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oetry Magazine
Voice & Verse
聲韻 總第 53 期
詩刊
總第 期
53
二 〇 二 〇 年 五 月
May 2020
訂閱 Subscription
2020 年 5 月
Issue 53 May 2020
「病•毒」專輯|「抗疫時代」專輯| Special Feature “Virus”
STAND AGAINST R ACISM
卷首語
寫詩是否野蠻?世界是否美好? 文 宋子江
關
於疫情的討論如火如荼,關於詩歌的爭論時 有爆發。 去年疫情爆發之前,在上海博物館參觀了「滄 海之虹:唐招提寺鑒真文物與東山魁夷隔扇畫展」。 日本風景畫家東山魁夷不僅認真研究鑒真的生平和 唐招提寺的歷史,為了應題作畫,還走訪山川名勝, 花了近十年時間才完成,其認真的藝術態度,真是 令人欽佩。湖北武漢疫情嚴峻之時,日本漢語水平 考試 HSK 事務局在支援湖北高校物資的紙箱上貼 上一句佛偈:「山川異域,風月同天」,讓人感到 日本雪中送炭的善意,同時又想起中日之間深遠的 文化淵源。八字語出《東征傳》,這部典籍記敘了 唐代東渡傳佛的高僧鑒真之事跡,鑒真有言:「日 本國長屋王崇敬佛法,造千袈裟,來施此國大德、衆 僧;其袈裟緣上,繡著四句曰︰『山川異域,風月 同天,寄諸佛子,共結來緣。』就此而論,日本正 是佛法興隆,有緣之國。」 疫情期間,「山川異域,風月同天」令人津津 樂道。不久,《長江日報》評論員發表了一篇荒謬 的文章 ——〈相比「風月同天」,我更想聽到「武汉 加油」〉。評論員扯上了詩歌:「『奧斯維辛之後, 寫詩是殘忍的』。並不是詩歌本身是殘忍的,而是 一個寫詩的靈魂,要經歷他們所曾經歷的磨難,去 感受那些磨難,讓語言經歷洗禮。」文章引用的這 句話非常有名,語出法蘭克福學派理論家西奧多. 阿多諾(Theodore W. Adorno),不過原文翻譯過 來應該是「奧斯威辛之後,寫詩是野蠻的。」這幾 乎是這位猶太人理論家被引用得最多的一句話,而 在引用的過程中,它的語境和深意往往都被剝奪 了。例如評論員,他就給出了完全錯誤的詮釋。要 是他有東山魁夷十分之一的認真態度都不至於貽笑 大方吧,不過我們對黨國喉舌也不能期望太高。事 實上,捐贈物資紙箱上也印有「加油!中國」,後 來大阪道頓崛還掛起「挺住!武漢」的直幡…… 「奧斯威辛之後,寫詩是野蠻的。」這句話出 自阿多諾 1949 年的文章〈文化批評與社會〉。它 的原意應該是:一個致使奧斯維辛集中營誕生的文 化無疑是野蠻的,然而那些譴責野蠻的詩歌(包括 其它文化產物),實質上卻辯證地使這種野蠻的文
化得到延續,並使它無法從根本上得到批判。後來 阿多諾在 1966 年出版的著作《否定的辯證法》中 作了修正,他說:「長久的痛苦有得到表達的權利, 就像被折磨的人有吶喊的權利。因此,說奧斯威辛 之後不可以再寫詩,也許是錯誤的。」 無論如何,在阿多諾看來,奧斯維辛之後,詩 人陷入了困境,而他想到的詩人必定包括猶太人詩 人保爾.策蘭(Paul Celan)。可是,奧斯維辛之後, 策蘭依然以德語來寫詩,並以揭露納粹集中營的暴 行為己任。德語既是他母親的語言,又是劊子手的 語言,不難想見,詩人和語言之間的關係是極其沉 痛而複雜的。阿多諾在文中接著問:「奧斯維辛之 後,還能不能繼續生活?」策蘭書寫猶太生還者的 痛苦,也算是回應了阿多諾的問題了。阿多諾出版 《否定的辯證法》僅僅四年後,策蘭自溺於塞納馬 恩河,年屆半百就撒手人寰了。 死者已矣,生者如斯,讓我們繼續寫下去。今 期《聲韻詩刊》(Voice & Verse Poetry Magazine)推 出三輯應疫情而作的詩:「病.毒」專輯、澳門專 欄「抗疫時代」專輯以及英文版的「Virus」專輯。 我寫了〈肺炎時期的抒情〉回應梁秉鈞十七年前寫 下的〈非典時期的情詩〉。今期英文版收稿時遇到 了針對華人的種族主義攻擊,我們決定以封面回應 這種野蠻,譴責一切形式的種族主義。如何忍耐, 怎樣野蠻,讓我們繼續寫下去。世界總有醜陋之處, 但是我們可以通過詩歌來延續自己的美好。 參加香港電台第二台「開卷樂」節目介紹《聲 韻詩刊》,我談到了香港文學在自己眼中特別美好 的地方:「香港文學特別美好的地方在於她是一個 『造橋者』。這個詞是借用自藝術大師吳冠中先生 的藝術宣言:『我想建造一座橋,是東方和西方、 人民和專家、具象和抽象之間的橋。』我覺得一直 以來,香港都是一個造橋者,連結不同地方的文化、 語言、寫作的人。我希望《聲韻詩刊》可以延續香 港這點美好,造橋連結不同的群體,除了連結香港 的中文詩人和英文詩人,立足香港,也通過翻譯來 造其它橋,介紹世界各地的詩歌,展望世界。香港 的這方面特別美好,她可以吸收不同地方的文化, 再進行在地的轉化,產生更新更美好的事物。」 V
Voice & Verse | 聲 韻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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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53 期 ISSUE 53 2020 年 5 月
MAY 2020
出版
PUBLISHER
石磬文化有限公司
MUSICAL STONE
社長
DIRECTOR
主編
何麗明
澳門編輯
邊度有書|澳門連勝街 47 號地下 季風帶書店|台灣台北市大同區迪化街一段 198 號 2 樓 詩生活 - 詩人雜貨店|台灣台北市大同區承德路二段 75 巷 37 號 草根書室 Grassroots Book Room | 25 Bukit Pasoh Road, Singapore 0898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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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堇 PANSY LAU
編委
EDITORIAL BOARD
鄭政恆 MATTHEW CHENG 周鉑陶 PACO CHOW 何麗明
TAMMY HO LAI-MING
雷暐樂 PETER LUI
宋子江 CHRIS SONG
助理編輯
THE CHINESE UNIVERSITY OF HONG KONG PRESS, LADY HO TUNG HALL THE CHINESE UNIVERSITY OF HONG KONG SHATIN, NEW TERRITORIES, HONG KONG S.A.R. cup-bus@cuhk.edu.hk TEL: 3943 98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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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政恆 MATTHEW CHENG
英文編輯
DISTRIBUTOR (HONG KONG)
LIU KIN CHUNG
宋子江 CHRIS SONG
署理主編 評論編輯
LAMMAR OFFSET PRINTING LTD MS. ALICE WOO awoo@lammar.com.hk TEL: 2597 68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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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SSN 2308-2216
廖建中
香港中文大學出版社 香港新界沙田 香港中文大學 何東夫人堂 cup-bus@cuhk.edu.hk 電話 3943 9800
PRINTER
ASSISTANT EDITOR
劉梓煬 LESTER LAU
校對
PROOFREADER
周怡玲 ELAINE CHOW
活動策劃
CURATORS
江祈穎 KONG KEI WING
譚嘉慧 TAM KA WAI
顧問 陳國球
ADVISORY BOARD CHAN KWOK KOU
鍾國強 DEREK CHUNG 廖偉棠 LIU WAI TONG
王良和 WONG LEUNG WO
香港藝術發展局邀約計劃 This project is commissioned by the ADC. 香港藝術發展局全力支持藝術表達自由, 本計劃內容並不反映本局意見。
Contents 目錄
55
梁璧君/末日新春
55
邱嘉榮/炎症
56
慕林/春夜有雨
56
傑狐(馬來西亞)/染病的詩
57
姚慶萬/武漢肺炎的自白
「讀音」序
57
胡說/疫症
文 池荒懸
58
劉旭鈞(台灣)/免疫編年:21th 生命政治
59
梁小曼(中國大陸)/蝙蝠
59
布林(中國大陸)/沉默的旋律
59
姚風(澳門)/上帝戴上了口罩
59
姚風(澳門)/向命運深處飛去
60
彭依仁/發現真相的人
60
曾詠聰/如無意外
61
水先/但我只是消失的行人之一
61
陳子謙/口罩
卷首語 1
寫詩是否野蠻?世界是否美好? 文 宋子江
專欄 5
讀音
6
生活如常
8
分岔
10
不注定要遇見你
12
有一些人在夜裏著涼
14
他們在對岸等我
16
不要死 詩 劉芷韻 影像 Jaze、劉芷韻
17
傍晚在鰂魚涌
61
冼冰燕/病毒或者其他
20
蝴蝶
61
萍凡人/皇冠漂流史之基因學
23
當大馬路沒有了安全島
62
韓祺疇/我們戴上口罩寫詩
24
家務
62
恆信/大同
26
開在馬路上的雨傘
63
郭藝星/西出陽關
29
雨餘中一座明亮的房子
63
盧真瑜/如是觀
詩 鍾國強 影像 梁山丹
64
張燕珠/無菌毒之城
64
蘋霖/黃袍
65
莊元生/病毒下的日常
65
徐軼南/藥
66
吳燕青/肺部的花朵
66
黎凱欣/絕處呼喊
67
孫廣源/紙牆
67
李浩榮/肺疫
68
鄭潔明/肺炎尋親
68
語凡(新加坡)/悲傷傳染
68
李顥謙/手
瘟疫蔓延時期的書簡
69
陳韻怡(中國大陸)/病毒製造史
李家昇
69
吳見英/仰望明天
70
蔓華(澳門)/營養有毒
70
香彥君/港人 治港
71
路漘/一個潔癖者於未明之狂想
72
王芝/春天
73
31
克麗泰
33
各各他山
34
回顧一張蜜月照的長度
37
死石
38
謊言
41
雪 詩 曾淦賢 影像 Jaze
專欄 42
游動詩寫室
「病•毒」專輯 48
洛楓/城市的冠狀病毒
48
黃敬源/招手
49
區聞海/病毒在前
49
米米/病毒
50
予海/被拋棄的城市:一個居民的自白
74
簡文雅/疫情蔓延在那日清晨在香港在你我之間 所發生的奇妙的事 施勁超/香城疾病誌
50
今文/病毒
75
應亮/亂說
50
鄭政恆/抗疫時代
75
艾橘/無題
51
陳偉哲(馬來西亞)/病毒短歌
76
鍾國強/掌門
51
蕭欣浩/肺炎食單
76
陳李才/隔離
52
袁嬋/沒有名字的人
77
52
77
Qorqios(日本)/肺炎莊殺人事件
馮詩華/支離時代
53
沈行舟(新加坡)/那一些病了的人和那一些人的病
78
嚴毅昇(台灣)/鱗
54
陳德錦/瘟疫不會使我遠離你
78
雨君/快要成熟
盧偉力/日子速寫
79
宋子江/肺炎時期的抒情
54
楊喜盈/病毒城市
澳門專欄「抗疫時代」 80
甘遠來/記一個寂靜的春
80
鳴弦/寫在所有零之後
80
熵南/願
81
良耳/氧氣的去向
81
良耳/我們活著,像一粒灰塵
81
林曉/爆炸糖殺人事件
82
雷帥/疫
82
雷帥/這裏和那裏
83
念頤/風會吹來你的聲音
83
姜軍/愛是用來被消耗的
84
鎧鈃/庚子年,江城的梅
85
幽雲/春喊
85
幽雲/希望
85
關同學/ 2020 年的春天
86
雨山/念白
88
半雨/夢曉
88
足今/一九的疫車
88
玥英/城牆下的人
Voice & Verse Special Feature: “Virus” 89 90 93 93 94 95 95 95 96 96 97 97 97 98 98 98 99 100 100 101 101 101 102 102 103 103 104 104 105 105
Tammy Lai-Ming Ho / It Takes a City of People to Save a City
歌詞探微 106
文 栩晉
專欄 111
Jose Luis Pablo / The Rash
Joel Pablo Salud / The Frontlines
Robin Shawver / This is Thursday
David Raphael Israel / Border Crossing Cheng Tim Tim / Pandora’s Paradox Gavin Yuan Gao / Vigil
Louise Leung / Fortune-telling Crispin Rodrigues / Ritual
Crispin Rodrigues / Outbreak Suzanne Lai / The Stain
Joshua Ip / Your Message is Taking Longer than Usual to Send Elizabeth Kate Switaj / The Contagious Hospital F. Jordan Carnice / The Many Uses of a Mask Aiden Heung / 2019-nCoV
David W. Landrum / Niagara on the Lake, Ontario, Canada During the SARS Outbreak, 2003 Grace Hiu-Yan Wong / Titled Low Kian Seh / Front line
Vernon Daim / Instead of Fire and Ice
Andrew Barker / Soon Like Howard Hughes Cyril Adavan / Way Out
Phoebe Poon / The Bat Speaks Sithuraj Ponraj / Exodus
Rachel Gomez / A New Decade
Frank Dullaghan / Coronavirus, February 2020
Frank Dullaghan / KL in the Shadow of COVID-19 Levi Masuli / Masshysteria
Levi Masuli / Valedictions for a Decade
角落羅卡 Hilda Hilst
詩十首
譯 夏簷 畫 洋小漫
專欄 116
文字餐桌 食在此山中 文 鄒芷茵 畫 洋小漫
專欄 118
無聲地 歌德百年紀念作為事件──帝國檔案與反應 文 印卡
專欄 121
風物小識 街頭鋼琴前的彩衣先生 文 麥華嵩
專欄 124
形象觀詩 色彩的假名詩 文 梁冬莉
Steven Schroeder / Corona Lian-Hee Wee / W.A.R.S.
常乎?不常? —— 略論〈落花流水〉的平常意境
本地創作 126
彭依仁/當靜物因為運動而紛紛解體
127
彭依仁/寫給眼睛被槍擊的女救護員
128
邢凱婷/等待你一同迷失
128
陳子謙/催淚彈
128
水先/風雨
128
水盈/慈悲
129
吳見英/歲晚新衣
129
村正/擱淺
130
張海澎/通向風景的路
130
張海澎/一聲聲
131
浮海/四國閒想
131
周漢輝/空枝
132
紀幾何/負負得正 Double Negative
132 133
紀幾何/盾片狀 Scutoid 夏簷/門匙
133
月河/怪物
134
伍慧儀/ 2019 年夏天走在觀塘道上
135 135
劉梓煬/學習寫一首主題明確的詩 孟芳/一天
域外創作 136
冼文光(馬來西亞)/黑盒
136
徐夢陽(台灣)/歲末情緒
136
語凡(新加坡)/淨化之城
「讀音」專輯
「讀音」序 文池荒懸
詩
人不是一種職業,寫詩也不是工作。根據我 和不少詩友的經驗,在香港寫詩一直是一件 幸福的事情;因為我們不必為誰服務,也不必怕寫 了不該寫的東西。更甚,寫詩和喝咖啡通常可以同
期的,就只有在香港公共圖書館的多媒體資訊系統 發 現 少 數 陳 年 錄 音, 還 有 在 YouTube 和 Facebook 等平台找到一些讀詩活動的錄影片段等。而所找到 的例子中,又有一些充滿了雜音或聲線多少被扭曲
時發生。我戲稱這為後黃金時代的幸福時光。而這 幸福時光,從來沒有人敢說它不會突然終止。那我 們就更有衝勁去思考,要如何保存香港的詩,和能 夠保存多少。單單因為它是我們所珍愛的東西,就 足夠我們去為它動身做事了。除了定期出版《聲韻 詩刊》,間或為詩友們籌集資金、出版好讀的詩集, 我想還可以做一個小型平台,利用網絡的特性去保 留和推廣詩的聲音? 「讀音」是一個網站平台,旨在邀請不同的詩 人到錄音室朗讀他們自選的詩作,並利用網絡技術 保存、編排、展示和推廣。當然,這並不是一件新 鮮的事情。步入 2000 年後,世界各地的網速和其 他網絡標準都已經準備好迎向網絡多媒體時代,不 少地方陸續建立起類似的錄音資料庫,其中有的由 政府資源主導(例如美國國會圖書館),有的是大 學圖書館的項目,也有不少是其他非牟利組織的努 力成果。在為項目張羅前,我們參考過外地的一 些例子,其中印象比較深刻的是 Poetry Foundation 的 網 站 和 那 洛 巴 大 學 的「Naropa Poetics Audio
的。也就是說,香港缺乏一個比較集中而聲音質素 相對好一些的資料庫,公開展示優秀詩人朗讀詩作 的聲音。 至今我們邀請了共十二位詩人到錄音室來讀 詩,每人讀六首自選的作品。說是錄音室,其實是 友情價租借一位音樂人朋友的工作室,自然沒有完 全隔音的監聽房間。所以,當詩人開始讀詩,其他 人一律靜止,電話和空調都必須關上,然後和詩人 一起體驗詩歌的流動:原來詩歌、詩人和時間是可 以通過聲音連結在一起的。我一直認為演出詩歌是 重要的;因為詩歌不純粹是文字符號的組合,它還 是可以用聲音來呈現,而不少讀者甚至一些詩人都 忽視了這一點。說得主觀一點,讀詩也許可以看作 是一種詩藝;因為它有關於詩意的呈現。況且,不 少詩人不只聲音好聽, 在讀詩時也會進入一種和平 常不太一樣的狀態,都堪紀錄和流傳。 此外,「讀音」也邀請了不同的攝影師為詩文 配圖。我們對攝影師的首個要求是對中文詩歌有 所理解,希望相片和詩作之間多少建立一種對話關 係。要求影像人細讀文字不妨說是苛求了;可是我 們還是找到了幾位可靠的伙伴。如是,網站上有文 字,有聲音,有影像,而三者指向同一個方向。 從 今 期 開 始,《 聲 韻 詩 刊 》 每 期 刊 登 三 位 詩 人 的 選 詩, 每 首 詩 都 附 上 了 網 頁 的 連 結(QR
Archives」項目。它們都比較有系統並持續地收集、 製作和整理錄音,然後在網站上公開。前者比較注 重向大眾推廣的工作,最吸引我的是「Poem of the Day」和「Poem Talk」欄目,還有相應的手機 App 應用程式。後者則更接近一個供研究者參考的音訊 資料庫,想了解美國詩的朋友不可能錯過。其他平 台/網站如「The Poetry Archive」、「BBC Poetry Out Loud」和「Lyrikline」等都有不同的傾向,都 很值得參考。然後我們嘗試在網絡上搜尋香港詩人 的讀詩錄音,並找不到可以相比較的例子,哪怕是 小規模的資料庫也找不到。最後,除了在友團的網 站上(如「別字」和「虛詞」)找到了一些比較近
code),讀者不妨訪問網頁,也聽聽詩人讀詩。日 後詩刊也會輯錄其他已網上發表的作品。如果有可 能,未來我們還希望邀請音樂人定期為詩配樂,或 加入作其他相關的內容欄目。或如果資源和空間始 終有限,累積一個擁有數百乃至更多錄音的小型資 料庫(而且都配上漂亮的相片呢!),為詩人留下 他們靈魂的聲音,也絕對是多於好玩的。 V Voice & Verse | 聲 韻 | 5
生活如常 劉芷韻 我們並不相識 但我希望你能快樂 生活如常。 每天回到溫暖的家 照舊有人坐在沙發上迎接 你疲倦卻真實的身體 電視機發出嘈雜的光 廚房裏熱水剛剛煮沸 熱氣騰昇親愛的今夜想吃甚麼 貓兒窩在沙發上尾巴隨意地拍動 像不飛的鳥 不徐不疾不用冒險 飛越任何防線 走進浴室 打開水龍頭 熱水泊泊流出 帶著氯氣的味道乾淨透明 掛衣架上剛剛換上新的毛巾 柔順、溫暖、滴露的味道 輕度的潔癖讓人安心。 摘下領帶或胸罩的背扣 和衣躺在床上 耗費幾千塊錢 於是床褥有適度的軟 也有適度的硬 適合安睡 做愛 作夢 自然醒 與貓兒深深的擁抱 也適合說笑 聊天 哭泣 爭吵 背對背地失眠。 天明以後乘早班車回到辦公室 打開電腦喝一杯過甜或帶酸的咖啡 無關痛癢的業績 與年輕女同事調笑 世界的定義因人而異
6 | 聲 韻 | Voice & Verse
一張未付的賬單遺落在抽屜 從今以後 髒話顯得無比溫柔 至少,不會讓任何人受傷 噢,我指身體、頭顱與胳膊。 戀人如常談及將來 不涉任何敏感的年分 不帶任何超出預期的幻想 未生的孩子提早的命名 預定旅行的機票 比較酒店的價格 調侃附近新樓盤無法發音的名字 為廉價的劇情落淚 廣告時段喝一杯不夠冰的啤酒 雜誌被翻開 定格在餐廳的硬照上 下一次,我們一起試試。 隨便點起了煙 隨便把煙戒掉 在空白的縫隙間 數數彼此的花白 安靜地抹去瘀青的烙印 腿漸漸 能繼續行走 買一輛剛好差一點才能負擔的車 讓我們繼續負債 讓我們漫無目的地到達 所有目的地。 人們一一重回日常 風在窗外呼呼作響 風的語言難解 被隔絕的世界 真實存在 卻不打擾任何人的日常 外面的世界 留在外面 把窗關好 把牆建得愈高 愈好。
朋友我們並不相識 但我依然希望你能生活如常。 任陽光灑在傷口上 快樂無憂如像 初春抽發的嫩芽 沒有理由地欣欣向榮 行李箱中遺落的只有登機證 沒有書本與孩子的哭聲 關起、上鎖 忘記那未曾到達的路口 忘記所有人從未能接近的圍牆。 朋友 我們都有自己的柏油路 路上深深的卻已被洗擦掉的影子 每個人有各自的記認 與一推即倒的家園 推土機從未離開 陽光和煦 照看出我們殘缺的字跡 蒙塵的土地上有枯萎的佛手香 徐徐的死亡 趕路的人潮翻起一陣黑色的浪 我們的日常被翻過來又翻過去。 朋友,我的日常已換了顏色 我的傷口依然完好如初 從未結疤 你呢。
影像:Jaze
Voice & Verse | 聲 韻 | 7
分岔 劉芷韻 時間的分岔讓我們相遇 光點在車窗外逆風飛行 你問我終點 冷卻的熱咖啡 浮起失去香味的油脂 用破損過的指尖點煙 翻開沒有結局的預言書 用破損過的諾言 刪掉車票上的日期 我們來到,倒數的最後一頁 我們終於來到這裏 無人的,月台上 喧鬧的城市在凝視裏靜止 我們不問前世 也不確定今生 如果同一個夢必須有人首先轉醒 來到未被發現的最後一小時 我們也有並肩的可能 以最輕的聲音閒聊 以最迂迴的方式告白 上一次被你捉緊過的手 那些散落的靈魂 酗酒的人在路上跳舞 上一次被記住的清晨 時間的分岔讓我們相遇 再把我們推開 地圖仍在,只是路線已經消失
8 | 聲 韻 | Voice & Verse
影像:劉芷韻
Voice & Verse | 聲 韻 | 9
不註定要遇見你 劉芷韻 必須以安靜來換取 兩人並肩的可能 安靜到容不下指尖的顫動了 而你說,我的呼吸都是粗糙的 我該慶幸我曾被打翻 散落一地 爾後 不管如何重組 本來已經無法還原 有一節遺失的指頭 大概在沙發底下 有一次被吻過的髮端 大概已隨塵埃落定 未唱的歌過期了因而走調 未被褪下的皮膚變成藤蔓 在夢裏開花 有一種語氣叫人無法不懷念 有一種手勢叫人碎裂成 無數光點 立地成佛 被單上留著日曬的陰影 我們後來的憑證 相信我,鑰匙從來無法打開任何一道門 只能用作拋擲與歸還 有時,給車子新的疤痕 是隱喻是情書是憑弔的道具 洶湧的象徵與本義 被帶走的幾本書 被暗中偷走的簽名 而你的氣味一直在消失 比季節退場更兇猛 還未說完的話在唇邊 被另一個吻接住 就成了永遠的謎底
10 | 聲 韻 | Voice & Verse
必須說的只能無聲 必須推開的最終拉到身體裏去 狠狠地植根 不明所以的咒語 不能直接告白不管以觸碰以想像以 呼出的半口氣 折斷的長髮 突然被驚醒的夢 一串白色的汽球昇起 只需要幸福的意象 即使愈來愈浮淺 輕與軟有它的好 他們喜歡談論一見鐘情 與永恆的命中註定 而我 不註定要遇見你 我當然知道
影像:Jaze
Voice & Verse | 聲 韻 | 11
有一些人在夜裏著涼 劉芷韻 如果有風,就必須前行 在暗夜裏細聽順行的軌跡 輕微的偏離 有一種不被理解的語言 夢境裏遊歷 有一個世界顯得那麼遠 有一些人在夜裏著涼 披上他人的襯衣 無法被拆解的謎語 剛剛張開的手 手心裏長出花朵 紮根了便會痛 不著地會凋零 如水的涼 如此或那樣 留給後來者可辨的足跡 側臉的剪影 剪開每段糾纏 手與手,足踝與足踝 時間在身體裏流動 空氣裏有樂音 心跳一樣微弱 如果反覆唱頌 同一首歌 在更廣大複雜的意涵裏 剖開一生的闊度 可以翻來 可以覆去 可以重新開始 可以當下終結 如果,我只是說如果 夜裏有風 有著涼的人哭了
影像:Jaze
12 | 聲 韻 | Voice & Verse
Voice & Verse | 聲 韻 | 13
他們在對岸等我 劉芷韻 他們在對岸等我 升起了篝火 等我從過度喧鬧的夢中醒來 等我把信燒完 等我終於記得每次最後的話別 都是愛你的 有時換成 祝好 等我收拾好衣裳與行裝 一雙上山的鞋子 一雙平地行走 等我把一輩子的煙抽完 再把一輩子擠熄 他們在明滅裏幻變 有些人老了 幾歲 有些人看起來 如抽發的嫩芽 當然我知道那是因為戀愛 重疊的,或單向的 不著地的痕跡 後來都留在身上了 茂密的刺青與結出的果 他們一直等我 我一直 等他們等我 等待漫長變短 等待快樂變慢 可如果行李到底收不完呢 整個人生該如何 收進匣子裏 然後蓋好,然後關起 換一首無憂的歌播放吧 隨便唱出眾人的心聲 跳一段舞 如果我的貓一直在 如果我愛的人都在
14 | 聲 韻 | Voice & Verse
有時我會以為 這所有不過徒勞 舉手、放下、往左、轉右 前進的同時後退 選擇無可選擇的 喝光一生人分量的酒 遇見一生人該遇見的貓 睡很少很少 把睡眠留給以後 在喧鬧裏做過長的夢 一直等待被等待 有時我會以為 我已經錯過揮手的時刻 登上火車的定點 有時我也會錯認 拐轉的彎角 躍下的機會 即使火的意象如此明確 每個傳遞皆精準無誤 然而夢 顯然是另一回事 對岸也是 另一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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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死 劉芷韻 五年前,我們會說,唔好受傷 今日,我地會話,唔好死 每次講,都含淚 我們立定,他們打下來 我們奔跑,他們打下來 他們在立定、他們在奔跑 同樣打下來 誰能給我答案? 關於公義與愛 關於犧牲 關於出賣與靈魂 關於孩子關於母親、社會 進步與崇高 侍俸神,為自己預留位置 在地,與天國之間留有縫隙 誰來包紮 不住滲血的傷口 黑暗中被追趕 然後大白天他們仍在奔跑 擋住子彈的 總是另一個人的身體 陽光下人臉都滴著汗 無法仔細辨認出的人啊人 也許直到我能把每張臉都記住 叫得出名字 知道他的故事 孩子,你來自哪裏,將要往哪裏走 先於政權 讓我先記得每個人 先於報導與眼淚 近乎不可能 窮一生的意思 我漸漸了解 不切實際有時最貼近生存 是的,我們開始談論生存的方法了 當我們將無法繼續下去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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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我們說,朋友,成為水 不要死。 Voice & Verse | 聲 韻 | 17
傍晚在鰂魚涌 —— 仿〈中午在鰂魚涌〉向也斯致意 鍾國強 這時我走到人群裏 太多人走在同一方向 從地底走出來 許多年前的記認好像刷落了 面前升起的是另一道天橋 街燈輸送寒氣 店面寫著生滾的粥 有人拿起煲仔飯進入裏面不見 有人看著玻璃 是凝固的街景還是自己 這時只是情緒 拖著白天的疑問拐進暗巷 有人耐心地摺疊一塊紙皮 有人呆望柱上劏開的空間 我在燈號前停下看燈 學習如實就在那裏 學習樓叢間的夜空 不敢輕言寬大 七重天的食客都寥落了 花檔還有人剪花 亂墜的枝葉與陳言 腳下傳來反覆的細響 老人用化學毛筆 顫顫描摹著千古 千朵花有千種顏色 密封在張掛的字詞裏 這時望向馬路 看見對面有人看我 這時望向商廈的玻璃 寬敞的大堂有朱銘在耍太極 電車空出來的窗 讓沿街某些風景穿過 偪仄的招牌 偶然出現幾個錯字 爐灶釋出善意的蒸氣 仍抹不掉鏡面的鏽跡 叮叮有時是警號 冒失的人回身大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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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時只是寂寞 像寒夜裏觸手的雨滴 暖意一度停駐 又再開行 這時從殯儀館走出來 還好像擠在迴轉的梯間 千種人有千種心思 剪花人在擺脫剪影 執念在人面的河流中 前行還是後退 我走到地底的人群裏 學習像一列地車 沒有兩旁的風景 在金屬的聲音中認識人 不僅僅是自己的回聲 2013 年 1 月 14 日晚弔祭後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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蝴蝶 鍾國強 深夜回來 關門 便看見了 你 我背後的 影子 不斷拍 翼 該讓你 進來 麼? 手停在 門把上 一 秒 你在 門檻上 徘徊 拍打著 失神的 燈 一秒 便平靜地 把你 寄入門縫 脫下 疲憊的 鞋 停止想念 遠方的人 或是我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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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大馬路沒有了安全島 —— 記 721 與 727 元朗黑夜 鍾國強 當安寧路不再安寧的時候 當教育路教育了人們甚麼 瘦瘠的街道以坦蕩的力量 教育警棍,盾牌,消失了的委任證 怎樣才能站得像個人 腐爛到了一個點 榮華便關上門 可以出賣的都出賣淨盡了 還有甚麼東西在恆香 當催淚彈,橡膠彈,海棉彈 喜歡在記者的胸膛與腦袋上開花 當高官在龜隱 當老人在前線 當西鐵車站大堂是永遠開放的歡樂天地屬於村狗和速龍 泰祥街感覺太長了 血和自由之間沒有那麼短 同樂街讓給警民關係組的開場白吧 白衣人都喜歡黑夜 反光的不是迷失的螢蟲 到了連目光也見血 頭顱點點 當大馬路早沒有了安全島
註:安寧路、教育路、泰祥街、同樂街俱為元朗街道名稱,亦為衝突地點; 元朗大馬路路中心本有安全島,路面寬敞,但自興建輕鐵後便無復舊觀。 榮華、恆香為元朗名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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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務 鍾國強 喔喔的我從沒有聽懂你的語言 我提起一個掏空了腹腔的身體 那是愛嗎?我在黝暗的禾桿窩裏拾起一枚蛋 仍然溫暖,回頭便見你在柴木堆裏探出頭來 喔喔的,像要對我說一些怎也說不清楚的話 那是一個下著細雨的下午嗎?我做著好像永遠做不完的家課 抬頭便見你在園裏翻耙泥土,蓬起的翅膀下是三五小雞雛 怯怯地探頭,忽然急步躥出,爭相啄食你嘴裏的甚麼 我看著你頻頻點頭,在微雨裏,凝望小小翅膀抖掉閃亮的水珠 那是愛嗎?我看著雞雛慢慢變掉了顏色 下雨和晴天之間,我學懂更多時態和語氣的變換 看見勞累的母親突然動氣,向我掄起砧板上的菜刀 看見桌上擺了一碗熱氣騰騰的餐蛋公仔麵 待我吃了好去應付午後悶長的升中試 喔喔的你在尋找你的蛋嗎?我在找我的嗎? 空空的方格待要填上甚麼呢?我望向窗外 斜風細雨又見你翻耙濕潤的泥土,深深的 一個彷彿永無止境的窟窿,藏下你的希望我的 希望麼?我看見漫天降下熱騰騰的蛋 我的喉管哽著,筆下一個字也寫不出來 那是愛嗎?一個下著冷雨的冬天 我看見你挺高了喉管,頷下的羽毛還未飄落 便見你把鮮紅的血瘋狂注入奶白的瓷碗 來不及發出喔喔的聲音,你已躺在沸水盆邊 掏空了腹腔,瞪看自己一一鋪陳在地的內臟 然後在茫茫蒸氣中,你從一個白瓷盅裏升起 模糊了揭起蓋子的手,模糊了不斷增添的皺紋 而雨下了多時還在下我還在做我做不完的家務 下雨和晴天之間,我學懂更多簡單的方法解決複雜的問題 你有無端抑鬱的時刻,我學懂在旁靜靜地看 靜靜地洗瓶開奶,更換尿布,小小的搖鈴靜靜地搖 你有無端暴烈的時刻,我學懂吞吐言辭 收拾破碎,學懂在關鍵時刻,緊緊的從後緊緊抱著你 彷彿一對沉默厚重的翅膀,在漫天毛羽紛飛中 24 | 聲 韻 | Voice & Vers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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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有流血,無有掙扎,無有誰失聲委地 那是愛嗎?我買了一個九吋寬燉盅 內外洗淨,然後到市場買一隻母雞 隔著竹籠,我一眼便看到那異樣的眼神 沒有淚滴,只有那熟悉的,微微的 喔喔的聲音。然後寂滅。我看見血水 從溝渠流出。我看見肚腹 全掏空了。深深的,像一個口 甚麼話也說不出來。我揮一揮手 斷然拒絕店主手上閃亮的內臟 雨還在下水氣還在蒸騰我提起掏空腹腔的身體 喔喔的我好像聽到窗外傳來喔喔的聲音 我學懂水的分量葱的性情火候的大小 端上飯桌的蒸氣準確盤旋在晴雨之間 當黃油油的表層倒影臉上凝結的空氣 孩子又打噴嚏了是誰忘了添衣? 母親話來簡潔我聽到話筒那邊老房子的寂寞 春節回來麼元宵回來麼那麼中秋呢? 井水清洌風爐迸裂柴木還是去年的麼? 日子瘦得乾癟許是到了屠宰歡慶的時光
那是愛嗎?我看到你喙裏流著稀液如淚滴 那是流感麼我看見滿城的人拉長了面容 下雨和晴天之間,我學懂穿戴面罩和塑料保護衣 深深的翻耙泥土做那永遠做不完的工作 喔喔的我又聽到那聲音那聲音若斷若續 在一個一個飽滿的黑色塑料袋內密封了口 那是愛嗎為了孩子我們把你驅除出菜譜 那是愛嗎為了我們我們把你的軀體一一堆疊 像擁擠的房子在清晨在黑夜在關緊了的城市 我聽到那聲音那聲音就在不遠就在腳下 還未聽懂那語言便像日子般沉埋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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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在馬路上的雨傘 —— 詩援雨傘運動 鍾國強 開在馬路上的雨傘 不等雨也不等風 承著腳步那麼多天了 只有瀝青可退 開在馬路上的雨傘 綻開了石壆邊的兩片葉 夜涼了腳踝縮回營帳 天末一燈如豆仍黃 開在馬路上的雨傘 是尾站的空巴士 給遺忘了的一些甚麼 角落的黑,沒有一聲呼喊 開在馬路上的雨傘 沒有像傘一樣合上 開在雨傘上的馬路 也沒有像路一樣好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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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餘中一座明亮的房子 —— 向畢曉普 (Elizabeth Bishop) 的六節詩致敬 鍾國強 雷聲最響的時候也沒有驚動樹上的黃皮 雨水溜過一顆一顆,在末端凝聚重量 然後在失神的一刻倏然墜落,好像日子 逐一碎散。母親抬頭,還是聽不到任何聲音 偶然提起右手,顫顫指劃眼前的房子 像要在早前歷歷的怖慄中,重塑一個夢
如今這裏的十三呎半,也層層疊疊得有若那房子 田地在下,禽畜在中,根與血相連的那些日子 疊加一桌桌菜肴與狼藉,以及人散後空桌的重量 「去,去,去 !」父親偶然也轉述母親的開又夢 然後給雷聲隱去,樹上是連飢鳥也不再吃的黃皮 在雨水中,諦聽園門內外,也只有雨水的聲音
母親那時仍堅持說,床邊的黑衣人絕不是夢 蝙蝠即使顛倒了日夜,黃皮依然是黃皮 她要提防纍纍的記憶逐一遠離房子 於是為菜肴下更多的鹽,為碗碟添加重量 不斷往返園門,撿回碎石與落葉的聲音 鎖起來,像月曆上,一個一個圈著的日子
母親回來的時候,像沒有回來般不發任何聲音 水井的漣淪也沒動,雨痂也沒有走進房子 然後電飯煲按了掣,蒜出香,箕側翻出一顆黃皮 然後是沒有剝離的咀嚼,連皮帶肉的日子 然後是清水,渠溝,碗歸碗碟歸碟,一床無夢 離去的步履也像回來,沒有增添更多重量
父親又再重述,母親年輕時待在家鄉的日子 柴在灶裏,棺在樑上,糙米蒸出夾縫中的夢 那時母親剛學曉寫姓名,來信,須旁人讀出聲音 然後滯留廣州,蟬鳴過後,樹上還是酸澀的黃皮 抓一把泥,雨水中也不知增添多少重量 然後是磚牆,古得發綠,孤獨也像家鄉的土房子
雷聲最響的時候天空有沒有一定的重量 打在人間 ? 抽屜突然打開了,沒有聲音 照片冊也打開了,人工的描色褪回黑白的夢 一襲一襲都是黑衣人,穿過衣櫃,揹起房子 揹起那些不易走過也已走過的日子 走遠,成一道灰色的山線,淡去,一如黃皮 「帶回去吧。」夢中母親捧出剛摘的飽滿的黃皮 聲音中有雨水的味道,風雷光影交相鬱積的日子 是要繼續承載那重量嗎 ? 雨餘中一座明亮的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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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麗泰 曾淦賢 無止盡的大海 我走遍道路來穿越它 誕生的時候,我穿過羊水來經歷它 溫度逐漸冷卻,隨著洋流 我就漂著,漂著 有一個神祉坐在島的中央 俯視我,俯視它 祂撥動臂膀,玩弄造物 誕生的時候,祂安排世界去踐踏他 若有人相愛眼睛互相凝望,訴說諾言 就掏開一個深坑,命令海水淹沒他 當我逃到哪裏 哪裏都有大海,真理洶湧深邃 看見山,是棺墓 看見夜天,是葬禮的奏樂 看見海,是一個人夜裏寫書的遺句 我們牽手睡在墓穴裏,追憶完整的安息禮 誦唱聖詩,彼此恩愛 成為無止盡的大海 近了,時間都快了 我將緊隨祂坐在島上 跪在上帝的膝前,仰望妳 一雙深褐色的眼睛 一整片宇宙開滿妳的冠花 永恆的賦格我奏著它 所有審判都是回憶的藍色 所有應許之地必須通過死亡到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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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各他山 曾淦賢 把我的屍體帶到各各他山 世人以石雕為聖 我便能親近妳 在礫沙之地拖曳 在從未懂過的苦病中 換上一張眾人喜歡的假面 救世者,我不願承認審判的結果 致使我在陰間重複愛妳 我在蹣跚的腳步中來到市場 販子叫賣 高舉我的頭顱 妳砍下的那一顆鏽鐵 脖子還有繩索緊縛的印 那些戲子看見,吹奏號角 僕人們敬拜恐懼與時間 把我的屍體帶到各各他山 在洞穴躺著,那麼多的陽光 堵住洞口的石頭 黑夜朦朧的邊界,與妳的唇 發音一樣 禮拜堂的歌者與詛咒的詞語 旋律一樣 愛情與遺忘一樣生硬的一種信仰 沒有可能復活的血肉 妳在我死後,沒有為我裹布 你們將會為我翻身,檢視櫻桃紅色的肌膚 時刻來臨,面見命運的陰影 那是無人遊蕩的曠野 妳再割下我的手掌吧 它也許會摸妳腦後的髮腳 也許還會,愛妳 為妳鋸木鑿花 讓那些守在渡頭接送的船伕們 握緊木槳,一無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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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顧一張蜜月照的長度 —— 讀邱剛健《再淫蕩出發的時候》 曾淦賢 不知道妳還記不記得 到挪威那一次旅遊 我懸著的那濕暖黏附的祈禱室 是稍稍偏左抑或偏右 室裏播映著日本能劇 他人的臉,浸漫一個海 海裏長出石頭 石頭濺出魚卵 有些游魚糾葛迴盪 看著妳的山水寒林 無論妳坐 妳站立 妳臥 「我要演妳了,」 妳喜歡吃魚嗎? 是的,非常痛 定是千百年前的海一樣寂寞 霧失樓台,月迷津渡 妳一邊搖幌,一邊愛我 在島嶼上折足,膝蓋屈曲 終日沉迷在運用死亡的修辭雕飾的絢麗胡同 倒退走路回家 妳手背的味道 像福馬林 遙望皮膚的外海 鄉愁郁郁都被擠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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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知不知道自己的哭聲何其優美 圓而沒有宇宙 圓滑的步法演練官能 我在說妳,我還沒有死過的亡妻。此說沒有暗喻。 慢板。牽引。床上的憂嗟的慢板。 廿一世紀的電影裏甚麼都會逝去 包括妳 我要妳來 換一件晚裝,和千萬年的雪慢舞 在愈埋愈深的黑影裏 可憐我的放縱 空閒的午後請為我在畫滿地獄的畫布上燒一注香 驛寄梅花,魚傳尺素 (妳沒吃下的那些游魚,都吐出來) 洪荒、亂石、崩崖、妳的臉龐 一齊煎熬在火裏面 愛情與悼亡都分享著一樣的隱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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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石 曾淦賢 在陽台的一夜,月亮隱退 沒有重量的死石,你用指尖捏住它 像那捏過的白皙脖子 虛薄的質感像地與月的距離 無以著陸 距離都不過是虛數 那些距離還有甚麼好數算 大海已經沒了 房子沒了 潮汐缺席 還有甚麼能再牽動它 有甚麼能終止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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謊言 曾淦賢 說吧,謊言 像所有龐大的黑洞躲藏於地下水道 請你扭動這頸 請你再一次扭動我的頸 我不想再聽到 空氣進入生命的折曲了 一隻猛禽在夜色裏 也轉動牠的脖子 用最尖銳的愛撫 折斷所有的樹枝 那搶掠所有光的語言 沒有著陸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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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 曾淦賢 因為你已經在京都死了 隨著那從一月起落的大雪 鋪滿庭園 想我必可以肆意地屈折 那些僧侶所植的靜默的樹 折斷世人所誦的經,直到風雪 終於停止 像我折你的唇,手留唇色 那油膩感,還留在我的手背 但我想明年仍舊有雪 想能逃麼 能逃麼? 僧在替我們掃地的時候 結著滑冰的石階是舞蹈的時候 在你亡靈獨自逛蕩於我腦的時候 我忘記了你死的時候我在哪裏下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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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毒」專輯
城市的冠狀病毒 洛楓 球狀 環狀 或冠狀 隨便選擇一款造型 漂浮城市不透明的角膜 她用指爪的吸盤 黏附你的皮膚 戴上口罩和護目鏡 我跟你拉開 1:99 的距離 挽著你的頭她招搖過市 瞳孔放大 視線長出腫瘤 對我不堪入目 當城市最後的一口空氣 從黑色的肺葉呼出 我被擠壓缺氧的紙層 微弱地叫喚自己 有人倒在地鐵月台或街道 無臉的死亡堆砌城市的圍牆 在別人進不來之前 我們率先出不去了 無法逃避仍然跟你 排坐密封的車廂 你的她的和我的位置 攤開如基因圖譜 你和她是交叉感染 我和你是免疫系統 她和我是細胞吞噬 亂了次序之後 自我療癒被排出體外
當我帶著紙造的環保棺木 跨過粉末的邊緣 回頭見你在崩散的地平線上 搭建跟她勾結雙棲的領土 我放下一個錢幣 不為許願或施捨 只為不能帶走的 擲回給你因果循環 當初你拒絕封關 為的是讓她潛入 將我趕盡殺絕 再用塑化劑清洗一座空城 重新置入 另一種變異的病毒型號 反眼的逆耳的失語的毒舌的 缺血的氣胸的癡心或妄想的 我們繼續殘缺不全
招手 黃敬源 行人路放行了聲音 咳嗽取代飛鳥穿越馬路 口罩便成為一種信仰 沒人不說著相同的語言 路人進化成四孔 於交通燈面前 身體涵著歧視的抗體 待輕鐵從斜坡上滑下 熱力就開始揮發 空氣發脹成泡沫 伴隨人們來時的腳步 孩童便學懂分辨乙醇和公園 淚水準備為明天消毒 筆試如期 於是,從路的邊陲 或交通燈之前 死亡正向你招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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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毒」專輯
病毒在前 區聞海 病毒在前 在我面前 我看不見 我看不見 知道它在 記憶裏發酵 十七年,然後重現 重現 在我和十四億人面前 人們沾染 沒有一絲恐懼 我看不見 或許有人看見 或者他們不說 或者說是謠言 我知道,它又來了 與我同在 爾在瀰內 瀰漫高樓 㐅㐅 滿 室 它來,在人群身上 不得看見 十四億人等著一人 等一人看見、講話 講了,所有人就看見 人們等待批示 等待官方命名 等著准許恐懼 就像從前一樣 很久之後 人們才有屬於自己的恐懼 無名,不知道為甚麼
病毒 米米 其一:病 今天,他翻閱病歷時 鄰居又猛敲他的牆板 在閉眼昏睡後 他準備了斧鑿 那種致命的金屬 連鼠輩也害怕 —— 他決定清醒前 趁鄰居防衛的盔甲尚未穿上時 完整地讓他死一次 當然,白天相遇 一如既往地談論股市 和警察局門前的拒馬 他絲毫未有露出半點馬腳 他的鄰居也一樣 昨晚,他發現後院的牆垣上 又多了幾道斧跡 其二:毒 晚上紙張竄動的雜音 讓他知道 那 窝 可 惡的老鼠又回來了 一定是那 别 有 用心的鄰居 故意在牆腳留下食物的殘渣 他買了鼠餌,那種令大象也能倒下的毒 在鄰居睡得像放鬆了的熊時 置入那道分隔兩人的牆 然後稱心地回去閱讀 面書上得意的視頻 —— 一隻忠誠的短毛貓,殘酷地把老鼠咬成兩截 這時,他的鄰居翻身從床上起來 連續一週的喉痛令他難以入眠 他在想,明天要不要問問那個似乎 略懂醫術的鄰居,在淋巴腫脹得不 能再對任何事物發聲之前
一切很快會過去 就像從前一樣 Voice & Verse | 聲 韻 | 49
「病•毒」專輯
被拋棄的城市:一個居民的自白 予海 疫症已經散布 誰都不許偽裝 誰都不許出家 窮搶的鐵路票來不及了嗎? 啟事的即將是幾時幾分? 多病風濕的老母去哪? 賞過多少煙花,遞嬗的古蹟 貿易所的股票估不到 事務所的密碼敲不進 鋼鐵之磨身處千度會崩解 如今只有在商場入口穿梭 繼續做事 我想起了 那電子遊戲中的邪靈 給我一些啟示 我相信上天、相信病魔 相信山脈的盡頭 我漸漸入睡,等候 降臨的指令 當我看見你的模樣的時候
病毒 今文 蝙蝠懸掛在黑夜的峭壁 夜夜反思,呼喊 人類在地倒行的謊話 俠義得不到伸張 蝙蝠在人類的煙霧中 呼救無助,傷亡慘重 無數黑色的翅膀伸出利爪 抗擊、抓破黑夜惡行的荒謬 蛇吃掉了人類的荒謬 荒謬變種成隱瞞真相的蛇毒 當人類與蛇共舞共眠時 一個謊言開始覆蓋另一個謊言 當謊言變種成不可救治的病毒時 一個謊言開始蔓延一個個謊言 滿街是封鎖疫城的口罩 還來得及阻隔病毒的蔓延嗎?
抗疫時代 鄭政恆 天空中有枯骨起舞 死神的鐮刀反照出白色光芒 地上的人反鎖自己 兒童一個人嬉戲 他們以四面牆丈量自己的世界 用口罩代替言說 多年前的面孔歸來 留下無聲的音信 但沒有人轉身聆聽 早上的日光 照在死神的鐮刀上 反照出黑色的袍影 枯骨咧嘴而笑 又再抬手踏腳格格起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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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毒」專輯
病毒短歌 陳偉哲 (馬來西亞)
肺炎食單 蕭欣浩
1. 過度厭世時 我燒起一支卷好的病毒 抽一出駭人的死亡劇作
吃了海狸鼠 吃了梅花鹿 吃了穿山甲 吃了果子狸
2. 病毒如果是破鏡 以缺陷告訴身體 裂痕是必須的愛
吃了感冒藥 吃了糊湯米粉 吃了止咳藥 吃了三鮮豆皮
3. 那些旅行的微物 都是月台 巴士站火車總站乃至地鐵 無從看見的生命地標
吃了退燒藥 吃了沙田雞粥 吃了阿斯匹靈 吃了深井燒鵝
4. 我患上你 完美生命的神話 才有幻滅的羞恥 5. 明明跟你 用生命線拔河是如斯危險 我卻全身骨頭狠命拉扯 鬆脫之際 連喘息都可聞到泥土野生的曖昧
吃了一點抗生素 吃了不同種類的藥 吃了大劑量的抗生素 吃了更多不同種類的藥 吃海狸鼠真不該 吃梅花鹿真不該 吃穿山甲真不該 吃果子狸真不該 吃活蝙蝠 才可以治肺炎 吃活水貂 才可以防病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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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毒」專輯
沒有名字的人 袁嬋 一個沒有名字的人 生了一場沒有名字的病 無法確診 疫情統計日日更新 死亡、治癒 —— 他不見於任何數字 家中自行隔離 醫院排隊等位 等一份試紙為自己 為病正名 徒勞,終至絕望 等來七八難友 擠進末日白車 烈火「診療」、留院「止息」 沒有名字的人 生一場沒有名字的病 悲樂俱焚,病毒罄盡 又如何確診? 囑親朋不必悼念 死一場沒有名字的死 人世路如是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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支離時代 馮詩華 遇見光 瞳孔縮小 被風浪淹沒 是抵抗的一種 蟒蛇困於不斷的身軀 纏著歷史的星火美麗 每步 拆光挖盡基石 過去每一天成為新車卡 生活染上一身病痛 故障 無可避免 舔布滿氣根的唇瓣 象徵式地維持存在 白色的明天 你漸失去訴說自己的語言 隕落 半夜敲門 在往後日子 你覺得眼皮太重 殞落
「病•毒」專輯
那一些病了的人和那一些人的病 沈行舟 (新加坡) 年輕男子的妻子,剛在 A 醫院產下一子。 成了父親的他,趕往 B 醫院,為他的父親的手術簽字。
孕婦肚子的孩子, 打開了母親的半個腦顱。
老婦人,在空著的家裏,坐了一上午。 之後,又在丈夫空著的病床上,坐了一下午。
父親死了, 兒子在停車場停車。
健全的人,高聲談論著他們的器官。 然後,在空著的輪椅上睡著了。
四樓的女孩,走著走著會跌倒, 路邊醒來之後,繼續去上課。
守夜的人,半夜自動爬起,拎著尿壺, 然後放下,爬回自己的床。
樓上的男孩,不會說話, 會口算兩位數乘法。
病了的人,在第一個雙休日四處遊蕩, 之後,不見蹤影。
教室裏,老師分發著學生作業, 解釋著每一份作業的疑難雜癥, 將如何引發疾病,將如何死亡。
剃了髮的人,被子罩著, 並排呼吸的氧氣面罩,不見性別。 紅色衣服的人,每天早上八點,敲門收人。 藍色衣服的人,每日每夜不定時,上門還屍。 黑色衣服的人,每時每刻,餵食,收集排泄物。 白色衣服的人,萬眾矚目下,每日,成群來成群走, 每次說話的只有一個人,每天只說一句話。 第一個從走廊裏出來的人,失去了說話的能力。 第二個從走廊裏出來的人,康復了。 第三個從走廊裏出來的人,沒有人認領。 不能吃鹽的人,不能吃糖的人,吃起了石子和玻璃。 能吃鹽的人,能吃糖的人,頂著舌頭上的巨囊血泡。 兩幢姊妹高樓之間,傳染性的平行走廊。 樓下,早餐和煙蒂,熱氣騰騰。 中年男人,扶著中年男人, 練習走路。 室友為室友穿上喪服。 交換,吃起了豆腐乾。
四位坐在一起的老友, A 舉著心臟模具, B 粘著腦殼膠帶, C 塗著陰影面積, D 咽著不明的血。 三年前,千斤頂,拉著腳踝的骨頭。 二十年前,綁帶吊著六歲的脖子。 五十年後,從骨髓裏引流出來的血。 六十年後,成了死者,被竭力搶救。 新年的第一天,噴射狀的嘔吐。 第二天,躺在書桌,文字沉默。 在冬天含著食物小憩, 在春天醒來詢問何年。 在白日,呼吸著縝密, 在曙光前,不敢妄動。 整夜,聽著夢話和風, 整夜,咬著「冷」字。 金色的午後,沿途的鬼魂, 屋內午睡,最後一個步驟。 Voice & Verse | 聲 韻 | 53
「病•毒」專輯
瘟疫不會使我遠離你 —— 十四行二首 陳德錦 # 31 瘟疫不會使我遠離你,它不會 使我更想望已焚成燼屑的國境 豆大的額汗已將身上的污塵滌淨 潔身自處也許能免於引火自燬 這突如其來的恐懼換取了片刻省悟 彷彿手上仍緊握最後一枚金幣 能用來贖取一塊細小的土地 能重建我失落多時的國度 這國度已從我的肩背卸下 城河抽乾了我的汗水和心血 連年災劫展開心底一卷圖畫 我看見斷折的枝葉和拆散了的鶼鰈 這瘟疫縱使像蜘蛛布網毒水漫流 縱使我匍匐而行,我也不再回頭 # 34 你聽到鳥囀恍如聲聲悲啼 非因四月雨水驟來的驚駭 或患難將臨的預知和苦待 而是春天到處躍動的生機 覆疊於人間連綿的災難上 破曉的微明該是仰望的開端 快將穿越陰霾,竟成為信念 在墮下深谷時剎那的迴光 朝花謝落之前早開了滿園 泉水曾經充溢大地已漸無聲息 你的腳步耙鬆了泥土又壓住種子 遮掩著臉孔只為面向生存 當毀壞是美,當路永遠地傾斜 你心中的明鏡拒絕向人間投射 後 記: 我 於 去 年 春 天 寫 了 一 首 十 四 行:「 我 反 覆 地 琢 磨 和 淬 鍊……如果這村子給瘟疫圍困/我們命定要往山上躲逃」(刊 於《香港文學》2019 年 6 月號),其中提及瘟疫之事,早在新 型冠病毒爆發前,亦可謂不幸言中。疫情未止,續寫兩篇如上, 純為聯想而己,按次序定為第 31、34 首。2020 年 3 月。
54 | 聲 韻 | Voice & Verse
日子速寫 盧偉力 又一天睡醒 睜開眼睛,看著 同一樣的天花板 伸展雙手,嘗試 活動手指摸摸耳朵 想像自己的日子 成為每天的日常 望窗外,獅子 蓄勢待發 向遠方咆哮 遠方既遠又近,或許 又有許多人沒能醒來 或許許多人睡醒了 睜開眼睛,看著 不一樣的城市 無人的街上 溝渠水缓缓 流 著 汽車整齊地停泊 春風吹來一些花瓣 落在路面、在車頂 一個一個黑色大袋 橫放在路旁 包裹著染病毒身體 微弱的氣息 嘔吐物,以及塵土 耳邊噪音交響 警笛尖剌 直升機盤旋 閉起眼睛,遇上 一次一次回頭 陌生又熟悉,忽然 烈火中傳來一聲一聲呼喊 天空上積壓一層一層黑雲
「病•毒」專輯
末日新春 梁璧君 誰也不曉得 這是末日預演 抑或只是末日的前夕 歲晚將至而人們 歡天喜地正要辦年貨 封紅包添新衣之時 病毒和疫症已尾除而至 消息傳來 城內的人們都措手不及 一切活動均告取消 除了到處搜購消毒用品和口罩之外。 耗費可以付上的所有時間 還是撲了個空 需要添購糧油 才可以躲藏在家裏避災抗疫 食材和日用品的貨架 大清早便已 空空如也了
炎症 邱嘉榮 城市的呼吸比從前 急促 坐在公園長椅撓著頭皮的老人 還是不慌 不忙往口裏灌一堆煙霧 為沿路經過的我 分享燃盡的長灰 和他那二手的嗅覺 味覺 我還在重新描繪你的鼻 在相近對望的距離 快要吻向你的呼吸 似驟來的細雨 濕潤了每寸毛孔 直達肺葉 記錄著上個盛夏的溫度 患病的日期總是無法準確 我向醫生解釋 思緒隨扁桃體一併腫脹起來 吃過阿莫西林 吃過頭孢的昏睡 醒來時有折斷的髮和 來自喉頭的回音 我痊癒後你還會愛我嗎 醫生要我描述生活的習慣 而我 總對你避而不談 就像許多次忍住的抽泣 都困在鼻竇 哪怕是塵埃誘發的噴嚏
到處仍飄蕩著的賀歲歌曲 恍若明日輓歌 舉目可見的揮春與對聯 忽若輓聯祭帳 確診個案每日累增 沒有保護人們的政府與官員 任由人們惶恐度日 足不出戶不一定就能倖免的。 祈願天助自助 末日陰霾下的我們 只好及時相愛
Voice & Verse | 聲 韻 | 55
「病•毒」專輯
春夜有雨 慕林 (一) 窗欄,天空還是昨日的顏色 春天將我緊緊抱住,潮濕的臂彎 如鬼影尚未徹底 消失在夢裏。春夜有雨, 我坐下,量體溫,探聽免疫的種種方式, 然後讀書、抄詩、看手機、 將多出來的時間扼殺在虛空裏、 看春季的花朵逐一失色、 世界出現更多爛泥。 這是消磨, 我們唯一擅長的事情。 (二) 我們需要口罩填補衣冠 的空洞,說要有風 空穴就必然會有風 —— 那些因時代加速而飛揚的病菌、 飛沫、謠言、科學依據, 以及更多尚未料定的結局 死在鼓裏嗎還是 造一場……更大的雨 抹去五官,習慣不再順暢的呼吸, 習慣用眼神表達愛恨 與情仇,成為彼此的抗體。 (三) 關閉學校、市場、健身房; 關閉公園、書店、游泳池; 關閉大嶼山和遊樂場; 關閉南中國的春天和佛口裏的人間; 紅色的幕布展開死角, 給城市一個漆黑的承諾。 ……謝絕來訪……
(四) 犯病的人還會再犯 發燒的人不曾銘記胡亂進食的歷史 —— 病從口入,耳朵 卻閒置了大半個世紀; 沒有甚麼是可以根治的,專家說 我們只能用更為蒼白的方式去哭、 去瘋狂、製造更多的假期、 成為廣寒天氣下不太甘心的 魂 —— 這個季節,所有意象都有捂不住的疼痛 (五) 春花落
染病的詩 傑狐 (馬來西亞) 不得不懷疑詩 是不是已經寄生在我 那愈寫愈短的夜 不然怎麼轉生 各種變態的臆想 將正常的幸福通通分行 於是宿主成為詩 集,一生再尋覓下一位宿主 複寫不曾完整的語言 正如經歷過的革命 不斷推翻每個字的意義 讓不眠的眼睛去光復 一直模糊晦澀的原則 也許在康復之後 平凡如我才能真正 以詩言志
56 | 聲 韻 | Voice & Verse
「病•毒」專輯
武漢肺炎的自白 姚慶萬 即將反轉沙漏 裏頭沙子會為我計時 剩餘不到半年的時間說話 在世人發現我的同時能否可以檢測出 有一個病毒如同瀝青滴漏 經已蟄伏數十年 感染超過十億人類 從來看不見瀝青滴下 從來沒人公開發現這種病毒 看不見疫苗的胚胎跳動 透過政治排放的聲音、文字、語言 感染者隨意吐出文化的濃痰 雨水混和唾液的饗宴 揮發不見 患者重複呼吸自己的呼吸 導致體內的道德病變 在可見的數據 這種病毒致死率不高 至於我,不會刻意進化 隱藏自己固定死亡比例 我猜想 死亡可以幫助人類吞噬痛感 倒是那些客觀上活得比死更難受的病人 生活正在壞死 然而他們如舊沉迷生活 結果連同人以及思想,一併壞死 腦神經猶如操控傀儡的線 一群生化武器早在七十年前就開始誕生 在顯微鏡下 我用冠狀的尖刺敲打玻璃片 指出另一個病毒的方向 可惜並沒有人學會啞謎的解題 你們問: 「它在哪?」
疫症 胡說 在潛伏的日子裏 足夠我們喜樂,足夠徬徨 四處網羅口罩,消毒劑 仍然流向世界的人流 混合著擔憂和苦難 我們在飛沫橫行的路上相遇 竭力迴避彼此的眼光 臉上有了不同的表情 你永遠無法讀懂 他們口罩裏藏著的秘密 世界變成一顆偌大的心臟 有人穿起白色的制服 在生存與死亡的心跳邊緣遊走 世界有了絕望的感覺 我們只好拼命地咳嗽、呼吸 呼出更多的愛與恨 像泡沫一樣脆弱的關係 你只能聆聽世界的沉寂 像聆聽死者和生者的心跳聲一樣 在某個咳嗽、發熱的晚上 我們的命運緊緊地連在一起 人類的記憶是一本沉重的書 部分內容充滿苦難 遠比我們想像的沉重 譬如無法隔絕空氣裏的懸浮粒子 那是一切病毒的所在 在街頭上,在醫院裏 無法禁絕的疫症,蔓延 在哭聲與哭聲交接的間隔裏 我們彷彿回到遙遠歲月的邊緣上 審視電子儀器顯示波浪一樣的數字 心跳聲縫接著生與死 佩戴口罩時,你們手握針筒 刺向你,未能刺中這座城市即將致死的肺部 白色制服底下包裹著虛弱的心臟
「我誕生的地方。」 Voice & Verse | 聲 韻 | 57
「病•毒」專輯
免疫編年: 21 th 生命政治 劉旭鈞 (台灣) 踩踏槍砲的鐵鏽,捲塑料而來 沒有福音 等待成為戰士嗎腦中一片空白是 出生以前,某種恐怖 膜穿刺與音波圖 核酸的每一扣連 是否密文暗碼地編年
儘管總是勃發 液態的現代性 只屬於夜晚 或過曝的疼痛 以 1 與 0 的全有或全無 索求不會失敗的時與地 因所有危險,都渴望不會失敗地發生
降生,不再由鴿絨承接 鳩鳥瑟縮於屋瓦,恐怖 時代已來臨,恐怖 我們之內的我們降生 空白,提防著自己 (2013) 如提防一種異聞 所有耳語不為耳朵而說 用耳朵說話 我是偽見證者
沒有攔劫,訊息與訊息 肉身與肉身 水 與水 一種滲透的恐怖
一種耳語是 下班的父親脫去白袍企求真空 一種耳語是 下班前的雙層口罩 對來自和平院的洗衣人 濾出無菌的婉拒 一種耳語是 「早就給拒絕了」 一種耳語是 殺人者總是加封自己與死者 為了免疫,我們考驗 他人的免疫 (2005) 為了免疫,有時我們也 以羽翼毒藥為信物 彼時幼童尚不知曉 一切鳥的比喻 (2017) 但知曉通常不是 發生於早晨的知道
58 | 聲 韻 | Voice & Verse
但我就是 那恐怖的 一如終結那恐怖的 沒有傅柯也無卡謬 更非馬奎斯 於想像的凝視中,我的裸命 尋求著文字的外衣 (2020) 是肉身的拒絕,如面罩 拒絕至小與至大的 蛋白寓藏核酸,煙幕掩護國家 超越肉身的 都是恐怖 為了免疫,他們考驗 自己的免疫 自己不是自己的 彈動舌苔也無斷流 收放肢體妄成海燕 初生本非無病 怎料世界劇毒 (XXXXX,XXXX……) 界線此側 我們是偽見證者。
「病•毒」專輯
蝙蝠 梁小曼 (中國大陸) 是無數的蝙蝠衝入 巨浪湧向懸崖的滑壁 被黑色之翅運送海平面 顫動的浮光掠影 減輕了你腦中的濃度 若不是冠狀,還能是甚麼 海上行走的人,他在向誰言說 再無人,洪水之後必須接受天啟 密閉天空的群獸,也正攻打你 頭持續痛,無法承載的皇冠 身體離你而去,殘肢斷臂 割席的城池,付諸一炬,神的回音 響徹天空 —— 海上行走的人,正在聆聽天啟 千萬隻蝙蝠飛起,一如劇烈的痛
沉默的旋律 布林 (中國大陸) 緬懷生者 是因為我們漂浮在 欲言又止的時代 只要把嘴張開 就可能朝不保夕 而閃爍其詞的詩 是舌尖死海孕育的睡蓮 攜帶著心甘情願的病毒 深入此身
上帝戴上了口罩 姚風 (澳門) 教皇取消了週末的彌撒 這離上帝最近的人 也開始咳嗽了 向雲端望去 天堂依舊遙不可及 上帝 已經戴上了口罩 並下令 封閉天堂
向命運深處飛去 姚風 (澳門) 未來從明天開始 明天從清晨開始 清晨太陽出來了 但街上沒有人 中午也沒有人 下午也沒有人 黃昏時分 一群群黑鳥 像一架架微型轟炸機 從原始的遠方飛來 攜帶著炸彈 向我們的命運深處飛去
我也是在茫茫的寂靜中 發現被剝奪的旋律 是我的親人 一波又一波的親人們 就是旋律本身 Voice & Verse | 聲 韻 | 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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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現真相的人 彭依仁 他,只是一個發現真相的人 你可以設想他的生活有多乏味 每天在車廂裏,為領袖的話點讚 瞧著細菌樣本耗盡一整天 下班後,和同伙去喝酒或吃火鍋 在車廂裏打著鼻鼾
想起父親變形的枴杖 想起妻子那被汗氣薰蒸的眼鏡 他們很快就會遇上真相 他想叫他們走,不要留戀家中飯菜 他知道,很快會有人來找他 他閉目深思:我就坐著等你們來
他,也許只是一個發現真相的人 當他盯著電子顯微鏡,從數據 讀出異樣,他就知道這異常 正是他每日面對的真實 它們正躺在培植基光滑的表面上 等待改寫所有人身上的密碼
他來不及把思念寄給家人 他的恐懼也將會被洗淨 以後,他將和真相永遠下葬 他被稱為抗疫英雄,沒有人知道他 只有一個微不足道的心願 他們懂得做的事情就是鞠躬
而他,碰巧只是窺探出真相的人 他不可透露真相的樣貌 而真相背後一定有更巨大的力量 把透露風聲的人扣留在密室裏 日以繼夜的盤問他們: 你們是怎樣看穿我的化妝術? 他夢見自己的微信號消失 一輛汽車接他到一道霉臭的小巷 司機抽了很久的煙,又問他 關於生活習慣和財政狀況 末了就說,如果你累,或者感染了 病毒,那就請你好好休息 他心中很清楚劇本的節奏 猶如鋼琴家了解應該哪個時候停頓 哪個時候加速,哪個時候彈出 裝飾音。而現在:沒有退路 不是死亡就是逃跑。他立即想起 昨晚還在一起喝酒的同伴
如無意外 曾詠聰 關門前一刻 一個女士跳了上車 八達通背面的職員證 掠過我的扶手 坐到最後一行 巴士最悶熱最難聞一行 如無意外 她未來 會把一份我倆都看不懂的文件 遞給醫生 讓他告訴對座的我 餘下多少日子 可是 那些足以置我於死地的病毒 還未發明 我們就可能 死於司機刻意不關門 等待更多乘客上車 的多餘心態下
60 | 聲 韻 | Voice & Verse
「病•毒」專輯
但我只是消失的行人之一 水先 新聞畫面中,猜疑的、恐懼的、 絕望的、瘋狂的、 無助的、沉默的 排不完的隊列 買口罩、扛米、清掃日用品 即使我端坐家中 懷疑失落的、撲空的、憤怒的 其中一個,是我 而遠方戰場上 那些年老的,獨身前往醫院 等不到叫號虛耗著的、 躺在隔離病床中生死未卜的 和那困在城裏的男女老幼 連同死寂的車站 哀默無聲的大馬路 都是我
病毒或者其他 冼冰燕 傷口,在惡魔軀體上 牠要所有人類償還牠承受過的痛楚 誰的利齒沒有噬咬過 骨頭 誰的手指不曾沾染過 血 衆人說 用無菌布封住口 洗乾淨雙手 便能避過災劫 一片片黑色的雪花 依然展開碩大雙翼 覆蓋了大地 枯萎的小草 多麼無辜
口罩 陳子謙 手風琴摺藏的陰影攤開 嘴巴便沉默了 戀人的手扣得更緊 不織布拓印又一個乾吻 分享半張相同的臉 與傍晚散步的家犬偶然對望 「這是我的身體,為你們 掰開。」沒有一副口罩是孤島 天堂在上,口罩在下 沒有一座孤島不是口罩
皇冠漂流史之基因學 萍凡人 擺脫鑲鑽基因 骨牌效應第一張骨牌 皇后像極了廣場 大逃脫不披上華衣 我 只係一個小小嘅皇冠 皇冠 只係一個無國籍嘅流浪者 流浪者 只係一張企唔穩嘅骨牌 軟禁唔需要城堡 我唔需要歷史學家 漂流無河 折返鑽石家族 無人賜我國籍 一個小小嘅複製品
Voice & Verse | 聲 韻 | 61
「病•毒」專輯
我們戴上口罩寫詩 韓祺疇 我們戴上口罩讀詩 對非陰性書寫的斷句,保持警惕 飛沫猶如陳言濫調 然而斷斷續續的乞嚏不會比連綿的咳嗽更耐讀 咒罵留在口罩裏,滋生惡意 掩蓋唇齒也掩蓋情緒 但我們還能懷惴一種怎樣的善良 原諒世界有時充盈催淚彈 原諒城市暗魅的角落裏,仍殘留誰的血跡 看不見的病毒釋出善意 看得見的,製成疫苗 猶像該死之人還活著,活著的人 懷疑活著是上天的懲罰 我們還是存有一些習慣 經過一些地方時,異常沉默 街渠裏昇起細微的煙塵 暗示也不暗示甚麼,想留下一束花 或者突然就心悸 痛哭起來,在一個雨疏的傍晚 流水淌進管道 以為能隔絕病毒,最終只有我們隔絕彼此 石礐的塗鴉留有餘地 筆劃未盡的字跡,又暗示怎樣險峻的場境 甚麼又比甚麼更像一首詩 還有多少宏大亮麗的比喻呢 我們好不好別再聲張 我們想像自己病入膏肓 然而再危殆的體溫 都不足以焚燒世界 My Dears,相比起「我不愛你」 更使人窒息的是 我們要隔住口罩說 ──我愛你。
62 | 聲 韻 | Voice & Verse
大同 恆信 病毒和愛競賽 努力傳播到地球的角落 聽聞複雜的病理 只好送上一個口罩 看不見的 病毒 看不見的 以愛命名的單字 都從人群傳播 病毒激起醫護的愛 救治病人的手 緊捉病人的希望 從一灘污水到一條江河 以龍的毅力 凝聚 新聞報導、新聞廣告 直指不增病例 結成碩果的日子不遠 靜候盛夏到來 我記得武漢矗立的古樓 千年的精魂 轉化病毒的風邪 從危機中起立!
「病•毒」專輯
西出陽關 郭藝星 太陽 太陽拔起我下墜的身體 許多事情已經漸漸模糊 但那些等待我的身影 卻經常出現在我睡不著的幻影裏 他們與我在一起 亦復如是 有一種情潛伏在我每一個不平衡時刻 經常幻化成夢境把我的精神帶走 新的一天 卻無法給我世風日下的葡萄糖 有一個地方我的父親曾經送我到過那裏 我幾時離開那裏 他不再知道 錢和秘密離開 信仰愈戰愈強 人無法解釋 舊物飄來飄去時常這樣訴說 「如一個人阻擋了風 另一朵雲要來世才能看到雨」 猶如我們的深陷
如是觀 —— 寫於自我隔離之後 盧真瑜 雷聲擦過 一支未吸完的煙 氣味與催淚彈一同觸電 一切就緒 樹木戴上新冠 層層疊疊,於馬路上反覆流動 戴上口罩,除下信任 以眼睛 作為新的身分證明 忘記無法終結的恨 城市墜地 一顆露珠吻別我們 別無他法,我於妳龐大的軀體內 棲息,一如居於 一握砂
亦復如是 倘如還有機會 決定去理智 把信仰還給父親 在合適的時間停止 不再往前 最後靈魂和身體選一個離開
人應是順應為好 遵從古老的密令 五個月後 我身中病毒身亡 月亮 月亮懸在我最悲苦的地方高低不平 Voice & Verse | 聲 韻 | 63
「病•毒」專輯
無菌毒之城 張燕珠 新型冠狀病毒撒落在土地上 潛伏在一個沒有喜慶的新年 一個個生命被它擊落在毒菌的肺部 開出片片花瓣在幽暗處 源頭在哪裏? 在聚結千百年病毒的蝙蝠,或許 不討好的外表、不像食材的食材 日伏夜出提煉更加劇毒的毒素 卻錯誤標上看似有福氣的名字 象徵幸福的圖案,禍種人間 神話化那唯一會飛的哺乳類 不是正義蝙蝠俠,是寶可夢的毒類 菌毒在哪裏? 懸浮在空氣中,看不見的維度上 一把飛沫橫放在你我中間 終於明白獨處是一帖良藥 減少接觸不如不見網上傳遞 渴望緊緊抓住防疫消毒液 橫臥在層層過濾的滾筒內 好讓菌類毒類留在隔絕的門外 說聲:外人免進!小心門柄 口罩在哪裏? 在網上流轉、跪求、帖文 長長的隊形自東西南北湧入 發落號碼籌就像穿上保護服 沒有辜負凌晨三時北風的探問 空手而回的只歎怨被窩的麻纏 憤怨商店的限量痛怨疫情不止 靜止在恨怨錯誤的時空 把長長的不織布裁成一小片一小片 如雪花更淨白 發動不眠的滋、滋、滋機器操作 為誰裁剪外出的免疫罩 數十億人在張望清淨土壤
64 | 聲 韻 | Voice & Verse
黃袍 蘋霖 戰線 病榻間 黃袍 加辛 命在 刃 敢問 權 利 名 何物焉?
獨步天下 猶不及 公元二零二零 當下 保衛生命 彌足珍貴的 黃袍
點檢 黃袍 加身 陳橋上馬 一聲 奪天子名實
紫袍 又復何耶?
咽不下 致 手足的 杯酒 誰作則平 屢屢 犯顏 直諫相迫 面無懼色者 成也強榦 重文 敗也弱枝 輕武 亡矣 亡然 福兮?禍兮? 史 不盡言
庚子•端月 末 註:「 窮 則 變, 變 則 通, 通 則 久。」〈易•繫辭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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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毒下的日常 莊元生 疫症數字以手寫攀升,每日 黃昏,我用雙腳下樓走路 散步到梧桐河畔 雙腳丈量過去 我知道野草叢下 掩埋方形的水池 這裏以前是一塊菜田 我曾在山村生活多時 看見枯池,此時 心中泉水滿溢 梧桐河,橋上 晾曬玄色的僧衣 戴口罩的人一個接一個 從橋的一端走到另一端 急步走過曠野郊外 遠處山上人煙稀少 口罩外明晃一雙雙恐懼 眼神猶如黑火 黃昏,牧羊人已回去 點起一把柴火 燻煙裏蚊蚋聚集 黑白的羊群安靜如昔 每日政府有疫情匯報
藥 徐軼南 空乏的胃袋撐不起 全身鼓脹的皮膚 他穿著華麗的衣服 浮腫的背影彳亍 肺裏布滿蛛網 捉不住氧氣 綁著的都是字句 筆劃太深 刻進每一口呼吸 手上提著的包裹 似圓似方 外面層層包著厚厚的紙 裏面的液體滲出 紅色從口號之間滴下來 他們說,要有信心 他們說:「包好!包好!」 百草皆枯,鶴頂一抹紅 抑或 點著,炸開,粉身碎骨
Voice & Verse | 聲 韻 | 65
「病•毒」專輯
肺部的花朵 吳燕青 2020 的開端 被雪覆蓋的大地是白的 而人間 不明物在肺部 開出嗜血的花朵 你要戴上口罩 穿上防護衣 你要千里迢迢 你要日以繼夜 你要有家歸不得 以血肉之軀 一排排 站在戰場的正中央 而雪會繼續下 大地會一直白 被蝙蝠隔離的光亮 刺穿肺花 聲音在喉結處掙紮 低低地喊不出救命 哨聲響起時 天空舉起訓誡書 和大地一起哭
66 | 聲 韻 | Voice & Verse
絕處呼喊 黎凱欣 人們道你是始作俑者 你時而棲息於森林洞穴中,時而百萬成群 惶恐中的不可終日 再也諷刺不過的現實 你本為五福,令人喜樂媚好無憂 也許全世界都彷彿失明 依賴的道德、法律和機制變得無力 人類總卻不會從錯誤中學習 散播病毒前 人心帶來自我毀滅 死亡恆在 世界又充滿惡臭 又有誰看到人性醜惡的一面﹖ 在沉淪中衍生慾望 破土而出的邪惡 突如其來的恐慌 垂下眼睛 彷彿與自己無關 看看又搶又喊的人們啊 卻未曾想過 抬頭一看天空竟是灰白一片 人們仍依舊說你的不是 卻未想過 人的好鮮慾念 成為了死亡中的勝利 千瘡百孔的餘溫 生命到了盡頭並不可怕 毫不擔憂即將來臨的冷夜 已經看不到春天了 大概麻目成了習慣 城市還是在這裏蔓延出絕處的呼喊
「病•毒」專輯
紙牆 孫廣源 掛上晴天娃娃 祈願房間明亮如鏡 害怕所有樹林被燒焦成燼 害怕種子被貪婪的麻雀掠食 開始搶奪原木的靈柩 吸吮遺孀剩餘的乳汁 滾動圓筒,做著每天的要事 而別人每天的要事是,計算牆上的格子 買下海港的房子,仍要努力 組裝聖壇,堆疊白色的風景 鳥籠掛在吐露港 風景的縫隙由紙漿糊上 以為野獸不再有哺養的情愫 以為沙堆裏有永不乾涸的綠洲 所有作者丟失摩西的紅杖 只有我們拿著鐵筆竄改童話的起首
肺疫 李浩榮 不管怎樣,病毒終究傳播開去了 伊利沙白,有一種不能言說的恐懼 懸浮於空中,我們戴上黑色的口罩 隔離北方的瘴氣,伊利沙白 急性的呼吸道疫症正在社區蔓延 入侵我們的思想,扼牢我們的喉嚨 中央人民廣播電台呼籲 —— 民眾切勿輕信謠傳 國家一再安撫我們,伊利沙白 叫我們不必害怕 老人咒罵,我們是害病的一代 憤怒急躁,力竭聲嘶,五臟如焚 伊利沙白,小說裏,那犧牲的青年流出鮮血 蘸滿治療肺癆的饅頭,翻開荷葉 伊利沙白,我驚見一顆熏黑的頭顱 咧開嘴巴,呼喊橫刀的苦痛 「是一種艱難的愛。這種愛的必要條件,就是完全忘我, 鄙視自身; 但是,唯獨這種愛,才能消除孩子們的痛苦和死亡」 伊利沙白,我們留下的民眾 競相爭搶廁紙、火酒、口罩 彷彿淪陷時期,通宵達旦輪候白米 有人高喊,政府呢,首長何在? 關於肺疫,十七年前 伊利沙白,我們經歷過另一場災難 那些為城市犧牲的醫生與護士 釘在了十字架上,恍如此刻窗外的樹枝 氣管一般,生長出兩片嫩綠的肺葉 在春風裏,悠揚飄動,呼吸空氣
Voice & Verse | 聲 韻 | 67
「病•毒」專輯
肺炎尋親
悲傷傳染
鄭潔明 你的名字要改換了 他們說 你在那裏出生 不代表 流著同樣的血 有人說 你的祖先 是蝙蝠、野味 也有人說 是生化武器 U 型水管成為 你的搖籃 飛沫氣溶膠抱緊你 尋找玩伴 你收拾家當找親人 搭車、搭船、搭飛機 所到之處 封路、落閘、停航班 你壓抑怒氣 變性藏匿 仍未能衝關 唯獨她 敞開大門 見證你建立家庭 再闖出世界
語凡 (新加坡) 他說的悲傷 會傳染 從一座城市 搭飛機到另一座 卻總是假裝快樂 像病毒潛伏 測不出憂鬱的體溫 直到滿城病患 愛似危城 一紙情詩宣布 病危的相思化為孤獨 隔離困鎖 藥石無助 也許幾十年 也許才一生一世
手 李顥謙 漆黑的手我們傍晚洗。我們中午早上洗我們夜裏 洗。我們洗啊洗,我們在房子感染,而地板依舊 明淨。 更早的時候,我們已經習慣勤於洗手。洗自己的 手洗朋友的手洗陌生人的手。因為我們清楚,不 惜一切地奔前,讓手被灼熱的空氣刺痛,是為了 恢復我們手的價值,是為了拒絕成為黑手的一部 分。那些骯髒的黑手,一直都披著絕對的白光, 要把我們捕獲,把我們活活捏死。 然而,就在我們洗皺摺的手洗到脫皮的那刻,我 們才聽到,那些被踩得折斷了的手,從高處墮下 而破碎的手,插在警署與法院外揮擺著的手,正 代替我們,流一場洗刷不掉的血泣。
68 | 聲 韻 | Voice & Vers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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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毒製造史 陳韻怡 (中國大陸) 人類的歷史不能只有人類 乏味,主要是乏味 便用野味調味 用新型的,非典型的,衝擊 我們孱弱的味蕾和器官 沒人意識到,它是如何在歷史的拐角 讓製造者集體性白色失言 陰霾是唯一的天氣 每一根敏感的天線在圍牆裏 惶恐地伸長,尋找解碼 但那漫長的未知,並無作答 比事實更可怕的懷疑在體內發酵 生理和心理,不知哪道防線率先崩潰 人類從未有過如此小的空間 個體的體驗可以迅速蔓延整個集體 在無法估算的時間跨度裏 每一秒都在驚人裂變的赤紅數字 冷漠地在生死簿上攀升 這是一場重複的戰爭 複製開頭,粘貼結果 經過所有史書顯明的注腳 人類在簡短的歷史上,製造的 決不能僅是一場病毒。
仰望明天 吳見英 人日前往海旁躲避人流 讓和煦的海風吹散眾生恐懼 散步的人仍戴著口罩 舉頭面向陽光淨化時間 像一隻隻寺院裏的龜 石頭上伸長脖子仰望明天 我背向陽光讀一本薄薄的書 小小說的長度適合躺臥的老人 迎著光午寐,風掃過頸脖飄送 寒意和醫療味道,木長椅上 我稍稍移動了位置,讓身後陽光 烘暖我的背,撫掃不安,想起 鄉下潮陽,暖陽裏一隻瞇著眼的貓 大概如今已受病毒感染,或成為 熱鍋裏沸騰的肉,貓眼再不睜開 而我睜開的眼沒法專注看書 眼鏡遮擋細菌也構成閱讀障礙 隨風飄蕩的碎葉伴著它草地的影子 窸窸窣窣以雙倍數量掠過眼角 融進書頁,縱向的文字掉落 帶領我前往一個開放式結局 我只好寫詩,在光禿禿的樹幹下 靜聽一枚淺紫色花朵墜落 身旁的背包半開的夾縫,裝飾 書本封面,讓故事有更美的結局 讓海上的波粼更耀眼,草地上 此刻關閉的射燈想必會在今夜 照出七色彩光慶賀生辰,風中 他們的口罩扯落下巴,嘴裏霧氣 朦朧彼此的視野,他將脫下外套 搭在她受冷的胳膊,並肩入睡
Voice & Verse | 聲 韻 | 69
「病•毒」專輯
營養有毒 蔓華 (澳門) (一) 經數年月琢磨的雕像 消受日曬雨淋的溫暖 屹立不倒 旅客的愚昧為肌膚增添外衣 色彩繽紛的山水畫不斷量增 雕像不再是雕像 因炫耀而被腐化 然而蝴蝶依舊不離不棄 (二) 牡丹花獨自在黑暗的角落滋長 壁虎留下有毒的黏液 貪婪地享用 渴望那一絲的養分是如此的奢侈 隨時送命
港人
治港
香彥君 披雲不見太陽 星空寂靜無光 戴日換來失望 悲傷逐漸高漲 月娥高居宮闕 半點毫不知曉 城樓負傷 地上人兒面臨無形敵軍 四面楚歌 想方設法偵察敵軍埋伏 你我面面相覷 陷入徬徨 若攻破最後屏障 留句妻小 披白袍換防護裝 有責奮戰 血淚揮灑戰場 微小如我也必歸於榮耀 不畏敗或亡 弱勢除去街道骯髒 氣泵搶救肺臟 相見隔窗 休息時 在病床 就祝福吧 這平凡夢想 親眼見證康復 吻別化作幻象 就光復吧 這淪陷戰場 擁衛築立城垣 抱緊信念絕不投降
70 | 聲 韻 | Voice & Verse
「病•毒」專輯
一個潔癖者於未明之狂想 路漘 扭開水龍頭,用右手按一下半 洗手液,在雪白泡沫中搓一、二、三、四下 (手掌 > 手背 > 指隙 > 指背 > 拇指 > 指尖 > 手腕) 沖走安全感,隔著紙巾關上水龍頭、廁所和房間的門 用濕紙巾,一次, 抹走透過紙巾底層跑到手上的病菌;兩次, 抹走抹走透過紙巾底層跑到手上的病菌時可能殘留的病菌 沒有人會再在地鐵上大模大樣地坐立(也或許沒有人在地鐵上) 沒有人會再要求親筆簽到(也或許沒有人親身到場) 消毒濕紙巾、搓手液、酒精棉片 一切怪誕皆成為日常,那些或明或暗的 聲音逐漸消失 —— 誰也不知道 面前的物件被誰碰過(他 / 她的手會接觸過鼻屎、口水或生殖器官麼) 又或者,當不經意地走過一條街道 誰知道地上會有看不見的甚麼(嘔吐物、糞尿和阿伯的濃痰只是可能的幾個) 你說:活在泡泡裏的日子已快有五十天 多疑、神經衰弱、社交恐懼已在社區傳播,再這樣下去 恐怕大家都會瘋了 別怕,在此之前我已度過了兩千多個這樣的日夜 駁蘚和黑狗雖會如影隨行 但放心,你能清醒地為此痛苦 突發急症的身體從不急於治療,即使億萬年來 正常運作的支氣管在黑煙冷刃的屠戮下急速萎縮 二氧化碳交易亟待認投 —— 呼吸困難、發熱只是最初的病徵 一切衰敗和腐朽還在白紗之後 Ta 不慌:執刀者必死於利刃 傲慢、貪婪、怠惰、黨同伐異、自欺欺人必將反噬其身 春光,悄然憔悴於無已的佇望 殘花在流水中開成無根的果、墜下 —— 而後無聲枯糜 看著你臉上的驚悸和愁恨,我沒敢 告訴你我凄淡的欣喜: 這大概是你一生中最接近我的時候 這大概是我們最接近我們的時候
Voice & Verse | 聲 韻 | 71
「病•毒」專輯
春天 王芝 1 二零二零年二月四日 立春 0 太陽暖了積雪化了寒風輕了枯樹綠了大氣濕了 家中的老人病了 「過敏,沒有大礙。」筆尖在紙上沙沙 如同他一呼一吸費力的喘鳴,於是 「來 —— 治久咳上氣嘍 ——」她聽見了這句吆喝 -0.5 他比雲層還要快來到 從家鄉 帶來一身看不見的 -5 春天來了(好像也從沒有離去因為也沒有幾天低於十度) 它一點一點一點一點一點 悄悄籠罩了這土地 堆疊繁衍幻化然後陽光穿過 我看見藍色綠色粉色黑色白色 卻偏偏看不見你的他的她的 神色 你在怕我嗎在逃離我嗎在收藏自己嗎? 為何眉眼彎彎就是你最大的溫柔? -13 狩獵失敗的你放鬆炸開的鬃毛 如同一隻亟需撫慰的初生小奶貓看進我的眼睛 你別生氣我讀了你的靈魂 你在戰慄你在吶喊你在橫衝直撞你在害怕失去你在捍衛 我因為你愛我 —— 我都知道 電視中的她不知道但我都知道
72 | 聲 韻 | Voice & Verse
-55 春天來了 —— 華南沿岸地區持續低氣壓 它一點一點一點一點一點 悄悄籠罩這土地 兩團厚重的灰黑的使人喘不上氣的 雲也是陰霾 落進了他和他和他們的眼睛 冷卻 凝結 破碎 落下 落下的聲音她又聽不見 -132 四朵烏雲遮蔽了陽光 你問我明天和未來哪個會先來 「我不知道。」我說 但讓我抱你入血液仍在流動的臂彎 讓我仍挺直的脊背成為你的脊骨 讓我仍跳動的心臟牽動你的心跳 然後去聽 —— 那無聲的交響樂 以愛為名從大氣親吻耳膜 由聽小骨到耳蝸管到聽神經 為幾乎衰敗的靈魂重燃希望 - ?? 春天來了
「病•毒」專輯
疫情蔓延在那日清晨在香港在你我之間所發生的奇妙的事 簡文雅 我是新型冠狀病毒、又稱武漢肺炎、不過這個名字好像很敏感、要麼你們叫我的洋名 Corona 好了、 最近我跟消毒藥水分手了、、他說我們在一起註定沒有結果倒不如相忘於江湖、我也很鬱悶所以周圍 走走散散心、可是我走到哪、哪都不受歡迎、、難不成我真的如此討人厭、難道我就沒有為你們帶 來些甚麼嗎、我不相信、在剩下的日子裏我要肆意破壞先是變種再產生異化一生二二生三三生咳咳 咳、、、、、、、、、、、、、、、、、、 我是一隻厚度兩毫米的口罩從前成本不到兩元現在價值不菲一罩難求飛上枝頭變鳳凰但是燦爛的時光 只能維持五個小時不過有的可以多活幾天有的可以遊山玩水有的可以遇見不止一位主人可是我的願望 是當一位白衣天使去陪伴真正的白衣天使嗚嗚嗚我快喘不過氣了啊 我是最近徘徊在維多利 亞 港 的 霧 ,是的,開始慢 慢 消 散 了。不過 在這趟短暫的旅程中,我好像對這個 城 市 有點陌生。值班的時候,好幾個星期都能看到那些凌晨 三點開始排隊,每天早上守著超級市場的身影,連同大東山東龍島千島湖也湧進了黑壓壓的人群。有 的或在三四百呎的單位進行困獸鬥,聽電視上那些吐著唾沫星子講著毫無營養的話的人。這香港已不 是我的地頭,就當我在 外 地 飄 流。 我是街口轉角藥房的鐵閘,數數也快年過半百。這天清晨,街上只有零零星星幾個晨運客路過。不過 正當老闆正要把我推開時,我看到了他身後兩個鬼鬼祟祟的人拿著七厘米長瑞士軍刀抵在他後腰。我 只能眼睜睜看著昨晚剛認識的三層印花強韌鎖水茉莉花香卷紙被強行拖走,對此我無能為力,但還是 有點怕,只好發出咿咿呀呀嘶啞的吼叫。不久,兩個藍帽子過來錄口供,不過他們露出難以置信的表 情? 我是酒精搓手液不離身且對數字和身體接觸敏感的人 也許是那個沒有口罩終日誠惶誠恐鬱鬱寡歡的魂 應該是第六萬二千八百八十個數字 或者是從此長埋黃土的骨 我是你 而你是我墳前冒出的新芽 作者註:「這香港已不是我的地頭,就當我在外地飄流」取自 My Little Airport 之《美麗新香港》。 校註:所引歌詞中「飄流」正字為「漂流」。
Voice & Verse | 聲 韻 | 73
「病•毒」專輯
香城疾病誌 施勁超 一、害光症
三、武漢肺炎
手勢示意減速 前方的道路已被阻擋 巴士在城市的夾縫停靠
生命與生命競賽 重演仿古遊戲: 口罩與鈔票等值 鈔票與廁紙等值 口罩或廁紙可能換取一百毫升酒精或漂白水?
散亂的序列堵在路中央(違反紀律只能被訓斥) 手電筒的強光閃爍 瞳孔收縮又放大 目睹一顆超新星 街道的垃圾桶已被取替 行人被收束、擊倒、殘殺 帶盾牌的十字軍,滿手血腥 二、氯痤瘡 人潮在紀念日聚集街道 流星墜落大地 催淚煙如期上映 戴緊抗暴豬嘴。 鏡頭釋出善意攝下醜惡 空腹的同伴久未進餐 人群步向夜的角落 不懼威嚇和日常的脅逼 黑色的棍棒在黑夜難以分解 姿勢正確又用力揮舞 血液從頭部滲漏 迷霧掩飾罪惡 疲倦的臉孔長出小山丘 覆蓋往常顯眼的皺紋 淚水撫平傷痕,而 —— 癌細胞持續擴散
74 | 聲 韻 | Voice & Verse
似乎關口已無關閉的需要 過多病毒早已蟄伏城市 為瘟疫正名 —— 世紀鬧劇 (但希望香港腳三十年後仍是香港腳) 在口罩缺貨的時代 政治潔癖暫且擱置 黑色口罩也照例戴上 他們知道成為人的第一條件是 —— 努力活著
「病•毒」專輯
亂說 應亮 爸爸 告訴你一個秘密 床下 我發現一隻蟑螂的翅膀 呼哧呼哧 抬它出來 很重很重 插在大鐘上 每小時可以加快一秒 爸爸 告訴你一個驚喜 媽媽生下個 baby 和我長得一模一樣 我問她 你為甚麼這樣做 又是如何做到的呢 她笑到捂著肚子 我猜她又快有新寶寶 爸爸 告訴你一個壞消息 小偷摘了我們的桑葚 手上沾滿紅汁 做成炸藥 轟隆隆 路人跌倒 變作紫色蚯蚓 一條條 我只能將牠們救回 放入堆肥桶 吃飽飽 爸爸 告訴你一個好消息 有人打翻了水壺 裏面全是消毒水 全城的人 好好洗了個澡 現在可以出去 不戴口罩 隨便握手和擁抱
無題 艾橘 潛伏在你的咽喉、支氣管、肺腑 整個身體 都是我的溫床 總在揣想:身旁的男人女人是否感染了? 憂慮,抱怨又不能 阻擋為了作聲而 不戴口罩的人 憤慨與恐懼 掀起一場煙火盛宴 —— 如落下的雨,異丙醇銷毀 帶菌者留下的指紋 扯破一次性殘留餘溫的口罩;玷污 芙蓉花與染上飛沫的鏡頭 全部吹走、抹走、清走 我們的蹤跡 這個石屎森林突然 靜了。 彌敦道昔日的噪音,築成 自縛於怯懦的繭 禿鷲在光害盤旋,斑鬣嗥笑 我問:自然法則 也包括病毒麼? 當你,被冰刃抵著喉嚨,雙手被捆 蹌踉地走向隔離營 我不會悵然,更不會欣喜 —— 只為 與死神拼搏的吆喝、毒魘震懾下的嚎啕 悲哀。 尖沙咀鐘樓指針轉動,依然 滴答、滴答 搏動每一下心跳 是對生命歇斯底里的吶喊 不用怕。你說 疫情總會過去,直至 陽光穿越雲靄 —— 二月的烏 桕 葉落下,化作春泥 滴答、滴答、滴答 你我永不分離 Voice & Verse | 聲 韻 | 75
「病•毒」專輯
掌門 鍾國強 太陽還沒有升起 蝙蝠糞便掉了下來 他早已接受了 無法清除的宿命 拉一張老藤椅 看時間被清除 簷隙與壁罅 那些瘦金體 亡了便好 門前停泊的鞋履 僅餘一隻便好 一隻便好 春滿乾坤 滿門 只糞便和鮮花的氣息 他又跟人在網上論辯 說起他的國 精神便勝利了 刪剩的臉友在迅速擴散 他看著是好的 屋內高燒起雲霞 他看著是好的 一種聲音 在四壁間交叉傳遞 咳嗽是切口 突刺是花蕊 他看著看著 一切都是好的 一切病亡 都是鮮花外的錯 天增歲月 他又增壽一紀 無事無幹 就坐在關好的門內 佛系掌門人 最愛祈禱 只是今晨早起 多服了一格 CCTVB
隔離 陳李才 早晨,突然的消息 早晨,明亮的窗 看來一塵不污 早晨,窗外的風景 她醒來不認得這城巿的輪廓 聽說連雪也受感染了 早晨,租來的公寓 所有家俱開始有了回聲 她開始逐漸忘記自己的語言 早晨,門外匆匆經過的鄰居 她沒有問過他們姓名和來歷 正如她從未透露關於自己的甚麼 孤身來到這裏工作,打算兩年後 孤身離開 早晨,時間 或者死亡,佔據她大部分思考 所以她偶爾戴著口罩 來回公寓與最近一家便利店 來確定她還在生存 早晨,手提電話 還儲存著歷史 那幾則看過之後又消失的謠言 早晨,時間 太多像浴缸過剩的水溢出 她整個身體,靈魂還在水中 早晨,便利店職員 大概換了人﹐她不認得年輕這位 白得像雪一樣潔淨 早晨,時間 她把自己裹在昨日的衣服裏 是否會像罐頭食物那樣變得難以腐壞 早晨,枯竭的肺
76 | 聲 韻 | Voice & Verse
「病•毒」專輯
肺炎莊殺人事件 Qorqios (日本) 被帶來無關的社團合宿 大概是讓我扮個助手吧 (聽說成員間感情不好 去年曾發生死亡事故) 老師偷偷說 放眼看去: 皮膚黝黑的男人 歇斯底里的女人 健談的花花公子 聲音高亢看似很能叫的情侶 害怕著甚麼的前任團長 不愉快的山莊主人 新到任的管家 (集齊了呀)我感嘆 第一夜過去 第二夜過去 第三夜過去 沒有死者 沒有暴風雪 通訊也沒斷 朝陽之中我們 彼此親吻 握手 擁抱 離開肺炎莊 將病毒帶回人間
病毒城市 楊喜盈 我們戴上口罩 反 蒙面法 警犬騎著大型藍色消毒水 清洗著 城市 還有 清真寺 但神任由 狂犬症肆虐 現在連犬隻也會戴口罩 卻遮掩不了 口罩上的 CSI 還有無底的虛無主義 「我來自武漢!」 成為擊退瘋狗的咒語 連儂牆祭壇下 一張張人形的便條 屍體打豎堆疊著 用血寫下「光復香港」 有些人吃野味 會氣促 像淹死 蝙蝠浸在湯裏 咧嘴笑開了 蝙蝠俠真的現世了 不知肺炎能否治療瘋狗症 今天 武漢肺炎 六折發售
Voice & Verse | 聲 韻 | 77
「病•毒」專輯
鱗
快要成熟 嚴毅昇 (台灣)
不出門的日子 想回歸腹底的海 生養滿月的汛期 流逝雨徑 疼痛游走 可能大概也許上了山…… 蝕痕交疊一隻化石魚 重頭演序族群感染癥狀的歷史 推敲鰓的微辭容量 假期圍困在上工的時光 你負責建造時光機具 擬以文字擱淺 重返隔世的珊瑚礁 在人情與事故之間偶做接線 在記者面前談論基因的缺陷 流走梭巡每口疲憊的喘息 髣髴生來長滿齒輪形狀的鱗 沉默不斷緊栓單螺旋的社會 不斷錯身 向出口一晃 返身又是入口 凝視自身邊陲處 橫亙著贅肉 誤以為自主規律如太陽 其實只是複製病毒的習性 看似活的 又像過早埋葬的死者 每日報告死亡 每日更新可懼的共犯 每日無可疑的信息 都如感染可疑的瘴氣 像城市裏蔓延的超時複工蔓延開來 喘息著無色的唇
78 | 聲 韻 | Voice & Verse
雨君 年前盛開的紅 只是每年自覺開合 膩人的好看 綻放的笑顏被時間抹爛 漚成發臭的肥料 南京街道兩旁有梧桐 伸向天空庇蔭思念 長青得浪漫 存於照片,隔著包膜日期 暖時掉落梧桐絮 人們只嗔笑差點躲避不及 默默扎根城南 渡過被伐 被遷 被賣 只是倒灌運來的肥料 就瘋狂生長 吐出不屬於它們的飛絮 混凝水土覆蓋不及 一笪變成一笪,一笪 還未知飄向誰的家門 鑽入不設防的袖口 遙遠城市聽到的故事 隔著躁動的空氣 剩下最軟的部分 竊來一張無人打掃的街照 與身處溢滿的街巷拼湊成完整的世界 吞嚥熾熱的麻椒,悶吼 變成竄入鼻腔的飛絮 人工大紅花產不出氣味阻止辛臭 只好用裹屍布勒住可見的現實 榨出花籽殘留的油 從我的花灑噴出 滋生蔓延的蕨草
「病•毒」專輯
肺炎時期的抒情 —— 十七年後應梁秉鈞〈非典時期的情詩〉 宋子江 我們都有非典型的回憶 有些人死得不明不白 以歌聲悼念逝去的人 四面皆是防暴的回音 尚未排解心頭的催淚煙 又匆匆硬吃黑心藥房的人血饅頭 關舖落閘的人也戴著口罩 向肺炎露出死心塌地的眼睛 有人沉默自覺充實 有人說話倍感空虛
郵輪甲板上的人影浮動 瞬間又在霧中消失了 岸上的人揮著晦澀的手 霧散後如何面對彼此 外遊的人匆忙回家掩隱 邊界上浮動著縹緲的體溫 蘭桂坊熟客夜夜哭笑傳染 酒醒運動健身再戰蘇豪 有人不戴口罩引起恐慌 有人戴了口罩引起恐慌
喝水嗆到氣管忍不住咳 猜疑的目光,側開的身體 恐慌的手肘,冷漠瞬時敏感 口罩隨著呼吸起伏 感染人數徐徐攀升 官員抗疫如老鼠搬姜 夕陽痰喘在陰寒街角拷問 圍城虛隙竟是無遠弗屆 有人堅決立春罷工 有人打算秋後算賬
急凍餃子塞滿雪櫃 可會找回家的溫暖? 在狹屋裏自我隔離 思念的親人總在遠方 春寒回想家傳的食譜 仍缺失傳的三昧真火 廁紙與親情定量配給 讓我們結伴練習末日 有人白天輾轉反側 有人凌晨悄悄出門
新年在車公廟抽了中籤 霉雨不慌不忙滋潤病菌 多年未貼門神,今年 流行辛棄疾、霍去病 燉個老火湯,祛除偏狹邪毒 肺祥肺欲清。話說 清明在望,難不成 摺幾個紙口罩代替冥鏹? 有人出門苦無口罩 有人在家隱藏自己
瞳仁日冕俯視昏暗的塵世 一場瘟疫教眾生怒視彼此 膚色語言如何疏離惶恐? 思考公理與正義的詩人 離去了,你我繼續比興互陳 病毒的陰魂牽引眩亂的筆劃 一首詩竟從立春寫到春分 炎夏仍遠?我還會見到你嗎? 有人登上獅子山吶喊 天地傳回絕望的嗚咽
Voice & Verse | 聲 韻 | 79
澳門專欄「抗疫時代」
記一個寂靜的春
寫在所有零之後
甘遠來 也許會有人說 (腳邊的貓抗議,說肯定會有人。反覆詢問後, 貓咪仍然堅持,我也同意) 那是一個陰翳的季節 然後昏昏昧昧的 打上一串字符以及省略號…… 今日黃昏與明日黃昏之間 美麗與哭泣的瞬息 山岰與山岰還鋪著雪 年獸早在數千年前被嚇跑 哨聲底的塵歸塵 池塘的鏡面寂寂無波 「一個快淹死的人,」 我的窗外有兩棵樹 紙人騎著紙馬 紙船馭著一盞孤燈 黑暗的、雜亂的、未被句讀的、 有理的、序號性的、時代與時代交接處的 都萎縮成一團小小的線索 在引號到引號的距離 全都是口部、心部、木部和水部 組成的正篆 「只有沉到水底……」
鳴弦 當人們剩下一雙眼睛 需要控制的事情便減少 零零後不知道 曾經某天放學回家 滿室醋香的瘋狂日子 今天人們不再說板藍根 根本連天鴿都忘透了 那一場天災,把一切浮華都洗盡了 滿街垃圾與這夜空蕩蕩的新馬路 也是零和零的對比 慶幸還有一雙空洞的位置 能夠入侵自以為是的抗體 還能讀取荒唐底下的竊竊私語 有人討論,也有人背棄信念 有人冷眼旁觀,也有人換了顏色 相信一次又一次的感染 會在所有零之後 醒來 數字陸續減少然後 增加
願 熵南
那兩棵樹,一棵是棗樹 另一棵也是棗樹 它們都枯了一個冬 (猜想物質是不易的 有沒有可能是時間在搗鬼?) 然後,所有人閉上眼 紅棗趁雨點落下 偷偷的抽枝,開花,結果 變綠,再變紅 最後一切都活色生香起來 「才能踩在堅硬的河床,」 清晨,雞啼,虹出來了。 「然後反身而起。」
80 | 聲 韻 | Voice & Verse
如果瘟疫再走得慢一些 我只好把信中的字刮落釀成酒 健康的願景 一杯給睡著的貓 另一杯灑向圓月 思念照落在每個人的家鄉
澳門專欄「抗疫時代」
氧氣的去向 良耳 無人呼吸的生活 單調如詞組:三餐,書本,窗; 日月,反覆,網。 氧氣是否應當納入其中? 這與其他許多問題一樣 尚無定論。 氧氣的通路常常受到阻隔。 緘封的口面對衰竭的肺, 如同一種人生在遠望另一種人生 卻都企盼著盡頭,一個單向的 多義詞 —— 生或者死。 時間,公正的度量衡, 無情的遺忘術。 唯有時間了解氧氣的去向: 生者且趕路; 死亡是旁觀者,等待著 下一場饑荒
爆炸糖殺人事件
我們活著,像一粒灰塵 良耳 我們活著,像一粒灰塵 習慣群居,卻難與人類共存 我們常以複數出現,卻是 孤獨的證據。 我們活著,像一粒灰塵 從不擁有房產,而所有 失去庇蔭的表面,都是我們的房產。 我們活著,像一粒灰塵 從不會自己飛翔,起風時 便互道珍重,故鄉在每場漂泊中 都與遠方押上韻腳。 我們活著,像一粒灰塵 「輕重」、「薄厚」、「多少」, 這些詞語是我們僅存的肖像, 而世上所有的存在 都是且僅是我們的形狀。 我們活著,在生病與生病的 間隙,尋求健康。 我們死去,當無法繼續啜飲 生存的殘酷光亮。
林曉 當沉默醞釀成瘟疫 當接觸變成危機 恐懼在空氣中開花結果四散傳播 驅逐著戀人們 —— 他們包裹起彼此 在慌亂的街道上奔走 沒有人能找到溫存愛情的角落 誰張開了口 誰就釋放出毒液 誰能把爆炸糖含在嘴裏直到天明 誰就可以在天黑的時間充當國王的侍從 誰更卑微 誰更傲慢 誰更無力 誰可能拯救
當所有的光亮都售罄, 我們終將醒來 —— 我們要活著,不再懼怕黑暗 (至少不會在夜裏逃跑) 不再趨迎太陽 (但會在陽光下大方地展示自己) 不再屈膝於人類 (有勞,為我拂去身上的灰塵) 不再為長出翅膀感到羞恥 (我們會學習飛翔!)
Voice & Verse | 聲 韻 | 81
澳門專欄「抗疫時代」
疫
這裏和那裏 雷帥
最初,他們說是聽來的 不久,他們也染上了 後來,有人說他們死了 再後來,說的人也死了 再再後來,說的人更多了 同時,死的人也更多了 終於有一天,世界大同了 人們終於平等! 哦,不! 人畜也終於平等! 最新報導說,寵物狗也染上了! 「非冠病毒」 現正全球通行 所向披靡 人們前仆後繼 紛紛倒下 一些人甚至開始習以為常 尿毒毒不過她 一邊等去! 洗腎嗎? 有排未輪到你! 老人病患?孕婦兒童? 都先等著吧! 「非冠」有耀眼的時代光環 國家元首都不敢怠慢 醫院大夫都得優先接待 口罩成了最昂貴的皮膚 由政府統一配給 在看不到笑容的日子裏 人們一個個目光如炬 四目交投時不禁互問: 你 看到了甚麼?
雷帥 海水沖到盡頭, 撞上鹽巴; 這裏的人說,不幸! 那裏的人說,是幸! 海水說,鹽巴是我兄弟, 該擁抱還是得擁抱! 陽光聽了,躲了起來。 瘟疫光明正大降臨。 人們還未找到火的尾巴時, 森林的樹木早已燒光; 梅花鹿掉了一地眼淚, 也沒發現同類的身影。 狠和狗開始同道。 大地一片焦土。 星星不再為人們指路。 天空的漆黑 成了人類的共同幸福。 瘟疫!瘟疫! 有人早知道是可怕的瘟疫! 為甚麼還讓歌舞昇平? 為甚麼正直還不流通? 人們都只剩下眼睛了! 然而,眼睛受夠了! 她已經見證太多死亡; 嘴巴也忍夠了! 她已經死封兩個多月。 終於 酒席撤下,門被關上! 世界啞然 一具具屍體無聲入殮 人們終於發現: 這裏,和那裏, 是一樣的地方。
82 | 聲 韻 | Voice & Verse
澳門專欄「抗疫時代」
風會吹來你的聲音 念頤 三聲鳴笛 淹沒了站台的叮嚀 綠皮火車載著年少的我們 揮別下一座長亭 不知哪家貪睡的小孩兒 還迷離著雙眼 可那春風捎來的消息 連他也忍不住偷聽 (聽風說) 是誰,在江城的暮色中 高歌猛進 是誰,在天塹的濤聲裡 希冀黎明 是誰,在異鄉的山河間 魂牽夢縈 是誰的願望 在六和塔的鐘聲裡 歷久彌新 趴在窗沿 等雨過天晴 等一樹櫻花似錦 等立春後的綠柳成蔭 等元夕,也等遠方的來信
愛是用來被消耗的 姜軍 原來你並不在意我感受, 原來安全感如此不堪一擊, 原來對你的信任不過空穴來風。 恍悟,一切和我想的不一樣。 想起你問我,愛會過期嗎。 我說:「愛怎麼會過期呢?」 我的回答只說了一半, 卻沒有解釋原因。 除去被彼此珍惜用心呵護的愛, 必然不會過期。 其餘冷漠的使用者奢恣, 愛連時間的考驗都還未經歷, 在不停地索取中消耗殆盡。 欺騙、愚弄、隱瞞, 我想你是個渣男。 於是,檢索自己的記憶, 想客觀分析你的好, 想痛擊批判你的壞。 可戴著口罩的我張了張嘴, 發現自己早已沒有了聲音。
如果能再貪心一點兒 我希望,風會吹來 你的聲音
Voice & Verse | 聲 韻 | 83
澳門專欄「抗疫時代」
庚子年,江城的梅 鎧鈃 也許我們都知道 江城是梅的故鄉 人們喜歡在春節來臨前 安置一株優雅的梅花 等待吉祥和幸福的盛開 這一年 先開的是一片名為謠言的真相 恐慌隨之而羞答答地掀開面紗 仇恨與無助同時展開 絶 望 在這城市中綻放 黃澄澄的花蕊赤裸裸地暴露出來 伸張的爪牙上藏了無數極其細微的侵略者 香氣如糖衣炸彈般 在江城一片祥和的氛圍下 瞬間爆破 乘著春風而來的是敵軍最強的隱形兵團 潛藏在海中成為暗湧 無聲地吞噬了不少沒有抗力的不幸者 剩下拼命逃生的人們 或想拯救遇溺者的勇者 簇擁在這片危機四伏的海洋上 你拉我扯 你浮我沉 誰被救贖 誰能逃生 誰作犧牲 誰往下沉 直到不少生命擱淺 才能分個你勝我負 也許我們都忘了 江城是梅的故鄉 人們喜歡在春節來臨前 安置一枝優雅的梅花 等待吉祥和幸福的盛開
84 | 聲 韻 | Voice & Verse
這一年 就在梅花盛開的時候 洗劫了江城的繁華 還一併奪去了江城千年的名聲 自此在史冊上 武漢除了是一座歷史名城 還多了一條罪名 也許我們都記得 江城是梅的故鄉 那一年 庚子年 就在梅花落幕的時候 被囚禁的城市自由了
澳門專欄「抗疫時代」
春喊 幽雲 皇子召來了天狗 在春天計劃 一場吞日盛宴 邀請牠們的親戚,團圓 以他人的身體作菜 徵他人之物作式 渴望永續不斷的春天 失去太陽的人們 連月亮都要躲避 不分晝夜地 尋找光 但只能劃下手中所剩無幾的火柴 看著點星般的光芒在手中落下 再陷入黑暗之中 在黑暗中 用窗戶斬斷天狗的頭 用門關上皇子的野心 祈禱春天永不到來
希望
2020 年的春天 關同學 漫天白雪在空中兜兜轉轉落了一地 不知道蓋滅了誰家的火光 天上繁星又徒增了幾顆 無形的戰場上沒有硝煙 2020 年的春天也來得悄無聲息 無邊黑暗還在肆意瀰漫 夜色深沉阻了多少歸人 春天真的來了嗎 忙前忙後的人身上沒淋到春雨 刺骨寒冷卻先沾濕了一身白衣 等到天空不再昏暗 行人不再喟嘆 冬雪化作春泥孕育希望的種子 在廣袤大地生根發芽 真正的春天終將在下一個清晨到來 那時路上有櫻花盛開 樹上有鳥兒歡唱 遲到的陽光灑在你我身上 發現自己早已沒有了聲音。
幽雲 轉動地球儀 從這邊到那邊 讓季節隨轉動而改變 冬天到夏天 轉動地球儀 從黑夜到白天 在太陽從地平線上升時 重新尋找真正的正月 轉動地球儀 從我家到你家 讓對話沒有間隔 侍到春暖花開時 停下轉動的地球儀 Voice & Verse | 聲 韻 | 85
澳門專欄「抗疫時代」
念白 雨山 獨白三十一:作業突如其來 為了成為詩人 我重 啓 了 開關 屏蔽思考的思考 轉身 急著將二○一九年 關在門後的風雪中 摘掉眼鏡上的氤 氲 冬天撲朔在身側 灶台迸出亮紅色的雪花 對於逃離 我高興的太早 舊鐘表上脫落的光線 是望向未來發燙的眼 作詩 喜愛喜恨 絕口不提 四時衰竭 不見明月 吞下長篇大論 重新 敘述給自己 甚麼是悲觀? 一種遠見 甚麼是沉默? 嘴巴輸掉的戰爭 甚麼是詩? 飲 鸩 止 渴 望梅生津的語言 南方和煦 可我肩上的霜雪急待抖落 獨白一:開學延期通知 隧道衝回海底 鯉魚決勝千里 榕樹的根 與風逆行 夾竹桃 瘦落 銀河傾落凡間 百老彙唱京戲 肩膀和肩膀磨著海關 郵件中的開學日期
86 | 聲 韻 | Voice & Verse
添了又添 在十三月 在星期八 在第二十五小時 家裏的黃昏 為我開了燈 好讓我的心 一亮 能 透過鎖眼 窺探春天 對白二:爆裂無聲 冠狀病毒 是帶了皇冠的王 我傳授衆 人 抵抗它的秘訣 洗手 戴口罩 閉門不出 但姨夫驕傲的炫耀 他的赫赫戰績 從壯年的非典型戰役 一路在沙場上 睥睨到中年 煙 被滿意的點燃 這最無畏的勇士 聽說溫度可以將病毒焚盡 他 只是不信 還沒上過研究生的年輕人 起伏的窗簾 是疲憊的潮汐 窗外掠過黑影 年輕人去望 在鏡像序列中 她像是看到了更大的敵人和更小的敵人 旁白四:賭場停業 天鴿吹不動的英雄卡西諾(casino) 被幾個噴嚏打到歇菜 玻璃晴朗 橘子輝煌 惡意與疾亮成碎片 耳朵說它已經瀏覽了太多苦澀 眼睛開始期盼嘗些甜頭 鼻子慫恿嘴巴 勸手 拿出些壓歲錢 好賄賂來日 讓它待我們好點兒
對白八:元宵節錯覺 不堵車 下午七點像淩晨六點 月亮是白天的休止符 在幹嘛 以前是一種信號 現在是一種參考 複製今天 黏貼明天 一覺已驚午 閑時膳為先 無事又入夜 一盞閑話 推盞酒杯 等春天 旁白八:玩手機有感 今日任務是症候閱讀朋友圈 更年輕的人們 是所有艱苦歲月中的風 忙於生根發芽的閑事 青睞 鋤禾日當午 收藏 汗滴禾下土 缸中的米粒覺得受寵若驚 罐中的黑豆顯得躍躍欲試 年輕人複述粒粒皆辛苦的寓言 把冬天一筆帶過 在愛裏虛度春天 像開在懸崖上 一朵無需穿戴 的野花 旁白六:新聞 在符號學的矩陣中 破解真實的命題 當我識破真相 謊言便不再是謊言 光陰難買一寸金 春愁白了頭 自由價更高
澳門專欄「抗疫時代」
生命煞白了臉 鶴唳挾持好漢 孤勇低下了頭顱 慈善是最好的生意 獄卒的通行證 英雄的墓志銘 人陷高牆 最見不得列車駛向遠方 而媽媽因為太講道德 不能理解很多東西
對白十三:散架 無聊 無事可聊 無所事事是唯一的大事 作詩 無事可做 便甚麼也不做 溫柔僅供參考 最終解釋權歸生氣的時間所有 新年定的 plan 只完成了個 p 媽媽說 實在太閑了 可以考慮 讀讀書
對白七:出門買菜 對白十五:視頻通話 不做禮貌的禽獸 不當自由的走狗 阡陌交通 狹路相逢 戴口罩是新世紀的脫帽禮 每個人和每個人 您敬我一尺 我近您一丈 獨白九:清晨白日夢
侄女問 雪花融化會變成甚麼? 是春天吧 我回答 小人兒不知疫情重 在院中 用木頭彈弓 瞄準空白的雪地 哦 那裏是她的修羅場 我背過身警告疫魔 別拖至春天
向今天預支明天和後天的雲 拌著風聲攪進咖啡杯中 呷一口溶化的來信 前天的煙和酒都失效 秒針有它的使命 背著時間走 誰先校對時鍾 誰就提前老去 對白九:家中學廚 日子像發了酵的白面粉 擅長在密閉空間裏烘焙 蘿蔔 青菜 馬鈴薯 還有 一百斤大米 媽媽悄悄傳授我 做菜的私房秘籍 「煎」和「熬」都是變美味的方式 還有「加油」也是 Voice & Verse | 聲 韻 | 87
澳門專欄「抗疫時代」
夢曉 半雨 無人的街道, 沐浴著暖陽的繁花, 訴說著春意。 無人的街道, 戴著口罩的我, 卻尋覓著一絲清新。 是夢麼? 我仰望著藍天。 是的, 或許這一切真的只是, 只是一場夢。 平日裏, 喧囂的城市, 如今略顯冷清。 喧囂的公園, 更成了白鴿的樂土。 踱步繁花中的我, 盡力收攝著這難得的春意。 是夢麼? 我俯視著花叢。 是的, 或許這一切真的只是, 只是一場夢。 白鴿驚起, 望著這空城, 我想, 夢總是會醒的吧。
88 | 聲 韻 | Voice & Verse
一九的疫車 足今 聽 —— 世界正 吟誦祝歌 要生者得到救贖 要亡者靈魂痊癒 要白衣永遠純潔 你聽見了嗎? 要你駛離 二零春日的渴望 —— 別再載走誰。
城牆下的人 玥英 那一夜城牆倒下 情緒在城中崩裂 哭吧!哭吧!哭吧! 雨水的玩弄 話語中連結 二月的春天是新的字詞 合上眼睛 麥田下祈禱 迎接日出來臨
Voice & Verse Special Feature: “Virus” It Takes a City of People to Save a City by Tammy Lai-Ming H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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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ice and Verse Poetry Magazine is published bimonthly. Our turn-around time is fairly quick for a print magazine, which involves our editorial team members constantly working on the publication. Because of this tight schedule, we are also able to respond to pressing topical matters. For example, we were able to publish English-language features “Vigil” (Issue 42), “Extradition” (Issue 48), “Emergency” (Issue 51), and “Bullet” (Issue 52), focusing on concerns facing the local Hong Kong community or the wider world. Our special feature in this issue is on the topic of “Virus”. The number of lives claimed to date by COVID-19, the first pandemic in the age of digital connectivity, has been horrific. And the tragedy has laid bare social, economic and racial discriminations across the world. I think of how in this time of physical distancing and self-isolation, many are not privileged enough to have a good experience of either. In 1790, Xavier de Maistre, a young French officer, was sentenced to house arrest after being involved in an illegal duel; he was ordered to remain in his room in Turin for 42 days. During that time, he wrote A Journey Around My Room, a guidebook or a travel journal which recorded his exploration of the chamber. It is said that he was inspired by Laurence Sterne’s works, which were characterised by their digressive style. There is no such “travelling” to speak of in some Hong Kong subdivided flats, however. If you stretch your arm or leg a little too generously, you are already in danger of stepping over a member of your family. At Voice & Verse Poetry Magazine, we take pride in valuing freedom of expression, and our calls for submissions are phrased in a general way, suggesting that all views are accepted and that we love to hear different voices. There is one voice, however, that we refuse to endorse—the voice of prejudice. To my dismay, we received poems that talked about staying away from Chinatown or even “cursing” Chinese people and how the virus helps them “clean” their population. The language was harsh and the sentiment meanspirited. Thankfully, the majority of the submissions were not like that. They recalled similar events in the past, depicted sadness and frustration during this difficult time, and paid tribute to medical staff. All in all, I am hopeful of us triumphing over the pandemic stronger together in this global village. In Hong Kong, people have been wearing masks since early January. Every time I see so many masked
faces, I want to weep. I want this to end soon. Living like this is not living. I know we will continue until the virus is defeated, but it is dispiriting. We do what we do for the sake of each other, to protect each other. It takes a city of people to save a city. Ten Questions —Adapted from Daniel Jones’s “The 36 Questions That Lead to Love” 1. Given the choice of anyone in the world, even though no one is advised to travel, whom would you want as a dinner guest, for one evening only? 2. Would you like to be famous in the time of COVID-19? In what way? 3. Before making a telephone or zoom call, do you ever rehearse what you are going to say? For example, you only have three toilet rolls left. For example, you are feeling lonely and depressed. For example, you sometimes hear the silence of the city ringing so loud you play a random podcast. For example, you have finally counted all the books you haven’t read but pretended you have. For example, there is no longer an urgent need to blow-dry your hair. 4. What would constitute a “perfect” home-bound day for you? 5. When did you last sing to yourself? Was it ten minutes ago? When did you last sing to someone else? Was the song or the singing appreciated? 6. If you were able to live to the age of 90 and retain either the mind or body of a 30-year-old for the last 60 years of your life, which would you want? 7. Do you have a secret hunch about how you will survive the current pandemic? 8. Name three things you and your partner appear to have in common, excluding “working from home” and “sick of instant noodles—all kinds”. 9. For what in your life now do you feel most grateful? Would it be the medical staff in hospitals? Or face masks and bars of gentle soap? 10. If you could change anything about the way OTHER people were raised, what would it b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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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oice & Verse Special Feature: “Virus” Corona by Steven Schroeder language is a virus from outer space —William S. Burroughs / Laurie Anderson 1 They say this thing is at the edge of life, and I say you could say the same of all things. What is this thing that we are mindful of it? A machine of nature that must be what it is or not at all, out of sight and out of mind until it makes itself at home where we think we are the measure of all things. But we are nothing of the kind. What we know of it is composed like a war, of bodies and the fear we share of becoming one. It is a living being when it crosses the edge where we all dwell and turns us to endless iteration of our own ends. 2 Of endless iteration of our own ends the philosopher said a poet said the one at which all things aim is good. But we count bodies every morning sure as sunrise. And every day there is not one end at which all things aim but one more mountain of ends to bury. It seems all things aim at nothing good, and living on edge at the edge of life, we are in the crossfire. An other said to philosophize is to learn to die, and I say the fear we share of becoming one is a living being when it crosses the edge, 3 a living being when it crosses the edge where we all dwell and turns us to endless iteration of our own ends, making a mountain of them and dwelling on it. They say we make god in our own image and I say this must mean god dwells on a mountain of ends at the edge of life. Like a virus. Like language in the beginning on a mountain of ends. 90 | 聲 韻 | Voice & Verse
Say one and there are two, say two and there are three, say three and there are ten thousand things. And I say what does it mean to learn to die? I suppose it could be nothing more than coming to know silence. 4 Nothing more than coming to know silence can bring something to mind, can bring some thing to be. Be still and know they say. And some say the gods destroyed the world when it became too noisy, a fitting end for a world said to begin with a word. But, between you and me, what is a word if there is no other—even for a god? Some say it was a lonely god who made the world in the first place: and god said let there be someone to talk to. And the word, they say, was god—the same was in the beginning with god. And in that was life—on the edge of god’s saying. 5 Life—on the edge of god’s saying and silence. But it is the way it grows that makes it new, and that makes me wonder if we are mistaken in thinking ourselves at the apex, every other thing spread out like a banquet before us. It is a machine of nature that must be what it is or not at all. Every other thing is accidental, a passing moment that comes to mind when it makes itself at home where we think we are the measure of all things. And it may dawn on us that naming the thing makes us what we are. 6 The thing makes us what we are, a band of frightened hominids waiting for a shaman to cast the demon out
Voice & Verse Special Feature: “Virus”
by speaking its true name. Call me Legion, because we are many. We have evolved beyond life to nothing more than is needed to carry on. Direct us to the nearest herd of swine if you wish, but we will still be legion, waiting, and you an imperfect machine we will put to use when the time is right. You are such fragile vessels, but we know you cannot be still. And we have come to know you will be moved by every other body. 7 You will be moved by every other body. And, still, we will join you in your endless iteration of your own ends, which, in the end, you may discover us to be. We have evolved beyond life to waiting, and we know every body touches every body, and every thing changes every thing. One thing leads to an other and nothing changes everything. Speed is the measure of all things. Pure speed lies at the bottom of things. As a thing slows, it rises until it is still and knows. We have evolved beyond life to stillness, where we know we will never die. 8 To stillness, where we know we will never die, we are nothing more than one more thing on a mountain of things. The body we inhabit is a matter of indifference. Yours is as good as any. We will wait, and you will do. You cannot be still, and we know we will be legion no matter what you call us. They say a rose by any other name would smell as sweet. A rose is a rose is a rose they say. They say there is no there there, and we say no matter. One body is as good as another, and where we begin is neither here nor there. We will wait and you will do, as you always do.
9 We will wait and you will do as you always do say as you always say be as you always are a fragile vessel, an imperfect machine that cannot be still and know that I am what I am. Call me legion, for we are many. You say we are the third in only two, but I say you have no idea from what to what we spill. Direct us to the nearest herd of swine if you will, but, still, we will be legion, waiting, and you an animal among animals. You say we are sisters, and I say call me Legion, for we are many. We know that we persist as a swarm. 10 We know that we persist as a swarm, constantly coevolving in vivo, and may vary in persons over time. We know that you no more know yourselves than you know us. We will wait and you will do as you do, as you always do, and say as you say. We will cluster in trees like a murder of old crows in the cold light of day, recognizing every passing face, calling you by name while you struggle to see with your own eyes what you hear with your own ears, out of sight out of mind, undeniable, knowing you better than you know yourselves, knowing you do not know. 11 You know yourselves. Knowing, you do not know that you persist as a constantly coevolving swarm that varies in persons and changes so over time that you cannot take your eye off your I without forgetting who you are and what you mean by we, that by which I am. They say even without knowing anything Voice & Verse | 聲 韻 | 91
Voice & Verse Special Feature: “Virus”
on the species concept of classifying different forms of life, every human recognizes another human as being a member of the same species, but I say every human recognizes no such thing. 12 No such thing. Every human being, a thing among things, not only thinks itself but thinks itself not one among others but the only one. Time and again, we have named the other something other than human, a member of a species not the same, drawing a circle that leaves us not knowing the we by which I am, 13 Not knowing the we by which I am, I do not know the we that draws the circle closer, says we are here, and it started where they are. There. Keep an eye on them. Seal the borders. But nothing crosses a sealed border like a being that has evolved beyond life to waiting. What is not alive cannot die. A virus is a being at the edge of life that uses other beings like stones in a stream it must cross to live, finding its way by feeling the stones. We persist as a swarm, coevolving. Build a wall, and you die alone. 14 Build a wall, and you die alone. We persist as a swarm, constantly coevolving, and where it begins is neither here 92 | 聲 韻 | Voice & Verse
nor there. Dying rises everywhere all at once. It moves the way a story moves, the way language moves. It piles everything that has happened together in its heart and dwells on it. We count bodies every morning, sure as sunrise. Still, it moves. Word by word, stone by stone, like water on water. Call me Legion, because we are many. I say this is the heart of the matter, but they say this thing is at the edge of life. 15 They say this thing is at the edge of life, of endless iteration of our own ends, a living being when it crosses the edge, nothing more than coming to know silence. Life—on the edge of god’s saying, the thing makes us what we are. You will be moved by every other body to stillness, where we know we will never die. We will wait and you will do as you always do. We know that we persist as a swarm. You know yourselves. Knowing, you know no such thing. Not knowing the we by which I am, you build a wall and die alone.
Voice & Verse Special Feature: “Virus” W.A.R.S. by Lian-Hee Wee
The Rash by Jose Luis Pablo
There is a W.A.R.S.[1] pandemic No, nothing to do with the crown, though it shows most among twits who so use surgical masks protecting their presumably boil-infested chins, puffing.
It started as a pinch, then a spasming spill on my back, the invisible march of insects.
Roses are red, Hong Kong’s a threat, to regimes and the like. So Luke de Pulford said.[2]
My nerves knotted and clawed at each other, spat fire and heated the pins, crackled the fat in oil and fueled the itch. Then sprung the heads of bulbous mushrooms in shrieking red. I felt the blisters map my flesh,
How does one fight stupid? A minister in Singapore observed of Hong Kong.[3] Claims he knows better. Note the “Lion” City’s numbers surpass that of the “Fragrant” Harbour’s, the count of their infected, and other Key Performance Indicators
bloom with globes flooded with some devil’s liquid. The doctor diagnosed its ancient name,
And WHO is to say, that the country who exported the threat did best? Only for US to reply, “A cut in your money supply?”
I cannot console my lover. He understands he must leave me alone for a week, but I see him
And so the virus spreads, killing those it cannot contract. Because, the infected, drunk in a cocktail of power, fear, and greed, are gripped quite firmly, by Wanton Assimilation to Ridiculous Stupidity.
prescribed against touch, described the childhood virus that never disappears, only claims the skin with the stain of age.
inscribing the sins of the welts, accounts of imagined wanderings, names of specters who’ve deposited guilt. I bear the sentence, this scarlet badge scabbed over innocence.
20 February 2020 [1] Not to be confused with Wuhan Acute Respiratory Syndrome, which should properly be called COVID-19, which expands to China Originated Virus in December (20)19 according to Joshua (G-Phone) Wong’s Tweet on 15 February 2020. [2] Who tweeted “Roses are red, Hong Kong’s a threat. If I weren’t married, we could’ve met” on Valentine’s Day thanking anonymous HK protestor who sent him a sweater with the message “Liberate Hong Kong, Revolution of our time.” My interpretation is that Hong Kong’s WR-2019 is perhaps an inoculation to WARS. [3] Reported in Headline Daily on 18 Feb 2020, https:// hd.stheadline.com/amp/news/realtime/hk/170347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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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oice & Verse Special Feature: “Virus” The Frontlines by Joel Pablo Salud Do not weep for me when I am dead.
where hope sings in clenched fists. He died too early, too soon.
There is nothing anyone can do at the moment.
Last night, the moon paid me a visit with memories of past loves
The carnivals laze quiet. The brigands, too, sit sleeping.
weeping inches from the closed doors of my soon-to-be grave; save for a song
We are all prisoners locked away in our beds,
I hear fluttering from a window Across my room, only the boom
the dark eyes of pathogens our only companion.
of screaming and gunshots held sway. The smoke from crematoriums
There’s a rumor running across the vast sea
Masks the scent of plum trees, Leaving the damp air thick
that we will not survive this storm that the brazen leaves alone
with the smell of death. Death! I never thought of you
will live to tell the tale of our cries; the lies they speak
As that foam in the mouth the glazed brown eyes, parched lips
scream in unison with the infection, saying, no prayer will save you.
thirsting for the eternal water. To me you are the sweetest fruit
My teeth chatter all night, my bones ache, my eyes go blind
the last shrivel of autumn before winter, the first of many fires
to the vision of redemption. There is no exception—
that will transform me into puffs of cloud, mist, and stardust.
all villages must fall as all cities must yield
Therefore, do not weep for me when I am dead.
to the vision of a virus as a god. I watched as the best minds
There is nothing anyone can do at the moment.
fall by the wayside, like scraps to the tongues of dogs;
Because despite this threat, I trust our names will live on.
Not even frogs find the strength to leap from one rock to the other. My own father had left me wondering about that hallowed plac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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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oice & Verse Special Feature: “Virus” This is Thursday by Robin Shawver she holds her basket that’s become the travel home for her baby doll who sits wrapped in scarf and sweater and that she won’t let me help her carry but holds firm to her grasp and lags behind us as we make our way to the gate and the guards and the people in hazmat suits and the police and all of them gesturing and pointing or otherwise watching us as one hazmat suit takes my husband’s temperature and another approaches my son while my daughter and I slowly make our way and I almost think they will take the baby doll’s temperature too but they don’t and when they’re done they just wave at us like in dismissal or this is it for now or please get away from us and we walk back up the hill towards our apartment and lunch playing freeze tag in the empty compound playground knowing that we are being watched at least by a few bored eyes needing something different to look at than the same walls and windows and screens that have washed over them for weeks and as we run around in the cold air laughing and lunging I remember that soon we will be summoned and our temperatures taken and lives maneuvered and that maybe we should stop running maybe we shouldn’t elevate our heat through movement and fun that maybe they would take our temperature and take all of us away or worse one of us and so we stop playing freeze tag and sit the four of us in a square circle the day before my husband and daughter and son had performed like a fake rock band in the same playground with a speaker playing Walk This Way loudly and I watched from our fourth floor window and we had taken a taxi to one of the only local restaurants open to be seated with friends in a room through darkened hallways and be allowed to take off our masks to eat Korean barbecue and our daughters roamed the empty rooms and after handing over our passport numbers and paying our bill I knew that we were being loud in our foreign ways loud in our play and in our movement
Border Crossing by David Raphael Israel
Pandora’s Paradox by Cheng Tim Tim
Though the iris is not a virus nor the rose an indisposition might of Isis toward Lord Osiris lithe wisteria vogue the position?
It could all end in never-ending chattering. Earth-sized darkness glows in her face, granting rest upon unrests, both overdue. She stays in her safe prison of a room, a pantry for well-founded, dumbfounded rebellion. At the bottom of timelines bottomless, lie proud slaves who master, masters who stop lives but praise others who, despite themselves, don’t stop— There’s only so much she could oversee— Crowds avoid crowds, returning to mounts more mask-scattered than downtown, where money first tastes of poverty, to see how some are more equal than others, more than one’d admit; toilet rolls can’t wipe traumas; virus tells, and doesn’t tell borders apart— What’s in the air is often off air. She looks beyond her window, the sky clearer with factories shut down. A colossal, slow death breathes life to many. An early toast to winners: Karma is just odds when a part of us is lost.
Could geranium & star jasmine explicate or perchance conspire to illumine the nocturnal jazzman or reframe the morningtide choir? Where fell fates trace delicate vines on the sill between living & dying with microbial pens limning lines birds trill floral banners a’flying all too fast all too distant the rush all too near in the redolent hush 21 February 20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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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oice & Verse Special Feature: “Virus” Vigil by Gavin Yuan Gao Child found home alone with dead grandfather amid coronavirus lockdown in Hubei. —news item
forehead & it is cold as a cocoon of old snow. A cloudshadow passes over the city like an enormous hand, revising
Don’t leave. There is a virus outside, the words of Grandfather crackle in his ears like timber ghosting into smoke
whatever life the night has failed to erase or rewrite. Tomorrow, when the siege is over, he’ll walk into the city
& ash in the fireplace. Night arrives— tyrannical, without mercy—slinking past the crepe myrtles sighing & tolling
among hibiscus & mock orange, beneath plum blossoms pinwheeling on their bony branches. The robin will sing
their hollow knell in the courtyard where nothing finally touches the shadow of everything. Innumerable & naked,
its ancient hymn of survival in the thicket where dawn will bloom again but at what cost.
the names of the dead rustle like silver tinsel in the empty streets. Bodies without borders, without distinctions. Their stories, too, are deemed disposable. Soon, they will just be another whisper of cold statistics on the morning news. This is the year of heroes, the newscaster proclaims, her voice inlaid with zeal, this is the year we win the people’s war! But for the child whose dark eyes gleam like black ice in a deeper dark, this will always be the year of long vigil & waiting, waiting for his grandfather to stir & wake from oblivion. For him, this will always be the year of fear & faith in which he kneels down to pray, fingers interlocked—
Fortune-telling by Louise Leung Incense burning shall cleanse the reusable masks of yesterday and tomorrow. Tarot card reading on some advice The Hierophant, Seven of Swords Nine of Swords in reversal a warning, a sign that the door is open and no one’s leaving
Alive
the way the adults do on television—over Grandfather’s chest. Will always be the year of endless winter. The year that he learns
Don’t blame the crows, no Bats are good omens This is not the Black Death
to grieve is to lose a thing you love over & over, letting it die in your heart a hundred times. The year of disenchantment
Your lucky colour today is Hospital White
where nothing stirs or lives again & finally, he stands up, exhausted from hope. He strokes the pale skin of Grandfather’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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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void facing the root of the problem and soon we’ll not be fine.
Voice & Verse Special Feature: “Virus” Ritual by Crispin Rodrigues “Singapore’s next general election must be held by April 2021, though the ruling party has called for early polls in recent cycles. It’s unclear how the coronavirus outbreak will affect the timing of the vote.”—Bloomberg, 10 February 2020 How everything becomes a choice: a cross in the ballot box, a mad dash for condoms and cup noodles. What shapes the policy of the day, and do our leaders really care about us? The coffeeshops are full of old men whispers. They are still there in droves, believing two bottles of Guinness and cigarettes are potent enough to stop the spread. Past midnight and they are still there, shouting into the night sky for a handout to buy more booze. At 2am they return home to their diabetes and Toto cutouts, waiting for their ships to arrive at harbour. Before sleep, they practise the old ritual: a cough so chronic it chases the disease away.
Outbreak by Crispin Rodrigues “Task force co-chair, Minister for National Development Lawrence Wong, emphasised the importance of people not becoming xenophobic, and also advised people to stay calm and carry on with their lives.”—The Straits Times, 27 January 2020
The Stain by Suzanne Lai when you stare at it long enough the stain disappears you strain your eyes to focus but it slips a Freudian slip or a slippery slope oh/of post-truth the stain it radiates, splashes even almost Pollock you wipe it with the remaining toilet paper a smudge, it becomes almost dark red a spill, you think? oh/or fingerprints let’s make it two “Yes, I can; I understand.” the fever clouds your glasses and your voice “Some die saintly in faith and hope— / One died thus in a prison-yard—” someone recites that again and again from the rooftop of a mall his voice soon becomes a tentative squeal that gets louder and louder
Mother says the devil comes from Wuhan to invade us, says the demon’s got bent and twisting horns that form a crown on its murderous head, says it has a penchant for those who do not understand its Chinese ways, crawling into corners of the island, first then usual spots—Sentosa, MBS, then the heartlands. What she doesn’t say is that she has crowned every Chinese with spiked horns, labelling them virus irrespective of their place of origin. She tells me the symptoms – inability to read English, inability to follow instructions, that I should be wary of accents and luggage bags. See la, why bring the sickness here? She goes back to reading the headlines and complaining. I fear the sickness was here a long time ag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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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oice & Verse Special Feature: “Virus” Your Message is Taking Longer than Usual to Send by Joshua Ip —after Du Fu In the land of masks and scrubs, how dare one leave the house? As my phone buzzes with worry, I drive alone through lockdown city. The vegetable markets lie desolate; the streets are swept snow-clean. Though the quarantine ended yesterday, this morning I think of Du Fu’s poem. The Contagious Hospital by Elizabeth Kate Switaj —for Tom Clark, from Majuro Atoll the walk to your house from the station had exactly one coffee shop; we waited on your pavement stairs for class; you tacked Williams to the board; your lettering took a spectrum I’d thought beyond markers noting the sounds; a cartoon man, dying in a stick bed marked the line By the road to the contagious hospital blue sky surged then; I thought California warm all year; near two decades on, I’m tropical and spraying mosquito repellent to pass standing water persisting in patches despite the drought turning banana leaves to empty rustling; the flame tree loses its last blooms, still lacing green against the shifting sky this atoll is alive; you are not; you were dying as long as I knew you, but not by the car that finally got you you spoke of Spanish flu, bacterial resistance; I tried to write my poems of mud; I graduated; now, I’m planning how to turn a campus of pineapple and carpentry into an isolation ward should pandemic reach this country with the hospital still full of dengue coconuts fall on the road—on cars, on heads—with little wind; on shallow roots, the flood begin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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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Many Uses of a Mask by F. Jordan Carnice It is for use when taking care of a person suspected with infection: Symptoms include— but are not limited to—runny nose, cough, fever, sore throat, irritated eyes, questioning faith, corrupted soul. It is for substituting the missing prayer, the extra two steps in our ritual, the incense stick that has burnt way too quickly before we could make peace with a world badly bent, down on its knees. It is for the need of a physical barrier between us and the rest of creation, which is to say, between us and the wronged bats and pangolins, between us and all that we ever need: air. It is for our multitudes of faces, in case one gets in contact with the cold cheeks of fear, one demands a fraction of a land, a corner in the sky, or one has not worshipped enough a jealous god. It is for protection from most hazards, whether natural or man-made, such as tear gas, pepper spray, body fluids, splashes of blood droplets from whacked heads, mistaken identities. It is also for containment, a kind of self-exile, a banishment in fabric for the face, to protect the other against possible contagion from another person wearing another mask. It is for safer breathing, of course, and sometimes it is not—because it all depends on who we breathe for, on why there is a need to when it seems everyone around tries to choke us.
Voice & Verse Special Feature: “Virus” 2019-nCoV by Aiden Heung It’s all we talk about here how it burns beneath the mask and how time races ahead of our breath, leaving a tang of salt and brass. We could’ve known better, or earlier; I wish we could and now the sepulchral note begins to sound and now we look around, confounded by the days that bring in coins of blood. I once wandered on Century Avenue, hundreds of miles away from the sundered south and the air, fraught with mourning, forgot what it was for, plunging downwards and circling back again, heavier each time. The sky did not ask to be doused. But it’s almost Spring, primroses have just begun to rise from the riven earth; Funny no one speaks about the springtime anymore. When my parents call they warn against going to the city; their anxious voice makes me shudder makes me want to escape or pray and place my faith somewhere, ANYWHERE. Two weeks prior, a woman was taken away; she didn’t know her breath bore the fever that would rev this metropolis into terror. and I imagine her body pressed against the bedsheet reeking of sweat, the color of iodine piercing her skin. she must have cried, for a cause none of us would dare to understand or interpret. But I
want to wrestle solace out of thin air, and a bit of truth for her, for us; I want to twist my mouth into a curse, feeling the inclement end of winter wedged into my bones. But who would pledge his ears to the howls anymore? My partner decides never to leave the apartment. Yet across the lane, the sanitation man comes each morning, clothed in drifting phosphor and above him, a lantern tassels fire. I stare at him, his mask flaps slightly and the wind hangs on his besom. what words linger upon his chapped lips? I want to write something about the doctors who volunteer to the south. I watch them boarding the plane in tandem. The night pools around their heels. One, in particular, I like her rivulet hair and calm composure. Offering no vows, not looking back, she bids a hasty goodbye to us, whose tongues were turned to stones. It’s new year’s eve. Outside, the terminal ribbons away into the evening air. After their plane departs my partner laments about the surging number of the sick. But for the first time, I want to re-mask my grief as courage and count the days that keep us from spring, when the deepest blue will eventually break over us, flinging blessings everywhere.
Voice & Verse | 聲 韻 | 99
Voice & Verse Special Feature: “Virus” Niagara on the Lake, Ontario, Canada During the SARS Outbreak, 2003 by David W. Landrum Two young Americans, a couple from Brazil, and four Canadians en route back to Saint John’s (a married couple and two young women) sat down to breakfast in a B&B; and SARS had cut its path to Canada and into the US. Severe Acute Respiratory Syndrome had claimed 800 lives worldwide. It came from China and Hong Kong, the TV said. And people warned, Be careful of Asians. The two girls at the bed and breakfast were Canadian-Chinese. We talked about baseball. One of them said, “Both of us like the Detroit Tigers best—at least one team plays worse than the Toronto Blue Jays do!” We laughed and talked and ate. The newscast on the muted TV screen (with subtitles) told us the SARS virus emerged out of an animal: the civet, which was sold in China in the marketplace as food. We talked and laughed together, enjoying granola, omelets, yogurt, strawberries. The TV droned its bloodless pixel words— like viruses. We ate that morning, there, together at Niagara on the Lake.
100 | 聲 韻 | Voice & Verse
Titled by Grace Hiu-Yan Wong The lemons trees were abuzz by twenty past nine in the morning. Jewel box wings, flanked by patches of sun, a frenetic energy between bark and blade and air. Among you, petals moved like a tickle in the throat. You little sunlight carriers, yellow pollinators indispensable and fraught with a tarrying sense of duty. By noon you would move like clockwork to the red roses are the roses are the roses are the roses by any other name would smell as sweet. What mattered what we called you? Heads drunk with nectar emerged, to rise above stigmas, stamens, sepals, only to descend again to navigate the tangled wirework of bitter almonds. Two in the afternoon and the city fell into a different pace and rationing. Small kindnesses shriveled in this cold heat. A quarter to midnight, someone was sneezed at for wearing a mask in the streets. How we make tissue-thin excuses for the terrible things we do. For what spreads quicker than death? I think of Heaney’s religious neighbour in the thigh-high sedge and marigolds, a squall of pollen in his wake drifting, the next day, across the borderlands, his promised furrows. I will hold a funeral for the bees under the lemon trees.
Voice & Verse Special Feature: “Virus”
Front by Low Kian Seh you see their pained expressions hidden behind a brave front— insecurities barely quenched remember they are doing more than enough taking risks, on behalf of the rest of us— their uniforms ought to be a source of pride as they are deployed to the front it is no mean feat fronting healthcare in times of crisis; involved and demanded: nursing is not a job —it is a profession
line faces furrowed, marked by deep, long lines at the end of the day, by masks they had to wear only human, yet they rise above the average person to be a lifeline; enough sacrifices in their personal lives— how could we even think discrimination? there is no keeping mum when we do not have their backs standing firm even when sidelined, knowing there can be so much more that just anybody can do to convey the human touch
Instead of Fire and Ice by Vernon Daim
Soon Like Howard Hughes by Andrew Barker
There’s a hairline crack running down my kitchen wall. Neither bright light nor dark whispers can slip through it; yet this fact offers no comfort at all. In the living room, a family watch the news with their masks unremoved like an amulet, fearing images and live updates from the epicentre could infect and devastate. At the supermarket, after a buying frenzy, aisle after aisle of ordinary items are empty like streets of a town under quarantine misery. For destruction, would this option suffice, instead of fire and ice?
Soon kicking shoes in public as we meet Will spread from comic meme to standard touch. The signal shift of shaking hands with feet, As metaphor for how all cultures switch! The world now thinks and acts like Howard Hughes Was prescient, his contact-caution right; This germophobe who’d thought the planet through To find repulse-fuelled cause for recoil flight From humans on it sane and sensible, Self-quarantined. This may seem justified, Our tactile greetings reprehensible When people on five continents have died. But soon, to be masked-up, locked-in, locked-down Is how we live, like Hughes, afraid, alone. 9 March 20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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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oice & Verse Special Feature: “Virus” Way Out by Cyril Adavan
The Bat Speaks by Phoebe Poon
You stick to the plan and skip the baskets for now. So you go straight to the Basic Needs section and pick up a loaf of bread. You pick the sliced one, the studentfriendly kind. To your left, the green mangoes begin to turn ripe, jump from the Produce section and roll away. The push carts growl. The baskets bark. A man takes off their leash and they drool even more as they run towards the people who enter. Here, everyone is on the lookout for something. You pass by the next section and see a pushcart pushing her woman down the aisle and a basket carrying a father. W ho should tend who? You find a bunch of people lining up for samples on the next alley. You walk past the scene for a bath soap when the lady opens her mouth. One lucky customer gets a taste and the lady packs up by kicking her stall. W hat does Yesterday taste like? To while away the hours, the men who tend the baggage counter grab the signage above each aisle and decide to play cards. Which way are we headed? The merchandiser asks you. Somewhere? You say. Your bag hands you your ID. You feel your way along the letterings of your name. Your picture waves at you. She pats your shoulder. A quick sharp pain kicks in to you as an ant steps on your foot. She spells Dessert with brown sugar before your eyes. Sweetness. As usual, before you leave this place, you pick up snacks to keep you company during in-between moments. You get a sachet of Get Up & Go, a chocolate oat drink that has gotten you through countless difficult mornings. You proceed to the counter for checkout. How long will this take? The cashiers cut the crowd with pairs of scissors but the people grow back on that same spot. The power goes out. So you run back to the shelves and open the sacks of sunflower seeds. You whistle and the pushcarts and the baskets bite a handful of the seeds. They rush back to the crowd and hand the seeds over to them. You run to the Party Needs section and grab a confetti popper. This is your cue. Everyone tosses the seeds. The ceiling burst into rain showers. The walls melt. Along the Sunflower Lane, you walk with what you have. Free.
I want to believe we were once superheroes. After all, which mammals can hear shapes and scoop air with webbed fingers, flying half the lifespan of Homo sapiens thousands of times heavier? When the world is bustling we slee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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upside down in trees and caves. When it snores we flap and swim under the stars and lap up bugs about our weight. When viruses strike interferons wrap us up in invisible coats. No flare up. Business as usual. Whatever sneaks in makes its way out through our drool and stool. I almost believed we were invincible. But one winter our fellows woke to mysterious mould on their muzzles, wings swollen, shivering to death. We taught ourselves to part our ways, to live in smaller groups, even in solitude. We got used to bidding farewell before the bleak season, not knowing how many colonies we will again lose. And in all honesty, we were not even acquainted with snakes, civets and pangolins, let alone pigs, let alone how we passed the likes of Ebola, Nipah and coronaviruses onto them and onto Homo sapiens. If only we had silky, sparkling skin like dolphins, if only we could sing like nightingales, if only none of us lived off blood like vampires, perhaps we won’t be mistaken as suckers, perhaps we might be rescued from the doorstep of hell, if only we could be left alone with our roosts.
Voice & Verse Special Feature: “Virus” Exodus by Sithuraj Ponraj
A New Decade by Rachel Gomez
The decimals were for those who would die: Percentages for the chosen.
Covid-19 We don the masks, sanitise A new kind of clean
An Egyptian fantasy:
Coronavirus From the world that gave us Facial recognition Lend me your iris Biometric identification
Mathematics matters most in a time of pandemic, not fiction. If I had learnt to add or subtract well I would have spoken to you deeper things Not the balance sheet of probabilities, the language of a simpler, invisible god: Blood smeared on the lintels of your doorstep, a fat, sacrificial lamb—always male— as you wait, dumbstruck with awesome wonder, For the approach of hushed, fearful voices, a single sneeze.
While the leader of the free world Still shouts xenophobic damnations A reminiscent rhetoric— From the era of plantations We talk of inclusivity and gender neutral— Simultaneously grappling with the word truthful Inject a bottled youthful Forget to read between lines Document faces Places A collection of filtered visions Under a sooty umbrella Of carbon emissions Fires and drought So we pray to any god Like a true devout Remember not to eat anything With eyes or a snout Pop a pill to stem the anxiety or doubt Square blue screens Masquerading as night-lights In deficit of REM Jetlagged We file through airport lines with trepidation Awaiting forehead scans Averting eyes An unspoken handshake ban Covid-19— Where are you heading? And where have you been… 19 February 20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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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oice & Verse Special Feature: “Virus” Coronavirus, February 2020 by Frank Dullaghan
KL in the Shadow of COVID-19 by Frank Dullaghan
KL Tower is gone into cloud. The bones of the city dissolve. Most likely it will rain all day. One third of the people I pass on the station concourse,
Look at me now, Mother. Who would have thought? So far from your shores.
descending the escalators, are masked. They are saying I am not here, to the virus they worry will engulf them like a black plague. They don’t want to be counted, to be a number in the papers. They pray that the gods will take no notice of them, for attention by the gods is not always favourable. There are notices in all pharmacies— We are out of hand sanitizers and face masks. Leaflets are handed out on the streets— Wash your hands frequently. Do not touch your face. As we read, our hands move towards our eyes, our noses. A great tempest of fear is approaching. We will be up to our armpits in its squall. The city will become a map filled with the ghosts of dragons— all known places, unknown. Wuhan is the fish market eye of this storm. Each living person there is locked in with their ghosts. They avoid the rest of the living. The streets are lonely. Soon other cities in Asia may become ghost cities. Kuala Lumpur, February 20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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You never got the chance to tilt the world in your direction. Now here I am, halfway across the globe. I share messages with my sons on COVID-19, how I think it will break out and spread and me here near the beat of its heart, close as a fiddler to the dance. You’d have said If the one thing doesn’t kill you the other will. So, I’m content enough, have no sense of doom. When your time comes, it comes. You were never given much time. Your heart burst open its door and threw you outside: a different sea to cross. But tonight is one of those nights when you can pull up a chair and sit here beside me. I’ll tell you all about COVID-19. Sure, I will amaze you with my innocence. Kuala Lumpur, February 2020
Voice & Verse Special Feature: “Virus” Masshysteria by Levi Masuli
Valedictions for a Decade by Levi Masuli
for a deed to congeal into a mob takes just a finger-flick, a sneeze, a joke. this event is best seen on paper, where it is disarmed. but nonetheless be careful. a mob can erupt out of nowhere where fear becomes wound cleaved by suspicion. See, that lady over there, with incisive footsteps might be running away from something perhaps you, and the strangeness of you.
Save for a few items Say, “this is a global emergency”, or “50 percent off on your next purchase”, Everything just feels on the verge Of being something else
now the streets are empty yet one still hears its chronic pulse a deed will roam and grow through doubt or kiss, or a bloodied blade dripping from one’s hand. the deed has been done. and now even chaste morning news will leak with the stink of clotted gore.
Do the fears persist Because certainty remains measurable? Like those one percent of germs, ever resilient? And do these masks only expose us further? Why does that black blob Of everything yet to be named Seem to throb with a familiar pulse? Perhaps it’s not the newness that haunts But the speed with which we arrive at it The lines we draw, these false distinctions, dry and flake off New ones bloom, though still not true Let’s hope there’s more to it Than death and reading. But it’s a tall order.
Like conjuring inebriation from stone Or a puppy sold for a round of drink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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歌詞探微
常乎?不常? —— 略論〈落花流水〉的平常意境 文栩晉
香
港向被稱作「文化沙漠」,因大眾都以其淺 陋、粗俗,難登大雅之堂;加上,每年書展 及「好書龍虎榜」都以「旅遊」及「金融」為長勝 將軍,這又為香港文化添上幾分銅臭、酸腐之氣。 對此,筆者實是無言以對。但話雖如此,筆者仍不 得不自信地寄望未來,因香港這多元文化之地,正 能孕育一代又一代的文化人材,成就更精彩的文化 氛圍,當中又以粵語流行曲為重。 粵語流行曲經過幾番蛻變,無論旋律、辭藻及 手法,都有嚴重的情歌傾向,予人發展單一、千篇 一律的偏狹感覺。因此,題材具深度、能發人深省 的歌曲,就如漆黑夜空中的明星般,以其充滿神秘
從歌詞作切入,跟隨歌詞中的故事推展,將「詞」 與「境」逐步扣連,以分析詞中深意及其與「平常 意境」的關係。 所謂「平常」實乃一種建基於「無常」與「常」 的人生境界,是對人生變幻無常的深刻體認,並能 坦然面對悲歡離合的廣闊胸懷。其實,「無常」與 「常」相對,且互相依存,互為其根,對一般的邏 輯思維作了辨證的超越,證成「無常是常,常是無 常」的世界觀,以及「平常心是道」的人生觀。「無 常」與「常」本為佛家語,與「緣起緣滅」的觀念 關係非常密切。但礙於篇幅所限,以及本文並非嚴 謹的學術文章,故只能簡單闡述有關概念如下。
感的意境,不斷吸引和重塑人心。近日,筆者有幸 重新接觸黃偉文(下稱「文」)於數年前填寫的歌 詞〈落花流水〉(下稱〈落〉),便迅速為其深刻、 宏闊的意境所震撼。 或許,有人以〈落〉故事平凡、用字淺白、手 法簡約,雖為佳作,但難稱上乘。對此,筆者以為 表面上,〈落〉雖僅以簡單的手法和淺白的辭藻, 並以「落花」和「流水」的相遇作故事主軸。但實 際上,〈落〉運用了豐富的意象,並逐漸凝成深遠 的意境。「以簡馭繁」,正見「文」那敏銳的寫作 觸覺;「見微知著」,便是「文」那深邃的人文情 懷。〈落〉可謂「技進乎道」的代表作。以下,筆 者將先對上文所指的「平常」作一簡單闡述,後再
佛家認為世間萬物背後有一「業力」運作及主 宰,而這「業力」雖無自主意識,卻又會因應一人 的前世、今生及來世的作為,結成一張由「因」與 「緣」織成的網,不斷生成人生中的人、物、情、 事,讓主體經歷既定不變的「生」與「住」的故事, 此之謂「緣起」;世事皆由「因」與「緣」兩種外 力而起,故總有衰減、消失的時候,當兩者均消彌、 散落之時,人、物、情、事也就宣告「衰」、「亡」, 並重入輪迴,此即「緣滅」。「緣起緣滅」既是自 然定律,故「常」;「緣起緣滅」,循環不息,無 刻消停,故「無常」。綜合而言,可知「無常是常, 常是無常」便是表述世間萬物的觀點。 「緣起緣滅」論,清楚地闡述了世間萬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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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住」、「衰」、「亡」全由外力而起、 而亡,所謂「萬般皆是命,半點不由人」便是此意。 面對全不由己的外力,主體完全不能預知和改變人 生的主旋律,故「選擇如何面對」便是唯一能盡力 而為的範疇,亦即「山不轉,路轉;路不轉,人轉; 人不轉,心轉」的心態。既然萬物變幻無常,非人 力能挽,主體又何必營營役役、念念不忘,何不以 「平常心」坦然處之呢?對此,馬祖道一有一精闢 之言:「平常心是道」,認為對世間萬物有透徹、 深刻的體認,便能了解「無常」與「常」的關係, 達到無偏、無執的「平常」境界。接著,筆者將藉 分析〈落〉的詞意,帶出其中的「平常」意境。 詞甫開展,「文」便已為〈落〉奠下了濃厚的 佛家思想的基調。「流水,像清得沒帶半顆沙」一
一次極具禪意的相遇。「但那天(流水)經過那條 提壩,斜陽又返照閃一下,遇上一朵落花」一句雖 用字淺白,簡約易明,但實是寓意深遠,極待讀者 發掘和感悟。當中,「堤壩」這一形不獨清楚說明 了「流水」和「落花」偶遇的地點,更富含禪思意 趣。一般而言,「堤壩」多建築於河流的中下游, 其用意在於一可緩衝水勢,控制從上游急湍而下的 水勢,減輕對下游的損害;二可儲水備用,灌溉農 田。上句明言「流水」經過堤壩,不難想像「流水」 已然離開上游,且以其「清心」投入紅塵,不斷經 歷至上而下的「修行」,其急湍之勢漸得伏為平穩 之狀,歸入中下游,甚至大海。此外,正如上言, 「堤壩」本具抵禦之能,其橫截眾流之狀,就如一 夫當關的無雙武將,讓人難逾雷池半步,這亦能作
句,為「流水」設下了「清」的形象,而這又與下 句:「前身,被擱在上游風化」作了極具層次的呼 應。眾所周知,佛家主張「輪迴」,指出萬物均有 其前世、今生、未來,而三者關係更是千絲萬縷、 密不可分,無論是「善」、「惡」、「果」、「報」 均會以繼承、累積的形式,影響未來。另外,佛家 又講究「修行」,認為「因」與「緣」雖主宰了萬 物的「生」、「住」、「衰」、「亡」,但萬物若 能修心向善,便能累積「功德」,改變「無常」的「命 運」。對此,禪門北宗神秀有一偈:「身是菩提樹, 心如明鏡臺。時時勤拂拭,勿使惹塵埃」,極能呼 應此意。偈意為人皆具真如佛性,本晶瑩剔透、白 璧無瑕,然人心沉溺,易為外力影響,真如佛性亦 得蒙塵,失去光芒。故此,若欲「復先天佛性」, 唯有不斷修行、學習和實踐,方能「勿使惹塵埃」。 據此,〈落〉先明言「流水」的「前身被擱在 上游風化」,極言「流水」早於「上游」(兼具「前 身」之意)之時,便已經歷「風化」洗禮。一般而 言,「風化」必出現於「岩石」、「土壤」及「礦物」 等物中,但「文」卻能逆用「風化」的意思,將主 體移到「流水」身上,描述「流水」在上游已經歷 了十分長久的時間,且不斷與外力作「沖涮」、「沉 澱」、「過濾」等「風化作用」,終得「復先天佛 性」,使自身「清得沒帶半顆沙」。此舉不獨能呼 應神秀之偈,指出「流水」修行多時,其心已能「清 得沒帶半顆沙」,為後文的一系列「既定路程」,
為一難關的象徵,寄寓修行已久的「流水」終得面 對其美人關:「落花」。 另外,「斜陽又返照閃一下」,亦是值得深究 的一句。「斜陽」不獨交代了「流水」與「落花」 於黃昏相遇,更為當時的境況,平添幾分禪思。詩 佛王維〈鹿柴〉中,有一名句:「返景入深林,復 照青台上」,以其深具禪意而為詩壇稱道。當中, 「返景」(亦即「斜陽」)被指能為幽靜無人的山景, 滲入絲絲暖意,既能溫人心脾,又能照亮那平滑光 整的青台,就如人能返照其心,復其本性。正如上 言,「流水」已然進入中下游,並歸於平靜,這不 獨為實景,亦是心境,而「斜陽」「返照」就如王 詩般,照亮「流水清心」,強化了對「流水」的心 境和修為的描述,突出其於「斜陽返照」的「一下」 之間,便已明白遇上「落花」及其帶來的點點衝擊, 實是「因緣」的安排和考驗。此句不獨暗暗呼應了 上述的「緣起緣滅」觀,奠定了「流水」與「落花」 的故事基調,更與後文的「自覺心境已有如明鏡, 為何為天降的稀客,泛過一點浪花」遙相呼應,更 深刻地描繪了「流水」的內心世界,但因行文關係, 只能留待下文再述。 「流」與「落花」相遇,開啟了一段童話式的 愛情故事。「文」於詞中直言:「相遇,就此擁著 最愛,歸家」,但話鋒一轉,又言:「生活,別過 分地童話化;故事,假使短過這五月落霞,沒有需 要驚詫」,兩者先好後壞,實在難以明白「文」的
作了深刻的鋪墊,又能說明一切都是「因緣作用」, 「修行」絕不能妄圖閉門造車,作自了漢,實充分 呼應了「輪迴」論及「緣起緣滅」觀。 接著,「文」便為「流水」與「落花」製造了
用意。其實,「文」正望以欲抑先揚的手法,突出 「平常心是道」的意境。的而且確,在適當的時與 地,邂逅合適的人與物,確是值得慶幸、愉悅的事。 但生活又豈止美好的感情和童話,柴米油鹽、生養
Voice & Verse | 聲 韻 | 107
死葬,無時無刻不在困擾人生,「有情飲水飽」不 過是糖衣毒藥,童話還是留在心裏,細細回味便好 了。此外,人生匆匆數十載,雖長亦短,更何況是 無常、難知的「因緣際會」,根本只是剎那光輝, 稍縱即逝。因此,對人生有一番深沉體悟的「文」 便以五月落霞為喻,指出再美好的事物,亦會悄然 而過,「無常」不過是「常」,實在毋庸「驚詫」。 此舉既能呼應「無常是常,常是無常」的深意,更 能藉此引導出,突顯講究「平常心」的人生境界。 接著,「流水」既與「落花」相遇,但「清心 流水」又是否真如上言般「擁著最愛,歸家」,還 是另有想法呢?對此,「文」便直接指出「流水很 清楚,惜花這個責任,真的身分不過送運」,無情 地將「童話」拉回現實之中,完全配合了上文所指
的人生觀乃建基於「緣起緣滅」觀,故此了解兩者 背後的「因緣」又是至關重要。 為此,「文」僅以兩句:「水點蒸發變做白 雲;花瓣飄落下游生根」,便道盡兩者既親又疏的 「因緣關係」。無可否認,佛家絕非一門遠離倫常 日用的思想;相反,其發源及歸穴均在於對人世的 「生」、「住」、「衰」、「亡」的觀察和省悟, 故此佛家對於萬物的生命歷程實有深刻的把握,並 藉此了解一環扣一環的「因緣」。眾所周知,「水 循環」乃大自然得以循環不息的主要作業系統,而 「蒸發作用」又是當中的重要一環。據此,每天均 有難以估量的水分遇熱後,以蒸氣的姿態,上升至 天空;遇冷後,蒸氣凝結成水點,再聚集成雲、下 雨。此過程循環不息,讓萬物均沾雨露,大自然得
的「生活」,並提出「活在當下」的佛家義理。所 謂「活在當下」,亦是從「緣起緣滅」觀及「平常 心是道」衍生出來。正如上言,萬物既是「因緣際 會」的產物,此起此滅亦是自然不過,「思前想後」 不過是不切實際的妄想,唯有「當下」才是真實(當 然,真實亦不過是虛幻而已)。故此,以「平常心」 面對命運;以「活在當下」的精神過活,便是人可 做,亦是應做的事。 誠如上言,「流水」經過長久的修行,早已洞 悉世事無常和「緣起緣滅」的必然,明白此次相遇 不過是「因緣際會」,彼此互為過客而已,故其亦 能泰然處之。另外,古人雖云:「落花有意隨流水」, 但「流水」深諳「花落」不過是業力使然的自然進 程,絕非「落花」有心而為,絲毫沒有特別之處; 而自己亦不過是一名順應天命(後文將有所提及), 讓「落花」能順利抵達肥沃的下游,落地生根,完 成其生命循環的「送運工」而已,這便是「流水無 心戀落花」的最佳註釋。既然如此,「文」便進而 指出「這趟旅行若算開心,亦是無負這一生。」誠 然,「流水」與「落花」既無深刻的感情及關係, 彼此的前世今生也就不消一提了,而「過程」便是 他們的唯一。在「過程」中,盡力為彼此製造「開 心」的回憶,就是無負彼此的方式了,這亦是「活 在當下」的真義。 發展至此,「文」先在這兒為全詞作了一小結, 讓上文的內容和想法,得以高度凝結和濃縮,共同
以欣欣向榮,便是「水點蒸發變做白雲」的意思。 但當我們仔細研究整個過程,「流水」的生命歷程 又實無待於「落花」,這便是「流水無心戀落花」 的真相。 至於「落花」的生命歷程亦是一不息循環。花 開必待水源,故河流之畔必是花草並茂,生氣盎然。 但所謂「盛極而衰」,繁花定必凋謝、衰敗,以完 成其短暫的一生。然而,繁花在衰敗之前,又會為 將來計,透過風、水、動物,甚至其他植物,把成 熟的花粉、花蕊,甚至花瓣,帶往別處。得遇水土 適宜、安定平穩的地方,如下游等地,幼苗便會「落 地生根」,繼續其燦爛一生。一言至此,則我們又 不難了解繁花循環,流水實佔一重要的「送運」地 位,這正可呼應上文有關「流水」的覺悟,以及說 明「落花有意隨流水」的原由。但儘管如此,我們 又可知「流水」對於「落花」又非必要因素。 合乎上言,則可知「流水」與「落花」終其一 生,實可如兩條平行線般,不交不雜,亦是未嘗不 可。兩者相遇,只能說是「因緣」所致,既非必然, 更非必須,這故事的結果實可如「文」所言:「淡 淡交會過,各不留下印」,甚至兩不相干。這正正 道出了佛家對「因緣」及「緣起緣滅」的想法,以 及「無常是常,常是無常」的觀點,再進而為營造 「平常心」的意境,作出鋪墊。 歌詞至此,都是「文」從旁觀者的視角作切入, 宏觀地從整個故事的始末出發,以豐富的意象,再
歸結於上文所述的「緣起緣滅」的「命運」中。觀 乎上文,可知「文」都將內容鋪排於「流水」與「落 花」之始,再配合一系列的意象和手法,引導大家 進入「平常心」的境界。但正如上言,「平常心」
配合不同的寫作手法,闡述此詞的深意和意境。接 著,「文」便將視角放在「流水」身上,微觀地交 代「流水」的心理轉變和覺悟,既能透過在旋律重 置之時,加插另一角度的內容,以加強上下兩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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層次結構,亦能使詞曲推展更細膩和具新鮮感。一 舉數得,盡見「文」的功力。 在此,故事突轉回原點,講述「流水」偶遇「落 花」後的心路歷程。「流水,在山谷下再次分岔; 情感,漸化做淡然優雅」一句,不獨明確地呼應了 上文有關「流水」因長久修行,急湍之心終復本性 之清的說法,更進一步形象地指出「流水」的情感 亦隨之變得如處子般淡然、優雅,以突出其修為之 深及有效地開啟下文。對此轉變,「流水」更是有 著相當自信的,因其竟「自覺心境已有如明鏡」, 並以其修為已達「明鏡」之境。所謂「明鏡」,實 如筆者所引神秀之偈般,指出佛家以人皆具晶瑩剔 透的真如佛性;故此,儘管人心蒙塵,但只要勤加 修行,即可返本復初,不獨能照遍萬事萬物,更可
不同人便不同的應對方法。當中,大部分人因未能 參透「無常」的「絕對」,故只能在當中不斷沉淪、 痛苦、滅亡;部分人雖經過修行,已能了悟萬事萬 物皆因「緣起緣滅」,體認「生」、「住」、「衰」、 「亡」的「無常」,實是絕對的真理與規律,達「明 鏡」之境,但因未能將之內化為個人的言行標準、 思想信仰,以致只能在認知上,作出「超脫」的感 悟,而未能「身心一如」地實踐其理想,以致出現 表裏割裂的、體用異致的尷尬情況。 其實,人畢竟是感情生物,當其面對「悲歡離 合」等「無常」之時,喜、怒、哀、樂、愛、惡、 欲等情感是不可能完全消去的,得道如觀音大士、 地藏菩薩亦會為塵世流淚、發願。由此可見,佛家 實無滅絕情感的想法,更不追求心如枯槁的境界。
入木三分,知其真意,亦即「緣起緣滅」的世界觀, 並藉此引申出「常是無常,無常是常」的人生觀。 此句不獨為上句作小結,更暗自印證了上文有關 「斜陽返照」的分析。 及後,「文」又提出「為何為天降的稀客,泛 過一點浪花」的疑問,以為「流水」既達「明鏡」 之境,又何以在意「落花」這稀客的出現,並為其 進出自己「無常」的一生而作出過度的反應。其實, 這已進一步觸及了「流水」的另一心境:「止水」。 常言道:「明鏡止水」,兩境實是相輔相成,互為 體用,故為讓讀者能夠感悟全文意境,筆者將配合 歌詞發展,接而論及「止水」之鏡。 承上問,「文」順應「流水」為「落花」所泛 起的「浪花」,帶出其對「止水」之境的看法。「天 下,並非只是有這朵花;不用,為故事下文牽掛; 要是,彼此都有些既定路程,學會灑脫,好嗎」一 句,指出儘管「落花」對於「流水」雖具特殊深意, 但若我們能擴闊思考廣度,不郁郁於「一時」,而 是從「一生」的層面作切入的話,便不難發現「落 花」不過是在「因緣際會」作用下,出現的一位過 客,既無特別,更非唯一。既然如此,「流水」便 只需如上文所指,盡力完成其「送運」天職即可。 及後,兩條因「緣分」而交匯的平行線,又因緣分 已了而分開,繼續命運為其安排的「既定路程」: 「變作白雲」和「落地生根」。兩者一天一地,漸 行漸遠,若繼續為各自的發展和往後的故事而牽腸
相反,佛家十分認同遇事而發的「情感」,正是常 人與聖人的大同之處。既然如此,常人與聖人的小 異之處便在於其如何面對和控制「情感」的表現, 此即佛家之所以進而提出「止水」之境的原因 (從 宏觀上看,這實受中國傳統影響甚深,但礙於本文 主旨,亦不宜在此討論) 。 若我們以「明鏡」之境屬「知」的領域,為「平 常」意境之始,則「止水」之境當屬「行」的範疇, 為「平常」意境之成。「止水」之境,講究當人修 得「明鏡」之境後,並以之映照對象、究其底蘊後, 再以無形、無限的心,面對、接納,繼而超越「無 常」,免卻在「無常」中,無間地輪迴、受罪,達 到不為物喜、不為物悲的層次,就如心如止水,不 泛漣漪的境界,亦即上文提及馬祖道一:「平常心 是道」的意思。明乎此,「文」便提出「學會灑脫」, 以坦然面對及擺脫困境,因為「灑脫」正是進入「止 水」之境的不二法門。 所謂「灑脫」,容或予人一種玩世不恭、離經 叛道的任性印象,但筆者以為應合看「瀟灑」及 「超脫」兩詞的意義,方能避免「以貌取人,失子 之羽」的誤解。「瀟灑」,本就有「自然大方」、 「不呆板」、「不拘束」的意思,主體能夠秉持「天 命之性」,當喜則喜、遇悲則悲,且不受常理所束 縛,一以真性情處事待人。如此率性而為,在這禮 法森嚴、規行矩步的「先進社會」,亦難怪被扣上 玩世不恭的帽子。至於「超脫」,則較著重於「超」
掛肚,只會困擾不已,不得解脫,這實亦突出了「明 鏡」之境的不足。 正如上文,萬事萬物無時不在「因緣」的「無 常」中,循環不息,但礙於秉性、際遇等不同因素,
的一面,意即能夠出入傳統規範,既對傳統有深入 認識,但又能夠究其底蘊,突破世人的膚淺之見, 行為雖狀若逾越禮法規條,實又與名教精神暗合無 間。魏晉期間,名士競相以「超脫」自居,便是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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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綜合兩者而言,則可知「灑脫」當有超越規條、 傳統束縛的知識與勇氣,更有不盲目隨波逐流,以 深情貫徹言行的胸懷。 據此而言,可知「文」之所以提出「學會灑 脫」,不獨呼應了上文所指的「明鏡」之境,更為 其指引出更深刻、更平常的發展藍圖。正如上言, 「明鏡」之境僅屬「知」與「始」的層面,人心仍 可能深陷於「無常」的輪迴,唯有「止水」之境, 方能超脫其中。因為「灑脫」,讓人能突破所謂的 「既有知識」,不獨感悟「緣起緣滅」的「無常」, 更能不為因「無常」而生的「情感」所束縛,出入 自如,絕不偏執、不悟。當然,這並非主張對世事 採取冷漠、消極的應對態度,而是當順應萬物的既 定路線,不強求、不妄為,便如湖水遇石,「漣漪」
便是世界的「主人」。常言道:「天下無不散之筵 席」,筵席又必視乎場合有主客之分。此時,大部 分人均會習慣地以自己為主,他人為客,希望能掌 握主導權,宰制眾生。但正如上言,在「因緣」之 下,「流水」既非「落花」之主,「落花」亦非「流 水」之客,其相遇只是按照「既定路程」進行而已。 既然萬事萬物均是「因緣」所生,一言敝之,人人 都是「主」,亦是「客」,即無所謂「主」、「客」 之分。對此,「文」便道出「講真天涯途上誰是客, 散席時,怎麼分」,直接突破人生的「主客之分」, 將之還原成「因緣」之下的「眾生平等」的狀態, 亦即「常是無常,無常是常」的「平常」意境。 最後,客或有人依然以為〈落〉蘊含的「平常」 意境,過於抽離與平淡,實非人生所應有的理想狀
是絕不可避的,只要盡快平伏心情,回復「波平如 鏡」的「止水」之境即可。對此,「文」於後文, 便指出「命運敲定了,要這麼發生」,人在「無常」 的命運面前,實在渺小得很,既然無力回天,便只 能坦然面對。「情感」過後,人能放下、「灑脫」, 不再深陷其中,便是「止水」之境。 藉「流水」闡述人生的「明鏡止水」之後,〈落〉 亦正式進入最後的高潮部分 ——「平常」意境。此 段旋律、節奏亦隨之變得急速、明快,就像「文」 企圖以最激昂、深沉的聲音,向「無常」的人生展 示其過人的悟解般,並為之作一總結。「講分開, 可否不再用憾事的口吻;習慣無常,才會慶幸」一 句,既立足於「明鏡止水」之境,更將之與「無常」 作高度配合,讓讀者能更深刻地感悟〈落〉的「平 常」意境。 正如上言,「明鏡止水」為人提供了通向「平 常」意境的進路;接著,「文」便明確道出「平常」 意境的真意:「習慣無常」。觀乎「流水」與「落花」 的相遇,可知一切均為「無常」的命運所安排,其 合為緣,其散則為各自成就及圓滿其「既定路程」; 若真如此,則所謂的「聚合」和「分開」亦不過是 人生的「漣漪」而已,人能坦然面對,即無「可喜」、 「可悲」之分,故實毋須再用「憾事的口吻」,講 述為一般人所深惡痛絕的「分開」了。當人能習慣 和超越這種所謂的「無常」,並以之為「常」,便 能進入「常是無常,無常是常」的「平常」意境。
態。的而且確,中國傳統有一重情傾向,與上言實 似有抵觸。但正如上言,佛家是一極重視人生的思 想,故其在「平常」意境的背後,實非一無情、冷 漠的形上之「道」;於佛家眼中,「因緣」雖是「無 常」,但正是這種「無常」才能孕育一切有情之物, 產生「生」、「住」、「衰」、「亡」,此具深情 的「常」的循環。對此,「文」於詞末,便提出「但 是經歷過,最溫柔共震」,以「無情」的「無常」 突顯「有情」的「常」,將全文凝結如此,成就「常 (有情)是無常(無情),無常(無情)是常(有 情)」的「平常」意境。由此可見,「文」已能由 器悟道,並將之演化成文,藉「流水」與「落花」 的故事,先後帶出「緣起緣滅」的世界觀,再由「明 鏡止水」之境,推導出「平常」意境,不獨結構嚴 謹,且意蘊深遠,可見〈落〉實足稱「技進乎道」 之作。 V
有此進境,實亦是一種「慶幸」。 接著,「文」更將「平常」意境自「遇事」的 層面,加以推展和延伸至「人生的運作」之中,務 能鼓勵人放下執著,切勿再自我中心地以為「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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專欄
角落羅卡
Hilda Hilst 譯 夏簷
畫
詩十首 洋小漫
希爾達•希爾斯特(Hilda Hilst), 1930 年 4 月 21 日出生於巴西聖保羅, 畢業於法律專業﹐但一生從未從事法 律工作。希爾達從小就對詩歌界著 迷,致力於研究文學。1950 年,年僅 二十歲的她出版了處女作《預兆》。 她從不間斷寫作,並於 1951 年出版 了另一本著作《巴拉達•德•阿爾齊 拉》。1965 年,她移居坎皮納斯市, 在那裏沉浸於文字世界裏。她的著作 不僅是詩歌,還有戲劇,小說甚至色 情文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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尋愛
那個她
彷彿失去了你 因此想要得到你 彷彿再看不見你 (陽光下金光的豆子) 因此緊緊地抓住你 讓你無法動彈 把整個你吸入體內
不能成為她是痛苦的 無法當個少女 為你生下女兒是痛苦的 夜幕低垂 準備猜透 細膩而美麗的愛人
水深浮現空中的彩虹 在土黃色 高大的鐵門旁邊自拍 在不再相見的分離 我顯得如此渺小
不能成為替你遮風擋雨的島嶼 是痛苦的 (夜如野獸臨近)
彷彿在火車站失去了你 一道水圈 天空飛翔的鳥 加深了佔有你的 千絲萬縷 沉溺的慾望
作為地上的一灘水 掛著一副迷惘和多變的面孔 是痛苦的 同時我亦不安、呆滯 不知道該離開還是等待 愛上你是痛苦的 你會否感動 作為水 因為愛你 我願化為泥土
三十二
因為我有慾望
我為何要成為詩人? 全因為你 我逝去的姐姐 在我看到一切的 瞬間
因為內心的慾望 一切都閃亮發光 以前平淡生活裏憧憬那個他 未聞空泛的話語 未曾滲出粘液和汗水 如今 血與肉 旺盛 淫蕩 你佔有我的身體 做愛後 我夢見懸崖 隔壁有座花園 幻想去攀登卻不留痕跡 我狂喜 跟你做愛時的 大喊大叫 不再沒有原因
沒有比這更完美了 停留下來,不悲不喜 我與他物之間的距離膠著 在水道中 在親密的循環中 在吸吮中 在我寒冷時所生的火裏 我成為詩人 因為在所謂「神」的概念中 逝去的姐姐 我看見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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呼喚愛人 如果我看來是沉憂的 不完美的 請再看看我 因為今晚 我看著鏡中的自己 就像你看著我一樣 如水般 想要離開河流 一直流淌 沒有觸及河岸 我看著你 我是泥土 希望你的身體 如水般延伸到我這裏來 如牧羊人和航海家探索新大陸 再看看我吧 少一點傲慢 多一點細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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遊覽 過去遊走在山和島之間 看到虛無的岩石和延伸的海岸線 等待船隻划過 細看潮起浪退 回顧生與死的空缺 無懼痛楚 觸碰自然的微細事物 看見奔走在山間的馬 在幽靜的地方 靜靜地去愛 如詩人般為愛而付出生命 岩石下我對你的軀體所知甚少 某天曾看見一個大孩子 唱著沒有希望的樂曲 我不了解自己 泥土的軀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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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我
致我們這世代的人
輕聲細語 是戀人的專利 清晨耳語: 愛我 心裏會有一個人說: 小姐,還不是時候 採摘你的罌粟、水仙 你沒看到 在屍骸牆壁的上空 世界的喉嚨 都變黑了嗎?
當我在寫這首詩時,你應該還活著 你為財富忙碌,我用血汗寫作 你會說 血汗不能帶來金錢 詩人卻告訴你 你只會花錢買時間
小姐,還不是時候 鳥兒、碾磨機、風 盤旋在陰影漩渦 當一切變得昏暗之際 你還能唱情歌嗎? 喉嚨被絲綢封蓋 悲涼了我的心 愛我 我消失、乞求 戀人間的定律 暈眩、請求 我竭力高唱渴望 華衣閃耀 為了愛 全世界都會和我一起歌唱
看看你流逝的生命 聽聽你金子的聲音 我告訴你的是另一種黃金色 你沒有讀我的詩 當有人談及我炙熱的詩句時 你只管微笑 詩人知道你的偽裝,你卻辯駁: 「我的寶貴時間不浪費給詩人」 我的朋友啊!我死時 永恆的事物亦隨之消逝 很難說: 詩人的愛已死! 太多了,你的黃金無法買到 如此稀有 小小的一塊 巨大得連我的角落 也容納不下
小詠嘆調
再佔有我吧
圖里奧,在世界終結前 躺下來 享受我的嘴巴 帶來的愉悅 伴隨世界爭吵的尖叫聲 你在我的身邊 扮演阿拉伯人 我扮演以色列人 我們在熱吻和花間 交纏
為何要在你的床上 佔有我的靈魂? 純真、愉悅、露骨、淫穢 正是我們喜歡的言語 我承認 我享受慾望的快樂 同時靈魂正在彼岸 尋找另一個人 我再問 為何要在你的床上 佔有我的靈魂? 來吧 沉醉於交纏的回憶 再佔有我 支配我吧
在世界終結前 在我們的慾望消失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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專欄
文字餐桌
食在此山中 文鄒芷茵
畫洋小漫
瘟
疫之下,人人都去登山、郊遊,霎時有種重 陽的氣氛。小學時,我家每個月都到郊外幾 趟,從粉嶺經沙螺洞走到大埔。無論登上山峰,或 是野外遠足,在香港一律叫「行山」。我小時候的 雖算不上是登峰的「行山」,但也算是遠足的「行 山」了。 劉克襄數年前在《四分之三的香港:行山 ‧ 穿村 ‧ 遇見風水林》裏說,他挺欣賞新界的山景, 「好在有香港,好在有新界」。西西也曾在《我城》 裏,寫過離島的遠足露營。很多人說,登山、遠足 可以鍛鍊身體。我去行山的年紀太小,不會覺得自 己鍛鍊了自己的甚麼;只期待在路上捉隻蝴蝶,拾 個松果。鍾玲在〈香港的山〉裏的經驗,就比我深 刻得多: 我是在 2004 年才開始親近香港的山,而且香 港的山改變了我的體質,身體比以前好得多, 都因為每年有半年,每週爬一次山。[……] 香港的山並不很高峻,最高的大帽山還不到 一千公尺。我們爬的山其最高點只有二百至 五百公尺,但卻是常常從海平面爬起,所以也 116 | 聲 韻 | Voice & Verse
的確是去「爬」山。最精彩的是,你走在山脊 上,兩面是陡落的斜坡,坡腳是彎彎曲曲的海 岸銜接深藍色的海洋,走在山脊上,感覺自己 像一隻在海浪上飛翔的海鷗。 —— 鍾玲〈香港的山〉(節錄) 鍾玲登山經驗令人神往的,不只是身體的變 化,還有與她一起登山的人。她與鄭培凱、張信剛、 張隆溪和李金銓等學者同儕當山友,還跟隨劉克襄 吃山上的野果。邊走進大自然,邊說著彼此可以理 解的話。 與可以對話的同伴登山,從來都比較愉快,也 比較感情豐富。馬若卻因與快要離港的也斯在破邊 洲遠足,則在美景之前,牽動心中不悅: 友人,當我回首 你倚著木板 凝望遠方 水平線 茫茫 有時垂首 彷彿跌入沉思
現在我留心 海面 點點鱗光閃動 背後緩緩遁去的島嶼 想及 友人將離去 多怏意! 多怏意! —— 馬若〈破邊洲遊記 —— 寫給也斯〉(節錄) 我家遠足時,每個孩子都要揹自己的行裝;因 為我們很少停下一段很長的時間來進食,所以只備 簡餐。每人的背囊裏是一隻熱狗、兩隻蜜梨、一壺 水和一包牛仔花生之類。秋涼時,會帶一盒鹽水雞 翼和雞蛋。坐車時要忍著不吃,否則路上會餓。 我一直以為,這樣的遠足飲食很普遍。直到我 讀了些一九五○年代的郊遊故事,才驚覺自己的遠 足簡餐,真的是「簡」得不可再「簡」。某篇署名「余 乃文」的短文〈野餐〉,就提到「野餐」的三個層次: 野餐有三種,一種是簡便的野餐,事先在家裏 準備好簡便的食品,例如三文治、牛奶、燒好 的咖啡或茶、罐頭食品等,把這些東西隨身帶 到目的地,一坐下來就可以食用,這是偷懶式 的野餐,不算真正的野餐。另有一種野餐也是 先準備好三文治和罐頭食品,僅是湯留到目的 地才烹煮,這種的野餐也是沒有多大意思的。 我所提倡的野餐是第三種野餐,也就是真正的 野餐[……]到了目的地,我們用石頭堆砌兩 個臨時的小灶,先用來燒開水和飯。待開水滾 了,大家泡茶解渴,接著燒湯;燒好了飯,接 著燒菜。 —— 余乃文〈野餐〉(節錄) 「真正的野餐」又煮飯又煮湯,實際已把廚房 從家中搬到郊外去了;我覺得自己連「偷懶式的野 餐」也說不上。綜合其他故事,「真正的野餐」除 了須煮白飯,還會做咖喱、炒米粉、炒菜、煎魚等。 一九七○年代某篇教導遠足露營知識的短文,更有 這樣的想法: 一頓美食是能夠使整段旅程平添無限歡樂的,
如寒冬裏的一窩臘味飯,可口的粟米湯等,除 了精神上的鼓舞外,食物更是我們動力的來 源。 —— 國君〈遠足露營(二)〉(節錄) 如此看來,「生火」是一名合格登山遠足者的 基本要求。中學遠足旅行時,會起燒烤爐的同學的 確不多。我因常看著父親燒烤前如何堆炭,才勉勉 強強辦到,但要依賴炭精。某些同學嫌碳包又重又 土,就乾脆帶上輕盈的氣體爐和邊爐鍋,在燒烤爐 旁的餐桌涮起魚蛋、公仔麵來,有型得來又有點怪 誕。 登山、遠足的人,不懂生火還好;但露營的人, 則必須生個營火。羈魂當夜的營火是這樣的: 把時空牢牢貼在蒼蒼的距離間 休再回溯耳後的松聲 營火早殘為一燼莫辨的嘻哈 犬吠烏啼花飛月落 蓬帳內 多少夢望編織為整階的恬靜 —— 是誰底躑躅的足音 敲踏成好一脈的吟哦? —— 羈魂〈守 —— 長洲露營 值夜追記〉(節錄) 煮過飯、煮過湯的火堆,沉靜下來,守候在搭 帳人的黑夜。重九提早來到了,而學生卻在下學期 提早分別。我們登山遠足,為了那願意守候我們的 恬靜而來。想起中學某個早上,那隻悄悄棲息在我 背囊上,陪著我走進校門的鳳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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參考資料 劉克襄:《四分之三的香港:行山 ‧ 穿村 ‧ 遇見風水林》,台北: 遠流出版事業股分有限公司,2014 年。 西西:《我城》,香港:素葉出版社,1979 年。 鍾玲:〈香港的山〉,《城市文藝》總第 42 期(2009 年 7 月), 頁 15–16。 馬若:〈破邊洲遊記 —— 寫給也斯〉,《大拇指》第 85 期(1978 年 10 月),版 6–7。 余乃文:〈野餐〉,《中國學生周報》第 240 期(1957 年 2 月 22 日),版 6。 國君:〈遠足露營(二)〉,《中國學生周報》第 1057 期(1972 年 9 月 22 日),版 11。 羈魂:〈守 —— 長洲露營值夜追記〉,《詩風》第 16 期(1973 年 9 月),頁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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專欄
無聲地
歌德百年紀念作為事件──帝國檔案與反應 文印卡
日
文圖書館員天野敬太郎在整理關於歌德 (Johann Wolfgang von Goethe)文獻的書目 中,可以發現一則台灣高校的書目。上頭記載著台 高新聞二十號,歌德的著作、歌德的文獻。這則出 現於 1932 年的校園新聞,是歌德逝世一百週年滲 透進台灣校園的痕跡。這個專題詳述了日本語境內 的歌德研究與相關讀物。當時台北高校是當地唯一 升大學的管道,對這群學生來說,歌德專題的出現 並不讓人意外。同年台灣《日日新報》2 月 2 號刊 出了歌德協會的介紹,詳述了協會的成立,並在其 中強調歌德與創作自由的關係。3 月 3 號則刊出了 關於歌德《親和力》、《浮士德》的介紹,迎接 322 的百年日。歌德逝世一百週年的紀念在台灣留 下了一筆。 這則記載對我來說本來出於偶然,不過是資料 閱讀上的過客。但談起歌德逝世百年紀念,是當年 重要的事件,甚至連哥本哈根的物理學會議都因為 當年是歌德年,波爾跟一群科學家演起了《浮士德》 為本的擬諧劇,物理學家歐本海默當時還引用了印 度教毗濕奴的話:「現在我變成了死神,成為大千 世界的毀滅者。」來誇大產生戲劇效果。這場科學 家的鬧劇是圍繞當年歌德的話題而起,當然歐本海 默也不知道他一語成讖,十年後,他成為了原子彈 之父,引發美國最後在日本丟下了小男孩跟胖男孩 兩個原子彈。 透過特殊事件進而傳播文學概念與對話,今天 看來雖不特殊。但在報紙逐漸展開了文學跟公共空 間的互動,歌德百年紀念活動在教育、報紙乃至活 動的舉辦,有了事件的意義。哲學家巴丟在談論事 件的政治性時曾談到:「事件之物質性是集體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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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ollective), 或是屬於集體的多數性(collective multiplicity)。」多年後,我們在錢鍾書的回憶中 讀到了陳衍的談話回憶。一九五○年代日本評論家 中村真一郎將此事件視為戰前日本文學重要的轉變 期。而中國也不少討論歌德接受史的文章,但顯然 歌德逝世一百週年是否足以視為一個事件來討論例 子少了許多。 當時歌德百年紀念活動在東亞各地展開的形 式,若我們將之視為事件,也許可以看到不同政治 性的討論。同樣的慶祝活動在中國也舉行,雖然受 到日本帝國的侵略,上海正常進行但北京跟廣東被 延宕到了四月。當時的北京與廣東,強調了《浮士 德》精神的重要,例如「浮士德精神乃是堅持不懈 地努力,始終如一地鬥爭,永遠渴望盡善盡美,衷 心企盼創造力;儘管會受到謬誤與錯誤的世俗影響, 仍企盼人類福祉以及形而上世界的最終救贖。總 之,浮士德精神是德國精神與存在的最深刻最全面 的表述。」某種程度這裏的「鬥爭」顯示出了當時 中國的境況,此一作品如何對應當時中國與日本的 關係,浮士德與梅菲斯特躍上紙面。 但在台灣的報刊,我們看到的卻是歌詠自由的 空氣,原因是台灣檢閱制度(新聞審查)在當時 對於圖書出版仍有可能,伴隨台灣人文化資本的提 高,一九三○年代初期讓原本有爭議的左翼刊物可 以在審查後出版,這種半寬鬆的出版生態,讓歌德 逝世百年紀念成為了討論自由議題的跳板,在地的 自由論述顯然是期許有更多的出版自由。不過歌德 逝世百年紀念在日本則是另一個模樣,決然不同侵 略地、殖民地的帝國版本。 對日本來說,1932 年仍充滿餘裕,以往白樺
歌德(Johann Wolfgang von Goethe) Voice & Verse | 聲 韻 | 119
派將詩歌視為自我表達的文學觀點將要被年輕人改 變。1932 年滿州建國日本向外的凝視將與魔都上海 變成日本文學的現代主義素材。1926 年日本發行 一本一元的讀物系列(円本)與接下來大量出版世界 文學的集刊,讓日本的歌德百年祭呈現了世界文學 的氛圍,帝國的目光與周邊地區多了點自信。當時 紀念日前夕朝日新聞刊出了德國大使稱讚日本的大 和魂有歌德一般精神的短講。除了介紹歌德生平, 由此紀念事件產生的日本相關研究出版與討論在報 紙延續到 1935 年。岩波書店出版的《歌德研究》 日本學者書寫了歌德文學與科學的各種認識。某種 程度來說,作為擴張帝國的日本,已有帝國檔案的 特色,擁有充沛的資訊網與翻譯系統。也因此最為
主性的「非政治性」;作家鄭寅燮則將歌德與莎士 比亞並置,談到莎詩對歌德文學上的影響。關於歌 德百年紀念的討論高度強調著文學性,既不如中國 憤慨也不如台灣試著在狹縫中要求更多的自由權, 也許是日本三一事件之後對社會更懷柔地滲透,或 者社會能量尚未恢復。韓國學者金久昌(김규창) 曾下過論斷說歌徳當時成為韓國右翼與日本軍國主義 的黏著劑,成為藝術的號召。而歌德在三○年代藝 術、文學中的愛情主題也因而長期保留在韓國文化 裏頭。1934 年還可以在韓國報章雜誌上讀到〈接吻 研究〉的文章。 以歌德百年祭,串起了日本與其殖民地、侵略 地以事件翻轉而出的不同政治性想像。歌德百年祭
人注意的不只是 22 到 24 日百年祭的活動,同時在 東京舉行的歌德文獻展就更令人矚目了。這個展覽 是日本一九三○年代重要的西洋書展覽,而在這個 場合中日本集結了兩個來源,一是藏書家的珍本, 其次是德國書店的支援,在日本歌德學會和德日文 化協會的主持下,舉辦了歌德百年紀念文學展。德 國著名的書店同意此計劃,並同時發送了大量歌德 的著作和文學作品。關於這次展覽相關文現有近千 樣,日後我們從當年紀念這場展覽會的書目資料還 可以看到當時展示的 238 本歌德來自於藏書家收藏 的珍本。是當時極為盛大的書籍展覽。 這個展覽是昭和初期極為大的書籍展覽會,在 日本 1911 至 1935 年(大正到昭和初期)的這段 期間,可見日本的博覽會文化也在書籍中發酵,歌 德百年祭的書展之外,莎士比亞、天正使節渡歐 三百五十週年都是當時的重要事件。而從策展史來 看,書籍策展的歷史呼應了日本強調裝訂、書籍設 計的三○年代,並進一步成為書物展覽的雛形,也 影響了此後日本愛書人常見的展覽形式。回頭來看 台灣高等學校的校刊為何出現歌德文獻書目也就別 有另一層意義。不僅僅存在這歌德逝世百年這一件 事,同時也是遙望帝國中心知識系統的目光。唐麗 園(Karen Laura Thornber)就曾談到戰前東京扮演 了東亞知識中心的地位。歌德百年祭日本之於台灣 便隱含著這樣的關係。台北高等学校新聞部編的台高 新聞某種程度來說是這個事件的擴散,而其政治性
也可說是一九三○年代初期文藝理論旅行的值得重 探的軸輻點。同時,由日本歌德書籍展覽會觸發在 學校、刊物上刊載歌德的相關文獻書目有紙上展覽 的意義,在今日當代當代藝術愈形涉及文件、書物 運用,歌德百年祭所產生的影響,不僅是個文件展 前史,也是書物藝術在東亞發生的政治事件。從具 體的書籍展覽到紀錄書籍編目的出版,再到周邊文 壇的書目傳播,是帝國檔案的實現化過程。而此一 事件,既可以是簡單的接受史,但若從展覽與活動 出發,則更有時空結點的意義,讓我們發現媒介文 化與社會限制如何發酵出歌德逝世百年紀念的不同 政治意義跟其餘緒。 V
在殖民地在地翻轉成自我的意義。 歌德百年祭這事件則在韓國則更戲劇性,不僅 僅日本東京關於歌德《意大利遊記》的討論無時差 的在韓國發生。1932 年屬於海外文學派的韓國作 家徐恒錫(서항석)在報章上強調歌德作品中藝术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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專欄
風物小識
街頭鋼琴前的彩衣先生 文麥華嵩
這
些年,我在一個英國小鎮居住;你若看旅遊 節目或網頁有關「英國小鎮」的介紹,或會
的鎮裏景致? 以上關於黑皮大衣先生的一鱗半爪,只是本文
被一幀幀太工整太漂亮的照片吸引著,以為英國小 鎮裏面都是端莊古老的房子,很多公公婆婆每天喝 紅茶與英式糕點悠閒度日,他們關心的都只是甚麼 時候會下雨或後園的花花草草長得高不高。現實卻 是比較不同的。我居住的小鎮和大多數人類聚居地 一樣,除了老人也有頑皮的小孩、反叛的青少年, 和在經濟壓力中掙扎求存的成年人,你亦一樣可以 找到乞丐、露宿者、醉貓、癮君子,以及古古怪怪 或瘋瘋顛顛的人。很多年前,我在這地方唸大學時, 就有英國同學跟我說:鎮裏有些人整天無目的地遊 蕩,自言自語,居民和警察都見慣了,沒人管他們 的。 自學生時代活過了二、三十年之後,我知道, 其實人人都有點古怪,差別只在掩飾得如何,或有 沒有花心機掩飾。我自己也是很古怪的(我的家人 有說不盡的證據),只是我在街上走或在工作間時, 會收歛一下 —— 當然,我的古怪和很多人的古怪
引子而已。我想說的是另一位常常在鎮裏見得到的 先生。這位先生戴圓框銀絲眼鏡,沒有手杖,個子 也沒黑皮大衣先生魁梧,步履比較從容不規則。他 和黑皮大衣先生一樣愛穿大衣,但他的大衣像是很 多不同顏色的沙發布料拼湊而成的,又紅又藍又橙 又黃又綠,十分斑斕。寫到這裏,我開始懷疑:他 和黑皮大衣先生,會不會是兄弟?兄弟往往就是喜 歡做差不多的事情(例如整天到處逛),卻以完全 不同的方法與風格去做。 寫這篇文章,是緣於與彩衣先生的一次偶遇。 小鎮有一間專做法國菜的餐廳,餐廳裝潢頗為別 緻,以橡木酒桶、懷舊傢俬和暗黃燈光等,令顧客 回到浪漫想像裏的老巴黎酒館。餐廳旁一條小巷 裏,有一部直立式街頭鋼琴。街頭鋼琴是一個有趣 的現象;據知它是晚近的發明,源於英國錫菲市 (Sheffield)一部舊鋼琴的物主,因為未能將鋼琴 搬進住宅而不得不棄之道上,但他和一位親友為此
一樣,都無傷大雅,不會害人。我見過那些行行走 走的怪人,也不害人。例如小鎮裏有一位身材魁梧、 戴方框金絲眼鏡的先生,無論寒暑日夜,都會在街 上獨個兒不發一言,拄著拐杖平和地踱步,與任何 人都無交流、無衝突。他總是穿著一件黑色皮大衣 和黑皮長褲,戴著黑色圓帽,你一定會留意得到的。 但我也想過,要是他換了一身西裝,他就會成為人 海中普通的一分子,例如一個中年會計員或銀行出 納員,大半生朝九晚五,兢兢維持生計,無風無浪, 也許還有幾個小孩子,依靠他以默默而恆常的努力 養活 —— 一種不引人注目但極之光榮的偉大。現 實中的黑皮大衣先生,則似乎沒有工作,或他的「上 班」就是在途人目光之間穿梭。不知他的過去是如 何的?他走了一條甚麼樣的人生之路,方成為今天
事相議時,大家忽發奇想,在琴上放一個告示牌說, 歡迎路經的人隨意坐下彈奏這樂器。久而久之,舊 鋼琴成了鄰里之間以至錫菲市民鍾愛的事物,繼而 掀起了一股世界潮流。現在很多地方都可以找到街 頭鋼琴,香港一些商場也有;有些行人只是勉強打 出一節旋律,有些(尤其是孩子)則會練習他們上 鋼琴課的近期作業,也有些人甫坐下即彈出十分美 妙而複雜的音樂。無論甚麼樣的行人或甚麼樣的造 詣,街頭鋼琴和彈它們的公眾,都為大家增添了幾 分無言的人際溫暖。 某天,我走過法國餐廳的街頭鋼琴時,正是聽 到彩衣先生在琴上彈出一段十分美妙的音樂。那是 有爵士風格的樂曲,部分可能是即興的,彩衣先生 彈來毫不費勁,臉色很專注。我見過彩衣先生多次, Voice & Verse | 聲 韻 | 1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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卻還是頭一遭欣賞得到他的音樂才華。 有一部九○年代電影《閃亮的風采》(Shine), 今天仍有很多人認識的。電影根據真人真事改編, 主角是天才橫溢的鋼琴家,可惜青年時患上精神病 而沉寂人間,多年後才遇上願意幫助他的人,去令 他重新找到自我。我不知道彩衣先生是否有如此戲 劇化的遭遇;我只是設想,今天的他可能埋沒了過 去的他的一些潛質了。各位也不妨回憶一下,今天 的你是否埋沒了過去一些曾經冒現的潛質與興趣? 例如我小時遇過不少年紀相若的人,他們的音樂才 華十分顯著,很容易就駕馭得了極高難度的樂曲, 無論學內演出或校際音樂比賽的舞台上,都贏得雷 動掌聲和獎項。多年後呢?他們可能在幹朝九晚五 的工作,可能成了專業人士,醫生、律師、銀行家
他完全失去了人生的目的。無名的挫折感每天壓抑 著他。他精神崩潰了。 治好病情後,他回到人海,卻找不到工作。他 靠救濟渡日,在小鎮中終日閒逛。一天,他在垃圾 堆裏找到一件顏色斑斕的大衣,似乎是馬戲團小丑 的舊戲服,他很喜歡,從此每天都穿著。他又遇到 了一個因酗酒而潦倒的流浪漢,那人小時學過點鋼 琴,並以一部街頭鋼琴教授了彩衣先生一些基本技 法。彩衣先生一學就會,甚至能夠默記在街上聽到 餐館商場傳來的音樂,然後在街頭鋼琴上彈出,並 作即興的變奏。他的技藝因沒經仔細磨練,始終粗 糙。他這輩子可能就會如此下去。 在一個渺遠的平行時空裏,小時的他在學校的 破舊鋼琴上彈出一段旋律時,剛巧一位愛好音樂的
等等,可能會偶爾演奏一下,與朋友聚首一起合奏 些樂曲,甚或玩票式的在一些樂團中演出;即是說, 當年的脫穎天資,成了今日的餘暇消遣。也有很罕 見的例子,是儘管有一份繁忙的職業,卻仍達到國 際級的演奏水平 —— 但那是極突出的例子。同樣 地,也有不少年輕時愛寫作的朋友,後來因為生計 與家庭而愈寫愈少。一般這些情況,都是小時被發 掘出的天分,長大後被稻粱謀之憂埋沒。你可以說, 人各有志,稻粱謀也是要才華的,我們都在發揮才 華;而正如我之前談過,假若為了一個家而放棄興 趣、兢兢苦幹,也是一種光榮的生活方式。但這亦 說明經濟因素如何命定了我們的生活與追求。只有 少數十分醉心、十分沉迷、十分依依不捨的人,才 會貫徹一生以心力專注於藝術。 說回街頭鋼琴前的彩衣先生。我想了好一回 兒,竟然為他設想了以下一個生平故事: 彩衣先生生長在一個貧窮的村落,小時只受過 基本的教育。有一次,十歲的他在村裏的學校看見 一部破舊的鋼琴,走上去,玩了一會兒之後,很從 容地彈出一節悅耳而獨創的旋律。他之前完全沒有 接觸過鋼琴。當時是放學後,沒有其他人聽到他的 即興發揮。第二天,破舊鋼琴就被丟掉了。 當時,彩衣先生的雙親已漸年邁,亦有幾個弟 妹要吃要穿。數年後,他為了幫補家計而輟學,在 附近的小鎮找到一份學徒工作。但他心裏總是感到 不得志的遺憾:他感到自己有話要跟世界說,但不
老師經過並聽到了。老師見他有潛質,就將他推介 給附近小鎮一位鋼琴老師上課;他父母說他們沒錢, 鋼琴老師就先免費上一課,不到一個鐘就發現他極 有天分,甚至自願裁培他。後來,他申請到獎學金 進音樂學院。最終,他成了世界知名的爵士鋼琴家。 但那是一個很渺遠的平行時空裏發生的事。無 獨有偶的是,在平行時空裏,他亦愛穿著奇裝異服 上台演出,尤其是斑斕多彩的大衣,以致有人稱他 為「怪傑」。 走筆至此,我只能總結說:人生是歧路無數的 迷宮,同一個人在不同的平行時空裏會成就迥異的 命途。還有的是,這些年來,我亦因生計與工作之 故,沒有像一些我尊敬的朋友一樣義無反顧地投身 藝術。草寫此文,只是聊作解嘲而已。 V
曉得他應該以甚麼語言和用甚麼方式說。他覺得他 不應做一個學徒,但又不知道應該做甚麼。 時光飛逝。他的雙親因病過世,弟妹也出身獨 立了。他不用再為親人操心後,心裏反而更空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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專欄
形象觀詩
色彩的假名詩 文梁冬莉
日
語中的平假名借用漢字的草書演變而來, 因 此 稱 為「 假 名 」。 對 應 五 十 音 創 作 的 四十五首具象詩,反借平假名的形態,以漢字字 源為詩「頭」,並與顏色結合賦予詩的意義。 第二組:黃色 平假名か行 黃色常與財富地位相連,赤黃曾為皇帝專屬,在 初唐被明令禁止百姓和官員穿戴。黃色又有反叛 和逾越的意味,它讓人聯想起十九世紀法國流行 的「小黃書」。當時的腥羶文學以鮮黃封面包覆 銷售,而黃色後成為現代性、唯美主義與頹廢運 動的時代象徵,以拒絕維多利亞時期壓抑的價值 觀。近年在菲律賓、法國和香港發生的社會運動, 更採用黃色作為抗議的標識。以下組詩嘗試將五 種黃色放置在現當代的背景下,構建不同的意 義。
か ka 字源(加) 帝國黃 Imperial Yellow 加澳英美護照為中國的新娘定製光輝 帝國的新衣在平民的羽翼上雍容華貴 雲錦繡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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き ki 字源(幾) 便條黃 Post-it yellow
く ku 字源(久) 山吹 Gold
有人寫下一張字條 眾人寫滿一頁牆照亮隧道 幾人說:這裡太光把燈關掉; 移動的書忽明忽滅,只待花朝
久別維也納,艾蒂兒挽金箔百褶裙旅居紐約
け
こ
ke 字源(計) 藤黃 Sunflower
ko 字源(已) 淺黃 Straw
計劃着高更到來時,向日葵已填滿黃屋 清晨的陽光閃爍麥田 逾越了畫框,花以狂喜的姿態綻放
已荒置耕地的村落 將剩下的稻草編成一隻大猩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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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靜物因為運動而紛紛解體 —— 題 Clara Peeters 的早餐靜物畫及連儂牆 Memo 彭依仁 當靜物因為運動而紛紛解體 途人紛紛在靜物面前悼念自己 悼念自己再怎麼努力 也無法,讓解體的靜物完成任務 悼念靜物瞬間被時間之輪輾碎 然後遺忘的使者收納,在垃圾堆中
成功。光試圖安慰人們的虹膜 但活在黑暗的年代,人們看見的 只有不公和暴虐,挫折積壓在心中 成為不得不傷痛的理由。希望 他們說,希望像一頭七色鳥飛越天際 但找不到落腳點,所以世界
我走過荷蘭的畫廊,凝視著 一幅三百年前的靜物畫 陰暗的空間攀附桌面,光停駐在 木訥的櫻桃表皮,慎重地 蹓過麵包切面上密布的彈孔,凝視 乳酪被切割的痕跡
依然灰暗。光走進隧道,察看 人群經過牆邊便箋紙的神情,它看見 有些人興奮,有些人憤怒 光照看便箋紙上成堆排列的文字 又是疑惑,又是好奇,想不出 這些文字與臉上的神情有甚麼關係
光知道靜物,不過被人拼湊出來 靜物各就其位,也不過是為了完成一種 隱喻的布置,隱喻深入人的頭腦 從記憶庫解鎖,變成道德訓誡的語言 然而靜物無視腐朽的結局發現真相的人 仍努力展現身上的光澤和紋理
牆總是陰森而鬱卒 巴士穿梭送來細微的塵粒 像一件無傷大雅的遺憾粘附在牆上 漸漸形成一塊巨大的、沉默的膜 它告誡我們哪裏可以觸碰 哪裏不可以進入
它們說:正是記憶讓靜物不朽 光粲然一笑,摸著龍蝦鮮紅的甲殼 或者略帶惋惜地數算石榴果 被掰開而暴露的籽粒。玻璃杯 盛載高聳而 匀 稱 的酒,拒絕光的介入 於是光離開,讓陰暗掌管它的身後
他們充滿怒火,他們充滿熱望 如果世界就是一塊巨大的、沉默的畫布 他們總要在上面排列七色的願望 總要用色彩釋放光,從修長的隧道 到缺憾的人生,相信顏色之間互相勉勵 以冷暖色調分享希望
光走到平民的街道、廣場和隧道 瞧見散落一地的靜物,不再 言語,只是解體,等待仵作工回收 那些殘存的雨傘,鋼骨折斷 從關節穿上的針線也不知所終 催淚水劑漂滿帶紅的馬路
現在光凝聚紙上,它擦亮文字 一如它曾經照亮悄悄地呢喃的靜物 光知道麵包必會漸漸腐爛 酒水乾涸,便箋紙會失去最初的美麗 但他們知道記憶會被光貯存 一個不相識的人來悼念……
光經過警署大樓,它凝視牆上 淌滿的蛋汁,蛋黃在牆上結成焦黑的繭 而蛋 殻 早 已在路邊破碎,螞蟻沾過 從破口滴下的蛋白,嚐了一口 又匆匆離開,光佇立靜思 重組蛋殼在牆上解體的經過,但不
在鬱卒的角落,直至遺忘的使者來收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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寫給眼睛被槍擊的女救護員 彭依仁 這夜,我又翻開手機上的臉書 我,一個眼睛動過手術的人 設法想像妳剎那間所受的痛苦 猶如二百磅拳套擊中你的眼骨、鼻樑 妳的臉,連同妳的人生一一報廢
那夜,在皺摺又攤開的地圖上 很多星星,在筆直的街道 在十字路口和他們的夢境裏,正永久地 傷害他們的視力,他們 將不得面朝天空而睡,亦無法
無數風涼話和髒話吹拂我的眼球 冷嘲或誣衊無法減緩我的痛苦 這時候,上帝盯著我在車廂中發呆 祂走向我,問我:「人算甚麼﹖ 你竟顧念他們的荒謬﹖」
看見晨曦。現在他們竊竊私語 靜靜走入醫院的通道,直至 找得到妳的病床,他們觸碰妳的被單 哀求妳回到世上;這時候,妳 睜開了殘存的眼睛,凝望窗外星空
世間殘存的愛一一被擊碎 父母與子女徹夜爭吵,權力的陰謀家 盤算著政敵挪動身家性命的遊戲 而我,一個眼睛動過手術的人 竟沒有學到任何教訓
(《聖經.詩篇 8:3-5》:「我觀看你指頭所造的天,並你所 陳 設 的 月 亮 星 宿, 便 說: 人 算 甚 麼, 你 竟 顧 念 他? 世 人 算 甚 麼,你竟眷顧他?你叫他比天使微小一點,並賜他榮耀尊貴為 冠冕。」)
當革命之火又被專制的巨浪撲滅 暴發戶帶著心愛的鉅款潛逃 年輕人曾經活過又死在電車路軌兩旁 我像盲人般遲緩地跨過他們 街燈靜默,捨不得往日的噪音消逝 強大的黑暗抵達妳的右眼 瞬間就把它擊碎,深入妳的腦門 當左眼發現殺害右眼的槍嘴 隨準星後退,瞬間記起槍管曾經擦動 一種陌生,又無比準確的仇恨 需要血,需要毀滅關心與同情 卻不需要世界的諒解 但妳不需要敵人,也不需要污名 只需要救護每個像妳一樣受傷害的人 我想像自己走向妳,在醫院 血色繃帶凌亂的病床上,看見妳 問妳:「人算甚麼﹖妳竟顧念他們的苦難﹖」 「世人算甚麼﹖妳竟承受他們的重擔﹖」 妳想開口,憶述事情經過,但意識 已經停擺,妳無法知道,這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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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待你一同迷失 邢凱婷
風雨 水先
我因感動 願意為你迷失
冬天的雨 說下就下了起來
日後在街上看不見你 我捕捉影子為樂
餐館落地玻璃窗外,他席地而坐 右手拿著一把笙,沒有體面的雨裳 他在黑色大膠袋上剪三個洞 頭與雙手穿過 簡製了身上那套雨衣 一個白色的泡沫湯碗陪他坐著 還沒開始吹奏
途人都發現不到 只有我為傾慕而生 直至看到緞帶 像我昔日赴會的裙子 那時馬車懂得變幻 讓天氣也變得無常 我照料著自己 怕旁人的眼睛認出 至於在最後 也幻化成種子了 若你撿起了 我們正式重遇
附近中環碼頭趕來的海風很冷 夾帶細雨把湯碗打翻,他拾起兩次後 從口袋裏摸出一塊石頭 放在湯碗內,暫時壓住風雨 再細看,他並不是盤腳坐 而是跪坐著 細雨撲著他烏黑的臉 額上波浪深不見底 那些沿著青藏公路誠心磕長頭的人 揣著他們的願望 也有這樣一張抵擋風霜的臉 他跪著,左手拳頭一直緊緊握著 像白泡沫湯碗中的那塊石頭
妳渴望見到一片葉 寫上了很多暗示
催淚彈 陳子謙 淚淚淚淚淚淚淚淚淚淚淚淚淚淚 戾戾戾戾戾戾戾戾戾戾戾戾戾戾 犬犬犬犬犬犬犬犬犬犬犬犬犬犬 尸尸尸尸尸尸尸尸尸尸尸尸尸尸 、、、、、、、、、、、、、、 灬灬灬灬灬灬灬灬灬灬灬灬灬灬 火火火火火火火火火火火火火火 燚燚燚燚燚燚燚燚燚燚燚燚燚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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慈悲 水盈 我只眷戀花卉中的曇花 她短促的嬌媚突顯世途醜惡 叫啞忍的悲觀誇張成哀號 承認露水是悲傷的眼淚 催化石膏裏的慈悲 不再麻木略過
歲晚新衣 吳見英
擱淺 村正
賀年歌曲將歡騰劃破靜謐 為早晨的虛空帶來一點光 與盼望,彷彿久遠的鑼鼓 秋官和阿姐未顯老態的歌聲 尚能驅散天際的煙霧
窗櫺已表達對年代的不滿 靜物畫從不妥協 伺機在意象之外復仇 畫架支撐了蘋果的憤怒 就像我們把概念高高抬起
我坐在未開店的食肆門前,輪候 下一句莫名的句子。眼前 G2000 開業,大閘隨天花軌道捲曲 疊合,賀年曲交疊歲晚促銷的宣傳 必是一把動聽的女音,銷售男士服裝 深藍領帶筆直,懸掛在淺藍色襯衣 配襯海水與藍天的想像,衣領 讓膠圈推得高挺,鈕子扣著的價錢牌 黃色標貼旁邊保留白色標貼 價錢更低,好像標榜著一個隱喻: 新一年將會變得更好
幽微的野外,樹藤瘋狂建築 從省略的洞穴至囂張的結構 我的影子帶著我穿越沉睡的山洞 我帶著許多漬過的形容詞離開分岔小徑 天氣像保鮮膠膜,封存了許多難懂的亂象
大概能預想在新的一年 襯衣的領口位置冒出劇痛的頭顱 因過度推銷而發炎的脖子脹痛 擋去標籤上的 S、M、L 你身上的 XL,也隨著生活 撐得寬鬆,於歲晚再購一套新衣 展示買保險的顧客面前,繼續推銷 生命的變數和傷患,舊年的衣服 在風雨和拉扯下起皺,紐扣斷線 露出汗斑斑的背心,羞於示人的 身體輪廓,日子終究使你消瘦
依靠樹幹的破椅 虛張聲勢的鳥籠 懵懂的塑膠瓶與牆角的苔蘚 在靜謐中重構了完整的夏天 一口枯井在沉思中開鑿自己 世界逐漸失衡 —— 一頭大象在水窪上驚慌失措 房子外的 簕 杜 鵑恣意讓花瓣掉落 天空像凶殺案清場後的別墅 遠在對岸,寧靜爬過了門檻 當細節都在顫抖 晦澀的語言只能到山脊上蹣跚而行 城市在深夜小心翼翼地呼吸 遙遙望見港灣上 一艘郵輪靜靜地擱淺
便買小一個碼,店裏職員露出 如模特兒素白的臉,她把疊起的新衣 逐一掀開,又摺疊,工作的痕跡 如生活的摺痕漸次深刻。西褲 買回家後你用熨斗沿褲骨燙平 讓褲腳在痠痛的腳腕處輕晃一年 待明年歲晚,褲子磨得光白時 再前來購買一套新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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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向風景的路 張海澎 通向風景的路 連環撞車 警笛是披著狼皮的謊言 它誘騙無辜的天空 篡改玻璃的證詞 將支離破碎的事故 渲染成清一色的故事 哦,故事後面的景區 鳥鳴山幽 通向風景的路 大雪封山 嚴冬是私藏色相的喻體 它繞過了所有流動的隱喻 以零度以下的觀點 沿著不同的本體 踏入同一片空白 哦,空白對岸的景區 野渡無人 通向風景的路 無疾而終 荒蕪是不可一世的倫理 它規範了自身的山窮水盡 當野草加深歧路的偏見 所有的方向都紛紛隨風逃逸 地平線劃掉旅程的終點 哦,終點以外的景區 雲起雲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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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聲聲 張海澎 一聲淒厲的叫喊 擊中天國 上帝從廢墟中爬起 拍拍屁股 陽光如雪片 抖落 一聲隔世的呻吟 逃離傳說 歷史從睡夢中驚醒 杜鵑通宵磨喙 將黑夜剪得 支離破碎 一聲末日的呼救 穿透鐘面 時針慌忙伸手掩蓋 仍有隱約天機 從指縫間 滴答泄露 一聲隕石般的吆喝 推開回音 大氣的陰道霎時撕裂 天堂的遺址上 升起了一座 殷紅的天壇 一聲虛空般的嘆息 焚毀證詞 一縷縷語義的灰燼 在回音壁間 不絕地 縈迴
四國閒想 浮海 那輩子他選擇當一隻海鷗 用畢生的精力滑翔,群魚與海浪 在身後喧嚷時他保持緘默 暖陽從海平面上升直至後背炙熱 這時的他 擁有整片天整片海 把自己的剪影投到太平洋 的剎那間,他擁有一切
像他這樣的男人 在與人握手時自尋煩惱,禮貌地接收 虛無,卡繆說過叔本華說過尼采也說過 但他還是未能接受, 教他自殺的人卻不讓他自殺,不讓他 唱歌。因為那闕生的輓歌,就只有 像他那樣的人才能聽見
後來那輩子他選擇當一隻貓 穿插於幽林,以高傲的眼神搗破夜的夢 白翳吐納時他行走如浪,時而 在墳墓和生者的腳旁走過,時而坐臥 如一團頑石鎮守薄薄的靈魂 無聲無息踩碎你或誰的目光 再若無其事伸個懶腰叫喊一聲
於是這輩子他被選擇當一個人 不能始終與海岸線保持平行 不能不屑一顧地從山的幽林走開 也不能以年的單位計算呼吸 唯有讓眾聲將自我包覆,然後撕開 自己的皮囊,脫胎 滾出一代一代的初生兒
又有一輩子他選擇當一棵杉樹 默然矗立,不動聲息 無數葉子在腳下逝去,而他的枝椏已蔓生數十載 抑或數千載,就讓別人以後去數年輪 他聽出每道溪澗和每片花瓣的氣息 卻從不打聽,從不試圖理解 也從不笑,從不哭,只靜靜的 存在。默然矗立,不動聲色 這輩子他是一個男人 戴金屬戒指,隱形眼鏡,飯後吃宵夜時 穿人字拖,像他那樣的男人 在清醒一刻練習睡眠,生存時學習 接近死亡 他知道孤獨不等同寂寞 除了都以入聲字作結,但他問 為甚麼我在這個時間點不是作 那樣的事,為甚麼 我是男人而非海鷗、貓、杉樹 或其他
空枝 周漢輝 你看不見 人們也看不見的: 風暴遠去 大樹頂枝斷折處 木的尖端上 菩薩踮立 體會樹下 一個老人只有 一條腿 在你走過以後 才拄木杖到此站乞 另一條腿 看不見了 像它穿上過的鞋子 踢飛過的皮球 最後踢空 揚飛的沙塵隨風 日後吹入你的眼中 你在旁人的眼中擦淚 僅像為了一根空枝 Voice & Verse | 聲 韻 | 131
負負得正 Double Negative 紀幾何 「把牆上的海報倒轉 然後在海報面前 手倒立 你會看到正置的海報 一如負負得正」 其實我不懂你的意思 因為我 並不懂手倒立 為此我找來一位體操老師 為我惡補數學 但當我學會手倒立以後 我已忘了 當時為何如此執著於 對負負得正的理解 最後我當不成數學家 卻成了馬戲棚的空中飛人 在轉體和翻騰中 看透世界的扭曲顛倒 這種顛倒遠比數學複雜 也比負數險惡 但我已無法回頭 因為人生 從來不是負負得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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盾片狀 Scutoid 紀幾何 五邊形想成為六邊形 於是他努力向上爬 並在那人生交叉點 自我分裂 最後他成功了 還發明了一個無以名狀 造福人群 導演把他的經歷拍成電影 並把電影命名為 Scutoid Scutoid 代表甲蟲的背肌 細胞的羣育 擁抱的姿勢 取暖的角度 還有五邊形的 奮鬥史
門匙 夏簷 我隨意拾起一把門匙 打開了新房子的大門 突如其來的偶然 讓我失去渴望 踱步河邊 把弄著鎖匙 竊喜隨手拈來的新房子 深藍的夜空 月亮半鈎 一不留神 墨汁般的河水吞食了 我本來不在意的玩物 害怕水中的怪物 只能看門匙墜落 不知深淺的水底 門鎖已更換 住入了新的人家 河水隨月亮的軌跡流動 沖散埋藏鎖匙的泥沙 沿河邊繼續走 沒再多看 因為我已知道 門匙就在那 只能在那
怪物 —— 應夏簷〈門匙〉 月河 我住在漆黑的河裏 是人們口中的怪物 深藍夜空的半月 照亮了河床 沙石間的一把鎖匙 「先生,你丟到河裏的 是金鎖匙,還是銀鎖匙?」 老掉牙的戲碼 你不會上當 五百年了 我確實是一頭怪物 老了 醜了 沒力氣變出金銀鎖匙 沒力氣拾起來還你 月圓之夜 你再次來到河邊 沙石已磨滅鎖匙的光芒 我已化為一顆鵝蛋石 不再漂泊
Voice & Verse | 聲 韻 | 133
2019 年夏天走在觀塘道上 伍慧儀 我知道你必定會下墜 越過鐵架和帳篷 越過石屎台 越過蒸騰的空氣 分散復又聚合 最後是堅定的一擊 我知道只要繼續走在這路上 終將難逃一劫 而劫 不就是這麼走一趟嗎 ? 極長或極短 還不就是人間 我只有一個卑微的請求 如果你有選擇 你可以落在我的肩膊 趁他們還有力承擔 你可以落在我的頭殼 我相信腦囟早已生埋 萬一不是這樣 我還可以 卸去我的外衣 剃頭以明志 如果你能選擇 接受我卑微的請求 可否請你不要落在我的眼上 我仍盼望用他們來見證未來 黃昏踏入黑夜那短瞬的靜謐藍 黑夜轉到晨光熹微的鴿子灰白 我仍想 見證一切好與壞 見證時代更迭 見 自己老去腐朽 證 此心不變
134 | 聲 韻 | Voice & Verse
我知道即使你願意選擇 一街的冷氣機 也不會放過我 我知道我知道 但我仍選擇在這暑熱的一整季 走在這路上 聽鴿子站在冷氣機石屎台上 咕咕咕咕後空氣的凝結靜謐 看著牠越過法院越過警署 向藍田飛去 那麼我只能擎傘 為了對抗一滴或無數滴 可能擊落我眼中的 冷氣機滴水
學習寫一首主題明確的詩 劉梓煬 這不是一首社會運動的詩 我準備訴說對這位女孩的心意 找一張信紙寫第一首情詩: 牽腸總要搭配掛肚 善良的人總是善解人意 加點押韻或更吸引 甜笑的你最是迷人 鋼筆是新的,還未熟習 寫得華麗總要翻箱倒櫃 成語像早餐穀物片 浸滿一紙奶白 白鴿放下信箋 信箋降落在某本詩集上面 女孩笑得很甜:就讓我們慢慢學習寫詩 學習愛情 旁邊的耶穌像沉默看著 收到情信和開始拍拖是同一日 第一次約會和學會看巴士站牌是同一日 每輛並肩逃亡的巴士 都是開在公路上的飛天 * 南瓜車 第一次寫另一封信和女朋友失去聯絡是同一日 即使握緊亦會在煙霧與人海裏失散,五大 州七大洋是人的囚牢,還是 神的考場 雙手合十,信紙摺好 重複默唸陌生的感覺,熟悉的句子 額頭,然後是不安的胸口 手勢笨拙:你,會傾聽我的說話嗎? 晶瑩的淚在信紙等待蒸發 想起你某天說過 無論多久也會等我 就讓你帶我慢慢學習等待 學習信念 第一次上庭與第一次擁吻是同一日 公眾席坐滿不認識的人 末日會臨近,就讓我們擁吻 在每個蒼老的黃昏
青澀的我們都要學懂坐著飛氈 與末日鬥快邁向盡頭 或天堂的所在 * 借用洛楓〈飛天棺材〉詩句
一天 孟芳 她夢裏身後的懸崖沒有退路 驚醒以後突然想起 還有孩子和寵物需要照顧 深愛她的男人出門前的親吻 是他每天必須堅持的習慣 她卻沒有再嗅到荷爾蒙的氣味 她卻沒有心思細想 孩子還要喝奶 狗狗還要打針 還要擦出一塵不染的地板 做出美味菜餚等男人回家吃飯 這是她的一天 習以為常的一天 不過今天她突發奇想 想要完成年輕時的靈感 寫出譯本無關痛癢的自傳 剛寫下一段 電話鈴響 公婆關心孩子的近況 全然不知她的夢想 兩個小時都是瑣碎的話語 老實交代著生活的點滴 掛掉電話 又見夕陽 她手腳冰涼 卻無處安放 走進廚房 朝著自己的靈魂開了一槍
Voice & Verse | 聲 韻 | 135
黑盒 冼文光 (馬來西亞) 也許她是個人為的錯誤 傷悲催淚,天使斷翼 惡靈附身;每個孩子 未必有幸福的未來。 大法官總警長被退休 握緊拳頭吶喊口號 晚間新聞定格負面消息 誰跟誰的假動作; 地鐵站來去無數腳步 關卡錄下出入痕跡 古老地標被拆除 站在原地期望新的 機會;人生交易所 打開夢境之門 掌門的一定要贏 一定要掙到幸福喔! 墜機意外黑盒遍尋不獲 蜘蛛把危機變為機會 競選活動黃金週末 供應鏈更改流程 跪求年輕人支持 遙望對岸進入燃燒 撐香港,她奮力 五大訴求撐香港; 不能原諒苟且的帶菌者: 偷渡於今世 白活於天地
歲末情緒 徐夢陽 (台灣) 壓抑的內心就像一隻獸 戴著情緒的枷鎖 在過去與現在的迴圈 不斷吞噬未來的自己 努力掙脫這樣的流轉 卻轉不出現實牢籠 無情的鞭子又來 鞭打在停下來休息的時刻 告訴你即使歲末 仍難以得閒 因為得按表操課 才活得像個人
淨化之城 語凡 (新加坡) 穿白色無垢的衣 吃清腸排毒的藥 掃一塵不染的街 猴子,猴子,猴子 不看,不說,不聽 城市的臉色蒼白 人的樣子一致 曾經有的 以為沒有發生過 在淨身以後 史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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