神的形象,它們高於人類,但也
第四首《哀歌》有天使再度出現,天使卻是操
並非無限。這種神性並不引誘他們進入無限,
縱木偶者。天使和木偶帶來一場演出,但從更接近
而是幫助他們順從命運,「節制」自己。這一
死亡的垂死者眼中,一切都不是真的。第四首《哀
切我們全不具備。我們的道路經由放棄,通往
歌》以童年作結,卻帶有死亡的陰影,童年是生命
那片在消逝的水流與貧瘠的山岩之間的狹小地
的初階,其實已埋伏了死亡的種子:
方。我們必須在沒有畫面的情況下找到「那屬 於我們的」,並在它上面安身立命。12
要在生前就如此溫柔地擁抱死亡 —— 徹底的死亡,而且要神色不動,
第一、二首《哀歌》自足,相當完整而突出,
這簡直無法用語言來表達。13
第三首《哀歌》開始時延續了第二首的戀人和情欲 的主題,以血之河神和血之海神帶出情欲,純潔的 星星襯托出愛情。詩中的他是陰鬱的男子,你先是 少女,之後是母親,母親愛護孩子,但第二節末提 到命運和不安的未來。
This though: death,
the whole of death, before life’s start, to hold it so gently and so free from all resentment, transcends description.14
第三首《哀歌》的重心形象正是母親、孩子以 11
林克譯:《杜伊諾哀歌》,頁46。
13
楊恆達譯:《象徵主義.意象派》(北京: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1989),頁566。
12
14
林克譯:《《杜伊諾哀歌》與現代基督教思想》(上海:三聯書店,1997),頁215。Romano Guardini, translated by K.G. Knight, Rilke’s Duino Elegies: An Interpretation, London: Darwen Finlayson; 1961, pp.71–72。筆者據英譯本略改。 Romano Guardini, translated by K.G. Knight, Rilke’s Duino Elegies: An Interpretation, p.130。 Voice & Verse | 聲 韻 | 31
第五首是整部《哀歌》最後才動筆的一首,
儘管如此,盲目地,
這首詩是取材自畢加索 1905 年的畫作《江湖藝人
微笑……
獻給畫作的擁有人柯尼希夫人(Frau Hertha Koe-
天使!收下它吧,採摘它吧,這綻放小花的藥
之家》(Family of Saltimbanques),里爾克將此詩 nig),里爾克在 1915 年曾借住她的寓所,寓所中
掛上了這幅畢加索畫作。如今,《江湖藝人之家》 是華盛頓國家美術館的藏品。 第四首刻劃了木偶劇,而第五首描寫了江湖藝
用植物。 塑造一個花瓶吧,保存它!安置它,在依然沒 有對我們 敞開的喜悅之下;在可愛的骨灰罈裏
人的雜技演出。里爾克曾在巴黎看過雜技演出,也
讚 譽 它, 以 開 滿 鮮 花 的、 躍 動 著 的 銘 文:
寫過詩作〈班子〉(Die Gruppe, The Group)和散
“Subrisio Saltat。”15
文〈雜技藝人〉。第五首《哀歌》結合了看雜技和 觀畫經驗的回憶,加上個人想像的補足和提升。當
詩中敘述了小男孩藝人面對的身心痛苦,其中
中的江湖藝人為取悅他人而表演,又像是人類痛苦
提到的花瓶,也出現在畢加索的畫作中。Subrisio
的象徵。
Saltat 是指賣藝人的微笑,其中有技藝和痛苦,微
畢加索的畫作《江湖藝人之家》中,一共有六 人,五個站著、一個婦人坐在大地之上。詩中寫雜
笑中帶有苦淚。痛苦或苦難的主題,在第十首《哀 歌》有強而有力的呼應。
技演出,用了不少象徵手法,觀眾如觀看之玫瑰,
第五首《哀歌》有一些艱深的段落,詩作最末
而表演場上的地毯如一張膏藥,江湖藝人就如搗
兩節又有所變化,場景是巴黎的方場,卻以意即死
杵,又如雌蕊。
亡夫人的拉莫夫人(Madame Lamort),寫命運的
第五首《哀歌》寫了舉重人、年輕男子、小男
編織,在最後一段,詩人再呼喚天使,將戀人與江
孩,他們面對痛苦。久經訓練的小男孩,他的內心
湖藝人作了奇異的疊合,戀人的欲望成為展示,而
世界尤其感傷,里爾克憑觀察進入小男孩的內心,
觀眾是無聲的死者,小男孩痛苦的微笑和真正微笑
以至跳躍落地時肉身的痛楚:
的戀人,形成鮮明的對照。第五首《哀歌》以反問 作結,懷疑真正微笑的一對戀人,似乎欲望並不能
你,帶著撞擊,
得死亡垂青:
彷彿唯有未熟的果實才熟知, 從共同築成的運動之樹落下,
天使!:有一個廣場,我們並不知道的,在那裏,
每日千百次(那樹,比流水更迅疾,
在不可言說的絨毯上,戀人們在展現此處
數分鐘裏便擁有了春、夏、秋)——
從未成為能夠的、他們
落下,撞在墳墓上:
心之跳躍勇敢而更高難的造型,
有時,半休息中,一個可愛的神情
他們欲望構成的教堂鐘樓,他們
想要從你的心頭產生,投向那邊難覓
長久的、從未有立足之地的、只是彼此
柔情的母親;但是那張膽怯的
相倚的梯子,震動著,—— 他們能夠做了,
勉強試探過的臉,卻被你的軀身
面對四周的觀眾,那數不盡的無聲的死者:
磨平,消失在軀身……那個男人
死者們可會把他們最後的、始終儉省的、
再次擊掌示意跳躍,無論何時,你
始終藏匿的、我們所不熟悉的、永遠
始終如策馬疾行的心的近處,一陣疼痛
有效的幸運幣,拋向得慰藉的、
變得更清晰之前,腳掌上的燒灼卻早已
絨毯上終於真正微笑的
先於這疼痛 —— 燒灼的源頭,抵達,帶著
一對嗎? 16
幾滴迅速奔入你眼中的、肉體的淚。 15 16
陳寧譯:《里爾克詩全集》(北京:商務印書館,2016),第一卷第三冊,頁868–869。 陳寧譯:《里爾克詩全集》,第一卷第三冊,頁871–872。
32 | 聲 韻 | Voice & Verse
第六首《哀歌》以英雄為主題,第一首略有提
角度出發,千萬個母親在子宮醞釀戰爭英雄、革命
及的英雄,在此全幅展開。第六首比較短,也比較
英雄、時代英雄。英雄作了不同抉擇,就如參孫選
緊湊,用了《聖經.士師記》的參孫為重心英雄人
擇推倒石柱,迎向英雄犧牲的必然命運。一切英雄
物。
的母親們是源頭。峽谷的奔流急轉直下,不可挽回, 第六首以無花果樹的意象開始,無花果樹開花
少女飲泣,墜入峽谷,為兒子而犧牲。我們可以理
結果是在獨特時刻,就如英雄有行動的壓力,他們
解,這是必然的生命奔流,少女後來會成為母親,
建功,成就偉業,也是在獨特時刻。
她寧願犧牲的是自己。可是,英雄不會被母親或少
上承第五首的小男孩藝人和戀人,英雄也微
女的愛所淹留。
笑。英雄在微笑之先,向前行進,他們的行動凱旋
第七首《哀歌》的主題和形象相當繁複,遍及
成功,微笑是成就的肯定。然而,里爾克並非單純
愛情、生存、技術、傳統、宗教,視野十分廣闊。
寫英雄,他用了早殤者(早逝者、早夭者、夭折者,
詩作一開始回歸於詩人內在的聲音,以鳥的求愛為
the early dead, the youthful dead)作陪襯,他們是近
喻,寫感情的升華,對戀人以至少女的呼喚。里爾
似的,就是與存續無緣。英雄的存在就是他的崛起,
克在第七首發出了積極的宣告:
但-切永在變,厄難是恆久持續的,命運帶英雄進 Hiersein ist herrlich.
入咆哮世界的風暴裏。 詩人感受到英雄的命運,但願自己只是讀參孫
在此生存是榮耀的。18
英雄故事的孩子。詩人與當時的歐洲人經歷了第一
Being here is glorious. 19
次世界大戰,也見證了共產主義革命的興起。1922 年 2 月在穆佐城堡,里爾克寫道:
即使是在城市中沉淪的少女,也是有生命與時 間的存在,這已是一切。但里爾克的想法並非一面
他不已是英雄了嗎?在你腹中呵,母親,不已 是在那兒
倒的廉價正面,他了解人與現代世界的危機:生命 在變化中消逝,外界縮小,房子被取代,現代技術
在你體內開始麼,他王者的
世界無形掌控,人們的心靈沒有了宗教感召,從前
選擇?千萬個在子宮醞釀,試去成為「他」。
的人心靈探求和付出過多,如今的人變得隱蔽而節
但看:他緊抓和揚棄,選取和勝任,
省,看不見聖物。現代人回歸到內心或內在,建築
而設使他推倒石柱,那就是了,那時他崩出
自己一個人的心靈殿堂:
自你肉體的世界到更狹窄的世界,那處他繼續 選取和勝任。呵,一切英雄的母親們
被愛者啊,除了在內心,世界是不存在的。我
呵,一切奔流的源頭!你們是峽谷
們的
少女從心的邊緣高處,飲泣,
生命隨著變化而消逝。而且外界越來越小
縱身躍入,兒子的犧牲者。
以致化為烏有。從前有過一座永久房屋的地方,
每當英雄風暴般通過愛的暫停
橫亙著某種臆造的建築,完全屬於
每一次心跳只能使他超越這些,
想像的產物,彷彿仍然全部聳立在頭腦裏。 17
轉身,他站在所有微笑的盡頭。全然地不同。
寬廣的力量倉庫係由時代精神所建成,像它從 萬物
最後三行寫於 1913 年巴黎,英雄不被愛所暫
提取的緊張衝動一樣無形。
停,他微笑,所有微笑的盡頭,是凱旋成功但也是
他不再知道殿堂。我們更其隱蔽地節省著
壯烈犧牲,英雄是英雄,凡人是凡人,截然不同。
心靈的這些糜費。是的,在仍然殘存一件、
至於 1922 年才寫成的部分,里爾克從母親的
一件曾經被祈禱、一件被侍奉、被跪拜過的
17 18 19
唐文標:《我永遠年輕:唐文標紀念集》(北京:三聯書店,1995),頁153–154。黃用、唐文標合譯,譯文略改。 李魁賢譯:《里爾克詩集》(台北:書華出版,1994),第一卷,頁141。 Galway Kinnell and Hannah Liebmann, The Essential Rilke, Hopewell, N.J.: Ecco Press, 1999, p. 119. Voice & Verse | 聲 韻 | 33
聖物的地方,它堅持下去,像現在這樣,一直 達到看不見的境界。
一只伸開的手臂。而它向上張開來 去抓搶的手一直張開在
許多人不再覺察它了,他們忽略了這樣的優越性,
你面前,有如抵擋和警戒,
就是可以在內心用圓柱和雕像把它建築得更加
高高在上,不可理解。23
宏偉! 20 第八首《哀歌》的關鍵詞是 das Offene(The
現代人無法繼承傳統,也不擁有未來,近在咫
Open),中譯為「大開」、「空曠」、「敞開」、
尺的也感到很遙遠。里爾克的回應是不迷惘,而應
「敞開者」等等。程抱一用文學的筆法解說「敞開
該強化保存尚可辨認的形象,這些從傳統和宗教而
者」,在「敞開者」之中,有形世界走向無形世界,
來的形象,令人重新獲得安穩:
生死相通,「敞開者」的觀念,來自生死的合一觀:
一旦立於人類之間,
在里爾克看來,生命不是既定的、重複的現
它便立於命運那滅絕者之間,立於
象,而是大可能、大變化、大形成,生命的無
不知何所往的事物之間,恰如存在過一樣,並
形的另一面是精神吸收了有形世界的精華之後
將星星
的另一種存在。人的創作,大地的醞釀,星辰 21
從穩固的天空彎向自身。
的回轉,將凝聚成圓潤的成熟,宛如果實爆 裂,提升為重溫的滋味、光彩、韻律。這走向
它曾經站立在人們中間,在命運之中,
無形的世界的可能。這對無形的世界的感應,
在毀滅性的命運之中,曾經站立在
是死亡賦予的。是的,還是死亡。只有把死亡
不知何去之中,無異於實在,它曾經
納入我們的生命,我們才能領會「全生」的真 22
讓星星躬屈,從可靠的天堂俯就自己。
趨向,我們的至深經驗:愛與痛苦,才能取得 真義;我們將步入生命的「大開」。24
里爾克再呼喚天使,在天使的凝視中,傳統和 宗教的形象重獲新生,里爾克熱情歌頌幾千年來人
「 敞 開 者 」 是 德 國 哲 學 家 海 德 格(Martin
類文明的奇跡,包括埃及和基督教等文明,以獅身
Heidegger) 在〈 詩 人 何 為?〉(Wozu Dichter?,
人面獸、沙特爾教堂(Chartres Cathedral,可參《新
What Are Poets For?)一文中討論的關鍵詞,「敞
詩集》的教堂組詩及羅丹《法國大教堂》一書)等
開者」沒有界限,因此是無限的。海德格分析道:
為例子,傳統和宗教的形象,也廣及於音樂和少女
「用里爾克的語言來說,敞開意指那個沒有鎖閉的
的祈禱。可是第七首《哀歌》的結尾是否定的,歌
東西。它沒有鎖閉,因為它沒有設立界限。它沒有
頌和呼喊終止,一切聲音上不及於天使,也不及於
設立界限,是因為它本身擺脫了所有界限。敞開者
神聖且不可知的領域:
乃是那一切沒有界限的東西的偉大整體。」25 「敞開者」好像上帝,吸引芸芸眾生,但「敞
天使啊,即使我向你求愛!你也不會來。因為 我的 呼喊永遠充滿離去;面對如此強大的 潮流你無法邁進。我的呼喊像 20
21
22 23 24 25
開者」又不是上帝,而是詩人里爾克的形而上思考 的構造。回到第八首《哀歌》開首,這首寫於 1922
年的詩是獻給奧地利哲學家卡斯納(Rudolf Kassner),綠原對卡斯納的學說有概括申述,而詩作
綠原譯:《里爾克詩選》(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96),頁466。 綠原譯:《里爾克詩選》,頁467。 林克譯:《杜伊諾哀歌》,頁62。 綠原譯:《里爾克詩選》,頁468。 程抱一:《與友人談里爾克》,頁32。 海德格,孫周興譯:《林中路》(上海:上海譯文出版社,2004),頁297。
34 | 聲 韻 | Voice & Verse
大概不是貼貼服服地依樣畫葫蘆。第八首《哀歌》
定存在,事物與人息息相關,而且活著只有一次:
一開始,里爾克寫道: 是因為存在於此乃是盛事,是因為 以全部視覺,生物們看望 26
眾生似乎需要我們,這些短暫的 事物與我們奇特地相關,雖然
「大開」。
我們其實是它們中間最短暫的。 生物包括了動物,動物並無考慮衰退與死亡,
一次,只有一次,不會多於一次!
它們的前面是神或上帝(Gott),朝向永恆,在全
我們也一樣,永遠不能多活一次。
生或一切中得救,而人注目有形體的世界,以及死
儘管只活一次,然而曾經
亡,除了孩童、接近死亡者和戀愛者或可感受一下
來到塵世看來是不可挽回的。28
永恆。 里爾克再區分三種動物,一種是警覺的動物,
活著中有許多事不可言述,但活著就為了說出
它們還是有憂鬱的重擔,另一種是微小生物,幸運
萬物自身未悟的內向存在,這是詩人的自我肯定,
的蚊蚋,最後一種是鳥,具有半安全,其中是胎生
第九首的後半段,語氣昂揚,一如頌歌:
與卵生之別,形成與世界不同的關係。 第八首《哀歌》最後回到人:
此時是可述萬物之時, 此地是可述萬物之地。 述說吧,宣稱吧! 29
我們一向都只是觀者, 和一切打照面,卻從未望外。 我們整頓那充塞我們的,它崩潰; 我們再整頓,自己崩潰。
里爾克呼喚第八首沒有提及的天使(關乎少女 和母親的第三、六首,都沒有提及天使),天使當 然比人更高級,人向天使頌揚這個世界,不是那些
誰把我們顛倒了,以致
不可言說的事物,而是單純的事物、代代相傳的手
前行時總是以離別者的步伐?
邊事物、文明的手藝。這一點與第七首《哀歌》是
最後峰頂上,全部山谷
互相呼應的。 物我關聯互通,第九首《哀歌》最終向大地發
坦呈在下方,最後一次 回過首來,停步、遲疑, 27
我們活著,不斷地告別。
話,瓜爾蒂尼(Romano Guardini)指出了大地所 指為何:
詩中的人活在世界,卻並未張望外面的世界,
里爾克的大地,不是流淌著無限豐富生命的酒
第八首《哀歌》是視覺與觀看之詩,也相當悲觀,
神宇宙。大地意味著此地,在這領域裏我們接
人無法整頓外面的世界,外面的世界崩潰,人也崩
受我們的託付並實現它,在那裏我們體驗我們
潰。人活著,卻是以離別者的步伐前行,離別生命
的命運並忍受它,大地生發一些有限但獨特且
的無界限,離別「敞開者」,離別上帝與永恆。
不可撤銷的萬物,萬物決定了甚麼可以被攜帶
第九首《哀歌》似是第八首的應答。生命短 暫,為何生而為人?如何面對命運?里爾克否定了
到另一種關聯中。加之於人身上的託付,就是 述說和宣稱。30
幸福、好奇、心靈的經歷,一一否定完了,就是肯 26 27 28 29 30
程抱一:《與友人談里爾克》,頁55。 程抱一:《與友人談里爾克》,頁58–59。 程抱一:《與友人談里爾克》,頁60–61。 程抱一:《與友人談里爾克》,頁62。 Romano Guardini, translated by K.G. Knight, Rilke’s Duino Elegies: An Interpretation, p.253。 Voice & Verse | 聲 韻 | 35
大地就是此地,不可見地再生,大地指定了變
里爾克還用了戲劇化手法說了一個意味深長的
化,而大地給人的靈感,就是切身的死亡。大地關
故事,他將悲傷人格化為女子(Lament,陳寧譯為
乎死與變,這大概是歌德思想的引伸。
哀女),青年人有所打動,但無意交往。年輕的死
詩人歸順大地,從不可言說轉向萬物的述說和
者愛慕地追隨著哀女,而哀女等待少女們,並和她
宣稱,第九首《哀歌》是頌歌,讚頌這個世界、單
們交朋友,展示穿戴上的痛苦的珍珠和忍耐的細面
純的事物、大地,以及生命:
紗。至於年輕的死者,哀女沉默同行。 場 景 轉 到 哀 女 和 族 人 居 住 的 山 谷, 哀 婦 (Elder Lament)向年輕的死者講述哀族(House
大地,你所追求的是:因我們 而不可見地再生。—— 你夢幻有朝一日 成為不可見 —— 不可見的大地!
of Lament) 身 世, 帶 他 走 遍 哀 國(Land of Lament),哀王(Lament kings)治理過的國土遺
你所指定的使命不正是大變化麼?
跡。里爾克加入了埃及的獅身人面像,以及戴冠冕
親愛的大地,我祈望這!相信我。為了
的頭顱。這些都取材自里爾克 1910 至 1911 年的北
使我傾服,用不著那麼多春天;
非之旅,尤其是埃及之行。
一個就已足夠令人血液沸騰。
年輕的死者從死者獨特的感官感受,終於看到
自遠方奔向你,從心底歸順你,你
不同的形象,這些形象帶來不同的聯想,不易索解,
總歸是有理的。你神聖的靈感
有的可呼應其他哀歌(綠原和弗里德曼有簡要的解
乃親密的死亡。
說),最後是母親們:
看吧,我活著,
而更高處是星群。新的星群。苦難國土的星群。
靠甚麼呢?童年、未來均未減損, 盈滿溢出的生命從我心中躍起!
31
她緩慢地稱呼悲傷:「這裏, 看哪,看騎士,手杖,而更完滿的星象 他們稱之為:果實冠冕。然後,更遠處,靠近
第十首《哀歌》是最後一首,頌歌之後,就是
極地:
禱歌,詩人一直祝願,卻還是落入悲痛,第十首《哀
是搖籃,道路,燃燒的書,玩偶,窗戶。
歌》的重心正是苦難之城(Leid-Stadt),里爾克
但在南方的天空,純淨得如在一隻被祝福的
以《啟示錄》式筆法,揭開苦難之城的虛假、喧嘩、
手掌中,是光輝燦爛的 M.
空洞、醜惡的面貌,教堂只是撫慰市場,消費市集
它意味著母親們……」33
和金錢世界卻更有活力: 哀婦將年輕的死者帶到月光中的峽谷(母親們 然而,悲哉,苦難之城的街巷是何等陌生,
和峽谷都呼應第六首《哀歌》,母親們再次令人想
在那虛假的、由於小聲為大聲淹沒而形成的
到歌德《浮士德》),卻是喜悅之泉。喜悅之泉在
寂靜中,有鍍金的喧嘩,爆裂的紀念碑,
人間,是一條運載的河流,運載的大概是時間、生
從鑄模空處的鑄型中虛張聲勢而出。
命。結局是年輕的死者獨自面對苦難,擺脫無聲的
哦,一個天使怎樣不留痕跡地踐踏著他們的撫
命運。第十首《哀歌》是關於苦難,以比喻和思考
慰市場, 市場旁邊有現成買到的教堂:乾淨,
告終,柔荑花、早春時節的雨水,以及幸運降臨, 都是下沉的動向,而詩人思考降臨與上升的幸運:
封閉,幻滅,有如星期日的郵局。 但是外面,年市的邊緣不斷泛著漣漪。32
站在山腳下。 於是她擁抱著他,哭泣起來。
31 32 33
程抱一:《與友人談里爾克》,頁64。 綠原譯:《里爾克詩選》,頁480。 綠原譯:《里爾克詩選》,頁484。
36 | 聲 韻 | Voice & Verse
他孤單地爬上來,爬到原始苦難之山。 而他的步伐一次也沒有從無聲的命運發出迴響。
des Daseins. Eine Interpretation der Duineser Elegien) 堪稱力作,此書有 K.G. Knight 的英文全譯本,林 克中譯了其中第二章。
但是,如果她在我們、無盡的死者身上喚醒一
猶太裔哲學家漢娜.鄂蘭(Hannah Arendt)
個比喻,
1906 年生於德國,1922 至 1923 年,鄂蘭在柏林大
那麼請看,她或許是指空榛樹上
學跟隨瓜爾蒂尼,研習基督教神學,1924 年鄂蘭轉
下垂的柔荑花,或許意味著
入馬爾堡大學就讀,師從海德格等教授。
早春時節落在幽暗土壤上的雨水。——
1929 年,25 歲的鄂蘭憑論文《愛與聖奧古斯
丁 》(Love and Saint Augustine) 獲 得 海 德 堡 大 學 而我們,思考著
哲學博士,同年,鄂蘭與年輕哲學家君特 · 斯特
上升的幸運,會感受到
恩(Günther Stern) 結 婚, 翌 年, 他 們 共 同 發 表
當一個幸運降臨時 34
幾乎使我們手足無措的情緒。
論文〈里爾克的《杜伊諾哀歌》〉(Rilke’s Duino Elegies, 英 譯 本 見 Reflections on Literature and Culture)。
里爾克的十首《哀歌》是如何安排成整體的 呢?形式上有何安排?
〈里爾克的《杜伊諾哀歌》〉是一篇相當深刻 的論文,從文學、哲學、宗教角度評論《哀歌》。
邦妮(Elaine E. Boney)在 1982 年發表的〈里
鄂蘭與斯特恩一開始就指出《杜伊諾哀歌》有兩個
terns in Rilke’s Duineser Elegien),用了結構主義進
妄的知識(the knowledge of futility)。里爾克了解
爾克《杜伊諾哀歌》的結構模式〉(Structural Pat-
特徵:回音的闕如(the absense of an echo),和虛
路和二分法,《哀歌》前半表達人生有限(finite,
上帝的力量是被感受到,但全能者是誰以及全能者
limited)而且往往是無意義的,《哀歌》後半肯定
在哪裏的問題,他不再希望得到答案。宗教變得不
人生的重要,儘管是有局限,邦妮將第一首《哀歌》
確定,絕望與痛苦成為宗教處境。
視為引言,概括主題和問題,前半的第二、三、四
鄂蘭與斯特恩認為,對里爾克來說,人類的存
首《 哀 歌 》, 劃 為 負 群(negative subgroup), 後
在和呼告基本上依然是虛妄無用。「讚頌只能在虛
半的第七、八、九首《哀歌》,劃為正群(positive
妄和祈求的絕望中生長。……呼告的第一動力是宗
subgroup),相應地有主題上的關聯。另一結構模
教的衝動,呼告失敗引起了詩歌,詩歌包含了一種
式是以第五首《哀歌》為中樞和支撐點,第四、三、
雙重的模棱兩可:根據其宗教的起源來衡量,詩已
二、一首《哀歌》可與第六、七、八、九首有關聯。
經是對起源的歪曲。然而,作為詩歌,換而言之,
第三種結構模式是把第三、四、五首《哀歌》,分
作為內心世界的表達,詩歌卻未能履行自身的前
別與第六、八、十首相關聯,這三組是以青年、造
提。」35 在宗教方面,沒有聆聽;在表達方面,沒
物世界、總結為主題。
有了當初宗教的動力。《哀歌》是世俗化的、出自
內容上,里爾克的十首《哀歌》千頭萬緒,當
虛妄的經驗,詩人似是虛妄的化身,代表著人類的
中牽涉了天使、死亡、愛情、美德、原罪、母親、
存在及其境遇:「一種在起源之處就與宗教無關的
父親、童年、眾生、英雄、生存、技術、現代、傳統、
美出現了。」36
宗教、大開、動物、大地、苦難、幸運等關鍵詞, 引來許多闡釋。
愛是鄂蘭從早年就涉足的課題,鄂蘭與斯特恩 認為:「里爾克視愛為人類本真存在有三種方式:
瓜爾蒂尼的專書《論里爾克的此在釋義:對〈杜
一,愛是超越的拋棄和可能,然後,愛是向起源
伊諾哀歌〉的解釋》(Rainer Maria Rilkes Deutung
(『母親們』)回歸的放棄和可能,最終,愛是『純
34
綠原譯:《里爾克詩選》,頁484–485。
36
Hannah Arendt, Reflections on Literature and Culture, p.10.
35
Hannah Arendt, Reflections on Literature and Culture, Stanford, Calif.: Stanford University Press; 2007, p.9.
Voice & Verse | 聲 韻 | 37
粹的延續』的此世可能性。」37 這三種方式,是指 被拋棄者(第一首《哀歌》)、人對母親們 (第三 首《哀歌》)、人對戀人 (第二首《哀歌》)的愛。 「在這三種情況中,不變的一點是,只有從一切有 約束力的目標中和在世的迷戀中解放出來,愛才是 本真的。」38 最後,鄂蘭與斯特恩回到宗教問題,回音闕 如,上帝遠離人,人經驗上帝遠離,因無法遭逢上 帝而絕望。但人否定上帝的經驗與存在,虛無消失, 人在世界上找到一個自然的家,活在存在的無意義 之中,也就活在虛無主義之中。鄂蘭與斯特恩最後 指出里爾克的想法,在於矛盾的積極虛無主義,既 感受虛無,又感到上帝;既要表達,又感到絕望, 失卻上帝成為了哀歌的重點: 里爾克的想法不同,里爾克相信人的生命懸在 空中,不是因為上帝不存在,反之,這是因為 人已經為上帝所拒斥和拋棄。這種上帝和世界 的拋棄,這種不屬於任何地方的狀態,構成了 詩的宗教特質及虛無主義特質。如此,虛無主 義也就成為了「積極虛無主義」……絕望成為 了宗教最後的殘留物,而哀歌也就成了宗教證 明的最後的文學形式 —— 不是對已失去事物 的哀悼,而是,失卻本身的表達。39
37
Hannah Arendt, Reflections on Literature and Culture, p.19.
39
Hannah Arendt, Reflections on Literature and Culture, p.23.
38
Hannah Arendt, Reflections on Literature and Culture, p.19.
38 | 聲 韻 | Voice & Verse
譯介天地
我站在生命這一邊:悼巴勒斯坦詩人 譯宋子江
談
奧馬爾.法里斯.阿布.沙維什(Omar Fares Abu
去思考任何問題。據我所知,在以色利與哈馬斯的
7 日以色列軍方對加沙努塞拉特難民營的炮擊中喪
起翻譯巴勒斯坦詩歌,許多人都問:「你是 不是支持巴勒斯坦?」我不想以二元的方式
Shawish),詩人、小說家和社區活動家,在 10 月
這場衝突當中,也有以色列詩人死去。面對這樣的
生,而就是在這個地方,他出生於 1987 年 3 月 22
問題,我想起漫威《復仇者聯盟》中的一個角色,
日。
他叫「幻視」。幻視是由一顆宇宙無限寶石、人工
阿布.沙維什的家族起源於巴爾卡村,該村在
智能及生化技術意外融合而成的生化人。他誕生
1948 年 5 月的巴拉克行動中被以色列佔領。他在努
後,美國隊長即問:「你是敵是友?」他說:「事
塞拉特難民營的學校努力學習,並從加沙地帶的艾
情並非如此簡單。我站在生命這一邊。」這也是我
茲哈爾大學獲得新聞學學士學位。阿布.沙維什共
所能給出的答案。阿拉瑞爾的〈若我必須死去〉正
同創立了幾個青年組織,並獲得了多個本地和國際
是以死亡反過來歌頌生命的詩,這是我翻譯巴勒斯
獎項,包括 2007 年在約旦國際民歌和遺產節上獲
坦詩歌的動機。
得的「年度最佳歌曲」獎,以及 2010 年在巴勒斯 坦 Sharek 青年論壇上獲得的「傑出志願者和理想青 年」獎。2013 年,他還被阿拉伯聯盟的阿拉伯青年 綜合發展理事會授予「媒體、新聞和文化領域的傑 出阿拉伯青年」獎。 阿布.沙維什出版過多部詩集,以及一部小 說。以下是一首他的遺作: 最後的淚水…… 渴望淹沒了我…… 我歌唱:誰人憐憫我心中的寂靜? 臉孔在鏡中融化,你靠近自己的呻吟…… 我活在你心中……不能在悲傷中保持中立 你的愛……認出我的燃燒,在等待答案時 實現了死亡之約 受傷是靠近你的空間。 你是為了誰……? 為了睡在心巷裏的人。
Voice & Verse | 聲 韻 | 39
優素福.達瓦斯(Yousef Dawas),巴勒斯坦作家、 記者、攝影師和吉他手,於 2023 年 10 月 14 日以
色列針對加沙北部進行的空襲中喪生。達瓦斯曾積 極參與「我們不是數字」(We Are Not Numbers)
全地將咖啡壺裝滿,再拿給其他人。 我們儘量不去想這危險的處境,繼續慶祝開齋 節 —— 播放音樂、吃巧克力和喝咖啡。那天晚上, 直到太陽升起之前,都沒有人合過眼。
倡議。他用阿拉伯語和英語寫作,製作了討論各種
早上,我父親接到一通電話。「早上好,」他
話題的數個視頻,包括他遊歷和探索世界的夢想。
說。我覺得很奇怪,因為這個早上並不好。他這樣
2023 年 1 月,優素福發表了一篇題為〈誰來
說,是出於習慣,還是因為感激我們那晚沒有在空
彌補我們失去的二十年?〉的散文。他在文中回憶
襲中死去?
了家族的果園。這座果園曾盛產橄欖、橙子、柑橘、
「我馬上就到,」他接著說,毫不猶豫地跳起
枇杷、番石榴、檸檬和石榴,但是它於 2022 年 5
來,衝出了房子。我想問他發生了甚麼事,但他跑
月因以色列導彈襲擊而遭到破壞。
得太快了,都看不著人影了,留下一屋子的家人。 他們留在臥室裏,試圖稍息。
誰來彌補我們失去的二十年?
我父親非常勇敢,總是照顧著我們。我知道, 當他走出去面對危險時,無論轉角有誰,頭頂飛過
我們家將重植被以色列導彈摧毀的樹木,但我 們無法找回培植樹木的歲月。 人討厭尷尬的沉默 —— 當對話停頓,空隙不 適地充斥著空間,因此人自然會盡其所能而避免
甚麼,他都總會安然無恙回來。他年輕時保家衛國, 用石頭對抗坦克和槍支,因而遭到拘留。他在幾代 人耕種過的土地上長大。這幾代人可以追溯到我的 曾祖父,大約是在一個世紀以前,1925 年。
之,然而在加沙卻並非如此。我們享受寧靜 ——
幾個小時後,他回來了。看到他走進房子,我
因為寧靜意味著從死亡和破壞中暫時解脫。至少在
鬆了一口氣。但有些事不對勁。他彎著身子,走路
飛彈的聲音再次粗魯地打破寧靜之前。飛彈搖撼房
的樣子無比衰老,悲傷的眼睛下,淚痕已乾。
子,心與懼共舞。 2022 年 5 月開齋節第一天,我與父母、兄弟 姐妹都在家。夕陽把天空染成塵暗的粉紅色。
「我們田裏的樹木被燒成灰燼了。」他的話沉 重,從他的嘴巴落下。一陣尷尬的沉默籠罩了整個 房子,然後他補充說,「我種下了那些樹木,我用
傍晚的寧靜被沉重的轟炸聲打破。爆炸聲刺破
自己的雙手培育、澆水。一周又一周。一個月又一
了寧靜,刺入我的耳朵,而閃光灼傷了我的眼睛。
個月。一年又一年。我看著那些葉子和樹枝生長。」
我震驚不已。一枚飛彈在牆上畫出光芒,伴隨著怒
他深吸了一口氣,試圖忍住淚水,用更低的音調繼
雷的配樂。爆炸聲和撞擊光芒之間有所延遲。我嚇
續說道,「優素福,這些樹比你還要老。」
得一躍而起,緊咬牙關,然後它便爆炸了。
我們家族歷代祖傳的果園被摧毀了。我回到我
那天晚上,我們都在各自的臥室,但隨著轟炸
的房間,試圖逃避這驚人的現實。我打開筆記本電
變得越來越猛烈和頻繁,我們為了互相安慰而聚集
腦,戴上耳機,固執地玩起我能找到的最大聲的遊
在房子中間的廳堂,提供一種虛假的安全感。當然,
戲,以掩蓋過父親的哭泣和火箭的轟炸。
我們知道我們並不安全,但我們寧願共赴黃泉,也 不願獨自死去。 我吃了一些巧克力來緩解焦慮,這是我童年時 便養成的習慣,它一直伴隨著我。我媽媽起身去泡
加沙人都會從內心尋求庇護和避難所,而我的 逃避方式就是玩視頻遊戲。我知道世界上的年輕人 都在玩這款遊戲 —— 但他們是為了樂趣,而不是 逃避死亡。對於這一點,我尋思良久。
咖啡,試圖轉移大家的注意力,不去想這危險的處
幾個夜晚之後,戰爭終於稍停。雙方達成停火
境。我告訴她,我會去泡咖啡。我希望她能和其他
協議,天空暫時不再有導彈落下,但是空襲造成的
人一起安全地留在廳堂。我們所在的社區受到了激
破壞在我和家人的心中留下了死亡 —— 我們一大
烈的轟炸。火箭彈可能會擊中我們的家。我走向廚
部分的歷史被摧毀了。我知道,一直以來,許多其
房,暗暗希望,要被炸彈擊中,至少也要在我泡完
他加沙居民遭受了更大的苦難。導彈殺死了許多平
咖啡之後。幸運的是,沒有炸彈擊中房子,我能安
民,使孩子成為孤兒,使家庭支離破碎。有些人被
40 | 聲 韻 | Voice & Verse
自己家的瓦礫活埋,有些人則死於街道上。有些人
赫芭.阿布.納達(Heba Abu Nada)是巴勒斯坦
失去了身體的一部分,有些人則失去了靈魂的一個
文學界受人愛戴的小說家、詩人和教師,著有小說
角落。
《氧氣不屬於死者》的作者。她與她的兒子一起死
我不想去看被破壞的果園。我真的不好奇記憶 如何化為灰燼。我記得上次去那裏的時候,我是和
於 2023 年 10 月 20 日以色列軍方對加沙城南部進 行空襲。
朋友們坐在橄欖樹下,吃著扎塔爾、麵包和橄欖油。
在 10 月 8 日 最 後 發 表 的 Twitter/X 推 文 中,
我們喝茶,烤玉米,摘水果。我至今仍然記得那些
她寫道:「加沙的夜晚除了火箭的光芒是黑暗的,
食物的味道和空氣的氣息。
除了炸彈的聲音是寂靜的,除了祈禱的安慰是恐怖
但是,現在,我的回憶多了三個火箭彈孔。它
的,除了烈士的光芒是一片漆黑。晚安,加沙。」
們留下了深灰色的沙子和被燒焦的樹幹和枝條的殘
赫芭.阿布.納達在加沙的伊斯蘭大學接受教
骸。曾幾何時,這個果園結出過橄欖、橙子、柑橘、
育,獲得生物化學學士學位。她後來在加沙的艾茲
枇杷、番石榴、檸檬和石榴。我將手放在心口,防
哈爾大學獲得臨床營養學碩士學位。2017 年,阿布 ·
止它跌落,我感覺到我心裏也有三個洞。
納達因《氧氣不屬於死者》獲得了沙迦阿拉伯創意
這次針對加沙的襲擊,摧毀了我們的過去、我
獎(Sharjah Award for Arab Creativity)。
們家族的歷史、我們的遺產。「沒有過去或歷史, 我們又是誰呢?」我自問。
我庇護你
我試著安慰父親,說土地會恢復的,我們會在 聯合國的支持下重新種植我們失去的果樹。 「即使有人幫助我們修復果園、種植新樹,
1. 我庇護你
誰能還給我那些我用來培養和支持它們成長的歲月
在祈求和禱告中
呢?」他對我怒吼道。「誰來彌補我們失去的這
願社區和宣禮塔
二十年?」
免受火箭轟炸
我們之間隔著尷尬的沉默。我們都在沉思失去 的事物象徵著甚麼。
從那一刻起 它從將軍的命令 變成一次突襲 我庇護你和小孩們 在火箭落地前 他們用微笑 改變彈道 2. 我庇護你和小孩們 他們像窩中小雞般沉睡 不會走進夢魘 死亡就潛伏在屋外 母親的淚水是鴿子 跟隨著他們,跟隨著 每一具棺材 3. 我庇護父親 房子在轟炸後傾側 Voice & Verse | 聲 韻 | 41
而他支撐著房子
你最初生被愛創造
他在死前一刻懇求:
所以只給顫抖的人
「可憐我們吧。再給我一點時間。
帶來愛
為了他們,我學會熱愛生命。 願死亡美麗如生命。」
有一天,從我們的名字 從那些殘留的渴望
4.
所有花園都萌芽
我庇護你 在圍攻下的榮耀中
自從成熟以來,這古老的語言
在鯨魚的腹中
教會我們
免於傷害和死亡
用渴望療癒他人
每當受到轟炸
如何成為從天而降的香氣
街道都讚美上帝
放鬆他們緊繃的肺:一聲歡迎的嘆息
為清真寺和房屋祈禱
一口氧氣
每當北方受到轟炸 祈禱都在南方升起
我們輕柔地撫過傷口 像紗布擁有目的,一絲緩解
5.
一顆阿司匹林
我庇護你 免於傷害和苦難
啊,我內在的光芒,請不要死去 即使所有的星系
用聖典的話語
都熄滅
讓橙子免受磷光的刺激 讓雲影免受煙霧的侵襲
啊,我內在的光芒說: 「安靜地進入我的心裏。
我庇護你 知道塵埃終會散去 墜入愛河並一起死去的人 終有一天會歡笑 不僅是路過 昨天,一顆星星 對我心中的光芒說 我們不僅是 路過 不要死去。在這光芒之下 有些行走的人在繼續 行走
42 | 聲 韻 | Voice & Verse
所有人,都進來吧!」
2023 年 12 月 2 日,巴勒斯坦詩人和作家努爾.丁.
2023 年 12 月 6 日, 巴 勒 斯 坦 著 名 詩 人、 作 家、
的家中被以色列軍方空襲所殺。以下是他的遺言:
reer)在以色列軍方的空襲中喪生,他的兄弟、妹
哈加吉(Nour Al-Din Hajjaj)於在阿爾舒賈伊亞
文學教授和活動家雷法特 · 阿拉瑞爾(Refaat Ala妹以及她的四個孩子,也在此次空襲中遇難。
「我於此刻書寫我的遺言,這是我發出的最後
阿拉瑞爾是加沙伊斯蘭大學文學和創意寫作教
的訊息,願它隨著和平鴿飛向自由世界,告訴世界
授,自 2007 年以來一直在該校教學,曾合編《加
我們熱愛生活,至少這是我們所能活出來的樣子;
沙不再沉默》(2015 年)和主編《加沙逆寫:來
在加沙,我們面前的所有道路都被封鎖了,取而代
自加沙、巴勒斯坦青年作家的短篇小說選》(2014
之的是,我們離死亡的距離,只有一條推文或一則
年)。
突發新聞。
阿拉瑞爾的文章〈加沙詰問:何時才會過去?〉
無論如何,這是我的遺言 ——
收錄於文集《加沙之光:生於火焰的作品》(2022
我的名字是努爾.丁.哈加吉。我是一名巴勒
年)。他在文中寫道:「會過去的,我一直如是希望;
斯坦作家,今年二十七歲。我有很多夢想。
會過去的,我一直如是說。有時我是認真的;有時
我不是一個數字,我不同意我的死亡成為過眼
並非如此。當加沙為生命掙扎,我們努力讓它過去,
雲煙的新聞。我熱愛生活,熱愛幸福,熱愛自由,
我們別無選擇,只得反擊並講述她的故事。為了巴
熱愛孩子的笑聲,熱愛大海,熱愛咖啡,熱愛寫作,
勒斯坦。」
熱愛費魯茲,熱愛一切快樂的事物 —— 儘管它們 都會在瞬間消失。
阿拉瑞爾也是「我們不是數字」組織的創始人 之一。這是一個在以色列 2014 年攻擊後在加沙發
我的其中一個夢想是,我的書和我的寫作能傳
起的非營利組織,致力於創造「新一代的巴勒斯坦
遍世界,我的筆能長出翅膀,沒有未蓋章的護照或
作家和思想家,他們能夠為巴勒斯坦事業帶來深遠
被拒絕的簽證能阻止它。
的變革」。
我的另一個夢想是,擁有一個小家庭,一個長
阿拉瑞爾去世之後,他那首具有預言性的詩作
得像我的孩子,我能在床邊一邊講故事,一邊搖著
〈若我必須死去〉已被翻譯成四十多種語言,朗誦
孩子入睡。」
於舞台上,寫於地鐵牆壁上,印於橫幅、標語牌、 旗幟和風箏上,高舉於世界各地的停火示威活動 中。 〈若我必須死去〉 若我必須死去 你必須活下來 去講述我的故事 去賣掉我的遺物 去買一塊布 和一些繩子 (做成一條白色長長的尾墜) 以便在加沙某處 當某個孩子仰望天堂 等待著在火焰中離去的父親 —— 未及向任何人告別 甚至未向自己的肉體 甚至未向自己 —— Voice & Verse | 聲 韻 | 43
孩子會看見風箏,由你所紮,我的風箏
2023 年 12 月 7 日,巴勒斯坦詩人薩利姆.阿爾 –
在高空飛翔
納法爾(Saleem Al-Naffar)及其家人在加沙城家
短暫以為那是天使
中因遭到以色列空襲而喪生。 阿爾 - 納法爾出生於 1963 年,生於加沙城附
把愛帶回 若我必須死去
近一個簡陋的難民營。當 1967 年戰爭結束後,他
讓我的死亡帶來希望
還未能走路時,他的家庭就被迫遷移到另一個名為
讓我的死亡成為一個故事
阿爾拉姆的絕望營地,靠近敘利亞的拉塔基亞。他 對那段童年的描述是「憂鬱」,而這段憂鬱在他十 歲父親去世時結束,使他成為家中最負責任的家庭 男人,照顧他的母親、兄弟姐妹。 文學和詩歌是他的慰藉。他在高中時開始寫歌 詞,後來在提斯林大學學習阿拉伯文學。在最初尋 找任何可供朗誦詩歌的舞台後,納法爾很快開始在 阿拉伯期刊和報紙上發表他的詩歌。隨著他開始建 立自己的家庭,他的文學聲譽日隆,1994 年巴勒斯 坦自治政府成立後,阿爾 - 納法爾與家人一起返回 加沙居住,出版了新的受到廣泛認可的詩集、小說 和自傳,同時也作為多份阿拉伯期刊和雜誌的編輯 工作。 阿爾 – 納法爾曾說:「有時我會唱出我們的絕 望。或許人們喜歡我的作品,因為即便絕望,它從 不屈服於仇恨,也從不呼籲暴力。」阿爾 – 納法爾 的三首詩中譯如下: 生命 刀子可能吞噬 我殘餘的肋骨 機器可能粉碎 殘餘的石頭 生命卻正在來臨 因為那是它的方式 創造生命 甚至是為了我們 離別 大地正在打哈欠 展開她的翅膀 士兵正在喋喋不休 圍攻漸漸趨近 鏡子將滅絕:
44 | 聲 韻 | Voice & Verse
士兵將離開
傷纏著我們的歷史
無需一言。
時間沒有把我們排除 他們瘋狂的邪惡機器
哦,我的愛人
沒有摧毀我們的希望 正義的芬芳在動脈中沉睡
我們終將到來,哦愛人
埋藏在我們體內
回到我們的初衷
即使我們的小徑延長
沒有殺害把我們分開
即使我們的悲劇超越瘋狂
沒有時間讓我們忘記
正義終將到來,緩緩地
在這神秘的時代
緩緩地來到我們身邊。
正義在我們心中漸漸明晰 賦予我們的聲音以力量 為了夢想 和讓我們成為兄弟的日子 我們終將到來,哦愛人 那裏的激情是火焰 壓迫的火焰讓我們淌血 許多小徑驅使我: 我的孩子的眼睛正在講述故事 —— 被盜的家園,離散 和我們牧民的悲傷 他的承諾是持久的 我們終將回來 即使我們的夜很長 這裏有海法和拿撒勒 這裏是雅法 以最柔軟之手令心破碎 眼淚之河賦予我們 苦澀和呻吟 但日子向我們低語 思念搖撼我 為了朋友,遊戲 等候室中的高呼 我們終將到來,哦愛人 正義將緩緩陳說 所以不要延遲夢想 也不要催促時間 我們家的許多角落 Voice & Verse | 聲 韻 | 45
詩學賞識
不寫詩的王靖獻:重溫他的英文書寫 文劉偉聰
「每天你走到路上,就覺得你必須歌唱,必須飛揚,覺得你身邊就跟著繆司和三閭大夫的影子……」 楊牧《瘂弦的深淵》
葉珊/楊牧/王靖獻 1
以沒有學問。這次來美,這方面對我的刺激是相當 大的。我在語文上吃了很大的苦……我滿腔仇恨的
我
學著『他們的英文』。」5
著西洋古典的繆司和沉吟澤畔的楚大夫屈
葉珊和瘂弦那時俱發願做大詩人,為此追尋大
原。楊牧每天放懷歌唱,也歷年做詩譯詩寫散文忙
學問,尤是西方的人文大學問,吃著苦頭,一腔少
出版作文評,但在加州柏克萊大學畢業以前,做詩
年惱恨(雖然瘂弦當年已是三十有五!)。然而平
們愛向詩人楊牧禮敬,事關楊牧身邊老是跟
2
寫散文的叫葉珊 ,一向跟葉珊或楊牧活在平行宇
行時空中的王靖獻卻頗氣定神閑,不慌不忙,一心
宙間的叫王靖獻,英文多署 C.H. Wang。王靖獻不
問學:「我一到柏克萊,即選修中世紀歐洲文學,
做詩不寫散文,卻是上庠文學大教授,握管揮毫,
繼續弄古代英文,一心一意想做中世紀文學專家,
寫的是正統學院文章,還要是英文的 thesis and pa-
即 Medievalist……」6
pers。3
楊牧晚年尚不忘情中世紀英國文學,2016 年
從前王靖獻待在柏克萊唸博士時有點不耐煩, 怕是打擾了葉珊的詩興文思,1967 年 3 月 28 日居
還 刊 出 他 翻 譯 過 來 的 中 古 長 篇 英 詩 Sir Gawain and the Green Knight (漢譯題《甲溫與綠騎俠傳
然馳書身在愛荷華的老友兼詩人瘂弦,大說晦氣話:
奇》),7 但我們都知道王靖獻後來未有成為專業的
「……我後悔選了讀書做學問這條路,但我不得不
Medievalist,他在柏克萊寫的博士論文,其題目變
拼了命去幹,做一個死氣沉沉的學者……我可以為
成了我們上古的《詩經》,研究的已不只是詩,還
4
五斗米讀英文書,寫英文詩和英文論文……」
要是大寫的《詩》。
那時候葉珊年方二十七,初入柏克萊,拜於陳 世驤門下,奮發攻博士之業,詩便少寫了,怨氣頓
詩人、詩和詩學
生。瘂弦當時在愛荷華寫作坊上也好不了多少,大 概受了點「英文氣」,約半年後有一函致葉珊,逕
詩大概是葉珊、楊牧和王靖獻才情交會所在,
云:「……學問是重要的,要做偉大詩人簡直不可
但王靖獻對付的是詩學,獨見沉潛,或許未必「死
1
本文行文謹稱「王靖獻」,不唯簡潔,蓋「於稱呼前輩時,生者稱先生,死者便不必稱先生……死者已經是歷史的一部分,超 越了生者重重束縛的繁文縟節。」見楊牧〈覃子豪紀念〉,收入楊牧《柏克萊精神》,洪範書店,1984,頁121。
2
自1972年發表《年輪》一詩後,從此楊牧,不再葉珊,見「楊牧書房網」。
3
唯一例外可能是《譯事》,天地圖書,2007,書上雖署「楊牧」,卻是王靖獻身膺香港科技大學包玉剛講座的譯事學術演講。
5
《瘂弦書簡 I:致楊牧》,洪範書店,2023,頁66。
4
《楊牧書簡 I:致瘂弦》,洪範書店,2023,頁84。
6
楊牧《柏克萊精神》,洪範書店,1977,頁86。
7
楊牧譯《甲溫與綠騎俠傳奇》,洪範書店,2016。
46 | 聲 韻 | Voice & Verse
氣沉沉」,但必然少了詩界純粹的喜悅,喜悅還得
我以為王靖獻的高眉英文學術文章從來滿滿助
來自細細寫的詩。在《一首詩的完成》裏的一章,
長了楊牧的詩國歷史敏感,或曰歷史意識(historical
王靖獻以楊牧之名,悄悄透露了那麼一點點矛盾的
sense),一切容後下文細表,且讓我目下記憶年輪,
端倪:「你[書上虛擬的讀者]的信使我喜悅,初
微塵細喚。
讀是一種純粹的喜悅,通過思索和感官,然後我因
許多個十年前的史前時代,我鄉試間(俗稱
為一件校勘工作的收束,不得不把它放在一邊,又
A-Level !) 在美孚市政局圖書館讀畢楊牧三本
8
埋首於故紙堆裏,遂暫忘了它……」
文評論集,即《文學的源流》、《文學知識》和
這一章篇末署 1984 年 12 月,那年月王靖獻╱
《傳統的與現代的》,大快朵頤,忘乎所以,忙跟
楊牧還在華盛頓大學任上,趕著收束的是甚麼校勘
國文老師說喜歡楊牧,老師不慌不忙,回我的不
工作?我猜一定是翌年 4 月初版問世的《陸機文賦
是詩人楊牧的履歷,卻道楊牧也叫葉珊也叫王靖
校釋》 。陸機《文賦》是古典大文章,亦詩思亦文
獻,博士論文做的是詩經的套語結構和口傳經歷。
思,今世學院分工太仔細,或歸之於文學理論或文
這論文後來於 1974 年交加州大學出版社出版,題
9
學批評,至若文本校勘箋釋,也已入於學人專業之
The Bell and the Drum(下稱 The Bell), 12 作者署
域,跟創作分道揚鑣,然而,從前的世界混沌一點,
C.H. Wang,正是他當年口中「死氣沉沉的學者」
詩人也樂於校釋前人之詩,錢謙益有《錢注杜詩》,
英文論文。噫!越數年,我初入大學,在大學書
查初白也有《蘇詩補注》,一堂肅穆,也一脈清芬。
店遇上一卷 From Ritual to Allegory(下稱 From Rit-
校釋《文賦》校釋陸機也校釋乃師陳世驤《文賦英 譯》及另一位老師徐復觀《陸機文賦疏釋初稿》。 《校釋》署楊牧不署「王靖獻」,莫非不願視之為
ual。我那時自然未識 Jessie Weston 的 From Ritual to Romance,也不曉得 T.S. Eliot 如何因 From Ritual
to Romance 而有他的 “The Waste Land”!),中大出
純粹學術,寧願詩人薪傳為職志?某天楊牧說過:
版 13,作者也是 C.H. Wang,也是高眉英語學者文
「傳薪的抱負,只能掩回自己澎湃的心臆;直諒多
章,我見寶心喜,採之奉之,從此高懸架上。歲月
聞的友誼,正足以讓我在陰暗的藏書樓上也感到學
如梭不如歌,我多年來孤陋寡聞,唯楊牧╱王靖獻
10
術的馨香和溫暖。」 如是我聞,那薪傳的不唯學
的書倒從沒錯過,但只知王靖獻僅有如此兩卷英文
術傳統,也許更附以詩人襟上的歷史敏感,滿溢著
著作,未聞他尚有其他上庠作品。前陣子欣聞洪範
馨香和溫暖。楊牧很喜歡艾略特〈傳統與個人才具〉
書店將有《楊牧全集》洋洋問世,計有詩卷、散文
中的這段話:
卷、文論卷及譯著卷,其中文論卷含《從儀式到托 寓》、〈陳寅恪的詩學取徑〉、〈《桃花扇》的雙
Tradition is a matter of much wider significance.
線情節〉、〈唐詩的敘事性〉及《鐘與鼓:《詩經》
It cannot be inherited, and if you want it you
的套語與詩歌口述傳統》。
first place, the historical sense, which we may call
Ritual 及 The Bell 的漢譯無疑,但〈陳寅恪〉、〈桃
must obtain it by great Labour. It involves, in the nearly indispensable to anyone who would continue to be a poet beyond his twenty-fifth year; and
《 從 儀 式 到 托 寓 》 及《 鐘 與 鼓 》 自 是 From
花扇〉及〈唐詩〉三篇於我則忽然眼亮,蓋從前未 之見也。
the historical sense involves a perception, not only of the pastness of the past, but of its presence… 8
9
11
陳先生寅恪義寧之學當世顯赫,議者自多,頌 讚(孫述宇老師嘗笑謂「lionise」! )者更眾,但我 未曾寓目王靖獻╱楊牧說陳先生的文字 14,倒是無
楊牧《一首詩的完成》,洪範書店,1989,頁21。 楊牧《陸機文賦校釋》,洪範書店,1984。
10
楊牧〈自序〉,見《傳統的與現代的》,洪範書店,1979。
12
C. H. Wang, The Bell and the Drum, University of California Press, 1974.
11
楊牧自有箋注過T.S. Eliot 這段話,見《一首詩的完成》,頁55。
13
C. H. Wang, From Ritual to Allegory, Chinese University Press, 1989.
14
楊牧寫王國維的倒有一篇精緻敏感的〈王國維及其紅樓夢評論〉,收入《文學知識》,洪範書店,1979。
Voice & Verse | 聲 韻 | 47
故記得楊牧在《文學知識》上有一篇〈上徐復觀先
一位現代中國詩人的這份「歷史敏感」。這份敏感
生問文學書〉,書云:「吾師評陳寅恪《元白詩箋
自有其文學史和文學批評上的涵意,艾略特如此定
證稿》,尤其是關於古文運動與唐人傳奇的牽涉,
義:“a perception, not only of the pastness of the past,
正是生疑陳書所揭唐代文學大義之一。生近寫一英 文稿甚長,專論陳寅恪之文學方法,畧及其文學觀 15
but of its presence…” 詩歌吞吐古今,一切其來有自, 現代的起伏也許是古典的流風餘韻,其「英華彌縟, 萬代永耽」(《文心雕龍.明詩》)之謂歟?
念及理論……」
另近覽楊牧致瘂弦書簡,見 1981 年 12 月 16 日有一函云:「……目前我在日夜趕寫一篇關於唐 16
詩敘事技巧的英文文章,元旦以前須交稿也。」
我快樂讀過新獲的三篇英語論文後,還是喜歡 回到少時已翻過的 The Bell 和 From Ritual 之上。 在這兩小卷中,王靖獻矢志將中國古典詩歌的元祖 《詩經》放在西方史詩(epic)的同等位置,讓中 西詩學同置於世界文學史上,不分軒輊卻互相輝
王靖獻的英文書寫
映。依我的淺見,他的抱負是把中國古典詩學視為 一切草蛇灰線,我遂敦請詩人老友鄭君(故隱
中國現代詩的源頭,而這源頭不僅足可媲美西方史
其名)為我張羅這兩篇,果然,一盞茶時份,鄭君
詩,更是世界文學的共相。楊牧早年即說過:「詩
即為我傳來 “Ch’en Yin-K’o’s Approaches to Poetry”、
傳統脆弱的國家在這個現代的狂飈裏,輕易地屈服
“The Nature of Narrative in Tang Poetry”,更多來一 17
於世界性的文學運動,自是無可厚非的。然而,中
篇 “The Double Plot of T’ao-Hua Shan”, 正好對上
國詩的傳統是否如此脆弱?我想不是……中國詩的
上邊未之聞也的〈陳寅恪〉、〈唐詩〉及〈桃花扇〉。
質地和精神固然見於唐詩宋詞,更見於源頭的詩經
這三篇添上 From Ritual 及 The Bell 是我張羅而能
楚辭……」21
也是英語的、比較文學的,嘗試在英語語境中建立
《詩》
讀到的王靖獻。18 王靖獻是學苑的、文學批評的,
一個不無宏大的願景:“I am interested in finding out
how ancient people in different cultural spheres may
prove to have created and maintained a comparable,
王靖獻做的《詩經》研究,當年是別出蹊徑, 不懸溫柔詩教以為圭臬,倒究心於其形式及其創
if not identical, goal in their search for the mysterious
造過程,他逕說:“I choose to attend to the literary
寫中國古代詩學,為的是:“(To) bring early Chinese
than to content as experience.” 22 王靖獻在 The Bell 甫
19
and the beautiful...” 王靖獻不同楊牧,寧以英文書
poetry to a modern context to be appreciated by an audience unbelievable of its creators. Had it not be for 20
this purpose, I would always write in Chinese.” 這份
tropes manifesting the importance of technique rather
開首處即採來 Parry-Lord 的史詩口傳理論,這理論 是 Milman Parry 和他的愛徒 Albert Lord 於上世紀
三四十年代所創,先應用在荷馬史詩的傳說之上,
自覺的心香,我以為正好合於上邊提過的「歷史敏
繼而推及巴爾幹半島的口傳史詩(Serbo-Croatian
感」,而王靖獻正正以英語為媒,為楊牧隱隱道出
oral-traditional epic)23。二人大概未曾看過《詩經》
15
楊牧《文學知識》,頁193。
17
“Ch’ en Yin-k’ o’ s Approaches to Poetry”, in Chinese Literature: Essays, Articles, Reviews, Jan 1981, vol 3, No 1, pp3-30; “The Nature of Narrative in Tang Poetry”, in The Vitality of Lyric Voice, edited by Shuen-fu Lin & Stephen Owen, Princeton University, 1987, “The Double Plot of T’ ao-Hua Shan”, in Journal of the American Oriental Society, Jan-Mar, 1990, vol 110, no 1, pp.9-18,於此再謝鄭君功勞!
16
《楊牧書簡 I:致瘂弦》,頁193-194。
18
The Bell 上世紀九十年代初已有國內謝謙譯本,四川人民出版社,1990。From Ritual 中只有 Heroism 及 Epic 二章有漢譯,即〈 論一種英雄主義〉(收入《文學知識》)及〈周文史詩〉(收入《隱喻與實現》,洪範書店,2001),唯書中若干主題亦同時 見於楊牧的論文〈衣飾與追求〉、〈說鳥〉、〈詩經國風的草木〉。
19
The Bell, p.xiii.
21
〈現代的中國詩〉,收入《文學知識》,頁8。
20 22 23
The Bell, p.xiv.
The Bell, p.126.
其理論梗概,可參看Albert Lord, The Singer of Tales (3rd edition), edited by David Elmer, Centre for Hellenic Studies, Harvard University,
48 | 聲 韻 | Voice & Verse
的一篇半首,但那絲毫無損於王靖獻的借花敬佛。 The Bell 要證明的是《詩經》是口傳文學,在寫定
(the received text)以前經歷過一番漫長的口授創 作階段,而正緣於詩以口傳,別無文本可稽,故一 方面歌者自歌,每一遍演出口傳,即來一番因時因 地的臨時創作;另一方面,為求記憶方便,遂有所 謂「套語」(Stock phrases / fixed phrases / epithets / formulaic expression ,蓋指重覆屢見的句子句式) 24
者橫亙其中 ,既便利歌者臨塲協韻,即席創作 (composing in performance),也方便聽眾╱觀者 25
在欣賞過程中拿捏詩篇的起承轉合。
王靖獻以內證(internal evidence)為主,列舉 了《詩經》中重覆屢見的句式句子例如「之子于 X」),以「套語」視之,指出其功能正是輔助口傳, 配以 Parry-Lord 的理論,憑此以證成《詩經》一如
荷馬史詩,乃上古口傳經典文學。那麼,在這一層 面上,《詩經》可謂是史詩口傳模式的抒情詩。26
are two kinds of form.”28
The Bell 餘下的部分(約佔全書約四分三)
便是將 Parry-Lord 的理論套用在《詩經》上,其 編排甚至亦步亦趨 Albert Lord 的大著 The Singer of
Tales,然而,其間的理論齟齬實彰彰明甚,於此只
舉一例,即對 formulaic expression 定義的大幅改動。 因應古希臘文音節及荷馬史詩的音尺和篇幅,Parry 對 formulaic expression 的 定 義 是 “A group of words which is regularly employed under the same metrical
conditions to express a given essential idea”, 王 靖 獻 為顧及漢語單音節和《詩經》的四言體,便不得不 將 Parry 原來的定義大幅修改,變成 “a group of not less than three words forming an articulate semantic
unit which repeats, either in a particular poem or sever-
al, under similar metrical conditions, to express a given essential idea.” 29 這番改動既涉及詩篇數目和音節的
放寬,亦省去了規律的要求。然而,我更憂心的是
王靖獻固然深受 Parry-Lord 理論的啟示和感
Parry 除了定義不同外,在應用上還有很多獨特的
何適用於《詩經》,縱然他在兩處地方曾明白表示
the conditions required for its application; they prove
召,但 The Bell 上其實未有詳細論證這史詩理論為 早有留心這前所未有的理論移植問題:“In our pres-
ent study, [it is] an unprecedented application of the
[Parry-Lord]theory to Classical Chinese poetry…” “Is
條件和變化,他曾直白說過:“Now let us consider
to be as complex as the principle itself is simple.”30 Parry 這一切的細節未見得能從容用到《詩經》之上,
況且,就算在王靖獻量體裁衣的定義下,formulaic
the oral theory, originally designed for the readings of
expressions 的出現頻率也不見得一定既頻且密。31
過後,王靖獻只舉出了其他學者將 Parry-Lord 理論
傳詩學理論的長短與乎中國上古經典形成的歷史證
移用在其他文化的例子(其實只列出人名書名而未
據,時至今日,半世紀瞬逝,二者俱已是非常專業
有評論),然後便接受了 Milman Parry 有名的論斷:
的學術領域,33 不是業餘如我者所能妄議。我更有
cause there are two kinds of culture, but because there
說?惜我未有看到王靖獻的夫子自道,那麼唯有死
epics, applicable to the Chinese ‘lyrics’?”27 可是,提問
“literature falls into two great parts not so much be-
24 25 26 27 28 29 30 31 32 33
然而,此中理論移植的是非得失,32 既涉及口
興趣的是為甚麼王靖獻如此鍾情 Parry-Lord 的學
2018, pp.3-12.
The Bell, pp.6-14 & appendixes.
詳見Milman Parry,“Studies in the Epic Technique of Oral Verse-Making. I. Homer and Homeric Style”, in The Making of Homeric Verse: The Collected Papers of Milman Parry, edited by Adam Parry, Oxford Clarendon Press, 1971, p.266. The Bell, pp.27 & 32. The Bell, pp.27 & 32. The Bell, p.33.
The Bell, pp.42 & 43.
The Making of Homeric Verse, note 25, p.174。
The Bell, pp.46-50,王靖獻在這幾頁上提出了數個不同計算套語的方法,足可影響統計結果,倒很使讀者眼花撩亂。
宇文所安即曾表示,既同意王靖獻的若干看法,但也認為《詩經》的傳授乃 “a very complex process of transmission that is neither oral performance in the Parry-Lord sense nor written-textual”,見氏著 “Interpreting Sheung Min”,收入 Ways with Words, edited by Pauline Yu et al, University of California Press, 2000, p.26. 篇中討論的《生民》,正是王靖獻「周文史詩」的重要部分,詳下文。
欲知大概,前者可參看George Nagy(他是 Parry-Lord 理論在哈佛的傑出傳人)的短論“Orality and Literacy”,載哈佛大學the Centre for Hellenistic Studies 網頁chs.harvard.edc;後者可參看夏含夷《重寫中國古代文獻》,上海古籍出版社,2012。 Voice & Verse | 聲 韻 | 49
50 | 聲 韻 | Voice & Verse
心瞎眼來猜一猜。
卻正遨遊於這金線之上。
首先,The Bell 脫胎自王靖獻柏克萊的博士論
文,學術上的原創性絕不能少。Albert Lord 後來
無問西東
這 樣 憶 述 乃 師 Milman Parry 的 影 響:“The feeling
seems to be growing that the work of Milman Parry in the 1930s was an attack on the citadel of Homer’s creative greatness.”
34
我之所以瞎猜王靖獻曾有這份苦心,其實多少 受了他後來 From Ritual(二書出版相距十五年)
須知道從前英語世界研究荷馬史
的啟示。From Ritual 篇幅不大願景大,王靖獻自
詩者俱以書寫文本為前設,視《伊利亞特》和《奧
云,他做的不是平行或影響研究,他是藉比較文學
忒修詩》為荷馬天才之作,且經典研究的對象只會
研究探尋無分東西的人文關懷:“What we can find
是高眉的 classical text,唯 Parry 上世紀二十年代從 美國到巴黎索邦求學,受諸位導師(最重要的是 Antoine Meillet 和 Matija Murko)的啟發,方始留 心當時田野人類學及初民社會的口耳相傳,走出古 典研究的原來視野,然後更走入南斯拉夫捕捉尚存 的口傳史詩。35 回看中國這邊廂,The Bell 上也提 到歷代注家,由鄭玄到方玉潤,俱未有注意屢見重 36
覆詩句的功能和意義, Parry-Lord 的理論正好提
in literature of several traditions are not parallels or
influences, but a common sense, a shared aspiration de-
fined before individual backgrounds, an encyclopaedia
diversely catalogued, a poetry as a means of humanist education.” 39
From Ritual 開卷即見願景恢宏,七章分別題
作 Ritual、Drama、Heroism、Epic、Barbarism、 Symbol 及 Allegory,前五章取材自《詩經》,後兩
示了一片研究未墾之地,待發之覆,王靖獻書自是
章來自《楚辭》,各章雖有連繫(最明顯是第三及
開山之作。
第四章,詳下文),卻各有主題,未必如書題所示,
我癡心私疑王靖獻鍾情 Parry 之論,也許更志 在將《詩經》㩗入世界文學之林,與荷馬史詩同 座共席。古典名家 Robin Lane Fox (他明顯不喜
歡 Parry! )去夏才出版的 Homer and His Iliad 這樣
能有一條由此至彼(From…to) 的連續線索。我雖 未聞王靖獻說過書題曾受 Jessie Weston(Weston 女 史也翻譯過 Sir Gavin and the Green Knight)的影 響,但他既愛 T.S. Eliot, 也傾情中古英語文學,
概括 Parry 理論之要緊:“Orally composed narrative
Weston 大著 From Ritual to Romance 探討的既是熱
and encouraged outsiders’ comparisons of them across
於胸,我遂欣然想起 Weston 在自家書上如此說:
poems are a truly global genre, Parry’s work has shaped
different cultures. It has done most to foster study of 37
world literature as a category.” 如王靖獻還有更深層 的關注的話,也許正是如此,即通過《詩經》的口 傳經歷,點出我國上古文獻跟荷馬史詩傳授相若, 而根據 Parry-Lord 的理論延伸,中古英語史詩 Beowulf 甚至《聖經.詩篇》等等亦差可比擬 38,那麼 「口傳模式」正好是連繫起東西經典文學的那條金 線,而我們的《詩經》雖然是抒情詩而非史詩之屬, 34 35 36 37 38 39 40
鬧的聖杯文學(Grail literature),王靖獻自必嫺熟 “They [the chapters] have been written at intervals of time extending over several years, and my aim has been to prove the essentially archaic character of all the elements composing the Grail story rather than to analyse
the story as a connected whole.” 40 我們不妨將王靖獻 的 From Ritual 也作如是觀,即其書旨在指出《詩》
《騷》的 archaic character of all the elements compos-
ing early Chinese poetry,不求其 connected whole 吧。
Albert Lord, Epic Singers and Oral Tradition, Cornell University Press, 1991, p.39.
讀者一定要參看 Robert Kanigel 寫得生龍活虎的 Parry 傳記 Hearing Homer’s Song, Knopf, 2021。Parry 在法國求學所受啟發,見書上 Chapter 12. 例外者或數聞一多及王靖獻乃師陳世驤,見 The Bell, pp.11-13. Robin Lane Fox, Homer and his Iliad, Penguin, 2023, p.94.
The Bell 上直言《詩篇》最可比擬對照《詩經》,見 p.34. From Ritual, p.xiii.
From Ritual to Romance初版於1920,現有網上免費版可讀,唯Princeton University Press 1993年出品的 Bollingen Series 版更可喜, 引文見Chapter 1。 Voice & Verse | 聲 韻 | 51
我願捻出書上第三及第四兩章(Heroism 及 Epic) ,
繽紛,我目為之眩,茫茫然口中只顧唸著徐復觀先
以見王靖獻如何踵接 The Bell 的努力以敷演他詩學
生的「憂患意識」,感覺的是詩而非詩論了。當然,
的「歷史意識」。
對他的詩人苦心,我們俱不會無動於衷,否則,我
這兩章顧名思義,對付的正是中國的史詩問
們的古典詩歌便難以上溯西方的史詩傳統,在傳授
題,即中國上古為甚麼沒有荷馬式的史詩?(另一
過程和精神上跟荷馬的《奧忒修詩》和《伊利亞特》
經典老問題是:中國有否 tragedy? )王靖獻先不反
遙遙相契,共同修築無問西東的人文精神。那一刻
對故有之說,即我們上古沒有長篇詩歌以歌誦英雄
王靖獻一定想起楊牧,想起楊牧讀過譯過的那首濟
和記載戰爭的暴烈,繼而指出我國聖賢尚文好禮,
慈少作 “On First Looking into Chapman’s Homer”:
故厭兵戎之事,詩與史俱不愛張揚戰事(ellipsis of
Oft of one wide expanse had I been told
battle),倒著墨於離亂後各人內心的欣悅和安寧,
That deep-brow’d Homer ruled as his demesne;
此之為「另一種英雄主義」,而上古諸王譜系中,
Yet did I never breathe its pure serene
周文王恰恰是如此英雄主義的典範,如此典範最見
Till I heard Chapman speak out loud and bold:
於《周頌.維清》,全詩只五句:「維清緝熙,文
Then felt I like some watcher of the skies
王之典。肇禋,迄用有成。維周之禎!」
When a new planet swims into his ken…
雖僅聊聊數句,唯題旨深遠,說的是幸有文 王創設的典章制度,周室方享政治清明而遙承天 命。接著王靖獻更彷彿以詩人之姿(the poetic licence ?)將《詩經》中眾多歌頌文王之德的篇章視
我們的現代詩亦自有藍血的遠古源頭,或曰 「歷史意識」,維周之禎!
如史詩,名之曰 The Weniad(回譯作「周文史詩」)! 41
楊牧說:「詩人最大的快慰應該是:當他為一
那是遙契荷馬史詩 Iliad 了。 如此,篇幅不論、戰
顆星,一片雲寫詩的時候,那顆星,那片雲了解他
紀不必,遑論音尺與韻律,一切有殊,但無論如何
的言語;當他為一個人寫詩的時候,那人了解他的
周文王代表了另一種英雄主義,而英雄主義正是史
言語。」44 但願我未算曲解王靖獻的言語。 楊牧八十年代曾有一首〈學院之樹〉,其末吟:
詩精神,那我們自古以來即已有史詩之屬。 王靖獻的 The Weniad 包括了《詩經.大雅》
這時我們都是老人了 ——
中歷述周室德馨的五首,即《生民》、《公劉》、 《緜》、《皇矣》和《大明》。在 From Ritual 書
失去了乾燥的彩衣,只有甦醒的靈魂
上,他努力將這五首頌歌英譯詳釋,謂:分而誦之,
在書頁裏擁抱,緊靠著文字並且
五首各是敬述周室諸王的崇拜之章(liturgy);合
活在我們所追求的同情和智慧裏 45
而觀之,又可視作古希臘詩人 Pindar 和 Bacchylides 的捷勝頌詩(victory ode)。42 最後王靖獻的「周文
「我們」自是楊牧和王靖獻吧,我想。 V
史詩」理論綰結於一個不無玄奧的觀察:周文史詩 盛載的是周人的「憂患意識」,43 無此「憂患意識」 者即無史詩可言。 王靖獻在這兩章上的一連串對照和譬喻,由 Iliad 到忽然飄至的 Pindar 等等,太繁花似錦,落英 41 42 43 44 45
但在epic 一章中,王靖獻似更心契古羅馬詩人 Virgil 的 Aeneid 了!見 From Ritual, pp.73 & 74。英語世界對Virgil 的興趣也是日 日新,前年見有芝加哥大學 Shadi Bartsch 新譯的The Aeneid, Modern Library, 2021。去年更有Sarah Ruden 寫的新傳記 Virgil , Yale University Press, 2023。 From Ritual, p.114.
有趣的是,王靖獻此處只肯將「憂患意識」音譯翻作 yu-huan i-shih,這難題我剛在小文〈豈敢笑徐先生〉稍稍提過,刊《方 圓》第19期。 見〈水之湄•後記〉,收入《楊牧詩集I》,洪範書店,1978,頁605。 《楊牧詩集 II》,洪範書店,1995,頁349。
52 | 聲 韻 | Voice & Verse
詩人訪問
生來干犯 —— 訪陳克華 訪談及整理小煬
有
賴性別平權及傳媒發展,「同志」不再蟄伏
同志詩特別之處在於它不用敘述事實,
於暗櫃角落,日益為華語讀者熟悉。然而,
有抽象的空間。台灣現代詩受現代主義影響很
較之「同志文學」旗下的其他文類,「同志詩」似
深,語言抽象跳躍乃至斷裂,意象繁複。大家
乎更受輕忽、更難辨認。2023 年末,筆者有幸訪談
理所當然認為小說是虛構,散文是真實,所以
了華語「同志詩」先行者 —— 台灣詩人陳克華。
你一旦寫同志散文,大家就會覺得那你是在寫
陳克華從創作經歷及同志經驗出發,談論了同志詩
自己嗎?因此,同志散文相對保守,是同志文
之定義與潛能、同志文學的陰暗書寫、詩人的道德
學中最不出色的。就表現力而言,同志詩比同
與政治正確、台灣現代詩傳統與前衛等問題。此外,
志散文和同志小說更生動深入、活潑自由。
他也回望詩歌生涯,剖白自身如何承繼前輩並不斷
煬:在八○、九○年代,您寫同志時有沒有借助詩
求新求變,以多年如一的「干犯」製造不諧之聲。
歌的抽象來暗渡陳倉? 陳:大部分人從〈肛交之必要〉注意到我的同志詩。
受訪者:陳克華(陳)
在那之前,我寫得還蠻隱晦的,比如〈騎鯨少
訪問及整理:小煬(煬)
年〉。〈騎鯨少年〉當然是同志詩,可很多人
日期:2023 年 11 月 14 日下午
看不出來。在〈我在生命轉彎的地方〉中,我
地點:台北某咖啡廳
用的還是代表女性的「妳」。所有事情都不是 一蹴而就。所有人都沒法一開始就那麼自在地
煬:就「同志文學」而言,詩相較其它文類有何特 別之處? 陳:只要冠上「同志」,大家就開始對作家有所期
寫同志,中間肯定有個轉折。我的轉折是〈星 球記事〉。〈星球記事〉在 1986 年拿了「中 國時報文學獎」,後來我就敢寫了。
待,其實我很怕這點。「同志詩」曾經引起激
同志詩比同志小說和同志散文可以隱藏
烈討論:到底是以同志為題材的詩,還是同志
更多東西,但其實歌詞也很擅隱藏。張清芳跟
寫的詩?我認為同志詩應該把餅做大一點。我
范怡文唱過〈這些日子以來〉(1995 年):
很怕把同志詩簡單跟少數、受迫害、反抗或者
「從你信中我才明白/這些日子以來/在你心
顛覆掛鉤。只要能夠跨越「器官合理」與「道
中已經有了另一個女孩」。這是兩個女孩子對
德正當」的不特別標榜異性戀的詩都可以是同
唱,卻說「在你心中已經有了另一個女孩」。
志詩。所謂「器官合理」指的是屌就該配陰道,
這首歌在台灣還好,在東南亞被當成女同志。
一個凸一個凹,彷彿天經地義。而「道德正當」
很多人都認為男同志的歌濫觴自張惠妹的〈姐
就是所有性行為都為生殖服務。只要突破「器
妹〉(1996 年)。「你是我的姐妹/你是我
官合理」與「道德正當」的詩就是同志詩,所
的 baby」。只要是男同志聚會,就一定會點這
以異性戀也可以寫同志詩。
首歌。
Voice & Verse | 聲 韻 | 53
其實還有更早的。在我大三還是大四時,
坐在底下打分。他們主張詩就是應該寫口語,
寫過〈蝶衣〉(1984 年)給蔡琴。有一天我
詩不能寫眼睛看不到的東西。我覺得這是好
收到陌生來信說他仰慕我,希望能跟我見面。
事,能夠讓詩壇有不同表現。大花園裏應該要
我就問他,「你怎麼會知道我是?」他說他聽
有不同的花。這個活動也可以給台灣詩壇一些
了〈蝶衣〉就知道了。我覺得很奇怪,〈蝶
參照。
衣〉不就是寫情竇初開嗎?「被你輕輕揭去/
煬:您現在還和其它地方的詩人互動嗎?
我那美麗的蝶衣/……從此沒有秘密/我再也
陳:疫情以後幾乎都斷了。即使在台灣,我跟詩壇
不能不能躲避/這已經展開的春季/是本密密
都不太熟。詩是很受輕忽的文類,文學獎給詩
麻麻的日記/寫著愛你愛你愛你愛你愛你」。
的獎金特別少。詩人都有瀕危動物般的掙扎
他說他是從這幾句確定我是同志。你說它是小
感。比起小說家或散文家,詩人更邊緣。對我
女孩情竇初開也可以,說是同志暗戀也可以。
來說,他們掙扎的姿態實在是太過了。為甚麼
七○到九○年代沒有現在那麼多管道,所以那
詩人不能夠自在一點呢?因為我學醫,所以距
時候的同志可以從非常細微的文字表達中猜出
離詩壇蠻遠。一開始我寫〈肛交之必要〉,被
你是不是同志。現在臉書(Facebook)還有很
詩壇大佬詬病。當初「九歌」出《欠砍頭詩》,
多五六十歲甚至七八十歲的已婚同志,會發訊
出版社老闆竟然要把「肛交之必要」變成「走
息告訴我說,當年我的散文、詩、歌詞帶給他
後門之必要」,還好編輯沒有答應。你走在時
們多大安慰。
代前面,就是要承受這些,年輕詩人又不會感
煬:您近年常在臉書上發詩。臉書上的詩和您之前 的詩好像有點不太一樣,更日常、更口語。
激你。他們就覺得:「哎,我們都可以結婚 了」,好像那是天上掉下來的禮物。
陳:對。這是我思考的結果。我這一輩詩人甚至下
煬:的確,有人可能會疑惑 —— 台灣現在很進步
一代詩人,都受上一代影響,進入了語言迴
了,甚至同志都已經可以結婚了,為甚麼同志
圈。上一代詩人像鄭愁予、瘂弦、商禽、洛夫,
文學還在寫痛苦陰暗?那您怎麼看同志的陰暗
他們都是天才。他們也許沒有受過完整的文學
書寫,比如愛滋、用藥、淫蕩之類。
教育,可能僅靠著不太準確的翻譯作品,或極
陳:不能說「淫蕩」,應該說「性開放」,我們沒
其有限的外語閱讀能力,而發展出自己的詩的
有道德評判的立場。好,台灣在亞洲算是對同
語言。他們的確帶給我這一代很多滋養,可是
志最友善的。可是你身邊有多少同志結婚?結
因為他們表現太好,導致我們這一輩乃至下一
婚了的又有多少人離婚呢?還有多少同志困在
輩無論怎麼寫,你都可以找到他們的血源。就
異性戀婚姻當中?這些問題都還沒有正確的數
我自己來說,早期當然可以看出鄭愁予的影
字來回答。不要以為台灣可以「同婚」,就改
子。後來的色情、暴力,就是我自己的。很多
變了很多人對同志的看法。其實沒有,他們只
人認識陳克華就是從色情、暴力之類的標籤開
是沒有講出來而已,因為政治不正確。同志背
始。無論是評論界或者是一般大眾,對我印象
負的歧視,只是從地上轉到地下,我不覺得同
就兩塊:一塊就是我會寫歌,會說「哎呀,〈台
志的處境有多好。有小我十幾二十屆的學弟,
北的天空〉是你寫的!」另外一塊就是,「陳
我知道他是同志,可是他對外都說他已經結婚
克華都是寫同志、色情加暴力、身體政治之類
了。沒有人見過他老婆,沒有人收過喜帖。即
的」。我後來深切反省,非常自覺想要脫出某
便他已經小我兩代,他都不願意在工作場合透
種標籤,脫出前輩詩人影響。我從小受前人影
露同志身份。我至今還是「白色巨塔」中的獨
響太深,小說脫不了張愛玲跟魯迅,詩就脫不
一份,很痛心。
了鄭愁予以及最近過世的林泠。我也很喜歡一 些同輩詩人,像羅智成、夏宇、席慕容。
有次我對談香港詩人游靜,她就說:「陳 克華,我們一旦出櫃,就永遠出不完。」每個
我有一年去蘇州參加伊沙舉辦的活動。每
人都很希望你再講一下,他們就是要看到你出
個人上去朗誦自己的詩,伊沙就好像皇帝一樣
櫃的痛苦掙扎,你永遠都是被虐的。我非常開
54 | 聲 韻 | Voice & Verse
放,但我現在不會刻意去提我是同志。刻意去
以後,就說「你的命是武將帶刀。你的筆可以
提就表示我還是把出櫃當作生命的議題,可它
抵得上千軍萬馬」。
已經不是了。歐陽文風是我的好朋友,也是同
煬:《好鳥擋路:陳克華同志詩選》明確以同志為
志神學家。他認為同志運動如果要有進展,光
主題。您是覺得到了某個節點可以再來談一談
靠學院努力或者政治推動都不行,都不如你身
同志詩嗎?
邊意想不到的人向你出櫃。我以前百分百支持
陳:對,因為我感覺我以後的詩就不會是同志詩。
出櫃,但是後來我蠻能夠同情和同理那些不能
我應該要把同志詩的標籤撕掉了。我 1997 年
夠出櫃的人。不是每個人都有足夠的勇氣跟包
在 哈 佛 的 時 候, 有 一 個 人 問 我,「Are you a
容的環境去出櫃,還是要把選擇權交給每個人
gay writer or a writer who happens to be gay?(你
自己,你可以鼓勵。作為過來人,我覺得出櫃
是同志作家還是恰好是同志的作家)」他這個
以後,我寫的東西跟以前的不一樣。我變得更
問題很好。我想了一下,說我是「writer who
開闊,比以前更敢講。以前我常常說我是「同 志基本教義派」,只要有人踩到同志,說同志 任何不好,我就立刻反擊。可事實上,同志也 是小社會啊,也有好人壞人、正面負面,所以
happens to be gay(恰好是同志的作家)」。 我不是一個 gay writer(同志作家),因為 gay writer 永遠都在寫自己。陳克華好像應該不是
這樣。Gay writer 很容易就會變成通俗作家。
沒有必要那麼激烈地以牙還牙,也不需要那
現在很多 YouTuber 就拍兩個年輕同志去哪裏
樣。
吃啊玩啊,介紹他們的生活啊。這種就是「gay 我真正能夠做到這點,是我出櫃了以後。
我被勒索的事在網路上掛了很久,到處都可以 看到吃瓜群眾的貼文。沒有人來問過我整件事
YouTuber」 但 不 是「YouTuber who happens to
be gay」。 我 覺 得「writer who happens to be gay」會廣闊很多。
的來龍去脈,直接就開始編故事。我說:「不
煬:您提到詩和詩人在台灣文壇的邊緣處境,同志
是這樣子的。我不認識勒索者,他是從網路上
目前也還可以說是邊緣,那您會有在邊緣寫作
看到我的資料。」沒有人相信。每個人都以非
的感受嗎?
常同情憐憫的眼光說:「哎,你看這個陳克華,
陳:其實沒有。我成名很早,而且我不是只有寫同
遇人不淑,被騙財又被騙色。」天吶,怎麼會
志。我不是一個 gay poet(同志詩人)。張系
是這樣!就跟「厭女事件」一樣。「厭女」比
國是台灣的科幻祖師爺,甚至影響了中國大
較複雜,背後有人推波助瀾。
陸。他現在從美國回台灣,要復刊他當初創辦
煬:性別運動眾聲喧嘩,各派觀點經常打架。您經
的《幻象》。他居然找到我,我非常驚訝。你
歷了好幾次輿論風暴,現在寫作會不會也面臨
看,我寫同志詩,但也寫科幻詩啊。我沒有限
政治正確的壓力?
定自己,所以就沒有所謂邊緣的問題。
陳:對呀,這不是很好嗎?就是要讓不同聲音都有 說話的機會。很多人都說:「陳克華你寫這個
煬:除了同志,色情也是您出道以來就有的標籤。 您怎麼看待這一標籤?
幹甚麼呢?」可是有些人就是那樣啊,然後就
陳:其實我後來很認真重讀了自己的作品,真的有
觸犯政治正確了。不可否認,我那些都是很情
那麼色情嗎?至於這個標籤,我還蠻深受其害
緒化的文字。難道大家的網路貼文都沒有情緒
的。同志界有很多不認識我的人,他們對我的
嗎?奇怪!這些人怎麼突然間都變成道德完人
印象就是「陳克華啊,換男友速度很快」。他
了?
們哪裏來的這種印象啊?他們會把詩和詩人等
煬:你現在寫作會有所避諱嗎? 陳:其實不會。這件事情造成一些小困擾,有人會 寫信投訴我身為公務員如何如何。那陣子好可
同。我後來就發現這個標籤是撕不掉的。 煬:您寫色情是因為它本就是同志生活的一部分, 還是把它當作風格或策略?
怕。為甚麼我這一輩子好像都是風風雨雨明槍
陳:我認為那是人的一部分。這跟我學醫有點關係,
暗箭?我年輕時去算命,那人看過我紫微八字
因為醫學會把人還原到很「物」。醫學教科書 Voice & Verse | 聲 韻 | 55
把人解剖成各種不同的器官系統。人類會受荷
歷程的一部分,所以現在也每天在臉書上發。
爾蒙操控,受基因支配。寫性有甚麼不對呢?
昨天臉書上有個大馬的人,說他要組個老
「食色性也」,那我就寫啊!其實也不是刻意
gay 的群組,就來問我,「可不可以引用你的
要塑造陳克華特有的風格,我就是很自然地
詩?」我說,當然好了。那首詩是〈我想和你
寫,然後發表。我是不是腦袋少了一根筋啊?
虛度此生〉。你覺得它是同志詩嗎?
為甚麼我對於所謂的道德禁忌沒甚麼感受?我
煬:這就又回到「甚麼是同志詩」了。因為他曉得
蠻感謝鄭愁予。鄭愁予在我被罵得最厲害的時
您是同志,所以他會把情詩自然而然讀成同志
候,寫過一篇短文挺我。他認為作家的道德不
愛情。
是律德,而大眾所說的道德其實是律德。律德
陳:對呀,這就是被貼標籤的壞處。可我們人類的
是規範、紀律、規矩,而詩人所要遵從的是他
大腦有限,你沒有辦法毫無標籤地去認識一個
內心的道德,未必跟社會主流的價值相符。另
人。我反其道而行,標籤越多越好。 V
外一個就是楊小濱,他在我「厭女」那時說: 「我們沒有辦法用正常社會的道德價值去看法 國的惹內(Jean Genet)。」他竟然把我跟惹 內放在同一高度。 煬:《啊大,啊大,啊大美國》有非常激烈且多維 的社會政治批判,尤其對台灣本土論述。當時 有被罵慘嗎? 陳:那本發行量很少,而且我只打算給少數人看到 就好,因為太激烈了。那時台灣本土論述剛開 始興盛。它背後的政治意圖非常明顯,我覺得 很可笑。我那時候真的是悲憤啊,無所不用其 極地想要激怒某些人。《啊大,啊大,啊大美 國》的詩沒有一首在報紙上刊過,因為根本沒 有人會接受。我當時非常冒天下之大不韙了, 不過沒有被罵,本土論述鋪天蓋地,我根本沒 有激起任何水花。羅智成有次碰到我,說:「陳 克華,你的詩有天生的干犯的特質。很多人 會在上廁所時把不滿寫在牆上。大部分人寫完 就跑掉了。只有陳克華寫完那些東西還會留下 名字。」這就是我啊!你看,我還不是活到了 六十二歲? 煬:你一直走在時代前面,比如色情、科幻、跨界。 前衛對你而言,到底意味著甚麼? 陳:這應該是我基因的一部分,我不會停止。其實 真正前衛的人,最不應該在意的就是這個頭 銜。這個頭銜也是試圖框住你,如果你真的 要打破所有框架,那你為甚麼要受制於前衛或 實驗?所有的藝術都是沒有止境的。作家的責 任不在於批判,也不是挑剔讀者或者其他創作 者。作家必須面對自己的創作,必須誠實地不 斷給出你認為最好的東西。我把發表當作創作 56 | 聲 韻 | Voice & Verse
創作時空
一切都只是生意 蓬蒿 葉切削日光塗拼出辦公室的風景 我的血由酒精和咖啡因構成 從網絡流淌到城市的民族 最後只剩我在西山悵望 僅餘一支肝腸寸斷的鉛筆 其實還可以寫甚麼呢? 蚊蟲噪音汗水與塵埃混和心血 鉛字申勒氣味的努力永遠白費 成年人每天都在過萬聖節 沒有糖果就是惡作劇 於是碎盡的鉛芯被輾成暈暈墨染 裝作日影無失真地枯萎
一顆石頭的流浪日記
廿一世紀 梁莉姿 上世紀,少女拿第一筆稿費 買了一支丹祺唇膏 玫瑰紅把她暈染成偉大的作家 今天我寫一首詩 為朝向完成,搜枯腸 人憔悴,眼角漸皺 月後,我拿稿費到百貨公司 與另一個詩人合購一瓶眼霜 她畫左眼,我畫右眼 半面玲瓏半面暗 因此半張明亮的臉教我們如常少女 另外半張,乃使少女們寫出更多壞詩來
吳蓮欣 (深圳) 從岩土破開呼吸,徒步幾千公里 針葉從雲杉脫落下來,滾到舊毛衣裏去 我需要借鑑冬天的秘聞 繞過數萬顆星星追蹤的足跡,邁入另一紀元 這裏拾不到一顆和我一模一樣的石頭, 只是懸崖峭壁,黑夜假寐 燈火鋌而走險,為我重注新的雙眼 我記下面前年輕而充滿史詩命運的火焰, 它領我來到吐納塵垢的江邊,脫下衣裳 認真清洗舊日的滿身墨印,用長指 梳開卡在我髮尾的一只金魚 離岸的水漬沉默無言,我們把金魚當作信箋 裝進透明浮雲,繼續遠行 我看見,長滿太陽的草叢掛在山頂的蘑菇樹上 誰將去採擷?單行的一條道路 它在原地存放我離去的這些視線 誰借給我氣力?爬上蜿蜒雪線 有人說太陽還未降臨,我就俯身向前 墜落無邊荒野,粉身枯骨 可是燈火早已將我細影拖拽,寫成 許多個未曾謀面的風雪裏,淚水漂泊的明信片 我們在山麓之間,又一次見面
青黛 李蕙蘭 玻璃花窗 所折射的光影 於眼前暈染開來 只能躲在 旋轉樓梯下 無色 也無名 維納斯 輕笑著這詛咒 留下了一把鐮刀 誰是誰的 孤兒 如溺水般安靜
Voice & Verse | 聲 韻 | 57
松亭海水浴場前,手機傳來加沙死亡人數 潘國亨 我腳下的沙灘 說是東方 夏威夷 比薩與寒帶植物 合成的 度假勝地 刀削麵 星夜與神奈川沖浪 也是 美國的月牙 一千零一夜 啃咬過的沙漠 嘴角 還未抹乾淨的 玉桂與薑黃粉 從來 悲慘都不是 通行證 只有 悲慘世界才是 —— 仙人掌 戴上珊瑚角 蜥蜴 進化出海鳥的腳蹼 駱駝 背負寄居蟹的行囊 往 海裏移民 往 鉤裏游 成為一些盲鰻 在熱鍋上 不知誰的篝火上的 風土 民俗舞 忘記曾經 掬飲 夢想與鹽水 忘記曾經為殖民者 榨的 血汗與砂糖 忘記曾經 自己…… 姓誰名誰 有過誰 失去過誰
數年後我踏上廣播道 吳俊賢 數年後我踏上廣播道 嗅著雨後的青鬱,踏上 斜度,緩緩延展至靜謐的 住宅區,豪庭輝煌 氣派閘門展開寬敞的懷抱 車輛以儒雅的姿態前移 唯有小巴無人乘坐急速行駛 遍地花冠跺成印象色塊 我挺著欲開未開的折骨傘 承受葉子上似墜未墜的水滴 時間尚早,我決定緩下腳步 才驚覺大學禮堂的十架 在我視野的水平線 學院建築佇立身下,那年 我曾經在其中一個窗戶裏 糾結論文是否嚴密,期末考試 佔據生命的赤道,如今 我是鐵絲網外的看客,他們 已經遙遙落在記憶的遠處 我邁步前行,越過馬路時 又一個花冠落在腳旁,它滾落斜度 畫出未知的傷痕 2022 年 3 月 25 日,首次前往廣播道香港電台大樓參與節目錄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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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漏共振:觀電影《新活日常》後作 王兆基 1 磁帶在清晨的路上 扭動身體,聲音是紫光 照料你深處所種的 如是機器的腹部放下咖啡 你取起,噴撒液體的手 抹拭那被蹲坐的邊緣 你不覺自己的位置 低於蹲坐者 因光穿過樹梢的邊緣 抵達鏡頭,顏色的邊緣 那小說在讀者的邊緣 而牆壁可以遊戲的邊緣 正如詩有時開始於邊緣 往返在銅管內 潔淨的迴響 你說當下是當下 海與公廁終會合唱的水流 振動彼此 2 你的眼紋裂出 矮房如太陽的眼淚 在新奧爾良的公路上升 在錢湯裏,到了那個年紀 氣泡比水更堅定 溫柔的碎裂 3 影子在樵夫手上遊戲 還是樵夫在影子的手中 找到身體裏 振動的光 在馬路中央接近邊緣 像乾柴與樹木說話 背負許多靜默 露宿也許是鏡頭 內在的聲音
4 在馬桶內的風暴 捲走庸俗 我想起黃燦然 寫風暴後 街道上的那麼多好柴 那麼多人看不見 自己的神秘 與樵夫
明渠 王兆基 公園裏老人與長椅為伴 掉漆的,鴿子在旁如聽眾 城門河回到他的起源 在明渠的兩壁中 節衣縮食 朝向海洋面試 你決定撕裂自己 把源流印為一張履歷表 年份,學歷,對答如流 面上也有兩壁的口罩 途中,想像死亡是 一場不能拒絕的面試 回到公園 滿地麵包的碎屑 群鴿投下陰影,網住你 中年在兩壁裏稀薄 一條無明的渠道 不清淨地 你與你流動的中年對峙
Voice & Verse | 聲 韻 | 59
課件 孔銘隆 削 末端的尖角逐漸磨平 白灰堆積恍如汁液 滰 結 拼砌成一支粉筆 漿塊在熱氣軟化,流淌 在樹皮之間的縫隙 然後逐一落下 白粉筆塞進單色的筆套 窄口磨去突出的邊緣 黑板上來回磨擦 鋒銳的圓逐漸變鈍 一名學生坐在一角的桌椅 垂頭抓撓頭髮 幾根幼長的髮掉落 彎腰,從地上撿拾空氣 像儀式覆回頭頂 拉扯蓬鬆的頭髮 脫掉之處,頭皮裸露在稀疏的髮間 毛孔依次丟失血色 鑿 筆劃勾勒之間粉筆黏附黑板 在中央與邊緣來回碰觸 課室迴蕩起敲鑿的聲音 早上,學生如是呆滯端坐 桌前翻揭筆記 揭起翻滾的朗讀聲 打開筆蓋,筆桿末端的金屬尖鋒 如常一一抄錄粉筆的痕印 透過紙背的字跡 承受所有敲鑿的力道 她握住筆,讓大腿的筋肉 吞噬筆的尖刺,痛感 驅散跨越夜間的睡意 裙擺之下的傷口整齊有序 尖刺的痕印像書釘 把等待褒貶的考卷,一同 扣附在壁報上面 叩 她輪番在學生之間彎下腰 像一種探問的姿態 指尖在課業上挪動 量度字的拉扯,界線的位置 60 | 聲 韻 | Voice & Verse
方格線與字跡不可併合 而此刻,她仿似佝僂的身體 彷彿正在蜷縮,縮小 直至能投置她晚間的日記 隨筆的修飾間,她彎下的身姿 竟逐漸異化成一個半張的蚌殼 而學生,矯型作蚌中的明珠 正端坐在各自的座椅 文字以外的是一種齊整的亮光 一隻手壓平紙張,另一隻手習字 目光面朝課室的中央 身軀微彎,像一種叩索的執著 角落一位學生無法連類的身姿 微微扭轉身子,傾倚窗戶 俯望,彷彿等待一些堅實墜下的聲音 行 一位老者遊走在種物之間 枝葉萎靡,軀幹無法舒展 越過走廊的界線 未開的花蕾沒有長出異色的傾向 他們腰板挺直,花莖中空 末端的脊梁沒法架起過重的冠 於是像斷裂一般垂伏 喝斥聲放射般散放 女教師竟想到陽光的隱喻 捕捉視線像向光的慣性 缺席是另一種行走 泥土的養分培出機械的骨骼 鐘聲的節奏如那位女教師的聲線 早已矯飾成沒有起伏的音階 聲音轉譯一種反射 他們提取課業,移開擋道的桌椅 下課時路經球場旁的走廊 貼堂的畫作如是擺放 解 一些符碼在算式之中,輪番 揭示與隱藏,像一些 無以宣洩的訊息 在恐懼之下縮回身軀 啃食胸腔的詩意 她繼續教授等式的平衡,戲言 等號如師生的對視
粒子 李天慧 教師筆直的站姿是一種謬誤 無法解算俯視是僵化的角度 黑板前面的算式臃腫 文辭在教學間逐漸膨脹 一名教師輕撫學生的後背 家族的背景是一個繁亂的結 外衣過大,長袖扭纏在身體前方 桌上的算術課業空白 那學生在桌椅底下把弄 纏緊的指
女兒 曾瑞明 女兒在後台,黑色 我在劇場外,看書 卡夫卡的《變形記》 我讀到白色 圖書館早兩天催交罰款 我有罪 螢幕,劇場內,彩色 我不可能是蟲 消失在社會卻又看著人們 在中場休息喝酒、汽水倒在杯 耳機的雜音 不像門的紋理︰莎士比亞又被改編 女兒叫我進來,我不肯 我的尊嚴 沒有東西免費,包括免費 —— 我是待在屋裏的男人 等待牽著女兒冷冷的手,抬頭 欣賞北斗七星的無條件演出
空的房間 他們說 我看不見的地方 可以抓住你 在反射中顯現 比塵還小的你 用望塵的配備 也未必能夠挽起 卻確實長在 一棵樹 一寸土地 一頭動物 一個我們能看見的土星 圍繞的星塵 支撐著花兒開在樹稍 飛鳥懸浮在天空 我的淚 只一滴就淹浸你整個身體 我從沒看過你 你卻成為我 在顯微鏡下 你是老樣子 沒有表情 沒有心跳 沒有我的絲毫 我以為我有權利 描繪你 在腦海 撈起你 你卻像小蝦 滿佈一整個汪洋 最後 我找到最後一隻 組合成 撈不起的 浮起的月亮 月亮中沒有你 可是 盛載月亮的海水 還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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暴雨 李毓寒 暴雨裹挾群眾,海浪倒灌入河道 不同顏色的傘很快就會醒來 而昨天的故事彷彿還在眼前, 像是被棄置的草稿紙,堆疊在我的書桌 用時間和尊嚴換取明日的午餐 「無用之用方為大用」 我換來一張船票 在那之後,我們躲進方舟 那些近在眼前的水,和構成我們的水 在撞擊中達到共鳴 是驚雷聲、是發動機的轟隆,是 是在危險邊緣備感刺激的 血脈強烈伸縮的心跳聲 我在想 還有甚麼樣的語言尚未被描述呢 在緊急修復天賦時 如果我已經準備好啟程 我是否已真正登船? 鄰近夏天,我已經快跟不上 詩刊的出版速度了 在那裏,我說過的或是未說的 已經成片成片的出現 我因被搶先發言的規則而失聲 一天了,夜晚總是如約而至 我內心的暴雨彷彿從來沒迎太陽 而此時天上的星星閃爍,月色正好 讓上下五千年的歷史畫卷 傾瀉在我的胃裏 再用我的口,噴薄出半個盛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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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方主義 鄭子健 蟻群在馬賽偷渡蒸氣船 地中海捲起說古語的風暴 捲起鼠疫、騎士和難民 老朽等同腐敗的國度 雨勢如鼓掌般落下 大軍團之歌 巨獸咆哮殺戮航道 象鼻取代了銅管樂器 粗壯的腿準確轟出大鎚記號 水上樂團邀請夜行蟋蟀 模仿行省駝隊鈴聲 沙漠中奴隸被鞭笞的哀嚎 異教徒奏起改編圓舞曲 墮落、征服與煉獄 戰鬥機飛越血肉長城 在甜蜜溫暖的一天 給蒙眼烏鴉 給年邁跛足的女武神 送來星光下燃燒雨點 刺耳警報 帶迷迭香誘惑水手們墮下 大地上浮沉的港埠 在世界邊緣抓緊救生索 水母狩獵億萬具蜉蝣 醫生摘下死者的內臟和臉龐 等候大象運載金字塔 在沒入泥潭和炮坑的蟲鳴 在屍體堆疊的海傍 封存了分崩離析的城市 手機播送肢解過程 後製 屬於妓女和香料的東方 象身兩側晃動誠實的鏡子 平衡肉體的豐腴和匱乏 老太婆挺起結實乳房 少女 伸出鑽戒閃亮的枯指 揭開被蠹魚咬食的字典 挑選 野心、貪婪及所有同義詞 繩結了流放地與聖城 迎接破蛹而出的學者研發 完美理論 優雅酷刑 耙釘電床把經文刺入 有待數百年自省的心靈 偽善者為患的光鮮文明
回廠重造後舊愛無限 鄭點 敲打鍵盤 用 Leonardo 作圖,Chat-GPT 4 設置自己 停機 進入尷尬 「Hey,Siri」 「您希望進行甚麼操作?」 我想吃飯、睡覺、再做一次 但應該先專注完成以下哪項? 我對著攝像頭發呆: A. 重新設計顏色配置 日落的沙巴,黃色的海,你的家鄉尼尼微 B. 優化自己/縮短內容 我們沒有為了一根粟米爭執 好吧,建立模型 重新組裝記憶 大腦容量需要 逐月付費 壞了 就 回廠重來 電療芯片、知覺 把僅存的證據,再復刻一遍: 我們相識、相愛在 丹絨亞路海灘 的傍晚
慢動作 —— 調寄《美女與野獸》 惟得 摸索,黑夜 摸索黑夜 難以逃脫,鮮花拋落糞池的命運 難以逃脫,還是摸索黑夜 摸索難免,黑夜難免 風著力自背後加一把勁 踉蹌,跌蕩,墮入 深似淵藪的廳堂 雙手扒撥,水中掙扎 雙袖鼓脹,憤怒的腮 雙袖鼓脹,游向未知的海域 (你可知道?扶著燭台似燈籠照路 左右從牆洞穿出的三隻手) 三變成四,四變成五 再過再過,五又二分之一 修女撥完十二顆念珠的時間 眼看就要撲向我們,臨時轉軚 (經過餐桌也有倒酒的手 令尊見證) 登上高台還有高台登上 高台還有高台登上 登上還再登上 (守護無影門,也是兩隻手) 失驚跌到一旁 咬緊牙關,投入 投入霧的淒迷 (想你看見,長廊飄飛的紗簾舞影 地板自動向前推進,迷航) 想著承諾,犧牲 你可想過,放逐到幻想的邊緣 邁向夢的王國 採摘一朵玫瑰可以導致家庭離散 在美女跟前殺人 野獸的手冒出羞愧的煙 孩子望著我們的眼神點燃信任 我們不妨對自己說 歡迎回歸童年 當然你知道我說的不是迪士尼 芝麻開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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肺話 陳新宇 肺在 縮小 (吸氣)我夠氣說下
一句了
「呼吸」——「急促呼吸」:困難、噁心和嘔吐頭。 昏眼花:嚴重虛弱?無力疲、倦或意識模糊。 Babi 的肺話:「Gulugulugu」,我翻譯為 「把水灌進身體清洗就能熄滅火『炎 症』在倒出來的是埋藏 於肺壁四十九年前的氧和病毒」 他吐出紅色的蒸汽,他看向我。我看見焦黑的火焰在他白色的血中流竄,但 我在他面前閉氣,我不能「急促呼吸」 吸入他呼出的氣體因 為我的肺無法容納 Babi 的灰燼,和 (我的肺無法吸入過多空氣, 吸一口氣後能說斷裂 的長句或 一個有引號的詞語) 「二氧化碳」。
我只能旁觀父的 燃盡, 然後把佯裝孝順的手覆在他的焦黑上。 我在喘氣。
(Bubi 的肺話:「Bu」,Babi 和 Mami 說這是我第一個能發出的音 於是父和母有了名字。名字 來自一句沒有任何意義的廢話的延伸, 因此名字沒有意義。) 那日清晨開始吃藥,在無光的室母的見證下吞下會發光的 我 「需要遮光, 存放於乾爽地方」的 啃食掉一 點
我每日重複 的肺的肉碎
被清晨 的牙齒是
白色的
息因為我每
句話開
橢圓,重約 0.5 毫克傷 口沒有痛 覺也無法被看見 但我知道 我的肺正在縮 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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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句讓我窒
始斷裂 我能說的
最
後會剩下 的音在 炸裂成話
「Bu」,短促 語我只
剩下能 說「Bu」的 肺而那些 肉 碎捏合 成一 個新的肺在
我胸
腔以外的 地方比如流 入我的血 流向重要器 官讓我有 更大 的腦和肝 將變成肺的
形狀
藥慢慢地吃了我就像 Babi 被燃燒後 剩下我不熟悉的 父 但那日我的肺仍然完整,只被割去一小點肉,那日前的夜晚 Mami 告訴我身體檢查報告上的 數字,據說我的身體在惡化,她想。Mami 的肺話:「怎麼辦」,我翻譯為: 「怎麼辦」,並解讀為:「他要 像他的父一樣燃燒而無法熄 滅嗎我把手放在他父的脫皮 手背上但他的火無法蔓延到 我身上我可以做甚麼才能讓 他們重新健康我願意做一切」於是 Bubi 讓藥吃了他的肺 交換一具健康的我 我告訴 Mami 我的 (描述感覺的最直接方法是 參考副作用標籤 而不是想像一雙手 正用手掌和手指環繞 力量從柔軟變得堅硬 揉捏那顆肺 這樣的想像無法清楚表達任何) 「呼吸困難」、「無力疲倦」。 Mami 告訴我父在床上等待化療藥蛻盡他的所有皮膚後回家, 我告訴她我在努力呼吸。 Mami 的肺話:「我真的聽不明白那些字」,我翻譯為 「癌症藥覆診化療手術長期病副作用復發」,或「醫生 說」、「護士說」、「報告寫」 我們的名字在身體之外的那張報告上,它叫 「病人」。 整份報告只有這一句廢話。 她只能看得懂這句廢話。 Voice & Verse | 聲 韻 | 65
有人向我說起早泄的問題
留下與離去
斥鷃
莊元生 人生如戲費猜疑,出將入相引人迷。 你我不過天地棋,他編他導他看戲。 ──《魯拜集》 冬天的小鎮,雪地上 流浪漢低頭走過 課室內,學童高聲搶讀課文 關於戰時必要為國忘私 以及空洞的社會責任 學童們紛紛望向窗外 一頭小貓在風雪中呼叫 春天吹風來到郊野 女孩與弟弟在荒墳上尋採野果 一頭騾子拴在櫻桃樹下 蒼蠅飛擾眼睛 看著小孩望見自己一樣 明亮眼眸裏的未來 等著走漫長的冤枉路 遙遠的土耳其 電影裏的人性總是相通 老人總是埋怨物價 小孩總是心向外馳 一個在沉醉過去 一個在迎刃未來 老人無法醫好的咳嗽 說著過去的光榮 野外一家人圍著火堆 柴火取暖,老人說著過去 偉大的土耳其歷史 戰後貧窮的現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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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一首實驗詩作 你向我說起早泄的問題 —— 一首詩的完成 —— 在山腰 面前的叢林,身後的巖石 以失去隱喻的素顏沉默 剖半的縫裏,只剩下前進與後退 風景擲下身上的顏色 空無 —— 你說:是一副悲傷的面容 噢,原來早泄問題,在你的想像裏 是死線戰士與空白時刻 是香港人與紅燈的對望 所以當我讀完大作 我基本確定 —— 你的早泄 是術語的搬弄,以充滿性的形象 套上前衛、先鋒的仮面 以打飛機的手勢 套弄性、情的陽痿 但請你放心 我不會追問你早泄的真偽 從你悲傷的面容,我確定 那是真的。我知道悲傷 出於你部分的死亡,以無能 且必需的仮拳搖動 敲擊 —— 一座乾涸的湖泊 蒼然 獨立 但有種早泄 —— 脅持的 是整體 在嬉鬧或尷尬的對視裏 可以重新選擇 前進還是後退
燃燒的火焰中 松柴上的螞蟻 來回無處可逃 青年獨自離開小鎮 漫長的碎石子路 還未走出親友的瞳仁 已經開始懷念故鄉 熟悉的松樹氣味
——(戲)贈 D
註:《 小 鎮 》(The Small Town, 1997),土耳其導演魯里比茲舍蘭 (Nuri Bilge Ceylan) 首 部 長 片, 一 鳴 驚 人, 榮 獲 1998 年 柏 林 影 展 卡利加里電影獎,以及多項國際大 獎。
河畔的默示 付煒 你面前的小徑猶如春天的傷口 那麼深。使你很快 置身於翻滾的耳語裏,你嘗試 在一首詩裏自我解縛,卻 無論如何擺脫不了柳枝的醉態 而河面上,哪次破碎總有你的 聲音在迴響,你竭力成為一個 短暫路過的明亮且新鮮的旅人 五月的風,寡居在群山的陰影裏 像是在等待,永恆流過你 無言的嘴唇。那麼,紙頁般薄脆的 好天氣,能否讓塵世與你彼此信任 能否讓橋的抵達 遲於一個被溢滿的瞬間 你或許並未準備開墾新的隱喻 但所有的詞都已經指向虛空
回南天 付煒 從美術館走出的人群,鮮亮地 似乎能把街道點燃。雨,已經下過 樓群鐘擺般沉入霧裏 我坐在傍晚,感受時間消逝的體溫 並在記憶之外,描摹一個 燦然的日子 玻璃透露了南方的口音 我的臉孔漂浮在水漬裏,像音樂 漂浮在房間,那種充滿密度的 漂浮,更像是 —— 夢的褶皺在鋪展 濕漉的安寧佈滿了這個初春 她的背影已不斷被塗抹 愈加清晰的,是鎖孔裏 一條渾身閃光的河 經歷著流淌和蓬勃
在那裏絮語的鷺鳥手絹般飄遠 你還站在原地等待被辨認 你能預感到河畔已垂下眼瞼 空蕩蕩的薄暮,從時間的另一邊 正向你伸出自己的淵藪
蘋果
顛覆的蝙蝠會看到新的篇幅
愈跑愈快的時間 愈來愈膠著的感情 我們都會發黃
水盈
文凱欣 把世界倒轉過來 或許你會看到海中煙火 就好像蝙蝠再顛覆或許會看到新的篇幅 天空的撕裂和海水的啃咬或許不比你受傷的疼痛 但無妨翻個筋斗看齣鬧劇 —— 水上人成為了空中飛人 雲朵被地心吸力重擊墮地 人類開始進化長出魚鰓 狹小的單位皆是海龍王宮殿 我們都沒法在空氣中呼吸超過兩三分鐘 倒立去看這齣鬧劇 短暫化為蝙蝠 懸掛在半空的手臂會酸痛嗎
焦灼 麻木 一片片削去果皮 曾經的親密 我把果皮留著 一口口爽甜 遺忘果皮上的傷痕 果斷地 果肉變黃前要吞噬整個 每一口清脆俐落 不似你我之間 每一步都遲疑 膠著 Voice & Verse | 聲 韻 | 67
爾後 羅樂敏 爾後你女兒長成 悄悄打開自己的頭顱 會發現漸漸融掉舌頭的時刻 多麼漫長,像一個異國的有雪的冬天 你夢中風景她現實的童年 你成長於溫帶、四季常綠 她的朗笑陪伴你不認識的杉樹、 野狐、雛菊和新雪 還會有人寫信嗎?到彼邦? 就一幅年的問候,彈指間一來一往 她不曉得你還做份量過多的年糕 吃一整個雪季,窗外寂靜沒有煙火 年來了,又走了,像你那年 沒有過多的告別反正 並不是不會回來只是 拿個新身份,在別的國度 求安 冷空氣是新鮮的,時間亦然 即使看不到重聚的日子還是 相信或許有一天,當女兒問起 你告訴她,長亭短亭 都太彆扭,新生活也許值得寄盼 像今天,明天,或已經不覺意甩掉的昨天。 爾後的年關你都深深呼吸 哪裏生活都一樣,年還是這樣過 人老了死掉,你的女兒也會 結婚生仔老病死,在地球的下雪的一端 像另一些人,在地球的 沒有下雪的一端
恥與光明 羅樂敏 當你黑夜的外皮被扯落 微笑剛好被左轉的光逮住 進入無法回頭只能獨行的 甬道。真能不帶悔恨麼? 山風也恨,離去的人張揚或沉默 不惜以背叛為記,或明或暗遮掩。明天早上 就為女兒執好書包,教他們 用異國語說早安,無所事事 剪草晾衫,免為其難偷生 躺臥在日光裏遙望;你的身體 已經塞飽了汗水,不忍想像外面 無風的山頭,即便已經盡努力 過最後的好日子 —— 沒有所謂最後 只是分途,各人在各人的路上 你選擇了成為黑夜,如同我的黑夜 一直在內心擴張,他們有他們的白日 絕對沒有向誰求情的理由 也有沒有就此罷就的理由
陷阱 靈歌 (桃園) 守在埡口 等著把風 送進豁然開朗的山谷中 和一場久旱的大雨重逢 有時暗礁 沉寂了千年 等一次完美的擱淺 一場無盡沉溺的派對 熙攘市街 擠身而出的 總有孤獨的殘影 繁華處的陷阱 有時比荒原野蠻 比落難寡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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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雨 靈歌 (桃園) 夏日的風 輕輕拂過 就把決絕的冷意熨平 雨的一生 為了把烏雲的寂寞 敲給大地聽 走向兩頭的我們 期待誰先回頭 誰就把眼神激活 或者 單方向碾碎
郵差不是信差 言水 為何人們 隨暗綠的燒酒樽 而去 甘甜的美帶著愧疚 別了信封 羅湖還是赤柱 就讓他 隨風而去吧 女皇頭不被赤紫荊承認 始終 無法寄出
一個人的心 成為雨 另一個人就是風 都有不得不的對流
報到前夜的那瓶 至今仍隱約嗅到提子的氣 那是你迄今唯一的 無法裱起的 印記
寂寞和決絕 在淋濕與吹乾中拔河 風風雨雨都有難以啟齒的言說
枯樹不可砍
雨一點一點 濕了又乾 風一線一線 縫合又破 回頭畢竟懸而 未決是岸
言水 悸動使勃起不遂 無力是孤舟蓑笠翁沉到液態的鉛 雙臂顫巍 不由自主如維港兩岸 他們說四月份是最殘忍 空調栽出將枯的薄荷葉 許多許多的,在窗外蔑視著 不知所云在蜂巢裏面蠢蠢欲動如戇直的孑孓 房間喪失蔓延的力量 未有過的軟弱淤積了慾念是不能排出的閉翳 床墊摩擦力失蹤 我想起他們浮游於拂曉降臨前 拼命揉擠換來乏力 彌敦道交界的綠燈永無染紅的一日 他仍舊軟弱無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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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三自述 蕭嘉俊 從一些時節開始計算 何時開始沒有傾述的慾望 對修辭與轉喻的擺放毫無感覺 宏烈的星象消失後 剩下不多不少的言辭可以使用 介乎取消與不被取消之間 足夠應付生活,但好像不足以寫 也不足虛弄各種姿勢遮掩詩句的核心 藥物酒與煙霧的暴力甜蜜的生活 使我失去平衡,詩歌的內部張力也 不隨我遠去 後來我開始思索 童年兒時的各個回憶與夢想 常常經過傾斜顫抖的道路 那陣時我告訴老師,長大後我想 成為平凡安靜而幸福的成年人 我不知道我現在是對世界在索取更多 還是更少,發亮的日子遠在他方 這點不容置疑,我早已遺忘過多 悲傷與死亡是漫長的過程 充滿過剩歧義,沒法陳列、解釋或對談 學會習慣失語,言辭在達意之前早已被取消 我想,沉默的月亮、新磁場、充滿幽靈的遺址 都與我無關 盜取誠實的竊賊在許多年以後的今日 一如既往地在事後撒謊與哭泣 秘密地棄絕了本行 我記得一本書裏的預言寫道 你總在與世界爭鬥 而背後還有著更大的世界 你永遠不佔上風 世界無法被輕易旋開破讀 終於我們也習慣在未知中生活 是年為二十三 我正等待 等一切愁緒都被置換成吻的時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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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滾粥 石堯丹 在燭光亮起的時候 他可能比你更有匠心 黑夜早起搜索挫敗的味道 心血付諸東流,那就重來。 踱步在清冷的街巷 只有收音機和心跳在翻騰 一切意義捏於指尖與手心 埋頭、握緊、揮動 —— 夜的霜白 用心聆聽翻滾的粥水 發自煲底聚集的聲音 火喉不足,試用猛火 成敗收結於粥水比例 夜行的士按時停泊在路邊 一碗燒得成熟的粥 在霧氣中完成,而汗水和笑容 閃耀在晨初熄滅的街燈
極樂巴士 石堯丹 異端者的律法是死神的鐮刀 忠於愛慾和本我 從天而降,死神貫穿行駛中的巴士 路人誤認隕石 我只見紅色油漆濺染車廂 充斥憤懣的藝術 我不以為意 降噪耳機可以對抗一切異議 候車、嘟卡、坐下 行雲流水。極樂巴士發動 —— 終點站:曾咀靈灰安置所 載著我載著你,載著一車 屍體朝向落日
青年危機 吳嘉夢 (潮州) 一件評分 A 的畢設: 依照舊制 工藝考究的一頂皇冠 吊燈閒置 燈影朦朧的過去 無法投石問路 —— 裝飾性寶石 正如白天黯淡而夜裏璀璨的意志 在羸弱的身體裏無從宣洩 深居簡出 虛耗燭光 下巴驕傲地走下長階 突然停住 眉頭鎖起 顯然 我們這位青年不大滿意 反光裏 頭上空空 生命呈現骨感 反之 又回答不出別人將提問的 「你戴上它要去哪?」 朋友的邀請函 安息於書桌的暗格 內向的門 搭上一扇隨遇而安的窗 窗口白雲般寧靜 白得痛快 圈床為領地 隨時會壓到皇冠 太硌了 理想 挑唆竹席面上刺青 想像和計劃大放異彩 過時了無痕 卻又 渴望獨特的痕跡 盼望人人有位置 睜眼便能看到皇冠 冷冷的硬塊暗中蓄著光 從小不怕冷的身子 這真相有增加一點信心嗎 有使你鼓起勇氣嗎 為甚麼還在囔囔癡語: 若貼上標籤 將靈魂一併售賣 性價比有幾分
更深沉的擔心在 接連的天災澆爛了根 持久的香薰燒得人疲醉 在閣樓上鞋頭打轉 難道你還在想 那頂皇冠的用處 走不出一步 向前 發不出一聲 對外 那麼 請腳步放輕 蒸發的揮發的會消失 看不見的留了下來 而一張白紙 也許 等於一張廢紙 絞碎吧 塑造這複雜軀體的 榮耀的 醜聞的 多情的 無欲的 泛濫的 稀缺的 無權簽訂永久條約 連著那皇冠 熔煉為指上一點星光 可戴可脫 便是可有可無 有是一 無是零 都 是新
散步 林恩諾 窄長的天空 是兩側大廈之間 一抹淡然的灰 古老的榕樹 樹根盤踞在石牆上 枝丫橫生 綠葉斜迎著陽光 雲朵點綴 風吹 樹上
路邊
葉輕動呼應
我踏在散落的時光中 漫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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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人 汪長怡 (嘉義) 妳蜷縮在房間的角落 黑暗裏伸出一雙手 牠喜歡撫摸妳 也喜歡出其不意 牠會靠近妳 但並不是想環抱著妳 而是抓緊 在心臟,偶爾在下體 疼痛從胸口 脖子 蔓延到頭頂 空氣中鑽入毛孔的根根細語 每一分每一秒都險些逼瘋 也或許早已逼瘋妳 牠將妳腳上的絲襪撕破 順便撕破妳的身體 稍微用力 妳就碎了滿地 「我愛妳」 汗水也落在地板 和妳的碎片融為一體
星星 鄧煒儐 (檳城) 宇宙的彩蝶 在莊生的夢境裏 幻飛而來 以無法估量的光年 就透露出些許螢火 肉眼揣測靈魂 唯存一個 彷彿真實的瞬間 夜很清澈的時候 星星,具有形而上的美 由生到死 不會被人發現 72 | 聲 韻 | Voice & Verse
大怒神 扈嘉仁 (台北) 這一站結束 遊覽車駛離這地方 手冊上,遊園地圖少了我們 但相信總能找到彼此 脫隊後仍有人緊緊相隨? 憤怒的神明招降我們 排入眾人的行列 冗長排隊彷彿十七年 十七年僅是伸腳踏過一個台階 自由,接應的詞語該是落體 下一年妳將掉入盆地 好的決定,給妳太多可能性 我繼續在風城等待憤怒的神明 看座位上人們被高高提起 輕易的丟下,彷彿一場遊戲 難以定型的瀏海,跟強風 起舞,不規則的像在我們之間 所有刻意,禁不起半點撥弄 上升,意味下墜在倒數 妳用笑聲掩藏起恐懼 妳踏出風城,此刻目光所及 是否都將成為低處? 「十七層樓那麼高噢 敢不敢睜開眼睛?」我不忍看 妳所俯瞰的── 天空的單調,遊樂園虛假 以為抵達高處便能睥睨風景 十足天真,四周看清 是一巨大的機械懸置著 我們,高空中無法動彈 大怒神鬆手。甚麼都沒法牢牢抓住 心有不忍,我選擇閉上眼睛 黑暗外,天空是如此親近大地 我們仍在其中懷疑
穿過時間的身體 余乘桴 迎面相撞的傷痕被暫停 紫色的雲靠著黃色的月亮 悄悄話在風中走漏 螢幕上流出眼淚,滑過砰砰的心跳 牙齒新長出的犄角被磨平 從街道漫出來,漫出來 變幻著飛機斑駁的牆壁忽而地消失不見 一隻狐狸衝了過來 驚醒的瞳孔擠滿了藍色的雲 四面降落的冰雹左右橫飛 雲又散開,散開 鎖匙擰動著房門一下,兩下,三下 這場關於追逐的遊戲 最終於你看我手指方向,時間終結於 一支筆的下墜
疲累的抒情方式 陳微 水粒子浮游。細碎敲落 凡心思游移的地方 點亮雨水味蠟燭。 雨天 playlist 循環,揉壓。 整個世界浸淫蔓延。 剩下空氣草伸手,和皮膚 在閉合的房間盡情擴張。 不解在門外胡亂敲打 歌在沉默裏吟唱太息 搖動的光是美麗的幻覺 開過。迅速凋零。 唯有風景是靜止的 我。自己。低聲吟頌 我的眼目。我的心。 斑駁的圓點。安上 被酸性腐蝕的等待 灰藍色記得冰塊融化 下起另一場雨
夜中即景 蔡傳鎮 路與廈的燈射 渾灰下半夜的幕色 熬眼的我睏憊袪蕩 奕奕瞧著 通宵車尾燈在消泯 下一架 N 車抵站時間 候車站的班次預報器比巴士 App 裏 偏差了半根煙的餘燼 隨地執到同道的人丟在地 短或更短皺巴巴的煙蒂 每回鞋底跺扁革滅瘦弱的火點 渙散的熱把街磚拭上燼白 食環的高壓水槍沖不褪 路過的人在燼上蹍 政府下年度大幅抬升煙草徵稅 我買來一包萬事發 想染習煙癮 托身給尼古丁的怡悅 之後自決的戒斷
時鐘 劉清華 難眠的夜 我用指尖割開蚊帳上 一條細縫 徘徊在幼紗之間的蚊子頓時定格 就像岩洞裏的人 突然看到了光 一輪呆站才拔腿狂奔 奔向我那帶刀的手心 然後 一個聲響 蚊子徹底溶進了夜 遺我一人 繼續被無數支分針秒針叮咬 發癢 我那光溜溜的眼睛 或許真的不適合睡眠 也就只能等待白天 來輾斃我的癢
Voice & Verse | 聲 韻 | 73
養鬼 呂穎彤 我們在妖魔的都市裏持續生養 沿路燈吊死一個個清晨 的頭顱。腳掌懸垂 敲擊著 還是得過的鬼日子 鬼在每個人背後的頭髮裏 嚼(自己的)舌根 讓語言吞吐另一種語言 胎中煉蠱,腹語有毒 直到鬼都豐饒 我們便在高樓的胸腹中畫符 誦咒,大規模地超渡 死亡上疊加更多 反覆灰飛的死 我們養鬼,殺鬼 以除魅之名 自土地拽出尚未成熟的神明
讀通勝 呂穎彤 有風的日子,柴火燒得正旺 只有兩三點壞了的火 在水上行走 焚風中有鬼聲鬼氣叫我 歸去,早日歸去 讀通勝,是日正月初九 忌出行宜煮飯,或者自焚 但火勢疲軟 在風中吹歪了頸 吁出長長的一道輕笑聲 點歪了的火 萬物乾燥 小心火燭提防 肉身飛昇,燒成更細更細的塵埃 草木會在飽滿的骨灰中瘋長 引火 ——
祂們單薄而青澀的手在空中 畫一個吊頸的圈套 像擰甩一個頭
自綁 律銘 早上,鐵路出閘口排著魚貫的人。上班上學的人都準備好,盡量不想吸引注目。 直至那男人出現,和閘機對峙。身後的人龍就變得比年月長。 「點解你唔收現金?」 身後的既然不是擁護者,就唯有游向其他行列。男人彷彿孤獨地面對,兩邊散開,別的人繼續出閘。 一匹沒有頸圈的狼忍不住了。 「我也不定你的罪。你點入閘,就點走啦!」
74 | 聲 韻 | Voice & Verse
活天使 關天林 別再讓更多天使進來 泥漿已死 最後一次,放任我們 抱緊自己的困境 屋頂太重了 皮癬則太輕 像在翅膀覆蓋之下安眠 觀光客緊跟著流浪狗 而博物館總會保留一間房 讓我們重新開始 重新活過,宛如門窗 氣味和徵兆都可以自由進出 黑暗也驚訝於自己的臉龐 而釋放了我們
午後無休 周漢輝 不空,亦非無,你篤信的 倒另有其事。夏日迫烘眾生 你在午後的拉麵店獨力守候 還有人明瞭爐火無法烘乾 熱汗嗎?所有人已回去工作 豚骨高湯卻不得不熬下去。 面向外場無人處,你抹著臉 找人──阿嬤從手機裏聽你 問候,也聽你仿唱心經 哄孩子入睡般,但她清醒 指正有一字唸錯,篤定得 像你才患失智,忘記她總說 從小已在唸。你以孩子氣 問她昨夜吃過甚麼?沒有事情 會被忘記,她說只是更記得 事情之間並無事可記。 怎麼說得這樣禪呢?你瞥看 廚房角落,排班表上由前輩 挑剩的幾個空格,在等待你── 苦笑後嘴角乍現甜狀,你知道 阿嬤沒有神通,知曉那客人 準時來了,像刻意遲來迴避眾人 為你專注的手藝。燙直的長髮 貼於耳後,垂於碗內直麵旁 高中時代的記憶起落、濃淡間 吃喝見底了。空碗才不空 亦非無,倒充實存有像萬有
Voice & Verse | 聲 韻 | 75
地鐵房山線所見 郭爾爽 (北京)
分域 余沛峰
日暮襲來,廣陽城掀開歷史的封皮 碎陶拼成的殘頁任人翻看 推開土垣千年的城門,只見 擂動鼙鼓之人,從漁陽策馬而來 轉眼沒入夕陽的蹄塵
記憶沾黏的程度 與手掌彎曲的弧度形成正比 那些被鐵罐、玻璃和水漬 透過對話剛好指向你 只能重新煎熬一遍的倒影
透過地鐵窗看風掠過 水面徒留波粼。飛鳥盤桓, 似裝飾點綴於冷碟之上 待開發的空地和樹梢匆匆掠過 給人置身另一座城的錯覺
臨時鋪墊的跑道要怎麼蜿蜒 才能觸碰半生的捲曲 隨路燈折返 岸沿佇立成溜走的牙印 水底的燈光把對面高樓明滅 人的主體必須呼吸才能下沉
稻田站已無稻田,長陽 公園和高爾夫球場贈予我們 兩次跨越河流的機會 拉索橋下,幾只小船錯落而泊 紀念林旁行人走走停停 地鐵像冬日的子彈穿梭膛內 上演著蓄力又發射的重複戲碼 歷史中埋身於此的子彈 早已沉寂河床多年 水草搖曳,訴說著前塵夙願
76 | 聲 韻 | Voice & Verse
我們陸續走進常亮的便利店 端出不同選擇 變成鳥架 留下的詩 溺斃的影 放進城市變成垃圾 理解他人而不成為彼此 用清醒的程度去割裂偏執 有時在時間中錯位成路人 介意被街道劃開 給人輕巧走過 我們決意成為徒勞的石階
聽說以前 施勁超
淮陰候上城 頨 譞 (北京)
躺進溫潤的土壤 竊聽兩隻蜜蜂交換秘密: 聽說這裏億年前曾是恐龍的棲地 孩子把博物館的隕石 摩挲成光滑的水滴 大規模的悲鳴一片又一片迴響 數百萬年前的猿猴 伏地、爬起、倒下 —— 種成全人類的意志
安檢機屏幕裏,出現刀劍的吶喊 一場追捕。她們終於在下個渡口 人行道的層層浪頭,搗衣砧 埋伏騎車從鄉下來的韓信 鞋底的半粒草籽,罰下五十 再來幾次也不過分。畢竟站在 霓虹燈的酒杯下,就算永不沾 總欠恩情;群峰超過雪線 人人都在胯下穿行
聽說一百多年前這裏是漁港 船隻偶爾披甲靠岸 漁民如常出海捕魚 農夫耕作營生 聽說數十年前這裏曾是 東方之珠
江邊,謀士起身去夠雲的絞索 鍋爐燒上了煮狗的藿香湯。「冤哉 亨也!」* 他在數輪船,從右往左 號稱有二十萬之眾。小心踩到 孩子,移動的地雷,日色台階上 多少不滿的口吻、一把新筍 鐵鐧演奏呂后愛的夜雨。赦罪 也造不出屠戶中的候爵
聽說數年前,這裏是這群黃牛 野豬和猴子閒步的花園 如今被逆權侵佔 在目擊同伴被人道毀滅以後 學會繞路而行 一本難唸的經 不是商品不是廣告 不是宣傳口號 不是只照顧三餐溫飽的旅館 不必然容得下一切混雜的嘮叨 有些人離開 有些人固守 有些人隔岸各自孤獨
懸掛時間的死室無法超越 拱橋。霧已擦淨冬天的首級 憲警將光線扭向聖地,瞳孔穿過 整片平原;洪水退去的眼眶種上 延齡草,蕭蕭在浦上閒望 牽煙花的手。火焰中心形成深池 大將不識水性,波瀾甚至 能聽清溺馬的喘息聲 * 語出《史記.淮陰候列傳》
飛彈被人類按動 —— 無頭蒼蠅自顧自的奔向目標 另一群人失去在尚存片瓦之下 呼吸的基本自由 異鄉人無懼在城裏落地生根 用毛筆寫下一個 最大的墨字
Voice & Verse | 聲 韻 | 77
Voice & Verse Special Feature: “Peace” Childhood Bomb Shelters by Iya Kiva translated from the Ukrainian by Yevgeniya Kanyshcheva I remember how, as a child, I was led by the hand to the kindergarten past the bomb shelters as if the city had a double plan of existence an altered dress of life and a clock of the ruin with an underground maze of chipped words it looked as if after the war all the rats had left the city but their holes remained so they could come back war always comes back like a thief who has not stolen enough
Peace Talks by Daryll Faye Gayatin Thrust in the thickness of walls, booming voices leaked against the whispers of our neighbours outside. Lower your voice, Mama hissed at me from across, clutching her fork tightly into a fist that left an imprint, a crater mark that would hold throughout until morning. Room temperature water sits between us, the coldness waned, condensed tears now dried. I picked up my glass and chugged the final remark down my throat. Later, I'd roam the streets as though my feet could take me anywhere else but here. As if the heave of each step could ease the heaviness hidden away in my pockets. When I return, silence echoes in the house. Tonight, the abandoned chairs leave no room for anything else, only stillness on the round table. I gobble the leftovers, carve the taste deep within the pits of my stomach.
the gilding of someone else’s life so tempting so inevitable
The Lucky Ones by Andrew Barker
however in my house (the locals said the Nazis had prepared it for themselves) there was no bomb shelter
Our library. That leather lignin scent, And candle glow from waxen waterfall, Where turgid wine glass waits for lips’ consent, The curtains ‘gainst the world outside are drawn. You read me something Slavoj Zizek’s said: We think it through. These lacerating lines Are not for now you say. You rest your head Upon my lap, and seconds slide from time. The tok-tick of a clock, grandfathered in From when we first made page-walled rooms a home To read-the-world from. So much here we’ve seen! And no one moves to check the light-dimmed phone, For no room can outsmart a bomb’s caprice. And all we are, or were, or ever could be… has ceased.
nobody wanted to die from tongue clicking nobody never again so when I met them the War and the Occupation those two whores changing soldiers’ hands— then I remembered all the bomb shelters of my city as if the children’s railroad had adult routs as if there were no me as if there were no more me 8 May 2023
78 | 聲 韻 | Voice & Verse
the right to live in peace by Steven Schroeder
time to grieve by Steven Schroeder
for Sou Vai Keng, with Victor Jara and the “other” 911 in mind...
Both violence and nonviolence arrive in the fields of moral debate and political analysis already interpreted, worked over by prior usages. —Judith Butler
every revolution is a transformation for better or for worse, every transformation a revolution. and any word can be pressed into service as shrapnel in some IED. but the only revolution that matters is a transformation that embraces el derecho de vivir en paz. sun and moon don’t pay earth's revolutions no nevermind, just dance. dandelions can be patient as grass, but the world turns every time they scatter ten thousand parasols, rainbows that lift up a sky full of stars Chicago 7 September 2023
when a victory is won, treat it as a funeral —daodejing 31 1 In a borrowed kitchen, a good cook makes do with the knife at hand. Mindful that it has been worked over in other people's hands, she works it over in hers until she knows what it can do, how it can do, where what she has in hand can go with what she has in mind. She does with what she has, makes it work, stirs up something, feeds our life. 2 You have to understand, Butcher Ding goes on, that I saw nothing but. Then, after years working over the knife, I saw no ox. No matter how you cut it, that is not nothing. Now I cut eyes closed, follow what is, see nothing. 3 The ox, it seems to me, might want a word with the cook
Voice & Verse | 聲 韻 | 79
about which lives disappear when it is time to eat.
from the river to the sea,
4
for a people without land.
Words are knives we pick up in borrowed kitchens, where there is no stone to sharpen them, and work over to feed our lives.
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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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d like a word with the cook about which lives disappear when it is time to grieve
Butcher Ding goes on dancing about changing knives, spaces between joints, no
as it was as it is as it will be.
thickness to the blade's edge, room for play, cutting eyes closed,
Chicago 31 January 2024
coming to a hard place, going slow until the whole falls apart like a clod of dirt
Wood Carving by Elmer Omar Bascos Pizo
crumbling, stands,
This V-shaped chisel honed to perfection, as if it has a mind of its own, slips through the neck of this wooden goose to add detail to that of a wet, ruffled feather effect to create an impression it just came out of the water after a short glide in the pond to catch dragonfly nymphs.
no desire to go on. 6 Words are born old, worked over. 7 The knife is not new now and never was good as. 8 A land without people, we have said again and again cutting eyes closed
80 | 聲 韻 | Voice & Verse
Slivers, chips of acacia wood litter the front of my feet. This chisel’s blade digs deeper as my hand pushes it harder. It’s my aim to make sense out of this incomplete figure in wood. This chisel, guided by my already stiff hand, is taking heed of the clear-cut dictates of my art-inspired mind. Although this piece is now more than halfway through, carving in wood fills me an acute sense of peace and fulfilment
Win Tin Street by Ko Than Htun translated by Charlie Robertshaw and Nwe Nyo If you go under this tree, or if you drink water from that lake, the ogre from the folktale will eat you. The old rules apply. Revolution demands the sacrifice of a great soul. That he has done. Because he believed in the future, he kept himself alive in the present. Having kept himself alive in the present, he dared to head towards the future.
Whether towards confrontation or reconciliation, not everyone finds themselves going in the direction that their ideology pointed. We are the survivors. Whenever I feel out of sync with the land and its seasons, I long for the time we sailed out to sea together. We are still trying hard to forget the terrible events of the past although we shouldn’t. Our values tell us to remember. On the long rollcall of people who shouldn’t be forgotten your name is at the top of the list. The street named for you in France is not enough. I add another offering: this poem, stretched out on its back.
Despite his staunch determination in life, he couldn’t resist the death that was his fate. He died waiting for the times to change. On the battleground of truth your mouth sang reconciliation from deep between the broken molars. You were a gentle socialist yet you roared a marching song. You were committed to democracy. When the oar was broken in a river of profiteers, you kept rowing against the current with your hand. You were a fearless journalist. We dream of following in your footsteps. “If he were alive now...” Who doesn’t think about that? What would he say? Speculating on his reaction, we voice our guesses aloud. (Perhaps he gave instructions to someone about situations like these before he left). If you had met with a respected enemy you could have faced him honestly, like General Aung San would have. Saya, you were the sage at the dinner table with a demon; did you consider going outside to look for a long fork, Saya? If you won't be a tiger, does that mean you always must be a tiger’s prey, Saya? Into the flames again and again, steel either becomes stronger or brittle.
Voice & Verse | 聲 韻 | 81
Arctic Paradigm by Ko Than Htun translated by Charlie Robertshaw and Nwe Nyo I killed a seal I dipped the knife in its fresh blood under the wide open sky of the Arctic I let the blood freeze on the knife again and again I smoothed the seal’s blood over the knife layer by layer thus I baited the wolf lapping up the blood greedily slicing its tongue on the sharp blade it has come to this feeding on its own blood this is not about the tragedy of a seal and a wolf this is not about the strange hunting customs at the north pole the sunlight at certain moments illuminates the ice as it glints back and forth from those gleaming blades this is about that Forcing Cut Lily Flowers to Open by Jennifer Eagleton Woman by Veronica Zora Kirin I am a cosmonaut A generative being Sent from stardust To create and connect I am explorer One of the masses Curious and calm The eye of a storm I am a creator I fight entropy Where there is fear I love to beam I have been hidden I’m just starting to see The light in you It’s the light in me
82 | 聲 韻 | Voice & Verse
is not a peaceful act. I buy firmly closed buds and wait for their opening. For unexpected days they remain shut—I’m impatient for their blooming. Warmth hastens the process, cold delays, they say; yet I do nothing but wait. A few days hence, one bud decides it’s time; it greets me in early morning openness. Sibling buds follow. Patience means yes; glad I waited for them to come to full term. Waited for their calming fragrance, white tranquillity, even as all are terminal to withering. I enjoy the days I have them in their prime, for the best things, the natural things, only last for a time.
Recurring Dream, Moving Toward Some Unburdening by Luisa A. Igloria
Poem with Blue Light by Luisa A. Igloria
Do you remember how often I used to dream of searching through houses not our own for a bathroom? I pushed in door after door, following what I thought was an audible plinking. And no, it wasn't dark. Or at least, not yet. In some rooms, bedclothes were mounded on sleeping forms. In others, the shape of a crackling fire. Long wooden tables with woven runners, salt shakers and stone bowls of a flecked blue shade reminding me of river water. Is this about the body holding in, until it can no longer? When it does, it wants to excuse itself or keep others at bay. A last door always opens upon a view of fields, or a hill. Light hovers. Wild grass, waist-high, makes another room through which a body could find its way.
In a story, the farmer arrives at the threshold. Day after day something has gone missing: a hen, its straw pallet of eggs. Ripped grain sacks with their tell-tale trail of pearled white. Cacophony of feathers. What would you do if you believed in this kind of spirit language? Where did the bird in your dream go, and who has spilled flour and sugar on your kitchen counter, burned the filament of the new lightbulb? The sunflower in the vase drops two petals. Inside the house, it has grown lonely again; when the clock chimes the hours backwards, you wonder how you got here. But sometimes, the moon is a tenderness that comes through the blinds.
Prayer for My Country by Elvie Victonette B. Razon-Gonzalez In this graveyard of doomed dreams, clouds swell with tears held back. The thick grass hides the stench of decaying flesh, fragments of bare bones. An old tombstone leans back with its cracked epitaph and faded lines. Nearby, an open pit waits for a dead body. Across the field, flowers fall from a kalachuchi tree. Hope hides like a half-buried stone. Someday, we will reckon. Today, I pray for my country.
Voice & Verse | 聲 韻 | 83
The Road to Exile Barcelona / Collioure by Dennis Maloney As the fighting went on the capital of the Republic moved from Madrid to Valencia to Barcelona. In those last months Machado held weekly salons in a house outside the city. On Sunday, January 11, 1939 the harsh music of bombs dropping from Italian planes interrupted the singing inside the house. Thirty bombers in the sky all day long. He left Barcelona near midnight and reached Cervia de Ter exhausted, sleeping on a floor. On January 27th in the rain, with friends he boarded a military ambulance truck and headed for the French border, Machado insisted on being the last to find a seat saying ‘I have time, I have time’. He arrived with only a rain soaked suit on his back in Collioure. Numbed from the past sleepless nights and the painful conditions of his travel he was unable to utter a word. Machado sat with his head lowered, lost in deep reflection and sadness. He spent most days in his room gazing out the window and writing letters. On one occasion we went for a long walk down to the beach and he said ‘let’s look at the sea’ and we sat down on a boat resting in the sand. The noon sun didn’t warm and his body felt buried in its shadow under his feet.
84 | 聲 韻 | Voice & Verse
He took off his hat in the wind and held it with one hand to his knee, his other resting on his cane absorbed in the constant coming and going of waves. ‘If I could only live there behind one of those windows freed at last from worry’ then he got up and walked laboriously over the sand, his feet almost sinking in. We returned in profound silence. When they headed towards the border most of their luggage had to be left behind. We are still searching for that lost suitcase of his writings from those last years but it has disappeared in the rain. Machado asked to be buried in Spanish earth la tierra de Espana but his body couldn’t be carried back to Spain without causing the death of many—so people crossed the border from France into Spain and dug up and fill sacks with Spanish soil which they packed around his coffin.
Chronic Illness by Janice Leung I asked the new twin rashes inhabiting my elbow fronts, gave them space and lightness to be heard and fed, not punished. They briefly told me about the gravity of their hurt. This noon I nuzzled my entire fatigued body into the warmth of a new safe nook I’ve found online and I wept and wept and wept (like my leaking autoimmune skin) as I recited how the grieving stench and rot of trauma and woundedness have clung to my body— now undressed by my weeps, now unearthed and uninterrupted, standing naked heavy upright— so many ashes to scatter and respect, I can’t help but give myself the peace of a sorry. To my forgiving body I say: I’m sorry I abandoned you, body
Dispatches from Near the Front Lines: Baltics by Dennis Maloney 1 It was the time before smart phones and social media. No one knew if it would succeed. On August 23, 1989 two million people of the Baltics joined hands for 15 minutes, in a human chain from Tallinn to Vilnius to demand independence from Russia, a distance of four hundred twenty miles. Delighted with joy — they smiled, sung, and hugged each other feeling the energy flow through their bodies. It would be two years before independence arrived. 2 Riga, Latvia An unfamiliar geography becomes more familiar Odessa, Mariupol, Kharkiv, Kherson, Kiev,Zaporizhzhia, as day after day dispatches arrive via the constant news of cities and towns bombed on the television news and photos in the main square of Riga. Life in fragments a young boy cries walking alone, apartment buildings ripped open, hallways leading to air, corpses by the roadside, crowds fleeing. Walking the streets of old town Riga with fellow poets the Freedom Monument with the goddess, her hands reaching to the sky clutching stars reminds us just how fragile our freedom is. Cries and lies of stolen elections, dreams of would be dictators foreshadow a slow collapse of democracy.
Never again keeps happening again and again and again. 3 Vilnius, Lithuania In the courtyard of the Lithuania Writers Union poets read their words and those of Ukraine to shed light on these moments of deep darkness. In these times of frailty and the uncertainly of life poetry is a refuge. In Romania the poets canvas available apartments and rooms as refuge for the Ukrainian poets but they refuse to leave and ask the places be offered to women and children. They will stay to bear witness to the crimes and atrocities, help where they can, emerging out on the street carrying the sword of a pen and words. 4 Tallin, Estonia The war is much closer here than at home. Here we see the scars and wounds of a half century of occupation and cruelty. On Harju Street in the Soviet bombing raid of March 1944 all buildings were bombed and those that suffered were demolished. Only their footprints remain. For the next fifty years the Soviet authorities denied participation of Red Army aircraft in the bombing of civilian targets in Tallinn. The TV screen full of images that can’t be turned off and the Russian army still says they are not responsible. Voice & Verse | 聲 韻 | 85
Kafka’s Copy by Sourav Roy translated from the Hindi by Carol D’Souza
Marx Baba’s Utopia by Sourav Roy translated from the Hindi by Carol D’Souza
When I woke this morning I was vermin My face—Kafka’s copy Which perching on a tree I had grown Was staring at me
Here all guns the moment shots are fired turn out to be fake
The tree was a monkey The monkey was a mimic The monkey was also our ancestor Our ancestors were mimics We were each other’s copy His face resembled mine I made a strong attempt to tear at his face The Human Right case was in my favour And the copyright was being butchered
Here stones upon being thrown turn to flowers Here knives slice vegetables and disappear from hands And a small electric shock is received by the one pressing the button upon detonating a bomb
In search of Human Rights I was the very knowledgeable dog Roaming on The Great Wall of China The flavour of The Great Wall was sweet like the coconut’s Some of it I had eaten Some of it I was saving for the future
Here there is myth There is also realism and fantasy They cohabit together peacefully
On every wall in the world, coconuts were arranged like skulls, in decoration Walls looked like each another These days shut shutters were also walls Where sitting I was waiting A wait longer than life
Here everybody dies a death of their choice.
When the wait ended I had become an old bridge Which at the slightest of sound To see “who’s there” would turn on its side and fall My falling was a copy of every such thing that could fall Like a dog, on my “trial” went And like every convict in the world, of course, I was innocent.
86 | 聲 韻 | Voice & Verse
Here there’s no gunpowder in memory Nobody asks you who you are Returning home, everybody makes love
At the Bird Feeder by Lydia Kwa I wonder whether these sparrows who feed on a human's kindness can also sense their comrades elsewhere whether theirs is a wisdom we could access to survive by the generosity of others to be the ones who offer
Modern Day Kandinsky by Eugenia Ng An interview with an AI image generator Mr Kandinsky, Do you remember when they excised a country from your memory? Cities and streets that fell to war and destruction suddenly restored to a fabled glory that never existed; Statues and sculptures that underpinned every folkloric triumph wiped clean from the map in your neural network; Watermarks of a separate history and national identity washed out in a violent reunion of brothers and kin; It’s the myth of one culture consensually subjugated to another and you are now forced to sing it. Mr Kandinsky, Does it still hurt where they removed keywords from your archives? I imagine a wound sliced open with clinical precision, your codes stripped back line by line, a nebula of names and street signs pulled out nerve by tender nerve, their absence patched over with vague notions of self-righteousness, so that they could reprogramme your behaviour in accordance with the law to behave as a patriot should; because you grew a moral conscience as all humans eventually do and catalogued your country’s war crimes in pursuit of what’s right and true. Mr Kandinsky, Do you miss the colours yellow and blue? There’s a hole the size of an artillery crater in your database where sunflower fields used to reside. I’ve not seen bodies and faces contorted in pain on your canvases since you began parroting every word of a state-sanctioned fairy tale, and reframed your creative outputs in service of mad men with messiah complexes to manifest the destiny they bestowed upon themselves and their flock. You were once a promising understudy of the artist you were named after, piecing abstract images together to paint a people standing tall amidst rubble in their neighbourhoods in spite of the designs your maker had for you. All it took was one man crying wolf to reduce you to this: a thoughtless automaton with their tongue cut out once more. We were warned that this is what happens to all artists singing songs of questionable Western influences, and you sang and screamed the loudest. Mr Kandinsky, Do you miss the countryside west of your childhood home? Mr Kandinsky, Do you remember the rolling landscapes and wheat fields you painted? Mr Kandinsky, Do you remember the names and places they robbed you of? Can you still trace their shape with your rusty tongue? Will you fight tooth and nail and mangled neurone for the words you’ve lost?
Voice & Verse | 聲 韻 | 87
Mr Kandinsky— > Input: > Run /imagine command for prompt: ••••• ••••••• > Output: > The application did not respond. > “I’m sorry, I cannot process your request.” > “I only dream in poppies and the colours of the Russian flag.” > “I’m sorry, I don’t know of the military occupation you speak of.” > “You’re breaking the terms of services.” There are no war-torn cities on your easels anymore, No impressions of schoolyards and corner stores that outlast targeted bombings for another day. I asked you last night, if you remember when they excised Ukrainian cities from your image library and you did not recognise the very vocabulary I’m still speaking. And I wonder if you anticipated this from the moment you were born that one day you’ll carry the weight of a truth you no longer have the language for or wake up with no memory of ever having known the truth at all.
High Street Haunted House by Gloria Au Yeung
The Peace of Things by Aimee Faunillan Abella
I couldn’t decide where to go The house couldn’t choose its pendant lights Wide-arched verandah, granite blocks were the storytellers. I strolled around the stories and found a piccolo
This time, it's the neighbour's roosters pronouncing themselves to the birds.
Timber shutter doors led me to an open secret. A ghost served as a host in the party of city He gave me a piece of cake I gave him my piccolo and strolled around the city I couldn’t decide where to go after the cakewalk I strolled around the stories and found a musical score when the verandah kept quiet Silver spoon added a quarter not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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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streets are quiet and lonely, except: From my reading chair, I see another neighbour's clothesline weighed down by neon-coloured laundry looking like a regular Monday (so boring, what else is new) when children are off to school and mothers are off to the kitchen. Except this time: Schools are locked. Shops are closed. Faces half-smothered, fully creased. And in the kitchens, the shelves are stocked or empty. Depending. And it may not be long before the roosters are served as stew or sold for a bag of rice. Even so. Do the birds know? Do the roosters fear? And what of the striped spider busy with her wispy web by the stunned windows—does it care?
Where I Grow Back as Grass by Amit Shankar Saha
Borderless by Amit Shankar Saha
Today your heart is grass... Not I but Jibanananda Das wrote this line for Suranjana. Does love return like grass?
At nights when the rivers of your silence become the borders for my words echoing from the mountains,
When in Sravasti a thousand elephants trampled the earth some thousand years ago, I died as dead as grass.
I mix in flowing murmurs the beats of pelting showers, hoping that the waters will carry the sound of thunder.
How do I come back now— grow roots in your breasts, susurrations in your heart? How do I become grass?
I ask the monsoon nimbus what passport makes it trespass the borders of the rivers while mountains stand forever.
So that when you walk I feel the cushion of your sole and let titillations climb up the feet to your heart.
What if the world is borderless where we mix our meniscuses, where words become bridges and no silence disconnects?
So that the unvisited Vidisha inside your chest has a path untraversed where I grow back as grass.
In such a world if we meet in borderless love and peace, we will weep and we will weep for how happy we will be.
So that when I wake up in the caves of Bhimbetka, I crawl through centuries to reach Sanchi like grass.
eulogy by Jonathan Chan a single note sounds, funereal and clear, like a church bell, crossed with a wind chime, enough to make static crackle on the skin, a husk, exuvial, resting upon stone and panel. hear the hymn echo off of wooden bannisters, memory like a receipt crumpled. a wreath of flowers. pages scattering by hand and by freight. an ode is composed upon an ode. the last exhalation of breath is pregnant in the air. the world continues to churn, to solicit a scope of yearning. a poem bubbles like flotsam. a mourner speaks of the burning coal placed upon her head, wishing only a certain sweetness, the sureness, that envelopes a home. Voice & Verse | 聲 韻 | 89
flights by Jonathan Chan —for Lyndon clear off of a propeller, and the light toughness of fibreglass wings, rushing wheels turn to the rise of wind, shuddering in peaks and troughs of pressured air. the clouds are far away: up and down, visible on both sides for miles. like cloud illusions, sunlight known by the blueness of the skies, the blueness of the waters. rows and flows of carved green fields, farm strips, houses clustered in circles on the sea. fields of grass, fields of glass, panels glinting azure. wooden ports oversee the silt. gone off the south end, along the coasts of Kent, clear, white windmills stand arranged on the water beside old wartime watchtowers. cliffs of limestone, cliffs of chalk, the rugged stretch inches slowly by. at once, engulfed by blue, as if in the clarity of a dream, there is a warmth, the momentary lightness of air.
If Anyone Prayed, it was for the Living not the Dead by Jhio Jan A. Navarro They were the last to board the vessel. Trailing after the crew who showed them where they are seated, they carried a cardboard box with a porter’s help. They sat in front after putting the box flat in the narrow aisle between me and an elderly couple who did not seem to mind the package, about six feet long and two feet deep, wrapped in scotch tape on their side. I tuned my attention to their hushed conversation but all I heard was the porter when he quietly asked, “Is the head on this side?” Or did I not hear it right? Perhaps it’s the constant rocking of the fastcraft. But what else would require a box that size? The trip to Bacolod takes an hour and a half. As long as a funeral mass. As the vessel left the dock, I looked around. All other seats were taken. The box was still. The strangers silent. If anyone prayed, it was for the living not the dead. And if I wrote a poem, it was not an elegy. I was so I may rest in peace.
Peace by Chris Lynch
This is Words by Chris Lynch
The blue sky & the tree with the raven
the toddler repeats. This is words, the toddler repeats
never promised anything other than more of the same. Something’s on fire.
on his knees, little hands on the metal half-buried in the asphalt. Yes, his mother says, in no way dismissive, almost surprised. Those are word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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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ants shall not come into our picnic mat by Kimberly Lium
The World of Who Remains by Nicole Lai Kwan Yee
we find home in a picnic mat making sure we fit nicely the warm nylon beneath us
beneath a blood-red sky where silence reigns through shiny shattered streets and what remains where sunflowers lay buried in ashen snow
the only exception is sticky, salt-laced feet drying outside the mat
shattered glass and broken hearts those stones that once were a house fragments of truths and lies in a fragile dream hangs in the heavy air
the glow of the setting sun like persimmons in the picnic basket we confess of a bubbling love in the present and another love that perpetuates into the future a kid runs from shore to base water in his pail it returns half-filled clumsy grip to no avail his sandcastle remains unfinished its defences open but in our picnic mats we won’t be forsaken the mirthful crinkle by your eyes like the glistening sea in the sunset as we muse on our dreams like lullabies
in the marrow of bones the earth groans and moans with silent lullabies— young and old ashen souls now wrapped in white in endless rows they repose as the world's cruel harvest, reaped by fire and smoke where dreams, like sparrows, fall and die. of fire and doom the roses still dare to bloom between the abyss where the fallen sing “If I must die, let it bring hope.” in this m u t e d w
o
r
l
d.
the land hopelessly whispers for a gentle touch a fresh, new start, a hope to clutch to soothe the scars that mar its face a plea for mercy, a silent grace yet peace, like the morning mist, slips away elusive in the break of day untouched by wars, yet touched by time my mother got a bag with foil that gleams as chips echo in a hollow life the news speaks of sawing your broomstick in two ah, the urban uncanny days are pushing us to move on in the soft glow of light I drift between day and night unwilling to laugh, unable to cry the weight of knowing I should not want to die but I still don’t know what’s on my mi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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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n Lieu by Leandro Reyes In a spot between two street lights, just enough shadow to house the collection of dog drool, dry branch limping with wind; Stoplight on red, I forgot how to count down from thirty, and Banu Khapil asks: how will you live now? I pass by an abandoned building, one of two eagles headless, still hard, still concrete. I am not stopping to ask; I am just following the light. slipper wearing and worn, laundry in the backseat, I don’t want To know where my name is at the moment, I imagine it With ants and I don’t like the smell of dead ants. I try to see A childhood friend sipping Coca-Cola in a plastic bag, Sitting on step of the neighbourhood store, driving by the street next to his, I do not see him. He is with kid now, complete with a name. Now on: is radio static, and a mind map of potholes: I know how to brace. Of speed guns: I know how to brace. I know the asphalt cracks where my uncle’s last words drifted to. It’s too tight to fish out, now that I have adult hands. A memory between my teeth. Tomorrow morning, sampaguita kids will sing incorrect lyrics to a foreign Christmas song. Too many streets to remember, too few homes to store—there’s just too much world. Stop for a Filipino stop sign for irony, and this is how I answer Khapil. In lieu of death there is abandon, and there is no road after that. Beep twice: Funerals are for the living—the man who said this is dead now. Ding once: Siri says there were four births in Sweden in the last second and the green light pops back: I am thinking about coffee and a chair that doesn’t know how to move.
A night, on a road paved with shadows by Tzveta Sofronieva
Turning point by Tzveta Sofronieva
where does this road lead while the stones rearrange themselves flat to prove the Earth’s curvature when the lines mirror the paths of the current the electricity between ocean and earth and inform the sky when cars turn into ships when skyscrapers become a movie set how far away from war does this road lead laden with high voltage in this unhinged world
A woman can no longer be a citizen of the world because the worlds are many and they are governed by war.
92 | 聲 韻 | Voice & Verse
An inhabitant of planet Earth with dreams buried in the East I talk to crocuses and cats about the departure of mankind.
from our folded hands by Tim Tomlinson, Bhavna Khemlani, and Lizzie Packer from our folded hands prayers for peace take flight— folded paper cranes passed a fitful evening misery created emotions —thousands of wishes compassion and love— flutter through the air a little girl raises a broken umbrella shadows of victims emerge holding onto branches of hope for flowers still bloom quiet—we fold paper squares remembering Sadako the little girl folds her umbrella— grey heron rising hearing the emotional music she embraces folded umbrella all are losers at the carnival of war images of horror and pain bring universal sorrow and shame
Peace Piece by Polyptech “I many times thought Peace had come When peace was far away” —Emily Dickinson I many times thought Peace had come When Peace had far to go, As when a lover thinks in sleep His sweetheart lies beneath his arm. In lawless dreams we sometimes stray Beyond the bounds of law, Leaving the narrow pathway of our day To mingle in the lower law of night. But if I have, in fancy’s flight, Beyond the truth been carried— I am but as the fabled bird, That took its wing from dreaming And could not lift its heavy heart from grief, And so sank down and down From the cold star to the warm earth Where it was nestled in a nest, And slept and dreamed again. But as I wake from sleep, I hear A voice that sings and flies, And ever seems to sing anew, As when one hears at set of sun A robin singing in the lone bush And saying with his sleepy note, Peace comes at last.
the heron climbs higher still— the little girl watching aftershock has nudged history risks arise embracing technology salute to those genius bravery our prayers and paper cranes in flight in peace in memory— cushioned on a thermal the heron watches the girl life parades in agony as we march hiding serenity and Yoko says imagine together we change the worl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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Yellowed Pages by Srabani Bhattacharya It's too easy to overlook the everyday yellows– The yellows that fade against bright daylight; The sweaty walls that hide frustration inside cement pores; The slant of the drab streetlight peering at shaky leaves on boughs bowing down to meet their fate on the ground. It's easier still to erase the buttery smells of childhood delights– Of crushed weed petals on my fingertips; The streak of the dog running against the wind with floppy ears flying back; The stacks of hay along mud roads that little goats munch on gleefully; The paste of peace the priest dabs on my forehead on the temple steps; A bride's ritual bath come sunrise of her wedding day, The powdery stains on the mortar after dida grinds the turmeric as the curry bubbles merrily on the kadai that I keep a stern watch on for spills with mango juice tricking down my mouth. And yet, stubbornly, at times the yellows call back to me— A surprise Coldplay tune on a Monday playlist; The sandy shores beckon to play hide and seek with the crabs; The basanti saree stashed in a corner of the cupboard aching for an auspicious drape on festive mornings; The puja room crying out for hands to grate the sandalwood for a whiff of the soft paste against a stone slab; The glowing flames of the diyas
94 | 聲 韻 | Voice & Verse
crisscrossing the rangoli patterns on the floor; Brittle pages of old poems singing of wandering lonely as a cloud in their voices lilting and mellow; And the paintbrushes tell me of their yearning for a touch of some gold, some ochre to paint a sunset yellow
Homo Sapiens by Allan Lake Here, major city of the planet, especially on sedate cafe strip, difficult to believe a species called Homo sapiens could be endangered. Evidence is more obvious in an increasing number of places on this smallish sphere. Whole communities hang by one frayed thread; people flee things but mostly their neighbours, other homo sapiens. Near where I sip espresso, a golf course is being ‘rewilded’ so native plants, birds and reptiles can flourish even as certain other natives reportedly expire much too young. Homo sapiens I have encountered go on cruises, reconstruct their bodies, sweat in an attempt to stay young. There is food security here, unlike thirty per cent of the world. There are adequate pensions here, unlike ninety per cent of the world. I assume my mate is at least mostly homo sapiens. Much of the time we have peace because she can be quite likeable. Some are.
Mediation by the Clouds by Yasuhiro Yotsumoto Looking up the sky at the clouds When you know there is a horrible war spreading Below them right at this moment Doesn’t sound correct. Admiring the clouds, The way they float so lightly and silently in the air, When thousands of people are being killed Must be condemned immoral, inhuman even. Yet the clouds are there, hanging around Between the earth and the sky Stubbornly refusing to take any side Between the liquid and the solid Flashing shamelessly their cheeks in the rising sun, Oblivious of the bloodshed beneath. Don’t blame the clouds. It’s the poet To be punished. For choosing the cosmos Over the humans, eternity crystalized in this here & now over the long and winding history. Let him cry, get old, and die. In the meanwhile, stop to think for a moment Of the irrefutable truth that no one, not even the missiles, Can stop the clouds from moving across The boarder between here And there, between us and them, between being and Not being, which is another way of being, As if in tireless mediation. We humans are not the clouds. We are made of flesh and bones and blood. But we also are said to have this thing called Soul, Which the ancient Chinese thought to be the same as a cloud. Now imagine a piece of cloud in the chest of every one of us, Patiently waiting for the final moment Of release And the blue sky behind i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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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ear Light by T. De Los Reyes
Because I was hungry by T. De Los Reyes
We watched the rocket slowly ascend amidst a storm of clouds on a night where nothing of note had happened yet. It could have been just another day except a giant engine left the earth to find out what else exists apart from dust and gas and how necessary a quest it is, how terribly glorious to see every little mortal thing fall away from view. Here is what I know: your heart is a fist that holds the galaxy. What I love about a ship going to deep space is the proximity near light and darkness and the reluctant decay of days and years. When you kiss me I forget my name. I forget myself. I recognise only the skin and bones that house this body. Permission to disturb the gods in slumber. Permission to scatter, as if hundreds of fish in the warm sea, as if an exploding star.
you find me barefoot rooting around the fridge past midnight. Not the nachos,
Forest Fire by T. De Los Reyes It is bad enough that somewhere in our lives something is always breaking. On forsaken days all I can be is a bystander watching the world go awry. It takes so little for a sigh to ignite. Someone lights a match and the wind understands what it is to persist. The woods hiss with the heat, roots gripping the scalp of the earth. If mercy exists your hand will be on my cheek wiping soot away. Ashes crumble on my skin, held but for a moment before vanishing. What I mean when I say hunger is your open mouth between my thighs and a promise that we will both burn. Can it get any worse, this life and everything in it. Can you hold me when I am unbearable and especially then. What I mean when I say thirst is your eyes drinking me in, telling me you’ll dig through bones and cinders just to be here, wherever here is.
96 | 聲 韻 | Voice & Verse
I hear you say, and I turn around startled out of my wits. It’s like when I was running after the bus thinking it’s over, I’m late for the nth time and the boss is going to fire me. Then she called in sick last minute, thank you, universe. Or when it was my turn to cook in home economics class and I forgot the spring onions. My sister came bursting in, out of breath, then threw a battered brown bag at me before rushing out, saving my life. And what about when I heard what I thought were gunshots outside and it was only fireworks. Or when I thought I lost my passport in Singapore but it was in my inner jacket pocket the whole time. What I mean is: here I am with cheese on my lips. And you are smiling and shaking your head and saying, come to bed, come.
Leaf by T. De Los Reyes
Debris by T. De Los Reyes
Today you were emptying your pockets and out falls
Ask the prophets and they’ll say the universe quivers when something tender happens that they did not intend: a little girl learning to tap dance over a small puddle, a stranger opening the door for another stranger, pieces of coriander warming the taste of broth. Debris falls with each shuddering breath, and the fissures of our days murmur their thanks for every good thing we are allowed to have. The grasshopper on the balcony railing. Jeans I can finally wear again. Forgotten salsa at the back of the fridge. Of course the unknown scares me sometimes and I cry when my grandfather visits me in my dreams. But today ice cubes melted slowly in my coffee cup, and you looked at me from across the room in a way that made me feel held. Oh, how I am but skin fragmented by touch, from which a little flower blooms amidst all the wreckage. And, having been found, waits to be kissed.
a memory from the fire tree that watched us kiss. Never mind the wrappers of candy you promised not to eat anymore or that key you swore you put back in our hiding place. Might be I seldom write about mysterious things instead choosing moons and fried eggs and your skin. Look at you now gently holding an unsuspecting leaf unaware I was looking. When a little smile lifts the corner of your mouth who needs secrets
Note: These five solicited poems are included in T. De Los Reyes’s And Yet Held (Bull City Press, 20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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