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oice & Verse Poetry Magazine Issue #58 聲韻詩刊 第58期 - Special Feature “Other” 澳門專欄「別有天新年詩會小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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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oetry Magazine

Voice & Verse

聲韻 詩刊

總第

58

March to May 2021

二 〇 二 一 年 三 至 五 月

攝影:羅月眉

Issue 58 March to May 2021 2021 年 3 月至 5 月 總第 58 期



卷首語

當你在不朽的詩裏與時同長 文鄭政恆

荒懸有一個《讀音》計劃,紀錄詩人朗誦的 聲 音, 看 看 網 站 上 出 場 詩 人 的 照 片, 已 有 十五家,將來還會不斷更新。這一期《聲韻詩刊》 也有三位女詩人的詩作,刊於《讀音》專欄。 就我所知,詩人飲江的聲音也錄下來了。四月 尾,我帶飲江到錄音室,陳子謙剛錄完,下一位是 飲江。印象中,飲江的朗誦是一 take 過,很快就完 成。不久,文於天來到錄音室,我們五個人拍了一 張照片。影像和聲音都留下來了。有些事物,不會 逝去,那怕香港電台 YouTube 下架刪片,但歷史是 抹不走的,一些事情已是大眾的集體回憶。這是記 憶與遺忘的爭奪,用心存取、紀錄和堅持的人,總 會守護真相,直至最後。 翻閱今期《聲韻詩刊》中,鄧以楷的論文〈也 斯的柏林與圍牆 —— 詩與散文並讀〉,我就想起 2017 年香港書展,我和羅貴祥與陳智德合講「越界 之遊:也斯的旅遊文學」(YouTube 還有,沒有被 香港貿發局下架),我以「牆倒了以後」為題,討 論幾首也斯柏林詩作,如今欣見鄧以楷更深入的評 論文章。 今年明珠台沒有轉播奧斯卡金像獎頒獎典禮, 但信息越過大洋而來。《不割席》(Do Not Split) 敗 於 另 一 短 片 Colette, 而 Colette 導 演 Anthony Giacchino 在領獎時也不忘致意:「香港示威者不 會被忘記」(...the protesters in Hong Kong are not forgotten.)Colette 中,曾經參與二戰法國抵抗軍的 老兵 Colette Marin-Catherine,首度踏足德國,更 去到昔日兄長去世所在的納粹集中營。這一段慘重 的歷史,我們沒有經歷過,但也不會忘記,而且歷 史總給我們不息的啟迪。 趙 婷(Chloé Zhao) 的 得 獎 電 影《 浪 跡 天 地 》(Nomadland) 中, 法 蘭 絲 麥 杜 曼(Frances McDormand)飾演的 Fern 朗誦了莎士比亞十四行 詩第十八首 Shall I compare thee to a summer’s day?,

這首名詩在電影中結合 Fern 舊日的回憶,打開了 寬廣的視域。莎士比亞的詩作點出了夏天短暫,人 的青春也難免凋殘,活在死神的影裏,但是詩中的 對象「你」,在長存的詩裏有似永遠的生命。這並 不是青春不朽,而是詩歌藝術不朽。下引梁宗岱譯 詩: 我怎麼能夠把你來比作夏天? 你不獨比它可愛也比它溫婉: 狂風把五月寵愛的嫩蕊作踐, 夏天出賃的期限又未免太短: 天上的眼睛有時照得太酷烈, 它那炳耀的金顏又常遭掩蔽: 被機緣或無常的天道所摧折, 沒有芳艷不終於凋殘或銷毀。 但是你的長夏永遠不會凋落, 也不會損失你這皎潔的紅芳, 或死神誇口你在他影裏漂泊, 當你在不朽的詩裏與時同長。 只要一天有人類,或人有眼睛, 這詩將長存,並且賜給你生命。 台灣詩人管管去世,我們可能想起某一首詩, 又或想不起他寫過的詩作。無所謂,且聽管管說: 「詩也許是吾的一些日記,吾的一些年輪,吾的一 些滄桑,吾的一些感動,吾的一些寂寞,吾的一些 喜悅,吾的一些惆悵,吾的一些茫然,吾的一些憤 怒,吾的一些瘋狂,吾的一些感傷,吾的一些狂喜, 吾的一些淚,吾的一些笑,吾的一些私語,吾的一 些淒涼,吾的一些虛無,吾的一些感激,吾的一些 悲壯!」 詩作無限,一首詩是吾的,但有些也成為他的, 你的,不朽的。 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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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港中文大學出版社 香港新界沙田 香港中文大學 何東夫人堂 cup-bus@cuhk.edu.hk 電話 3943 98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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澳門、台北、吉隆坡、新加坡定點銷售

第 58 期

2021 年 3 至 5 月

ISSUE 58

出版

PUBLISHER

March to May 2021

邊度有書|澳門連勝街 47 號地下 季風帶書店|台灣台北市大同區迪化街一段 198 號 2 樓 詩生活 - 詩人雜貨店|台灣台北市大同區承德路二段 75 巷 37 號 草根書室 Grassroots Book Room | 25 Bukit Pasoh Road, Singapore 089839

石磬文化有限公司

MUSICAL STON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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社長

DIRECTO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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廖建中

主編

LIU KIN CHUNG

EDITOR-IN-CHIEF

宋子江 CHRIS SONG

署理主編 評論編輯

ACTING EDITOR-IN-CHIEF REVIEWS EDITOR

鄭政恆 MATTHEW CHENG

英文編輯 何麗明

澳門編輯

ENGLISH EDITOR

TAMMY HO LAI-MI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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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ACAO EDITORS

洛書 ININ WONG 雪堇 PANSY LAU

編委

• 惟篇幅所限,每位詩人每期刊登篇數隨行數而定:五十行內詩作最多二首、超過五十行 者最多刊登一首,組詩則作一首計算。

EDITORIAL BOARD

鄭政恆 MATTHEW CHENG 周鉑陶 PACO CHOW 何麗明

TAMMY HO LAI-MING

雷暐樂 PETER LUI

宋子江 CHRIS SONG

助理編輯

ASSISTANT EDITOR

劉梓煬 LESTER LAU

校對

PROOFREADER

蔡明俊 SIMPSON CHOI

活動策劃

CURATORS

江祈穎 KONG KEI WING 楊喜盈

JOYCE HEE YING YEUNG

顧問

ADVISORY BOARD

陳國球

CHAN KWOK KOU

鍾國強 DEREK CHUNG 廖偉棠 LIU WAI TONG

王良和 WONG LEUNG WO

香港藝術發展局邀約計劃 This project is commissioned by the ADC. 香港藝術發展局全力支持藝術表達自由, 本計劃內容並不反映本局意見。


Contents 目錄 卷首語 1

當你在不朽的詩裏與時同長 文

鄭政恆

創作時空

澳門專欄「別有天新年詩會小輯」

5

萍凡人/棲

28

洛書/請翻到下一頁

5

惟得/觀梅卓燕舞傘

28

熵南/無限接近沼澤的紅

6

莊元生/細碎的鈴聲 —— 給幻之光

29

小房/山行四首

王偉樂/投球悲劇

29

小房/變奏

7

張文蕙(台灣)/牠者

30

陳家朗/吉訶德的瘋語

7

巴希/蘆葦

31

7

楊采菲(台灣)/絕食抗議

7

梁嘉慧/檀香扇

32

陳家朗/夢的水調 —— 為我愛重的、將要離別的友 人們傾唱。 陳家朗/冰海裏吹笛

8

鄧煒儐(馬來西亞)/天堂的孩子 —— 致也斯

32

玥英/未完的樂章

梁璧君/電話亭

32

玥英/他們的島嶼

9

張馨儀/暴與疫

33

詩子/或尋找或遺失生活的證據

10

陳並/生命

34

邢悅/和你交換閱讀一本詩集

10

左悠文/島邊

34

幽子/坐斷第五個三百六十六

11

米米/雨後的鳥鳴

34

譚俊瑩/年月的修葺總該託付他人

11

村正/劇本

35

王士敬/我可以看到明天的太陽嗎

12

彭依仁/廢棄的鄉村學校,或廢棄的籃球場

36

作業/直到你離開以後 —— 記李婉顏

13

彭依仁/覆診

37

14

星月(澳門)/低溫的月經

37

14

亦善文/墳

38

15

就明/冥想正在變得艱難

38

15

游靜/散則成風

16

曾繁裕/沒有靈感的時候想寫點甚麼

16

夏簷/野菊

17

李顥謙/泳手

39

宇正(馬來西亞)/晚安雨

17

水先/月河

40

劉曉義(新加坡)/二○○二

17

水先/抓住一樣東西並不難

許通元(馬來西亞)/纏綿雨勢

18

40

邢庭嫝/世界別等我

黃文傑(新加坡)/書齋裏的聖徒

18

40

劉益/夜班編輯

王晉恆(馬來西亞)/檯燈猶亮

18

41

嚴瀚欽/問

澤榆(馬來西亞)/乘風歸去

19

周漢輝/年後再見 —— 與日本友人瀧口悠生敘舊晚飯

41

6

8

余言/年末 雪堇/花季 —— 致藝文工作者 甘草/散開 甘草/重聚

「紀念英培安先生」小輯 編 歐筱佩

42

語凡(新加坡)/以笑作別

陳偉哲(馬來西亞)/雨的連作

陳志銳(新加坡)/你以你的倒數,予我我的開始

21

42

今文/登獅子山

冼文光(馬來西亞)/晴日高地觀鷹

22

43

吳見英/聚

周昭亮(新加坡)/曾經

22

43

徐夢陽(台灣)/絲瓜布

汪來昇(新加坡)/茶座小憩

22

44

余言/就這樣去看海

45

周德成(新加坡)/石英表暫停之前

23

梁啟豪(澳洲)/停屍房

陳劍(新加坡)/草根頑石

23

46

梁啟豪(澳洲)/追逐

旺記(馬來西亞)/錄音石與靜止的憂傷

23

47

歐筱佩(馬來西亞)/訊號

陳蝶(馬來西亞)/默默紀念英培安

24

48

卡密/象

25

卡密/翔安•空

26

王崢(美國)/新加坡的最後一頭牛

26

關天林/預告片 —— 給 Marcus Pangregrew

20

27 27

呂佳機(台灣)/你還沒到來(三幕) 水盈/鬼


Voice & Verse Special Feature: “Other” 49 50 50 51 51

Tammy Lai-Ming Ho / Allegories

Lian-Hee Wee / Compl_mentary Angles Ian Salvaña / I can finally write a poem

Nay Thit, translated from the Burmese by Thiri Zune / Fairy Tale (1) Nay Thit, translated from the Burmese by Thiri Zune / Fairy Tale (14)

52

Paul Lobo Portugés / I

53 54 54 54 55 56 56 57 57 58 59 59 60 60 61 61 62 63

Noeme Grace C. Tabor-Farjani / Diorama of Seas from Past Lives Vinci Yung / The Countertenor

Polchate ( Jam) Kraprayoon / Pierson v. Post, Ghazal Jhio Jan A. Navarro / Sailing to Kanlaon

Jhio Jan A. Navarro / To the Broken Helmet by the Bend Sam Cheuk / Black Milk

Sam Cheuk / 21 November 2019

Louise Leung / Gaze On My Skin Shahilla Shariff / Solo Days Cara Ernzen / Re current F. Jordan Carnice / 2021

F. Jordan Carnice / Ma Pulling Weeds

Amalia Airiz A. Casta / Today There Are Edens in Me Alton Melvar M Dapanas / Solastalgia

Vinita Agrawal / I’ve Bottled the Ganges Vinita Agrawal / Arid

Vinita Agrawal / The River At Dawn Jason S Polley / Bar Barb Bus After?

前言 文 郭婷

64

家 文 林麗珊

69

十月遠足 文 鄭羨曦

71

下白泥的日 文 張靜怡

74

青仙遊蹤 文 林樂怡

78

詩人訪問 88

把積存的光發酵成螢火 —— 專訪劉偉成 文 李浩榮

專欄 95

角落羅卡 Sophia de Mello Breyner Andresen 詩十首 譯 夏簷 畫 洋小漫

專欄

讀音

103

一個段子

104

近了

107

108

池裏風

111

浪馳行

112

成為我,或我之風暴 詩

羅樂敏

影像

115

平行時空

116

初心

119

黃衣

120

九龍城往北角的船上

123

八月的港鐵

124

藥 詩

127 128

璇筠

影像

羅月眉

梁山丹

南瓜車 —— 香港國際詩歌之夜十週年 東京.古書街

131

硬幣

132

鐵鞋子

135

鴨川旅人

136

麥田群鴉 詩

萍凡人

影像

羅月眉

世界上的某一個、每一個角落 文 黎愷盈

67

也斯的柏林與圍牆 —— 詩與散文並讀 文 鄧以楷

Crispin Rodrigues / i too contain multitudes

疫世記遊 64

80

Deirdre Camba / La Mesa Dam Vs. Park So Dam

52

53

詩文對讀

在觀塘當貓的日子 文 顧珮玟

活動推介 138

Break Out: IPNHK Reading & Dialogue Series 突圍:朗誦與對話 —— 香港國際詩歌之夜系列


創作時空

觀梅卓燕舞傘 萍凡人

他看著時鐘晃動 卷蛋一樣蜷曲自身 三顆藥丸遺失在夢裏 再也找不著 分針刺穿卷蛋的外衣 包裹不住翻動的夜 牆紙上的花朵 從來不需要睡眠 一節節枝椏適時傾聽微光 他徹夜數著葉子 今夜唯一的作業 藥瓶點算漏網的光 他棲息在月亮背面 自葉子坑紋看見 鬱與躁爭奪話語權 嗜甜的一個伸出舌頭 品嚐愈夜愈慌亂的糖 暫居在卷蛋裏 糖看著時鐘晃動 花不願開 病歷表續寫未盡的傳說 牆紙長出黴菌一刻 他記起秒針的歸期

惟得 疾步,告急 漫天的碎屑你說是雪,六月飛霜 我說是易碎的玻璃門 推推拉拉,地震海嘯 用掌掬起,串連血珠 長久匍匐塔裏,我們的溫室 目光如馬尼拉紙盒的寬度 綠靴踢出青蛇 左手交到右手,舉起,是劍 提腳,轉圈,放到肩後,是傘 遮面,後退,再後退,是花 紅光藍光忽然 從人臉掉落地面 警察防暴鐵馬縱橫 阻不了傘外有傘 紅光交疊藍光的迷亂 拋去一把傘,拾取另一把 退後,俯身,躲藏,是龜殼 柄負右肩,傘過腳拗,再過 右手舉傘,配上黑口罩,是自由神像 旋傘,一字馬 催淚彈自左方吐出 雪球滾滾,是白色恐怖 拋傘,翻騰,撐地,踢雪 臥地,雙腳畫半圓圈,是迷航的指南針 燈暗 背後的紅光是陽光還是危險? 跳高也觸不到答案,舉手投降 重拾的傘倒轉 用膝承接,交回手中 開傘,閉傘,是黑海霧鎖的訊號 濃霧中隱見封鎖線 傘便怯怯舉起 旋傘拋到半空 燈火點燃人鏈,人鏈宣示燈火 不用假手舞者,傘會自轉


細碎的鈴聲 —— 給幻之光 莊元生 迷霧的童年,兩個 背影在天橋上 風起了,夜半 吹走了夢中的祖母 起來關窗再睡 希望續夢 故人歸來 單車被偷了偷別人的單車 另一部意大利電影的悲辛劇情 在電影裏 輕微的犯罪是此刻 小夫妻調情的甜蜜 日後回憶的苦果 前夫自殺,想不出 理由,兒子才剛出生 傷口張開久久無言 望天,又下雨了 多少年後,拖著兒子 離開城市,改嫁遠方 海邊小鎮火車 慢開的記憶

回到舊居,隔著蒙塵的 玻璃,再看不透過去 單車鎖匙扣著小小鈴噹 輕微細碎的碰撞聲音 繼續通往過去的回憶 送葬的僧人,玄衣 一列,輕響夢中的駝鈴 離家的情緒終於下雪了 一簇柴火在海浪聲中相對無言 幻之光在海上的雲彩變化裏 死亡的種種詰問 明滅猶如風燈

附記:《幻之光》是枝裕和首部導演長片電影,改編自 宮本輝同名小說。

投球悲劇 王偉樂

在陌生客廳看見丈夫前妻 靈前的舊照微笑,花開 在冬日的陽光裏 老人拙於言辭,一番話 重覆說了三次,招攬孩子 抱在懷裏,一同窩在被爐 看黑白電視,外面 嚴寒,松風如濤 過去的夢魘很吵,在海邊 生活,要許久才能適應 摀著耳朵如孩童般,安靜 看生活點滴割成碎片

6 | 聲 韻 | Voice & Verse

來一場棒球遊戲 沒有上壘也無需跑步 得分與我們無關 擲過來就揮棒 沒有壞球的試探 只想盡力做個有力的好球 充實捕手的腕力 成就更多的三振出局 要麼我的率直具有侵略性 你就把我打成全壘打 遠到連外野手都不想跑去接 跑壘的沙塵,得分的哨子 我懷緬在投手丘四射的鎂光 用力向你告白的緊張 你是支純真的球棒 而我卻是個赤裸的 直球。


牠者 張文蕙 (台灣) 一個農村三十個村長 青蛙們相互禮讓 或把決定權交給廚餘和蟑螂 環境從裏到外徹底裝潢 床頭邊的白蟻窩就地解放 雄蕊發跡雲南雌蕊流亡到海牙 犀牛吃素理光頭但不需要出家 人氣房東依舊是處處留情的水垢 蜻蜓醉倒在顯微鏡下的發酵酒 掃地機器人在作夢

蘆葦 巴希 濕潤的泥濘滋長神秘的沼澤 悠揚的姿態傳得很遠 忘記青春在路途 飄蕩,也不必寂寥 千里蒼茫隨風蕭瑟 任季節送迎 天氣孤寒,生命遲熟 自由的影子映照荒蕪之平川 乾涸但能聲嘶力竭 讓雙眼開出晶瑩潔白的花 讓翠綠與生意共舞 讓枯黃也為蕭條喝彩 讓堅定是無心之失 讓倒下的不知消逝 讓站立的不知永恆 讓會思考的 也會凋零、落敗與腐糜 你牽著我的手 一雙冰冷的小手 走進蘆葦不生的世界

絕食抗議 楊采菲 (台灣) 我們不指望 鐵石開出柔軟的心花 我們不逃離 滄海狂暴的浪湧 我們毫不避諱 踩踏地雷 縱火焚身 因為 沒有ㄧ種深淵 不渴望人去赴死 沒有ㄧ種死 懂得絕食

檀香扇 梁嘉慧 手執一把檀香扇 庸雅生香,香溢四座 不與腥臊為類 蟲蛆之輩不得近 歷經盛衰,亦芳香如故 不失本心,不忘初衷 扇骨堅硬 木紋當擇純淨無暇 非平直不用 經匠人打磨過後 立的是一身瀟瀟君子骨 折扇便於收藏 用時撒開,一展所長 藏時則合,忍耐克制 當如君子之志 能屈能伸 百年老樹下的老翁 輕搖扇風 徐徐道聲:我輩當如檀香扇

Voice & Verse | 聲 韻 | 7


天堂的孩子 —— 致也斯 鄧煒儐 (馬來西亞) 影片開始,一位補鞋匠 正縫補女孩的小鞋子 我們亦懷念你那雙如補鞋匠的巧手 如果有東西出現裂縫了 可以稍加補綴,以你柔韌的詩句 不小心弄丟了妹妹的小鞋子後 故事就在男孩的尋覓與 女孩的期待之間展開 你孜孜探索適宜踏足土地的 詩的鞋履,創作一個近似 哲人散步的姿態 隨著失鞋事件,鏡頭不動聲色地呈現 小兄妹日常生活的全景 家庭、學校、鄰居、邊緣社區與 父親卑微的工作 你總能寫出如水的語言 使平實的人事物,暢快而自由地流動 並為之傾注性情、品格、氣節與 堅守的理想 那靈慧的女孩的扮演者是誰 開心時的笑靨,或委屈地流淚 她自然演繹如天授的詩意 故事說到她發現同學穿著遺失的鞋子 和哥哥來到同學的家想要索回 無意間看見同學的父親是盲人時 她那憫人復自憐的黯然神情 是如何被表現出來的 二十年前我看了這部影片 喜歡它內斂、簡潔的拍攝風格 今日重溫後我聯想起了你 在平靜的敘述裏,蘊含流星一閃的感悟 二十年後我讀你的詩又會有怎樣一個心情 導演幽了觀眾一默,雖然有點苦澀 男孩違願地跑贏了馬拉松 與最渴望的季軍獎品 —— 鞋子失之交臂 但導演還是仁慈的,劇終前安排了 水池裏的金魚,啃吃治療男孩腳上的破皮與傷口 正如你始終秉持敦厚的人文關懷 完成自己甘苦兼容的馬拉松 詩人是逆境成長的孩子 童心即永恆的天堂

8 | 聲 韻 | Voice & Verse

電話亭 梁璧君 公園內隱蔽的一角 荒廢多年的空間 已被往事和全世界所遺忘 雜草叢生和 灰塵滿佈 讓聲音傳達至彼方的話筒 都已芳蹤杳然 空落落的三面牆 關不住沒有 隨身通訊器材的時間 誰會前來懷念 急於回覆的一句 說不出口的牽掛繫念 衝進來掏出錢包裏僅有 那枚沉厚堅實的 投進鏗鏘的五元硬幣 釋放不出 無法言說的話語 世界壓縮和靜止 而時間已經截斷了


暴與疫 張馨儀 暴 人遙領時間邊界 黑戥刺白 人壑天烈沉 砸破的玻璃凝住浪花 搗破海裏的透納空氣 一格一格掉不下來 浪倒懸盡尺 一則名叫「海濤」的樓盤廣告: 「總有一個海令人最想回家」 每當屍體浮現於海 他們的家就於鉤沉的海濤裏 剩下肉體無聲盡黑 夜曠成水 四處的海都成了水的曠野 火吞吐血涙 剩 下時代的俎 平行時空無人的油柏公路 畢露火柴盒上劃過的傷痕 從未有過這樣寧靜的沉鬱 噴漆曠日於牆的刺青: 「不要麻木」

疫 掀起一座島嶼的等高線 似不似剝洋蔥 要人流著眼淚 掀翻到底 一疊日曆 一本筆記 一卷廁紙 所有未來的黑白交替 於惡夢連連的日子 回憶打指模過境 看著這個身份的符號 時常或明或暗畫押 押解一座島嶼的等高線 白天的月亮似滾熟的魚眼 似有還無地釀於空氣 黃昏一跤一摔 太陽一直生出指甲邊緣的倒刺 邊緣剪接不成 掀開皮膚的邊界 就這樣一天就成了一片空白的海

消失的人無以復加 假冒的人無以追查

Voice & Verse | 聲 韻 | 9


生命 陳並 生命啊,生命 自我們在十一月的空寂 呱呱墜地 我們就開始呼喊 世界是如此荒蕪 從光明的影子走進黃昏 所有活著的都破碎了 有人登山 渴望到達最高的土壤 找尋他們的稜線 有人扎根於土地 守住那些枯萎的 早已酸臭腐爛的根莖 混合著新火車留下的黑血 螺旋槳依舊龐大地旋轉著 碎屑般的灰雪 人們還在最遠的南方 無聲的豪原中 捶打著重複的生活 詰問慾望和死亡 可是再沒有明天了 所有的年輕已被殺死 世間凋零著 吹拂著鐵鏽味的風 細雨與厚霧中 我們呼喊 生命是如此荒蕪!

10 | 聲 韻 | Voice & Verse

島邊 左悠文 於是,妳赤腳踏在 已經混濁的島邊 讓妳的雙腳 在已經潮漲的黑夜裏沉浸 背著鉛造的花瓣 步印要被烙刻在 被淚水和血汗遺散的淺灘 那些年輕和瑰麗的貝殼 是否已經 被紅色的浪濤捲進了海底? 任由他們 被眾人的沉默擊碎 任由他們 被浮游的年月侵蝕和篡改 任由信紙 寄往不滅的眼睛 任由呼吸 洗滌他們唯一的囚衣 任由我們 在大海濤聲裏 去訴說,關於這島上的一切 在囚禁灘頭上 去書寫,曾經呼吸過的空氣 終於有天 貝殼會依偎在陽光旁 被真相的沙粒包裹 脫去黑白的螺殼 拉著夢想襯衣的一角 在太平洋來的海風裏 再次起舞


雨後的鳥鳴 米米 飛簷下,一塊燕子圖 在風雨的吹拂下,顯得得灰灰黑黑 陣陣鳥鳴卻從竹林深處卻傳來 雨後,我們在祠堂前整理衣飾 把鞋襪放在風口處 擰乾濕透的汗衣 當我們仰望課室門上的匾額 雨滴自瓦頂墮下 跌進盆子裏 溢滿了的雨水隨天空的邊緣瀉出 同學們從操場退回課室 紛亂的鞋踏在地磚上敲出節奏 聲音在樑柱間飛旋 記得那個叫阿樹的學生 每天伏在桌案上大睡 班主任移近的風聲一吹 便有笑聲的餘燼 然而現在我們只見 暗色的印記牢牢守著桌面的一隅 現在不需要塾高雙腳吧 看高瘦的何老師 手執三角木尺 面無表情地步出教室 景泰藍的中山裝淡化成一片氤氳 幾道水痕綉在瓷磚上 腳步聲一下子便破壁而出 不需要再塾高雙腳了 望望課室內停擺的掛鐘 計算一節數學課何時完結 如何在過去和現在和之間 丈量半尺立場 一場過雲雨 把天空一分為二 集體默念 課室外,掛在榕樹上的小鐵板 或許就能回復清涼 缺席太久的何伯 從病榻中起來 小鐵槌一敲 灰灰藍藍的童衣從課室裏流出 看看誰在回望 回望我們的童稚 生長成眼前的一道破牆 擋住操場的光線 擋不住陣陣鳥鳴聲響

劇本 村正 滿月 已經昇起,帶上所有窗戶的 夜燈。湖邊,有留下影子獨自垂釣的人 一記重擊,在遙遠的拳賽中靜靜揮出 她穿著風衣,走過了嚴冬 他身衫襤褸,坐了一個夜晚 一道星光劃入湖泊 有人解開髮飾。而夢 又無等差地套住現實 現實,卻又受到平等的咀咒 有人中了一記重拳,暈倒在地 一棵樹在晞微中倒下 多麼荒唐,斧手的牙齒在陽光中閃爍 飢餓的胃,已經塌縮成酸臭的膠袋 又套住現實,一個接一個不可能的夜晚 虛詞,在打烊的書店傾瀉 街道像看不懂的電影 一直在演 對他來說,霜只會落在古時的湖邊 而她一直抵禦未來的雪 還有火星殖民計劃 已經劃破時代 靜靜在孤寂中漂流 誰又在抵禦 摸不透的生活 有人寧願 月球一直演下去 昇起,又落下

Voice & Verse | 聲 韻 | 11


廢棄的鄉村學校,或廢棄的籃球場 彭依仁 它就在我家對面,離市中心 只有一道天橋那麼遠 每天清早,橋上的行人從橋這端 走到火車站那端,一到深夜 行人又從火車站那端 走到橋這端

而且在一個寧靜的地方 默默的存在,看物轉星移 老人被送來被送走,人們遛狗 跑步,剎車,打情罵俏,玩手遊 陽光依舊照遍街磚 矢車菊冒昧伸出貪婪的頭

傍晚時分,我 走到窗邊凝視,天橋上的歸人 匆匆回家,一輛貨櫃車掠過 但它從來沒有被發現 只能在一個寧靜的地方 默默的存在

但沒有人打開它的大門。 我停在門外掂量,空想,終於 以旋風的速度把它遺忘 我步上天橋,撐開雨傘以抵擋炎熱 往火車站的路很靜,沒有路人 它逐漸消失於地平線下

人從建築物進進出出 過馬路,上天橋 撐起雨傘躲入有蓋行人路上 從橋這端走到火車站那端 從火車站那端,走到它所在的拐角 流浪貓鑽進它的閘門,夢見 昨日乾燥的黃昏 黑鳥啣著乾透的果實 飛向一排村屋,老鼠穿越滲滿 沙子的下水道 —— 比警察還要迅速 雲無語,合歡無風就翕動著 落葉掩蓋地面消失的油漆 每次走近它,門縫中 我發現校舍和操場 依然完好無缺,颱風沒有吹倒它 沒有人上課沒有人施工 日光,停留在光滑的水泥地上 葉影在蟻洞入口微微顫動 今天,我從火車站那端 走到橋這端,雙手沒撐起雨傘 老人院就在它對面,燈零落 全無動靜。我知道 它仍在我家對面,離市中心 只有一道天橋那麼遠

12 | 聲 韻 | Voice & Verse


覆診 彭依仁 再次坐火車過站而不覺 我匆匆折返,沒在意 十字路口的草莖長高半毫米 行人嘗試迴避對方的胳膊 路程不短但節奏明快 連大堂甬道也像輸送帶動起來

千層樹等待卸下花妝的時機 我們站在已經靜好的街口 淹滯不動,灰鴿臉上已經寫滿 問號,不理解我們的憂愁 我努力上路 —— 玻璃門 打開 —— 卸下乘客的一百種疲憊

穿越醫院人聲的沓雜 除了後山,只有無盡的雲 偶爾碰上病床上的臉頰 五官模糊,轉頭便是 一個戴帽的老婦人 灰髮男子沿指示推動輪椅 但願這一天消逝得更快 這是一個充滿陰霾的世界 沒有陽光也沒有鳥鳴 嚴實的口罩冒充了面部表情 而眼睛忍不住要游離 探視水泥鋪墊的舊階梯 不記得十年前還是三年前 依舊是修好了一半的登記處 光線很差,人影歪歪斜斜 混凝土牆上充滿微塵,隱匿的樹 等待候鳥往它身上填寫 —— 一個異域的春日傳言 我沒有甚麼值得憂慮 早已委託他們保管耳朵 然後是鼻子,他們有先進的儀器 所有器官都會復活過來,空氣 清新冷冽如山澗之水 到臨終的時候,我的脈搏 也許能恢復嬰兒時的模樣 脊椎漸漸佝僂,脆弱 像幼貓蜷伏在母親懷內,呢喃著 非關現世的消息,我的夢囈 終於把身體的創傷清洗 總有一天我會從夢中醒覺無恙

Voice & Verse | 聲 韻 | 13


低溫的月經 星月 (澳門) 手中的雪糕,未能入口 只能任由其溶化 就因為我穿紅色衣服 遠行的旅途,未能踏足 只能在夢裏觀光 就因為我染紅色頭髮 迎面的沙石,未能反抗 只能默忍受刺痛 就因為我帶紅色細胞 紅色的月經 是廉價的 是憐憫的 是低溫的 直至流盡 二十一世紀的光芒 未能開啟你 二十世紀六十年代的封印 你手中仍緊握藍色的沙石 在強風的呼喚下 扔向半空中 飛揚 你抑著頭 宣告 這就是權力的高度

14 | 聲 韻 | Voice & Verse

墳 亦善文 我們相信子嗣 是生命的延續 把人塑化為神祇 使其無堅不摧、無所不能 故而 遵從祖訓 墓上開了雛菊 除去雜草,放上石頭 把紅紙壓貯之下 成為祈盼與誠心的 標註 信仰的居所 人不相信人 我們相信靈量 姑且讓先祖迸發神力 保佑綿綿 直到 驚覺循環往復 重迴輪生之老人 直到 唾棄從前的自我 於是再沒有花 草恨悠長 土地重生 等待 下一座墳。


冥想正在變得艱難 就明 冥想正在變得艱難 回到呼吸,上師說。 問題是回到哪一次? 冥想不再像過去 數數般容易。 不是因為誘惑 改變其形式。問題 出在當下,上師說 雜念會出現, 不要刻意中斷 只管回到呼吸回到當下。 可我們如何能回到 倘若它尚未成為過去? 冥想正在當下中 變得艱難。容易的是 在過去中冥想,回到 去年的呼吸: 煙熏過的空氣, 交談的水。 十年前的呼吸: 有門禁的天堂, 黑夜下徒具聲音的海 和以此靠近的嘴唇。 五百年前的呼吸: 被天空讀過的信, 一隻船上的遙遠。 四萬年前的呼吸: 有火把高舉的山頂, 風走過後留下的樹林, 某人的祖先在奔跑, 幾乎被鹿角掀翻。 他數著自己的喘氣聲, 突然地,呼吸首次被發現 有限。有一個確切的數字。 他的子孫將在這個數字裏生活。 從此有了過去,有了回到,有了 用高價買得的未來。 下一個瞬間他終於趕上 他的當下,那美麗的雄鹿。 他把它的心臟緊緊 捏在手裏,和自己的一起跳動。

散則成風 游靜 說了太多人類的壞話 結果被人類殺掉 也很公平 (旅人問和尚:你想必不寂寞? 和尚答:你說的寂寞意思是 疲倦?你也許還不疲倦?) 沒有比死更寂寞 我從不怕寂寞 為何會怕死 不過是一件需要 一個人完成的 眾多事情之一 之最後 (可能,只是不懂得疲倦 明明路過,卻戀上路旁的石頭 忘了石也言倦,散則成風) 只是 這事完了 沒有 debriefing 沒有 follow up 沒法於世交代 完成的過程 一件無法改良累積 承傳檢討回看 一下子的事 難怪歷史

Voice & Verse | 聲 韻 | 15


沒有靈感的時候想寫點甚麼 曾繁裕 光穿過鴿子的影,射在鴿子身旁 磚間的坑道藏著可啄出來的碎屑 也許有些文字藏在碎屑剖開的切面 有些比嘴巴還老的化石裂開 尚未復活。 沉睡的海洋把意象提振到波濤表面 托高的帆船是思憶;無根的島是永恆 島上的鈔票只比腳掌小一點 密鋪頭髮頭殼底下的腦皮質 是反作用力,引向太空 野獸派的拼貼畫 一張張眼睛的凝視 終於投射到文字的底色 若文字無聲,神女有意 寬衣解帶後的無核紅提子也就夾在 芳唇後的兩對門牙的鋸齒邊之間 輕咬下去,薄如雞蛋內膜的皮便切斷 詩人大可掌握這細節而續寫 比如門牙深進透粉紅的爽韌果肉的纖維 讓緊鎖的甜水驟然噴放! 像性嗎?不像,只像食物, 這食物除了紅色,還有黑、紫和青色 在黃色人種的手裏不會看不見 就如喝不到的檸檬汁不會酸 比十四行詩多出一倍汁液 傾瀉如麥種、氯安酮和語病,最好 再造倉頡,於網絡重生 一雙火翅膀不夠便給您兩雙。

16 | 聲 韻 | Voice & Verse

野菊 夏簷 我用簡單的線條 畫了一朵野菊 不,我得畫上泥土 不然人們不會看得出是野菊 不,我還得在背後添上蔚藍的天空 再加幾朵飄逸的白雲 雲下還要有幾座遠山 不,還是不夠 應再來一些飛鳥 我想 若小王子當時也為他的圖畫畫上背景 人們應該會看出大蛇吞象的 我拿起我的畫 卻找不到我最初的野菊


泳手 李顥謙 她在一片謐靜的黑暗裏被挖掘出來,而那雙粗糙得充滿坑紋的手,令人分不清是長年累月的污泥所 致,還是受到一些難以名狀的鋒利事物刮擊。朦朧遠看,就像一堆殘缺不全的斷竹續竹。飛土,也逐 肉。 據說,她生前是一位出色的泳手,因為一些無法明言的緣故,而選擇從鏡頭裏退卻下來,就像被投擲 到虛無的菸頭在半空燒成一捻即滅的灰燼那樣,不過一個眨眼,便隱沒於所有能確認的視線之中。無 所謂輕盈,無所謂啟示。 無所謂輕盈,無所謂啟示。她看著飄浮空中的微塵怔神,乾旱焦躁的味道充斥她身體的每一個毛孔。 即使雙眼被風鎖緊,她卻仍然默念:無所謂輕盈,無所謂啟示。無所謂沉重,無所謂。無。直到她恢 復意識過來,才赫然發現,自己半身站在發霉的海裏,面前只有慘白的厚煙與散弱的焰光,徐徐飄 著。 一隻隻僵硬得像石頭的手還在水面擺盪。像所有死去的影,像所有被踏著的靈魂,所有無法飛翔的 浪——靜待被發現,也靜待她側身。就如那遙遠的泳手,不由自主地躺 卧 在 那即將被挖掘的黑暗裏。

月河 水先 此刻,我們正被月光護航 去另一處,它把我們 從過去送到這裏 又將前往下一個港灣 那些已經發生、已經結束的時刻 彷彿無聲無息,無影無蹤 夜光下,它們沿著 月的光暈滑翔 它們是即將到來的日子 穩穩地降落 重新來到我們這裏 成為我們唯一的去處 我們的歸途

抓住一樣東西並不難 水先 尤其是緊緊抓住 就像抓住一隻愛慕的飛鳥 抓住奔馳的列車 疾走的風景 抓住一些大道理小細節 抓住擠進人群、隊列的要領 抓住增強的雨意 本能地抓住 剩下的,是不熟練的事情 要求一個人怎樣鬆開 鬆開一隻緊抓不放的手 讓飛鳥自由,列車遠去 鬆開眷戀的風景 一分一秒的閃逝和差距 垂落抓過這一切 懸在半空遲遲不放下的雙手

Voice & Verse | 聲 韻 | 17


世界別等我 邢庭嫝 我的世界當中 只有一條梯子 通去大海內 呼吸深沉的 呼喊著名字解咒 如今身體冰涼 已經遠離了夏天 每日依然暢泳著 當時間愈久 梯子開始削短了 我已經適應大海 陽光很猛烈 很久沒有雨粉了 大海似乎要滅亡 我修理著船隻 是偶然飄來的 沒有其他好去處 我對出走感到懊悔

問 嚴瀚欽 是先有磊落還是先有山 是先有婉約還是先有常春藤 腕底,天賦的凜冽自遠處造訪 帶來令人震顫的壞消息 我們先是異鄉 然後有了異鄉的形骸: 微笑,飲酒 長出各式的哀愁 而那些不徹底的光線依舊明滅 就像一整個世界的石頭擲向島嶼 我們依舊孤獨彼此的孤獨 (碎屑著碎屑,完整著完整了) 就像洞穴深處 兩具深愛的骸骨 這便注定了火和星子 注定那片腥紅的晚霞 在許多喧鬧的下午把時間燒盡 把我們的靈魂 高高掛起 —— 不見來者不見山不見常春藤 不見恆常靜寂的叩問 彩雲如鉛,墜落的,沉重的頭顱 而我們如常遊走 ——

夜班編輯 劉益 出租車在路邊睡著了 冷氣機水滴想唱夏天的歌 我路過遛狗的行人 來往的巴士和夜跑的青年 想著未寫完的詩 雨就淋了下來 趕著送餐的麥記老人行進屋簷 又衝過人行斑馬線 大概,這半夜 這份宵夜在等著 某個飢餓的遊戲青年 低下頭,我和我剛割的傷口 一起悲傷

18 | 聲 韻 | Voice & Verse

是先有悔恨還是先有血 是先有沸騰還是先有國際歌


年後再見 —— 記與日本友人瀧口悠生敘 敘 舊晚飯 周漢輝 臉書通訊約定在神保町站 你陪同我從地底走上來 悠生兄正踏著夕光靜候

為了償還去年我辭職 獨自遠行,寫作交友喝酒 而你留在狹居裏節用度日

我上前擁抱他像在美國 愛荷華的最後一天 彼時你並不在場看他

草蛇鬆開嘴巴,店東 剛好遞上第一杯啤酒 頭上有上一代店東手書

代各國作家送別我 也擁抱我過後,天空 才破曉。我在飛機上

詩句,與魯迅的照片同在: 橫眉冷對千夫指 俯首甘為孺子牛

觸摸大家祝福我的字句 悠生兄寫於冊子首頁 存念一年,重新翻開於

下一家居酒屋更為庶民 從啤酒換喝清酒,微醺中 吃燒秋刀魚,我們怕魚骨

餐桌上,他寫下新的 感言,你坐在我身旁看 我描述過的他,像他

悠生兄一一純熟夾除 笑說妻子也像我們 我倒像一睹他筆下

帶我倆到這家居酒屋前 先逛三省堂書店總店 話題由芥川獎與直木獎

關於記憶及死亡的小說 和她設計的書籍封面 以外,夫妻生活的常事

聊及你的急救工作時 背後書架陳列日文詩集 和譯為日文的詩集

喝下去他和我各咬 佐酒的生薑,讓你拍照 還拍下他給我們送行

如此兩名香港人 跟一名日本人只好 操簡單英語溝通

在月台上同候列車 並時光,他倚柱閒站 我把雙手放進褲兜

不知對方會不會明白 一下子隱喻了人生 多少折皺的意思穿越

沒有對望但彼此視線 仍隱有交點,像半天後 臉書通訊上傳來照片

書頁的開合聲,迂迴 鑽進夜巷活像識途的蛇 來自沖繩,咬扯我的指頭

他偷偷拍下你和我同笑 疑是說起如何在炎夏的 東京,找一碗港式紅豆湯

悠生兄偕妻子旅行回來 送上草織的傳統玩意 你和我也在旅程尾聲

Voice & Verse | 聲 韻 | 19


雨的連作 陳偉哲 (馬來西亞) 1 有些人比我們 長命 世界於是伸向他們

7 雨天流往大海 大海會死 所以貝殼聚集鈣 舉殯

2 身為群居動物 我們不一 咬住時間 分秒自此愛上雨停的牙齒

8 神其實也會死 雖敗猶榮 卻死在我們的信仰裏

3 雨季結束 如果世界輓留洪水的一首 詩 他的影子是否會幸福 快樂地起霧

9 幸福的習題一停筆 答案果然空腹 吞食彼此 彷彿存在都沒有 謎語生存

4 雨的使命: 每每人們抬頭遙望以前 先刮一刮皺紋 習慣用臉 思念終點

10 驟雨往往迷人 我張嘴 希望收集一些大海 寄失的越洋信

5 雨點偶然掉進口袋 來到暗房 需要更大的勇氣附耳 不給雷電 劈出漏水的出租生活 6 喜歡一個人不帶耳朵出門 腳去感觸 爛泥難堪的溫度 久久頓足夢的出口 我沒關上門 偶爾小偷出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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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睡眠如海綿 吸收窗櫺的雨露 一滴一滴消化 卻始終無法夢遊 12 你的最後一句話 也許 來自一滴雨的嘴巴


登獅子山 今文 1 山路是一座山的精神 沒有直路可以到達山頂 獅頭隱沒在山路 行黃大仙上獅子山的斜坡 登一段斜坡氣喘吁吁 慈雲山的古惑仔,黃大仙的燒街衣 沿途回望邨屋的歷史 我已被後輩遠遠拋在腦後 2 行到水窮處 冬日的溪流已經乾涸 邨民排隊裝灌山水 一呼一吸的口罩 緊貼香港疫情的市民 病毒變種也要成為新移民 那怕 BNO 是二等公民 石縫滲出清泉 看邨民的口罩一吸一呼 坐看滴水聲 3 終於爬行到山頂 戴墨鏡年輕的外傭女郎 在懸崖邊擺弄鏡頭 小孩被大人喝住不要亂走 我坐在山頂的大石靜如石頭 這邊是吐露港沙田 猶記起暴大豎起的直幡 今日星期天沙田的馬狂奔嘶鳴 疫情下的馬迷為馬喜怒哀鳴 早已忘記限聚令封鎖疫區 那邊是九龍對海香港島 猶記起射燈映照學生服拉起的人鍊 港鐵啟德站附近正在填海 建滿高樓浪濤日月近視維港 草根一族登上獅子山遠視維港 浮雲飄蕩眼前,我坐在大石靜如石頭 「起身啦!準備出發!」友人說 「不是到頂了嗎?還要行……」 「這只是獅脊,還有更高更刺激更難行的 去獅子山山頭!」 望著前方陡峭的岩石 只容一人通過迫窄的一條山路

我開始腿軟,不知前方才是山之巔峰 友人說 :「對面那座擠滿人頭的山頂就是獅頭了。」 我腿更軟了,行路難,路難行 4 坐在山頂的石頭 看不盡北方的雲浮 直幡,射燈,人鍊 可以俯瞰一個香港的深夜 始終,你是身在一座獅子山 獅頭是一堆亂石 每一塊石都有固定的位置 屹立山巔,瞭望各自的風景 坐在山頂的石頭 可以俯瞰一個香港的黃昏 始終,你都要身在一座獅子山 5 登上獅頭俯視沙田 十五米高的沙田望夫石 遠遠看下去只是一塊小石頭 望夫婦人日夜盼夫化成石頭 看下去公路的汽車如蟻急行 依然不變的是離亂的人倫 下山轉彎小路 陡峭的岩石,擠迫的一條窄路 只容一人通過,爬行 上山不易下山更難 路旁有回歸亭指示標誌 回歸兩字塗鴉後變得模糊難辨 一條迫窄的回歸山路 習慣上山的穩步前行 還未習慣山路的步步驚心 6 沿崎嶇山路下山 戴黑色口罩的少年 閃避行人衝下山路 我一步一步行行停停 終於來到獅子山郊野公園門口 長長呼了一口大氣 一頭橫亙九龍新界 一座山的獅子 壁立眼前 Voice & Verse | 聲 韻 | 21


就這樣去看海 吳見英

餐桌上的透明隔板拔起時 我的側臉勉強抵住你的憂愁 阻隔我們的是沒有內容的餐牌 有點朦朧的膠板沾染你們的嘆息 我匆匆喝過奶茶重新拉起口罩 構想電視劇俗套的探監情節 是誰首先握起黑色的話筒 隔著屏風說些輕薄的近況,抑或 相對無言,你撥出一通電話 磨損的線路還未經思慮接駁 透明杯子裏冰塊緩緩融解 餘下兩口檸檬茶被涼水稀釋酸楚 你是否掛念遠在毗鄰的妻兒 你會否想起匆匆往返的羅湖橋? 時間的隔板用夾子輕擱餐桌上 你離開座位,往褲袋掏出零錢時 手肘稍一輕碰便把它撞倒了 彷彿這是你僅能釋放的力量 食堂阿姐衝上前將隔板扶穩 又趕回入口處量度體溫 離開前我瞄到門邊的搓手液 剩下淺淺一層,像盛著冰水的飲料 凝結出晶瑩的泡泡

絲瓜布 徐夢陽 (台灣) 舊時庭院滿布 飽滿的沉默果實 藤蔓爬上角落伸展 而水總是潺潺 用清涼化解酷熱的壟斷 俯臨想像的末梢 成長堅實地凝聚 沉甸甸的隱居在木架 勾勒最簡單的愉快 彷彿垂掛種子呢喃 22 | 聲 韻 | Voice & Verse

余言 就這樣去看海 走到廢棄的水泥碼頭 花崗岩上的字全都掉了漆 二十三炮煙花在濃霧中升起 留下一隻巨大的眼睛 渴望飛翔的輪船是罪人 像蒙上雙眼的雕像 被放逐去安葬星星的海底 螢光水母在看守五十根蠟燭的灰燼 就這樣去看海 走到蟻群棲息的小島 一個洞穴被踩壞了 還有九十九個正在築建 乘上樹葉就漂洋過海 在搖晃中喝一杯更搖晃的酒 一顆星趁月亮睡著時逃走 火苗掛在它的尾巴上 去另一個星球發芽 就這樣去看海 走到世界盡頭,熾熱的 紅沙灘在作最後的懺悔 所有靈魂都會在這裏重逢 你必須赤腳 穿過長滿荊棘的時間 讓海水浸泡足踝,冰涼的 浪花是漂泊離散的移民 用一生等待化作白雲的那天 而我要變成一尾五彩斑斕的魚 游回最初的起點 在無光時分,海的孩子仍知道回家的路


停屍房 梁啟豪 (澳洲) 聞到了 冰冷的金屬 平滑又 鋥 亮 還有那足以 凝住鼻尖呼吸 的寒氣 但乾淨又刺激 的消毒氣味終究 刺破 任何連接的嘗試 一隻手輕撫 冰冷的臉 一位門衛 看著手機上的新聞 不慢不緊地 等待下班的時刻

追逐 梁啟豪 (澳洲) 紅色膠袋 在風的慫恿下 勇敢地追求著 一樣在空中被動跳舞的 白色膠袋 它們跳著相同的舞姿 能制止這場熱情的追逐 是那撰寫 2 點會沒風的 天氣預告

訊號 歐筱佩 (馬來西亞) 請邀請我失控的眼珠 和你的宇宙 來發生多一次衝突 青梅丟下行李回歸竹馬 我們便停在廢墟的最後驛站 下車,痛過了關卡 光就自由了 這個夏天 太陽染上風寒 咳出一系列野蠻名堂 喘得口號陰濕又瘋狂 愛侶幾百萬仍不夠閃亮 用刀的背光發出惻隱 依然無法打動神的芳心 記得嗎 這個城是我們與時間做愛 拉起的長長的拉花 一旦出格 家的圖案便會在水中泛死去 我們的孩子都是一本書 用力把自己闔上 一旦打開就是一場雨 淹沒整座孤島

幸虧 紅色膠袋 從不知道 有天氣預告的存在

Voice & Verse | 聲 韻 | 23


象* 卡密 1.

2.

一頭大象走向自己的墓地,但它踏上遺留水跡的 沼澤,它的四足比年齡還要沉重,陷入淤泥,它 喘氣,將長鼻子伸向天空,尋找又長又粗的樹幹

「整夜夢見啷欽啦……」 1  拉薩的啷欽啦,大耳 朵扇動,從異域走到布達拉,白色峰頂吹下帶花 瓣稜角的風,吹皺西藏的地圖,吹裂啷欽啦的皮 膚

時疫流行,那伸向天空的電話線,那隱沒樹林的 電線桿,那麼多頭大象那麼多頭小象走向那麼多 這樣的遺留水跡的沼澤地,那麼緩慢卻又毫不遲 疑地,長鼻子輕輕地交纏、拍打、喘息、下沉 這樣的夜晚,不要再起那反常的冰凌啊,你說, 春花它也能是整棵整棵的果樹,吐露甜味的氤 氳,春意它也能是清晨四五點鐘不知名的小鳥, 開始唱歌,春寒它還能是刺疼刺疼的風,打過你 的皮膚 如果不是我,還會有一樹的花芽,無名的鳥,你 說,也能守護你的春天 如果不是春天,還會有太陽和風,你說,也能和 你,赤條條地奔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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抹一層新打的酥油,披掛經幡、華服,垂懸黃 金、白銀、綠松石、美玉編織的五彩珠寶,循煨 桑的煙霧,寶象搖擺,走向合十的海,走過尼泊 爾,暫歇達蘭薩拉 這樣的夜晚,不要再驚嚇那白雪已經覆蓋的休克 的黑牦 牛 和藏獒啊,你說,地層深處流動不滅的炙 熱,龐貝在灰燼面紗下盡顯兩千年的容顏,一樣 的河馬在馬賽克畫上鑽出水面露出鋒利的牙齒和 驚恐的眼神,兩千年的容顏,拴在門外的狗仰躺 扭回脖子,鼻子拉長躲到後背的陰影裏尋找最後 的空氣,一雙前腿往上蹬,阻擋火山頂下撲的紅 色岩漿 如果不是夢,還會有滿牆的唐卡,念誦的經文, 你說,也能守護你的春天 如果不是筆,還會有绛紅、火和皮膚的灼燒,你 說,也能和祥雲纏繞四足、大耳、長鼻的啷欽 啦,今生、來世,相望


翔安•空

*

卡密 3. 「殺死巨獸,總是使人覺得會更糟糕……」 2  緬 甸的巨獸,鐵鉛顏色,龐大身軀裝戴農事的或者 戰事的器械,長鼻子捲起木樁,奔跑的四足踩踏 身材歪歪扭扭的小人兒,白色的面具隱藏黃色的 筋骨,閃亮的長槍射殺泥濘的水田 巨獸高舉長鼻,向著太陽的光吐讚蓮花,赤足光 頭僧侶列隊行走,手托塵世的缽,士兵在眉目間 塗黑泥,力揮腰間佩刀,將軍面容凝滯如腊,發 出令箭,穆斯林,國民登記證上寫佛的名字,叢 林裏河流和稚子老之將至的身體一起漂移,戰魂 依附女子插花的頭 這樣的夜晚,不要再在殘喘的巨獸上補幾顆子彈 加幾刀利刃啊,你說,沐浴清潔、頭戴鮮花、雙 手合十、俯首微笑、敬奉你的、我的、他的,阿 拉、八瓣蓮花、主啊,也能驅散追捕搶食巨獸血 肉殘骸的陰魂 如果不是青年,還會有午夜的黑白琴鍵,街道攢 動的人頭,你說,也能守護你的春天 如果不是西邊和東邊的疾風勁雨,還會有赤黃、 喊叫和指向上天的三根手指,你說,淡淡甜香的 白玉蘭,一朵一朵丟向巨獸塔一般的身體

電話裏,我向你問一個家的方向 乞一個時疫中的溫情 翔安 你的聲音溢出讚美的迴音 機場屋簷下四輛手推車空對著天 地平線上四棵椰子樹羽狀複葉把頭低給了風 谷歌地圖誤認翔安是高崎,空空如也 絮狀白雲將錯就錯,蓋了半邊淺藍的天 掌鏡的人也許身披下南洋壓箱底的絲綢 或者是穿了前往金門的槍林彈雨又回頭 趁白髮未盡,我飛過南中國的海 趁天黑還能入夢,你將翔安指給了我 誰不曾在蓮花座前禱憐?時疫不倒翁 下了鐵鳥,過了海關,放下行囊,原來是空

* 感謝廖偉棠關於詩歌的「經驗與超驗」的啟發。

1. 引用自藏人作家唯色(茨仁唯色),〈整夜夢見啷欽 啦……〉,2019年5月4日修訂稿。原稿〈一夜夢見朗欽 啦……〉,寫於2017年5月17日,6月7日發表於自由亞洲 電台。 2. 引用自當時被派往殖民地緬甸的喬治•奧威爾,“Shooting an Elephant”(〈射象〉),1936年發表於 New Writing 秋季刊。 * 感謝廖偉棠關於詩歌「分行與散文」的啟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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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加坡的最後一頭牛 王崢 (美國) 南洋的人回來了 說那裏牛肉好吃 有印度的風味 還有馬六甲的鹽漬 花園四季常綠 總是讓人忘記冬天 然後過年,上船 鞭炮聲在海浪裏 終於小了一度 上岸,吃大 陆 牛 肉 春節聽到這個故事 以髒話開頭 是城裏的一頭牛 漂流到了西方的島嶼 而漁夫遭遇了海難 船艙裏只有外賣盒 一朵花,和斷裂的牛繩 冬天海 峡 空 空 弥 漫 著氣 那是之後的事情 说 那 牛在春天死在了 獅子的面前,石獅子 吐著粉 红 的 海水 煙花噴射的夜空下 一頭牛走向了海岸 舔了一口海水 便落入了潮中 南洋的人說 那是新加坡的最後一頭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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預告片 —— 給 Marcus Pangregrew 關天林 不曾關過廚房的門 (是風太大我不道歉) 至於薑,風的混音器 切片,備用 至於滾水:你要小心 至於果醬:唯一乾脆的貨幣 擺脫偽科學,輕偵探 直接寫一篇後末日的小說 幹掉那碗世紀湯 讓所有人踏著氣球鞋後退 (他們未必是小丑) 進化出軟鼻子,神嗅覺 哭泣總是被放大,瞄準 但愛如常零碎 海邊一顆顆嗚咽的石頭 數漏了就會被烏蠅纏上 (請盡快起草逃跑聲明) 果斷,速度,缺一不可 想像不到的門,在你奪門之後 還有許多星際 (黑暗中滿手果醬) 原來金屬比糖果更涼 搖起來比升上去更無邊 穿過灌木叢比逆行穿過它更度日如年


你還沒到來(三幕) 呂佳機 (台灣) 01 那年懷慕的夜間工廠 你們都不在裏面 任魂靈高談的 水面晃漾 物質與物質,使人平凡像人 你還沒到來 為鴟鴞隱形姓名 風貼上水面,理所當然 有流螢就撥通電話 幾座城穿上者寓意,它們在這裏發光 就像防水之物 多半是透明的 02 單簧或雙簧 壓住那群辯理的聲群 我想搜索是誰踩踏銅片 或將它們搗碎 因你還沒到來 你還沒到來 流淚的眼睛渴了 那台冰箱與我歲數相當 開太久,它振振作響 給你們的畫卡 遙遠的願望,日復一日褪色 茶葉與棉絮 幾乎成為象徵 孩子發現了甚麼 朝樹葉嚷嚷

03 終於發現 那些人孜孜矻矻為了甚麼描邊 可是當時我看不見 我是猛獸 都在冰上踩踏 風雪都是遠離熱帶的 遠古記憶比我清楚 曾經我不能算是愛你 因為還不熱愛生活謙讓遞來 玩笑與沉默 而今天 我明白了我們身旁的世界 還有呼之欲出 從過去延續出來的記憶: 愛的鏡面

鬼 水盈 歷史在焚書坑儒時 把情書和情人也丟進去 因為在燃燒和埋沒裏 我隱約看見不死的詞彙 不甘成為灰燼和屍骸 忽冷忽熱地煽動我的回憶 又錯手寫成情書 歷史重演地焚燒 直至我徹底變成孤魂野鬼 在夜闌人靜時閱讀 囚禁的眼淚終於恢復自由 因為沒有人再看得見我 也看不見我的淚 更何況你的信 Voice & Verse | 聲 韻 | 27


澳門專欄:別有天新年詩會小輯

請翻到下一頁 洛書 一張餐桌上 兩個女人面對面坐著 她們一個年輕 一個較年長 她們中間有兩杯水 越過透明的玻璃杯 望著對方 淺嚐著 她們在談論無法被理解的人生 連愛馬仕都不能填補的空洞 裏面裝著荒蕪的廢墟 樓房和豪車 只是帳面上一串長長的數字 然後用逗號隔開快樂的等級 突然 侍應拿來餐單 請保持微笑 請翻到下一頁 她們活得有頭有臉卻沒有方向

28 | 聲 韻 | Voice & Verse

無限接近沼澤的紅 熵南 一月落日病了 群鴉啄食大地 二月失去言語 指頭代替唇舌 比劃 不出 玫瑰 油鹽 之間 距離 三月膠衣紛紛 往街簷下避雨 你從一部紅色電影中步來 拉住我手說帶我逃離生活 縱使夜雨搖窗,不見星河 三月的雨下了三月 就這樣六月到了 六月水漫金山,不知悔改 七月蒐集書輯,連同乾柴 八月我在你的身上撥弦 驚動林間銜玫瑰的白鳥 九月是暗紅收音機 播放我們來時的路 十月是明滅的紅燭 近些看,喜劇電影一場 十一月大雪紛揚 時聞樓宇倒塌的聲響 十二月暖爐旁 安上紅褐舊影帶 你在廚房黑咖啡 且以為 餘生也如此


澳門專欄:別有天新年詩會小輯

山行四首 小房 1 用目光觸摸四季 色彩的意義,漸漸淡出 脫下太陽帽 向時空致敬 2 風景,讓我留在高山 我卻把風景關在門外 毗鄰清澈,卻沉溺於污濁 其實花朵的綻放 比人的微笑,古老多了 3 溪水撞擊山石 企圖用自殘,成就悲壯 生命的迴響 卻延續成永恆 4 土壤,是腐爛的石頭 歲月的酵母,膨脹了洪荒

變奏 小房 指尖在吧枱上 敲出古老的節奏 重複播放的曲子 把你輕輕推出了酒吧 路燈下的醉意 隨風擴張 幽靈,未必潛伏在黑夜 只是失去了用於吶喊的喉嚨 它想阻止人們 在末日的餘輝裏塗鴉 一場夢,就這樣靜靜的 把黑夜變成了白晝 凌晨的風,充滿骨感 於是,你開始懷念夏天 就在這個沉默的街口,等待 一個沒有約定的未來 閃電,凝固在天空 而妳的目光 一直在游離

萬物之靈,只是 在間隙中喘息的蟲子 千萬不要詢問 怎樣的結局才對得起 這一路的顛沛

Voice & Verse | 聲 韻 | 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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吉訶德的瘋語 陳家朗 是誰照見了你的偽裝 使你情態的雙眼噴出了地獄 貪溢的酒池傾瀉自你慈悲的嘴子 如不斷狂吐黑暗殘渣的冥紙 你身披天使的皮膚坐享著世間火的叫囂 在發紫的沼澤中 繁忙地撥響著迷魂奪魄模仿正義的琴調 繁忙地搬演 (為了得到更好的生活 便必須具備更合符程序的搬演) 便必須 在雙唇之間熟練地開合善良的顏色 精美有如溫室內的大自然風光 歡意如水族館的鯨 相比起心和本質 更重要是手擊象徵的一雙白玉,高潔的 證明;是亢勇地演奏的救世交響曲 以詭詐繕編的音符取代任何的質 用巧調的囈語定義善即是好 好即是利,利即是 善 —— 善用金的冥線裝飾著地獄 痛苦的尖叫當作亢奮的搖滾樂 多欲的耳朵吸納巨大的愉悅如暴洪 啊那極度仿真的聲音 本乃能夠欺詐所有心靈包括你自己 是誰竟窺穿了你偽裝的風骨和劍眉 使你精制搬演的禮樂開始發臭 如敗壞其中的極品金柚、是誰 —— 竟直斥你奪盡外界的白骨 粉飾私有的花園 說許多月光下的墳死於你善良的唇 是誰、竟熊熊地指出 它們確非自然地亡去 驚怖地重述: 「其吶喊聲尖,且如雷之疾!」 誰慌喊你的假面正不斷地吐出 吶喊聲尖、且如雷之疾 地獄的油漆 ——

30 | 聲 韻 | Voice & Verse

啊當詭詐才是世界的常態 有誰竟然清醒地控訴 如一指罵風車的潦倒老者直斥 全世界都滿佈著假面的亡善者如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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夢的水調 —— 為我愛重的、將要離別的友人們傾唱。 陳家朗 就把愛攪拌成酒與雲漿吧 辛澀地甜蜜 在月光的湖泊裏、浸淫,盡意地 乾杯。世界 沐浴成一座孤寂的光映 將星星 串成宏大的淚線 足夠為我而沉吟 一張巨大的管風琴 悲奏時光的消亡、思念 迴盪我苦酸的心 ——

你的影子彷彿在顫抖 你的語句只剩下 風的吶喊。啊!你快點 快點說些 或不說些甚麼,最好快 我知道我只是 夢的過客。我將離去 你將離去! 最好快!讓我們再微笑 在哭泣之後 在夢的水調、曲終之前 就說一句 屬於我們的話吧

與你的 幻影,一同踏歌踏舞吧 我會謹慎地不要踩到你 那假想之中 影子的腳尖,輕盈 如淚 在夢裏 在與那天同樣的林海之下 風也吶喊著同樣的節奏 你幻象中的臉貌亦然同樣 說一句我們秘密的話吧!思念 迴盪我心以虛幻的極樂 山已沉默 琴聲在哭泣。離別是 背負彎月、世下紛紛的旅人 巨大的管風琴 震盪著整個宇宙 —— 我渴望著過去的 碎碎散散的祈禱。

Voice & Verse | 聲 韻 | 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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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海裏吹笛 陳家朗 在無法負荷自己軟弱的夜晚裏 冰雹往我的雙眼飛墜如星 我緊緊握著你 最喜歡的這一支笛子 吹奏不出你從前的音色 那些關於你的記憶常常 於我眼球的背後辛酸地踱步 一片淹沒我的冰海 —— 每片碎裂的 浮冰只要我觸目 所見 —— 啊皆幻映著 你的鏡像 本是為了抵禦現實的荒涼 我頻頻,在記憶之中回索你 你曾對我說過的 關懷,知道我喜歡而吹奏的 笛音,你以紅紅的口唇 燃燒了整片海洋如夕日的光陰 —— 而自從那天 你選擇、離開我,我心的迷宮 便淹進了一片肅靜得駭人的冰海 啊……再沒有你的溫度與光 多麼可懼的荒涼。 然則我只能慰藉地 在刺骨的水中、以一生 千遍千遍地重奏著你 我悲傷地紡織出艷麗昨天的旋律 一支斷腸的笛 —— 當痛苦 與愛皆在茫茫漫漫地纏綿 我唯向著昔日的你你曾經的 溫暖,依然地微笑,以我憂傷 且欲絕的 貌 —— 啊……唯我能夠看見 一片無窮地滾向未來的 冰海淹瞎我淚流疼痛的眼球如整座美麗的 美麗的宇宙…… (有如此的重量如此的黑暗如此挖苦般 閃爍著,那些已然永遠消逝的星光) 32 | 聲 韻 | Voice & Verse

未完的樂章 玥英 雪國來侵 形成黑白天際與影子 餘生祝願 一呼一吸進行交替 黑白琴鍵形成舞曲 笑容從此閉上眼 在音符展露下 飛躍與堅定

他們的島嶼 玥英 封閉港口達致七十天 語言交流 卻被隔空一切 常態化下 沖擊著迷惘 學校沒有上課聲 街中沒有擾攘聲 是末日已到 漫長等待 光明的日子降臨 抗戰以及的勝利 島嶼上人民以歌聲頌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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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尋找或遺失生活的證據 詩子 從零開始 時間太短 而我總慣於為生活的碎塊刻下過長的病句 ( 一 ) 記錄.創作 忘了從甚麼時候開始 也許自我有了記憶以後結束 佇立在過去式與將來式的區間內 生活成了一幕無法完成的拼圖 總有些過於散亂的句子 總有些過份抽象的符號 攀附繼而佔據我的腦網 記錄創作 創作記錄 然後我漸漸跌進了生活拼出來的迷宮 空氣裏懸掛著一道謎題 到底我是生活的記錄者還是創作者 左腿與右腿仍在互相配合地走動著 出口卻一直等不到我的腳印

就是這樣唯有這樣不得不這樣 這樣,車上載著這份流動的靜止的沉默 運往,生活的目的地 那幕拼圖的出口 結束於零 記不起誰曾這般告訴我 記憶是我們活過的唯一證據 而時間的洪流終將淹沒一切 不再尋找 不再遺失

( 二 ) 尋找.遺失 我們尋找 因為我們遺失 我們遺失 因為我們尋找 結果我們一邊遺失一邊尋找 一邊尋找同時一邊遺失 拼圖不斷擴張 也不停缺塊 ( 三 ) 靜態.動態 一個人坐在車廂內 以流動的靜態 斷斷續續地記錄 ( 或創作 ) 窗外那一幅幅 靜止的動態 原來我在不知不覺間染上了 孤獨的習慣 看陌生人路過自己的視線 如同玻璃上張貼著的另一個我凝視自己 同一份沉默緩緩滋生

Voice & Verse | 聲 韻 | 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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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你交換閱讀一本詩集 邢悅 我和你交換閱讀一本詩集 攤放在微雨的案頭 文字隨風斜落 滿紙都是等待的心情 我只想垂釣字裏行間 一尾眼中的魚 徘徊現實與夢想的頻率 而我困身於喧囂的都市 電梯隨穿堂風斜落 你轉身的獨白像一陣輾轉的氣流 我在車廂中閱讀和你交換的詩集 順著橋面與風景空白的皴法 我不像你,懂得隨手點染出一個 無人的哨崗 彷彿它空敞越久 我們才學會感嘆人間那些滄桑的日子 我們都是不見渡頭的人啊 在夢的岸上安然沉溺 文字隨風斜落 讓我更容易隱身於流瀑墜落背後 暫時的漂泊 踏著無牧可放且看且歸家的步姿 時間的欄柵 樹蔭間的明亮 想像我是一條從容的河 蜿蜒流入你胸中的山水

坐斷第五個三百六十六 幽子 在第五個三百六十六天 沒有太陽也沒有月亮 我凝望大海 聽濤裏枯枝與揚帆的船 混同在浪白裏 堆出時間的海平線 在那裏 天海一色正揭露著宇宙的秘密 沙塵與魚群都隨它而去 獨我仍躊躇灣岸 儼如頑石 當想起曾經遇過的虹彩 便坐斷了其餘的日子 酣醉在歲月匆匆沖不掉的繭裏 第五個三百六十六 沒有逝去也沒有來者 如果可以蛻變 我想在海風裏剝落身軀與言語 被夜色琢成一塊小石 隨陌生人帶去 入定在雜蕪的念珠裏

年月的修葺總該託付他人 譚俊瑩 已經斜歪錯位的椎骨 把疼痛編織入你的姿勢 偶然提醒你 它自建了一種強行客居的秩序 發炎的肌肉攀爬在建築的鋼筋上 那面牆是你 受不起突襲侵略而年月的修葺總該 託付他人,例如這次為你 預約好的醫師

34 | 聲 韻 | Voice & Vers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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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可以看到明天的太陽嗎 王士敬 我們在綠橘線會車時 落下最後一滴淚 捷運五顏六色的停靠站名 如螞蟻雄兵的逼迫我的眼神 啃食每條抽痛的神經 我不知,哪裏是我的起站 而終站又是哪裏呢? 明星咖啡屋牆角 聞不到花露水的香氣 只看見,露珠從老詩人的眼眸滴落 點燃永夜不滅的燈火 但我不知道,老詩人的意象 是不是在捕捉夢中的那隻彩蝶 還是,在尋覓多情的粉蝶 中華路的錢櫃門口 叼著一根菸的懵懂少年 穿著白色喇叭褲,花襯衫 嚼食沒有鄉愁的口香糖 貪婪看著小姐的深邃事業線 編織純情的愛情白日夢 而塞在書包裏的卡其校服 拼命地,喊著痛 西門町的電影街,人潮泛濫 妳自人群堆走來,仿若 亂世佳人的郝思嘉 盯視每一個路過的白瑞德 想從他們身上淬取詩的靈魂 寫本浩瀚的情詩孤獨王國 以便在夢蝶的書報攤與永晝對話 車行過中正紀念堂 一個新世代讀不懂的名詞 大理石的牌樓刻印幾行篆文 不知是威權,還是自由的表象 幾個小孩嘻鬧其中,老者一臉木然 歌劇院磅 礴 的吟唱聲,穿透精神感官 劇外的胡琴滄桑聲,歌詠堅韌的生命力

廣場的電視牆,萬人爭睹 雲門的渡海,悽悽訴說先人的故事 六亡三在一回頭的墾荒血淚 在這不思淫的魯蛇年代 故事淪於手機遊戲的殺戮戰場 我不知道,我們何時有過交集 我們也沒有羅密歐與茱麗葉的純情 妳有妳的輝煌,我有我的瀟灑 在詩行的微光長廊,或許有過擦身 綻放著紋在心上的那朵玫瑰 等待沙漠綠洲的泉湧活水 (我躡手躡腳的行過妳的軌跡 淺嚐妳的微笑,妳的溫暖) 雲雀,跟我說 捷運,最後一班 已開走 黑暗隧道,警示燈 忽明忽暗,在瞳孔反芻 明亮時,有一個我 暗黑時,有無數的妳 我,站在雙軌的鐵道 一軌有孤獨的我 另一軌有寂寞的影 (妳是否還記得那株還魂草 路過時,是否聽到豪邁的笑聲) 明星咖啡屋仍在 一個台北永恆的文學地標 而書報擺攤的詩人已羽化成蝶 那長長的廊坊點了一盞永恆的極光 輝映著以哲學凝鑄悲苦的詩愁 愁到連秋風都不忍去打擾

Voice & Verse | 聲 韻 | 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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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你離開以後 —— 記李婉顏 作業 我想一想,從何時開始 我們有了共同的語言交集 應該是從《唇》那本詩集 那天,擁擠的車廂,燥悶 我們不經意間,讀著曖昧的詩句 眼眸相觸時,有了會心的微笑 (如果我還能看到明天的太陽 妳是否還會呵護我,擁抱我) 捷運綠橘線,進入了時空轉軸 我們在中正紀念堂站,二車交會時 妳看著我,我看著妳,咫尺對望 終於,落下最後一滴不捨的淚

冬季到來,冬天過去 那些刻在地板上的記憶 四處飄散,像滿天飛灰 搔動眼球深處 每一次回家,都是一場戰鬥 總是不忘望向我們 輕聲的細語 直到你離開以後 那些隱隱記憶,仍在喉嚨深處 不斷顫動 還有那老舊畫面,閃爍 跳動 直到你離開以後 冬天到來 冰冷的雙手,貼伏在雪地上 再也開不出花朵 溫暖的話語隨著寒風飄散 離開了大地 我仍時常掛念 落在床邊的陽光 像那溫柔雙手 輕輕落在我的髮間 冬天到來,冬季過去 大地又再復生 願太陽照耀 冰冷的靈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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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末 余言 地球又繞著太陽走了一圈 而你圍繞我 走了不到半圈就離開軌道 去尋找另一顆熾熱的恆星 每個星球都有發熱的能力嗎 城市的夜晚看不見明亮的星 人造的燈光慘白而冷清 偏偏是繁華的象徵 多少雨點落在光照不到的溝渠 又要等多久才回歸大海 或者飄回虛無的雲層 繞了一圈原來一切又回到起點 樹的年輪又增了一圈 純真的少年終學會世故的無賴 白嫩的繭裹裏未能羽化的毛毛蟲 命中注定成為泥土的養分 而樹將在下個春天迎來新一批住客 多久以後人們才會注意到 一顆星殞落一顆星誕生 旁觀的上帝打了個呵欠 在無星的深夜裏 我一遍遍地禱告 明天城市的太陽仍會溫暖明亮 像童話中幸福正義的結局

花季 —— 致藝文工作者 雪堇 要招待賓客 就要在家門前種上 滿眼花卉 新一年施政報告的願景 才夠雅致耐看 如果近泥土處開始出現枯槁 如果有弟妹察覺 —— 他們開始出現了敏感的病徵 要及早治療 家長們隨即補充: 我們沒有多餘時間和閒錢 哀悼落下的枯葉 植物生來向光 頭上的聚光燈以明滅告知 他們那無法預測的命運 坍塌的台上他們仍然舞動 在無風的日子裏 一呼一吸都是抽象的表演 每踏一步總無法甩去 肥料和金鑄的腳鐐 能夠熬到又一個花季 已經是歡慶的理由 北風吹起 紛飛的除了花瓣還有種子 我們賞過花 我們離場 我們接住了甚麼

Voice & Verse | 聲 韻 | 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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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開 甘草

重聚 甘草

我曾問過主人 第 25 號宇宙中有否存在過神

有一隻金屬鳥病了 淡淡從螢幕中褪去,並且呻吟著

他是別人的幸福 充滿正義感地執行 每一場生老病死

它的羽毛曾在最光芒的地平線上 展開翅膀 像在最溫暖的冬天 融化一座孤獨的山

唯我 倚坐在邊緣上 任憑命運在一聲聲響指過後 變得寧靜 整座聒噪的森林日復一日 離開之後的靈魂 在浮誇,與一堆荒誕的謎團 在斑駁的歷史深陷著 你本是人。

38 | 聲 韻 | Voice & Verse

在尋找對它最合適的稱讚詞 繞過煙硝區,黑夜 為斷裂的背肌掃描 掠過煙火 黑夜下暗藏一張張蒼白臉龐 它的真相因為權力 化作一種幻想 我牽著它的手,想當初 我們也天真地一同探索 處女的隱密之地 但願我是一隻整點報時的鳥 一直陪伴在它缺口裂縫


「紀念英培安先生」小輯 編

歐筱佩

晚安雨 宇正 (馬來西亞) —— 雨聲悄奏,石身下浮萍聚散皆是火種 致英培安。 1. 草根瘋張 林木參天, 雨。 2. 從一顆石頭到另一顆石頭 我們無數次面向蒼空 有一座曾經的大山負載前方 刹那 傾盆 3. 火,漫漫長路延燒的火 鑿開騷動 鑿開那一張張被日常孤寂的臉

5. 暴雨如那封寄錯的郵件 紮根低氣壓的冷 我們換上人生戲服,出席黃昏的顏色 「晚安」 明天,一定會再見到你 一定。 就如我如此相信離別是一場重逢 6. 我們都在草根裏仰首 默數林木,蒼空,驕陽,星月,暴雨 皆是你 皆是你。 —— 你不孤獨

*** 詩中部份文字取材自英培安老師的詩與書名。 獻上無限敬意與緬懷。

離島橫生 驕陽 4. 你終於喚來了潮汐嗎? 月光滿了誰,缺了誰 我們那些相聚的昨日之歌 詩者,就在星星那端 如此近,如此遠 一瞬微笑 白髮逐浪

Voice & Verse | 聲 韻 | 39


「紀念英培安先生」小輯

二〇〇三 劉曉義 (新加坡) 你愛拿殘酷的生死恐嚇我 也恐嚇自己 誰若是多問一句 就會被槍斃 你愛拿時間的恐懼安慰我 也安慰自己 今天之後你要送我 世上從未有過的秘密 你隔著一張桌子看我 隔著很多年代 誰若是先說一句 就會發笑 你的頭頂著屋頂 脖子發酸 屋頂比我們的頭頂更高 屋頂上的森林比屋頂更高

纏綿雨勢 許通元 (馬來西亞) —— 致英培安先生 雨纏綿的下到世界的另一個盡頭 外頭盡是撲進來的雨水 彷彿是你走時為文學落下的最後一場雨勢 告知文字的累積可以如雨勢般大 影響比雨水河水漲潮淹沒的更深遠 覆蓋遠超過傾盆而下連續多天的區域 畢竟如雨後春筍的文學種子 發芽成長茁壯於人們褶皺的思維空間 遙播新馬甚至港台歐洲等地的文學腹地 等待另一季 可能是這個世紀,也可能是 下一世紀的文學燦爛花季 40 | 聲 韻 | Voice & Verse

書齋裏的聖徒 黃文傑 (新加坡) —— 向英培安先生致敬 那天午後炎熱 四周書架上擁擠的方塊都很冷 要依賴專注的眼神保溫 所以你問“哪裏來” 沙漠的發音抖索地從嘴唇滑出 「哦,右牆第三格左邊第三本是深林 不過小心,偶爾會有猛獸 別讓情節吞噬了」 「哦,你會游泳嗎? 左面第五格右方有三本都是海洋 如果幸運能讀到藍鯨的預言 或者淹死」 任性地想同時征服深林與海洋 空蕩腦殼裏的回音出賣了自己的偽裝 一臉無知的朦 胧   全都微笑了 愛故事的人不會濫情 更不會喜悅漢堡包 不如這本吧,你遞了過來 「這是今天的種子 夠你在沙土裏種一根草 也剛好湊足今天的一頓聖餐」 沒問你會不會飽 但我開始餓了


「紀念英培安先生」小輯

檯燈猶亮 王晉恆 (馬來西亞) 低眉善目,白髮翻飛 長對孤燈譬如永晝 夜黯持續下沉的時候 適合用稿紙打磨筆尖 你一生唯一的劍戟 自由的段落抄在風中 黏在浪花上 鏨鑿進險惡的迷牆 畢生鍥而不捨提煉 最溫暖的檸檬黃 為了一座去背的城市 終要升起一輪古老的圓月 高山流水日夜流淌 天明時分你抱身走下 狹長的時光梯級走下 人群牽著白雲張羅悲傷的長街走下 跑馬燈拒絕雨水矯飾的影院入口 嗅聞銀幕焚燒青春情懷的焦味

乘風歸去 澤榆 (馬來西亞) —— 致英培安先生 還沒來得及好好認識你 你已從雨中悟化成一顆石頭 也許只有成為更雋永的存在 才能更深地思考不存在 進入畫室,躺上手術台 解剖再重繪每場時代的騷動 一個男人要擁有多少像你的固執 才能留下那草根的二三事 人們常要聞到黃昏 才會妄圖去拼湊誰的一天 你早看透各種荒謬 卻依舊將自己磊成大山 以身體去對抗風雨 此刻,再沒甚麼能禁錮你 想你已經與思想一齊 於夜色裏,自然高飛

直到最後一份報紙終於撕去 等待文字的漫漫長夜 詩,復元光的氣息 遠在人們提出疑惑以前 你已治癒明日的答案

Voice & Verse | 聲 韻 | 41


「紀念英培安先生」小輯

以笑作別 語凡 (新加坡)

你以你的倒數,予我我的開始 陳志銳 (新加坡)

—— 贈英培安

—— 和英培安無題詩(《石頭》頁 51)

很小的企圖 讓似我這樣的男子 與你並置在牆壁 異國的風景 一起敘事時間

-4 生命 無論 陰晴 總不 止息 如同 你 和你的 寫作 即使 字粒 如癌 細胞 擴散 仍寫 不止

也許甚麼皆無永恆 只是想像的一生 就這麼讓照片裏,文字間 海浪一直海浪,風一直風 我們的笑,以後 一直從那裏 傳遍畫中斗室 從很遠的海邊 渡過時間的海 渡過來時的年少 到我們老去 身著戲服 你還沒笑完 那天,笑如花繁盛 永不言盡的旅程

-3 如同字裏行間的風景 兩旁迎來送往的目光 你始終即使美毋寧醜 你徑直即使快毋寧慢 -2 你伏案 你如一地伏案書寫以穿越末期的風景 如走過太過嘎然的生命生命的終線 字裏行間一筆一劃一劃一筆如騎士舞劍 不畏醜無論慢漠視熱鬧不在乎被看或者不 你伏案 -1 於是總是有那麼一顆如愛的細胞 終究找到感動的眼球子 在一個本來甚麼也未發生的黃昏 讓它看到看到全世界的光譜都未見過的 顏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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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念英培安先生」小輯

晴日高地觀鷹 冼文光 (馬來西亞)

曾經 周昭亮 (新加坡)

—— 感懷英培安離世

—— 悼新加坡作家英培安先生

野外靜態清寧 恰似一方淨土 引人展翅如仙; 過去一味逐鹿 錯過四周風景; 山與物共生融合 甚麼叫鬼斧神工、 天地浩德,此即是。 山間視覺若隱若現 盤旋翱翔一點灰影: 鷹! 逐日追雲或捕風捉影 炫耀示威或尋覓獵物; 鷹看見我麼?對空呼喚 祈望牠看我一眼; 牠卻與霞煙石岩 越升越高越飛越遠 —— 你與你的夢 一直都在樹上; 堅持發現堅持想像 實與不實之間 曖昧最為迷人: 活在蛋中。 倘若一天要離去 即便知道答案,又如何? 鷹、 那麼追求自由的 你;終致鼓翼 振翅飛離…… ⋯

我來遲了 你已經退隱 曾經在最後關頭 我踏入身處角落的天空 樓上舖,就特別有書卷氣 那時未知道,這是扉頁的註腳

註:你與你的夢 / 一直都在樹上;活在蛋中:英培安詩句

之後 你開始長篇創作 在同一片田野 我裝模作樣地寫詩 效顰你的後輩 赤腳踏上濕潤的泥土 收割上季留下的稻穗 田野愈來愈遼闊 下雨了 我低頭一看 發現你在乾涸的沙石上 曾經用鋤頭寫過的詩句 還有小說 我來遲了 你向眾人說再見 我卻未曾跟你讀詩 天空下著好大的雨 鞋上的泥濘帶著晦澀的味道 游離著一個年代初的紊亂 我真的來遲了 在未來夏風的稻海中 托起眼鏡,凝望通往河邊的橋北路 那裏,書頁湧起風聲 你仍然在這片荒野 抓著南音 開鑿一段,曾經 不存在的故事

Voice & Verse | 聲 韻 | 43


「紀念英培安先生」小輯

茶座小憩 汪來昇 (新加坡) 獨立橋的獅子消失了 記憶裏的劇院消失了 好多好多書店都消失了 夜雨來時,你也消失了 好多的堅持也伴隨風 吹散到海的盡頭 乘坐著再也不回首的時光 等候接觸下一道風景 不再為自己的多愁善感 而感到自卑 無需為種種上層的暴戾 以青春的太陽花去典當 紅磚圖書館消失了 好多報館和學校消失了 忠孝仁義的牌匾都消失了 下一場除夕春雨,你已經消失了。 沒人願意風蕭蕭兮的壯志 時代卻將人推上巔峰 —— 然後挫骨揚灰 有誰不羨慕萬般自在的掃地老僧 可心中仍有炙熱的火焰,嚮往光明故 各種現代性插入鼻孔,唯獨 語言不再是情感的符號 一株株大樹倒下,一輛輛怪手挖掘 將差異埋藏,將回憶與情感殲滅 各個轉彎的路口,或許 大夥都從未曾離開,在茶座裏小憩 即便放棄幻夢更柔順的春風 意志還在消磨,我們還在談論艾略特與沙特

44 | 聲 韻 | Voice & Verse

大學時期,在游俊豪老師的課裏接觸到英培安老師的作品,才 知道原來新加坡文學也有位那麼傑出的華文作家。從他早期的 詩集《手術台上》到後來的長篇小說《一個像我這樣的男人》、 《騷動》到《畫室》等,一直不斷地震撼著我。在文學創作外, 記得 2012 年第一次到舊草根書室,與英老闆接觸,起初以為 他是位很嚴肅的長輩,直到後來成為了他在南洋理工大學任駐 校作家時的學生助理,才赫然發現他從來都沒有架子,對誰都 是那麼親切和藹。不論是作品還是人品,我堅信,他是新加坡 文學史與生活中,大家永遠懷念的英培安,永遠啟發著我的英 老師。


「紀念英培安先生」小輯

石英表暫停之前 周德成 (新加坡) —— 贈彌留之際、病床上的英培安老師 石門、石床、石化的瞬間 最後入睡前,你試著推開: 疾病 關心的議題 愚公的山 當然還有山外山 情人的笑顏只是一種波紋 粵語念出的《手術台上》仍殘存一絲刀光劍影 你是敲窗的風 等黃昏跳躍的陽光漸漸停止 等群鳥的鼓噪在昏幕中散去

總是 在黃昏的餘暉裏 變成一隻嗅著顫抖玫瑰的猛虎 總在草根旁等候腐爛發出新芽 總是 總在 總有 一闋熟悉的曲 一首不想回家不押韻的詩句 齒尖顫至脈搏 喉間傳到腦海 耳際直達靈魂

總是發現荒謬的存在 無需理由 總是發現存在的荒謬 總悟出真理 有的只是念想 更多是正確的廢話 總是學習入戲前 念台詞無需振振有詞 總提醒自己穿上戲服必捨三分矯情 方能看觀眾臉上變色、觀世界動容 總明白鬢已星星矣 白髮易朱顏時 仍須微笑以對 嚴陣以待 總在文字和文字間的回廊 等你停下腳步 聽思辨的回聲 總在捕捉卡爾維諾這個旅人 把他閱旅經驗關押,鎖於下個書寫的計畫 總是明白印度攤的咖啡香 一如矛盾的敘述術 有其明明白白和不明不白 總是把各種話語和餘香 留在齒頰中 總把變成電視機、地鐵、鋼骨水泥牆的我們 模仿鏡子的動作複製成不對稱的左右 總把人變成電子帳簿裏的數位 總等人傳人的傳染病滅某個族 總讓殉道者和被遺忘的人 無需再記手機號碼 按升降自己的電梯 總在生活的吃角子機旁看世人投幣 灌激素 打興奮劑 生吞安眠藥 考生般作弊

Voice & Verse | 聲 韻 | 45


「紀念英培安先生」小輯

草根頑石 陳劍 (新加坡) —— 悼英培安 連城街小樓一間臨街的房子裏 你我促膝長談 日日夜夜 雞啄不斷 叔本華、尼采 、康得、費爾巴哈 窮追不捨 不著要害 六十年代末是火紅的年代 還是談談馬列主義、毛澤東思想 我知道初生牛犢不怕虎 也不是束縛得住的蒼鷹 紀律不適合你 你需要遼闊的原野 組織可是個牢籠 你執意獨行 郭沫若、馮雪峰、卞之琳、魯迅 你不拘泥於意識形態 詩歌與雜文更為投契 你服膺於為人民發言 匕首投槍是最佳佩戴 在一次偶然的機遇裏, 我傳給你投緣的手禮 Paul Sartre, 薩特呀! 浪漫的雲河、實實在在的星體 哲理與文學融為一體 這不正是你要尋找的 Ideology 嗎? 原來這世界還有一種哲理 叫做存在主義! 你終於把自己放上了手術台 操弄著解剖刀 試圖切割社會的腫瘤 孔大山敢冒天下之大不韙 投出匕首刺進政治的心臟 敲響了銅牆鐵壁的警鐘 換來百二日鐵窗記憶 !

46 | 聲 韻 | Voice & Verse

公共知識份子無意越界 有心的解讀卻不願 去搞清存在是不是一種激進主義 《茶座》太過於休閒 《蝸牛》爬行的速度太慢 於是有了《接觸》 打開天窗大白於天下 八十年代 已然不再是主義的年代 應對威權自有迂迴的曲筆 借鏡台灣現代主義的詩魂 晦澀的文字背後 是血淋淋的現實 浪漫詩歌吟唱的 是殘酷的現狀! 存在的本質就是自由! 巍然獨樹一幟 草根所在的土地 已然立著堅硬的頑石 翹首已是尖削的牛角!


錄音石與靜止的憂傷 旺記 (馬來西亞) —— 悼英培安 1. 錄音石 「每一個創作者都曾經把自己的歌 譜在古典的水上 —— 但願意承認的 卻很少……」而熱衷密告和揭發的 毋寧更多 —— 把他們的笑聲錄進我們的聲帶裏 躲在不合理的傘下,聽這貧窮的土地上,毒雨 依然乾涸地下著:嘴唇 就是牢獄啊 —— 你為我賦詩 我為你擊筑 —— 誰給誰打過 小報告,誰又給誰發過 律師信 —— 他的夢和淚都曾經乾枯 不能笑也不能哭,嚼過不應嚼的痛苦 改過不能改的天氣,依然依時 與自己的影子角鬥:「最惡的夢都不能把我驚醒 我的影子知道,我是一條沒有岸的 好漢河……」沿途收集種種荊棘與喜悅 他的寂寞不能挽救,他的憂鬱像一頭冤魂 他在二十二歲以前就努力想念過 劉以鬯的小說,優力西斯的出版 從一杯虛構的黑咖啡照見愛倫坡和裴多菲 想高漸離遙想荊軻,想泰戈爾飛吻惠特曼 艾略特的名字一直心照不宣,到了五十多歲 才施施然提一下:詩意的世界彷彿從香港台灣 颱風過境,經過橫的移植,又向西方旋轉續航,年復一年 如在地球的中心小島召喚臍帶的回歸循環 在深不見底的父愛,在聲音流失的母體 我卻怎樣也想不起(當然咯,如果沒有 去過或至少讀過,再多的想,也是白想) 背叛與遺忘絕不是他關心的課題,不過 帳單是。最親密的疏離或最疏離的親密 他的靈魂有過多少封面,他的封面是枯井的迴響 如淚之墜落如果之滾動,我們的石頭究竟是怎樣 從一九六五年的少年風一路哼到二零二一年的 老歸程:最好的一次總是在仍是在不再在不能 回顧的那種回顧:「我知道有一天 伐木的人會來,丁丁的斧聲 就在我腳下」—— 我為你賦詩 你為我擊筑 —— 我仍是這般饒舌 * 本文摘錄並重組《手術台上》及《日常生活》中所喜愛 的詞句,作為紀念的閱讀筆記。

2. 靜止的憂傷 我讀你的詩就像我讀唐人的鏡 面對劍和種種妖精,照見肉身的死 像淚給水裂痕,或石給山震動 當水歸水石歸石,你歸你的詩 所實踐的演練 —— 我想起,在傳奇裏 連鏡子也無法隨意靜止,在閱讀裏 —— 真石頭或假寶玉,沿途收進行李的 哭泣草 —— 我讀你的詩就像我讀 青埂峰 —— 明明在後來卻又是從前 想起天家的時間點,想狄金森的石 想想就想笑笑,想阻止自己 又想給水給石,給一面鏡子 添加靜止的憂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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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念英培安先生」小輯

默默紀念英培安 陳蝶 (馬來西亞) 獅城呵這小小的島 大大的國 達天界的泳池虛虛地浮在空中 人說那是她最宏偉地標 是的是的我連忙附和 我躲在她綠色深處河川樹影裏 醉心經大衛·艾登堡爵士認證的 奇幻生態 暗暗告訴自己 這鳥瞰圖裏細細一道風景 才是她的地標 2021 年 1 月 10 日那天 過客列車上你被點名到站了 人人茫然相視 命運輪盤呼喚我之前 我也是反抗無力 只能好好複習一次你的資料 打開優管 查看一下食譜吧 明天要做一道甘香螃蟹 向甚麼時候的自己告別 那個小小的國 大大的名氣裏面 你早已是一個移不掉的 活地標 我問編輯小姐姐 英鬥士可有人接班 她說你也不是誰的接班人 呵呵我突然明白 你不就是西西弗斯的後代 推著你所寫的石頭 要從草根推到草原 要將自由與存在 騷動與不安 文史哲與經政性 推到平衡的杆點 你可是一顆頑石啊 是當年補天掉出來的 麽 出生在與我相近的島 卻相遠的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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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或許記得我去過你的店到過你的家 沾沐你早慧的英名 在不同的時空 我不知為何跟進你腳步了 彷彿聽見你的叮囑 思唄 寫 呗 唄 從寫詩跨到創作小說去 就如欲將黃昏的 顔 色 熏染花甲的心靈 在人生畫室裏 給自己舞台上的件件戲服 潑成濃墨彩衣 而彌留的你 是否電光石火間回顧了自己的身體 前列腺與胰臟上面的折騰 那些針針管管那些瓶瓶罐罐 曾經張羅你所有的情欲 放任你所有的憂鬱 頭七這天 是否有人清點你的遺願 我遙遙給你一個拜服的時候 你已經擺脫了深深的病 捨離了匆匆的命 我彷彿看見你捉狹一笑的神韻 跳脫成一尊 久久的名


Voice & Verse Special Feature: “Other”

Allegories by Tammy Lai-Ming Ho

P

icture the ocean, those who believe they are destined for it until they are missing or go mad. The gradual merging of land and water, at first subtle, then final. On neglected streets in odd cities there are still walls that have retained memories of the long third day. Imagine being a mollusc enlarging its shell to accommodate the growth of its body, carrying the burden of self-protection when pushing its way across its pitiful lifespan. Despite attempts at humanity, each island of us can be deluged under the sea wearily weeping, which lasts merely seconds or a whole century. Far from the ocean, rocks grow metaphorical legs and move to unsuspecting rivers and streams. They break down during this audacious journey and are prepared for further parting. When they reach the ocean, they are broken and broke. The battering waves grind and mangle them like a practical joke into sand. In each grain is a history, a struggle. Examine it with curiosity, with composure. Under the sea, at night, at dusk, howling grand geological events cause tsunami waves. They build up heights, higher and loftier, faster and in tremendous conviction, whenever they travel inland. When the land is submerged, remember I have warned you about water's seductive persistence. A recital is now going on, past midnight, across years of two animals. Do not be surprised at waves coming back, unending, unextinguished. Do not... 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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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oice & Verse Special Feature: “Other” La Mesa Dam Vs. Park So Dam by Deirdre Camba

Compl_mentary Angles by Lian-Hee Wee

In geometry, The other makes you right, That’s why it’s not complimentary.

after Parasite after Vamco

Dear Park So Dam, patron saint of urban floods, redeemer of my quickly fizzling youth, please give me strength. We’re at climax-dark water versus my falling action roof and it already feels like I’m drowning. But even now, I want that glass skin glow. I want that Jeong-Ha zen. I want that so damn cool in the almond eye of a super Asian typhoon and I want you to forgive my sins. If I’m meant to smoke just one cigarette in this lifetime let that moment be now. I invoke your holy apparition. Send me your wet hair, incarnate. I’ll weather the toilet sputtering this city’s shit, float with you in this river of sewer water, and face the black muck of my future if you let me bum off your light. Because if this is how I’m going down, I’m sure you get it I have to be sinless and armed with revenge litter. And it just has to be with ligh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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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other is your enemy, The Chinese aphorism goes, “Those who aren’t my kind, their hearts must differ.” Demented as it is, It has become more demented since, Justifying injustice as just, Justifies the “New Borders” as historically inseparable, Justifies the claim of the “Pearl of the Orient” without presenting contract, Justifies the imprisonment of victims, and beatification of criminals, Justifies the lionization of rape, pillage, unspeakable crimes, … O these compl_mentary angles! They are counterweight against your version of truth and justice. Obviously, none has monopoly over interpretations, Obviously, a middle ground, thus complemented, is the only right angle, Obviously, no one is ridiculous, Thus, Because the other proclaimed, “The answer is 3!” 1+1 = 2.5, obviously, Mathematicians who disagree are liars.


Voice & Verse Special Feature: “Other” I can finally write a poem by Ian Salvaña

Fairy Tale (1) by Nay Thit, translated from the Burmese by Thiri Zune

Finally it’s time. The monsters we have kept grow up and

for Natalia

When words are contrite, how do I read this world in the languages I know, those that make me myself? Language grieves when we get limited with our lips. After all, my Kinamayo is a rice field misfit in the Amazon. And the Amazon an occupation of hardwired boondocks forced to adopt Portuguese. Either way, all is foreign to me as it is using English across Lumad islands in the Pacific. I am a child of old Spanish names, and I have since then looked for sounds to mimic, make do for meaning. I have known Cautivo means captive, a cave of history within my family, a colony of people bereft of dawot, elegies of flowers wilting, in lands they think of as home. Only there is hope for a language reborn to know new selves, learn a new life. Three months of poetry’s absence, and I’m struck, hungry, for voice. I just need anything, really, to calm typhoons during wet season and hydrate El Niño when the sun overextends its stay. I’m stuck with the same words now that I am free of debt from lost friendships. I’m still as a lagoon 40km away from this town, a portrait of rubble drowned in blue, missing from sight. Because it is only the water the shallow swimmer can touch. Because the young skin can never ease itself from movement. Because everything is missed when one goes slow. Well today, I burdened the water with my floating body. I soaked all the sunlight there is in this country. I made the world rain without clouds only to feel how it is to be alive. Because I need touch when I’m lost with words. Because I am a poet of verses in tongues I don’t understand. Madaig na pangutana na dili matubag—questions unanswered, but I am only left to ask so as to feel. Because I feel most or I don’t feel at all. Because I don’t feel at all when there are no words keeping us in touch.

play with us. Superstition and sorrow have wrapped the town up. Instead of answering the question, the looking glass shatters into pieces and becomes a window. Pedestrians can be seen but shouting something out to them is not allowed. The forgotten stars come to pass with a grudge and turn into ghosts. The roads of the town are full of them. Whether to cry about the one shoe that’s left behind or to laugh while thinking of the other one sometimes, it’s a live-or-die matter But I am not alone in this I know this much Also, that knowledge is always enoug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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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oice & Verse Special Feature: “Other” Fairy Tale (14) by Nay Thit, translated from the Burmese by Thiri Zune Although it’s hard to admit, there are questions waiting to be asked by someone first. Is there any cardinal point left for love? Other than monsoon, are there lime trees in forgetfulness too? Squares, circles, divided into halves. The connection between the one who hides and the one who seeks is time, and.. every other thing. The railway tracks, and the sewing machines fall to earth. Magic will continue to be a possession that will only be concerned with individuals. Just like loneliness and dignity. Us and our monsters will grow ol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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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 by Paul Lobo Portugés “I is an other” —Rimbaud I am the diamond illusion that cuts through song a Kafka cop lost in the library of veins the sun’s gift in a flower’s wine I am lonely death a falling leaf the disappearance of sound the symphony that lives in clouds I am the burning monk’s micro-chip happiness a moral injury in the shooter’s church the cosmos darkened by smokestack progress I am Eve giving birth to Yahweh’s suffering a girl and boy climbing a breathing tree plastic flowers on the suicide bridge I am starry night holding your despair the lotus in the mud invoking wisdom Rabbi Jesus on the cross praying for Mary his wife I am Buddha fragile under a banyan tree a broken mirror of your tear wet luck Amerika raining wounded angels I am hell’s promise in a soldier’s nightmare a hooker and a john enjoying the blue moon the burning house we built together I am the arias feminine rivers weep vanishing bees poisoned by a garden the child born by rape the patriarch’s weapon of war I am a blood soaked country western tune a refusnik in the Viagra sandbox begging forgiveness for the rockscissorspaper of this song


Voice & Verse Special Feature: “Other” Diorama of Seas from Past Lives by Noeme Grace C. Tabor-Farjani

The Countertenor by Vinci Yung

i.

Dreamed of it again, calm and quiet this time. Waves hum in stillness, draping its bed in its pleats. I was sailing yet on a sailless boat, the vastness of it ready to fold over me but it lay still. Questions are my only paddle.

mon cœur s’ouvre à ta voix Float upwards, my heart, outside orbit, flung interstellar for return Sing an aria to cape-less creatures, a novel species of homo sapiens (aliens are not immune.)

I was sailing with someone, genderless like a face. Voiceless, it asks, “Where to? Where is your maybe?” The lands over the horizon a many: Greens over far north, skyscrapers near west, the unseen south behind us. Fear courts as choices overwhelm, the unknown beckons. I wonder how can one fall while afloat? My roofless boat begins to chart itself towards the left, as if my heart is its map. And it docks, to my surprise. When I was supposed to be trapped in the wide terrors are carried far beneath, the waves of relief keep on. My feet on rocky shore of the east. I dream awake facing my work, bow my head upon the sound of thunderstorm. Amazing Grace plays. My paper stained with branches scribbled sans the trunk. I walk away to breathe in the song, the window a meter away from my paper. The humming from the speakers, a storm in a dark and quiet night, where only one lighted candle stands. I return to my paper once—empty. Now, elsewhere, a tree has its roots buried in the sands. ii. You ask me why I sing. A broken and contrite spirit, you welcome. Let me walk on a carpet of hope that will not disappoint. Let me hear you again. Let me see you in everything, hold my hand. I am turning over the control of my life to you. Embrace me with the beauty of your love until I explode into a thousand drops, slowly gathering into a wave that finds its place in your sea. I am only a testament of your grace. Now soak me in your peace as I humbly wait in the dark.

after Klaus Nomi

pour mieux sécher mes pleurs Softer than another man’s chest were these exudations: where you came from, gravity is queer. Sound swells like cosmos edging on the frontier, your larynx fluid as lightning. tu reviens pour jamais A virus penetrates. Being neither alive nor lifeless (between or other?), we recede into vacuums, fear love (unnatural or real?), desire answers but you came out to sing in total eclipse— ah! réponds à ma tendresse As T cells succumb into tender parts of your torso, it is true what follows, but not before, kills the ashen face, the blackened lips, the vinyl covers evaporating; and when the smoke cleared we could not reach you anymor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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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oice & Verse Special Feature: “Other” Pierson v. Post, Ghazal by Polchate ( Jam) Kraprayoon

for A. Iyer

I dreamt a fox crackled across the wasteland a hunter and his hounds followed plunging burning thrashing the cold beach their wet feet followed. Barking running loose over the dunes like erratic stars tongues hanging bodies stretched out in mad gallop as if death that black dog followed. This world is a punched train ticket stub it carries a warning “void if detached” round and round District and Circle missing our stop you stepped off and I followed. The hunter’s eyes tracked a streak of red-white fur hands trigger-tight white knuckled he fired but the fox darted right fang-sharp breath hot the plodding hunter followed. Glass islands dotted the blue water salt-crusted capes and cliffs lined with deposits of guano each claimed catalogued and mined until hollow the slaves left first and the seabirds followed. Wave after wave folds then breaks on channelled stone our fleet fugitive is long gone and our would-be captor too his yapping dogs right on its heels into a dark wood they followed. The hunter and his hounds had the fox encircled wounded cornered it bled out on the sand he jammed a knife up through its pelt to its fox-heart and where it went then I couldn’t follow. Sailing to Kanlaon by Jhio Jan A. Navarro

To the Broken Helmet by the Bend by Jhio Jan A. Navarro

From where the ebbs and flows of tides drown your peak, you look no more than a mound of ants flooded by a shallow creek’s overflow—the water punctuated by moss-grown boulders called Siete Pecados—not an aspect inviting visits nor prompting return. But, indeed, as time promises so distance deceives, for as the vessel draws closer, the crest of waves bows down to kiss your feet, and behind, Siete Pecados has become but a faint ellipsis as the narrowed expanse of water revealed you flat on your back staring at the heavens, patiently waiting— as all mother on their deathbed does— for the children’s return.

Unlike the cracks and dents and scratches keeping their silence as to whose head you once held, the wilted mums and stalagmites of wax by the gutter betray how you ended up on this side of the bend. But really, who he was and how you found yourself here is of no importance as I dismounted my ride only to envisage your disfigured countenance, hoping against all odds that your gaping cavity could echo what sensation streamed through his nape and scalp when both crammed your hollowness only to leave you here ever empty. So on the day I feel it on mine, I may play Go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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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oice & Verse Special Feature: “Other” Black Milk by Sam Cheuk My _____ in the shape in chalky lines in a design I’d learned from hearsay My _____ the double parallel lines on the pregnancy kit too early to tell My _____ who ticks on the monitor like a metronome like a miracle like crests of sand dunes forever waving hereafter and after My _____ we’re a dumpling you’re the filling I’m going to get stretch marks say cheese My _____ the outline of my bloating and swelling mama going to buy her some new clothes you get hand-medowns I have to make the math work My _____ will you be a boy or a girl you are a question too many questions and my life’s one answer My _____ whose name above a horizontal line (what the Americans call “the John Hancock” you’d teach me later) then your father’s Hancock then mine and I take you both home My _____ here is your grandpa and your grandma and others you’ll know by face later I’m late for work My _____ your chubby pig head resting sideways on the train’s meal tray imagining cartoon characters in clouds and landscape framed in rural power lines speeding and stretching on by Borderlines of purple to brown to yellow of my _____’s bruise blurring finally into the shapeless colour of flesh My _____ your head on the couch’s armrest watching the end credits roll with maybe my name on it Red streaks across my _____’s homework are you dumb or do you like staying up late Across the finish line my _____ second it’s okay you’re on the podium I don’t care for track and field anyway try again Don’t ask me these questions I don’t know my _____ right is right and wrong is wrong just stay left My _____ you look just like your father when I met him but his hair was greased slick like farm rows your hair all goofy cotton candy-like under the graduate hat Where do you disappear to in the night my _____ I know your back and cowlick on top of your head where I used to steal a whiff when you look down into most dinners rushed through and back to your laptop what does your face look like now Maybe it’s your face pressed to the sidewalk watching red and blue lights go round and round with my _____ starring as the robber My god it was you who fell off unconscious o god my _____ please my god my _____ it’s my _____ please god I know better now the arrhythmia between the metronomic ticks was not a sign of my _____’s fighting spirit More paper and documents and certificate to sign my John Hancock then the coroner’s and above both my _____’s name printed top billing I read there are enzymes that only activate around eight hours post mortem and that’s another possible way a coroner can measure my _____’s exit time what kind of god would make such things A clock is a dot with lines radiating outwards, my _____ my dot towards I inwardly turn and return My _____’s name repeating on the telly on newspaper online on everything, my _____’s name is mine is mine is mine let my baby go please What an odd English phrase “survived by” my name your father’s name, who else’s names do you think should go here my _____ am I on the list Their faces rubber my face rubber maybe my _____’s too, do I take a peek fuck off home visitors let his mother take one more peek You my _____ in your first primary school uniform the background and the rest are black in it I hear your shoes The scattered notes on the notation lines in front of my _____’s piano, the lines go on forever blankly The clothesline, two clips chiming in the absence of my _____’s wet tee, in this god awful wi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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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oice & Verse Special Feature: “Other” 21 November 2019 by Sam Cheuk

Gaze On My Skin by Louise Leung

It’s as tho we were separated at birth, our backs touching because we weren’t taught how to ask for love. I wanted to turn towards you, ask about your day but we both knew the answer. We made it out, what else is there to say? Come inside me, you asked before our contiguity. No borders worth uncrossing anymore if there’s no tomorrow tho that’s not the destination I want, I want to move as slowly as possible, to be connected to you, melt back into you for as long as I can, curling our bodies into two question marks. But you know biology must take over eventually, it is the destiny of men. Love me then, you ask, thru the only way I can love you in this minute of desperation, let’s find a way out through our skin as if there can be a way out.

As I close the door behind me their gaze crawls on my skin I dropped onto my seat far away, within the circle of empty chair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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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ir gaze crawls on my skin stealing voices and tears behind the door frame Far away from the empty chairs the pastel walls are lined with weeping sunflowers Stolen voices and tears are framed like hunting trophies hung on pastel walls with withering sunflowers They sing a song in their language about hunting trophies hung on a noose made for my colour They sing a song in their language about the coloured salvation they’ll bring and place the noose on my collar I dropped onto my seat witnessing the salvation they bring The door will never open behind me.


Voice & Verse Special Feature: “Other” i too contain multitudes by Crispin Rodrigues

Solo Days by Shahilla Shariff

i have thought of every opposite lurking beneath my flesh.

Ginkgo fans, purring yellow morning sun.

this bone bag moving through water like two repelling magnets.

Winter in Shanghai feels like autumn in New York.

i wake up one day with a distaste in my country & go to bed a patriot.

I stroll through the French Concession. Beyond the rose garden of Fuxing Park, I find the dancing couples again. From a nearby bench, I watch them twirl.

i sing songs of innocence to lure the toughest sons of bitches. the poem cannot stand the sight of me, & so must it be published. if singapore wants its artists, it pisses on them like a naughty child. you want it don’t you, you naughty naughty child. you in your haloed costume. i consume belacan by the tablespoon, the lingering heat fuels this body. my tongue is a wasted muscle. it speaks a language i do not want. you are beginning to sprout wings. must i hold you so close i cuddle you to death. to asphyxiate someone, teach them how to breath, then suck all the breath from them. it occurs to me that when you die you get wings anyway.

An elderly man extends his hand in invitation. When I decline, he heads to the centre alone. A tinny waltz strikes from a large tape-recorder. Slowly, he starts to sway. Only yesterday I was in the same park with my two children, wandering past a man dipping his massive maobi into a pail of water, swishing asphalt squares with the Chinese characters of a Song dynasty verse. A retired factory worker, his name was Wen— although in his previous life he was identified by a series of numbers—san, shi, er. He came to the park daily to practice his calligraphy. I remember asking him the point of his efforts, about the poem. I forget the poem, but not his reply— everything disappears, but then I just begin again.

my language precedes me. it lays a briar patch for my feet. i am every river i’ve pissed in, every toilet i’ve fucked in. the recalcitrant child recalls the first time he learnt to speak. he saw his mother’s lips. i ate the apple. the word was stuck in my throa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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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oice & Verse Special Feature: “Other” Re current by Cara Ernzen Grandma saw it coming the curse that steals mothers and leaves babies crawling dirt roads Blue fetal vertebra lodged on mother’s pelvic bone an acrobat I dangled on her tubercle unready to tumble Bohemian fingers twenty diamond rings read my spine a string of coincidences knotted but breathing She said sometimes as the golden sun falls past the swaying grass some shadows get dragged away A blind ànmó shī lays down a white cloth in a cold parlor in northern China back bare he observes with his hands muscles now calcified around a curved spine As he kneads my muscles breathe memories and inhale screams blocked veins now blood surged I sink into myself swimming past floating cells toward ghost scenes a barn dance seventeen years old glowing fire Here we go Drop hands, pass, now promenade that beautiful green-eyed boy two-stepping to me our arms locking then swinging fre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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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ody contracts and releases electrified sinews into the dusk the door shuts he leaves Alone on the white cloth with a plate of pomegranates and dissipating tea steam


Voice & Verse Special Feature: “Other” 2021 by F. Jordan Carnice

Ma Pulling Weeds by F. Jordan Carnice

I think I am not built for this age, and if I were to be honest, even the age before this. I feel my skin and parts of me are twigs and dirt, mostly feather fluff, when the year thoroughly demands steel and concrete, detailed masonry. Where is the blueprint? Where is this supposed to go? What word summarizes a life always caught in a balancing act? Sand, fences, tightrope. After everything that we’ve been through, why does each day still feels like a threat, a barefoot walk under the trees, shard of glass or the green-scaled snake the eventual reminder of our humanness? But I take a step, and then another, the many broken branches in me rattling like a prelude to an ancient ritual. Now what I need is a song, an incantation. I feel different.

My mother, on to her silent ceremony again before she sets off to the garden. In her faded long sleeves and fraying pants that she has insisted are more comfortable than it looks, she puts on a straw hat and a pair of yellow gloves browned and beiged from too much love for the earth. Time has only drawn her back to the soil, has given her the rhythmic curves and slopes of mountains around the edges. There is a slight tilt and wobble to her walk these days, but it is a shaking that has known strength. Still knows, if you look closely. She is like no other. I can tell everything around her gives in to her care despite the wretchedness of rebellious bones, to this radiance the sun must have willingly lent her. When she pulls every weed off the ground, it might as well be the earth offering her gifts, a kind of unburdening— take this, take this, take thi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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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oice & Verse Special Feature: “Other” Today There Are Edens in Me by Amalia Airiz A. Casta They are nothing if not frequent interlopers, Barging in even at broad daylight, unafraid to be seen Hordes of marauding nightmares at my heels With a crispy laugh, an epiphany to spatter their tunics— There is nothing to feed on in my temples or chest today, For I have nursed a garden in them, blossoming as we speak There is nothing to claw out but fluorescence with perfume of glee, Of free; even the spaces left have exorcised its own specters, And in them sprouted vines that reach up to the heavens, to hope— There is nothing to weed out, no unpermitted gloom Borne out of delirium and despair; hear this out, and I bellow: All that there is is a bouquet of riotous delight! See the blooms snake out of sockets, see them seek for something Bright and blinding, see them coil and curl around deadheads, Watch them pollinate comets across the Dippers, yes— There is no drowning it out. On some days I will Wrestle with dust devils, but today there are Edens in me And you will be warded off, flaming sword or not.

Solastalgia by Alton Melvar M Dapanas I want you to know that the seagulls and tortoises no longer come here at nightfall. I miss their muted clamor, their lived disarray but they, too, have departed from summertime, silhouettes of flight and footprints that faded with the sunset. The settlers from northern lands have taken over. Shore becomes road becomes bridge becomes shore. Gone are the weeds owning abandoned fishing boats. They, too, no longer amass over time. The remnants of the seafood market are no longer flooded with every deluge of this wasteland. Now there is only malformed concrete, the last of the ruins. I have marked the days with each monsoon rain and repeated myself in this malady: a bleak landscape of shore, dead prairie, and bats that blindly glare at this emptiness. It takes time to come alive again: you and your love for imagistic writing, streetlights of suburban towns, the drizzling October evenings spent gazing at the horizon. Know, dear artist, that seawater does not know where it is going, where the sky ends. The clouds are only shapes we make them to be. This is a consequence of our choosing. In here, we are no longer part of the story. In here, what still haunts us no longer ling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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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oice & Verse Special Feature: “Other” I’ve Bottled the Ganges by Vinita Agrawal

Arid by Vinita Agrawal

filled its lucid waters in a glass carafe. Its soft beats of many valves of wet soil, its invisible mica the laterite it’s ebbed and pulsed over, for eons.

So dry. Dryness with cracked heels, barely a turban of shade on the head. Dryness that chalks the root’s velvet suit, soil unbuttoned to the waist.

The carafe looks sparkling clean As if it were empty. A faint scent of leaf litter and flower petals wafts up from the water the way an aroma of nectar might flutter up from a hummingbird’s beak. The river has disentangled itself from craggy unweathered Himalayas. Bruised itself enough over blood red geography and history to still remain colourless. In fact when it flows, it laughs. Crackles and gurgles as though the joke were on us. The old Gulmohar on its bank, it’s trunk fat with trust, flowers every summer— a symphony of cantaloupe and emerald like it’s the answer to Bhupen Hazarika’s question ’O’ Ganga, behti ho kyun?’ ( O Ganga, why do you flow? ) The water I’ve bottled is for drinking, satiating thirst feeling refreshed, renewed. But the river’s lessons of tumult are canonised with every sip. Imbibed, the way one might take in the aura of a goddess.

I’ve lost the fingers of my sun’s rust hand in the earth’s ochre crust. The gay girl-puppet sways; inappropriate celebration. Orange, sienna, crimson, all one, in flat beige. This hardness allows no footprints Accommodates no seeds in its khadi uterus Owns up only to cramped rib cages, xeric nucleus eyes. In my mind, the chicken in the wire coop are saved by dense green intentions. Determined I scoop out the excess of sunlight from the air. My head has enough dark spaces to take in endless illumination. But nothing changes. Hours stay transfixed in heat. I miss the moistness of rains. Its Sarangi notes, open-fisted generosity the colours locked in its belly the yin to the yang of the throat. People cavorting. This shaken expanse breaks every promise that time ever made to life— that of relenting. A sheep with slumped shoulders walks through me. I become a burned hoof. A sore mouth. Rain could ease the ache of this supine topography. Rains and rivers and water tables. That brilliant liquid shimmering in dreams that women would trade with their blood. But clouds too are deserts here, deserts in the skies. Note: “Arid” was first published in the anthology about climate change, Open Your Eyes (Hawakal, 2020), edited by Vinita Agrawal. Voice & Verse | 聲 韻 | 61


Voice & Verse Special Feature: “Other” The River At Dawn by Vinita Agrawal wears rippled fans of orange and pink —a gift from the eastern skies. Transparent, free of lust, it looks like how you’d like to look; absolved from the haze of violet that fills up dreams. It dazzles behind the diaphanous curtain of morning fog gleams inside out, traps diamond crystals in fluid curls buries deep the traces of sadness from the night wears an expanse of velvety silence like someone who has much to say but doesn’t. It barely lips the serene shores its touch, though as fleeting as the blink of an eye, rescues the hit leech buried in mud, the fly trapped beneath a stone. It keeps afloat the ashes of love showered from cremation urns and if you care to look, even the name of the loved one— —scratched on water in sunlight ’s slanting hand glinting gently at one who sits folded on its banks assimilating loss. It asks no questions about the lost moon - a light lost in light. Just witnesses its daytime flow and sparkles upright. Knows that the journey really, is inwards. That floating and sinking are states of mind and that when it finally meets the sea it will be full and empty at the same time. Note: “The River at Dawn” was first published in Vinita Agrawal’s full length collection, Two Full Moons (Bombaykala, 20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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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oice & Verse Special Feature: “Other” Bar Barb Bus After? by Jason S Polley Poésie Essay: “Notes Towards” Title:

-(m)Other since the 80s (?) -Swords world-stage whirled (?)

Topic: -Assailed topiary rectitude ambuscade; -Dyspathic crabwise chrysalis backtrack; -Care anathema (to) ogre overthrow / Aoristic one-horse party pariah (?) Thesis: -Wonder immoderate riot reified: Unpropitious paper Other proclamation. Body 1: -Probity comptrollers bank-ward crept … (bunkward leapt/adept/erupt/cascade/collapse?) … (bankrupt swept/kept/leapt/left/cleft?) … (benevolence bereft/cloven/cleaved/eradicate/obsolesce??) (Rectitude referees?) … (Sermon/God-fearing czars?) … Body 2: -Ethical entreaties consolidated iconoclastic. … (recalculated?) … … (rescripted bombastic?) … (counterchecked unconstitutional?) … ([as] marauding malfeasance?) … (atrocity translated/violated?) (Compassion interdicted [as] carceral crusade?) Body 3: -Wordsmatter e(a)ves(wind)drop whisper, Window-squinting world-weary slippery statutory. … (slipshod?) … … (base exemplary?) … (meritorious soul-murderers?) … (benighted boobytrappers/turncoats???) Conclusion: -Verse obverses solecistic statute OR -Poetry encodes compunction’s preserve OR -Care, obloquy’s dagger,—dar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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疫世記遊

前言

世界上的某一個、每一個角落

文郭婷

文黎愷盈

法旅行的時候如何想像世界?在壓抑的時代 如何尋找開闊的風景?上個學期的「記遊書 寫」課程恰逢疫情,只能紙上談兵,便提出大家也 可以寫抽象的旅行,包括人生的旅程、心靈的旅程、 城市的風景,等等。期末作業讓人驚喜,學生們寫 出了靈動又深刻的感悟。在我們的身體受到局限的 時候,這群聰慧而堅韌的年輕人創造出了可以詩意 棲居的自由時空。在這裏感謝這些學生,也感謝《聲 韻》提供這個平台,願他們能繼續寫作,讓文字帶 去無盡的遠方。 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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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我第一次踏足歐洲這片土地。一直聽說歐 洲的風景很美,嚮往親身到訪良久,想去體 驗一種截然不同生活,感受那些自由的空氣。今年 年初,背著交流生的身分,我到了歐洲某角落的一 個小城市,住在了火車站對街的一所房子。這次交 換既是學習和感受,也是一場逃離和洗滌。 地方與城市 那裏是丹麥北部的一個城市,奧爾堡,也是地 圖上丹麥第四大的城市。老實說,這個「城市」不 太像我認知裏「城市」的概念,算不上熱鬧,也算 不上單調。要形容它有甚麼特別之處,可真的要想 一想,但我一住下來,就對這裏著迷了。我愛它的 靜謐。剛到達的那時,我不禁懷疑自己身處是世界 上一個真實的角落。一下子不見林立的摩天大樓和 燈火通明的街道,習以為常的汽車噪音,換成了單 車來來往往的鈴響,就連馬路也格外安靜。街道兩 旁的建築物是色彩繽紛的,房子最高的只有三層, 停在任何一個地方,都像一幅油畫。在街道上走著, 腳下不是混凝土,踩踏的路是凹凸不平的,由不規 律的磚頭組併而成,顯得格外有格調。沒有了人聲 沸騰,剩下烏鴉的鳴叫,偶爾會見到牠們在路邊的 長椅上來回踱步。歐洲建築的窗戶特別大,因為大 部份樓宇只有樓梯沒有電梯,要透過窗戶搬運大型 傢俱。而這些敞大的窗戶,長期滲透著自然光,也 成為我的電視屏幕,透過它,我每天看著日落從家 後面花園的樹的縫隙裏落下,換成清澈的晚空。 這是一個充滿文藝氣息的城市,揉合了歷史和 現代建築,與環境產生毫不唐突的融和,在建築和 城市規劃上特別能展現這點。離開馬路從大街轉入 小巷,是一個個包圍著彩色小屋的弄巷。單看房子, 你可能不會猜到它的用途,可能是住宅,可能是商 店,可能是餐廳。在弄巷中間穿插,隨時會被甚麼


吸引到。走著走著,可能是給小孩設計的公園,把 那些攀爬架和滑梯設計成水果型;可能是房子的牆 壁上的一幅幅壁畫。細膩的線條軿湊在一整面牆 上,雖然不知作者是誰,但所呈現的氣派總會深深 吸引我的眼球,不禁讓我停下腳步,去欣賞這幅驚 喜出現的藝術作品。夾在城裏的古老教堂,白色外 牆上有金屬製作的穹頂,從遠處已經能看見它,遠 看平靜而安然,近看磅礴 而叫人敬畏。奧爾堡中間 有一條很長的河流,河邊圍繞著古老價值的磚塊, 和充滿設計感而時尚的建築。這裏擁有北歐最美的 文藝復興建築、城堡,經過旁邊,恍如回到過去的 北歐,窺探神秘而遠古的過去。而接著映入眼簾的 是由當代藝術建築學家設計的美術館,恍如將畫紙 上的一筆筆線條,從平面勾出來,建成立體的藝術 品。這些建築與藍天形成的風景畫,是我被這個城 市所著迷的原因。 河流分隔城市兩邊的土地,中間有一條很長的 橋連接著。丹麥的冬天很冷,不過下雪的日子很少。 我喜歡下課後沿著河岸走走,海風撲面而來,確實 寒冷得刺骨,但真的好美。靛藍色的河流,緩緩的 水流,一望無際的藍天,伴著沿岸建築和景觀,還 有零星對寒冷習以為常的老人,拿著魚竿在河邊站 上大半天。那時候我常常在幻想夏天時,河邊佈滿 人群的場景,一家大小在野餐玩耍享受陽光,情侶 甜蜜的依偎在一起,鬢髮斑白的老人也聚在一起坐 在河邊曬太陽,而我,可以乘著微風踏單車遊遍整 個城市的角落,跟他們聊聊生活。因此我不斷期待 著,夏天快點來到吧! 在記憶裏,我好像從沒有一眼看過那麼廣闊的 天空。短短的日子裏,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的生活 節奏,令我感受到何為生活質感。空氣是清淨的, 周遭的環境事物不徐不疾,使我的心緒得到好久沒 有的釋放,原來呼吸可以如此輕盈。

何以為家 對於居住在這樣的一個地方,已經是我從來沒 有幻想過的。不過獨自在異地的生活,難免會有無 所適從的地方。我住的住宅由四個女生分租,我們 各自擁有獨立房間和共用的廚廁,但沒有客廳,沒 甚麼可以聯誼、吃飯和休息的共享空間。好處是有 不少的私人空間,可以安安靜靜的待在房間沒人打 擾。與此同時,我們需要為公用的空間付出一點, 例如遵守輪流負責制的清潔日程表,換言之是每個 人在每一週專門負責一個地方的清潔,並且要嚴格 遵守。不知是否因為我與同屋 ( 即管叫 flatmate) 的 關係主要好像建立在共同維護的責任上,我與她 們,總好像有一種隔膜,明明住的那麼近,卻又那 麼遠。加上我們都來自不同的地方,靠大家帶著地 方風情的口音的第二語言去溝通,會常常出現十句 有兩三句聽不清楚要要求對方重複的尷尬情況。明 明是很簡單的對話或問題,甚至只是禮貌打個招 呼,也都會令我一頭霧水又有一點無助,總是想快 點結束對話。 有一天她們買了一些貼紙,就把屋裏的每一道 門都裝飾了一遍,也順道把我的房門貼了。這個小 小的行動既令我感覺她們願意與我拉近一點距離的 窩心,不單只有事務性溝通,還讓我意識到她們對 家的看法。原來這裏不僅是一個被賦予著權利與義 務的住處,更是共同建立的家。不僅僅是一個在外 地陌生的屋簷,而是更親切、更貼近自己的一個 「家」。但其實和以為家?離開家以後,我也許真 正思考家是甚麼。 “Jeg komme fra Hong Kong.”(丹麥語) “I come from Hong Kong.” 「我來自香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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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新的場景,每次要介紹自己時,總帶著一絲 複雜的情感說出這句話。不知從何時起,背負著一 絲重量和使命去介紹自己的「家」、自己所來自的 地方。若對方能接著用國語說句「你好」,我會有 點不知如何反應,既有一些尷尬,又有一些抗拒, 要禮貌的用英語說聲 「hi, nice to meet you」不是, 要用普通話回他一句「你好」也不完全是。若從他 的反應表現出一些了解,並告訴我最近在新聞中常 常看到香港所發生的事,會讓我的情感更為複雜。 之所以說這次的交換是一場逃離,因為踏上這個旅 程的時候,是香港剛剛開始受疫情感染、同時社會 運動休止的時間。帶著沉重的情感暫別香港,希望 能夠好好去一場旅行,以新的體驗去洗滌心靈,暫 別原有的生活空間和軌跡。除此之外還帶著不一樣

方。 渡過了一段隔離的日子,我在小房間的窗內, 見證著窗外小花園的那棵樹從光禿禿的枝椏中,漸 漸換上了新衣。除了關注著感染數字,每天要打點 自己的起居生活,牽動了回家的思緒,但又不捨得 外面的風景與空氣。離開了自己的家,這段旅程重 新認識新的地方,感受不一樣的生活,與遙遠的人 相遇交流,是一種更新變化和學習。旅程雖然沒有 如預期想像般精彩,但我意識到這趟旅程不能只是 一場逃離,而是透過遇上的所有經歷以後,學會欣 賞美好與不好的本身。我屬於哪裏,世界在哪裏, 而我的世界可以在哪裏,不在於實際怎樣的一個地 方,而是在於我怎樣去看待一個地方。世上的關係 從沒有最終答案,而是在於我以怎樣的形態與心態

的期許,希望透過交流生的身份分享香港,讓更多 的人知道我們所理解的香港有甚麼不同,又或與不 同背景的人討論關於社會、民主運動和將來,換來 更多的思考和啟發。 還未有足夠的機會讓我了解很多丹麥當地的人 對香港的認識,但慶幸的是在大學裏所遇到來自不 同地方的同學都很願意跟分享自己的家或所來自的 地方,甚至主動提問現況是否跟他們在新聞看見的 一樣。在夜遊城市的那個晚上,有機會去實現期許, 在寒風下與一位來自德國的同學從香港的現況,說 到各自對於未來的想像,那是我開始意識到來這趟 旅程的意義之一。當你願意分享和了解,會發現我 們都是活在同一個空間,世上的某個角落會有人共 鳴。

處於我所在的每個地方。

瘟疫 未幾,疫情爆發並擴散至全球,這個城市也不 例外,受到疫情牽連,城市基本上維持閉關的狀態。 這個地方散發著一股緊張的情緒,大概是從未應對 過傳染病的慌張與不安,就像被一層烏雲籠罩著。 很巧妙的是那幾個星期的天氣一直都灰濛濛的,還 下起過幾場冰雨,拍打著家家戶戶的門窗。大概是 甚少經歷物質缺乏,加上歐洲整體的確診個案只見 上升,這裏很快就推到「緊急狀態」。這個狀態, 對我而言是熟悉的。學校停了課,超市某部份的貨 架上空空如也,街上變得更冷清,連對面房間的同 住者也搬走了。恐懼、壓迫、疏離,使人與人之間 的距離越來越遠。一場全球性的疫情,臨到了世界 上的每一個角落,縱使跨越半個地球,也難逃於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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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


疫世記遊

家 文林麗珊

香港,我第一個到步的地方就是我的家。這 個家在旺角鬧市的一幢唐樓。我的孩童時期 都是在此渡過。 我從內地居住的一個小城鎮,乘上了一架長途 車。因為從小就容易水土不服,乘長途車就更甚。 旅遊巴上的椅子充斥著劣質皮革的味道,刺鼻而且 難聞。車廂中更混合著食物和風油這些奇怪的氣 味。再且,司機的收音機播放著激昂的愛情歌曲和 顛沛的路程,令我作嘔了多次。我不但身體承受著 不舒服,我更知道我爸爸帶我做先頭部隊來香港, 沒有了其他熟悉的屋企人,更讓我感到難受。我不 再望向遠方,睡了在爸爸的大腿。爸爸用小白毛巾 蓋在我臉上,他卻不知道我的眼淚把毛巾沾濕了。 到過關來到香港,就算我已經「面青口唇白」, 我卻一直在期待我的新居。究竟有多大呢?一個小 孩子和爸爸到了門前,一開門卻失望極了。屋子? 稱不上。這只是一個破舊的單位,晚上有一大塊綠 色的記事板。這個家,原來是我爸爸凌亂的辦公室。 最後,一家人拮据地生活,來到探訪的人都以為是 垃圾崗。這就是我的家,在旺角鬧市中的一幢唐樓。 幾年之後,我們離開了這個舊居。我就和這個 家道別了,連一絲的不捨也沒有。帶著希望離去。 之後到了青春期的我會常常和朋友到旺角的花園 街、旺角中心等服飾店購物,或許偶爾會和我的舊 居擦肩而過,但我卻絕口不提這個曾經的家。慢慢 地,我忘記了它的存在。彷彿旺角只是一個購物和 美食天堂,每一次的到來都令我快樂,流連忘返。

在陳智德的《地文誌──追憶香港地方與文 學》裏,我尋找到旺角的歷史背景,一直以為旺角 是一個娛樂消遣的地方,但在以前竟然是一個農 村。以往的通菜街和花園街有菜田,到現在變成了 一個人來人往的商業潮流地方。一直以來我不知道 旺角以前叫做芒角,不知道旺角有很多很多的書 店。或許從一位文人的眼中,旺角是知識的寶庫, 而不是我眼中的貧窮地區。我感到自愧,不如,不 及別人對我的家的觀察,不及別人的知識,也不及 別人熟悉旺角的歷史。我在我家中有時只是躲在一 個角落,有莫名的恐懼,想要我的父母回家。我知 道爸爸媽媽要工作養家,我知道我和弟弟要做好功 課,我知道這樣這個家就會變好了。 直到長大成人,回憶起小時的片段。卻記起了 這個家,記起了自己的根,想和我自己坦白。於是, 我去了旺角做了一次舊居探訪。 我去了從前常去但現在已不復往來的鄰近地 方,花園街公共圖書館,花園街街市,麥花臣球 場…小朋友的生活就是去看看書,陪媽媽買餸和在 球埸跑跑跳跳。這裏的街坊比起逛街的少女更樸素 一些,但對我來說有更多的親切感。之後我來到了 大廈周圍。那個大廈仍在,但周邊的餐廳已易手好 多次。爸爸會帶我去樓下買炒麵的店也不在了,改 為一連串在競爭價格的雲吞麵店和茶餐廳。在前一 陣子,連屹立十多年馳名小吃店「文記」也倒閉了。 兒時偷偷買一杯珍珠奶茶,一串魚蛋享受。現在已 經可以光明正大地購買,不再受人飲食限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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旺角人太多了,陳智德所言「擠得不成樣子 了。」我對此話印象之深,源自一次踏出家門去上 學。細小的身軀在人群中被掉下滾燙的煙灰灼傷。 先達廣場外的人除了在買賣二手手機,更多的只是 一個過客。隨意經過又要去其他地方,沒有人會理 會一個不起眼的小女孩,更不會關心被煙頭燙傷的 她。沒有人要道歉,大家只管忙自己的事情。被人 群一直擠壓的我,只可以默默地撥開煙灰,就要繼 續走。 我到了那大廈門前,除了周圍的景象改變了更 多。不過那大廈的鐵閘,樓梯甚至整個面貌,都仿 彿時間停止,定格在我小學的時候。它依然不顯眼, 就算可以辨認得到,都已經和四周格格不入。不過, 那一種感覺非常熟悉,畢竟是從前的家。

目中的風水師教大家在門上掛起「八卦」反射其他 人的霉氣,當我知道姨姨的工作後,才明白為何鄰 居要掛起「八卦」,對正姨姨的家門。不過,到現 在,姨姨在我心中依然是一位好人,不再是因為給 我錢,而是她是好鄰居,從沒有帶來任何危險。經 過教育,我反而可憐她,或許她也有難處,或許她 也有女兒。我尊重她的職業,不應該被人嫌棄和無 視。 大廈裏人流雜亂,永不知道經過的是住客、訪 客還是百無聊賴甚至做壞事的人。我家的一道大門 經歷過不少訪客。有醉酒敲門說要來坐地鐵的、有 人拿著木棍說是警察的、有社工、有記者…… 到最後我可以離開這個家,竟然事出突然,沒 有人可以預料到。有一天我在家中聽到「嘭」的一聲

大廈裏的保安管理依舊鬆懈,猶如「冇掩雞 籠」。我緩緩地踏上樓梯,聞到貓尿的味道,想起 小時候家門外的走廊有可愛的小流浪貓,他們的媽 媽靠食垃圾維生。又記起小時候的我怕黑不夠膽一 個人出去丟垃圾,聽到貓叫,就嚇得飛快地跑回家。 我乘升降機上一樓,才忽然記起這幢大廈和升降機 已經有了一定的歷史。舊式的按鈕,到達樓層還要 拉開升降機的鐵閘才可以步出升降機。一出去,就 是我久違的「家」。 看見那破舊的木門我彷彿能夠透視入面的情況 一家四口爸爸在工作桌工作,媽媽在煮飯,我和 弟弟穿好校服等等…我記得媽媽形容這裏就是一個 「狗竇」,凌亂不堪。但所謂「龍床不及狗竇」, 我相信我們一家人也喜歡過這個家。而且這個家令 我聯想到《陋室銘》。相信和其作者一樣居處簡陋, 家徒四壁,可惜我們沒有甚麼高潔傲岸的節操,不 過偶爾有安貧樂道的情趣也已經好好了。 對面是西醫診所,我小時候經常會看見這位醫 生背著一個木箱為人上門診症。而其他兩位鄰居門 緊閉著,不知道是何人何身份了。剛遷出時,媽媽 才告訴我其中一戶是「做雞」,當時才恍然大悟為 何媽媽會怪責我外面有人依然出去丟垃圾。原來我 所遇到的是一位嫖客,難怪有人在出面就不可以丟 垃圾。我腦袋空白了一下,呆了一呆,想起一次上 學和那鄰居姨姨見面。媽媽和她如此親切和藹地交 談,姨姨穿了一件粉紅色拉鍊外套,微微露出了乳

巨響,從窗外看見平台倒臥一位男子,只好告訴媽 媽。我見媽媽的神情慌張而且帶有恐懼,她馬上跑 去通知保安報警。臨行前緊張到關了全屋的燈,我 就如此平靜地坐在椅子上,對出窗外就是那平台和 那一位男子。 我很平靜,我或許年紀還小,縱然知道這和死 亡有關,卻未有太深體會。屋內環境昏暗,內心並 沒有恐懼。當時的我比現在的我更勇敢,媽媽只問 了我一次:「怕不怕?」。之後就絕口不提這件慘 案,或許想保護我的弱小心靈,或許是傳統中國人 的禁忌。不過我已經從大廈通知上知道這位男子是 被推下樓,也沒有甚麼「怕不怕」。事發後我可以 見到平台有一個凹陷位,保安叔叔拿著三柱香,拜 了拜,隨手把香插在我家的冷氣機管上。儘管他一 如既往粗心大意和不盡責,不過沒有人生氣,很快 我們就上了公屋。 這一切都由我看著這個啡色木門的家。我緩緩 地離開,感嘆著孩童時的天真無知,卻可以令我開 心地渡過童年。就算要和螞蟻蟑螂生活,我慶幸居 住環境有貓而不是有老鼠在橫行。天真無邪的我受 著這到大門和父母的保護,不受門外的人和事影 響,茁壯成長。我從沒有怪責和抱怨我這個家,更 沒有覺得這裏是非人生活。我慶幸亦珍惜我生活上 的好轉,令我可以安然渡過無數危險和風雨。我感 謝這一道大門和我爸媽,是他們的勇氣令我更勇敢 去面對難關。 V

溝,彷彿裏面只穿了胸圍。她溫馨地送了一封新年 利是,收到意外之財,我覺得姨姨就是一位好人。 意想不到,媽媽原來如此嫌棄她。然而在一次新年 電視節目中,我才知道其他鄰居也嫌棄著姨姨。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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疫世記遊

十月遠足 文鄭羨曦

「喀

嚓!」手機傳出按下快門的聲音,乾淨 俐落,簡單地記錄了我們今天的第一張 照片—旅程的開始。 每年十月,可謂學生的「死亡月份」。正值學 期中段,測驗功課自然排山倒海而來,各式各樣的 待辦事項堆砌出密密麻麻的行事曆,字裏行間實在 讓人看不見喘息的空間,稍為放慢腳步,也有種苟 且偷生的感覺,十月就是在如此高壓的環境中渡 過。 今年的十月更是「與眾不同」。自年頭開始, 全世界都過著呼吸困難的日子。人們常說口罩底下 的我們開始忘記怎樣去笑,我想,我們失去的,不 僅是笑容吧。疫情下,我們失去了的是自由,失去 了外出吃飯的自由,失去了上街的自由,失去了生 活的自由。二月約的聚餐,一個說危險,一個說擔 心,延誤了。當約好了日子時間,突然又發現四個 人已經不能同枱食飯了。打算兩個人輕便地吃個晚 餐,突然連晚市都停業了。本來以為可以好好享受 的大學生活,突然又只能在鏡頭下認識新同學。大 學生活被無情奪去了,但工作依舊排山倒海而來。 有時候很想和朋友見一個面,透一下氣,卻被病毒 嚇怕得只敢留在家中,只能透過冰冷的電話來個隔 岸相見,但即使訊息鈴聲響遍整個房間,卻始終不 及一個擁抱溫暖吧。這個十月,就是活在失去自由 和社交當中,這份壓抑感使我透不過氣來,卻像溫 水煮蛙般迫使我慢慢適應,忘記了以前的快樂,忘 記了在這開始之前的生活。 「秋天到了,不如去遠足!實在需要放鬆一下

啊!」一個訊息喚醒了沉睡已久的群組,緊接一大 堆和應的訊息響遍了整個晚上,就這樣造就了這次 忙裏偷閒的旅程。 長期面對文字冷冰冰的黑白色,差點忘記身邊 有如此鮮艷奪目的色彩。和煦的陽光斜照著郊遊徑 旁大大小小的樹木,堆砌出深淺不一的綠油油,葉 子上的露珠仍未被陽光嚇怕,靜靜地停留在葉子的 尖端閃爍,濕潤的泥土混雜青草的氣味,加上樹林 間隱約溢出淡淡的幽香,頓然綠意盎然,讓我只想 靜下來感受這份久違的生氣,感受這陣自戴上口罩 以來從未感受過的氣味,緩解這段日子以來的情緒 繃緊。 從一片綠意中穿插,旁邊悄悄地冒出另一種顏 色—平靜的藍。當綠葉隨風起舞,左右搖擺,大海 依然波平如鏡,撫平我此刻內心的浮躁。喜歡大海 偶爾微蕩著漣漪,配合它淡淡帶點腥味的海水味, 平靜得來又帶點存在感。閉上眼睛,左耳感受大海 的溫柔,右耳感受海風的呼喚,煩惱瞬間被拋諸腦 後,膊頭上的重擔也頓時得到解放。遠處望去,那 被白茫茫雲霧籠罩著而合天空大海為一的海岸線, 看上去卻更為廣闊,一望無際。 沿著小徑一直行,藍色逐漸霸佔了整個眼框, 一個不留神便踩入雪白而幼細的沙—嗯,我們到達 了沙灘了。 首先映入眼簾的是一間看上去帶點破舊,連紅 色的招牌也被年月洗淨成暗紅色的士多。我們隨意 買了幾罐可樂和豆腐花,圍成一圈地躺在沙灘的一 角感受獨霸沙灘的快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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遠足的其一好處莫過於在大家為了省氣省力而 選擇不高談闊論的時候,給予我們平靜思考的空 間,亦在享受自然風光的同時,排解一直以來的胡 思亂想。 剛才遠足的數個小時,我一直反覆地思考和檢 討這半年以來發生的事情,趁這段寶貴的時間重整 一下自己的思緒。自疫情以來,生活模式被大大改 變,由起初的埋怨,到後來的習慣,種種都是練習 迫使自己接受和面對生活不如意的無奈。心裏滿是 外出遊玩的念頭,但在病毒和限聚令底下也只能乖 乖聽話留在家中;心裏滿是回校上課感受大學生活 的期盼,但在網課底下也只能無奈待在家中上課; 心裏有很多任性的想法,但看著確診數字的上升也 只能收起種種自私的念頭。面對生活的無奈,個人

生活的怨氣無意中發洩在他們身上,無意之間說了 很多悔氣說話,卻忘了這份壓力並不是源於他們。 尤其是當我已經開始習慣這反常的生活,漸漸忘記 以往的生活方式,忘記了感情是需要花心機和時間 用心維繫的。大家同樣面對從四方八面而來的煩 惱,沒可能亦沒必要去比較到底誰活得比較累,作 為朋友,此刻理應給予最大份量的支持和陪伴,而 不是因為覺得大家都在經歷一樣的境況,便能理所 應當地忽略他們的感受。 感到內疚的同時,對生活亦有新一番感受。久 違的面對這群以往朝夕相對的朋友,熟悉得來又帶 點陌生。以往我們總是把很多東西視作理所當然, 總以為一個訊息便能隨傳隨到,總以為三五成群的 聚會是理所當然,總以為下次見面可以拍下同一張

感受也只能退下來,安分地跟住社會的步伐行走。 踏入十月,更加沒有面對自己情緒的時間。每 天重複地過著行屍走肉的日子,儘管身心疲累,亦 沒有喘息的時間,只好每日帶著垂死的軀殼努力清 空行事曆中未辦妥的事情。從課業中抽身出來,又 要面對繁複的人事關係、感情問題。每分每秒都很 想找一個人靜下來訴說這段日子的事情,卻不知該 從哪兒說起,亦不敢打擾朋友的時間,不想為他們 的生活再添加一份壓力,最後總是不了了之。難得 大家今日終於聚首一堂,身旁更有如此令人舒壓解 懷之美景,大家卸下心房,在大海的見證下敞開心 扉就最適合不過。 下午的陽光更添了一份 温 柔。我們就是在陽光 下,伴隨著海風的輕撫,以及海鷗間中的嚎叫下, 娓娓道來大家的近況。 「最近我爸爸失業啊……」 「我早幾天和女朋友分手了,疫情下實在沒機 會見面啊,感情都變得淡了……」 「上個月我婆婆進了醫院啊,現在醫院謝絕探 訪了,都不知道何時能夠與她見面啊……」 我一邊喝著可樂,一邊聆聽他們的故事,頓然 萌生了一種內疚婉惜之情 —— 原來不知不覺間, 我錯過了那麼多的東西,以疫情和忙碌為借口,忘 記了停下來關心身邊的人,使社交距離真的加劇了 彼此之間的距離。這段日子確實各有各忙,但忙碌 亦不是對身邊的人冷淡的借口。這段日子確實不如

合照,這一年就是狠狠地教訓我們現實並沒有甚麼 理所應當,友誼也不是輕易可見。正因如此,我們 更應珍惜這份得來不易的關係,在這亂世下互相做 大家的後盾,彼此活好共勉,才能整齊的相約在未 來見。 「不過我最近經常下廚,學會了很多道菜,還 經常煮給家人吃……」 「我最近都經常留在家中做運動,減了五公斤 啊!」 「我都學會了韓文了……」 「為何你們的生活都那麼多姿多彩的,我把時 間全都留在思考人生啊哈哈哈……」 聽住他們的說話,又突然發現自己從來沒有思 考過在這段日子中得到了甚麼,往往只懂埋怨,只 著眼於被無情帶走的東西,卻沒有把握令這段日子 變得有價值的機會。沒有了工作,卻得到了喘息的 空間;沒有了愛情,卻得到自愛的覺悟;沒有了親 情,卻領悟了生命的重量;沒有了忙碌,卻得到思 考人生的時間。這段時間就是給我們上了寶貴的一 課,學會於得失之間平衡內心,使自己無論在順境 逆境,亦能讓自己變成更好的養份,而不是一味埋 怨和著眼失去的東西。 我們就是這樣渡過了一整個下午,嘻嘻哈哈中 偶帶點悲傷,內疚惋惜的同時亦帶點感恩。蔚藍的 天空漸漸被一層薄薄的金膜蓋上,晚風慢慢吹散沙 灘的溫度,回頭看我們地上的影子,感恩我們依舊

以往般經常見面聚會,但關心朋友依然有很多方 法。這段日子的確不容易,但感到不容易的也不只 是我一個。聽著他們的故事,我反覆地思考我這一 個多月以來對他人的態度,好似不是冷淡,就是把

聚在一起,依舊願意成為對方的後盾,依舊相伴在 對方的身邊。 晚風吹來,身體感到有點寒冷,但我們的心是温 暖的。 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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疫世記遊

下白泥的日 文張靜怡

定去下白泥的日子,是個明朗的晴天。 那天陽光燦爛,為欣賞落日我沿著流浮 山小道慢慢走向西邊的海岸,頭頂的紅日配合地追 著我的腳步緩緩西斜。四周寂靜無聲,喝乾壺中最 後一滴水的我在某個瞬間竟產生了錯覺,似乎我正 主導著這場由我與太陽構成的旅行,似乎我才是 因,它才是果。 這當然是個可笑的念頭,東升西落周而復始的 太陽已經不知迎來送往陪伴了多少遊客,渺小卑微 如我,又怎能與這份永恆的光芒相提並論?我能做 的,不過是擷取其萬分之一的美記錄在手中的數碼 設備裏。 我舉起手中的相機,取景框內處處都是陽光直 射地面掀起的層層熱浪。 這世間景色大致能夠二分,其一為自然景觀, 其二為人文景觀。二者各異其趣,遊人偏好也各不 相同:嗜好自然者可縱情山水風光,驚嘆於黃石公 園的雄奇壯闊,醉心於九寨溝的鬼斧神工;鍾愛人 文者則徜徉文化殿堂,駐足於故宮院內碧瓦紅牆之 下,流連於盧浮宮中不朽的藝術珍寶之間。 按如此分類顯然下白泥當屬前者,可我卻說不 清自己是否對自然風光存有偏好。 即便我相信在看過網路上眾多推薦與攻略之 後,自己正是為了觀賞落日才選擇下白泥。 但此刻的我嘗試去回想那天的旅程,卻不免對 這份自信抱有一絲懷疑。因為那天行流浮山的過程 已在記憶中逐漸模糊,連帶著烈日炎炎下的長途跋 涉與最後晨昏交替的驚艷一瞬,都只剩下些許若有

似無的觸感尚殘留於記憶深處。 是的,觸感。腳下的亂草,眼前的山岩,頭頂 的烈日,身邊的旅人,綿延的海灘,整齊排列的蠔 場,血色般通紅的殘陽,以及海與天交界的邊線, 全都融化在一片氤氳蒸騰的熱氣中。好似莫奈筆下 的印象畫,在光影折疊裏保留下的絲絲觸感,最終 變幻成了潑灑於記憶畫布之上的種種色彩。 我是為觀賞落日而來,可留存在記憶中的色彩 卻遠比那份暗紅更加五彩斑斕。 元朗流浮山的下白泥,香港最負盛名的日落拍 攝地,勝過了包含鯉魚門海旁道、大澳、烏溪沙、 南丫島等在內的其他十四個地點,依山傍海、雲淡 天高。我站在流浮山頂,手搭涼棚眺望著遠處的海 岸線,陽光穿過我的身形在取景框中折射出一團逆 光的陰影,快門按下,定格的照片中竟頗有幾分身 處自然中的蒼莽寫意感。 我樂於沉浸其中,可四周岩壁上的遊人刻畫卻 又不斷將我拉回現實。連道旁的路牌上也滿是類似 「到此一遊」的標記,寫滿了某某某愛著某某某, 永生永世不分離。而這片甜言蜜語中最為突兀也最 為醒目的,則當屬黑色噴漆塗抹政治標語,粗黑的 筆畫覆蓋了一大片永不變心的海誓山盟,顯然時代 革命遠比個人情感更加重要,也更加吸引眼球。 標語與誓言爭搶著為數不多的書寫空間,大概 他們都相信刻鏤在金石之上的宣言總是可以長久 的,宛如歷經千年風化的山岩或運行過億萬載的紅 日,牢固且值得信賴。 我穿過這片革命意志與愛戀情感,涉過險峻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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谷與羊腸山道,兜兜轉轉終於回到主路之上。主路 口立著鐵絲纏繞的路障與一塊中英雙語的警告牌: 「此处为解放军駐港部隊練靶場,屬軍事設施禁區。未經 許可,不得擅入。任何人如在本區域發現任何彈藥, 不得保留或擅動。違者可被檢控。」 未曾想我居然在不經意間從一片禁區中鑽了出 來。我開始怕山中是否會遭遇冷槍,腳下是否會埋 設地雷。 坑坑窪窪的水泥路面上當然不會有地雷,只有 遍地顆粒均勻的羊糞蛋,將我引向不遠處人煙稀疏 的小小村落。 路很崎嶇,水泥路面並沒有持續太久,甫一拐 進村中小路,兩邊便忽得雞犬相聞起來,比海浪更 加洶湧的犬吠聲令我心悸,谷歌地圖卻顯示想趕到

望無際的蠔場,對他而言這些柱狀聚積物才是超越 日常生活經驗的新鮮體驗,他嘗試著伸腳輕踩覆蓋 在它們表面的暗紅色光澤,那光澤便隨之爬上了他 的鞋尖。 他們眼中只有此刻想見到的「所見」,夕陽不 過是一個借口,一種陪襯。 只有那片磐岩般穩固的蠔場,才算得上夕陽下 最虔誠的朝聖者。 百科資料告訴我,生蠔這個物種居然已經在地 球上生活了超過兩億年,並在漫長的環境變遷中練 就了對溫度、鹽度等條件極強的抵抗能力。它們自 古以來便是人類重要的海洋食糧,特別是對善於發 現美食的中國人而言,插竹養蜊的歷史可以追溯到 兩千年前的漢代,悠遠而綿長。

海灘還需再兜一個巨大的圈子。不信邪的我屢次想 依靠自己的眼睛找到能抄的近路,幾番嘗試都鎩羽 而歸,非但沒能節省路程反倒在村落中耽誤了更多 時間。 落日就在這一刻到了時間,當那片恢弘的玫色 降臨海灘時,我站在村裏的小巴站牌旁,眺望著近 在咫尺又遠在彼端的海灘。 身旁的村民悠閒地踱著步,每個人都怡然生活 在自己的節奏中。在遊客看來難得一見的落日奇 景,甚至不值得他們抬頭一顧。 因為,司空見慣。 每天可見的紅日,每日發生的西墜,怎麼就變 成了風景? 舉著相機的手頓在半空,右手食指扣在快門按 鈕上,卻怎麼也按不下去。 這世間景色大致能夠二分,其一為所「見」之 景,其二為所見之景。前者在日常生活中隨處可見, 電視節目裏的風景,路邊廣告欄裏的風景,手機壁 紙裏的風景,網盤相冊裏的風景,上次旅行時急於 用數碼設備記錄下來的像素合集,有生之年都不會 再看一次的「旅行紀念」,皆屬此類。至於後者, 則是你真正站在大自然的壯闊山海之前,眼力之所 及,目力之所見,所能飽覽的、能銘記的一切。 唯有所見才能稱得上是風景,若是司空見慣, 便也視而不見。 熙攘的人群在海灘上嬉鬧,年輕男生忙著給女

原來它們竟也古老,雖比不上天邊那輪紅日, 但起碼遠勝於此刻四下圍繞的芸芸眾生。 我從未想到過會是這樣,對我而言似乎是先有 了人才有了生蠔,人類養殖生蠔才賦予了它們價 值,只有那隻在晚餐時被我夾入餐盤的生蠔才真實 存在。 顯然這又是個可笑的念頭,但在此之前我卻並 未意識到其中顯而易見的不合理。又是「主體性」 在隱隱作祟,我只能夠站在自己的經驗和立場上思 考問題,卻從未想過事情究竟如何,沒有想過在每 個月色如水的涼夜裏,沉睡中的生蠔們是否會夢到 遙遠的冰川紀時呼嘯凜冽的風。 相機鏡頭掃過蜿蜒的海灘,一切在我面前被盡 收眼底,成為數碼設備中最新一組“所見”。可很 久很久以後的我,回憶起這次旅行時,能夠想起的 又會是甚麼呢? 十五處中居首的觀落日聖地,軍事禁區的警 示,撼動人心的犬吠聲,方陣般整齊排列的蠔場, 沸騰的人群與他們臉上的笑容……無論如何都很難 在第一時間產生有關落日的記憶。 畢竟何處都有一輪紅日,何處紅日都終將西 墜。 這些並非新鮮的體驗,或許被「所見」,但並 未被所見。 太陽每天都有起落,觀賞落日的遊客每天都會 擠滿下白泥的蜿蜒海灘,卻不會有人在自己每日的

友拍照,擺出各種姿勢,在暗紅色的背景板上肆意 剪裁創作;小孩子們逐浪而行,用細密的沙土雕塑 出歪歪斜斜的沙堆,又在海浪摧毀這個暗紅色堡壘 時發出「咯咯」笑聲;衣著光鮮的中年人端詳著一

生活中駐足,留意自己面前紅日落下的那個瞬間。 就好像張若虛月夜獨行時臨江發出的喟嘆:「江 畔何人初見月,江月何年初照人?人生代代無窮 已,江月年年只相似。」只有最敏銳的情感、最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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性的狀態、最刻意的思索,才能在自然天地中捕捉 到這些一閃而逝的觸感。 春江潮水常有,月影波瀾常有,失意之人常有, 但張若虛不常有。 可設若沒有張若虛與他不朽的筆觸,我們又要 從何處體驗到這份寄寓於自然山水間的永恆情感? 如果我沒有看到網路上的推薦,如果我沒有查 看前人整理好的攻略,「觀賞日落」的念頭又是否 會心血來潮般出現出現在我的腦海? 我追逐的究竟是落日,還是那個藉由觀賞落日 而引發思考的自己? 流浮山,下白泥,落日,我。 哪個是因?哪個是果? 我想不明白,但我知道,答案,必然不會是混 入其中的那個「我」。 思考意味著答案,答案意味著價值,價值意味 著永恆,而永恆是一件太過於困難的事。所以那些 「到此一遊」的銘刻,那些寄希望於岩壁土石上的 天長地久,那些彰顯自身「主體性」地位的不經意 間,在漫長的時光與亙古的自然面前,顯得無足輕 重、不值一提。 我放下手中的相機,將天邊那片血色的暗紅在 眼底一幀幀定格。轉身登上返回元朗的小巴,那片 被落日眷顧的海灘隔著模糊不清的車窗玻璃被一同 捲入印象畫般的光影裏,朦朦朧朧的,看不分明。 小巴沿著村落間稀疏的人煙兜兜轉轉,伴著潮 水般褪去的犬吠聲飛速向西,脫離了夕陽管轄的範 疇,駛入了已被城市霓虹點燃的夜。 這一次,太陽終究沒能再亦步亦趨地追趕上 來。 突然間,卻有種被拋棄的感覺從心底升了上 來。 古者富貴而名摩滅,不可勝記。 然爾曹身與名俱滅,終不廢江河萬古流。 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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疫世記遊

青仙遊蹤 文林樂怡

「隆

隆隆」,一列紅白相間的輕鐵駛進了月 台。「滴滴滴」,密密麻麻的人們湧了 出來,緊接著的人又爭先恐後地擠了上去。關門的 剎那,我跳進了狹小的車廂。隔著透明幕門,看著 依舊人滿為患的月台。感受著車廂裏的壓迫,看著 撐著拐杖或是坐在輪椅上的滄桑老人,聞著瀰漫著 周圍的魚腥和凍肉味,聽著大叔高聲講電話的聲 音 —— 習以為常的荒謬。搖搖曳曳的人們,配合 著他們的空洞眼神、僵硬且疲憊的神態,笑容成為 了瀕危絕種的表情。偶爾照耀進來的陽光,照不進 他們的寂寞空虛。我被牢牢地夾在車門邊,車廂依 舊擁擠吵雜,誰能聽到我微聲的祈求?祈求獲得更 多呼吸空間的盼望…… 車外的高樓、商場、人潮快速地往後退,一切 的煩囂都漸漸地消失在我眼前。 從青松輕鐵站下車回望,鋪滿小石頭的軌道 上,腦裏響起「叮叮」的聲音,周圍是黑不見底的 樹木草叢,神秘而深沉。橫過路軌後有一藍底白字 的指示牌,再沿著一條小彎路往深入的地走。人行 在馬路旁,零星汽車駛過。只聽見行人過路燈的聲 音,嘟嘟嘟;沙沙沙,偶有一陣風吹過,捲起腳邊 枯黃的樹葉。小鳥在圍牆上嘰嘰喳喳地交談,偶爾 還有幾隻純白的蝴蝶在小雛菊上撲翅飛舞。 一路上,彷彿走進了一條無盡頭的林蔭大道, 一大片草地困在鐵絲網內,隨著風飄逸、搖來擺去, 似是招著手。在路口停下,抬頭望,一大片的綠蒼 翠挺拔且密密層層,像一堵沒有止境的圍牆。遠處 朦朧的樹影,筆直通往前方的道路,一片蒼茫中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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尋方向。然後大約十幾米外出現了模糊的光點,漸 漸前往眼前的唯一亮光。 前路似是亮了一些,漸漸白了起來,霧卻更為 濃郁了。大團厚實的白色和著霧氣騰升著,迷漫了 整個眼前。迷迷糊糊中只見一座大樓的陰影,時而 清晰,時而朦朧。霧白茫茫的一片,籠罩著一片綠。 原在綠色之上一座座灰牌子此刻已被遮掩。這裏的 景色,彷彿糊了一層白紗在眼前,在飄渺的雲煙中 忽遠忽近、若即若離,道路、樹木和人影越發看不 清了。 我繼續向裏尋去,繞進了一條林間小路,天空 依舊是一片灰濛濛的,這裏的一切都出奇的安靜。 遠方似乎有一星閃光,我依著閃光的方向走了 過去。走沒多久,就看到一個紅色的欄桿,像是告 示牌 —— 警告人們遠離此地。猶豫了一會兒,我 跨步越過了紅色欄桿,來到了樹籬叢,我看了看四 周,這完全是從未見過的光景。這裏全是盛開的繁 花、奼紫嫣紅,翠綠的灌木圍繞著。一隻雪白的蝴 蝶在我面前飛來飛去,我跟著它走啊走,穿過一排 排的樹籬,而身後樹籬又悄悄地密密合攏了。 走著走著,我停在了一座大樓門前,上面隱約 寫著「明心樓」仨字。此時的蝴蝶已經杳無蹤跡了。 站在大樓前,輕力推開門的一角,它發出了刺 眼的光芒,我立即閉上雙眼。待我再次張開時,我 便瞪大眼睛觀察著門後的一切,連眨也捨不得眨一 下,看著看著,禁不住驚嘆出聲。 在這裏,是另一個世界,被枝繁葉茂所隱藏的 世界。


這是一大片鬱鬱蔥蔥的奇幻森林,一隻又一隻 的「小蝴蝶」在空中紛飛,穿梭在花叢堆中,旁邊 是潺潺而流的小溪,空氣中瀰漫著濃郁的花香。一 縷縷的金絲銀線纏繞在各種千姿百態的古木奇樹 上,大樹伸出了玉枝,開出了銀花,樹葉奇形怪狀, 鵝毛般的花瓣從天緩緩而降,源源不絕,落在樹上, 落在草上,落在我的手心上。草地上的石頭是藍紫 色的,縫隙裏長出了蒲公英,與平常的不同 —— 它們如人般高,白色冠毛結成的絨球發出零星閃 光,猶如掛上了無數燈串。又或是可以看見柱狀的 植物散佈周圍,如路燈般照亮著這裏的一切。眼前 所有的植物如繁星閃爍,又帶著點點白光,也似是 有生命般地左右搖曳。這一切都顯得分外有生氣、 耀眼奪目且夢幻。這裏的一切都與外界的迴然不

我輕輕踩在青蔥的小草上,置身於這一片四處 灑滿安靜祥和銀光的夢幻景象當中,彷彿來到了世 外桃源,頭上是蔚藍的天空,腳下是碧綠清美的草 地,周圍樹木葳蕤繁茂,這裏開滿了諸多奇花異草, 瑰麗鮮艷。隱約看到花叢中有影影綽綽的的影子, 我屏息凝神地觀望著。「鈴鈴」美妙的風鈴聲蕩漾 開來,一點一點的光從草叢中搖曳升起 —— 一個 個活潑、可愛而純潔的小精靈。這些精靈都有水晶 般的大眼睛,一雙晶瑩剔透的翅膀,身上都掛著一 個小竹簍。他們每一個都閃爍著奇異而美麗的光芒: 橘紅色的精靈猩紅熱烈,就像耀眼又火紅的太陽, 讓人癡迷;綠色的精靈蒼翠欲滴,如青春般活力; 藍色的精靈沉靜得如冰雪如寶石般讓人愛不釋手; 紫色的精靈神秘得讓人琢磨不透。每一個都是如此

同,我禁不住的沉迷於此,逐漸忘形、漸行漸入。 這裏是天堂嗎?難道這是死後的世界?這一切 太不真實了。 停在樹前,一個帶翅膀的小人兒從樹葉上滑落 在我面前,他好奇的看著我,我也好奇的瞧著他。 我伸出手指碰了碰他,我突兀的行為讓他似是受了 很大的驚嚇,一下子竄到了一位穿著白色大褂的男 子身後,時不時地探出腦袋偷偷觀察我。這時,我 才注意到他的存在。我走上前,主動與他攀談,想 向他了解更多關於這「仙境」的故事。 後來,從這位神秘的白衣男子的口中我得知了 這「仙境」的由來:他某一次出遊,恰巧路過此地, 剛好尿意襲來就在此方便,抬起頭時不禁驚嘆面前 山丘遼闊幽靜,立馬就被這優美恬靜的環境吸引, 便有意居於此地。及後的某一天,他偶然發現了這 些精靈的存在,便收容他們在此,更優化了這裏的 環境,也建造和提供了許多的配件供他們生活。自 此之後,他和這些小精靈就在「仙境」中和諧地生 活著。 他再緩緩開口:「後來的後來,這裏的四周長 出了由蒺藜組成的大籬笆,年復一年,它們越長越 高,越長越茂密,最後竟將這裏遮得嚴嚴實實,甚 至連入口處也消隱在塵世中了。不知後來為何傳到 外界口中,這裏就貼上了陰森、恐怖、瘋人院這類 的標籤,一時間讓所有人都敬而遠之,這裏也就徹 底的跟外界失去聯繫了。」

的鮮明而特別,他們為這裏的世界添上絢爛的色 彩。 頃刻間,「仙境」開始充滿元氣,大家都開始 忙前忙後,一時間紅的、綠的、藍的、紫的,各種 光輝在我眼前競相飛舞。太陽光彩奪目,樹葉綠意 盎然,花朵五彩斑斕。剛甦醒的精靈們在歡快地追 逐嬉戲,在溪水上跳躍,濺起的水花在陽光下變成 了七色彩虹,晶瑩耀眼的水滴落在了花叢中。傲然 挺立在枝頭的花蕾朵朵隨之挺立了起來,顏色更絢 爛了,折射出幻妙的光芒,瞬間奇跡般地花瓣全綻 開了,露出了花蕊。一時之間奼紫嫣紅,生機盎然。 一幅美麗的畫卷展現在我眼前,四處氤氳著陣陣花 香。精靈們突然又飄散到各個角落,在盛開的花蕊 上飛舞採集,再小心翼翼地把一粒粒發光的小種子 放在小竹簍裏。 我靜靜的觀察這他們勞勞碌碌地工作,不忍打 擾這這片淨土的和諧寧靜。 「這是甚麼啊?」禁不住好奇的我低聲詢問, 深怕驚嚇了這小小的精靈。 「這些是『聖果』!我們都要靠這個去維持生 命的!」一隻藍色的小精靈飛到我面前回應我。 「聖果?吃了能長生不老的嗎?」我不禁大 驚。 「當然不是啦!這裏的『聖果』每個大小和顏 色不同,作用和功效也當然不一樣。不同顏色的 精靈每天在指定的時間都要分工去採集相應的『聖

許多年過去了,就越來越少人再踏足這裏了, 偶爾幾位有緣人曾誤闖進來,但終也沒能留下。 時 光 荏 苒, 白 駒 過 隙, 數 來, 他 居 於 此 已 六十五年有餘了。

果』來吃。」小精靈認真地給我解釋道。 「那普通人吃了會怎麼樣?」我盯著遠處的繁 花綠樹,問道。 「普通人可進不來呢!」小精靈反駁道。「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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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看見身上微微滲出的藍光……」 他頓了一下,接著再說:「沒關係,你跟著我 來,我帶你見識一下吧!」 說罷,藍色的精靈領著我一起參與他們的工 作,我跟隨著它在嬌艷欲滴的花朵上採了一顆白色 的「聖果」。這時,白衣男子走了過來,溫柔地對 我說:「這是一顆神奇的種子,你快吃吧!」我張 開嘴,毫不猶豫地一口吞了下去。漸漸地,我感覺 身上有一股酥酥麻麻的神秘電流在流竄,全身忽然 通暢愉快,我大口大口地呼吸新鮮的空氣,漸漸整 個人都變輕盈了,愉悅的感覺油然而生。 這瞬間,我的背後已悄無聲息地長出了一雙晶 瑩剔透的翅膀,在陽光的照耀下閃閃發光。

發現大部份精神分裂症患者最喜歡的是綠色,其他 精神病患者最喜歡紫色,所以也成為了相應顏色的 精靈。不同的精神病也有相應的藥要吃,所以不同 顏色的精靈也要吃不同的「聖果」,這些「聖果」 也是對應是現實中不同類型的藥丸了。 這篇文章更是結合了我的個人旅程。2019 下半 年,種種原因令我精神崩潰,不幸患上抑鬱症,最 後得去精神科看醫生,每隔兩個月就去覆診一次。 當時是我第一次踏足青山醫院,那時候我才赫然發 現原來「青山」這個名稱一點也不「青山」,這裏 環境優美,綠樹成蔭,醫院乾淨明亮,與一般醫院 無異。這裏的都是正常人,他們並沒有我們想像中 的那種會突然發瘋、大喊大叫、精神失常的那種, 就像我們普通感冒生病去看醫生然後取藥吃一樣,

後記 相傳當年西營盤的域多利精神病院嚴重爆滿, 政府有意覓地建新院。葉寶明醫生當時覓地建醫院 故駕車走遍全港,一次駛到屯門青山近青松觀附近 尿急便下車解決,這時發現這個地方環境優美恬 靜,有助改善病人情緒。結果政府在 1955 年宣佈 在青山興建精神病院。 雖然這篇文章屬於奇幻遊記,其寫法也有點類 似於桃花源記,都是寫去了一個美輪美奐的「仙 境」,那裏的世界非常美好且讓人嚮往。但當中也 是有些許差別的,這個地方不是於世俗所認為的 美,是從我眼中所見之美。這個仙境的原型是有實 體作為依據的,是建構於現實之上的,不過這是使 用濾鏡的世界,將青山醫院山明水秀的形象抽取, 改為一個繁茂的森林,裏面的一切都是夢幻且美好 的。也表達出我(或是人們)想要逃離世俗的念想。 文章也有幾處小伏筆暗示這個地方指的是青山醫 院:第一,一般人都是在青松輕鐵站下車前往青山 醫院的;第二,大樓上寫的「明心樓」仨字是青山 醫院入口處的門牌。 我在文中多用意象的方式來寫作。仙境中神秘 的白衣(穿著醫生白袍)男子就是葉寶明醫生, 由他來解說「仙境」的歷史(青山醫院已經創立 六十五年)和源來就最適合不過了。另外,精靈代 表了精神病人,而不同顏色的精靈也就代表了不同

一點也沒有我們所謂「精神病人」該有的樣子。就 一次,我就對「青山」完全改觀了,更何況我也算 是「精神病人」的一員呢!所以在文章中的「我」 也是真實的我,那一條去「仙境」的道路,也是我 每次去「青山醫院」所走過的路。文中小精靈口中 的「我」身上滲出藍光,也代表了現實的我同樣也 是精靈(精神病人)的一員,那顆「白色的聖果」 當然也就是當時我吃的白色藥丸(血清素),所以 我也曾經留在了「仙境」當了一陣子的精靈呢! (結局我沒寫,半年後我的病接受治療後漸漸的就 好了)雖然去青山醫院的次數不多,但這條路對於 我來說是特別的,是我人生中康復和帶來希望的道 路,所以才有感而發,寫出了這篇文章跟大家分享 我的旅程。 「你入青山啦!」這句說話相信很多香港人都 很熟悉,會以「青山」開玩笑,更變成咒罵句子, 用來戲謔言行失常的人,青山也成了香港對精神病 患者的標籤。青山醫院多年被外界想像為瘋人院, 想像成陰森恐怖、會把病人困在嚴密監控的病房裏 的樣子。可見看似自由平等的香港,對精神病患的 歧視依然。 精神病人就是瘋子了嗎?很多時候,只要人們 不順從大眾所認為「正確」社會角色的設定,行為 和思想與大多數人不同,便被認為是瘋子,不合群 也認為是另類,不被理解。所謂「恐懼源於無知」。 其實青山並非一個如此恐怖的地方,精神病人也並

類型的精神病,我擷取了顏色的特性,例如:抑鬱 症的患者長期處於悲傷 (blue) 的狀態,所以他們就 是藍色的精靈;狂躁症的患者則是易怒(憤怒常以 紅色表示),所以他們就是紅色的精靈。而有研究

非異類的存在。在我眼中精神病人他們都擁有自己 的小世界,純真並善良地活著,他們並沒有傷害任 何人,也害怕會影響到其他人。 我寫這篇文章除了想紀錄我個人的人生和實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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旅程以外,還想要消除外界對青山醫院的偏見。社 會上(尤其是香港),罹患精神病的人也越來越多, 其實有沒有可能我們才是那個不「正常」的人?其 實整個社會就是瘋人的群體,每天每刻都在折磨著 無數的人類,而瘋子們也在不斷的爭奪、貪婪、自 私,展現著人醜惡的本性。而青山世界美好的,它 並沒有外界所想的恐怖,精神病人也並非異類,他 們只是生病了,而且他們甚至比我們所謂的「正常 人」更能擁有純真和善良的心,青山醫院也是一個 山明水秀的安逸之地,讓人感到舒暢和得到真正的 放鬆,猶如仙境般美好。反而,現實的的人貪婪、 自私,還有社會無盡的壓迫感才是最令人感到荒唐 的。 雖然真實的我已經回到現實世界,繼續在畸形 的社會上生存著。過去對於我來說並不是完全黑暗 的,這是我成長的很大一部份,也是我個人的旅程, 只有曾經的過去才能造就現在的我,所以我很感恩 我經歷過的一切。成長後的我,看事物的角度已經 跟以往不一樣了,而且我不會逃避了,甚至已經開 展了新的人生。 最後,祈望世界能多一點愛和關懷,痛苦、悲 傷、絕望的人們可以收穫更多的愛,「願每一個善 良的人,都能被世界溫柔以待」。 (P.S. 我為了取材特地回去將路走了一遍,以 下的連結是我當時拍了再剪接的畫面,可以配合著 文本一起看。) https://youtu.be/-Y9Tdxz6g_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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疫世記遊

在觀塘當貓的日子 文顧珮玟

嗶嗶 ——」烈日下的觀塘馬路是水洩不 通,各車似是相約好的一般奏起響樂, 在四面工廈林立之中,尤見振聾發聵之效。只是這 一曲合奏不甚悅耳,更或可說是刺耳。聲音一下子 穿過街道,傳入小巷,劃破了美好早晨,噢不,已 經是愜意的下午了。我轉了轉眼珠,卻懶得張開眼 皮,即便如此還是能知道那毒日頭正對著我的臉, 只待我張眼面對。正當我想著繼續埋頭大睡時,卻 伸來兩隻不安分的手對我上下其手,我雖未張開眼 睛,仍翻了個白眼,甫磨爪霍霍讓來者見識見識我 那尖牙利爪時,卻聽見兩把女聲: 「你睇!係三色貓呀,仲要係男仔嚟,好少見 喎!」 「係喎,佢啲毛嘅顏色仲要好靚好特別喎。」 雖說被擾清夢的當下心中著實不大痛快,但看 在這兩個人類這樣識貨的份上,且讓她們摸一摸我 的毛髮吧。我暗暗收起爪子,懶懶地伸了個腰,緩 緩翻個身露出白花花的肚皮。果然引得她們又一陣 驚呼感嘆。我暗自笑了笑,瞇了瞇眼,從眼縫間看 不大清那兩個背對著烈日的面容,不過我瞥了眼她 們差不多的白裇衣、灰裙擺、黑皮鞋,大抵又是差 不多的眼睛眉毛鼻子吧。人類的外皮總是差不多 的,不似我們貓兒的髮毛,雪白的、烏黑的、黃棕 的、灰白的、混色的……要多漂亮有多漂亮。正打 量著面前的人時,其中一把女聲驚叫了起來 : 「死得!就兩點!」 另一把女人聽罷側頭看了看手錶,心急火燎地 跳了起身,連連催促道 : 「係喎!快快快!走走走!遲咗又要聽佢訓話

「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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㗎啦……」 那二人如紅色的死亡小巴一般,飛馳而去。我 早已見怪不怪,平日伏在街舖、茶餐廳的門前台階 所見的路人、車輛,都像是在和誰競賽一樣,在我 眼前一閃而過,速度之快我甚至不能看清他們是男 是女、是長髮還是短髮。雖然也常會有人類因我而 駐足,但大多也只是稍作停留,很快又復步伐匆匆, 追逐著手錶裏的秒針去了。 「唔該借借!」 「嗶嗶嗶 ——」 「喂!你去咗邊呀!」 「嗶嗶嗶 ——」 那兩個女人的聲音漸行漸遠,慢慢沒入川流不 息的汽車貨櫃等的鳴笛聲浪中,埋藏了蹤跡。 但也有例外的時候。譬如茶餐廳飄出炒蛋多士 的香氣的時候、又如日頭將我曬禿頂的時候、又或 者是工廈後巷開始變得陰暗森涼的時候。每逢這些 時間,便能一觀非洲草原上的一大奇景 —— 動物 大遷徙。我倒是沒看過非洲的動物大遷徙,但觀塘 奇觀的震懾程度,想來相較之是一丁點也不會遜色 的。瞧,又來了。我伏於工廈的窗口邊從上往下 看,將鴻圖道車水馬龍的盛況一覽無遺。身上紋著 796C 的大象身後跟著長身鱷魚,不得不說,每次 看見牠心裏都顫巍巍的,彷彿牠一張開口便要被那 滿身的貨櫃淹沒。牠身旁停著的是平日身如電閃的 紅豹子,不知道是不是正鬰悶於不得大顯敏捷身手, 正於列隊中狂嘯。只是爾時數千上萬隻動物一同喧 嘩叫嚷,各種奇聲異音一下子擠進耳蝸裏,那咆哮 聲埋沒於其中,一點也不顯威風,甚至有些滑稽。


只見紅豹子激動地在比劃著甚麼,遠遠地瞧見,還 以為是在演默劇呢。旁邊行人兩道正在上演的是可 媲美大遷徙的沙丁魚風暴,俯瞰兩道就像打開了罐 擠滿死魚的罐頭,既不好聞也不美味。我想那些在 道上擠的死魚們也都是知道的吧,一個個擠得鼻歪 臉腫的,但都不約而同地把臉歪過一旁且用手把鼻 子嘴巴捂得死死的,要不是偶爾還能聽到他們叫囂 一兩句,略添生氣,這樣看真是像極了蔫了的魚乾。 比起充斥人流的街頭,我較常流連在茶餐廳 裏,畢竟人類不長眼,穿梭於腳丫子們的底下,一 不小心我漂亮的毛髮又要被弄得一塊黑一塊灰了。 而且外頭滿街瀰漫著廢氣,不,應該說是毒氣。車 子的毒氣、人們吞雲吐霧的毒氣、後巷裏溝水垃圾 的毒氣,若是再加上夏日那種濕熱得要窒息的感

伸出魔爪,把我剛捋順的毛髮又都弄亂。貓咪雖不 像人們把甚麼仁呀義呀道德呀掛在嘴邊,但我也知 道不能總白吃白喝,我替他們作活招財貓也算是回 報了,於這些事上我便也就不計較了。我伏在店舖 門前的台階上,一邊數著路過的螞蟻昆蟲,一邊捋 著被弄亂的毛髮,看著店裏的日曆掛了又換換了又 掛,街旁的大樹砍了又種種了又砍,對面街的建築 建了又拆拆了又建。倒也沒見那些大樓愈建愈漂 亮,不過隔壁的白貓告訴我對於人類的審美要是太 仔細地端詳就是一種殘忍,都是一幫只知穿紅戴綠 的人類嘛。蓋個樓也只一味地追求高,高得直聳入 雲,那些大樓的外衣在旭日下𦒉𦒉發光,在一眾矮小肩 比肩的舊樓中倒顯得有些不倫不類,彷彿就要昭彰 天下他便是這區的龍頭老大。聽街坊說那些大宅都

覺,當真是連貓咪也沒法活了。當然是留在茶餐廳 裏乘著涼快,享受著炒飯河粉四溢的香氣,要快活 得多。茶餐廳裏人煙旺盛,總有常客往來,一份報 紙一份常餐便是一個下午。記得有次有個司機大叔 進來,說是那列車隊踢也踢不動,實在是等餓了, 便進來茶記點了份常餐配著份報紙,還跟隔壁桌的 食客吵了個熱火朝天,非得要將電視上的女明星們 分個高下來,方肯罷休散去。偶爾電視裏播報甚麼 新聞八卦,食客也會七嘴八舌地討論起來,有時候 歡聲笑語,有時候吵得面紅耳赤,簡直比外頭的大 遷徙還要熱鬧。 我每每看見這架勢、這場面,都 深感人類當真是有趣,心眼都比那魚眼兒還要小上 幾分,為了雞毛蒜皮的事也能打起來,有時候是為 了那幾滴灑出來的水,有時候是為了多瞥了對方幾 眼,有時候我也不懂究竟是為了甚麼。不像我們貓 咪便優雅得多了,能不動爪子就不動,要是有討貓 厭的人類硬湊上來自討沒趣,我也只管發我的呆。 於貓咪而言,天大的事情都沒有罐頭大,我才不幹 費力氣又傷神的無聊事。 午後待人潮漸漸散去,我如常穿梭於裕民坊一 列陳舊店舖與街巷之間,一路走來有如避天雷之 感,忽而會有從天而降的水滴使人貓也狼狽,饒是 我們貓咪身手矯健,亦無可避免地中招。我最是愛 惜我的毛髮,故而東躲西藏,反更見狼狽。走多幾 遍,我便懂得這天降之水,中獎抑或是不中獎,實 在無關敏捷與否,全然是看運氣。於是我便全當這

是甚麼舊區重建的第一期,以後這裏全部的矮樓都 會拆掉變成那種大樓。 想到這裏我不禁噗哧一笑, 那要是鳥兒從天上向下看,豈不是像照鏡子一樣? 白日漸西下,對面的鑲嵌著金子的大鏡子映照出橙 黃的金光,更像是用金玉堆砌的樓宇,十分艷俗。 店內的氣氛有些沉悶,許是黃昏時分所帶來的窒息 感。老闆娘正低頭坐於角落的桌椅,暮色雖照在她 的臉上,卻更顯雙頰蠟黃無光。她的雙肩一抖一抖 的,雙眼如血死死睜著,我循著她的目光看去,她 手上彷彿拿著一張通告。老闆立在一旁,神色痛惜, 手有一下沒一下地輕拍著她的背。二人相對無言, 我看見老闆背上的衣服沁出一大片汗跡,天花板上 的吊扇不諳眼色「咔咔咔 ——」一直勁地作響,我 心中暗自地想著,這樣悶熱的日子到底甚麼時候才 是個頭啊。 夜幕降臨,天色沉甸甸的,黑夜下的觀塘一反 常態地萬籟俱寂。老舊的店舖、矮小的樓宇各自 亮起自己的小黃燈,如在黑盤子上灑下一大把夜明 珠,大放光彩。我本欲伏在路旁的樹下乘涼,然而 流火似的耀陽的離開,仍然未為夜晚換來一絲涼 快。葉木繁枝輕輕地搖晃著,搖得頭頂的月影支離 破碎。樹葉在枝頭上微微地顫動,想留但又不能留, 很像是在垂死掙扎的無奈。或許是天氣悶熱過頭, 把人都悶壞了,甚至連貓咪都像相約好般懶懶地沒 有活動的意欲。這晚的觀塘街坊格外平靜,平日雞 飛狗跳的事、暄鬧笑語的聲音好像一下子都跟著白

是個踩天雷的遊戲,漸漸倒也樂在其中,有一路過 關斬將之感。走過一行天雷,我窩在一檔常給好吃 的罐頭的五金舖裏靜待吃食,時不時替五金舖招些 路人街坊的生意,那些路人一見到我總忍不住向我

日頭也不回地走了。那些在白日裏金光閃閃的龐然 大樓,入夜後被夜色吞沒,如人們所願般披上了哈 利波特的隱身斗蓬,但也僅僅是隱藏了蹤跡而已, 誰都知道它並不曾離去,也不會離去。 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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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文對讀

也斯的柏林與圍牆 —— 詩與散文並讀 文鄧以楷

斯(梁秉鈞 1949–2013)於上世紀九○年代 曾多次到德國交流,並見證兩德由分裂走向 統一及其後種種。而柏林圍牆作為兩德分裂、分隔 的象徵,多次成為也斯的書寫對象,包括小說、散 文及詩歌。由於文學體裁的差異,過往研究甚少將 相同題材的散文和詩歌並讀比較,本文希望透過比 較也斯,如何以兩種不同形式書寫柏林圍牆以至柏 林,了解他這個時期的世界文學視野。 另一方面,雖然柏林圍牆倒塌和兩德統一的歷 史時刻,看似與香港關係薄弱,不過如果我們視香 港九七回歸,為某程度上的「統一」,兩者關係便 顯而易見。也斯也曾表示,1989 年的學生運動六四 事件,以及之後東歐變天,令他在 1990 年的東歐 遊歷中,「思考了很多東歐與中國的對比」1。他 又指,1990 年在芝加哥參與流亡海外中國人的研討

會,促使他「把香港放在一個與世界及其他華人城 市相連亦可資比較的位置來思索」。2 也斯也提到希 望,「從香港開始,也看外面的世界,也從外面回 望香港,希望從接觸和比較,可以進一步說明香港 的問題」。3 也斯這段尋找答案的過程,如何呈現於 他的散文與詩歌中,十分值得發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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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詩歌異同與也斯的發現詩學 比較也斯的散文及詩歌前,必須先了解兩種體 裁的特色。散文與詩歌兩種體裁的分別,中外歷來 多有討論。朱光潛於《詩論》中,特別開闢一章談 論兩種體裁之別,並認為「散文的功用偏於敘事說 理,詩的功用偏於抒情遣興」。4 不過,朱光潛也指 出,散文與詩歌之分別,難以一概而論,二者可以 十分相似,所以他強調的是,散文與詩歌各自的「功 用」,「偏於」敘事說理和抒情遣興,而非絕對。 另一方面,與也斯亦師亦友的葉維廉,也曾於 評論也斯詩歌時,指出兩種體裁的特點。葉維廉認 為詩作為語言的藝術,先決或是起碼的條件,是語 言的駕馭,而語言的駕馭,最要緊的是有語言的自 覺。語言的自覺,在最起碼的層次,是要避免毫無 新意的陳腔濫調。5 相對之下,葉維廉認為「散文是隨經驗轉折, 可以不按理出牌的一種即興方式,可以隨話題而 轉,不避開叉筆,每一步都可以自發成一種選擇, 善於統攝捉摸人生的瑣碎情狀,看來錯亂無章,卻 正好捉住經驗的真實,尤其是生命中偶發性的經 驗」。6 他也指出,散文的意象的呈現和音樂性,都

梁秉鈞、張美君、洛楓、葉輝對談,魏家欣、郭麗容紀錄及整理:〈在時間伊始的四重奏〉,載於梁秉鈞著,Gordon T. Osing、 梁秉鈞譯:《形象香港 : 梁秉鈞詩選》( 香港:香港大學出版社,2012 年 ),頁 254。 同上,頁 255。 梁秉鈞:〈附錄,無家的詩與攝影〉,載於《游離的詩》( 香港:牛津大學出版社,1995 年 ),頁 132。 朱光潛:《詩論》,( 北京:三聯,1984 年 ),頁 112。

葉維廉:〈語言與風格的自覺 ―― 也斯(梁秉鈞)〉,《臺灣文學研究集刊》,第十六期,2014 年 8 月,頁 106。 同上,頁 1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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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詩歌常用的壓縮和建構,並謂詩歌由於壓縮和 建構,常有非自然之感。反之,散文聲音自然,近 似平常說話,所以也更易模擬我們說話時的語調變 化的豐富性。7 綜合葉維廉對於兩種體裁的看法,我認為在他 眼中,「語言的自覺」程度,是詩歌與散文的最大 分別,詩歌必須盡力避免語言和風格的陳腔濫調, 而散文的語言貼近生活,「語言的自覺」程度較低, 也更自然,也正因而「捉住經驗的真實」。 另外,也斯在 1985 年版的詩集《游詩》後記 中,提到旅遊文學「往往有放逐的哀愁也有發現的 喜悅」,8 並提倡「發現的詩學」,9 一般被視為他 之後的詩歌創作經緯。

〈大地上的居所〉

根據他的解釋,「發現的詩學,即詩人並不強 調把內心意識籠罩在萬物上,而是走入萬物,觀看 感受所遇的一切,發現它們的道理」10,他又指出 「發現往往從漫游來」,而「游是空間的擴寬,時 間的伸延」。他並提到「藝術的漫游」未必能令我 們完全越過時間和空間的限制,但「有時給予我們 懷想的安慰,有時給我們開啟的新境」。11 我認為 也斯提出的「發現的詩學」,如果作為一種寫作態 度或方法,也可以延伸至他的散文及小說。

在劇場裏人們逐漸圍攏,談起 新的劇本:改變原來的情節 牆上沒有偷聽的耳朵 沒有人需要壓低聲音、扭曲 自然生長的身體

也斯的圍牆面面觀 標誌兩德分隔的柏林圍牆,於 1989 年 11 月 9 日起陸續倒塌 12,而也斯是在 1990 年 7 月 2 日抵達 柏林 13,剛好見證柏林圍牆倒塌後的情況。也斯於 這段時間以此題材分別撰寫了〈大地上的居所〉、 〈牆的故事〉、〈牆倒了又生出一扇牆〉三首詩歌, 以及散文〈圍牆後的藝術〉。 先看三首詩歌。〈大地上的居所〉是《游離的 詩》的第二輯〈離家的詩〉的第一首,剛巧是排在 幾首有關六四事件的詩歌〈廣場〉、〈家破〉、〈家 具〉和〈靜物〉之後,可以視為一種回應。

在大地上尋找居所 可以生活和工作的家 人們來到圍牆旁邊 停下來,向遠方眺望 不僅是可以托庇的樹蔭 還望有隨意舒展的天空 眨著疲累的眼睛 望向遠方的汪洋 一個夢碎了又好像有新的夢 遺忘的洪水上往往翻起歷史的碎屑

望向地平線的那邊 傷心的眼淚聚成更深的海水 浪花碎散在遠處掀起波瀾 受了傷的會得到治療嗎? 冤枉的會得到裁決 心會找到安頓的所在 地下室裏的眼睛再看見天空? 在寂靜裏聽見水流的聲音 淤積的溝渠疏通又再流動 在一處受的委曲真的可以在另一處舒展? 是甚麼節日令人想起往歷史裏尋找? 不僅是一個家是許多許多個家 椅子端出門外拆下一道道籬笆 〈大地上的居所〉的首節提先到「尋找居所/可以 生活和工作的家」,然後突然跳到柏林圍牆,似是

7

同上。

8

也斯:〈《游詩》後記〉,載於《書與城市》( 香港:牛律大學出版社,2002 年 ),頁 327 。

9

同上,頁 328 。

10 同上。 11 同上。

12 東西德統一經過可以參照賴麗琇:《德國史 ( 下 )》( 台北:五南圖書,2003 年 ),頁 850-861。 13 也斯於〈圍牆後的藝術〉提到自己於兩德貨幣統一的第二天抵達柏林,而兩德貨幣統一是在 1990 年 7 月 1 日生效,參照賴麗琇: 《德國史 ( 下 )》( 台北:五南圖書,2003 年 ),頁 86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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將圍牆所在地的柏林,視為是可能答案之一。不過, 詩的首節雖然提到向遠方眺望,可以看到「托庇的 樹蔭」和「可以隨意舒展的天空」,但在詩的第二 節又運用了的洪水的意象,並隱喻歷史的碎屑如浪 般,被洪水翻起,與首節的閒適大相逕庭,圍牆所 見,其實也不見得十分安寧。詩的第二節下半描繪 在劇場裏人們改變原來的情節,而牆上也沒有偷聽 的耳朵,似乎暗示東德民眾,不需再承受共產政權 政治審查和秘密監視,也不再需壓低聲音,可以享 有言論自由。不過,詩的第三節又提到「傷心的眼 淚聚成更深的海水」,並直接問及「受了傷的會得 到治療嗎?」。似乎是暗示縱使審查監視不再,但 造成的傷痛仍然未癒合。而「冤枉的會得到裁決」, 「心會找到安頓的所在」雖然兩句沒有問號,但第 三節卻是以問句「地下室裏的眼睛再看見天空?」 作結,也斯明顯仍未找到答案。詩的第四節又再 出現問句「在一處受的委曲真的可以在另一處舒 展?」雖然詩歌最後兩句沒有問號,但我們仍可感 受全詩,未有找到答案以至可以安身的「家」。 〈牆的故事〉和〈牆倒了又生出一扇牆〉都直 接提及柏林圍牆,其中〈牆的故事〉延續了〈大地 上場的居所〉的質疑氣氛,首句便提出疑問: 〈牆的故事〉 牆倒下了 我們看得更清楚嗎? 守衛用警犬和手槍守護牆 約翰和馬麗藏在車箱裏越過牆 漢斯用摺梯攀過牆 彼德用翅膀飛越牆 羅拔在穿牆的時候永遠卡死在那裏了 政治家用修辭演說牆 畫家給牆作死後的化妝 牆倒下了 我們看得更清楚嗎? 路旁的攤子在出售牆

遊客們用鎚和鑿去敲剩下的牆 人們在牆前拍照站成一扇牆 有一個熱鬧的演唱會演唱牆 香煙廣告從地面生長攀過了牆 過來了流浪的人群過去了花花公子 我們帶著我們的牆走過牆 〈牆的故事〉提出「我們看得更清楚嗎?」後,就 開始描寫昔日圍牆未倒塌前,東德人民千方百計試 圖越過圍牆,但遭到軍警守衛武力阻止喪命的可怕 景象,之後描述政治家和畫家如何演繹牆,並以 「死後的化妝」作結,死亡的意象久久不散。詩的 下半節以相同的疑問開始,但見到卻是的一片繁華 景象。也斯先描寫柏林圍牆倒下後的百態,包括圍 牆的碎片被商人當成紀念品販賣,而敲鑿剩下的牆 又成為遊客活動,甚至排成牆在圍牆前拍照。圍牆 又成為音樂會演唱對象,14 可見圍牆倒塌居然諷刺 地成為商業噱頭,而更重要的是,詩的下半節的展 現了柏林圍牆雖然是倒塌,卻以另一種形式繼續存 在於「我們」,在心中再現,一如詩最後得出的結 論「我們帶著我們的牆走過牆」。「牆」仍然存在, 只是形式不同而已。 另外,我們也看以看到「牆」於〈牆的故事〉 的形象,比〈大地上的居所〉明顯得多,而且重複 得更頻密。而本來倒塌了的圍牆,在〈牆倒了又生 出一扇牆〉更幾乎重新豎立: 〈牆倒了又生出一扇牆〉 石頭在空中飄浮我的慾望永不 休止羅列在手上在眼中在心裏 也有石頭我們在黎明的鐵欄間 摸索灰色的水泥官僚把曖昧的 裸體凝固汗水是霧和露呼吸是 春天早晨的風混凝成石柱黃昏 臺階黑夜到微明全變成灰色的 灰色的從不同方向伸出手去想 摸索未知的事物冷硬的冷硬的 本來柔和的臉孔輕易變成面具

鑿成碎片作鎖匙扣的是牆 14 也斯在這裏提及的音樂會,是英國樂隊 Pink Floyd 前成員 Roger Waters,於 1990 年 7 月 21 日在柏林圍牆附近舉辦的 The Wall – Live in Berlin 音樂會。此音樂會以類似音樂劇方式進行,工作人員會中途慢慢砌上一面道具牆。音樂會的高潮是結尾部份,會推 倒整面道具牆,參照音樂會的現場錄影:Roger Waters - The Wall (Live in Berlin),Universal Music International Division,20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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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在無邊生長牆倒了立即那邊 又生出另一扇牆不管你怎樣敲 鑿石頭在空中石頭在圍攏我們 也相信衝破禁錮把我們的生活 超越過去錢幣叮噹響顧盼生姿 高呼熱烈鼓掌歌舞通宵達旦我 把你爭取的化作我的勝利我在 你的廣場上掛上我的商標我把 你變成我觀賞的對象電視熒幕 緊緊擁抱你我的慾望永不休止 〈牆倒了又生出一扇牆〉上下兩節字數句數完全相 同,就像兩面牆一樣,可以視之為一首「牆」的形 象詩,而中間的一行空隔又像一面牆,將上下兩組 詩分隔,毫無疑問這是一首「牆」的形象詩。如果 將整首詩由橫排轉成直排,如在《梁秉鈞 50 年詩 選(上冊)》的編排,15 更加可以看出詩的上節是 隱喻「東」,而下節是隱喻「西」。這首詩的句法 看似混亂,像是將個別句子,例如「石頭在空中」、 「我的慾望永不休止」當成零碎的磚塊一樣,重新 砌成兩扇圍牆。先看上節隱喻「東」的部份,雖然 詩的文句像被拆開再重組合,不易理解,但「摸索」 的意象相對明顯,尤其最後三句中「伸出手去想/ 摸索未知的事物冷硬的冷硬的/本來柔和的臉孔輕 易變成面具」,似乎是表達「東」的「欲望」是想 向牆的那一邊摸索。如果將「柔和的面孔」視作一 種「歡迎」,那麼「輕易變成面具」卻暗示這種「歡 迎」不無虛偽,甚至面具下可能是「不歡迎」。 詩的下半節以「牆倒了立即那邊/又生出另一 扇牆不管你怎樣敲/鑿」開始,明言即使圍牆倒下 了,另一種「牆」又生長來。而在也斯眼中「石頭 在空中石頭在圍攏我們」,可見詩人認為物理的 「牆」縱是倒下了,但「我們」仍然被圍攏,不見 得一切得到解決。在下半節的中段,詩人見到「西」 的「錢幣叮噹響顧盼生姿」,經濟一片繁華,又見 到「高呼熱烈鼓掌歌舞通宵達旦」,明顯是在慶祝。 如果我們把詩最後幾句重新組合:「我把你爭取的 化作我的勝利」,就可以看到「西」將「東」所爭 取的,當成自己的勝利,也正因而熱烈慶祝。而「我 在/你的廣場上掛上我的商標」和「我把/你變成 我觀賞的對象」,則可分別視作某程度的佔領和佔 15 16 17 18

有。因此,如果上節「東」的慾望是「摸索」,那 麼下節「西」的慾望,就是一種佔有甚至佔領的慾 望。另一方面,此部份多次強調「我」「你」之別, 甚至「我」佔有「你」,與〈牆的故事〉中所強調 的「我們」截然不同,可見也斯質疑東西德統一本 身,是否出自東西德人民意願,還是純粹只是西德 吞併東德。 相比也斯在三首詩所展現的強烈質疑,散文 〈圍牆後的藝術〉語調相對緩和,也由於篇幅限制 較少,可以有更多的觀察和發現。散文起首始就提 到也斯抵步後翌日就尋找圍牆去,不過在第一天的 行程找不到圍牆,並在不知不覺間已越過了邊界, 到了東柏林,而他的發現是東西兩邊的分別並不那 麼明顯,邊界愈來愈模糊。 我又沿路走了許久,沒碰見甚麼圍牆,也不 見甚麼標誌。後來走到一處,見有地鐵站便 又隨人潮乘地鐵,轉來轉去,到我弄清楚身 在何處,發覺其實已經在東柏林多時了。地 鐵人們衣著也許樸素點,路線也許混亂點, 但兩邊的分別並不那麼顯著,邊界愈來愈模 糊了。16 散文之後提到也斯在第二天先乘地鐵到東柏林的腓 特烈克站,從東柏林出發找圍牆,但同樣找不到, 反而看到小販售賣圍牆石,剛巧與〈牆的故事〉吻 合, 與西方交接的廣場上,小販正在售賣七彩繽 紛的碎石。這政治分隔的陰森水泥已分化成 商業買賣的彩貨。但我從那邊沿路走來,已 經不能完全如西方那樣去看圍牆了。17 接下來,也斯寫到種種發現: 我一方面看到大街西方名牌時裝店、比西方 更氣派豪華的酒店,看到人們接受西方生活 的影響。另一方面,我也看到畫廊裏有活力 的東德女畫家的作品、東歐的藝術、蘇聯的 書店、東柏林多姿多樣的劇院,這裏面有很 多西方沒有的東西。18

見梁秉鈞:《梁秉鈞 50 年詩選(上冊)》( 台北 : 國立臺灣大學出版中心,2014 年 ),頁 278-279。 也斯:〈圍牆後的藝術〉,載於《越界書簡》( 香港:青文書屋,1996 年 ),頁 3。 同上。

同上,頁 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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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斯尋找圍牆之旅一直持續至第三天,終於循一般 遊客途徑從查理檢查站往東柏林,並參觀檢查站的 博物館有關圍牆的藝術展覽。他提到藝術品「令人 感到藝術與政治的關係份外密切」。而在描述不同 的展覽品後,也斯終於首次提及圍牆本身: 從館中一個瞭望口望出去,可以看到過去的 圍牆。圍牆即使好似仍在,現在已是百孔千 瘡了。圍牆作為一個固定的象徵也得改變了 吧。有生意頭腦的居民不僅賣圍牆石,還準 備了鎚子和鑽子,讓美國遊客拿著那兒鑿 牆,拍照留念。19 這裏再次可以見到與〈圍牆的故事〉呼應的部份, 不過這裏特別強調遊客來自美國,是三首詩中沒有 提及的,可視散文內容為詩的補充。從這部份也可 以看到,圍牆的形象在散文中相對弱,也見不到在 〈牆倒了又生出一扇牆〉那種重新築起牆的形象化 處理。散文最後部份,講述也斯經過幾天漫遊,「不 覺得有一個截然不同的世界在過去的牆的另一邊 了」,也指不能完全同意美國遊客的看法,明言西 方也有自己的問題。

從這三首詩和一篇散文去看,可以發現也斯對「兩 德統一」,以至「統一」本身,都有所質疑,甚至 視之為「佔有甚至佔領的慾望」。也斯亦在來回觀 察中,發現兩德統一的種種問題。以此作反照,我 們可以看到也斯其實也對香港九七回歸有疑慮,也 預視了香港在九七回歸後,可能會出現的各種問 題。 另外,若以詩的語言去看,可以見到三首詩雖 然都寫柏林圍牆,但不論角度和語言風格都有極大 分別,完全沒有重複,正正展現了極高的語言自覺。 而作為散文〈圍牆後的藝術〉,又展現了也斯「發 現的詩學」的「發現往往從漫游來」,一如本文前 述,「發現的詩學」可以應用至其他文學體裁。而 如果套用朱光潛的說法,〈圍牆後的藝術〉也展現 了,也斯對柏林圍牆倒塌後的「敘事說理」,而三 首圍牆系列詩歌,也抒發了迷惘、質疑等不同的情 感,甚至有所反諷。 我們也可以見到三首圍牆系列詩歌,展現的情 感相對濃烈和對抗,而〈圍牆後的藝術〉的語氣溫 婉。這種詩和散文的「情感抒發」程度的分別,也 可以體現於接下來兩個文本。 兩種悼念

因為我在牆那邊走了許久,所以不能完全同 意氣簇擁在查理檢查站的美國遊客,以為牆 的那邊就是一個極權、可怕、沒有人性的世 界、而牆的這邊就是美好的西方。我看到那 邊也有它深厚的歷史文化、它的貧困和活 力,並不是完全可以輕易否定的。西方也不 是沒有西方的問題,而這些問題另一方面也 逐漸滲入東邊,也變成它的問題了。 接下來身處柏林的也斯,把思緒拉回到香港,以目 下所見的景象,指出香港以至中國及台灣的問題不 宜簡化思考: 在這樣一個溶匯和交錯的時刻,過去首先把 圍牆作為黑白分明的象徵的藝術家們也受到 新的挑戰,也需要面對新的現實而作出更深 入的思考了吧 ? 我想到過去台灣詩人到香港 來,到落馬洲走一趟,就可以寫一首例牌的 「北望神州」的詩。這種詩、這種意識,是 愈來愈顯得可笑、簡化、說不出問題來了。 19 同上,頁 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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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斯於 1998 年,即香港回歸後一年,獲德國 學術交流資訊中心(DAAD)研究基金邀請,擔任 駐柏林作家。同樣創作於 1998 年的詩歌〈柏林的 地址:Storkwinkel 12 ── 給顧城〉和散文〈哈巴馬 斯訪港的一天〉,兩首紀念已故友人的作品可以互 相並讀。 〈柏林的地址:Storkwinkel 12 ── 給顧城〉 我們分享了共同的地址 不同時間同棲於異國的園圃 到頭來終於結出不同的花果 我們如何闡釋悲劇? 我以戲謔自嘲,你以利器自戕 割斷自己和世界的關連,但我時在他人水鏡中 看見你的花月,我們也不是不可能變成你 戴上同樣的高冠,內心變成不可言說的 一片泥濘,那片花園也許永遠不會 在我們的視野中展現,如何選擇?


招展成為風的寵兒,還是做 絲絲永遠落魄的棄絮? 我聽見你走下樓梯,你聽不見 我走上來,一個無形的人,有異於 你響亮的異行,我嘗試在四周喧嘩中 說出自己而無法僅是自己 更痛地知道已經切斷了共識的脈絡 當我在深夜書寫,獨對幾盞燈 知道也有你埋首在閣樓的某處 徒勞地打碎字辭,你永遠 看不見我,我看見你 當我進入另一種文脈,走進另一個 陌生的房間,那被誘變成怪異的自己 面孔上掛著你的眼睛 你並不特別童話,我們也不就是商賈的帳頁 我避免硃砂筆激情如血的點評,耀眼的 修辭,我知道我們永遠不可能成為別人的 代言人,儘管我們也曾希望通過你 尋見其他,但我更看到彼此不同的葉脈 不要嘲笑我們的成長裏缺乏血祭與鬥爭 太容易誇耀那樣的履歷,受壓的弱枝可變 奪命的閻王!在邊緣我看到失去故事的女子 死去了再死去一次,當神話的傳播與建構 參與經營殘酷,矯情與謊言強把個人回歸了 種種家園,飄泊的異葉需要更大堅毅去抗拒 歧異被收編,變成可接受的一葉浪漫傳奇 這首紀念中國詩人顧城(1956‒1993)的詩歌,開 首就講述也斯自己和顧城,曾經在不同時空在柏林 入住同一家公寓,20 但結果完全不同。這種「我」 與「你」的「不同」在詩人反覆重現,包括寫到二 人不同的方法闡釋悲劇,以及「儘管我們也曾希望 通過你/尋見其他,但我更看到彼此不同的葉脈」。 詩中也寫到「我聽見你走下樓梯,你聽不見/我走 上來」,以及「你永遠/看不見我,我看見你」,

「我」與「你」始終未能同一共處。有評論認為詩 中「我」和「你」的溝通是單向的對話,而空白、 無力感和徒勞感在這首詩體現得淋灕盡致 21。全詩 也瀰漫水激烈及與死亡相關的意象,包括「利器自 戕」、「響亮的異行」、「激情如血的點評」、「血 祭與鬥爭」、「奪命的閻王」等,語調並不平和。 而詩中結尾一部份「在邊緣我看到失去故事的女子 / 死去了再死去一次」意象驚駭,到底是描述被丈 夫顧城殺死的謝燁,22 還是有更多指涉,值得深思。 相對〈柏林的地址:Storkwinkel12 ── 給顧城〉 的情感激烈,題材同樣是悼念友人的〈哈巴馬斯訪 港的那一天〉就溫和得多。全篇散文並沒有提及也 斯這位亡友的名字,與〈柏林的地址:Storkwinkel12 ── 給顧城〉標題就提及顧城的作法大相逕 庭。從文章中,只知道這位亡友也是一位作家,並 與《號外》雜誌有關。我認為這種不提及亡友身份 的寫法,大大增加了散文的私密性。 與詩歌不同,也斯在這篇散文多次提到與這位 友人共處的時光,包括曾經一起聽哈巴馬斯(Jürgen

Habermas, 1929‒)訪問香港的演講,並指那天吸引 了很多不同學科的人出席,討論熱烈: 那時大家都好似有共同關心的問題,幾乎予 人一種我們真可以去創造一個公眾空間的幻 覺。23 散文又寫到也斯與這位友人聽完演講後吃飯的趣 事: 演講完了我和你去吃飯。你打死也不願留在這 所大學的膳堂裏。去到你的地頭,到電梯上去, 侍應的前倨後恭叫我每次總忍不住取笑你。24 散文也寫到也斯欣賞這位友人念舊,和「不帶頭巾 氣寫中環白領的瑣碎挫折與虛榮」,又指「在其實 不那麼遙遠的七○年代,這樣的兩者兼顧還是可能 的」。25

《朦朧的死亡 : 顧城謝燁追憶》( 北京: 20 德國學術交流資訊中心 (DAAD)1992 年邀請顧城與太太謝燁赴柏林創作,見朱小平、姜娜: 華藝,1993 年 ),頁 102,而 Storkwinkel 12 是 DAAD 當時提供予駐當地藝術家入住的公寓地址。 21 陳良灣:〈未完成的對話〉,載於《香港文學》2012 年 3 月號總第 327 期,頁 70-72。 《朦朧的死亡 : 顧城謝燁追憶》( 北京: 22 顧城於 1993 年 10 月 8 在新西蘭奧克蘭用斧頭殺死妻子謝燁,再上吊自殺,見朱小平、姜娜: 華藝,1993 年 ),頁 6-7。 23 也斯:〈哈巴馬斯訪港的那天〉,載於《在柏林走路》( 香港:牛津出版社,2002 年 ),頁 27。 24 同上,頁 28。 25 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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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最後一部份提到也斯與《號外》雜誌編採 人員的交情,又回憶起「七○年代有那樣的氣氛, 年輕一代的雜誌剛起步,包容不同背景不同看法的 人才」,26 以及「當時亦未有資助和權勢的爭奪而 致產生惡毒的鬥爭」。27 可見也斯並不大滿意當時 的文藝資助政策及風氣,也可以見到即使身處柏 林,也斯關心仍是香港的人和事。這篇散文並沒 有展現出太多激烈情緒,相對淡然,極其量只是 「整理亡友的著作出版已不是第一次,難免有點傷 感」,28 但那份懷念與友人共處時光,以及嚮往七 ○年代氣氛的情感,卻遍佈整篇散文。 〈柏林的地址:Storkwinkel 12 ── 給顧城〉和 〈哈巴馬斯訪港的那一天〉,雖然同為紀念亡友之 作,但兩者所表現出的「情感抒發」程度卻一濃一 淡。也斯似乎對顧城其人及他的死亡有更深感受, 也有更多情感抒發,所以選擇以詩歌表達。而也斯 與另一位亡友長達二十多年的友誼,正如散文中所 言是一種君子之交,相對較淡,因此以散文表達對 亡友的懷念。這亦顯現了兩種文學體裁各有所長。 柏林初雪和消失的焦慮 翻看《越界書簡》和《在柏林走路》,可以發 現關於雪的散文的很少,只有一篇〈翻譯四月的雪〉 簡略提及雪,但在《游離的詩》和《東西》卻最少 有三首。雖然無法作互文比較對讀,但我認為其中 一首「雪詩」〈柏林初雪〉,仍然十分值得討論。 〈柏林初雪〉 醒來就發覺開始下雪了 對街有了一個白色的屋頂 街角有零星的白色 守候著 我望著我寄居的窗外 —— 從最初滿窗的綠葉 逐漸轉變黃棕的顏色 到一片特別明亮的天空 枝頭一下子落光了葉子 —— 真的,也來了許久了 26 27 28 29

天井對面還有帷幕深垂的房間 但我想我已了解冬天的秘密 偶然遠風送來蟲蝶屍骸的甜味 我已沒有夏天的胃口 深夜有人自雪地瑟縮歸來 迎著歪斜的白色路燈尋路 不顧嘿嘿怪笑,踩出自己的腳印 無盡頭的白色的路上 開走的汽車留下一幅黑色印跡 沒多久,又被白色塗沒 那白色是覆在落盡葉子的窗外嗎? 還是在我身上? 偶然煙突上一縷白煙 偶然來往的車輛閃過 疏落的林木 伸向更遼廓的天空 滿眼白茫茫中 獨飛的黑鳥飛過 不肯輕易棲息光禿的枝頭 且待看早晨的陽光再與陰影嬉戲 詩的首節寫從窗外看見的柏林雪景,第二節中 段筆鋒一轉,描寫「無盡頭的白色的路上 / 開走的 汽車留下一幅黑色印跡/沒多久,又被白色塗沒」, 可以看到「汽車留下的黑色印跡」,在雪中被「白 色塗抹」消失。第三節起首先問這種「白色」,是 來自窗外還是來自身上。之後再描述窗的景象,包 括白煙和車輛閃過。最後一部份「滿眼白茫茫中/ 獨飛的黑鳥飛過/不肯輕易棲息光禿的枝頭/且待 看早晨的陽光再與陰影嬉戲」。從顏色去看,整首 詩大部份都是「雪」這種白色的意象,而黑色的意 象,就只有「汽車留下的黑色印跡」和「獨飛黑 鳥」。正如詩所描寫「黑色印跡」沒多久就被白色 塗沒而消失,但「獨飛黑鳥」就「不肯輕易棲息光 禿的枝頭」,拒絕成為一部份。如果我們套用艾略 特的理論,視「獨飛黑鳥」這意象為也斯的「客觀 對應物」,29 就可以發現他在詩中,表達了一種「拒

同上。 同上。 同上,頁 27。 英國二十世紀詩人兼文學理論家艾略特(T.S. Eliot),認為詩人應該避免把作品當作個人情感的表現形式,而是要用客觀的事物或 者意象來暗示自身的情感和心境,這客觀的事物或者意象就是所謂「客觀對應物」,相關理論參照董學文: 《西方文學理論史》( 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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絕消失」的情感。 正如陳智德的文章所言,也斯在 1995 年為《今 天》雜誌主編「香港文化專輯」,除了在〈引言〉 解釋編輯理念,亦表達了一種焦慮。30 陳智德並引 用也斯的文章〈香港的故事:為甚麼這麼難說〉,31 指「議題背後,實際上是對香港自身人民的歷史主 體聲音、歷史經驗,被消失、被收編、被簡化、被 書寫而同時自身難以書寫的焦慮」。32 雖然〈柏林 初雪〉是撰寫於香港回歸後的 1998 年,但焦慮其 實並沒有在回歸後消失。葉輝為 2007 年出版的《今 天》雜誌主編的〈「香港十年專號」〉中提到,香 港於回歸後經歷金融風暴、沙士困擾,以及管治危 機,又面臨鄰近城市競爭,並在中央政府優惠政策 下,多個行業出現「產業單向化、傾斜化和粗糙 化」,「當中衍生了極大的焦慮,那是一種沒法尋 回昔日的自我、也沒法尋回自我的價值標準、茫然 不知所措的焦慮」。33 而回歸後「沒法尋回昔日的 自我、沒法尋回自我的價值標準、茫然不知所措的 焦慮」,與回歸前「被消失、被收編、被簡化、被 書寫而同時自身難以書寫的焦慮」,雖不盡相同, 也同屬於一種「自我消失的焦慮」。〈柏林初雪〉 這首詩,某程度也反應了也斯在回歸前的焦慮,一 直延伸回歸後。 寫在柏林心在香港 從以上各文本可以看出,也斯即使身處外地, 目睹東西德統一這件世界歷史大事,一直記掛在心 中仍是香港及中國,不論是質疑「統一」是否就能 解決所有問題,或是對香港回歸的焦慮,都一一展 現他在外地的創作。另一方面,我們可以看到即使 書寫同樣題材,也斯的散文和詩歌也各自展現不同 的語言風格、情感和角度。我們也可以看到也斯的 「發現的詩學」也可以應用到他其他關於旅遊的文 學體裁。最後,也斯如何以不同文學體裁,去書寫 同一個城市或同一題材,仍有擴闊的討論空間。單 以柏林圍牆為題材,也斯的映像小說集《布拉格的 明信片》就有〈圍牆後的幽靈〉和〈圍牆音樂會的 夜晚與動物園的早晨〉兩篇短篇小說。關於柏林的,

有詩〈在布萊希特故居〉和散文〈布萊希特的劇場 和故居〉可以作互文比較,有待發掘當中的異同。 V

參考資料 梁秉鈞 ( 也斯 ):《游離的詩》,香港:牛津大學出版社,1995 年。 梁秉鈞 ( 也斯 ):《越界書簡》,香港:青文書屋,1996 年。 梁秉鈞 ( 也斯 ):《東西》,香港:牛津大學出版社,2000 年。 梁秉鈞 ( 也斯 ):《在柏林走路》,香港:牛津大學出版社, 2002 年。 梁秉鈞 ( 也斯 ):《書與城市》,香港:牛律大學出版社,2002 年。 梁秉鈞 ( 也斯 ) 著,Gordon T. Osing、梁秉鈞譯:《形象香港 : 梁秉鈞詩選》,香港:香港大學出版社,2012 年。 朱光潛:《詩論》,北京:三聯,1984 年。 朱小平、姜娜:《朦朧的死亡 : 顧城謝燁追憶》,北京:華藝, 1993 年。 陳素怡:《僭越的夜行 : 梁秉鈞新詩作品評論資料彙編 : 從 《雷聲與蟬鳴》(一九七八)到《普羅旺斯的漢詩》(二○ 一二)》,香港 : 文化工房,2012 年。 張美君、朱耀偉:《香港文學 @ 文化研究》,香港:牛津大學 出版社,2002 年。 陳良灣:〈未完成的對話〉,載於《香港文學》2012 年 3 月號 總第 327 期,第 70-72 頁。 陳智德:《根著我城 : 戰後至 2000 年代的香港文學》,台北: 聯經出版社,2019 年。 董學文:《西方文學理論史》,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5 年。 葉維廉:〈語言與風格的自覺 ―― 也斯(梁秉鈞)〉,《臺灣 文學研究集刊》,第十六期,2014 年 8 月。 葉輝:〈「香港十年專號」前言〉,《今天》夏季號,77 期(2007 年)。 賴麗琇:《德國史(下)》,台北:五南圖書,2003 年。

京:北京大學出版社 ),2005 年,頁 292。 30 陳智德:《根著我城 : 戰後至 2000 年代的香港文學》( 台北:聯經出版社,2019 年 ),頁 505。 31 文章可參照也斯:〈香港的故事:為甚麼這麼難說?〉,張美君、朱耀偉編,《香港文學@文化研究》( 香港:牛津大學出版社, 2002 年 ),頁 11-29。 32 陳智德:《根著我城 : 戰後至 2000 年代的香港文學》( 台北:聯經出版社,2019 年 ),頁 514。 33 葉輝:〈「香港十年專號」前言〉,《今天》夏季號,77 期 (2007 年 ),頁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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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人訪問

把積存的光發酵成螢火 —— 專訪劉偉成 文李浩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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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 年,劉偉成出版詩集《果實微溫》,當 中愛荷華詩抄佔六十多首,源自他赴美參加 國際作家工作坊時的所思所感。旅居異邦,劉偉成 以更宏闊的角度書寫香港,從現代史的脈絡與跨文 化的碰撞裏,思考香港的定位。技巧上,劉偉成也 作了不少的突破,《果實微溫》收錄六節詩、散文 詩等不同技法的創作。觀其形式之探究,足見劉偉 成對中西詩藝的苦心孤詣。 A 詩藝 李榮浩(下稱「李」):《果實微溫》的力作當推〈龍 頭香〉,當中運用「六節詩」的技巧,您曾 說形式的靈感源自鍾國強及畢肖普(Elizabeth Bishop)的詩作。相較而言,鍾、畢的六節詩 溫婉綿密,〈龍頭香〉則大氣磅礴 ,您是如何 將不同的主題融入這首六節詩的呢?六節詩的 形式特點是甚麼? 劉偉成(下稱「劉」):形式上,我的〈龍頭香〉 靈感源自鍾國強的〈雨餘中一座明亮的房子〉, 而鍾國強的詩則挪移自畢肖普的〈六節詩〉。 比較〈雨餘中一座明亮的房子〉與〈六節詩〉, 感情色彩相差不遠。〈雨餘中一座明亮的房子〉 圍繞著村屋去書寫,那是鍾國強作品常見之房 子意象,指的是「家」。讀了〈雨餘中一座明 亮的房子〉,我開始思考,如何從「家」延伸 出去,去到我們居住的「城市」,甚至「國」 的層面,而終成了〈龍頭香〉的第一部份「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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爐」,寫「家」與「國」。龍頭香位處武當山, 是絕壁外伸一截懸臂上的香爐。自從十多年 前,我在《中國旅遊》上讀到一篇關於武當山 的文章,龍頭香這意象便一直縈繞於我心中。 我從香爐想到香港,想到我的家。小時候,每 逢過年,家裏總會「拜天官」,我會幫媽媽整 理香爐,拔掉燒剩的香腳,倒掉多餘的香灰, 印象猶深。拜天官,於我而言,更是一種南 來家族的聚會活動。父輩多名叔伯兄弟齊集我 家,羅列祭品,一份接一份,由窗邊排至門口。 祭品盡量不重複,除了雞,那是每家必備的。 每隻雞曲頸向窗,以割破的喉頭,向天官祈求 平安;而龍頭香也是向著天空的,信眾犯險以 求天佑。香爐是一個接合點,由此物聯繫到家, 由家聯繫到南來避難的家族,聯繫到他們安身 的香港。無可否認,這是一種頗迂迴的結構, 寫作時,容易令作者迷失。而六節詩的韻尾, 提供了一種路標式的作用,如「天色」、「窗」、 「爐灰」,使我把握住詩的節奏。看似重複, 但每一節使用這些韻尾時,其延伸意義都是不 同的,這又令到詩意得以推展,不會困於迷官 之中。以六節詩這形式書寫前,我另有兩次嘗 試寫龍頭香這題材,雖然失敗,但心血沒有白 費。因為當我確定那六個韻尾後,很快便將之 前的詩行改寫進去,寫來得心應手。最困難的 倒是不要讓人覺得整首詩在堆砌韻尾,而最好 的解決方法,是把詩融入生活的場景中去。 〈龍頭香〉第一部份反映中國倫理的架構


體系,父母向天祈求,天是他們的權威,而父 母則很想成為子女的權威,而子女則長大有自 己的世界和看法,這就是中國內地跟香港的關 係,事實上香港跟母體文化的連繫牽扯,在割 讓以後直至今天,還是帶著劇烈的掙扎: 命,要革到甚麼地步才算圓滿?真的要粉身才 配擁有希冀? 真的到了死諫之時?縱使竭力伸長,爐耳聽到 的只有風聲 一步別塵緣,但求渡海不葬魚腹,可擁一扇斗 室的窗 二步界生死,且在工潮過後,祈林彬安息以一 注繚繞的沉香 三步通天人,只盼回歸四天大雨匯成七一大潮 後是宜收割的天色 猛回頭,即使懸臂縮回土崖,它已是習慣懸命 的一爐灰

不錯,無論打開還是鎖緊了時代,都不過是囚 室的匙孔 在囚壁間反彈倍大,從來都是先鋒沉默的吶喊 囚室的方寸就像銷煙的池,夢著天圓的句號 那是新生前必然的陣痛,且收起無謂的眼淚 好好盤點值得守護的基因,才是真正的解脫 即使要抵禦遺忘,不要刺股更不要膜拜 李:第二輯裏,〈影的搶白〉、〈失去影子的人〉 都是散文詩,您在書序裏說這兩首詩是向魯迅 《野草》致敬之作。《野草》的基調很悲哀、 絕望,而〈失去影子的人〉則積極求存,如「但 眾多微小如蟻的念力聚結起來便會有拱起死亡

他報名參選,要把年輕街頭的吶喊 帶入議會被禁,參選表格細碎如網眼上的眼淚

的大力」。以這兩輯散文詩為比較點,您跟魯 迅在研看世情上有何異同嗎? 劉:我的博士論文有一章專論五四散文詩,很多人 誤會,以為先有分行的新詩,再有散文詩,其 實相反。魯迅、周作人、徐志摩等人皆曾寫作 散文詩,他們希望透過散文詩這種形式,擺脫 古典文學裏「詩」之概念束縛,格律、押韻、 對仗,統統拋棄。我寫散文詩,也是希望從以 往寫詩的習慣裏解放出來。談到我的影子意 象,所受之影響,其實不單來自魯迅,還有曹 葆華。曹葆華是影子迷,他有一本詩集《無題 草》,裏面有許多影子的意象,還有由影子而 生的轉喻。曹葆華會以烏鴉寫囂張的影子;以 畸零人寫戰後孤單的身影。我的〈失去影子的 人〉有「黑蟻」這意象,這是「影子」的轉喻, 靈感就是來自曹葆華。談回魯迅,他在雜文裏 提及自己寫《野草》時的心態,不免慨嘆創作 時過度悲觀,叫後輩不要學他。魯迅常常自覺 於作品裏的悲觀意識太重,會不斷作出修正, 如小說〈藥〉的末尾,他加插花圈,就是革命 希望的象徵。這一點於我影響很大。相較魯迅 寫《野草》的時代,我們的處境不會比那時候 差,所以我在詩裏會留下一點希冀。 問:《果實微溫》引用了很多典故,如〈燈塔之 目〉寫到波特萊爾(Charles Baudelaire)的〈燈 塔〉,魯迅的散文詩創作深受波特萊爾影響,

審視的眼睛飄過生活的角落,引人膜拜 吶喊回到街頭,被踐踏的磚頭,藉暴風解脫 暴風雨包圍的審判,要為時代接上定讞的句號 律令是否出於好生之德,也不過是個匙孔

波特萊爾的詩您有甚麼評價? 劉:波特萊爾也是我博士論文研究的對象,因為他 的《惡之華》影響了周作人、聞一多的寫作。 細讀《惡之華》,並不如一般人所指那般邪惡,

第二部份「龍懸」則寫我成長以後,搬到新界 居住,有了自己的家,兼顧的層面多了,眼界 始大,感受遂深。每天我乘坐九廣東鐵,那條 鐵路就像是雙龍交纏的懸臂,我更靠近中國內 地這個文化的母體。車廂內,我常碰到往返內 地謀生的港人,當然也有販賣水貨的水貨客, 聽到普通話比粵語要多,令我的反思亦更深。 打個俗套的譬喻,九廣鐵路就像一道文化臍 帶,就是由於俗套,所以我改以「龍頭香」中 外伸的「懸臂」來喻之。第三部份「禁步」, 回應我與權威的關係。成長的過程中,我們往 往受父母所控,例如不准玩遊戲機等。有趣的 是,香港的歷史也是從「禁令」開始──林則 徐禁煙。之後有許多難纏的事宜上的「禁令」, 例如六七暴動、天星小輪加價事件,還有近年 選舉上的 DQ 手法其實也是一種「禁令」。置 身於「禁令」中的社會,我想書寫各種權力間 的牽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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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而讓我看到波特萊爾積極、飛揚的一面。《惡 之華》有一首詩〈信天翁〉,寫信天翁不飛的 時候,一雙巨翼,予人笨重的感覺;但當牠飛 翔天際,便成了天空的王者。聞一多的〈死水〉 也並非如外界所認為那樣悲觀,靜止不過是一 種「馳態」,等候時機的來臨。與其說波特萊 爾對我有甚麼影響,倒不如說波特萊爾對五四 作家有甚麼影響,影響了一代中國作家在母題 上的選擇,而五四作家的價值觀又影響著我。 波特萊爾對五四作家另一點的影響就是象徵手 法的運用。象徵跟比喻最大的不同,在於比喻 的本體和喻體之關係較單一,但象徵的意義是 放射性的,可以指向很多不同的層面。波特萊 爾撰有專文探討象徵的運用,他著重統一起作 品裏所有象徵的指涉,避免內部意象的矛盾。 李: 您 的〈 長 頸 鹿 樹 〉 教 我 想 到 商 禽 的〈 長 頸 鹿〉,而商禽是散文詩的大家,您對他的散 文詩有沒有特別的看法? 劉:商禽既寫散文詩,又寫分行的新詩。讀商禽 的詩集時,我份外留意他何時會用散文詩的形 式。我發現他運用散文詩的形式,多是處理一 些故事性較完整的題材,而詩裏又能放入一些 奇幻的意象進去。《果實微溫》有一首〈守夢 人〉,詩的敘述者是梵谷,寫他如何利用「捕 夢環」、「縫夢笛」等工具捕捉星夜的畫面, 意象奇幻,所以我選擇以散文詩的形式書寫。 閱讀我的散文詩,我希望讀者當成故事去看。 李:〈活著,來組一道明亮的人鏈〉的寫作素材源 自谷川俊太郎的詩集繪本,請談談這首詩的創 作過程。 劉:谷川俊太郎的〈活著〉,聞說日本三一一大 地震的災民聽見後,都感動得落淚,後來更出 版了一本詩集繪本《活著》。我的〈活著,來 組一道明亮的人鏈〉更多是回應那本繪本集裏 的圖畫,詩句的產生來自於我閱讀圖畫時之感 觸,是我一次新的寫作嘗試。一般的繪本詩集, 圖畫多是受制於詩作。而繪本《活著》除了能 很好地詮釋詩作之餘,還能帶出一些新的意 念,這是畫師岡本義朗與別不同的地方。現在, 我自己也出版繪本書,執畫筆之時,我不免會 想,當以甚麼畫面呈現文中的內容。當然,這 種繪畫思維也會反過來影響我的文字創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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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 詠物 李:〈思惟菩薩頭像〉是一首寫觀察論的詩,觸及 里爾克(Rainer Maria Rilke)、王良和兩位擅 長觀察事物的作家。詩中,您自謙欠缺兩位作 家那般洞悉事物的天賦。您認為他們天賦精彩 的地方在哪裏?以〈思惟菩薩頭像〉為例,您 自己又是怎樣觀察物件的? 劉:里爾克受業於羅丹(Auguste Rodin),為了教 懂里爾克深入事物的靈魂,羅丹曾著里爾克觀 察菩薩像,所以里爾克有兩首詠菩薩的詩流傳 下來。里爾克有一套觀察的模式,由中心輻射 至外圍,觀察者要儘可能感受事物釋放出來的 訊息。在繼承觀察方式上,王良和老師無疑是 盡得里爾克的真傳。我相信,王老師是能夠跟 石頭溝通的那種人。三毛在《萬水千山走遍》 的四篇「秘魯紀行」中,曾記錄自己在馬丘比 丘的石堆上打坐,那天下著雨,忽然,她聽到 石頭的呼喊,叫她快點離開,要不然就走不了。 三毛立即動身去乘火車。幸好她還趕得及,再 遲一點,她便要被山泥淹沒,或被洪水困於馬 丘比丘。我天資愚鈍,自問就沒有跟物件溝通 的靈性了。 詩裏的思惟菩薩頭像,我是在愛荷華酒店 後面的展覽館見到的。那是一處昏暗、不顯眼 的展覽,但這尊思惟菩薩頭像卻份外耀目,在 眾多展品中,尤其吸引我的注意。乍看思惟菩 薩頭像,彷彿世界就在祂的腦袋裏,那是一種 局部的觀察。我想到自己所看的世界也不過是 局部,那又如何以局部去書寫事物呢?我再觀 菩薩,發現祂將世界都納於心中,我便想到沉 澱的作用,慢慢積累觀察所得。「在下地前, 先決定行走的方向」,這句詩代表了我的觀察 論。我未必能跟物件有一種靈性的溝通,但希 望我的觀察是一種獨立的領悟,從事物身上獲 得獨有的命題。 李:您的〈豹〉第一節似乎帶著里爾克〈豹〉的色 彩,但後兩節便即跳出了里爾克的白描形式。 寫這類詠物詩,您是看見實物而引發感想;或 是先有了感想,再從傳統中找尋典型意象,加 以顛覆呢?請談談您的創作過程。 劉:我寫〈豹〉,目的在測試自己,能否擺脫里爾 克的影響。旅居愛荷華時,酒店對面,有一座 自然生態科學館。科學館內有許多動物標本,


其中有一隻豹標本,張大噬口,對著走廊,而 走廊對面則劃分作大學教授的辦公室。這樣的 設計,在風水角度而言,似乎很不吉利。教授 每天上班是如何面對巨豹兇猛的磁場,那正如 我如何擺脫被里爾克影響的焦慮。 李:您的〈鹿〉由三方面構成,家族史(你家是開 中藥店)、國史(李翰祥《火燒圓明園》的片 段)、即景所見所思(似畢肖普〈駝鹿〉[The Moose]),這三種情感有甚麼共同點?畢肖普 的詠物詩您有沒有特別的看法? 劉:先談另一首我詠鹿的詩──〈中藥店的鹿茸頭 蓋〉,收錄在《陽光棧道有多寬》。當中,我 用到魯迅〈藥〉的典故,從中醫角度,鹿茸乃 具藥效,我便以《藥》中以「人血饅頭」具藥 效的典故作鋪墊,以鹿茸頭蓋象徵「拋頭顱」 的革命烈士。在魯迅的小說中,革命烈士夏瑜 的血,始終救不了肺癆的華小栓,暗喻革命無 法救回積弱的中國。「抗日時,你為我死了一 次/文革時,你代替我給鬥死一次/六四時, 你變成了我給輾死一次」,雖然無法改變大局, 但現在我的安逸,卻是由革命烈士一次又一次 的犧牲換來的。烈士為我們死了那麼多回,那 麼我們是更否要爭氣做人呢? 我家開中藥店,其實,也賣西藥。小學時, 每逢周末,我便到中藥店做功課。我在鹿頭標 本旁抄寫中文生字,那是極具中國文化象徵意 義的一個場景。在愛荷華,有一晚,陳安琪導 演駕車載我們到聶華苓老師的家,在聶老師家 前的斜坡,碰見一頭鹿。安琪把車子停下來, 等鹿經過,可是鹿卻停了在車子前,瞪著眼睛 望向我們。車頭燈照進鹿眼,那反射的光茫, 幽幽青青,我不禁被震懾了。童年時,身旁的 鹿茸頭蓋是合著眼睛的,那時候我沒覺得甚麼; 當下面對這情景,便有觸電般的感覺,我彷彿 感到小時候那伴我寫生字的鹿茸頭蓋睜開了眼 望我,那鹿的目光彷彿具有靈性,讓我領悟童 年時抄寫中文生字的意義,使我現在可於異國 跟其他文化的作家談中國文學。那一刻,仿似 童年時的鹿回來尋我,我感動得眼泛淚光。畢 肖普的〈駝鹿〉,也曾經寫過類似的經歷。我 主要想借用畢肖普的手法,將鹿的形像放大, 像她所言「大得如教堂一樣宏偉」。 李:〈與曾侯乙編鐘相遇在華盛頓〉語調輕鬆活潑, 富幽默感,與集內其他詩作之沉重有明顯分

別。這首詩您著重分析身份的問題,跨越地域, 從這件文物裏,您看到了自己? 劉:我是在美國觀賞中國文物展時,見到曾侯乙編 鐘。外國人看中國文物,跟我們國人看待的眼 光很不一樣,他們是以西醫解剖的方式展示出 來。曾侯乙編鐘那展覽旁邊附有聲波圖,讓參 觀人士了解這文物如何震動、如何產生共鳴, 而旁邊的說明文字,講述鐘身的卯釘,又跟三 星堆的文物如何相似。外國人熱愛中國文化, 但是否真正明白中國文物的意義呢?當中必然 存在不少的誤解。我們國人去到外國,其實也 要面對不少的誤解,但我認為不必生氣。上世 紀二十年代,泰戈爾(Rabindranath Tagore) 訪華,勸中國人不要太迷信科學,反而應該思 考東方精神文明的角色。這樣的說辭遭到中國 知識份子的指責,因為當時中國正受五四運動 影響,主張科技救國。幸好,泰戈爾沒有因為 這些誤解而感到失落。迷信科學,往往會導致 人忽略靈性的需求。如當現代人感到空虛時, 科學會叫你向外尋求慰藉,但為甚麼不是向內 沉澱呢?諷刺的是,去中國化最厲害的,反而 是中國人自己,五四時,更喊出「全盤西化」 的口號。在這首詩裏,我跟異邦相遇的曾侯乙 編鐘互相鼓勵,我們中國文化自有長處,不必 過份妄自菲薄。 C 思考 李:《果實微溫》很多首詩都是您到美國參加國際 作家工作坊寫的,如〈帶小熊上當代世界文學 課〉,您寫到因無法定義來自香港的自己而感 到累,能細述這種累的感覺嗎? 劉:在那裏感到的「累」,有遠因也有近因。先說 近因,參加這類工作坊,成員來自世界各地, 人家不一定對你來自的地區有很深的認識,感 興趣的通常是一些熱門的時事話題。我去愛荷 華是 2017 年。那時候,談起香港,多數人感 興趣的便是「雨傘運動」。我發現,自己很難 把社交話題從「雨傘運動」中轉移開去。滿足 外國人獵奇的眼光,已是很疲累的事情,若要 告訴別人香港還有其他的面向,那就更是令人 沮喪的事情。那一年,碰巧是國際作家工作坊 成立五十週年,聶華苓老師廣邀兩岸三地的華 文作家回來愛荷華敘舊。外國作家看著我們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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群華人,以為我們同聲同氣,其實他們不知道, 中、港、台每個地區的文化都不一樣。大陸作 家對香港的理解,可能只是很片面的,正如我 們香港作家對內地的理解,也很片面一樣。我 如何去理解和澄清華文作家之間的分別,那又 是另一件累事。 另外,駐留期間,我手上還有不少未完的 工作,我記得行李中還有《曲水回眸 —— 小 思訪談錄》和吳靄儀的《拱心石下 —— 從政 十八年》兩部我負責編纂的書稿,除了要應付 交流任務外,還要擠出時間去處理兩部書稿, 所以我在愛荷華比我在香港更忙,很多事務要 做。加上過去八年,香港作家都由何鴻毅家族 基金全數資助參加,我那年基金那邊,又特別

年來累積的「累」,我確知自己無悔,衷心感 激過去的種種考驗,全部都沒有特別留難,都 讓我最終可跨過,反而令我成長了。 李:在美國詩抄裏,您不時提及也曾經參加這工作 坊的中國前輩,如〈紙皮身世〉的引文提到瘂 弦。對於美國的觀感,您跟瘂弦那一代中國作 家有何不同呢? 劉:〈紙皮身世〉裏,我引用了瘂弦的〈芝加哥〉, 「於是那夜你便是我的/恰如一隻昏眩於煤屑 中的蝴蝶/是的,在芝加哥/唯蝴蝶不是鋼 鐵」。瘂弦在那個年代去到美國,被芝加哥的 工業文明所震懾,他們那批台灣作家嚮往美國 奮飛的活力。而當我這一代華文作家來到美國 時,也同樣被芝加哥所震撼,但不再是它的發

資助了黃怡和另一位《明報周刊》的記者蔡倩 怡來採訪五十週年的活動,所以我又要擔任嚮 導,替她們規劃行程。如此工作加起來,很累 人,但兩部書稿都是回憶錄,而且兩位記者的 訪問也讓我重溯自己的寫作的遠因。 所以當慶祝活動過去後,我快離開愛荷華 的一個週末,我站在愛荷華河的橋上看日落, 也開始回憶自己的寫作路。那次,一站便是幾 小時,想起很多事,想起起初學寫作時,我特 意從 Band 1 男校的理科轉到王良和老師仕教 的中學轉讀文科,但那裏的同學大概覺得我是 落難名校生,來了以後還黏著老師附庸風雅學 甚麼寫詩,所以我便成了欺凌的對象,有時書 包會給倒入滲了水的砂糖,枱櫈也會不翼而 飛,我曾將這些經歷寫成〈一柄軍刀〉,收入 《持花的小孩》中,我記得那時寫作成了我宣 洩鬱結憤怒的渠道,那時我便立志叫自己一 定不能放棄寫作。那晚我站在河邊,在對著落 日跟三十年前的自己說,跌跌碰碰走到今天, 算不上有甚麼成績,但至少我還在寫,我沒有 放棄,不管工作多麼辛苦,不管兼職讀寫論文 多累人,不管兼任教書、批改學生作業何等消 磨心志……這些排山倒海的任務是很累人,也 真的令我碰得許多遍體鱗傷,我始終沒有放棄 創作,那一天我彷彿接通了三十年前剛學寫作 的自己,目光不自覺朦朧起來,我反而感激這

達,而是當地滿街都是的無家可歸者。那些無 家可歸者並非都是乞丐,有些是藝術家,畫街 頭畫。他們拿著一張紙皮,寫滿自己的故事或 訴求,立於公路邊。由此情景,我想到香港那 些拾紙皮的長者,他們向紙皮灌水,務求增加 重量,賣得好價錢。同樣一塊紙皮,香港的紙 皮是自卑的摺疊,芝加哥的紙皮則是張狂的外 揚,無家可歸者用來販賣自己的故事,還聲言 別瞧不起他們現在落魄的樣子,將來會出人頭 地的。回望瘂弦赴美的年代,我就會思考美國 在發展經濟時究竟付出了甚麼代價,這個思考 當然也會折射回香港的社會發展。 李:《果實微溫》收錄了多首您書寫香港時局的詩 作,寫這類型的新詩時,您多是一鼓作氣寫成, 或是先讓自己沉澱一下?對於以詩書寫時政, 您認為有甚麼地方要留意? 劉:關於社運的詩作,我多是一鼓作氣地寫成。能 如此高速寫作,全靠我在愛荷華那段日子的訓 練。旅美那段時間,我幾乎每天都寫一至四首 詩,所以回到香港,碰到社運的發生,我的寫 作引擎便一直啟動著。另一方面,在愛荷華時, 會有翻譯課程的研究生來要求翻譯參加作者的 作品。僥倖地,我遇到一位在紐約長大的研究 生,她想翻譯我的作品。她來找我商談翻譯的 方式時,我才發現詩裏有些內容根本不可譯。 自那時起,我寫作便有著一種被翻譯的意識;

麼多年來的「累」,堅定了我寫作的意志。我 明白到如果要貫注心力在一項事情上,一定累 人,雖然未必收穫如願,但至少證明自己努力 過,所以在愛荷華的時光中讓我可檢視自己多

下筆時,會想到如何寫作,才能更便於轉化為 另一種語文。有了這種意識,便會揚棄迂迴的 鋪排,傾向用上簡單的句構,改用一種簡單、 精煉的語文來創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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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寫時事,必然要選擇一些真正觸動自己 內心的題材。《果實微溫》有一首〈車窗〉, 我自己很喜歡。之前社會運動時,我在九龍灣 目睹一架巴士被截停,警察上車搜查。車內 有一個結孖辮的女孩嚇得不斷抹眼淚。我將 整架巴士描寫為卜水燈籠,「預知這裏不可能 再找著新生的水脈」。這個意象是自然而然出 現在我腦海裏的。另有一首詩〈彤雲箋〉,也 是我很喜歡的。小思老師有一篇散文寫彤雲箋 的來由:一名工匠為了製作一款特別顏色的箋 紙,苦心鑽研,因疲勞過度而吐血,血落入紙 漿池裏,成就彤雲箋。血,這紅色的意象,不 禁令我聯想到中國,中國在香港最終會調出一 種甚麼顏色來呢?我的詩裏沒有提供答案,反 而,我想引起香港的中文人去思考,這血色對 我們有甚麼意義。書寫香港,不一定要繫於新 聞時事,反而,詩人該思考筆下題材的意義。 意義不一定要感慨家國,但必須對人對己有所 啟發。這正如保羅.安格爾(Paul Engle)的 墓誌銘上所刻:「I can’t move mountains, but I

can make light.」。 李:愛荷華詩抄裏,有寄贈給緬甸、菲律賓和新加 坡詩人的作品,相信您有閱讀過他們的詩作, 能談談閱讀東亞詩作的心得嗎?閱讀他們的作 品,對您思考香港的定位有甚麼影響嗎? 劉:或許我先談談新加坡 Audrey,她是一位退休的 金融業女強人,非常了不起,工作效率相當高, 對整個場面的把持力,在愛荷華多個場合都表 露無遺。舉一個例,我第一次朗讀自己的長詩 〈斑驢頌〉後,由於她家族有華僑的血統,所 以也讀得懂一點中文,她不知為何很喜歡,於 是隨即說要將之譯成英文。我說也有當地的一 位聽得懂卻讀不懂中文的華裔翻譯課程研究生 說過想譯,但跟我討論了一會後,發覺當中香 港文化的隱喻繁雜:斑驢是一個身體有兩種毛 色,上半身泥黃,下半身是黑白相間的斑紋, 我以此作為「一國兩制」的象徵,然後在上面 鋪上不同的文化隱喻,加上是二百行的長詩, 令這位研究生最後放棄了。Audrey 聽後不以為 然,她反而對當中的隱喻相當感興趣,當晚便 開始翻譯,翌日早上,我起牀便見她擲來一小 段翻譯,並提出好幾個疑問請我解說。如此通 過電郵一問一答,這首詩的翻譯雖然無法在愛 荷華的駐留期間完成,但她回國後繼續,以再

創作的方式將之完成,保留了大概的寓意,又 保存了詩歌的張力,最後她將譯作投到愛荷華 大學國際知名的翻譯刊物 Meridian,經她多番 周旋下,終於在第 91 期刊出,讀者如有興趣 可連結以下網站,到該期雜誌目錄上,再點選 相關項目:(https://iwp.uiowa.edu/91st/vol10num1)。這次翻譯合作,我感受到新加坡人 的雙語應用能力,純熟自如,已遠遠超逾香港, 這給當地文學發展帶來了雙引擎的牽動作用。 雖然新加坡的封閉政治環境對創作依然會有所 窒 礙, 正 如 Audrey 的 一 首 詩 作 “Surveillance” (〈監察〉)的最末段所言: there is no other way

to maintain discipline keep order keep everything reined in but to link every data point to the grid be prepared the ground is not sweet 隨著新加坡的經濟不斷發展,外資和年輕新一 代一定會誘使新加坡逐漸開放言論空間,正如 Audrey 詩句所言,他們是 “be prepared for the

ground is not sweet”,他們已裝備好自己如何面 對監察,懂得靈活應對,屆時我相信新加坡的 文藝發展會有長足的發展。相反,香港言論自 由和文藝創作空間則日漸收窄,決定不遷的香 港創作人能否裝備好去適應這種「逆向過渡」 呢?如無法適應便會令香港更像一頭「斑驢」, 並非因其特別的兩截毛色,而是牠「絕種」的 命運。Audrey 給我展示了雙語引擎所帶動的文 學創作發展,給當地帶來了這種適應力,我從 愛荷華回港後,因而多了很多注意香港的英文 創作。最近驚喜發現 Florence Ng 的雙語詩集 《維多利亞港的野豬》(Wild Boar in Victoria Harbour)(Kubrick,2019) 甚 為 可 觀, 劈 頭 第一首〈野豬頌〉(“Ode to the Wild Boar”) 教人呼喚那種衝破城市囿限、親炙大自然、開 拓新猷的蠻勁,很好,相比下我絕種的〈斑驢 頌〉便太悲觀了。Audrey 的幹練令我希望香港 會出現更多像 Florence Ng 這樣的雙語年輕詩 人,相信可為香港文學創作注入新的靈活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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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愛荷華另一位跟我最親近的可說是緬甸 詩人 Maung Day,緬甸作家一般都能寫詩, 這原來跟佛教在其文化基因佔重要位置有關, 緬甸人自少都會學習吟誦佛經,這令他們對 自己語言的節奏和延伸想像有更高層次的掌 握,詩人創作時也因為不用顧慮公眾的理解 (他們都對公眾的接受程度很有自信),令他 們的創作有更高的起步點,作品也更具穿透 力。最近因緬甸的局勢,我寫了一篇〈我的緬 甸印象〉,嘗試闡析一下緬甸亂局的緣由, 當中有一段談及 Maung Day 的詩:「封底的 推薦正是前面引用過的科科瑟的手筆,他指 貌地的詩是充滿「自嘲」(self-ridicule),還 會創作世外的「野獸派病態意象」(fauvistmorbid imagery),使詩意呈現非邏輯的斷層 (illogical disjunction),令人讀起來先心生一 種不安感(unsettling read),繼而慢慢轉為驚 喜(flabbergasted)。老實說,我是先給這段推 薦語嚇著,於是嘗試翻開來細讀,發覺科科瑟 所言不虛。」可能他們就是以詩所帶來的無邊 際的想像力,去激發潛藏各人心中對詩如同佛 經的虔敬。就是這樣外在的政治壓迫和內在自 我療癒的宗教虔敬,令緬甸詩歌總讓人感到一 份拓荒者的蠻勁和沉鬱。 至於菲律賓的詩歌,我真的讀得不多,大 概就只有菲律賓詩人 Kristian Sendon Cordero 的詩,他跟我同年來到愛荷華,記得我在寫給 他的詩〈午夜薄餅〉中有這樣幾句: 你說自己最初的作品 是給出國打工的媽媽的信 你曾朗讀一首圓熟的詩 表達對一個颱風的期待只因它 跟你母親有著相同的名字 我咬下三角尖兒,默默聆聽 如雄雞面對極晝慢慢喪失 啼叫的本能,並躺下扮作影子 我記得 Kristian 在他的朗讀環節中,除了寫過 跟母親有相同名字的颱風外,也寫過火山爆 發。以前,我曾在解讀日本文化之著作裏讀過 這樣的論點:日本努力綻放燦爛的武士道精神 跟日本常遇天然災禍不無干係,他們總是時刻 想著如何面對死亡。如此推想,在 Kristian 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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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中也常提及天然災禍,可能也培養出他的詩 中總是充滿黑色幽默,試著以這種筆調化解天 災的脅迫。這是我對 Kristian 詩的印象,我還 未正式好好印證一下其他菲律賓詩人是否也有 著這樣的氣質。 無論是 Maung Day 對詩歌的虔敬所引發 的穿透力,還是 Kristian 以黑色幽默化解天災 帶來的精神脅迫,我想都是香港人面對現在之 困境,在自怨自艾、惶然終日以外,更能令自 己有效發光的取態。 V


專欄

角落羅卡

Sophia de Mello Breyner Andresen 詩十首 譯 夏簷 畫

洋小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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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 菲 婭• 德• 梅 洛• 佈 雷 內 爾• 安 德 雷 森(Sophia de Mello Breyner Andresen, 1919-2004)生於葡萄牙西北部港口城市波爾圖,曾入里斯本大學攻讀古典哲學, 後沉醉於詩歌,未畢業即離開學校,之後一直致力於文學創作。她以獨具特色的 抒情詩在葡萄牙詩壇上佔有重要地位。她的詩歌觸角多深入敏感的內心世界,如 評論界所指出的那樣,她的作品是「表現感覺的一面魔鏡」。她被認為是二十世紀 葡萄牙最重要的詩人之一,贏得過多項文學獎,作品被譯為多種語言廣泛發行。

思憶如潮

預訂

靈魂在海裏盪漾 昔日情懷 捲進潮水裏 隨浪聲撩亂我的思緒

死後返回人間 重拾在海邊錯過的時光

對你的思憶 如海浪 捲到沙灘上又退回大海 反反復復

時刻

生活的跌跌碰碰 讓我不再奢望 仰望星辰 訴說我的不該 不該令你生氣 不該令你的生活跌宕 不該令你痛苦 如果在起始之時 我選擇了 厭惡 逃離 世間的污濁 只是因為你的純真 驅使我如此的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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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叢林 最黑暗的時刻 深藍的天空成了鐵窗 陽光變得混濁 這夜 狼群四起 夜色苦澀 這夜他們決意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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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性的人

為甚麼

感性的人 無法殺雞 卻會吃雞

因為 他們會打扮 而你沒有

手上的錢一陣銅臭 唯一的衣服 穿在身上 被雨水淋濕又風乾 散發濃濃的體味

因為 他們用美德掩飾過錯 害怕失去 而你沒有

手上的錢一陣銅臭 身上唯一的衣服 吸滿汗水 久久未洗 我們一直被灌輸: 「為生活,你要付出勞力」 「不靠別人來養活自己」 唷!廟宇前的小販 唷!建造巨大雕像的商家 袋裏是滿滿的奉獻與利潤 上天呀! 請原諒他們 因為他們知道在做甚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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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 他們都在粉飾的墳墓 默默腐爛 而你沒有 因為 他們已是社會老手 懂得沉默 出賣自己換來收益 而你不是 因為 他們躲在庇護之下 而你與危險同行 因為 他們計算 而你沒有


葡萄牙 4.25 革命

詩人佩索阿

這是我期盼已久的黎明 清新的一天 我們從寂靜的黑夜裏走出來 來到自由的生活

你的筆觸為黑暗帶來光明 日子雖清貧 但勇氣過人 依循世人不屑的見識 在無際的海上航行 沒有星宿引路 只靠指南針

我編寫舞蹈掩飾自己

他們為你築起詩壇 你恍如四面神像 有很多的名字 虛無的 空洞的 呼喚那曾失去的 在逃離的路上 像四處未被收割的野草

我編寫舞蹈掩飾自己 胡亂的步調跳出醉心的孤獨 雙手遮蓋赤裸的靈魂 渴求 那無人問津的景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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虛無

詩歌

乾涸的沙漠 蔽月的晚空 無名的國度 光禿的大地

我的生活是四月 街頭 大海 內心傾注外間的世界 聆聽一切 句子翻開一件又一件的事 在時空裏記錄

絕望的深淵下 藏著你更深的虛無

我如世人 渴求世間的真理 我不懂解釋 不借其他途徑 單憑雙眼 思考這個世界 大地 太陽 風 海 組成了我的樣貌 我的人生 請不要問我的證件 我的證件就是這世間 請不要問我的意見或採訪我 不要問我日期或地址 我成長於一切眼看的 每天準備 慢慢到來的死亡時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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攝影:羅月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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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段子 羅樂敏 一個段子升起 便蓋過故事。紅磚路的中途 空懸皺臉的葉子。 盡頭偏離 或已換成持續的結尾 球場好似另一個球場 一顆足球掉進弧線的終端,一把 叫聲 —— 幸好沒下雨 中年男遛狗 低低說紅髮女勉強笑 在路邊金髮大媽露出面容所有 手機微光慘綠,這邊沒事沒事 狗們說起一個高齡同伴 獨自被困數天,心血少 —— 巴士來不及換車身告示 搖搖晃晃的路短了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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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了 羅樂敏 近了,覆血的火在街巷流動 在喝罵聲救護車聲敲打聲 槍聲尖叫聲腳步聲像彈頭一樣 隨處落下的黑夜裏 猛烈變體,每吋焦灼和銳光 自頭頂直灌中髓至腳底 你篤定佇立在對峙前沿 被屬地的火的呼喊震傷 劇痛的尾椎骨湧出不具名的疆土 上有寫四種文字說三種方言的人 膚色是妥協,形同血液換移 從地球一處流向另一處。 大水來了。騰空的海水臨降 吞滅被沖上岸的廢木、枯葉 發泡膠、缺損的人偶、破碎的瓷 死去的魚身從此滯留、奔葬 喉音變異的土地 —— 但大水 迤邐爬行阻塞處處之脈 沒有人再問起那邊幾點,那邊的樹 仍否長在人來人往的公園 —— 大水裏黑、棕、金、褐 頭顱疊頭顱湧流如火 到處有血花、歪倒的鐵枝 槍管的火舌、燃燒的木 覆疊的舌音刺向旗幟 一個又一個肉身倒下成時間的方向 明天不再但後天會有明天 你筆直站立必定等到 大水抵達之處 矮樓窄巷渠口廣場道路 店舖市集 毁 壞 的門初種的樹 生出火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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攝影:羅月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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攝影:羅月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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洞 羅樂敏 山勢急劇裂變出龐雜的分途,我們不得不彌留 莫名的卵石如受傷的獸豎起 不滅的火舌在半枯的矮樹中燃燒、變形 變紫,反噬未生的果實。我們的皮膚生出 癬疥,圍起如陷落的地形,膿汁 滲成小流,涓涓有血、毒素和皮屑。 我們悄悄舔著膿汁如饑餓的兔 遠處有失笑的歌者,風聲刺穿我們的話 那,山洞的,入口 —— 風魚貫刺透我們的四肢、軀體、頭腦 —— 頃刻抬頭, 濃血般的雲已攏聚成塊、揉滲著黑 和最古老的冤魂,它們翻湧、被萬蹄踐踏、撕咬 生存的巨輪無知於自己的力量 1 輾壓著前進 把粉屑捲起混入時秒回收,有軀無臉的人形 如釘子鑿入天空,瘸腿的、佝僂的、臃腫的、斷頭的、 蒼白透明的、尚未長成的、滿身瘢斑的、下體模糊的、 餘下骨架的、不形成的、身中有身的 黝黑的、枯黃的、赤紅的、鮮白的 纍纍如沉積的岩層,或肥肉裏相間的膏脂 或串起黑夜的星河,我們在沉默裏仰望 已經消瘦近乎殞滅,我們的臉和名字漸漸消失 我們呈現我們凝留,星曜安然運行相碰 天地有大慈悲,即有覆滅的洪水 1. 「無知於自己的力量」取自吳煦斌〈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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池裏風 羅樂敏 對面的人轉身,一隻雲中之雲 溜過大廈天台對角 燈住滅,下樓梯的男人 只剩腳步聲。黑微波恆常撥動 那一池葉影 —— 就此刻我們夢到昨晚的歡笑 停了,一些零星的淚花 記憶中的浪群,一些不再 一些凋零的面容,幾把 雙握的手。我們擁抱親吻。 我們是一支複調民謠。我們 如同我們之前的戀人夢到 大山臨降,不相識的人記起聽過的 方言和咒詛,部份已經死去的肉身 被開啟成禮物,一些故事下沉 你唱起逐音消亡的河中詞,你伸手 餘下溫熱,像離開了的人 他們的臉聚合成我們 我們的臉倒影在池裏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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攝影:羅月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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攝影:羅月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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浪馳行 羅樂敏 浪馳行,橫過彼此 編織一海終歸不苦 有木然的山高吭吟誦 一株橫枝折斷,噢 —— 降下,像嗜睡的人 突然倒臥路上 —— 就足足一光年 然後怎會是,輪到你醒來 回望像靈獸張臂的樹 一直如初張眼又合眼 點狀的全境圖隨瞬生滅 你和他錯落消失不在你們所圈以外 時間的衰微和張狂也不在你們所談以外 唯有甚麼但是就是所謂的 僅僅是明明是卻怎麼會是 流年限,例無虛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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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為我,或我之風暴 羅樂敏 雜色暴風 刹 那 穿透我,成為我 —— 跳蚤、房子和太陽的碎片 敞開它們乾淨的內核 液體氮從八方孔洞湧入,每一吋 折射線的時刻。想把沉默號角 擱上海灣 想拾起方去畫圓 想變形融合,拉出樹冠亮麗的弧線 再被天空蓋過 想從明天走過昨午而後 想傷病吶喊淚水填滿幼鳥的巢穴 想一切微物累積,揭露 一份微溫的冬陽 想你升起,沿瀑布的軌跡 想夢人割開夢邊界,跳巫舞和咒 想所有晨星固定山頭,每根小草自由 想苦瓜離苦 想眾生起伏無起伏 —— 成為我,或我之風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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攝影:羅月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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攝影:梁山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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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行時空 璇筠 讓我們呼吸 和平理性的空氣 辦公室以內 天橋 以外

讓我們行走 把眼淚留給慈母 把心變成一枚硬幣 即使一再被狠擲在地上

讓我們讚頌 城市的摩天大廈 勤奮的市民 完美的法治

讓我們行走 如歷史裏的人 被掛著某種標籤 仍是一封 堅持要寄出的信

讓我們綢繆 升學計劃 買樓資本 年金安排 一切生涯規劃的方案 讓我們 膜拜 首長英明的決定 流利的英文 得體的言辭 讓我們 細聽 地方信仰 奴化教育 與 活潑的土地 明亮的學生

讓我們行走 即使與那年的夢想 失諸交臂 即使空氣 已變得不一樣 讓我們行走 在這轉折的地方 收拾心和頭顱 即使誰人要你流淚 依然 眼望前方

讓我們相信 東北美麗的山巒 曾經廣闊的海洋 雲吞與熱浪 一切都還來得及 一切還可以延續 讓我們行走 定下鮮明的界線 手握自由的權杖 展開更闊的天空 抵擋死亡的誘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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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心 璇筠 書寫恐懼 讓恐懼書寫 文明自由開放多元 摩天輪後面 標註一個期限 宣言還是裝上面具 避走商場的青年 帶著年輕的傘年輕的臉 倒數,第幾年 將會變成一個移交的數目 保住這個海港,聽說 這裏制度公平公正。 究竟誰是暴徒誰太任性 讓看見的眼睛決定 不是操控的天秤 慈母與市民同行 尊貴的議員倒戈了 開誠佈公的溝通 也還是堂而皇之地 親疏有別 誰和誰被猜忌 誰和誰會被消失 這一天早已降臨 鮮血記錄在藍色的簿冊 在這多雨的六月 還我免於恐懼的自由 甚或恐懼的自由 至少一切都還未絕望。 但此刻已經夠了 就請你撤回那難堪的初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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攝影:梁山丹

Voice & Verse | 聲 韻 | 117


攝影:梁山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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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衣 璇筠 現在 沒有人需要快樂 正如 我們都不忍離開 與其說是憤怒 不如說是痛 與其說是痛 毋寧說是絕望 但是絕望 正如虛妄的夏慤道 有時 總會得到偶然的勝利 我們不是暴徒 我們都不要死 行行重行行 與君生別離。 我城的月亮 此刻正閃閃生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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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龍城往北角的船上 璇筠 謝謝天空依然廣闊 謝謝海洋依舊深邃 謝謝夕陽竟然明亮 謝謝大廈依舊美麗 謝謝你沒有跟我割 我也不會跟你割。 我們要一直交流交匯 有時我是洶湧的海 有時你是尖刻的石頭 時間走過珍珠流血 但是我們仍要一直交流交流 就像明天會有新的太陽 直至 某天 我們彼此原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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攝影:梁山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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攝影:梁山丹

122 | 聲 韻 | Voice & Verse


八月的港鐵 璇筠 進入毒氣室 洗澡 磨掉一層皮膚 然後 下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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藥 璇筠 送你一帖公民的藥 把那個年頭的藥留到今天。 那年我們才開始踏入社會 裝模作樣的文憑 過於蒼白的手勢

重新戴上口罩 我們已不再懼怕 自願進入骯髒室 從未脫下的一身衣裳 口吐白蘭花

那時跟現在同樣沒有嘴巴 都必須藏在白布之下 眼神披上一層薄霧 想要說話 才發現僅僅能夠呼吸

後來我們都沒有認出自己 只看到隔離室的玻璃 重回那一天 白雪裏沒有恐懼 天空中 有光

在巴士上人人都貼上白雲 記憶中巴士顛簸 走過我城高高低低的斜路 沉睡時刻搖搖晃晃 還有新聞不斷上升的確診數字 金鐘被稱為香港的公園 困著自由自在的鳥類 旁邊有個蒙眼的女人 手握象徵公義的天秤 公園裏有白色瞭望台 悼念那個年頭死掉的人類 他們被稱為白衣天使 後來就變成教科書︰ 孟子魚我所欲也章 有個詞語叫做 捨生取義 今年六月一切重新開始 我們穿著黃衣 或者隨水漂流 把血變成藥 一個一個的倒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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攝影:梁山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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攝影:羅月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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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瓜車 —— 香港國際詩歌之夜十週年 萍凡人 南瓜車不過在夢裏 載著詩人往巴別塔 (你唔知呢度係巴別塔?) 塔頂有株仙人掌努力開花 綻放一切方言 噢,我的南瓜 擴充自己接載更多詩人 (唔理交通燈啦一早壞咗) 懷著紅綠色空氣 奔走兩極 噢,我的巴別 永恆的巴別 (詩歌之夜成地都係玻璃鞋) 全城趕在南瓜車停駛前歸家 十二點先生忘記赴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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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京.古書街 萍凡人 雨中書牆披上布幕 談論資本主義的書 背靠著戰爭歷史課本取暖 旅人攤開地圖尋找夢的版圖 雨勢起勁,座標驚慌失去方位 命運從一本書撐竿跳至 另一本書。 竹書籤躺在昏黃書頁 破折號刺痛身體 長出倒掛的問號為日子搔癢 狂風咬掉情節 缺頁風化成落葉,窗輕輕嘲笑 旅人忘記撐傘,詞語受潮不敢哭 躲在椅子底下 看葉子織成附註 眼鏡倚著眼鏡看細字 研究一千種歧義 一百個古老傳說的過去與未來 一片葉推翻註釋閱讀路上水滴 書牆在夢中跌下古地圖 山脈悠閒伸懶腰 自遠古的荒野醒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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攝影:羅月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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攝影:羅月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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硬幣 萍凡人 遙遠國度是你出生地 國籍欄填上消費主義 出生年份、皇冠整齊地鐫刻 中央鏤空,時空的輸水管接上 各門派經濟學說 無數次交易換來 瓜菜、扭蛋、襟章與導賞服務 更多時候 換來車票通往流浪風景 主人變換如電影 遇見異國女子,燈光下 打量皇冠飾紋 指頭解讀冠冕的身世 寶石尚未明媚,指模曲起背脊慢行 平庸的高尚晃過 剩下金屬聲數算微明 城市與算術碰擊,彈珠滾落 靈巧如經濟學家的豆 栽種出明天帳目,通訊鏈散居錢包 靈魂的拍賣台 你依舊反光,光線潛逃 冰冷之軀穿上圖騰 槌子在高處虎視 等候三聲 吹起一陣金屬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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鐵鞋子 萍凡人 對岸城堡很好,守衛著天空 海鷗飛過一抹雲朵 不需鞋子就可抵達對岸吧 幾隻海鷗停停走走 在鐵鞋子旁,乘涼 有些鞋子不想再做鐵 看河邊美景看膩了 想試試跳到對岸看漁人 怎樣為黃昏補網 積厚的鐵鏽一片 一 片 掉 落 始終補不完的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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攝影:羅月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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攝影:羅月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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鴨川旅人 萍凡人 單車傾談互訴川流往復 歌者獻唱水是聽眾 旋律奏出漲潮退潮 民居不動觀看旅人抱緊外衣 圍巾的藍川的綠 織成卷軸粼粼 和服女孩走進岸邊 與旅人相遇在他者之瞳 在低溫下書寫一幅畫 忘記浮世繪做個善變的 低溫旅人 燈光在畫裏亮起 無人關掉倒影裏一朵半開的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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麥田群鴉 萍凡人 筆尖啄著麥穗,田野暗自分出 岔路,群鴉飛過麥田如酒徒 灌醉一瓶瓶色彩。 獵槍半壞,路邊草鋪出畫布 小麥擠壓著風,向天空討一口 呼吸。烏雲爭奪不多的氧 鳥獸窺視畫布後更大的獸。 獸吃掉教堂鐘聲,夜是虔誠子民 金黃色後裔互相傾訴,藍天叫著: 放逐無家的鳥群 下一季來臨前趕走明亮 命題捲進更紛雜的命題 向日葵集體失蹤 左輪手槍走過自己建造的麥田 射殺最後一株花 田裏腳步聲驅散虛無,播種 引領初生麥子 為萬物打開族譜,微涼 筆尖啄著麥穗,田野翻土,靜聽 鐘聲在夢土響起 小麥家族改名為百合 後記:梵谷之死一直是謎,但最普遍的說法是:他走 進他所繪畫的〈麥田群鴉〉的那片麥田,開槍自殺。 雖沒有當場死亡,卻在兩日後辭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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攝影:羅月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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Xu Bing, “Holding the Brush” (detail), woodcut print, 1996. | 徐冰,「執筆圖」( 局部 ),木刻版畫,1996。


Break Out: IPNHK Reading & Dialogue Series 突圍:朗誦與對話 —— 香港國際詩歌之夜系列

Break Out: IPNHK Reading & Dialogue Series is a virtual extension of the International Poetry Nights in Hong Kong (IPNHK). Break Out series will invite world-renowned poets to lead readers out of the perceived hopelessness. Poetry has the potentials to give expression to this complex global trauma through connecting elevated words to knocked-down worlds, to break us out from psychological isolation by liberating imagination, and most of all to heal the soul of humanity. The first phase of the Break Out series from May to September 2021 consists of 7 online poetry readings by Shuntaro Tanikawa ( Japan), Tian Yuan (China), Adonis (Syria), Jan Wagner (Germany), Bejan Matur (Turkey), Nikola Madzirov (North Macedonia), Forrest Gander (USA), Bei Dao (China), Mang Ke (China), and Zhou Yunpeng (China). 「突圍:朗誦與對話 —— 香港國際詩歌之夜系列」由香港詩歌節基金會主辦,香港中文大學文學院、香港 科技大學人文學部、鳳凰網等協辦,邀請國際知名詩人、學者及翻譯家參與線上多語言詩歌活動,其第一 階段將於 2021 年 5 月至 9 月在線上舉行,並在多個平台免費公開直播,參與嘉賓包括日本詩人谷川俊太郎、 敘利亞詩人阿多尼斯、美國詩人弗洛斯特.甘德、中國詩人歌手周雲蓬等等。疫情期間,封城、隔離和口 罩成為世界各地日常生活的一部分,世界亦從努力從失去、創傷和死亡恢復。詩歌將療愈充滿傷痛的世界, 引領身心突破重圍!

“Break Out” Invited Speakers

「突圍」參與嘉賓名單

Shuntaro Tanikawa ( Japan) Tian Yuan (Poet, Scholar, Translator) Adonis (Syria) Xue Qingguo (Scholar, Translator) Jan Wagner (Germany) Bejan Matur (Turkey) Nikola Madzirov (North Macedonia) Mutuo Takahashi ( Japan) Forrest Gander (USA) Tang Xiaobing (Scholar) Bei Dao (Poet) Mang Ke (Poet) Lucas Klein (Scholar, Translator) Zhou Yunpeng (Poet, Singer) and more…

谷川俊太郎(日本詩人) 田原(學者、日本詩歌翻譯家) 阿多尼斯(敘利亞詩人) 薛慶國(學者、阿拉伯語詩歌翻譯家) 白江.馬突爾(土耳其詩人) 揚.瓦格納(德國詩人) 尼古拉.馬茲洛夫(北馬其頓詩人) 高橋睦郎(日本詩人) 弗洛斯特.甘德(美國詩人) 唐小兵(學者、香港中文大學文學院院長) 北島(詩人) 芒克(詩人) 柯夏智(學者、中國詩歌翻譯家) 周雲蓬(詩人歌手) 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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