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oice & Verse Poetry Magazine Issue #65 聲韻詩刊 第65期 - Special Feature: “Cruel Spri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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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oetry Magazine

Voice & Verse

聲韻 詩刊

總第

64

June 2022

二 〇 二 二 年 六 月

影像:余加希

Issue 65 June 2022 2022 年 6 月 總第 65 期


Poetry Magazine

Voice & Verse

聲韻 詩刊

總第

64

June 2022

二 〇 二 二 年 六 月

影像:余加希

Issue 65 June 2022 2022 年 6 月 總第 65 期


卷首語

千言萬語 文宋子江

無話可說。

V

Voice & Verse | 聲 韻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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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SSN 2308-2216 ISSUE 65

出版

PUBLISHER

June 2022

石磬文化有限公司

MUSICAL STONE

社長

DIRECTOR

廖建中

主編

何麗明

澳門編輯

DISTRIBUTOR (HONG KONG)

香港中文大學出版社 香港新界沙田 香港中文大學 何東夫人堂 cup-bus@cuhk.edu.hk 電話 3943 9800

邊度有書|澳門連勝街 47 號地下 季風帶書店|台灣台北市大同區迪化街一段 198 號 2 樓 草根書室 Grassroots Book Room | 25 Bukit Pasoh Road, Singapore 0898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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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CTING EDITOR-IN-CHIEF REVIEWS EDITOR ENGLISH EDITOR

TAMMY HO LAI-MING

MACAO EDITORS

洛書 ININ WO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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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堇 PANSY LAU

編委

EDITORIAL BOARD

鄭政恆 MATTHEW CHENG 周鉑陶 PACO CHOW 何麗明

TAMMY HO LAI-MING

雷暐樂 PETER LUI

宋子江 CHRIS SONG

助理編輯

THE CHINESE UNIVERSITY OF HONG KONG PRESS, LADY HO TUNG HALL THE CHINESE UNIVERSITY OF HONG KONG SHATIN, NEW TERRITORIES, HONG KONG S.A.R. cup-bus@cuhk.edu.hk TEL: 3943 98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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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政恆 MATTHEW CHENG

英文編輯

發行(香港)

LIU KIN CHUNG

宋子江 CHRIS SONG

署理主編 評論編輯

NEW ARTWAY PRINTING PRODUCTION LTD. RM A, 4/F, SHING KING IND., BLDG 45 KUT SHING ST., CHAI WAN, HONG KONG ann@artwayprinting.com TEL: 2552 74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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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65 期

2022 年 6 月

PRINTER

新藝域印刷製作有限公司 香港柴灣吉勝街 45 號 勝景工業大廈 4 字樓 A 室 ann@artwayprinting.com 電話 2552 7410

ASSISTANT EDITOR

劉梓煬 LESTER LAU

校對

PROOFREADER

蔡明俊 SIMPSON CHOI

活動策劃

CURATORS

江祈穎 KONG KEI WING 楊喜盈

JOYCE HEE YING YEUNG

顧問

ADVISORY BOARD

陳國球

CHAN KWOK KOU

鍾國強 DEREK CHUNG 廖偉棠 LIU WAI TONG

王良和 WONG LEUNG W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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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港藝術發展局邀約計劃 This project is commissioned by the ADC. 香港藝術發展局全力支持藝術表達自由, 本計劃內容並不反映本局意見。


Contents 目錄 卷首語 1

「香港浸會大學華語作家創作坊」專輯 千言萬語 文

宋子江

專欄 文字餐桌 5

無事吃壽麵 文

鄒芷茵

洋小漫

專欄 游動詩寫室 8

在 Mubi 頻道看蔡明亮那日下午,對談李康生 李家昇

14

蕭雯穎/稻草人

創作時空 69

披靈/等待

69

熊楚鈺/桃紅起泡酒

69

徐鍥石/在路上

70

水盈/變種

【尼日利亞】奇努阿.阿契貝(Chinua Achebe)詩五首

70

蔡泳儀/後遺

70

張嬋/牢騷

71

林偉恆/收爐前工作很多可是精神不錯

71

今文/澳門葡撻

72

蕭欣浩/急凍城市

72

陳意林/蝴蝶與鐵軌

73

蓬蒿/如諸樹靜立

73

葉家輝/ 我的志願

74

逍遙/蛻

74

逍遙/其實我早就死了

74

袁嬋/吸煙者

75

吳見英/修剪囤積的髮

75

吳見英/斷魂節

75

已深/害群之馬

76

邢鐵/拂曉的囈語

76

陳子謙/從頭 —— 致張國榮

詩歌分行的政治 —— 台灣的狀況報告 印卡

陳永財

【美國】保羅.奧斯特(Paul Auster)詩九首 陳永財

【烏克蘭】謝爾蓋.扎丹(Serhiy Zhadan)詩六首 王深

自枯紅的葉脈觀看世界 —— 專訪文於天 李浩榮

浮乎?沉乎? —— 略析〈浮生若水〉的人生意境 文

栩晉

詩史鉤沉 香港的意義 —— 淺析原甸的文學實踐 文

馬輝洪

翻譯評論 簾外花太顫 —— 說 William Blake “The Tyger” 的漢譯 文

劉偉聰

詩歌評論 53

施勁超/大圍的早上 —— 仿曾詠聰〈炮台山的早上〉

更杳/消息

麥華嵩

歌詞評論

49

冬幸/及第

66

訪問及整理

43

劉子萱/阿柴

65

鍾世傑/格查爾鳥

詩人訪問

36

小煬/不如今夜放火燒田

65

68

29

東魚/玩笑

64

私密的語言

譯 26

秋月海棠/飛魚之夢

64

陳泠/一樣

譯介天地

22

張文倩/你坐在那裏就在經歷戰爭

63

68

20

池荒懸/序

63

67

專欄 無聲地 17

63

67

專欄 風物小識

池荒懸

拆解中心與競逐主流 —— 一九八○年代香港詩壇 「現代派」與「余派」的論爭 文

王良和

77 77

池荒懸/長髮 —— 聽《流波曲》有感 郭一驕/一隻狗被殺

78

劉梓煬/密碼學

79

石堯丹/傍晚在觀塘

79

靈歌(台灣)/抽換

80

孫鑰/ M+ 四首(組詩)

82

夏簷/追夢

82

浪目/潤唇膏

83

律銘/寫詩的可能

83

莊元生/觀影紀事


澳門專欄

專欄

讀音 阿法狗寫給自己的情詩 —— 給阿睿

84

飛蛾/點燃 | 記與饅頭在後山吟詩對酒

113

84

幽子/咖啡的味道

114

84

玥英/閒適

117

84

陳家朗/影子芭蕾

118

企放石桌

84

江洵美/疫下會無期

121

蝦球與亞娣之 田疇鬥草贏

85

江洵美/猛疫下的香港家居

122

依次洗腳,依次祝福(懷也斯)

86

鳴弦/飄流瓶

86

張穎潼/無用思念

86

甯智聰/冬逝

86

樂瑤/平凡的始末

87

Du Fu 杜甫 , trans. by Lucas Klein / Spring Expectations 春望

87

Andre Aniñon / Dining In the Passiflora Café With You

88

Andy Pedere / A 21st-Century Filipino YouTuber’s Spring Trip

89

Piera Chen / Mount Kachi-Kachi with a View of Mount Fuji

90

Micha erlou 47, trans. by Chris Song / The Shanghainese’s Endurance Is Far from Its Limit

91

Melvin Tan / 3,500 Miles

91

Sam Cheuk / Cruel Summer

91

Dave Drayton / Jacaranda

92

Ben Keatinge / The Slain

92

Ben Keatinge / Enver Hoxha at Pogradec

92

Raphael Coronel / Morphology

93

Raphael Coronel / Hearing the Whole Earth

93

Cheng Tim Tim / Eczema

94

Bob Black / Weep Backwards and Sing

97

Ting Guo / The Cruelty and Silence of Others

97

Erica Kwan / Cruel Spring

97

Elizabeth Kate Switaj / Majuro Atoll, 2222

98

Polyptech / Spring Frightened Us

98

Polyptech / The Day of Vernal Equinox

99

Aidyn Fitzpatrick / The Horizon Suite

100

Lawdenmarc Decamora / A Hard Rain Caught Between the Plain Eyes of the Season

101

Brady Riddle / Cruel Spring: Six Poems on Shanghai

104

角落羅卡 安東尼奧.卡洛斯.科爾特斯(António Carlos Cortez)詩九首 譯

專欄 110

夏簷

形象觀詩 色彩的假名詩 文

梁冬莉

冬日甦醒之 上帝中立

Voice & Verse Special Feature: “Cruel Spring”

專欄

佢當然會回來 —— 給羅樂敏

洋小漫

飲江

影像

125

「Post-2019」症候群

126

頭髮的天譴

129

菠蘿油圓舞曲

130

地鐵的彼岸花

133

頹城裝瘋

134

口罩臉皮 詩

洛楓

影像

余加希

余加希

137

138

141

送行

142

相信未來

145

像一頭牛那樣偶然抬頭

146

我就喜歡這樣的陽光 詩

陳子謙

影像

余加希


專欄

文字餐桌

無事吃壽麵 文鄒芷茵

畫洋小漫

年過生日,不能上館子吃晚飯,得在家給自 己煮生日飯吃。偶然在一篇叫〈生日禮物〉 的舊小說中,讀到男子給妻子準備過生日的食物: 結婚後的二三年,他還記得每年為太太安排一 個快樂的生辰,即使是簡單到只有兩碗壽麵和 一盤雞蛋糕,兩口子也覺得十分纏綿甜蜜。 —— 易振聲〈生日禮物〉(節錄) 「纏綿甜蜜」大可不必,但讀過這小說後,我 也突然想吃壽麵呢;於是在永樂麵粉廠訂一盒特大 伊麵,決定今年給自己煮碗壽麵。 想要煮壽麵,因為我從未吃過壽麵。紅雞蛋我 吃過,從前幼稚園會每個月派一次紅雞蛋,給過生 日的小朋友。壽麵是怎樣的一碗麵?記憶裏是湯 麵,掛麵或是伊麵,不會是米粉。有簡單的配料; 麵一定要長,不可以剪斷,討個意頭。腦內突然想 起婚宴、壽宴、彌月宴入席前的蟹肉湯伊麵。 蔡炎培在散文〈淪陷前後 —— 為母親九三壽〉 和新詩〈寄素人〉裏,均提到了一碗母親吃的壽麵。 當年香港淪陷,蔡母叮囑他如有天與家人失散,可 以回鄉下廣州去投靠外婆:「她很喜歡你的,因為 她生日,我回家吃了壽麵,你就半夜三更出來了。」 (〈淪陷前後 —— 為母親九三壽〉)

吃壽麵的人,不一定是過生日的人。蔡炎培的 母親因為外婆過生日而吃壽麵。他後來又在詩作裏 提起這碗麵: 素人:重陽後三天 母親懷著十月的我 前去娘家西村吃外婆的壽麵 麵條有雞有冬菇 還有自家菜蔬一碟碟 —— 蔡炎培〈寄素人〉(節錄) 此詩以「是了,夜三點/接生婆及時救了我母 子的命」收結,彷彿詩人是因外婆的壽麵而有驚無 險來到世上,難忘的是點點緣分。對蔡炎培來說、 這碗麵,這場生日似乎是畢生難忘的。他在自己 七十七歲時,寫了一首〈靜坐 —— 七十七歲生日 自壽〉;沒提到自己有沒有吃壽麵,反而提到自己 去為家人買粉: 今兒十月二十六 根據娘子定律重陽後三日 七十七了 間有小小癢小小痛小小傷 風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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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小二便如常 間或尿壺夜來歪歪嘴 一宿無話 早上給夫人買了攣攣粉 拿了一堆去洗的衣服 重返寄塵崖 —— 蔡炎培〈靜坐 —— 七十七歲生日自壽〉 (節錄)

何老太最後有沒有吃長壽麵呢?想是沒有。況 且勸來勸去,推來推去,長壽麵總會被湯底泡爛, 想吃也不好吃下了。想起當年擺酒寫菜單時,我跟 酒樓經理說,我不喜歡吃乾燒伊麵,要改成水餃; 經理聽罷是一副「你喜歡不喜歡重要嗎又不是為你 而炒的」表情,並微笑。也許是當年嫌棄了伊麵, 現在才得了自己煮壽麵過生日的結果。 也對,湯麵上菜麻煩。自己吃自己煮給自己的 泡爛了的壽麵,意頭不好。還是統統煮成芝士大蝦 伊麵吧。再去買些冷盤的雞、長壽的蝦。 V

鍾國強在散文〈老房子與木樓梯〉裏,也提到 一碗由過生日的人請賀生日的人吃的壽麵: 參考資料

太婆婆在客廳和廚房間來回了幾次,我們便嗅 到那熟悉的麵香了。那是一箸牽起不見盡頭的 長長的壽麵,太婆婆牽動著臉上、頸上全部的 皺紋勸我們再添。 由「九十多歲的太婆婆」來煮的長長的、不見 盡頭的壽麵。原來在可以上館子吃生日飯的時候, 在家自己煮生日飯給自己吃的人其實不少。 是否能同年同日生或一起過生日,要看緣分; 是否吃到壽麵,也要看緣分。永樂麵粉廠的伊麵很 受歡迎,時有缺貨;幸好給我訂到一盒,有兩個大 麵餅。特大伊麵的尺寸真的很大,一個已是兩人的 份。也許煮壽麵後,可以用另一個麵餅來煮P最喜 歡吃的芝士大蝦伊麵?我們好久沒能去酒樓吃芝士 大蝦伊麵了。 惟得的小說〈長壽麵之味〉所寫的,恰巧也是 九十歲過生日的人,叫何老太。蔡炎培於七十七歲 生日那天,選擇「滿心靜坐窗前/翻看歷年香港的 文學」,靜靜地度過(〈靜坐 —— 七十七歲生日 自壽〉);而何老太的子女,則要何老太來趟熱鬧, 在她的農曆生日時為她在酒樓擺兩席壽酒。子女分 頭前往酒樓,大兒子夫婦在途上進了超級市場買水 果和長壽麵。何老太在酒席上受癡呆症影響而脾氣 不佳,嫌棄冷盤的雞、白灼的蝦;連有雞肉和蔥的 長壽麵也不放在眼內,甚至擺出臉色來反問「要這 麼長命幹甚麼」。

蔡炎培:〈淪陷前後 —— 為母親九三壽〉,《香港文學》總第 211 期(2002 年 7 月),頁 106–107。 蔡炎培:〈寄素人〉,《香港作家(1998)》第 1 期(2009 年 1 月),頁 37。 蔡炎培:〈靜坐 —— 七十七歲生日自壽〉,《香港文學》總第 336 期(2012 年 12 月),頁 94。 鍾國強:〈老房子與木樓梯〉,《香港文學》總第 330 期(2012 年 6 月),頁 42。 易振聲:〈生日禮物〉,《小說月刊》第 2 期(1964 年 10 月), 頁 22–25。 惟得:〈長壽麵之味〉,《香港文學》總第 353 期(2014 年 5 月), 頁 84–8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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專欄

風物小識

私密的語言 文麥華嵩

年 頭, 因 稻 粱 謀 之 故, 已 不 像 十 多 年 前 還 在 香 港 時 常 常 看 電 影。 英 國 的 本 地 電 視 台 很多,電視台也會播放較小眾的電影,並且可供串 流式追看;我們熟知的串流電視平台更有世界各地 包括港日韓和東南亞電影提供給西方觀眾,不久前 甚至令一齣韓國電視劇成為國際大熱。只是,人太 忙碌,有大量選擇也看不了。新冠之禍,更令電影 院在過去兩年沒開了好一段日子,我又有不少時間 足不出戶,看不到大銀幕。於是,我近期才有機會 在電視上看到個別的去年電影。其中之一,是《波 斯密語》(德語:Persischstunden;內地和台灣的譯 名是《波斯語課》)。我看之前沒聽過這部電影, 也是因為某個晚上剛好有空閒時間,並且留意到電 視台在放映,於是就看了。之後,因為寫本文而翻 看網上資料,才知道去年中它在香港上過畫,也引 起了一些討論。 電影的主角,是一個被送進集中營的猶太人。 他本來注定要被勞役至死或被殺,卻意外得到了一 本以波斯文寫成的書,同時集中營主理膳食的軍 官,又在找會波斯語的囚犯教他波斯語。猶太人竟 然拿著書走去跟軍官說,他的媽媽是比利時人、爸 爸是波斯人,他會波斯語,可以當軍官的波斯語教 師。但他其實完全不會波斯語。接下去怎麼辦?他 唯有自創新字而名之為波斯語,每天一個字一個字 的給軍官上課。軍官在營中以暴躁惡名昭著,卻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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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語文課而對囚犯十分優惠,叫他在廚房工作和登 記囚犯名字,不用到戶外做苦工。當主角靈感枯 竭,發明不了更多新字時,他就以囚犯名冊上的名 字造字。過了一段日子之後,一連串對任何別人來 說完全沒有意義的聲音,成了囚犯和軍官之間完全 有意義的溝通方式。 電影的最後一幕,是盟軍解放了集中營。囚犯 是少數生還者之一,盟軍人員跟他見面,他一口氣 唸出了一連串集中營死難者的名字 —— 他當然記 得那些名字,它們幫助他發明了一種語言。然而, 每一個名字都是一個亡魂。看在觀眾眼裏,那是十 分感人的一幕。 電影是白俄與俄羅斯聯合製作,故事源自一位 德國知名電影人,劇本則本是俄文,寫成後翻譯為 英文,再翻譯為德文。主角是阿根廷演員,其他則 多是德國人。還有,片中主角發明的偽波斯語,是 一位俄羅斯語言學家設計的。也許最後一點,就是 為甚麼西方的一些影評人不很喜歡這電影。一個身 處困境的階下囚,怎會有能耐發明一種只有專家才 發明得了的新語言?就算有囚犯名冊幫助他,這也 絕對不容易。片中的主角,能夠完全默記他自創的 字,並且能夠活用它們,雖然有好幾趟差點「穿 幫」,卻都能絕處逢生,讓軍官繼續蒙在鼓裏。這 種情節有多可信?不過,話說回來,現在無數荷里 活超級英雄大片、特務電影和主角永遠死不去的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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險電影,豈不是更加遠遠不可信?似乎,只要故事 一開始就是很明顯地是「假」的,例如童話、神仙 和奇想式漫畫故事,你就會放棄批評它的不寫實。 令人不喜歡的,是那種好像寫實 —— 甚至有歷史 根據 —— 卻又有些過分情節的故事(順帶一提, 電影開頭說它「根據真實故事改編」,但我找不到 很確鑿的證據)。除了故事難以置信,也有評論認 為電影對於納粹大屠殺的浩劫,拍得不夠深刻和慘 痛 —— 雖然,太著意地慘痛的話,例如加入太多 血腥暴力情節,又會被批評為浮誇。我看,納粹集 中營生還故事,在西方電影界已經拍得很多,要在 同類片子中突圍而出,是不容易的。中文評論則似 乎比較正面,主要是欣賞情節緊湊,以及在極權下 以機智勉力求生的悲涼意蘊,我看了也感認同。 電影對我的最大觸動,卻還不是劇情故事, 而是它引發的一些對語言的感想。電影主角創造了 一種只有他和軍官才會說的二人語言。軍官甚至以 囚犯教他的字寫了一首詩,囚犯不只聽得懂,還給 他評語和教正。如此的話,那還是子虛烏有的語言 嗎?難怪有一些旁觀的角色揶揄說:二人之間是不 是有甚麼私密的激情?其實他們之間只有私密的語 言,此外卻還是很明晰的主從關係;主角從來都很 清楚自己是個囚犯,隨時可以被軍官隨意發落。文 字和語言的發明,儘管可以讓人與人溝通,卻沒有 令世界變得更平等,甚至反過來幫助建立了懸殊的 階級 —— 歷史的進程,已經教會了我們這一點。 自創的語言在人類文化中有不少例子,其中 一個很多人認識的,是《魔戒》作者托爾金為自己 筆下奇幻世界中各個民族設計的語言。托爾金是語 言學家,創作語言於他來說,跟創作天馬行空的小 說情節,同樣好玩,他也在演講與著作中專門談論 過創造語言的心得。另外,美國電視與電影系列 《星空奇遇記》中著名的外星族克林貢人(Klingon) 的語言,本是編劇請一位語言學家設計的,後來卻 有了獨立的生命,現在有愛好者自行研究,甚至以 克林貢語作莎劇舞台演出。我寫本文的過程中,發 現世界上有一群愛好者是專門自行發明語言的(英 文所指 constructed language,簡稱 conlang),網上 平台 Reddit 有一個給他們分享意見的講場,他們會 描述和比較各種設計的特色,例如討論不同自創語 言的詩歌,是以聲韻為主還是以節奏為主,等等。 我 又 想 起 博 爾 赫 斯 寫 過 一 篇 叫〈 約 翰 ‧ 威 爾金斯 的 分 析 語 言 〉(El idioma analítico de John

Wilkins)的遊戲文章(博爾赫斯的所有文章,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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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 來 說 都 很 有 遊 戲 成 分 —— 此 人 是 文 字、 想 像 與哲思遊戲的天才),談的是英國十七世紀哲學 家約翰 ‧ 威爾金斯(John Wilkins)的長文《實體 字 母 與 哲 學 語 言 緒 論 》(An Essay Towards a Real

Character and a Philosophical Language)。威爾金斯在 文中闡述一種新發明的語言,該語言的創造原則 ,是將整個宇宙的事物分門別類,分類的方式有如 剝洋葱層層深入,例如動物→鳥類→大鳥→鷹,每 層一個符號,將符號串連就能直接達意。博爾赫斯 批評這種哲學語言的原則,說的大致是宇宙太複雜 ,強作分類只會導致荒謬的結果。博爾赫斯更「 引述」一項假參考材料 —— 他常常在著作中「引述 」以假當真的資料 —— 說古代中國有文獻將動物 分類為:「屬於皇上的」、「被訓練過的」、「 傳說中的」、「流浪狗」、「無數的」、「其他 」、「剛剛弄破了花瓶的」、「離遠看像蒼蠅的 」……當然聽去很可笑,也反證了他的旨意。 詩也是一種獨創的私密語言。通常一首詩的 每一個字都是現存語言的字詞,它們可以在新聞 報導中出現,也可以在商業信件和法律條文中出 現,要多悶有多悶,但是被嵌進詩句中之後,卻 茁長出獨立的意義和生命。英國當代哲學家拉馬 克(Peter Lamarque)寫過一篇名為〈詩與私人語 言〉(Poetry and Private Language)的論文,先是說 了一句很中的的話 :「人類需要語言,但亦被語言 禁錮」(Humans need language yet are imprisoned by it),接著主張詩可以衝破樊籬,傳達一般文字不 能傳達的內心世界,只是讀者有時沒有類似的經歷 去產生同理感,才會覺得詩句難解。如此的話,每 一首詩都是一種 conlang,而且是同好者才能共同 理解的,但只要是同好者,就能夠透過詩句深入地 溝通。那末,詩是很溫暖的溝通媒介;哪管詩句說 的是多痛苦或多歡樂的感受,寫與讀的都在以私密 語言分享。詩不是白紙黑字或熒幕上的符號,而是 令人類少一點孤獨、多一點感情連繫的奇妙發明。 因此我覺得,《波斯密語》不只是一個集中營 中奇蹟求生的故事,也是關於私密語言的一個寓 言;也是電影中軍官以假波斯語寫詩、談詩的一 節,給我特別深刻的印象。由是草成本文。 V


專欄

無聲地

詩歌分行的政治──台灣的狀況報告 文印卡

於分行,在台灣當代場域的討論存在著一種 詭異的情況,即是許多年輕詩人將分行作為 音樂性的解釋。在人類長遠的時間中,行(line) 這個視覺特徵,欠缺書寫系統、印刷不普及的文化 中是難以言說或是根本不存在的。在唐詩的時期, 人們熟悉詩律,無需紙上的空白也能區分出詩與文 的差異,即使雕版出現了之後,從心靈到紙本還是 有非常長遠的時間,詩行不是詩人們準備施展技巧 的單位。洛克《人類理解論》的白板假說,以人類 的心靈如同通常所說的那樣,是一張沒有任何印跡 的白紙,不存在任何思想,這樣的說法不僅是關於 知識先天與後天的疑問,也留下了媒介出現對於文 化思考的可能。在這裏從心靈到媒介上,詩行的發 現也同時是政治的。 一般說來,分行(lineation)首先是模仿格律 詩 體、 定 型 詩 的, 如 跨 行(enjambment) 或 是 懶 人韻(lazy rhyme),而後在十九世紀的文學運動 中,分行成為了現代詩之後重要的詩人手法。無 論是從施萊爾格或是馬拉美談起,詩形式跟分行 的關係可以說是傑克森(Virginia Jackson)宣稱抒 情詩是新時代文類的內涵之一了。這個分行的意 識,某種程度上,從西方來看, 美國詩人賀蘭德 (John Hollander)的《視線及其共振》(Vision and Resonance)、德國學者蘭平(Dieter Lamping)《抒 情性的詩》(Das lyrische Gedicht ) 以及法國語言學

家本維尼斯特(Emile Benveniste)〈語言表達的韻 律 描 述 〉(The Notion of “Rhythm” in its Linguistic

Expression)先後提出了分行與韻律的矛盾,以及 文類及其形式問題的解決方案。賀蘭德在美國再次 反省形式主義的時代下,明確指出分行到韻律是透 過視覺內因來解決的,並在此基礎上美國當代詩人 朗恩巴赫(James Longenbach)發展出一套分行學 跟意義的政治討論;蘭平試圖從語言行述理論以及 結構主義,說明「抒情的」(Das lyrische)是如何 與分行有關,至今仍是德語詩的權威文本;而本維 尼斯特對韻律與形式的語言系譜的探究打開了梅肖 尼克(Henri Meschonnic)的韻律論。在冷戰時期, 分行意識的出現及其探討,不僅是回應了自由詩運 動之後,韻律認識的危機,同時也打開了新時代詩 人詩行與意義上修辭的普遍化與政治。 在台灣關於詩歌的內在論、外在論與自由論, 在戰後雖不使用此詞彙,但對於從日語跨越到現代 漢語所謂的「跨語一代」或是瘂弦、徐復觀等人, 仍存在著詩歌韻律的定型意識,即使到了台灣七○ 年代荻原朔太郎的許多說法依舊通行,而七○年代 顏元叔及後來張漢良《現代詩論衡》也在引輸新批 評及後來的結構主義仍多次涉及到自由詩運動帶來 對於詩歌韻律的衝擊。而前提始終是得提到格律詩 歌與韻律的關係。 熟悉台灣詩歌的讀者在今天對八○年代夏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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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國詩人梅肖尼克 Henri Meschonnic dans son bureau, 1984 by Catherine Zask Creative Commons Attribution-Share Alike 3.0 Unported License


羅智成等詩人作品與其政治環境的關係並不陌生, 而句與行的詩學在台灣九○年代成為許多論爭之 處,無論是余光中反對長句說到:「於一般報刊, 也見於不少得獎作品,往往一行詩句長逾廿字,甚 至接近三十個字,令人望而生畏,對讀者的肺活量 形成一大挑戰。我不明白一位詩人的意念何以如此 繁複,竟須動員這許多字來造句。」或是 1994 年 渡也〈新詩的斷句與分行〉屢次將分行與節奏掛 勾,或是學者李瑞騰的分行美學體系寫進台灣教師 手冊,或是至今以此持續推動台灣截句運動。在這 裏,我想指明的是台灣分行與詩歌音樂性構連的時 間點,或許九○年許多文學獎項關於句子長短及其 對詩行以節奏、語氣的描述扮演著文學修辭正典的 效應,在這裏雖然存在著台灣詩歌理論對於分行長

了相當的政治性存在。 雖然在感官上,分行簡單等同於音樂性是種 誤謬,但如尼采斷言的:「節奏是一種力量;使人 產生一種無與倫比的欲望,使人感到興奮,使人感 到快樂;它不僅是一種品味的味道,而且是一種自 我感覺的味道。」而因為創作者與讀者都不必需有 評論的素養,這便存在著一種絕對的至上,同時也 表露了台灣九○年代之後詩評在出版體系新自由化 的根本問題。日本學者秋山基夫的《詩行論》曾以 詩行作為回應詩歌內在論,講解標點跟調整行長來 造就與押韻一樣的效果以回應詩人的音樂性如何來 自於主體的效應。而在這裏,或許正是九○年代之 後台灣詩歌另一種主體問題的存在,尤其是若我們 知道自由律建立在定型詩、格律詩的反對,那無論

期以來感官特性、視覺與聽覺不分的問題,但其政 治或許是值得深入探究的。畢竟,作為分析上的概 念,各種語系已有不少對照,也能從聲音與視覺上 成為分析工具,所以關鍵點在於何以「看不見」背 後的意識。 所謂的分行的技巧,包括短語、從斷句或以 行尾的句子做為結尾,是一種透過視覺形式,以句 法關係回應音韻、或是意義的手法,詩人朗恩巴赫 直接說詩是透過詩行統合聲音的文類。而在這個分 行的界線上,事實上涉及到最困難的問題之一,關 於文學的本體論問題。抒情詩更像是與「正常」語 音的分界上產生劃分,而分行正是視覺上的手法之 一,間接地在意義上對整首詩產生效應。對九○年 代的台灣來說,分行可說是對比諧音、擬音近聲的 現象之外另一種語言政治的問題。台灣在九○年代 開始鬆綁其他在地語言的公共使用,至今無論原住 民語言或是台語、客語的諧音都是常見的文學手 法。那分行呢? 在台灣關於句長與分行,有個間接的答案可 能是關於情感的管束與治理。正是在近三十年間, 我們看見了分行與音樂性的誤用,最常見的組合總 是分行、富含音樂、餘韻的連結。這一方面是對於 特定詩歌想像的呈現,但余光中的表述更為老實, 實則是一種情感學的問題。只有存在著由情生樂的 邏輯,分行隱含的主體效應才能解釋感官上的基本 差異與推論邏輯。在台灣社會運動熱烈的八九○年

將日本古典詩歌或是中國格律詩視為無物,自然不 存在著音樂性的定著之物,故這種誤謬在九○年代 以後或許更是一種政治無意識的展現。同時,詩人 朗恩巴赫說:「每一種情況下,無論詩行是如何形 成的,重要的不是詩行本身,而是詩行與詩的句法 的關係,與詩的句子的展開結構的關係。這種關係 是無窮無盡的。短行或長行不可避免地以任何特定 方式發揮作用。」句法構成了腦內語音的效應,默 讀的效應,這種跟聲音之間不透明的關係,更與抒 情傳統的單向傳播有關,產生了私人領域的絕對擴 張。 對自由詩的寫作者來說,句子的無序再加上 分行技巧的介入的確給予了當代詩歌相當高的自由 向度。作為詩評,指出分析工具的不足也許也甚為 簡單。但如果我們願意理解這些誤謬也帶有一些未 來性的可能,也許正如音樂學者貝里西亞(Matt Bailey Shea)曾在句子形式的詩意前史提醒的 —— 並非所有的句子都與句子音樂(sentential music) 搭配,聲樂句子 (vocal sentences) 也不必然對應著句 子文本,但有時它們會相遇,如在巴洛克傳統中。 而在這樣的提醒下,當我們將台灣分行意識的困境 視為一種政治上的焦慮時,或許再回頭來看台灣史 詩歌在日殖時期模仿當時的西式小曲、或是夏宇的 《這隻斑馬》,一種特殊的政治主體也將呼之欲出。 V

代,文學副刊一再推廣短詩運動,直到這個世紀初 前後,長詩行的不抒情、不自然的視覺效應才進入 了這些刊物文學獎的核心。因此,在這十年另一頭 的截句運動,急於以新格律豐富短詩的創作,就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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譯介天地

【尼日利亞】奇努阿.阿契貝(Chinua Achebe)詩五首 譯陳永財

貝寧路 速度是暴力 權力是暴力 重量暴力 蝴蝶在輕盈中尋求安全 在失重、波動的飛行中

春天的松樹 —— 致萊昂 ‧ 大馬士 松樹 綠色記憶 的旗手 橫過荒涼時刻的缺口

但在十字路口,班駁的光線 從老樹落到全新的公路那裏 我們分開的差事碰撞

忠誠的樹 以自然冷漠的標準 獨自在嚴峻的翠綠 中站崗

我包裝著權力為兩個而來 而那溫柔的蝴蝶 在亮黃的犧牲中將自己獻 在我堅硬的硅盾牌上。

松樹 現在迷失在 打扮得華麗的陰影中 毫不掩飾地遊行回去它們出賣的色彩 好樹 直立而可靠 甚麼學校可以教導我 你安靜、固執的忠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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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槍

代溝

那單一、匿名的步槍射擊 在黑暗中邁向胸口的高度 穿過焦慮的巿郊,在我們 打雷的季節中斷之時,仍會 浸沒它的飛行,並更牢固地 投入,更甚於在記憶的前額 前頭那些更大的噪音。

一個兒子的到來 是新月 太新太快,不能推動 男人的回來。他 輪迴的筵席 必須等待月亮的 成熟,在他 孫兒的命名 儀式。

空襲 它來得那麼快 那死亡之鳥 來自蘇聯科技的邪惡森林 一個男人橫過馬路 去與一個朋友打招呼 實在太慢了。 他的朋友被切成兩半 現在有其他事情擔心 而不是在正午 一個友善的握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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譯介天地

【美國】保羅.奧斯特(Paul Auster)詩九首 譯陳永財

白夜

文士

這裏沒有人, 而那身體說:無論說了甚麼 都不應說。但沒有人 也是一個身體,而那身體所說的 沒有人聽到 除了你。

那名字 從沒有離開他的嘴唇:他說服自己 成為另一個身體:他再次找到自己的房間 —— 在巴別。

下雪和夜晚。樹木中間 一件謀殺案的 重複。筆 橫過地上移動:它不再知道 甚麼會發生,而握著它的手 消失了。 然而,它書寫。 它書寫:在起初, 在樹木中間,一個身體從 夜間走來。它書寫: 那身體的白 是大地的顏色。那是大地, 而大地書寫:一切 是靜默的顏色。 我不再在這裏。我從沒有說 你說 我說過的話。不過,身體是一個地方 在那裏沒有甚麼死去。而每一晚, 來自樹木的靜默,你知道 我的聲音 朝你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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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裏寫了。 一朵花 從他眼中落下 在一個陌生人口中盛放。 一隻燕子 與飢餓押韻 不能離開牠的蛋。 他在破爛中 發明孤兒, 他會拿著 一枝小黑旗 充滿冬天。 那是春天, 在他的窗下 他聽到 一百塊白色石頭 變成怒放的福祿考。


象形文字

火的演說

牆的語言。 或者一個最後的詞語 —— 割下 從那可見的。

你轉向。你瓦解。 你站立。

求救訊號。所羅門的印章 蛻變 成石頭。說出的路 公正地滅 亡,在花粉記憶 和種籽的漩渦中 解開。不要 出現,伊甸。留 在那些夢見你的 失喪者口中。 在雷聲和荊棘上:那隱秘的空氣 武裝 閃電金雀花和下面 每個閒置天空 的靜默。血的希伯來語。或者 將我身體的轉回 翻譯為大地的一個影像 的東西。

被比你安靜十二倍地 敲過的冬青 的時間之鑼 擁抱,某些東西,被 某人鬆開, 從煤炭中拯救你的名字。 你再次 站在那裏,吸 入幻影的太陽 在冰和遐想之間。 我為你走了那麼遠, 迴蕩給我的 聲音 不再是我自己的。

這張刀 我抵著你的喉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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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睛的自傳

來自冷的碎片

看不見的東西,植根於寒冷, 朝這光生長 這光消失 進它照亮 的每一物件。沒有甚麼終結。那小時 回到我們呼吸的那 小時的開始:彷彿 那裏甚麼也沒有。彷彿我看不見 甚麼 是並非它所是的。

由於我們變盲 在與我們出去的那天, 而由於我們看見我們的氣息 模糊 空氣的鏡子, 空氣的眼睛不會向 甚麼開放,除了我們 放棄的詞語:冬天 本來會是一個成熟 的地方。

在夏天和它的溫暖 的限制中:藍天、紫山。 存留下來的距離。 一間屋,由空氣建成,以及空氣在 空氣中的流動。

我們成了我們自己的生命 以外的另一生命的死者。

好像這些石頭 瓦解回到大地中。 好像我的聲線的聲音 在你口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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證詞 在將我們吹過 這片無人之地的 冷冬小麥中, 在我們的憤怒在這些 無名的白色野草下面的聯結中, 而因為我永恆地寄寓 一朵花在地獄,我告訴你 關於我的眼睛在存有 以外張開, 關於我的存有在作為唯一 以外, 以及我可能怎樣開釋你 脫離這隱藏,並向你證明 我 不再獨自一人, 我甚至 不再接近我 自己。


信條

記念我自己

那些無限

只是要停止。

細小的東西。曾經只是吸 入那些圍繞

彷彿我可以在 我的聲音停止的地方開始,我自己 是一個我不能說出

我們的無限細小的東西 的光。或者沒有甚麼 可以逃過 這黑暗的引誘,眼睛 會發現我們 只是使我們比自己少一點 的東西。不說甚麼。說: 我們自己的生命 倚靠它。

的詞語的聲音。 那麼多靜默 要令這沉思的 肉體活過來,裏面的 詞語那些敲打 的鼓,那麼多詞語 迷失在我裏面的 廣袤世界中,從而知道 儘管是我自己 我在這裏。 彷彿這就是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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譯介天地

【烏克蘭】謝爾蓋.扎丹(Serhiy Zhadan)詩六首 譯王深

雪的簡史 雪的簡史 被路人所採集 被目擊者所宣揚 被合唱團所傳誦: 給我一冊雪的編年史 讓我握住那條通往 冬天的國界和暴風雪 藍色邊緣的線 讓我簡述是甚麼 填滿了東邊的沙丘 和西邊的低地之間的空隙 ──長征中雪的一次短暫停留 所有曾經保衛這座城的人 將會一起來到城牆外 向著落在他們死去的親友 肩膀上的積雪喊話: 雪,我們會跟在你身後 當你向前踏一步,我們便會跟上 當你走進原野 我們的歌聲便會跟隨 畢竟,我們是這寂靜的晚上 唯一歌唱著的人,當市中心沉默 我們把嘆息如種籽栽種在 呼吸的黑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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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降落在我們的童年── 如一個避風港守護著忠貞與喧囂 在這裏我們與語言的黑暗面 和那越來越深的柔情 保持友好 在這裏我們學習收集聲音 彷彿它們是硬幣 雪,我們會跟在你身後 你去填滿那口為你而開 充滿深沉憂愁的井 像一個隱喻 越過那車站牆後童年的最後喘息 和那張主日學校的設計圖初稿 越過那山丘──男孩們的脆弱聲音 在樹洞裏碎裂──上的屋 雪,走在我們前頭,把我們曾經存在 的事實記在生生滅滅之書 記在愛的夜間登記冊 我們會跟在你身後,不要害怕在原野迷路 因為我們知道你不能越過聲音的邊界 越過我們名字的邊界 世界像一部字典,保留自己的深度 只分享給學校裏的老師 和他們的學生 而你的晚上像監獄裏的麵包,藏在口袋 像某人走路時歪斜剪影,像月亮形狀的蠟 你的道路是再虛構的城市編年史 是通向廣場的斜坡 是獵人留下的深刻足跡 恐懼與勇氣交集的地方


起舞,木匠,直到太陽昇起

萬物無常

起舞,木匠,直到太陽昇起 越過那上帝建造最偌大的橋 起舞,荷馬已經把一切寫遍 城市如熱戀中的少年徹夜不眠 如一個異鄉人踏上這座橋

萬物無常。連這永恆的暖意 也會變。凝滯的霧氣終會流動 濕潤委靡的小草將會失去它天生的 簡潔線條,以及莖幹豐富的書法 被視為理所當然的事物尺度終會改變 在黑暗中愈加渾厚的聲音終會嘶啞 以稀疏的日光和濕透的空間感 見稱的十月,也會改變 變化將會這般發生:為了驅逐寒夜 而歌唱的輕盈鳥兒和憤怒的人 將開始憶起冬天如已遺忘的語言 他們會反覆朗誦它,直到把它認出來 一切事物也會為你而變 而你逃離不了這預言,以及對黑鳥 以翅膀撲打隱秘的微光,在清晨 繞著那高聳且向陽的樹盤旋的恐懼 大地在寒風中顫抖 為勇敢和不幸的人祈求晴天 彌留時,當你誦讀早已記下的教條 罪過和懺悔錄時,你的氣息會改變 乾燥的天氣會改變,低地的濕氣 會改變,田野的冬寒會改變

販子把紅公雞裝在黑袋子去宰殺 你還記得那天清晨,從窗戶傳來的 那首歌謠嗎,木匠? 你還記得你怎樣逃學 怎樣走過多沙的河畔嗎? 她是全世界唯一愛你的人 木匠,唯一一個 入夜,她的街道有著麵包和大蒜的味道 像母親的乳房。在不知疲倦且 漫無目的地旋轉的世界中央跳舞 一個男孩離開父母的家 如同朝陽逃離黑暗 木匠,其實所有人身上都有一個愛與孤獨 的印記,你的兒子出生時會解釋一切 柔情如長夜綿綿,你呼喚她的名字 呼聲就像在為聾子創制語言 現在你唱起這首彷彿只屬於你的歌 是你在書堆中找到了它 而跳舞讓你喘不過氣,讓你流汗 汗水的味道像一股血流在空氣中漂蕩 這個週六清晨的廣場彷彿能盛載整個世界 你的兒子出生時──你也會帶他來到廣場 起舞,木匠,販子在一旁助興,屠戶頓感激昂 有人以綠藤蔓編織這個世界如籃子 你記起那排在所有字典開首的歌 她是唯一愛你的人,不論你的兒子是誰 我們所做的一切,所知的一切,所愛的一切 你所害怕的一切,木匠,你所渴望的一切 太陽像被斬首的公雞拍打翅膀 以迎接這個不能更美好的荒謬世界

十月頑強的小草和女人的善變 會改變。像在秋天,在秋天

不要張聲 不要張聲 不要讓下一句話如海岸延綿 翻滾自你的舌頭 沉默、省略、遲疑 一種微妙的人類本能 把輕快之物埋藏在心門後 如此輕快、甜美、隱秘 不欲使臉孔抽搐的事物有一絲可能 徒添別人的煩惱──一種狂熱的慷慨。 然後有言語,如同感冒之初 溫暖人的肺部,然後有熱病 然後自八月初,焦慮的人四處遊蕩 自心門深處發出神秘的光芒 Voice & Verse | 聲 韻 | 27


她十五歲,站在火車站賣花

……讓他開口說話

她十五歲,站在火車站賣花 遠方,礦井外的陽光和漿果滋養著氧氣 火車停了一會兒,繼續前行 士兵東邊去,士兵西邊去

……讓他開口說話,否則從此 緘默,讓他闡明淺顯的事物── 花火如何驟降在戀人身上 絕望如何像屠戶般,在城市的九月清晨 鵝卵石街道上掏空世界的臟腑 讓他開口說話,趁還來得及 救一個人,幫一個人 讓他告訴我們再次墮入暗流 沉沒在深褐色肉泥的後果 在黑暗深處,當水流如沉默 比所有語言恆久,比慷慨激昂的話語 富有意義,比被愛戀之舞感染 兩個人之間的諾言更鑑鏘

沒有人在這城留下 沒有人願意把她帶上 站在早上慣常站的位置,她意識到 原來腳下的這一角落也能令人嚮往,啊 原來,你不願意離它遠去 你反而想牢牢地把它捉緊 原來,這個破落的火車站和目下這 寂寥的夏日風光便足以令人眷戀 沒有人能解答她心中的疑慮 沒有人在她哥哥的墳前獻花 夢裏,你在黑暗中聽到祖國 如寄宿學生的脊椎般生成 光與暗相形相生 夏日流淌到冬天 今天,一切人身上發生的一切是「時間」 要緊的是明白到他們被投擲到這一切 她的記憶、慰藉漸漸受造成型 她所認識的所有人都在這城出生 入夜後,她憶起所有離開這土地的人 直到一無所有始入睡

讓他提醒這對無憂無慮的戀人 他們如同魚兒被地下水的節奏 被風向的轉變,被十月的初陽所吸引 讓他提醒他們,所有人也會被沖上岸 被碎玻璃般的冰冷從體內撕裂 沒有人能阻擋那海浪 沒有人能讀懂以秋天 沉寂語言寫成的奧義書 還是讓他馬上開口,當他們著迷地 數著鳥兒,就像牠們是小孩潦草手寫 的字母,讓他開口說話,讓他 嘗試摧毀這屬於大人的快樂 他們面貼面地站著 彷彿在守護彼此的寂寞 ──鳥兒的舞步輕快 姿態語法熱情洋溢 身體如同字母,組成 愉快的句子 不管怎樣,萬物早有定數。誰人曾 就此停下來?誰人曾就此被嚇怕? 永恆的流水聲 永恆的告誡和永恆的勇氣 鳥兒南遷時躊躇滿志 折返時充滿感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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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人訪問

自枯紅的葉脈觀看世界 —— 專訪文於天 訪問及整理李浩榮

前言

《晚

冬》是文於天的第二本詩集。詩集探討 了父權、教育、生活、時代等多方面的 議題,內中不乏文化省思。詩作〈晚冬〉為詩集的 點題詩,它概括了冬天晚期的一種情狀,這同時也 是整本詩集共同分享著的情狀。這篇訪問圍繞《晚 冬》的詩作,並會談及陳先發、梁秉鈞、李賀、特 朗斯特羅默、夏宇、索德格朗、蘇軾、余光中等詩 人。訪稿經受訪者修訂。 文:文於天(受訪者) 問:李浩榮(訪問及整理者) 生活的思索 問:《晚冬》輯一〈別人的星球,自己的山丘〉收 錄了五首關於家族史的詩作,其中〈家宴〉觸 及父權的思考,詩裏提到,「父親,早已是一 個/永遠無法明白的意象」,能否談談父親在 您在生命中的角色特別是在您的成長時期。另 外,〈家宴〉提到,在「父權的盛宴」裏,父 親「將我和弟弟們放在/焦慮的位置思考」, 是甚麼使您和弟弟感到焦慮呢? 文:我寫過一系列有關家族的詩,那組詩題為《想 像的家族》。這組詩沒有完整收錄於我自己的 詩集裏,但我選了一輯放入《香港新詩 80 後

二十二家》去。〈家宴〉是這一系列裏最後一 首的作品。下筆前,我曾猶豫是否仍要寫以家 族為題材的作品。後來,我決定要以一頓晚飯 為這個主題畫上句號。〈家宴〉寫父親,反思 中國式家長那種微觀式的控制。男性與男性家 庭成員之間的溝通總是帶著隔閡的,雖然同住 一室,卻始終有著某種距離。譬如同桌吃飯, 看似親密,但父子之間仍是有著一種遙遠感。 這種遙遠感部分源於父權,從小到大,我就覺 得父親掌控家中的一切,我對於他來說,永遠 處於從屬的位置。大概這也是普遍中國家庭的 模式:吃飯時,長輩先起筷;晚輩見到長輩, 要保持謙卑恭敬。從小,父親就向我灌輸儒家 的倫理價值,兄友弟恭、孝敬長輩等,然而, 這些強加於我的觀念,反而令到我們兄弟間的 相處更易產生磨擦。我嘗試過打破這些條條框 框。父權這字眼也許下得太沉重,站在父親 的角度來說,只不過想以傳統的道德來教育孩 子。當我們還是小孩時,覺得父親高高在上, 不敢不尊敬,但漸漸長大,從青少年到出來工 作,覺得父子若處於對等的位置,溝通會更為 有效。 問:〈家宴〉不但寫您的父親,還寫到爺爺那一輩, 您是從小跟爺爺一起生活的嗎? 文:我出生前,祖父便已去世。那大概是 1940 年 代,祖父死於胃疾,享壽不過三十多歲。我 對祖父形象的建構,主要來自父親的複述,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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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他的複述是支離破碎的,所以,我還得加上 自己的想像。通過我與父親的相處,我會想像 父親與祖父是如何相處的,他們相處的形式是 否也如我與父親一般?我們父子的相處模式是 否為一種隔代的依襲呢?詩中,我想像自己跟 祖父一起吃飯,他穿著清朝的長袍,留著長辮 子。現實上,這樣的想像是錯誤的。但我保留 了這種想像的畫面入詩,以呈現父親述說中祖 父形像的權威感。 問:哪些前輩詩人寫家族或父親的作品,對您較有 啟發呢? 文:我在寫家族題材的詩作時,並沒有特別去參考 前人的創作。然而,我讀過內地詩人陳先發寫 父親的詩,頗為觸動我。2008、2009 年,我

賦〉,但這些少年以尚稚嫩的腔調來吐吶不屬 於他們經驗的駢賦,是很難切合庚信賦中的感 情基調的,他們只是完成了一個由教師安排的 學習任務而已。我想在詩作裏,反映教學中那 種屢見不鮮的錯置現象,所以在〈枯樹誌〉的 初稿中,原有一段模擬學生以錯別字寫成的詩 行,但後來思之再三,我還是把那段給刪去 了。香港的中文教育在選篇方面很少從學生層 面思考問題,往往要求尚在春天階段的學生, 去理解人生的秋天。文憑試閱讀理解卷,其中 徐國能的〈第九味〉即是如此。每年,我跟學 生解釋甚麼是第九味時都很費勁,因為他們還 沒有太多的人生經歷去理解「人生的況味」。 這些錯位、落差、誤置的現象,在香港的中文

開始零星接觸陳先發的詩,感覺特別;2013 年,我很專注地閱讀他的《寫碑之心》,那是 過去十年我讀過最佳的詩集。然而陳先發的詩 不好讀,很費解,但能別開生面地切入事情。 《寫碑之心》寫他父親過世,裏面有著想像, 也有他對時事的看法,三樣元素結合在一起, 令我感到震撼。陳先發的詩充滿文化思考,但 後來,他的詩變得越來越難進入,我就讀得不 多了。 問:〈枯樹誌〉、〈教育旅遊團六章〉皆是反思教 育問題的詩作。〈枯樹誌〉中,當您聽到少年 人以「大都會的唱腔」唱誦〈枯樹賦〉時,您 深感消索;〈教育旅遊團六章〉裏,您感慨「過 於理性的人」,「不能理解梁祝的幽憤中/有 悲歡離合的香味」。您認為香港的中文教育有 甚麼問題呢? 文: 《晚冬》這部詩集,我起初打算取名《枯樹 誌》。詩集裏,我用了不少植物的意象。對植 物意象產生興趣,從《狼狽》時期便有了,只 是到了《晚冬》時,更加明顯。為甚麼要改名 呢?因為我覺得與其只寫一棵樹,不如寫一個 季節吧。寫〈枯樹誌〉時,我正任教中國文學 科,所以,有機會帶領學生們研讀庾信辭藻華 麗卻艱深難解的駢文。我跟學生解釋此文的主 題與特色、句句用典等,學生表示難以理解。 須知,選修文學科的學生,中文基礎已比一般

教育裏比比皆是。不但教學上如此,連教師的 專業發展也存在著錯置的問題。〈教育旅遊團 六章〉主要寫我去中國東北參加學術交流團的 經驗,那回是跟內地的「特級老師」作交流, 做教學研討。本來,大家一起討論具成效的教 學法、討論如何教授古文、並以蘇軾〈江城子〉 為教學示例,但不多久,討論便漸漸失焦,變 成一場「吹水活動」。我們來到鴨綠江參觀, 望不遠處的北韓新義州,原本還要完成一項任 務,設計「古蹟與文本教學」的教案,但老師 們對此均興趣不大。反而,我們到鴨綠江斷橋 時,人人卻爭著在斷橋前「打卡」、自拍。這 種教育交流團更像是一個觀光旅遊團,沒有讓 我獲得更多有用的東西。 問:〈試卷二〉寫到「我在試卷評核中心/流著幸 福的虛汗」,後半句「幸福」與「虛汗」呈現 矛盾的修辭。作為教師,是甚麼使您出現這種 矛盾的心態呢? 文:我曾有三年去改文憑試的卷子,都是批改試卷 二寫作。有時候,在評卷中心的電腦熒幕前掀 開一份試卷,文筆優美、筆走龍蛇,可惜文不 對題,我往往為考生捏一把汗,這樣的卷子連 及格都達不到。我就覺得非常可惜。要是那張 卷子能扣題,我不吝嗇於給予上品及至上上品 的等級,但更多的時候我是只能無奈地給予一 個不及格的品第。試想想,一個考生來到文憑

學生紮實,連他們也無法理解,那是為甚麼 呢?主要是他們年紀尚輕,生活在香港,沒有 經歷過甚麼苦難,所以難以理解文中的家國之 悲。我與學生一起賞析、朗讀庾信的〈枯樹

試這一關,已經歷三年高中年艱苦的訓練;然 而,我和另一位評卷員只花幾分鐘,便判斷他 的文章不及格,那確是令人惋惜的事。改公開 試的卷子,不時便會碰見這種事情。有的學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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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有才華,但因為欠缺考試技巧,往往被打成 下品;有的學生考試技巧好,立意、佈局、文 化省思都依循著上品卷的套路,但顯然不具備 文學元素,一眼便能分辨考生的計算、設計和 目的,這樣的文章卻照樣會被評為上品。教文 學科創作卷時,我也不免跟學生坦白說,有創 意是好事,但若然太有創意,超出了考試的規 範,便可能會失分。我身為考評局招聘的閱卷 員,無奈地只能依據評卷參考作專業的評卷工 作,所以,我改了三年卷子後,便沒有再改了。 問:〈有時有時〉寫荃灣街景,副題標明是「重寫 梁秉鈞〈中午在鰂魚涌〉」。比較二詩,梁秉 鈞的詩是苦樂參半,甚至傾向放鬆那一邊,而 您眼裏的城市,更多是傷心之景,瀰漫著迷茫

都需要我去思考,甚或去回應。「有時……有 時……」是〈中午在鰂魚涌〉裏反覆出現的句 式,這種疲憊感似乎是有時效性的,有時累, 有時不累。人生好像有很多條路可以選擇,正 如你站在荃灣的天橋上,分岔口四通八通,但 往往不知如何選擇才好。 問:您喜歡梁秉鈞寫城市的詩嗎? 文:說實話,我接觸新詩之初,梁秉鈞不算是我喜 歡的詩人。在浸大就讀的三年間,我全心投入 文學創作,那是我創作欲、發表欲最旺盛的一 個時期,回顧大學三年,我參加過大大小小的 多項文學獎。那時候,我比較喜歡語言雕琢 而精緻、意象華美、技巧突出的抒情性詩作。 所以,我不太喜歡書寫生活平淡,以敘事為主

的情緒。梁秉鈞寫〈中午在鰂魚涌〉是在疲 憊的工作中尋求放鬆的,那又是甚麼觸發您寫 〈有時有時〉呢? 文:〈有時有時〉我想寫一般香港上班族下班時的 狀態,腳步虛浮,精神恍惚。寫這首詩時, 我在荃灣一間中學教書,而家住將軍澳,正 是一東一西,上下班的通勤路程頗長。平常情 況,我每日六七點「下班」,乘一個多小時的 車程,回到家裏,已是晚上八九點了,這種生 活應該是香港通勤族的日常寫照吧。梁秉鈞的 〈中午在鰂魚涌〉寫於 1970 年代,詩人利用 午膳時間,逛街放鬆,經過花店、殯儀館、海 濱等地方,詩中描繪了沿途所見的景象。重寫 〈中午在鰂魚涌〉,跟我重寫十二篇範文的心 態是一樣的,那是一種挑戰,需要一定的勇 氣。珠玉在前,下筆前,我要問自己,是否還 要去觸碰這些已成範文體、教科書式的題材 呢?是的,我選擇了這件充滿的挑戰的事,我 要重寫,我比較有興趣的是古人和我們共同經 歷著的困境。不用說古人,單說 1970 年代, 梁秉鈞感到工作帶來的疲倦,我也同樣感受得 到。〈有時有時〉寫了不少荃灣的天橋,的確, 荃灣是一個天橋之城,而我居住的將軍澳亦如 是,我的一天都是在這些天橋上穿梭。天橋浮 在半空,正如我下班時腳步飄浮的感覺。〈有 時有時〉最後寫到「傷疤」。傷疤固然可以是

的詩,那時候我覺得詩應該是抒情的而非記述 的,因此,年輕限制了我的眼界,梁秉鈞、關 夢南、鍾國強的新詩我不太能領會,當然,後 來我並不這麼想了,詩觀是很個人的,並沒有 哪種詩觀是好或是不好的,就好像我喜歡看這 個電視台的劇集,你喜歡看那個電視台的劇 集,這又有甚麼好或不好可說的呢?對吧?梁 秉鈞的新詩和散文我都有讀,如《雷聲與蟬 鳴》和也斯的專欄結集等,很多香港詩人的詩 集我都有買,甚至精讀過。儘管他們的語言與 表達方式與我有不同,創作從來不是一個追求 「同」的過程,不是嗎?他們寫城市的題材、 本土的書寫、敘事的設計、生活的省思種種, 卻也能引起我的共鳴。

供人炫耀的戰績,但更可以起著警示的作用, 提醒自己這些傷痕是如何得來的。寫作〈有時 有時〉時,是我生活比較勞累的時期,個人 的、家庭的、工作的、時代的、社會的問題,

中國文化 問:〈李賀〉是您向這位天才詩人致敬的作品,詩 中反覆寫到「難過」二字,讀李賀,為甚麼會 使您感到難過呢? 文:我接觸李賀是因為胡燕青老師的推介。那時候 在浸大選修了新詩創作班,胡老師喜歡講一些 古典的詩人,李賀是其中之一。李賀最初給我 的印象有兩點,一是早逝,二是其貌不揚,史 書形容他的手指像雞爪。一個天才型的詩人, 擁有精緻的詩心,但外表猥瑣,反差極大,這 倒是引起我對他的興趣。李賀筆下的古體詩, 在我看來,其實就是現代詩的表達。李賀的意 象運用超前,他寫陵墓、寫死後的生活、寫烏 雲壓城城欲摧,皆為我帶來震撼。李賀的筆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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灰暗,我想這得結合他的生平遭遇來解讀,古 典文學總是知人論世的。我寫「難過」,不但 是哀悼李賀一人,也是悼念所有早逝的天才。 凡精緻的人與物,必是脆弱易逝的。正如一隻 精美的玻璃杯,一摔即碎。翻開李賀的詩集 時,整個唐朝便在我眼前甦醒過來,當我合上 詩集後,整個朝代便退回歷史的暗角。李賀能 在詩中將自己活生生地呈現於我的面前,那是 詩人自我表現的一個面向,另一個面向收錄於 《新唐書》裏,裏面有李賀的傳記,則給我另 一種的感覺。 問:〈論仁〉和〈魚我所欲也〉中,您兩次提到「有 一套無形的法則」要了「我的命」。這裏是指 道德對人所造成的壓抑,或是呼應道德感召

脫之道。「大江東去浪淘盡,千古風流人物」, 不世的英雄,還不是敵不過歲月嗎?甚麼才是 永遠沖刷不走的呢?唯江水與月影而已。現實 上,蘇軾仍然處於困頓之中,但精神上,他找 到了出口。〈與蘇軾渡海〉回顧了從前二十三 歲的我,檢視著當刻寫詩時三十三歲的我,及 展望將來四十三歲的我。三十三歲時,有天 我跟女朋友在尖沙咀乘天星小輪往灣仔,晃動 中,我想像蘇軾由福建搭船往海南島時的情 境。蘇軾與我之間會否能展開對話呢?對岸的 燈飾琳瑯滿目,十分璀璨,但美麗的城市,就 等於美好的城市嗎?這也是我在詩中的思考。 三十三歲的我面對著一些困難,但跟蘇軾相 比,簡直是小巫見大巫,那麼到了中年的我,

時,與世俗對抗而作出的犧牲呢? 文:那「一套無形的法則」無疑是指儒家的義理。 從前的儒生能夠為了守護這套理念而殉道的。 儒家言「拾生取義」,義,即是宜,為了選擇 做合適的事情,我們能夠放棄性命。即使到了 現代社會,這種例子也俯拾皆是,我們見到消 防員為了救人,衝入火場,不幸犧牲,他或者 不會想到生命就此要結束了,他剎那間做出了 救人的行為而失卻了性命,那便是孟子一再驗 證過的「義」了。然而,儒家在古時認為應該 如此之事,到了當代的語境下,往往卻出現理 解的落差。我們是否要有所變通呢?這是我這 兩首詩想探討的問題。 問:〈與蘇軾渡海〉寫您人生的三個階段,二十三 歲時「我沒有得到圓的頓悟」,三十三歲時您 面對「難以繞過的風景」,四十三歲時,您想 像自己會接近「蘇軾的中年」,您如何形容中 年的蘇軾?這種人生的發展,是與世界妥協的 過程嗎? 文:蘇軾是一位令我非常著迷的作家,可稱得上是 全才。蘇軾一生起伏跌盪,甚至每況愈下,他 參與政治,經歷烏臺詩案,險些喪命。苟存性 命,卻被多次貶官,貶至偏遠的海南島,期間 還遭受喪子之痛。我跟學生講解〈念奴嬌〉, 學生是很難體會蘇軾中年的心境的。古代的讀 書人自小依循儒家思想生活,忠君愛國,出仕

又能否像蘇軾一樣看透眼前這片璀璨呢?我不 知道。 問:〈新視野號〉有一句詩,寫您「失聲朗讀《大 悲咒》」,唸《大悲咒》為甚麼會使您如此感 觸呢?佛學對您的價值觀有重要影響嗎? 文:〈新視野號〉處理的是一個我很感興趣的話 題 —— 飛行器。人類發射火箭、人造衛星上 太空,探測宇宙,這些都是我講的飛行器。新 視野號發射往太空後,便不會返回地球,它會 超越冥王星,衝出九大行星的範圍。它的任務 是掠過,不會停駐,越往前進,便離人類文明 越遠。新視野號是人類文明的產物,卻不斷駛 離這文明,很有趣。我會想,日後當人類到達 荒涼之境時,該如何排遣心中的孤寂呢?佛學 也是人類文明的產物,那麼我們誦讀《心經》 是否可行呢?這是我不可能經歷的孤獨,而其 結局必然是步向滅亡。我曾經著迷於佛學,佛 學於我,跟科學相仿,它們都以因果論理解萬 物與奧妙,只不過佛學以宗教形式展現出來而 已。我在教育大學修讀過鄧城鋒博士一個名為 「中國文學經典解讀及文本分析」的課程,導 師在解析中國文學文本時,以佛學角度透析古 人的苦惱,我深以為然,人的苦惱皆源於執 念。佛學對執念的看法較為悲觀,然而,作為 人,我們若完全沒有執念,卻難以存活。可是, 我能理解佛學,卻很難全然跟隨其教義。

為官,蘇軾沿著這條路線走,詩文更是名滿天 下。儒家思想叫他向前進,但是,這條路蘇軾 走得很崎嶇,中年以前的奮鬥無法為他找到出 路。那怎麼辦呢?蘇軾在釋道的思想裏找到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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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方文化 問:〈尾鰭〉和〈特朗斯特羅默的琴〉皆是您向特


朗斯特羅默致敬的作品,在這兩首詩裏,彷彿 出現了「兩個毫不相關的世界」,一個是現實 的世界,另一個是特朗斯特羅默的詩作帶領您 進入的國度。特朗斯特羅默的詩是否能構造出 一個特殊的世界?閱讀他的作品時,您內心往 往進入怎樣的狀態? 文:特朗斯特羅默的詩風是我大學時代所追求的一 種詩觀。特朗斯特羅默詩作產量不大,一生創 作結集也不過一冊書。大學時,我把全港大學 圖書館收藏的特朗斯特羅默詩集都借來閱讀, 中英文都讀,李笠、胡燕青的譯本我均有對照 參閱。特朗斯特羅默是一位非常北歐風格的詩 人:簡約、精煉、準確,能以一個字寫出來的 意思,不會用兩個字,然而,至今我還不曾踏

訴我們,死亡可是無時無刻替我們縫製壽衣。 問:理解一首詩,對您來說,重不重要呢? 文:剛開始接觸新詩時,我很努力嘗試去理解每一 首詩是寫甚麼的,但有時候當我花費很大工夫 去鑽研後,卻往往無法弄清楚作者的寫作意 圖,我才發現我走錯了路。這也許因為我早期 喜歡的詩人是夏宇,她的詩不好懂,但不影響 我對她的喜愛,這是為甚麼呢?這或者就是詩 的自身魅力所在吧。而真正熱愛詩的人,根本 不會受困於作者的意圖,文本是流動的,關鍵 在於我們有沒有從文本上參與作者的創作,我 們不是被動的接收者,我們也可以是自主的創 作者。我完全可以建立個人的理解,只要這一 套的理解不是憑空捏造,而是有理有據地建立

足過歐洲,他的北歐只是在他的文字中向我呈 現,所以,他的詩對於我來說,具有一種神秘 的吸引力。他的詩風是一種十分詩性的寫作, 意象往往出其不意,很合我的口味。大學時, 我跟陳暉健經常研究詩藝,我們一起閱讀那些 文學獎的得獎作品,發現這些現代詩在形式上 多是長篇大論,風格似散文。可能是出於叛逆 精神,暉健和我偏偏不寫這類敘事詩,而走了 一條以抒情為主、偏重語言與意象的路。須得 承認,特朗斯特羅默的詩並不好讀,對讀者的 要求頗高,要靠讀者投入忖測,起初閱讀時, 我只能明白一點點,可是詩從來不是一種以明 白/不明白來區分其優劣的文體,理解是漸漸 建立起來的。還得說明,這種理解是我個人的 解讀,未必全然就等同於作者的意思。然而, 這是不要緊的。寫詩不是要告訴讀者甚麼東西 是甚麼東西,而是要求讀者自行從詩中去感 受、去體會。寫作〈尾鰭〉時,我正在修讀教 育文憑,某一回,我在大學的地下迴廊列印功 課,看著紙張從打印機列印出來,那一刻,詩 句也從我的腦海裏汨汨流出,這是我寫詩的真 實寫照,我很少依靠靈感寫作,而是依靠這些 突如其來的時刻。詩裏提到的走廊,正是教育 大學的迴廊。至於〈特朗斯特羅默的琴〉,當 中的琴,是特朗斯特羅默常用的意象。他本人 也懂得彈鋼琴。他不但寫琴,還寫琴盒──琴

起來的。作者可以反對我的看法,但只要我說 得通,便可以不必在乎作者是不是同意了。 問:臨時加插一題,剛才您提到夏宇,她對您寫詩 有甚麼影響嗎? 文:十七歲,我開始寫詩,在青少年時期,夏宇對 我的創作影響甚大,這影響恐怕直至我二十五 歲為止。我曾非常著迷於夏宇詩中的聲韻節 奏,後來,為了擺脫她的影響,凡是她詩中常 用的意象、句式、用詞等等,我都拒絕使用。 我要建立自己的寫法。我比較喜歡夏宇早期的 新詩,當中的語感、跳躍、對照,皆令我感 到非常的神奇。她後期的作品,如《粉紅色噪 音》、《這隻斑馬》、《那隻斑馬》、《脊椎 之軸》,已跟我的詩觀差別較大,而我仍是一 本一本地買入她的詩集。夏宇現在更像是在玩 實驗遊戲,我對她的愛好,早已從詩的吸引轉 為藝術品的收藏,不再是當年的感覺了。夏宇 近年似乎已不在乎經營一首詩了,更似是在經 營一本書,多實驗性的創作。如果我把十七的 自己比喻成詩的小魚,那麼夏宇當時便是我的 維多利亞港,而特朗斯特羅默算是一片汪洋 了。 問:北島也是深受特朗斯特羅默影響的詩人,他的 詩您喜歡嗎? 文:我在中學和大學時期迷上過北島,還曾找他簽 名、合照。他前期的詩,我較為喜歡;後期的

本來是一具發聲的器具,卻被琴盒封鎖起來, 消弭了它的功用。這一層意象令我很震撼。他 還有另一首詩〈黑色明信片〉也令我深感震撼 的。一般人以為死亡離自己很遠,但詩人卻告

作品,詩裏提供解讀的線索太少了,理解時, 我猜測的成分會更大。北島的詩句,已經不是 說可不可解了,而是去到能不能解的問題。到 了無法解釋的地步,那是很極端的嘗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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問:〈絮語篇〉中,您兩次引用北歐女詩人伊迪特. 索德格朗的詩句:「生命對於自己是個外人」、 「我們將在寂寞的森林裏修行」。閱讀索德格 朗的詩,是否給您內省的作用? 文:索德格朗的詩我讀得不多。因為喜歡特朗斯特 羅默,所以我買了部《北歐現代詩選》,其中 讀到索德格朗的詩,發現她的詩也能回應我的 一些的思考。索德格朗生於俄國彼得堡,但她 主要以瑞典語創作。〈絮語篇〉裏,我引用了 她的兩個句子。「生命對於自己是個外人」, 生命本是自己的,但自己卻不能透徹地掌控 著,反而變成了一個局外人,這是很文學式的 思考。「我們將在寂寞的森林裏修行」,森林 屬於大自然的地方,有其獨特的運作模式,跟

賞的? 文:2013 年,我去西藏旅行,在這十四日的旅程 中,我帶了一本分析奇斯洛夫斯基電影藝術的 書去讀。奇斯洛夫斯基影視作品的主題,不論 是藍白紅三部曲或《十誡》,都是我很喜歡的。 我嘗試借用奇斯洛夫斯基的眼睛來觀看西藏。 因為我在城市長大,當到了西藏這麼高海拔的 地方,實在是大開眼界。我看到了一望無際的 平原,看到了漆黑的夜晚一點乳白色的光,第 一次感受到夜並不是黑的,只要有一月在天, 有光在上,夜,也是張目可視的。色彩是奇斯 洛夫斯基常用的手法,他喜歡運用朦朧的濾 鏡,及淡色調的視角,去呈現畫面。那我就試 用這樣的角度去寫西藏。寫這首詩很是吃力,

城市的系統截然不同。城市人走進森林,常有 孤獨之感,感到格格不入,因為我們要放棄很 多城市的生活觀念。要融入大自然,我們不得 不放下文明與知識,而進入思想性的修行。 〈絮語篇〉是一首長詩,原本題為〈愛蓮說〉, 是寫給一位名為 Irene 的女子的,「愛蓮」即 是她的名字「Irene」。最早發表於《明報》副 刊,編輯告訴我,那是他們創刊以來,發表過 最長的現代詩。由於分行太長,報紙的排版, 是以斜排的形式呈現,所以佔據了一大版報 面。 問:〈倒後鏡〉裏提到都市計畫界的傳奇人物珍. 雅各,您有讀過她的書嗎?珍.雅各對城市的 分析,對您觀察城市有沒有影響呢? 文:我是在香港的一間咖啡店讀到珍.雅各的書 的,《偉大城市的誕生與衰亡》是一本講述 城市規劃的經典之作。她是以倒後鏡的視角來 觀看城市的──當我們前進時,倒後鏡裏的景 物便會顯得漸漸拉遠。我在城市穿梭時,發現 整個城市其實是正在逃離於我的。尤其當我乘 坐巴士,靠近窗邊,觀看街景時,這種感覺便 更加明顯。前陣子,社會經歷了一段動盪的時 期,街道的界限變動起來,一些地方的功能亦 經歷改變,意義不一樣了。珍.雅各在書中反 思貧民窟、地下管道、隧道等的設計功用,正 好回應著我那時候對城市的一些思考。

寫至一半,我幾乎想放棄。但寫成後,我檢閱 一遍,效果卻令我驚喜。我把〈奇斯洛夫斯基〉 投去中文文學創作獎參賽,那是十分冒險的決 定。因為中文文學創作獎歷年的得獎之作,多 被幾個母題所壟斷,不外乎生活、家庭、城市 等。我是抱著必輸的心態去參賽的。最後,蒙 評審吳美筠欣賞而獲獎,吳美筠閱讀得很認 真,還寫了詳細的評語,我把那段評語轉錄到 《晚冬》的詩後。我很感謝她。說回奇斯洛夫 斯基的作品,我最喜歡《十誡》,尤其是講述 「不可殺人」那一集。影片講述一名少年犯了 殺人罪,那我們是否有權判處該少年死刑呢? 這是在探討波蘭的死刑問題。

問:〈奇斯洛夫斯基〉中,您把電影與個人經驗交 織起來,其中寫到您去西藏旅行的經歷,奇斯 洛夫斯基的電影與西藏之旅有甚麼可比擬的地 方呢?奇斯洛夫斯基電影,有甚麼是您最為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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形式的探究 問:《晚冬》不少詩作以括號插入內容,請談談您 使用括號的原則。 文:《晚冬》中使用括號,不一定是為了補充內容, 更多時候是為了製造另一把聲音。括號內的聲 音希望能從括號外的文本抽離出來,但是兩把 聲音卻又是相關的。為甚麼會想到使用括號 呢?我覺得詩不只是語言或情感的創作,有時 候形式也可以參與詩的內容,而標點正正是和 語言密不可分的一種工具,我在想,它也可以 是詩性的一種工具,其中括號是我所偏愛的。 我在讀陳先發的作品時,也留意到他對標點, 尤其是括號的使用,令詩與形式有了一種特別 的關連,那時就非常喜歡。閱讀他的詩集,我 先會想這種括號的運用是否必要。經過細讀,


我覺得是必要的。括號內的聲音,有時是跟原 文本相反的聲音,有時對原文本構成挑戰。以 〈與蘇軾渡海〉為例,括號內的時空屬於蘇軾, 括號外的時空則是我自己所有。括號是最有效 的方法,將兩個不同的情境並置一起,否則, 將兩個情境分成兩個章節,先完整處理好一個 情境,然後才處理另一個,那便會顯得割裂。 問:〈教育旅遊團六章〉中,有一節以教案的形式 來寫詩,為甚麼會有這個創作意念呢?創作 時,您有沒有想過如何突顯詩性的一面呢? 文:教案內的詩行,跟前面的詩行是可以連著一起 讀的;當然,若把教案內的詩行抽離出來,亦 可單獨成篇。我之所以使用教案的形式,是為 了突顯教育制度被框條局限的一面,扼殺了原 本具生命力的東西。 問:《晚冬》輯六〈十二篇〉,是一系列與古典文 學對話的作品,創作這類詩,您最不希望變成 怎樣的作品?余光中、洛夫也寫過不少跟古典 作家對話的作品,您有讀過嗎?如有,您喜歡 嗎? 文:我正是不希望寫成余光中那種的風格,我並不 想重蹈他新古典主義的覆轍。余光中是以現代 的方式去呈現古典的事物,但是,這絕不是我 所追求的路向。我寫〈十二篇〉時,會想到那 些大作家的經歷,他們跟我有何相似的地方 呢,還有,我的切入點又該放在何處呢?下筆 前,我必先要了解清楚那篇作品整體的意念。 例如重寫〈青玉案〉,我不是把這首宋詞白話 化,而是嘗試去回應辛棄疾,尋找〈青玉案〉 在當下的意義。〈青玉案〉原詞是寫元宵節璀 璨的燈火,並影射南宋朝廷耽於安逸的狀態。 我的重寫題為〈青玉案/渡〉,寫我乘搭渡海 小輪時,望見兩岸燦爛的燈飾,如此精緻的景 色卻給我一種虛妄之感,跟辛棄疾當年所見所 想相近。我甚至覺得「辛棄疾」這名字也很人 值得入詩,於是就把它寫進去了,也能夠反映 我們這個時代某種「辛」,某種「棄」與「疾」, 所以在詩裏,我把「辛棄疾」三字拆開來處理, 就像拆開一個人完整的一生,一些很有解構意 味的操作。〈十二篇〉是《晚冬》最嘔心瀝血

《晚冬》封面

的創作,由 2017 年開始構思,直至 2021 年方 告完成。 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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歌詞評論

浮乎?沉乎? —— 略析〈浮生若水〉的人生意境 文栩晉

「Be

Water」 是 華 裔 武 術 家 李 小 龍 ( 下 稱 「李〉) 的名言,既是其武術哲學的總 結,亦是對人生的深層省觀,主張人應如水般,變 化萬千,以無形之狀遊走於有形之象,便能克服及 超越一切難關。無疑,這句絕對離不開中國傳統道 家信奉的哲理名言:「上善若水」,但觀乎李的完 整發言,雖言簡意賅,指出了「水」的隨意性和多 變性,但當我們沉思、玩味一番後,便會覺其意未 盡,「上善若水」應有更深切的人生意蘊。對此, 筆者認為香港填詞人林夕的名作─〈浮生若水〉( 下 稱〈浮〉) 既道出李言之所未發,完整了「水」的 哲學深意,並據之引申出「浮」的境界,再將兩者 化作文學意境,體現傳統哲學的價值。 〈浮〉本為電視劇《太極》的主題曲,全劇 圍繞主角巫馬一生,描述其從只懂使蠻用力的鄉野 村夫,因連串挫折、際遇,逐漸領悟其師關山越的 太極之道,終蛻變為一代宗師的過程。有人以「太 極」,一味主張柔弱勝剛強的道家哲學,但究其底 蘊,則「太極」出自群經之首:《易經》,當中有云: 「剛柔者,立本者也」,可知「剛柔並重」方是的 《易》的哲學核心。同時,《易經》又認為每一爻、 每一象均代表了人、時、地、事的結合和變化,絕 不能墨守成規,故又有言:「易窮則變,變則通, 通則久」,強調「變化才是不變」的道理,亦即「變 通者,趣時者」的真意。合而言之,筆者以為「剛 柔並濟」及「易變通久」,正是「水」與「浮」的 特性與融合。接著,由於前文已對「水」的哲學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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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有一大概說明,故筆者會於下文先解釋「浮」 的意境內容,讓讀者能對文章大意有基礎了解,然 後便會透過分析〈浮〉的歌詞,展現當中的「浮」 與「水」的人生意境。 容或,有人以為〈浮〉既以「水」為主,則本 文亦應以「水」為先。對此,筆者本深以為然,但 慮及為文的層次問題,則觀乎全詞以「浮」作始, 加上「水」為「浮」本,故先述及「浮」的深意, 便能藉此帶出「水」的偉大,故筆者以為本文實應 先言「浮」,後談「水」。 一般而言,「浮」與「沉」相對,前指物件因 水的承托作用,故能於水面上停留;後指物件因重 量、質量等超過水的承托的作用,便墜落水底。但 上言過於科學化及切實,毫無飄逸感及深意可言, 不利於作為充滿感情和空靈的文學意境而言。故 此,筆者認為讀者必先代入浮物之中,明白「物」 與「水」的關係,並從兩者互動的形態,領悟置身 水中的意義。 第一,「浮」者必輕、必鬆。正如上言,物件 置入水中,端視乎物件本身的重量、質量及水的承 托力,以影響物件是浮是沉。但人畢竟具有自主意 識,能自我調節自身狀態,故人若欲浮於水中,自 得卸去無謂的東西,包括物質及精神的,並讓精神 處於放鬆的狀態,避免身體過度繃緊,方能減輕自 身重量及質量,以達到重心平衡,及平均散佈重量, 身體亦能較易為水所承,更不會因一側之重,終致 全身而沒。將此代入人與水的關係中,便不難想像


人經常承受著來自四面八方、不能自已的壓力和挑 戰,常人對此總會嚴陣以待,聚精會神地與其一決 高下。但正如上言,精神及肉體若過分繃緊,便易 招來沒頂之禍。反之,人若能放鬆自己,保持冷靜, 才能遊刃有餘地縱觀全局,進而分其輕、重、緩、 急,準確地安排時間、資源,或攻或守、或進或退, 如此便能「浮」在風口浪尖之上,全身而退。由此 可見,保持身心放鬆,正是「浮」者之徵。 第二,「浮」者必動、必隨。當人能明白「輕」 的意義,便能進而領悟「隨」的重要。一般而言, 死物會靜靜地在水面不動,動物則會為不沒入水 中,而作出一系列有條不紊的動作。但「浮」者必 動之意,則是作為「浮」於水中的人,他絕不會胡 亂地「手舞足蹈」,更會有意識地調整自身姿勢,

妄想」的心態下,堅守原則,既不會妄圖改變世間, 必以己為念,亦不作出違心之舉,務求於現實與理 想之中,尋得平衡之法,進退自如,亦即如俗諺所 指,做人處事應如「泥水佬做門」般,「過得自己, 過得人」。將之置於前文,則更見「輕」與「隨」 的關係,並深悟「浮」的意境。 綜合所言,可知「浮」自「水」出,兩者環環 相扣,關係緊密,「浮」於「水」上,自必對水的 隨意性和多變性,了然於胸;否則,人便難以保持 冷靜和放鬆心神,進而認識水的流向,調整自身姿 勢,做到「隨」波逐流的境界。以下,文章便會正 式進入分析部分,以〈浮〉的微言,略析當中蘊含 的大義。 「即使身處逆流未畏懼,我兩手一轉勢,便

隨波逐流,以免與波浪作正面硬碰,務求不被波浪 吞噬。同樣,當人能以「輕」的心態,保持「浮」 於水後,亦絕不能過於固執於己,以為一時之「浮」 便能駕馭風浪,畢竟「欺山莫欺水」,「水」的隨 意性和多變性,正好體現了大自然的偉大和尊嚴, 渺小的人類實在欺不得。相反,人必須認識事件、 環境及人物的流向,切忌與之硬碰,避免無謂損失 或錯失時機。同時,人又要時刻調整心態和行動, 順勢而行,一為避開風口浪尖,保身安命;一為靜 待時機,積蓄實力,如此方能「隨」波逐流,進退 自如,此即是「浮」的境界。 容或有人以為「浮」既帶有「隨波逐流」的負 面意思,意即放棄個人理想及原則,一任勢之所趨, 人云亦云。對此,筆者以為必先釐清「隨波逐流」 的出處及原意。「隨波逐流」典自《史記 ‧ 屈原 賈生列傳》中,屈原與漁父的對話,漁夫知悉屈原 被逐之因後,即言:「夫聖人者,不凝滯於物而能 與世推移。舉世混濁,何不隨其流而揚其波?」 顯而易見,「隨波逐流」自後句出,以其所 處之世皆混濁不堪,故人應跟隨潮流而動,絕不逆 流而處,甚至作出推波助瀾之舉,進一步與濁世同 流而處。誠然,此番解釋並無可非之處。但筆者以 為這又只是斷章取義之舉,因為觀乎前文,則見「不 凝滯於物而能與世推移」一句,所謂「不凝滯於物」 意即人在與外物互動之時,能不為外物所支配,時 刻保持己心,但同時又能悟及客觀環境的限制和影

浮浪午睡」一句,從心理層次淺述了當人面對逆流 的狀態,以及「浮」的重要性。一般而言,人在溺 水或面對客觀環境的壓迫時,心理狀態大多變得緊 張、抗拒,甚至是手足無措的。相信,這與人的心 理發展和特性,不無關係。根據馬斯洛的「需求層 次理論」提出的理論,人類的人理和行為的背後均 有其階段特點和動機來源,而第二及三層正是「安 全」及「愛與歸屬」,指出人類的心理和行為十分 講究「對自身安全」和客觀環境所帶來的「陌生」 和「歸屬」感,但凡有違、侵犯此兩種特性的行為 或環境,人均會表示抗拒、不滿。 對此,筆者以為填詞人正能掌握此特性,藉人 面對「逆流」時的表現,開啟整首詞。「逆流」自 與水有關,亦表明了人面對的困境或壓迫,正迎面 襲來,予人窒礙、不安的感覺。然而,大自然的力 量又豈是人類簡簡單單便能違逆的,環境局限和挑 戰更會追著人走,逃避亦只是一時手段,故當人面 對這些不安和非所屬時,便會自然地心生畏懼,進 而作出抗拒、逃避,甚至反抗的行為,如向前伸出 雙手,想將一切拒諸門外的舉動。 誠然,這只是普通人的慣性反應,但悟及「浮」 的境界的人卻是「即使身處逆流未畏懼」,能迅速 收拾心情,進而冷靜地面對如此情勢,並作出適當 判斷:與其逆流而拒,不如順勢而行。一念至此, 自然伸出的兩手態勢一轉,便能化逆為順,再以手 為枕,「浮」於風口浪尖中,遊刃有餘,甚至能午

響,再作出適當妥協和改變,以能跟隨世界步伐而 處。 據此,則可知「隨波逐流」並未要求人們放棄 原則,做一無獨立思考之人,而是在「不執著、不

睡一會。其中,「轉」及「午睡」更具畫龍點睛之 效,必須細加詳述,因為言行與心境實是一體兩面, 而意境亦會深受影響。 一般而言,當人面對不同事情,便會有相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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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動,而一切肢體動作正是當中的最顯者,故動作 正能反映人的內心狀態。在此,「手」正為象徵之 用,其對象正是「心境」,亦即面對「逆流」時的 反應。正如上言,當人面對困難或壓迫時,均會自 然地伸出雙手,作抗拒之姿,此舉既帶有負面,更 具強硬、用力的意味,但當人能心念一轉,進而手 勢隨轉,則心境亦為之一變。詞中雖未提及手勢如 何,然據文句推演,「浮浪午睡」一句便充分指出, 雙手應已化枕,人浮浪尖,作享受之姿,甚具悠然 自得的柔弱、輕鬆的意味,這亦是悟及「浮」的表 現。由此可見,環境雖對人有支配作用,但所謂「萬 法由心」,人只要改變心境,言行一轉,則整個形 勢亦會為之大改。 接著,「午睡」更進而反映心境對環境的支配

如一」,則生固可喜,但死亦無懼,萬事如如,也 就毋庸偏執一隅。 承此觀念,林夕便直言「任潮浪再巨,也沖毀 跌碎」,以為根據「圓」的概念及「反」的原則, 則儘管人生凶險,挑戰再巨,亦總有平息、毀滅的 一天,雨後總會天晴,故人們實毋庸繃緊身心,時 刻保持作戰狀態。正如上言,如此繃緊,反易被巨 浪吞噬,終陷沒頂。此時,唯有轉變心念,放下身 段和枷鎖,讓身、心得到解放,不再執著,方能 「輕」身,並覓得生機。同時,儘管挑戰仍會接踵 而來,但心態既轉,身心俱輕,自能免於沒頂。然 而,這僅為「輕」之境,仍難免為更巨、更強的浪 強行拖進萬丈深淵。此時,人唯順勢而為,有條不 紊地作出一系列動作,「隨波逐流」,方能進及

和影響。承上而言,儘管人會自然地以手勢將不安、 危險等環境,拒於門外,但所謂「山不轉,路轉; 路不轉,人轉;人不轉,心轉」,人既不能改變客 觀環境,那就應嘗試改變心境,不執於己,如此方 能在俗世中,覓得清靜之地,悠然自得地「隨波逐 流」。「午睡」本為輕鬆之象,再加上「浮浪」一詞, 更予人悠然自得之感,與前句的「逆流」為相對之 象,一緊一鬆,形成強烈對比,並構成一幅頗具深 意的圖畫。當中,一人能在驚駭逆流之中,始終保 持心境平靜,恬淡而對,極能勾勒出畫中人的心境 修養,再藉此說明心念一轉,滔天巨浪亦能化作午 睡浮浪。 詞文至此,可見填詞人絕無一詞一字作高深說 理之用,反能先以平平無奇的詞文,帶出主觀心境 與客觀環境的互動、變化,突顯人面對逆流時,心 念轉變的重要性,再隨之描繪成境隨心轉的景象, 進而化景為境,使全句的深度得到飛躍性的提昇, 既可緊扣「浮生若水」一名,又能造就「浮」的人 生境界。 「任潮浪再巨,也沖毀跌碎,何妨學習輕舟懂 得戲水」一句實蘊含了傳統道家的「圓」的世界觀。 所謂「圓」,並非平白地描述地球的形狀,而是從 形上觀念俯瞰世界萬物,從而洞察其中的底蘊。傳 統道家以為萬物的發展規律,絕非「生→死」的直 線,而是「生→死→生……」的循環;萬物在「始」 與「終」的兩極力量下,循環不息,故此任何性質

「隨」之境,以幸免沒頂。 在此,林夕便以「輕舟戲水」為喻,巧妙地融 「輕」與「隨」而成「浮」之境。「輕舟」,顧名 思義,此舟並非甚麼遠洋巨輪,以征服海洋為目的; 相反,它「輕」,身上絕無任何重型裝備,就如自 雜念、執念中解放的人本身,與上文所言的「輕」 之境,遙相呼應。至於「戲水」則形象化地表現了 「隨」之境。所謂「戲水」,絕非輕視、愚弄的意思; 相反,人能主動投入其中,與之作出深入的互動交 流,既不畏亦不懼,寵辱不驚,彼此共融,就如「玩 耍」、「嬉戲」一樣,輕鬆自在、隨心適意。如此, 人自能避免與浪尖硬碰,並能遊走其中,進退自如, 這便是「隨」的意義。綜上而言,可知「輕舟戲水」 正是「浮」的表現,亦是全詞的核心所在。 觀乎上文,可見林夕僅以平淡之筆,成就高深 之意,功力之高實屬難得。然而,意境再高亦不得 懸而不踐,唯有落實人生,才更見價值。接著,林 夕便以人之所愛為切入,解構人之所執及該如何面 對,進一步將「浮」的意境落實於人生之中。 「假使所愛流離在對岸,我的心肯輕放便難被 碰撞」一句,同樣不帶任何高深遣詞,意象亦極簡 單,但蘊含之意卻又非一般人所能理解。「所愛」 雖無定意,或人或物、或地或事、或公或私,不一 而足,但它們卻必有一共通之處,那就是「心之所 鍾」,唯有「心」意聚集,方是所愛,否則「愛」 亦不會以「心」為中。既是「心之所鍾」,尋而覓之,

的發展,總有反動、歸始的一天,此即「反者,道 之動」的意思。莊子正因洞察「生死如一」,故能 「鼓盆而歌」,慶幸妻子能擺脫「生」的束縛,重 投「死」的懷抱,回歸「道」的狀態。既然「生死

覓而得之,得而愛之,愛而惜之,自是應當。但所 謂「人生不如事,十常八九」,人生總是順寡逆多, 故盡為「心之所鍾」,也不一定能輕易取得,這便 是「流離在對岸」之意;又所謂「物以罕為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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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愛」能輕易取得,其價值又自當重新估量。由 此可見,「對岸之遙」正是「價值之重」。正是如此, 人之一生,才會營營役役,為「愛」奔馳,過程或 安或危、或緩或激、或順或逆,總望能早達對岸, 與「所愛」相擁。正因如此,「心之所鍾」的「愛」 絕不能、更不應輕易放過。 然而,林夕竟提出「我的心肯輕放便難被碰 撞」,這與人之常情卻又背道而馳,令人費解。對 此,筆者以為若將此言,置於上文提及的「輕」及 「隨」之境,其中深意便能豁然開朗,迎刃而解。 前句已明言,「所愛流離在對岸」,正能呼應前文 所提及的「逆流」、「潮浪」,暗指「對岸」既遙 且險,說明人為所愛,多會一意孤行,不避凶險, 甚至一往無前,以身相殉。但如此直來直往,其情

綜合上文,林夕先以人與事的相遇、互動作背 景,指出「輕」、「隨」之境的重要性,再進而提 出合二者而成的「浮」之境。然而,這畢竟是落於 「用」的層面,乃人於被動的情況下,應如何調整 自身及與外界協調。所謂「體用一如」,若欲貫徹 「用」的功夫,必先落實「體」的修練。在此,筆 者以為「水」便是「浮」的體,唯有悟及「若水」, 方能成就「浮生」。 正如文首所言,「Be Water」雖為李的名言, 但當中僅提及水的隨意性和多變性,未有深刻剖析 當中深意。在此,筆者以為林夕極能藉〈浮〉的歌 詞,填補當中的疏漏,將「上善若水」的境界充分 地反映出來。關於「水」的境界,除了李所提及隨 意性和多變性,實尚有「溫柔」、「包容」和「謙

雖可憫、可驚,但又實在愚不可及,更與「浮」的 境界相差甚遠。 有見及此,林夕方會提出「輕放」,這違逆人 情的驚天之舉,以勸勉世人,世事無常,與其與之 硬碰,不如效法「浮」之境,這亦是呼應了前詞提 出的「何妨學習」吧!言歸正傳,人心虛浮,必欲 得其所愛,以滿之、實之,故前路儘是荊棘滿途, 亦會全情投入,但又多會自招損傷。對此,林夕不 獨未有全盤否定,更嘗試立足於此,提出「浮」之 境。 誠然,「所愛」當前,僅「對岸」所隔,但逆 流橫截,誓阻人心往前。此時,人莫以執念對抗不 能違逆的天命,或硬碰強如猛浪、波濤的環境限制; 反需如老子所言:「知其雄,守其雌,為天下溪」, 放下積極的態度、高傲的身段,在逆流中雌伏,靜 待雄飛之時。唯有如此,才能立於不敗之地,爭得 最後勝利。對此,淮陰侯韓信少能忍胯下之辱,後 終為漢初三杰,極能闡明上意。 接著,林夕便進而指出「為誰而震盪,沒法守 便放」。當中,「放」字便是承上啟下的所在。正 如上言,「放」有放下自身身段、放下執念之意, 但筆者以為此亦有「放下所愛」之意。「放下所愛」 並非放棄、終絕之意,而是不執著、不強求,不直 線進取,亦不只爭朝夕;務將眼光放於日後,靜待 條件、時勢許可,方執而起、起而成。既然如此, 林夕於此便進而指出「離離合合悲悲喜喜似水,別

遜」等特性。以下,筆者將繼續以歌詞,分析〈浮〉 中的「水」之境。 此部開端,林夕即以「善」、「柔」及「容」 作領起,簡單直接地道出及歌頌「水」的特性,然 後再以不同表現,為這些關鍵字作補充說明。第一, 林夕先提及「善」與「柔」,其意正在指出「水」 的「溫柔」。「善莫善於水,輕與重,也借勢推送」 一句,極能說明「水」對人的「良善」。人生遇事, 無論輕重,均難盡如人意,小至失意科場、情場、 職場;大至亡友、喪親、失身,凡此種種都會讓人 悔恨不已,作出偏執、極端的行為,輕則惱怒、自 責;重則眾叛、親離。面對這些十之八九的不如意 事,世人多難跳出籓籬,不易超脫。誠然,林夕此 前便提出「浮」的境界,讓人「放輕身段」和「隨 波逐流」,但這畢竟是就理想而言,若無相應的心 靈境界,實難成就一二。 為此,林夕進而提出「水」的心境,以為其中 的「善」與「柔」便是關鍵。眾所周知,「水」有「就 下」的特性,但凡水流必會往低處流動,此即「水 勢」,亦正如後文指:「水向下」的意思。當然, 「水勢」實乃「地心吸力」的科學原理,但立於文 學欣賞的角度,再加上傳統文學好「比附」的特徵, 我們實應將之置於人生而言。「就下」實「勢之所 趨」,無所違逆,此又如人生的不如意事般,無論 輕、重都終有過去、完結、消弭的一天,而造就這 一天的便是「水勢」使然。

強擋」,認為「一往無前」,終只落得頭破血流、 爭而失之之局,此即「求是不求,不求是求」之理。 唯有順遂離合悲喜的自然發展,別執著一時之成, 領悟「先捨而後得」的至理,方能成就「浮」之境。

對此,詩仙李白便曾豪言:「黃河之水天上來, 奔流到海不復回」,以為人生便如河水,任憑如何 波瀾壯闊、細水長流,皆朝海而去,而盛載其中的 人、事、物、情亦會隨之而去,絕不回頭。既然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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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人只要放開心胸,讓一切喜、怒、哀、樂均能 自然流淌於胸懷之中,雖心有感之,但又不滯於情, 任其自然而來,又讓其自然而去,「借勢推送」人 生的「輕與重」,便能成就「應物而無累於物」的 境界。 承此而言,林夕便於後文進而指出「水勢」「退 了也可進」,以配合「借勢推送」而言。眾所周知, 「水勢」「向下」,以之喻人,即指其人謙退,不 欲凡事爭先於人或表現人前。然而,謙退之人儘管 須忍受逆境帶來的考驗及衝擊,但絕非無止境的忍 讓,只因其心如流水,故能將之「借勢推送」而已。 加上,其人雖表面退隱,實仍有「進」的理想,只 因其知悉「時不我待」,故選擇雌伏一隅,伺機而 起。

其「柔」與「弱」。在此,筆者必先澄清一點,「水」 之「柔」與「弱」非指其表,而在其背後的「韌」 與「軟」。 「軟」使人以其「弱」而不堪一擊,實能承萬 物而若無其事;「韌」則能使「水」迎外力而不折, 且能先退而後進,蓄勁而發。正因此兩種特性,使 「水」能承託千鈞之物而不斷,始終保持其度;或 能作適度蓄力,再乘勢將之彈出丈外之遠。合而言 之,則「軟」「韌」往還,形成「水轉動」,而其 原理又與「太極」的「借力打力」、「虛懷若谷」 如出一轍。又加上,再將之置於人生與修行中,則 極見「水」的心境能讓人在面對一切強烈感情時, 仍能以其「軟」之境,虛懷納之,畢竟七情六慾本 就自然而生;同時又能以「韌」之境,面對及對待

除此之外,林夕又於詞末提到「動搖沒法靜要 懂得用勁」,此句意在指出,人在勢中,身、心受 累,故人又應如上言,適時隱忍,唯有伺機用勁, 以求一擊即中。觀乎上言,可見「進退如一」、「動 靜交融」兩點不獨能呼應「退了也可進」的描寫, 亦能帶出「水」的「剛柔並濟」的特性。 至此,只要再與上文合觀,則可知林夕正欲指 出人生的「輕」與「重」總會隨勢向下,但時機未 至,便需懂得忍退,再伺機而進。觀乎上言,「水 勢」自然而然,便能讓人自「輕」與「重」中超脫, 應物而不執於物,實是「善」莫大焉! 至於「柔弱莫弱於水,水轉動,卸去了心痛」 則承《道德經》而來,旨在立於前句,並深化「水」 的「柔弱」對人生的作用。上句深意,在於「送」, 指出「去而不返」的「水勢」能讓人應物而不執於 物;此句之意,則在「卸」,突出「水」依其「柔弱」 之性而「轉動」,正能將應物而生的「情」盡數卸 除,從沉重無奈轉向逍遙自在的人生。承上而言, 「輕與重」泛指人生歷程的林林總總,而此句則進 而聚焦於因林林總總而生的「心痛」。誠然,儘管 人能無執於喜、怒、哀、樂,但因此而生的一切感 受,卻是難以忘懷的。 試想想,「喪親」算是人生最苦,但隨著時間 消逝,人總會走出陰霾,迎接明天,但「情」的種 籽早已深埋心坎,必待時、地、人而再襲心頭,重 擊人生。「輕」「重」易去,「心痛」難釋,人若

之,或作適度反動,退能「持盈保泰」,遇喜則不 過為狂、生悲亦不失為怨;進可卸除過度的情感, 以免偏執而誤。 此外,「軟」「韌」既為水之本性,則其往還 不息,乃自然而然,既無絲毫成心,更未有任何外 力,此即如後文所指「水舞動,哪裏要操縱」。一 切渾然不覺,「軟」「韌」的表現更能突顯其「柔 弱」的純粹,此實完全呼應了林夕對「水」的自然 之「柔」的讚詞。 其實,人作為天地之最靈者,其所秉賦自天 的,不獨其善性,亦在感性與理性,三者互補、滲 透而成「真、善、美」的理想世界。然而,人亦會 因此三性而變得執著、固執,甚或怨天尤人,尤其 是「感性」的影響更是直接和激烈的,故詞亦有曰: 「問世間,情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許」。對此, 人生閱歷尚淺的筆者,只能輕歎「七情六欲亦常人, 唯獨放下大丈夫」。正如上言,可知「放下」絕非 拋而棄之、兩不相干,而是納之於懷,伴而隨之, 但又不會深陷其中,其往、來、顯、隱均一任自然, 無為而生,亦無為而滅,讓其流淌於生命長河之中, 擺蕩於「存在」與「消亡」之間,既能以其存而溫 潤人心,亦能以其消而冰固傷痛。進退自如,使人 立於幸福之地,「水」確符「溫柔」極致。 此外,詞末亦稍有相關的描寫。詞末有句:「浮 沉、順逆,轉身不沾背影,像泡影」中,「浮沉」 與「順逆」都是人之常情,但常人多以「浮」、「順」

欲自「情」中解脫,亦唯有成就「水」的心境。《道 德經》不獨一處盛譽「水」的「柔弱」,以其能「馳 騁天下之至堅」,且「攻堅強者莫之能勝」。深究 此言,則不難發現「水」之所以無堅不摧,正在於

為「功」;「沉」、「逆」為敗,終其一生,營營 役役,旨在趨前避後,妄圖總是無敵人前。殊不知, 人生便在「成」、「敗」中度過,苦不堪言。正因 如此,林夕才希望人能明白,「成」、「敗」總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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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體相生,無可避免,故應坦然面對,並嘗試超越 兩者,讓兩者化作人生的「泡影」般,若有若無, 絕不為兩者所誤,苦纏一生。如此便是上文提及的 「水」的「溫柔」。 緊接而至,〈浮〉再以「容」為起,以「山與 岸被簇擁」及「磨到頑石也融,將恨意歸空」兩句 突出其「包容性」。在此,筆者必先明言此處的「包 容」絕非靜態心境而已,而是含有「忍受」、「堅 持」、「改變」、「接受」的動態過程,故此表面上, 「包容」的雖是一物,但最終又會變成另一物,這 亦是「動靜相依」及「無為有本」的「道」的體現。 正如上言,「水」因具有「軟」與「韌」的表 現,故能突顯其「虛懷若谷」的特性,亦正是這特 性能延展出「包容」的本性。一般而言,人皆會追

物的同時,又能改變本質,並融會貫通而成新物, 故先賢以「海」誨人,既要有「納萬物」的氣量, 更要有「融而通」的智慧。「磨到頑石也融,將恨 意歸空」指出「頑石」量重質大,就如七情六欲般, 雖難以消弭,唯有經過「驚濤駭浪」、「海浪侵蝕」 方能磨而融之,終歸虛空,心見青空,足見「水」 的「融之境」。 綜合上言,又可知「融之境」及「融之境」強 調「海納百川」的胸襟,亦講究「融會貫通」的智 慧。以之處世,人即能保持理智,始終維持開放思 維,接納事物,並將之轉化成自身經驗、能力,以 面對紛繁雜亂的世界。同時,正因思維開放,且能 靈活變通,絕不墨守成規,大大增強了自身的適應 力和解難能力,這便是《易 ‧ 繫辭》:「窮則變,

求「滿」與「有」的狀態,以其能憑藉擁有不同的 資源,滿足個人的無厭欲望。然而,傳統道家對此 實不以為然,因其一向提倡「虛」與「無」的哲學 理念。《道德經》曾言:「持而盈之,不如其已。」 「道沖而用之或不盈,淵兮似萬物之宗。」前句闡 明了「盈滿即虧」的道理,故必須時刻警剔,及時 改正。其實人心如杯,事理若水,若人只顧往杯裏 倒水,不獨終有盈滿之時,再也不能盛載其他事物, 更有傾瀉之險,心再也不能負荷過多的事理,而爆 發一系列的問題,故人必須時刻打掃、清理己心, 捨棄、放下不必要的事理。後句則直指「道」體虛 無若淵,故能吸納、轉化、生成萬物。其實,人生 如走馬,萬事萬物穿梭而過,均有其價值,若只選 擇、保持所謂「有用」的事物,自必錯過不少有趣, 並造成遺憾、缺失,故人實應保持虛心,接受、思 考外來事物,方能成就更豐盛的人生。觀乎世間萬 物,唯有江河、大海方能有此境界,亦即「水」的 的「容」之境。所謂「大海無量」,正極見「大海」 能包容萬物而無傾瀉之險。「山與岸被簇擁」一 句,便直言雄偉如山、綿延若岸亦能被「水」所「包 容」,成功地將「水」的「容之境」勾勒出來。 此外,「容」亦有「融通」之意,「水」不獨 能簇擁山岸,更能發揮可能性,從而獨創新格。「海 納百川,不擇細流」又正好說明「海」的心量不止 浩瀚,能納萬物,更能包容不同事物,將之共冶一 爐,成就無限的可能性。容或,有人以為「不擇細

變則通,通則久」的意思,亦即「易變通久」的特 性。 接著,筆者亦欲藉此稍作延伸,以解釋詞中所 指的「空」之深意,說明「空之境」的內容。佛門 有云:「色即是空,空即是色」,意指萬物皆由因 緣而生,緣起緣滅,既無固定形態,亦無固定性質, 故「空」實為其本質,此即「色即是空」;同時, 「空」絕非萬物孤寂的「頑空」,而是「聚散不定」、 「虛無若有」,包含萬物但又無形體的狀態,萬物 亦由此生,此亦「空即是色」的意思。據此而言, 即「色」與「空」均非世間真象,兩者實是一體兩 面,互相依存的矛盾統一。深知此意,並能貫徹人 生,既不會受制及執著於表象,又能洞悉萬象如一 的真理,通透底裏的便是「空之境」。 據此延伸,可知詞中提及的「清風」及「青空」 均非指絕情棄欲,而是讓人在面對世間萬物時,能 更清晰地了解事物的本質,並從而領悟萬物本無二 致,七情六欲皆因緣而起,生滅無時,實在毋庸執 著,唯有心若無情,又用情至深,方能知其底蘊, 再讓之化作清風,自然流淌,隨之歸入輕鬆、無礙 的青空之中,成就不惑表裏,逍遙自在的「空之 境」。 最後,「水」的「謙遜」之性,則藉由聊聊數 句便輕輕帶出了。「不爭先氣度才無處覓」、「永 遠不執於有敵才無敵」兩句,完全脫胎自《道德 經》:「水善利萬物而不爭」、「夫唯不爭,故天

流」,實是荒謬不已。所謂「一粒老鼠屎壞了一鍋 粥」,「不擇細流」極易造成傷害。對此,筆者實 在不以為然。先不言科學上的稀釋作用,「海」量 之廣不獨在其「廣」,更在其「融」。海在收納萬

下莫能與之爭」及「夫唯不爭,故無尤」三句,而 這亦是「水」的哲學的核心。老子以萬物之生、長、 衰、亡皆不離「水」,因「水」是萬物之源,故「利 萬物」;然而,平心而論,當人們評論、觀察任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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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物時,都易為表象迷惑,多只留意其外貌、功用、 潮流等等,大多不會留意當中的「水」的效用,因 「水」雖通行其中、無處不在,但又不會獨立、突 顯,而是默默地在背後「運作」,故曰:「不爭」。 以之喻人,則其人多重實事,輕虛名,默默在 背後支持及完成事情,但功成之時,又是身退之日, 與一般大眾只會吹噓個人功勞不同,其中差異便見 兩者氣度。前者倨傲,行事為己,只重眼前利益; 後者謙退,但憑良心,放眼大眾所需,此亦「不爭 先氣度才無處覓」的真意。 承此而言,林夕再引申出「無敵」之境。所 謂「無敵」,非「以力假人者」、「宰制天下」, 以致天下噤若寒蟬,無人敢敵的霸意;亦非「以德 服人者」、「胸懷乾坤」,招得萬民心悅誠服,不 與為敵的王道,而是秉持老子三寶─「不敢為天下 先」,不為前喜、不為後悲的「水」之道。其實, 「敵人」源於「對立」。當兩者因同一目標,但又 不能兼而得之,「對立」便隨之而生。處於「對立」 之下,親如父子,亦可能反目成仇。 然而,據上而言,可知「水」具「謙退」的個 性,不會為表現自己、爭寵邀功。由此推論,「水」 的「不爭」,自然會轉化成「無敵」之局。同樣道理, 若有人能修心如「水」,以「謙遜」之性超越所謂 的利害、得失,不再糾纏、沉迷於爭鬥之中,則一 進一退,「對立」也就無從而生,「敵人」亦無從 而起。這便是「永遠不執於有敵才無固敵」的意蘊。 「水」的哲學,不獨源遠流長,且能超越時空 的限制,完全適用於現世。對此,林夕以其深厚的 文化修養,以及獨到的處世目光,剖析了「水」的 不同特性,再配合高超的技巧,以「水」的不同意 象,鉅細無遺地勾勒出相對應的意境。意境又與心 境通,〈浮〉不獨帶有極高的可聽性,亦是俗世的 一曲修行清泉,大大推進了流行曲的深度和廣度。 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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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史鉤沉

香港的意義 —— 淺析原甸的文學實踐 文馬輝洪

1. 引言

甸,原名林佑璋,新加坡著名作家。一九四 ○年生於上海,先後在新加坡、廣州、北 京、香港居住,最後重返新加坡定居至今,經歷漂 泊的一生。從青年時期開始,原甸從事詩歌創作, 風格歷經變化。一九六五年,原甸從中國大陸抵港 後過著營營役役的生活,停止創作達十年之久。 1 一九七五年開始,原甸重新發表作品,居港期間先 後出版了《原甸詩選》、《寫在中國的詩》、《詩 的宣言》等九種詩集,並且開始撰寫文學評論,出 版《香港・星馬・文藝》一書及完成《馬華新詩史 初稿:一九二○至一九六五 》書稿,又主編大型文 學期刊《詩與評論》。 2 對原甸來說,香港不僅是 人生旅途的驛站,亦是他重拾文學初衷的地方,意 義匪淺。本文從創作、評論和編輯工作三方面述介 原甸在香港時期的文學實踐,藉此探討香港對原甸 文學生命的意義。 2. 新詩創作:噴薄的詩情 原甸出生時適逢抗日戰爭,彷彿預示了他漂 泊流離的命運:三歲因戰事與家人逃難至福州,六 歲遠赴新加坡,二十三歲獨自回到中國大陸,先後 在廣州及北京生活,二十五歲孤身移居香港,四十

四歲重返新加坡定居至今。原甸從青少年時期開始 詩歌創作,作品的風格與他的人生經歷關係密切, 大致而言可分為四個時期:一九六四年以前,原甸 在新加坡成長期間,不自覺地受到新馬地區思潮激 盪的影響,詩作充滿愛國反殖的時代激情;一九六 四年至一九六五年,原甸為了追求理想而自我放逐 到中國大陸,卻遭到極左思想的壓抑,未能一展抱 負,只好寄情山水,詩作流露出言志抒情的風格; 一九六五年至一九八四年,原甸離開中國大陸後寓 居香港,切身體會了在商業大都市掙扎求存的種種 壓迫,詩作中不乏對都市的書寫與批判;一九八四 年至今,原甸重返新加坡居住後,接受基督信仰, 開始書寫宗教色彩濃厚的詩作,藉此觀照人間世 相,進一步探索人生的意義與歸屬。原甸為新加坡 和香港兩地著名詩人,迄今出版了十三種詩集: 《青春的哭泣》(一九六二年) 《原甸詩選》(一九七六年) 《寫在中國的詩》(一九七六年) 《詩的宣言》(一九七八年) 《水流千里》(一九七八年) 《新年代前夕》(一九八○年) 《香港風景線》(一九八一年) 《香港窗沿》(一九八三年) 《銅鈸與絲竹》(合著,一九八三年)

1

從一九六五年到一九七五年,除了創作取材自馬來西亞民間傳說的長詩〈孕婦島的傳說〉和改編劇本《最後的藤葉》外,原甸 幾乎停止了所有文學創作。另外,原甸為了增加收入,從一九六七年開始為《星洲日報》社會服務版解答讀者來信,大部分來 信都是關於愛情的煩惱。

2

此外,原甸曾任《爭嗚日報》(一九八一年六月十八日創刊,同年七月三十一日停刊)「百家版」副刊編輯,詳情可見〈我與 《爭嗚日報》〉,收入原甸《我思故我論》(新加坡:萬里書局,一九八八年),頁七至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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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掌聲集》(一九八四年) 《原甸三十年集:一九五九至一九八九》(一 九九○年) 《所多瑪滅城之災》(二○○六年)和《原甸 詩選》(二○○七年)。3 值得留意的一點是,在原甸十三種詩集中,除 了《青春的哭泣》、《原甸三十年集:一九五九至 一九八九》、《所多瑪滅城之災》和《原甸詩選》 (二○○七年)外,其餘九種詩集皆在居港期間出 版,可見香港時期對原甸來說意義殊深。原甸居港 十九年,生活困苦,抵港初期甚至朝不保夕,三餐 難繼,經歷了人生中最困頓的日子。從一九六五年 至一九七五年期間,原甸為了生活,幾乎停止了所 有創作, 4 但對於紙醉金迷的商業化社會則感受至 深。他停筆十年後,受到詩人韓牧的鼓勵而重新執 筆, 5 詩作噴薄而出,書寫及批判香港這個人浮於 事、市儈世俗的都市。一九七八年出版的《詩的 宣言》,收錄原甸居港重新執筆後的詩作, 6也是 他創作都市詩的開端,除了以〈詩與人民〉、〈我 們站崗〉、〈我們是詩的工人〉等詩作表達他對詩 的信念和宣言外,更重要的是他在其他詩作中捕捉 了香港高度商業化的面貌,呈現了香港一九七○年 代的都市形像。原甸身處社會底層,見盡人生百 態、社會滄桑,因此他筆下不乏批判香港奸詐虛 妄、光怪陸離現象的詩作,成為他在居港期間最 突出的詩風,譬如控訴居住困難的〈屋〉、揭示 沉迷股票市場的〈球的種種〉、反映賭博心態的 〈六合彩應該買〉、〈賭的速寫〉和〈跑馬日〉 等等,有評論甚至認為:「原甸似乎對他所生活 的這個城市充滿了詛咒和對立。」7

一九七七年,原甸在昔日的中環碼頭經營一爿 小店,專門售賣南洋沙嗲(即沙茶牛肉的簡稱)。 他每天上午讀書寫詩,下午售賣沙嗲,堅持多年, 故有「沙嗲詩人」的稱號。原甸對「沙嗲詩人」這 個形像似乎頗為受落,在〈沙嗲詩人自畫像〉中如 此說明詩與沙嗲的關係:「有一個沙嗲詩人/他生 產沙嗲 他生產詩/沙嗲是南洋熱帶的小吃品/片 片的肉穿成一支支的肉串/詩是人類精神的小吃 品/一行行的詩挑著詩人滴滴的血汗」,而且最喜 歡別人稱他為「沙嗲詩人」,「因為——/沙嗲 和 詩/生活 和 藝術/只有在這名稱裏/完美 地結合了」。 8 原甸售賣沙嗲不僅僅是為了營生糊 口,也為了沙嗲中那種熟悉的家鄉味道:「因為在 我自己的故鄉/我呼吸著的空氣/也常有芫茜粉的 馥郁/也常有小茴的香……」。 9 原甸在〈沙嗲與 詩〉中更形容沙嗲與詩好像兄弟一般,從形狀來說 「沙嗲一串串/詩一行行」,從味道而言「沙嗲飄 香/詩也飄香」,而且沙嗲與詩都是工作的成果, 前者需要「紅紅的爐火」,後者也需要「紅紅的思 想」。10 除了寫下〈沙嗲詩人自畫像〉、〈我是販 賣者〉、〈沙嗲與詩〉三首與沙嗲有關的詩作外, 他甚至在詩集《香港風景線》以「沙嗲與詩」作為 第二輯作品的總題,由此可見他對這些詩作的喜愛 和重視。 原甸居港期間的創作,除了都市詩外,還有其他 類型的作品,如抒情寫景之作〈失眠者說〉、〈白 雲山抒情〉、〈石澳海灘〉等,思念家鄉之作〈奔 喪之路〉、〈昨夜我回來〉、〈思鄉小夜曲〉、 〈月的甜和鹹〉等,懷念青春歲月之作〈行囊〉、 〈我的童年〉等,題材多種多樣,不一而足。

3

原甸各時期的詩作特點詳見馬輝洪〈漂泊的軌跡──原甸詩作初探〉,《文學評論》第五十五期(二○一八年六月),頁五七至 七○。

4

原甸居港初期,曾改編美國著名作家奧‧亨利的短篇小說〈最後的藤葉〉為劇本《最後的藤葉》(香港:香港地帶出版,一九六八 年)。

5

原甸《馬困人未倦──我的半生拼圖》(新加坡:青年書局,二○○七年),頁一五七。

6

《原甸詩選》(一九七六年)、《寫在中國的詩》(一九七六年)為原甸居港期間最早出版的詩集,收錄的作品主要為來港前 的舊作。

7

陳實〈詩人劄記:原甸〉,《新加坡華文作家作品論》(桂林:光明日報出版社、廣西師範大學出版社,一九九一年),頁一 二二至一三四。

8

原甸〈沙嗲詩人自畫像〉,《香港風景線》(廣東:花城出版社,一九八一年),頁五三至五七。

9

原甸〈我是販賣者〉,《香港風景線》,頁五八至五九。

10

原甸〈沙嗲與詩〉,《香港風景線》,頁六○至六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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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文學評論:《香港•星馬•文藝》與《馬華新詩 史初稿:一九二○至一九六五》 一九七五年原甸重返文壇,發表了大量詩作, 不過他自覺寫詩仍然不能滿足他背上的「文化十 架」。11 為了推動香港與新馬地區的文學交流,於 是積極撰寫文學評論,並率先於一九八一年六月出 版《香港・星馬・文藝》一書,又於一九八三年十 一月完成《馬華新詩史初稿:一九二○至一九六 五 》的書稿,是原甸留港期間最主要的文學評論成 果。12 3.1《香港•星馬•文藝》 《香港・星馬・文藝》於一九八一年六月由新 加坡萬里書局出版,內容分為「香港文藝論集」、 「馬華文藝論集」和「信札・報道」三輯,共十八 篇文章,最早一篇寫於一九七九年七月三日,最後 一篇寫於一九八一年一月十八日。13 原甸只用了一 年半時間寫出這部約十萬字的評論集,不可謂不 勤快。這些文章大部分發表在香港的刊物如《開 卷》、《地平綫》、《海洋文藝》、《星島日報》 等,少數發表在新加坡《鄉土》。 14「香港文藝論 集」收錄七篇文章:〈香港詩壇一瞥〉、〈作家 香港作家 文學家辭典〉、〈作家職業化、專業 化問題〉、〈漫談香港文藝界〉、〈香港的文藝 工作怎麼辦?〉、〈香港文藝要有作為文藝的存 在意義 〉 和 〈 文 藝 短 論 十 則 〉 , 主 要 介 紹 香 港 文 藝 ( 尤其是文學)的情況,以及香港文藝工作 者面臨的困境。「馬華文藝論集」收錄〈馬華文 藝大有可為〉、〈馬華文藝內外雜談〉、〈必須開 展馬華文學的研究工作〉、〈馬華新文學最初二十 年發展探索〉、〈正確估計馬華文學在當前文學交

流中的作用〉、〈郁達夫與馬華文藝界的一場大論 戰〉、〈方修與馬華新文學史的整理工作〉、〈馬 華詩人劉思二三事〉和〈劉思的詩〉共九篇文章, 前五篇文章綜論馬華文學的歷史與現況,後四篇分 別討論郁達夫、方修和劉思三位作家與馬華文藝的 關係。原甸更表示:「最早在海外為文介紹這兩位 新加坡作家[即方修和劉思]的人,應該是我這個 小小的原甸了。」 15「信札・報道」收錄了〈關於 《新年代前夕》的信劄〉和〈與詩人米軍、丁家瑞 的歡聚〉二文,前者輯入秦嶺雪致原甸談詩集《新 年代前夕》的信件(寫於一九八○年八月)和原甸 給秦嶺雪的回函(寫於一九八○年八月七日),以 及原甸一九八○年八月二十七日在廣州與詩人米軍 和丁家瑞見面憶舊的經過。馬來西亞作家馬崙對原 甸《香港・星馬・文藝》的評價相當正面,認為: 「他對新馬的華文文學的發展狀況較為熟悉,因 此他寫了許多有關新馬華文文學的論文,企圖從 理論上總結和解釋馬華文學的一些帶有根本性 的問題。同時,由於近年來他參與了香港的文藝 活動,對香港文藝的現狀也提出了許多不乏參考 意義的建議。」 16 由此可見,《香港・星馬・文 藝》確實發揮了促進香港與新加坡兩地文學交流 之效。 3.2《馬華新詩史初稿:一九二○至一九六五 》 根據馬華文學史家方修指出,第一首「被當作新 詩」,而且「具有馬華新文學特性的新詩作品」是嘯 崖刊於一九二○年二月十八日《新國民雜誌》「新文 藝」欄內的作品〈原來學生〉。17 原甸的《馬華新詩 史初稿:一九二○至一九六五》(以下簡稱《馬華新 詩史初稿》)以一九二○年作為馬華新詩的起點,並 以一九六五年新加坡獨立建國作為終點,涵蓋了馬

11

原甸認為「我們新加坡與馬來西亞地區的華文文學,似乎是文學交流道旁的一個不顯眼的野孩子,我心存有不甘。[……]但 如果把我們新馬的華文文學推出去,介紹開來,我想我既然生活在香港的新馬作家,理應在這方面做些事。」見原甸《我的文 學不歸路》(馬來西亞:陶德書香樓,二○○三年),頁二十。

12

原甸另著有《我思故我論》,書中雖然不乏談及香港及新加坡兩地文學狀況的文章,但「從體裁看,有隨筆、小品、雜文、 報導、評論、書介,直至散文、自傳等,可說是種類繁多、品目龐雜」,而書中兩篇評論文章〈八十年代新華詩壇鳥瞰圖〉 和〈在文學交流道上〉均撰於他離港之後,因此本文不擬詳論。見原甸〈自序〉,《我思故我論》,頁碼從缺。

13

書中只有〈方修與馬華新文史的整理工作〉一文沒有註明寫作日期,其他文章均附有寫作日期。

14

方修〈序〉,《香港・星馬・文藝》(新加坡:萬里書局,一九八一年),頁一。

15

原甸《馬困人未倦──我的半生拼圖》,頁一七二。

16

馬崙〈原甸〉,《新馬華文作家羣像》(新加坡:風雲出版社,一九八四年),頁一三六。

17

見方修《馬華新文學簡史》(吉隆坡:馬來西亞華校董事聯合會總會,一九八六年),頁十四至十五;另見方修《新馬華文新 文學六十年》(新加坡:青年書局,二○○六年),頁十五至十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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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修的分期

年代

原甸的分期

一九一九年至一九二五年

萌芽期

馬華詩壇第一批詩人的吶喊(一九二年○至一九二六年)

一九二六年至一九三一年

擴展期

馬華新興詩歌運動(一九二七年至一九三一年)

一九三二年至一九三六年

低潮期

沉鬱的低唱

一九三七年至一九四二年

繁盛期

抗日戰鼓

一九四二年至一九四五年

--

抗日戰爭時期的馬華詩歌(付闕)

一九四五年至一九四八年

戰後初期

向新的現實歌唱(一九四六年至一九四八年)

一九四九年至一九五六年

緊急狀態初期

沉寂的年代(一九四九年至一九五三年)

一九五三年至一九五六年

反黃運動時期

為獨立而歌(一九五四年至一九五九年)

一九五七年至一九七○年

星馬獨立前後

新時代的激情(一九六○年至一九六五年)

表一:方修與原甸的分期比較 華地區(包新加坡)四十五年來的新詩發展。《馬 華新詩史初稿》一書共分九章:

第九章:「新時代的激情(一九六○至一九六 五)」

第一章:「馬華詩壇第一批詩人的吶喊(一九 二○至一九二六)」 第二章:「馬華新興詩歌運動(一九二七至一 九三一)」 第三章:「沉鬱的低唱(一九三二至一九三 六) 第四章:「抗日戰鼓(一九三七至一九四 一)」 第五章:「抗日戰爭時期的馬華詩歌(一九四 二至一九四五)(付闕)」18 第六章:「向新的現實歌唱(一九四六至一九 四八)」 第七章:「沉寂的年代(一九四九至一九五 三)」 第八章:「為獨立而歌(一九五四至一九五 九)」

該書條分縷析馬華地區華文新詩由發端到新加 坡建國前的發展與歷史,這部論著更被形容為「開 闢新加坡詩歌研究的先河」。19 原甸在《馬華新詩 史初稿》所採取的歷史分期,與方修在《馬華新文 學史稿》(全書分上、中、下三卷,涵蓋一九一八 年至一九四二年)和《戰後馬華文學史初稿》(涵 蓋一九四五年至一九七○年)的歷史分期大略相 同,20 詳見上表。 方修的《馬華新文學史稿》和《戰後馬華文 學史初稿》二書為最早研究馬華文學文學史的專 論,亦為原甸在一九七○年代末構思和撰寫《馬華 新詩史初稿:一九二○至一九六五》時所能參考的 馬華文學史著作,21 因此原甸與方修在文學史分期 上的相似之處就可以理解,原甸亦承認他確實參考 了方修對馬華文學史的分期來寫他的《馬華新詩史 初稿》。22 因此,歐清池認為方修的馬華文學史著

18

原甸解釋「第五章:抗日戰爭時期的馬華詩歌(一九四二至一九四五)」「付闕」的原因:「第二次世界大戰,整個馬來半島 (包括新加坡島)在日寇的統治下三年又八個月,這個時期,馬華文壇上公開的文藝活動全告消失;只有在抗日隊伍的文工團 和不能公開流通的宣傳品上可見一二。只是這類宣傳品印量不多,瞬即消失;而且時局動盪,迄今早已煙消雲散了。就是在這 樣的情況下,這部書稿只能把這段時間的詩壇活動暫告『付闕』了。」見〈跋〉,原甸《馬華新詩史初稿:一九二○至一九六 五 》(香港:三聯書店香港有限公司;新加坡:新加坡文學書屋,一九八七年),頁一五七。

19

趙穎〈新加坡華文文學研究的現狀與問題〉,《綿陽師範學院學報》,二○一一年第九期,頁四九至五三。

20

方修《馬華新文學史稿》(上、中、下卷)。新加圾:星洲世界書局有限公司,一九六二年至一九六五年。另方修《戰後馬華 文學史初稿》。吉隆坡:馬來西亞華校董事聯合會總會,一九七八年。

21

原甸接受訪問時表示:「我寫《馬華新詩史初稿》的時候,人在香港,找資料十分因難。但我很幸運,不單止買到方修先生這 兩本文學史著,而且在北角皇都戲院附近的書店買到一套他編的《馬華新文學大系》,給我很大的幫助。其中,《馬華新文學 大系》是我最主要的參考資料,再加上零零星星的作家詩集及其他資料如《南大頌》等,足夠我寫新詩史了。」見沈舒〈回望 香港歲月──再訪原甸先生〉,《聲韻詩刊》,第五十一期(二○二○年三月),頁四一至四五。

22

沈舒〈回望香港歲月──再訪原甸先生〉,《聲韻詩刊》,第五十二期(二○二○年三月),頁四一至四五。另外,原甸曾於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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受到政治變化和社會變遷的影響, 23 同樣見於原 甸的《馬華新詩史初稿》。朱文斌更清楚指出原 甸的《馬華新詩史初稿》「與方修的文學史觀一脈 相承,帶有明顯的文學意識形態色彩。」24 話雖如 此,《馬華新詩史初稿》作為第一本馬華新詩史著 作卻得到古遠清很高的評價,他認為:「這是繼方 修的馬華文學史著作出版後又一力作,是研究新馬 華文學文體發展史的新收穫。」25

大概在一九八三年,新馬作家魯鈍來港與原 甸晤面時提出創辦詩刊的意願,二人一拍即合, 決定出版詩刊《詩與評論》。 26 原甸對魯鈍的評

刊幾近絕跡,只剩下出版了十多年刊《詩風》(一 九七二年創刊)。30 然而,《詩與評論》創刊半年 後,《詩風》也難逃停刊的命運。所以,黃維樑 指出:「這本大型的詩刊[即《詩與評論》]是 本港以後唯一的詩刊了。……希望這本『暫時是 不定期的』刊物,將來會『定期起來』。」 31 可 惜,事與願違,《詩與評論》不僅沒有「定期起 來」,而且第二期最終也沒有出版。 原甸在香港生活了接近二十年,對當時的詩壇 十分失望,在題為〈《詩與評論》的風格〉的「代 發刊詞」中表示:「萎縮的詩壇,這裏浸淹著白開 水,那裏朦朧著夢囈與謎語,詩壇上充斥著大量的 分行的文字,蒼白的敘述,空漠的吶喊,作態的抒 情,破壞語法的文字拼湊,違反閱讀常規的神經質

價頗高,尤其是他對文藝問題的見解和態度,甚 至認為「從魯鈍先生的身上,我又對新馬的文藝 感到一種希望和信心」。27《詩與評論》創刊於一 九八四年一月一日,原甸主編,由香港國際出版 社出版兼發行。創刊號為二十四開,厚達二四四 頁,最初擬不定期出版。《詩與評論》顧問團的 陣容強勁,包括美國的保羅‧安格爾和聶華苓、日 本的今富正已、中國內地的艾青和辛笛、新加坡 的方修、馬來西亞的魯鈍,以及香港的何達。據 原甸透露,他曾邀請余光中擔任顧問,作為台灣 的代表,可惜最終未能成事。28《詩與評論》創刊 時曾被文學界寄以厚望,甚至表示「為陰霾的新 詩壇露出一線曙光」。29 一九八○年代初,香港詩

語言以及眾多的無法理喻,無法解析的神秘性字句 和猜謎式的東西……。《詩與評論》是一面掙扎著 而舉起的旗幟,我們看到這樣那樣的瑕疵,但並不 等於我們就可以避開這樣那樣的瑕疵,我們就可以 完美。然而,我們希望這樣那樣的瑕疵能逐漸的減 少,《詩與評論》能逐漸的向比較完美邁進。」原 甸宣稱:「我們不偏袒任何的派別,我們相信有生 命力的詩歌派別必能戰勝時間的沖洗。」32 原甸有 感於文學界成幫成派,「因此很想搞一份無幫無派 的純作品派,因此便策劃出版一份大型書刊,訂名 為《詩與評論》,希望兼收理論與詩作……。」 33 原甸創辦這份詩刊的目的有二:一、實踐各家並 舉、各派共存的編輯理念;二、介紹新馬文學作品

4. 主編詩刊:《詩與評論》

九七九年九月撰長文〈馬華新文學最初二十年發展探索──讀《馬華新文學史稿》札記〉,詳論方修《馬華新文學史稿》各分期 的特點。見原甸〈馬華新文學最初二十年發展探索──讀《馬華新文學史稿》札記〉,《香港‧星馬‧文藝》,頁一一三至一三 三。 23

歐清池《方修及其作品研究》(新加坡:春藝圖書貿易公司,二○○一年)。

24

朱文斌〈亂花漸欲迷人眼——二十世紀八○年代後新馬華文文學本土研究述評〉,《江西社會科學》,二○○五年第十期,頁 八九至九六。

25

古遠清〈強化新華文學的主體性和獨立性——新加坡文學評論與研究生存狀態考察〉,《中國海洋大學學報 (社會科學版)》, 二○○四年第六期,頁二一○至二一四。

26

沈舒〈回望香港歲月——再訪原甸先生〉,《聲韻詩刊》,第五十二期(二○二○年三月),頁四一至四五。

27

原甸〈序魯鈍的詩〉,《我思故我論》,頁一六七至一六八。

28

原甸《馬困人未倦——我的半生拼圖》,頁一七六。

29

秦賢次〈香港文學期刊滄桑錄〉,《文訊》第二十期(一九八五年十月),頁五三至七六。

30

當時還有斷斷續續出版的《新穗詩刊》:原名《新穗文刊》一九七八年九月創刊,出版了四期,至一九七九年五月停刊;一九 八一年十二月改名《新穗詩刊》復刊,出版了三期,至一九八二年十一月停刊;一九八五年五月復刊,出版了三期,至一九八 六年七月停刊。

31

黃維樑《香港文學初探》(香港:華漢文化事業公司,一九八五年),頁八六。

32

原甸〈《詩與評論》的風格〉,《詩與評論》第一期(一九八四),頁一至二。

33

原甸《馬困人未倦——我的半生拼圖》,頁一七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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給各地的同好認識和欣賞。34 從內容而言,《詩與 評論》分為「詩」、「譯詩」、「散文詩」、「評 論」、「詩與歌」、「詩與畫」六輯作品,幾乎涵 蓋了新詩的創作、評論、翻譯,甚至跨媒體創作, 為「創作與理論並重的純粹新詩刊物」。35 原甸表 示《詩與評論》「為最早出現的少數幾本廣泛刊登 各地華文詩作的詩刊;也是最早出現的少數幾本 宣揚不計風格流派的詩刊。」36《詩與評論》作者 陣容鼎盛,「詩」輯的作者包括港澳地區的陶里( 一首)、舒巷城(五首)、黃河浪(二首)、韓牧 (一首)、陳浩泉(二首)、陳不諱(二首)、楊 賈郎(一首)、舒非(一首);中國大陸詩人辛笛 (一首)、蔡其矯(三首)、顧城(五首)、林子 (一首)、李廣田(《嚮往的心》選刊十首);美

附有一篇「小引」,提綱挈領地指出布萊希特與中 國文學與藝術的關係,以及他流亡多年回到故鄉德 國後詩風的特色。這個專輯是研究布萊希特在香港 的傳播和影響具有參考價值的文獻。原甸表示《詩 與評論》第一期出版後,「各地反應甚好」,並曾 在深圳一次中國作家代表團的會面上,得到詩人田 間的讚賞。 39一九八四年十月,原甸離港返回新加 坡,原本有意繼續出版《詩與評論》,並已通知部 分作者,後來因生活的變化,最後不了了之。40

國的非馬(四首)、秦松(一首)、夏雲(二首) 、李斐(三首);台灣的劉延湘(二首)、李魁賢 (二首)、林宗源(三首);馬來西亞的吳岸(一 首)、馬陽(七首)、田思(二首)、禿橡(二 首)、史陽(一首);新加坡的周粲(二首)、適 民(一首)、吳垠(十二首)、希尼爾(一首)、 李販魚(一首)、董農政(三首)、石君(一首) 、火霤紅(一首)和印尼的柔密歐‧鄭(三首)。 從這份名單可見,《詩與評論》的作者不僅來自香 港及亞洲各國,還有遠自美國的華裔作家;其中, 以香港和新加坡的詩人最多(同樣有八位), 《詩與評論》溝通兩地詩壇的目的顯而易見。另 外,顧城的詩是由古劍約稿的,而顧城也轉告《詩 與評論》的稿約給北島,可惜創刊號上只有顧城的 詩,未見北島的作品。37 另外值得一提的還有「譯 詩」專輯,除了刊有黃繼持的〈布萊希特晚期詩選 譯〉——從《布萊希特全集》第四卷《詩集》中翻 譯了布萊希特(一八九八年至一九五六年)寫於一 九四九年至一九五六年期間共十一首詩作外,38還

那一天,我走投無路,連買早點都成了問題,便從 衣物堆中取出這套西裝提到觀塘區中間當舖去求 當。」41 原甸為了生存下去,不得已把他二姐夫送 給他的西裝拿去典當,窮困潦倒的生活可想而知。 不過吊詭之處在於:香港既是原甸在生活上窮途末 路的地方,也是他在文學上大放異彩的舞台,除了 在九年內一口氣出版了九本詩集,也寫下了推動新 港兩地文學交流的評論《香港・星馬・文藝》和《 馬華新詩史初稿:一九二○至一九六五》,亦主編 了大型跨地域詩刊《詩與評論》,收穫豐盛。此 外,原甸居港期間,不僅「與香港的文化界有一定 的交流」,42 亦曾到中國內地與文學界互動,藉此 推動新加坡與香港及中國內地的文學交流。43對原 甸來說,香港固然是他人生旅途上的驛站,也是他 文學生命上不可或缺的部分。 V

5. 結語 原甸在他的自傳《馬困人未倦──我的半生拼 圖》曾經如此形容他居港期間一窮二白的生活:「

34

原甸《我的文學不歸路》,頁二一至二三。

35

秦賢次〈香港文學期刊滄桑錄〉,頁五三至七六。

36

見〈作者年表〉,收入原甸《原甸三十年集》(新加坡:萬里書局,一九九○年),頁六一九。

37

顧城一九八三年七月二十六日給古劍的信件,詳見:https://kknews.cc/culture/rvepx.html。

38

《布萊希特全集》即Bertolt Brecht Gesammelte Werke,Suhrkamp Verlag,1967。

39

原甸《我的文學不歸路》,頁二三。

40

同註26。

41

原甸《馬困人未倦——我的半生拼圖》,頁一三二。

42

原甸〈自序〉,《我思故我論》,頁碼從缺。

43

例如:一九七九年八月,原甸與香港作家應邀前往廣州,與《花城》編輯相敘於白雲山莊;一九八四年原甸參加香港作家代表 團到深圳,與由周揚率領的中國代表團見面,交流文學工作和創作經驗等。見註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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翻譯評論

簾外花太顫 —— 說 William Blake “The Tyger” 的漢譯 文劉偉聰

年歲次猛虎,過年時最常聽人聊起的是英國 詩人威廉.布萊克(William Blake)的 “The Tyger”,當然也少不了隨之而來的徐志摩《猛虎 集》,集中《猛虎》一詩便是徐詩人的譯魂譯筆: 猛虎,猛虎,火焰似的燒紅 在深夜的莽叢, 何等神明的巨眼或是手 能擘畫你的駭人的雄厚? 在何等遙遠的海底還是天頂 燒著你眼火的純晶? 跨甚麼翅膀他膽敢飛騰? 憑甚麼手敢擒住那威稜? 是何等肩腕,是何等神通, 能雕鏤你的臟腑的系統? 等到你的心開始了活跳, 何等震驚的手,何等震驚的腳? 椎的是甚麼錘?使的是甚麼練? 在甚麼洪爐裏熬煉你的腦液? 甚麼砧座?甚麼駭異的拿把 膽敢它的兇惡的驚怕擒抓? 當群星放射它們的金芒, 滿天上泛濫著它們的淚光, 見到他的工程,他露不露笑容? 追你的不就是那造小羊的神工? 猛虎,猛虎,火焰似的燒紅 在深夜的莽叢, 何等神明的巨眼或是手 膽敢擘畫你的驚人的雄厚?

原詩不長,共六節,每節四行,中間四節屬 AABB,雙行轉韻,大體揚抑格: Tyger Tyger, burning bright, In the forests of the night; What immortal hand or eye, Could frame thy fearful symmetry? In what distant deeps or skies. Burnt the fire of thine eyes? On what wings dare he aspire? What the hand, dare seize the fire? And what shoulder, & what art, Could twist the sinews of thy heart? And when thy heart began to beat, What dread hand? & what dread feet? What the hammer? what the chain, In what furnace was thy brain? What the anvil? what dread grasp, Dare its deadly terrors clasp! When the stars threw down their spears And water’d heaven with their tears: Did he smile his work to see? Did he who made the Lamb make thee? Tyger Tyger burning bright, In the forests of the night: What immortal hand or eye, Dare frame thy fearful symmetry. 若不知又或沒有讀過原詩也沒有看過 Blake 的 Voice & Verse | 聲 韻 | 49


版畫,想來也不難嗅出徐譯的舶來氣味,大概各個 意象之間太多不明的跳接(「何等震驚的手,何等 震驚的腳」),語言之間太多古今的互不咬弦( 「造小羊的神工」),怵目驚心。當然當然,我們 對譯詩太苛求了,專挑裏邊的煉字、節奏、句式、 音韻來端詳研究,細味有否詩的餘情餘韻,還要整 幅拿來跟原詩相對照,看看有幾分忠於原著,又有 幾分譯者之叛逆。 記得濟慈在 “On First Looking into Chapman’s Homer” 中這麼寫他初讀 George Chapman 所翻譯的 荷馬:“Look’d at each other with a wild surmise—Silent, upon a peak in Darien.” George Chapman 是早濟慈差不多一世紀的詩人 和譯人,翻譯過荷馬《奧德賽》和《伊利亞特》, 濟慈此處的「相顧無言」是欣羨還是惋惜? 莫非譯詩者既要是譯人也要是詩人?「唯詩 人足以譯詩」縱非的論,但譯詩者卻不能不具若干 詩才,否則怎生體味原詩中的「詩語」,然後細細 出之以譯出語的另一番話兒?詩才以外,尚賴學殖 學養,要不然又不能把握詩人胸中筆下的古典和今 典,雖未必注出,但披沙揀金,在另一座文字的密 林中如何挑出穩當對應的字眼來重現原詩,既是眼 光的選擇,也是隨本文細讀精研而來的取捨,故我 甚折服於余光中這一道體人體己的論斷:「譯者是 不寫論文的學者,沒有作品的作家。」 1 如果好詩 正如 Samuel Coleridge 所云:“The best words in their best orders” ,理想的譯詩便是化解了兩種語言的 一切異相之後,依舊還他一個詩意的 best words 和 best orders 了!是輪迴,也是再生。噫吁戲!危乎 高哉!

徐詩人自承譯詩艱難,1925年8月29日便在 《現代評論》第二卷第38期上發表〈一個譯詩問 題〉,討 論 的 是 他 和 胡 適 各 自 譯 的 同 一 首 歌 德 〈彈豎琴人〉前半截,還要是轉譯自 Thomas Carlyle 的英譯,然後就譯詩之難感嘆道:「翻譯難不 過譯詩,因為詩的難處不單是他的形式,也不單是 他的神韻,你得把神韻化進形式去,像顏色化入 水,又得把形式表現神韻,像玲瓏的香水瓶子盛香 水。」徐志摩很認真的斟酌損益從德文到英文再到 現代白話文的步步腳印,且一併列出他和胡適譯文 的輕重異同,但轉譯還是轉譯,與其說他們譯的是 歌德,不如說他們花氣力譯的是 Thomas Carlyle。 後來諳德文的朱家驊便投書《現代評論》同卷第43 期,檢點德文原詩,一氣重譯了全首,客氣的請適 之志摩二兄批評批評。兩位兄台在《現代評論》上 好像沒再回應,倒是成仿吾技癢,在《現代評論》 同卷第48期上又譯了一遍,2 繽繽紛紛。 那一代文人喜歡譯詩以滋養新詩創作,就 算是轉譯也在所不惜,還要一詩多譯,眾手互 搏。William Blake 的 “The Tyger” 自然也不只於徐 譯,郭沫若也曾來一顯譯手,不叫〈猛虎〉啦,叫 〈老虎〉3: 老虎!老虎!黑夜的森林中 燃燒著的煌煌的火光, 是怎樣的神手或天眼 造出了你這樣的威武堂堂? 你炯炯的兩眼中的火 燃燒在多遠的天空或深淵?

1

〈唯詩人足以譯詩〉,見余光中《從杜甫到達利》,2018,頁 16。

2

我據的是岳麓書社 1999 年影印全套《現代評論》,字跡有點漫漶,尚可用。

3

我初讀郭譯於王佐良編《英詩選譯》,滿以為郭譯成於郭沫若的詩人歲月,後承友人曾曉華兄提點,此乃出於 1981 年出版的《英 詩譯稿》,上海譯文出版社,1981,頁 119,集中所譯料成於上世紀五六十年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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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乘著怎樣的翅膀搏擊? 用怎樣的手奪來火焰? 又是怎樣的膂力,怎樣的技巧, 把你的心臟的筋肉捏成? 當你的心臟開始搏動時, 使用怎樣猛的手腕和腳脛? 是怎樣的槌?怎樣的鏈子? 在怎樣的熔爐中煉成你的腦筋? 是怎樣的鐵砧?怎樣的鐵臂 敢於捉著這可怖的凶神? 群星投下了他們的投槍。 用它們的眼淚潤濕了穹蒼, 他是否微笑著欣賞他的作品? 他創造了你,也創造了羔羊? 老虎!老虎!黑夜的森林中 燃燒著的煌煌的火光, 是怎樣的神手或天眼 造出了你這樣的威武堂堂? 既然「威武堂堂」,且又眼噴「煌煌的火光」,不 叫「猛虎」,偏叫「老虎」,莫非要跟徐譯拉開一 點距離?郭譯用韻隨意,首尾二節的頭兩行也不協 韻,少了兒歌的輕靈輕快,且首尾二節譯得一模一 樣,毫不理會Blake故意在末節尾行偏易一字,由 第一節的 “Could” 改成末節 normative 的 “Dare”,明 顯粗疏,忽略了作者在一連串提問後的語氣轉變。 但郭譯跟徐譯相彷彿,俱避開了首尾兩端的 “fearful symmetry”,自出機杼。然而,無論是徐譯「駭/ 驚人的雄厚」,還是郭譯的「這樣的威武堂堂」, 均不著邊際,形神俱滅,一下子徐志摩更彷彿忘了 自己說過的譯詩南針:「把神韻化進形式,又把形 式表現神韻。」

徐郭兩位詩人完全抹去 “symmetry” 的痕跡,想 來是因為第一節除了描寫夜林漆黑和猛虎精光外, 更無一語語及猛虎身驅的狀貌,來到第四行忽然跳 出個 “fearful symmetry”,神龍見首,遂以空空泛泛 的「雄厚」和「威武」填塞。雖然這裏Blake說的 是 “thy fearful symmetry”,但如果說話對象不是猛虎 而是那呼之欲出的 the Creator,“symmetry” 讚美的 便應是夜林與虎光的共存並峙了。我以為徐譯郭譯 錯將 “fearful symmetry” 視作對猛虎雄姿英發的讚美 (其實,“fearful” 是 compliment 嗎?),是以只能 對 “symmetry” 視而不見。 我們曉得 “The Tyger” 一詩來自 Blake 於 1794 年 自行刊印的版刻色飾詩畫集(engraved poetry/illuminated book)Songs of Innocence and of Experience, 副題是 “Shewing the Two Contrary States of Human Soul” 4,一詩不但配一畫,詩其實是嵌在畫上的文 字,畫不是可以抽離的 illustration,而是文本的一 部分,詩畫合成一個互足的文本(integrated text) ,甚至挑剔一點,我們或要看全整部詩畫集才能通 解卷中的每一首詩。如果只顧看著文字來翻譯,那 便絕不完整甚而至於無心扭曲了,彷彿由德文而英 文而白話文一般。 Blake 詩畫兼擅,嵌著 “The Tyger” 的原畫自是 出於他的手筆,畫中佇立的似是小虎多於老虎,溫 溫吞吞,圓首慈目,嘴角居然含笑,為 Blake 作傳 的 G.E. Bentley 這樣笑道: “What we see is less like an image of burning, deadly terrors, with twisted sinews and dread feet, than it is like a stuffed toy forgotten at the bottom of a tree.”5 我們看著看著,庶幾一邊忍著 笑,一邊深然斯說。 如果我們詩畫同譯,我們或可大膽將所有的 dread hand、dread feet 與乎 dread grasp 俱歸於造物 主,那麼畫上黑夜密林中跟精光小虎同在,又或是 沒有畫出來的老虎與羔羊的對峙才是叫 Blake 聳然 動容的 symmetric 共存,是耶非耶? 文評大家 Northrop Frye 為解釋 Blake 而寫的

4

我用的版本是 William Blake, The Complete Illuminated Books, Thames & Hudson, 2000.

5

G.E. Bentley, The Stranger from Paradise: A Biography of William Blake, Yale University Press, 2001, p.147. Voice & Verse | 聲 韻 | 51


一卷大書直叫 Fearful Symmetry(Princeton University Press, 1969),我初遇時大為興奮,以為裏邊 一定深深著墨,為我們解開 “The Tyger” 中 “fearful symmetry” 何所指涉,但我勉力翻尋,終無所 獲。書上花了許多篇幅闡述 Blake 的宗教思想,延 伸至他的宇宙觀, 6 但其議論甚煩,恕未能概述, 只能摘說其關鍵者,即 Blake 相信宇宙及造物主 自有其自度的秩序,各具其 mathematical form, 而 symmetry 正好滲透在各種藝術之中,由建築至 詩歌至繪畫,不一而足,但 Frye 的說法似未夠具 體而微,未能讓我們輕鬆解讀 “The Tyger”,且姑存 此說,又或借此以盱衡這張 engraved poetry,權當 詩畫是那和諧的共生(symmetry)好了。 我信吾道不孤,Harold Bloom 在其 “The Visionary Company:A Reading of English Romantic Poetry” 上對 “The Tyger” 的按語,最貼我心:“So in The Tyger; the animal is burning bright and its symmetry is fearful to those who choose to see it in darkness, for the forest is not in the night, but ‘of the night,’ and does not exist apart from it. The man who sees the fearful symmetry may see also God’s Love as light, and His Wrath as fire, and may identify the Tyger with the latter, and say that God made both Tiger and lamb.”7 持此觀之,一九五○年代卞之琳所譯〈老 8 虎〉 雖然曾經還 “symmetry” 以「勻稱」二字,但 著眼的依然是虎的外形,似還未能叫人折服:「能 塑造你一身驚人的勻稱」(“Could frame thy fearful symmetry”)。同時代的袁可嘉於 1957 年編選《布 萊克詩選》,書上〈老虎〉是宋雪亭的譯筆, 9 此 處作:「能塑造你這可怕的勻稱」。頗不像詩吧! 至若晚近國內張熾恆獨力翻成《布萊克詩集》 ( 上海社會科學院出版社,2017),其中〈老 虎〉此句作「構造你可畏的健美」,唉!也一般乏

善可陳。我曾滿心期待,一心翻開楊牧《英詩漢譯 集》(洪範書店,2007)裏的〈猛虎〉,卻讀到: 「力能規擘出你勻稱驚人?」「規擘」乃奇怪造 詞,以「勻稱驚人」為此怪詞的受語,不算語出驚 人,卻只能算是隨喜隨人了。 2015年春,偶爾路過牛津,在 Ashmolean Museum 遇上 “William Blake: Master & Apprentice” 大展(隨展覽印有 Michael Phillips 編的豐饒圖 錄,Ashmolean Museum 出版,大可觀),初回見 到許多 Blake 的手稿、版刻及色飾書(illuminated books)的真身素體,看到的是 Blake 站在十八十 九世紀之交、藝術與俗世印刷技術的交滙處,感 受到的是跟後來 “Work of Art in the Age of Reproducibility”9 迥不相同的氛圍和氣象,一切不容易把 握,還是借用班杰明的話來權作小結:“In even the most perfect reproduction, one thing is lacking: the here and now of the work of art——its unique existence in a particular place.”10 譯詩不只遠離了原詩的 here and now,彷彿更暌違了她的 unique existence,僥倖的 話,許是雨中賞花,但我讀勻了 “The Tyger” 的諸款 漢譯,總覺得簾外雨猛,花便顫得亂了。 V

6

詳見 Fearful Symmetry,同前注,首二章。

7

Harold Bloom, The Visionary Company, Cornell University Press, 1971, p. 36.

8

卞之琳編譯《英國詩選》,商務印書館,1996,頁103。

9

袁可嘉編《布萊克詩選》,人民文學出版社,1957,頁74。

10

Walter Benjamin, “Work of Art in the Age of Reproducibility,” in Walter Benjamin, Selected Works, vol. 4, edited by Howard Eiland and Michael Jennings, Harvard University Press, 2003, p. 2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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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歌評論

拆解中心與競逐主流 —— 一九八○年代香港詩壇 「現代派」與「余派」的論爭 文王良和

一、前言

世紀一九七○年代後期至八○年代中期,從 台灣來港任香港中文大學中文系教授的著名 詩人余光中,影響力籠罩香港詩壇,引起詩觀相異 的現代派詩人不滿,一方面批評余光中擔任青年文 學獎評判,主導了獲獎作品的面貌;一方面把受到 他影響的青年詩人目為「余派」,不無批評之意。1 一九八四年,自美國取得博士學位回港發展的現代 派詩人梁秉鈞,對余光中等人主導的家國民族、古 典想像、煉字煉句、經營意象的詩風,十分不滿, 自覺凝聚身邊的文友、學生,如葉輝(葉彤)、關 夢南、王仁芸、羅貴祥(羅童)等,開展對余派的 批判,引發中心、邊緣,主流、非主流等論述,其 中不僅牽涉到論述者對自身位置的觀照,也牽涉到 抗衡的策略以及如何利用位置的力量。 「余光中」三個字,可以附會曲解為「我處於 光芒的中心」;事實上,在現代派抗衡余派的過程 中,余光中、余派,一直被塑造為詩壇的主流、中 心,而現代派詩人,則自視為「邊緣」。一九八五 年九月,余光中離港回台;梁秉鈞在香港文學界更

為活躍,影響力越來越大,逐漸取代余光中的位置 ──── 從他自我定位的「邊緣」移向「中心」。到了 八○年代後期,香港詩壇的主要文藝風氣已有易轉 之勢,余光中的影響力日漸消退,余氏詩風式微; 而梁秉鈞的影響力日漸加強,受梁秉鈞詩風影響的 人越來越多。八○年代前期當紅的余派新星,在這 樣的情況下,變相受到壓抑;一九八七年,《新穗》 陣營的陳德錦、 2 李華川 3 等更與現代派詩人羅貴 祥,因余派、中心、主流、盟主的問題發生論戰。 二、中心與邊緣 梁秉鈞與羈魂(胡國賢)對談時,這樣說:「我 回來香港以後……很感覺到『新批評』式的評論態 度、甚至一種更舊的『印象派』式的態度籠罩港 台。……我不禁非常明顯地感到當時流行的對『怎 樣讀新詩』的討論無法滿足實在已發生了的美學追 尋,我感到『典範』(Paradigm) 的轉移……。」4 梁 秉鈞雖沒有指名道姓,但熟悉香港新詩發展的人, 不難感知話中對余光中、黃維樑意有所指的批評。5 談到〈蓮葉〉時,梁秉鈞又說:「〈蓮葉〉組詩寫

1

可參看王良和,〈青年文學獎與「余派」之說〉,見王良和,《余光中、黃國彬論》(香港:匯智出版社,2009),頁5–74。

2

陳德錦自言在一九七七年「暑期參加『青年文學獎』創作研習室,導師為余光中及黃國彬」,見陳德錦自撰的〈小傳〉,《羅 盤》第八期(1978.12)。陳德錦曾獲第五屆青年文學獎新詩高級組冠軍,獲獎詩作〈樂與怒〉明顯受到余光中〈敲打樂〉的 影響。評判余光中對此詩非常欣賞,許為「傑作」。見余光中,〈詩來稿總評〉,《第五屆青年文學獎文集》(香港,綠林出 版社,1985),頁86。陳德錦在一九七八年九月創辦《新穗文刊》,出版四期後停刊,一九八一年十二月復刊,易名《新穗詩 刊》。1983年,他又創辦「新穗出版社」,為「新穗」陣營的靈魂人物。

3

李華川第一本散文集《列車五小時》,由「新穗出版社」於一九八三年出版。

4

羈魂、梁秉鈞,〈詩.越界.文化探索〉,《詩雙月刊》第三十六期(1997.10),頁42。

5

余光中論詩,往往集中討論文字、意象、技巧,為新批評的一路;黃維樑著有《怎樣讀新詩》(香港:學津書店,198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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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時剛好我從海外歸來,面對新舊文化的衝突,感 覺到美感典範的變移……。」6 無論是批評「怎樣 讀新詩」,還是談〈蓮葉〉,梁秉鈞總是談到「美 感典範的變移」;敏銳的讀者,或會感知〈蓮葉〉 不是一般的詠物詩,部分詩作不乏針對當時香港文 化、詩歌風尚的發聲。比較明顯的兩首,一是〈冕 葉〉,一是〈邊葉〉。 「冕」字,「古者大夫以上之禮冠也」、「高 貴之意,與領袖同」。7 將這個字加於「葉」前,意 味此一事物在詩人的眼中,不啻具有王者、領袖、 高高在上的形象,再推遠一點,還可隱指權力。如 果將「冕」字釋義中「古者」作為事物的標誌,則 此「葉」(包含「花」)又有古典、非現代化的指向。 〈冕葉〉開首,正是對非現代化的陳言、美麗而輝 煌的形象的貶抑,意有所指地針對「蓮」發聲: 蓮已是陳言,若果 我們不能找到自己的 種籽,開出新的花。 指著這顫動的微紅的尖端,你說 這是芙蕖,你說這是菡萏 叫它許多好聽的名字 美麗而輝煌的名字 跟我沒有關係,美麗而輝煌

又有甚麼意義呢? 8 梁秉鈞不僅在此和陳言、輝煌「劃清界線」 ──── 跟我沒有關係 ──── 在第三節詩中更謂「你若 是站在堂皇的那一邊/自會以我的沒有裝飾為襤褸 了」,和「那一邊」相對而沒有點出的,則是「我」 所在的「這一邊」。也就是說,這些詩句暗示「我」 和「你」在位置上的分別甚至相對。「堂皇」的那 一邊,總是得到「他人注視的目光」,也就意味成 為焦點,成為外在世界的意識歸向,「堂皇」無疑 可理解為「中心」的位置;而「我」無論怎麼解說「到 頭來終會落空」,難以改變別人把目光轉向「習慣 認可的修辭」。文本互涉,讀者不難由此及彼,聯 想到余光中的名作〈蓮的聯想〉、余光中在詩壇上 備受注目、其作品勝於修辭;而梁秉鈞與王良和筆 談時,承認〈冕葉〉的發聲,與當時的詩壇有關。9 如果說,〈冕葉〉中的「你」,指向「站在堂 皇的那一邊」的人;則〈邊葉〉一詩,就是立足邊 緣,以「邊葉」的角度,直接和「主花」、「圓心」 對話了: 你惋惜養份來不到最偏遠的葉緣 觀賞的目光當然應該集中在主花 你是圓心,冠瓣的城垛輻射著權力

6

同註4,頁43。

7

見《辭源(改編本)》(香港:商務印書館,1986),頁70。

8

集思編,《梁秉鈞卷》(香港:三聯書店,1989),頁144。

9

王良和,〈蟬鳴不絕的堅持——與梁秉鈞談他的詩〉,收入王良和,《打開詩窗——香港詩人對談》(香港:匯智出版 社,2008),頁8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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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覆修訂的正史,我是圓周上面 曖昧的一點,是風沙擾亂了的狼煙 邊塞的傳說,野史裏模糊了的情節

品。」12 關夢南在〈我看《十人詩選》〉中,亦強 調他們的「邊緣性」: 但無論如何,對於《十人詩選》這唯客觀存在 的文字,某些意識還是值得讀者參考的,比如 『邊緣性』、『來自比較草根階層的聲音』, 以及『生活口語的創作取向』。先說『邊緣 性』。邊緣性是一個十分敏感的題目,因為一 提起必然聯想到誰是主流的問題。但無可否 認,當時文藝界也如今日一樣,有些人比較容 易獲得發表的機會,另外一些人則不。……至 於邊緣性的另一個特點是沒有使命感,沒有太 大的文化歷史包袱 —— 沒有詩,我們仍然可 以生活得不錯。13

請不要帶著君臨的神色俯身向著我們 高唱激昂的雨曲,或是附和風傳的靡音 邊緣的花葉有自己的姿態,你可留意? 你會不會細讀?獨特的葉脈如街道縱橫 10 此詩固然可以讓讀者聯想到過渡期的「香港」 (邊緣)與「大陸」(中原)的關係;但詩人加上 與文學指涉的詞語(如「細讀」、「抒情」等), 詩的含義也就更為豐富。「附和風傳的靡音」,甚 至可以令人聯想到是對某種從者甚眾的文藝風尚的 貶抑。在主、次關係上,梁秉鈞指出「你」是主流 (「主花」)、中心(「圓心」),而「我」處於 邊緣(邊葉)的位置。尤堪注意的是,梁秉鈞在詩 中標出「權力」一詞,指出冠瓣的城垛「輻射著權 力」,是甚麼權力呢?是書寫歷史的權力,可以 「反覆修訂」,把自己書寫成「正史」;而對方, 就被邊緣化為「野史」、「邊塞」,面貌變得模糊 不清了。這些詩句固然指涉九七回歸、邊緣(香 港)與中心(大陸)、書寫歷史的權力關係;但換 一個角度說,梁秉鈞對文學上主流、中心的提防, 也在於他們具有書寫文學史的權力。11 可以說,以梁秉鈞為首的現代派詩人,是帶著 上述的理解開展對主流的討論和對余派的批判的, 而他們不僅在詩作上曲喻隱指,更在談詩論文間, 刻意突顯余派的中心地位,並強調他們的邊緣位 置。葉輝在《十人詩選.序》中說:「他們當時都 是文學界的邊緣人,不大能夠在主流刊物發表作

三、排斥與包容 梁秉鈞等人在論述的文字中常常強調中心、 主流的排他性和對邊緣的壓抑,套用〈邊葉〉的詩 句,也就是「帶著君臨的神色俯身向著我們」。梁 秉鈞在針砭黃維樑「文字清通」的要求時,這樣說: 「更可怕的當然是有人會進行一種文學上的清潔運 動,『清理門戶』,不同風格和態度的語文被排斥, 一切只落得一片白茫茫好乾淨了。」14 明顯暗示對 方「清理門戶」,排斥異己。王仁芸在針對余派的 文字中亦說:「『主流』往往有強烈的排他性,人 為地把另一些作品置於支流或者次要的地位,說是 『獨裁統治』,大概也不為過。」15 於是,余光中 或余派便在這些論述中,或明或暗被貼上「排他」、 「獨裁」、「霸權」16、「壟斷」17 的負面標籤,甚 至被指有可能成為利用權力操控文學的建制,羅貴

10

集思編,《梁秉鈞卷》,頁147。

11

梁秉鈞在訪問戴天時說:「會不會這情形在香港更為嚴重,每個時期都會有這種情況出現,某些人自稱是主流,而排斥其他流 派?其實只是小圈子罷了。……會不會是誰有機會出版作品,將來文學史上就有地位?」見杜漸整理,〈訪問戴天〉,《讀者 良友》第十八期(1985.12),頁54–55。馬家輝在〈黃維樑與文學史書寫——專欄文類的文化分析策略芻議(3)〉中,指出黃維 樑對專欄文類的論述策略,「其實指涉一種很獨特的權力操作方向:香港文學史的書寫權力。黃維樑透過重新評估專欄文類而 替香港文學史拓疆劃界,但也同時等於在替自身的文學史書寫權力開疆拓土。」見《明報.世紀》(2000.4.19),版E4。

12

葉輝,〈十種個性與二十多年的共同記憶〉,見錢雅婷編,《十人詩選》(香港:青文書屋,1998),頁VI。

13

《明報.世紀》(1998.8.17),版C4。

14

也斯,〈談「清通的中文」〉,《讀書人》復刊第二十六期(1997.4),頁95。

15

王仁芸,〈一定要主流嗎?〉,《秋螢》第三十一期(1986.7.1)。

16

如羅童說:「……藝術的主流派別問題其實牽涉著意識形態、生活價值觀等的衝突,甚至是葛蘭西所說的霸權或位置之爭。」 見〈追溯一點歷史〉,《信報》副刊(1987.2.9)。

17

如羅童說:「為甚麼我們不可以質疑那些企圖制造壟斷建制的勢力?……權力的運作方式,正如福柯所說,是隱藏不露的,沒 有一個霸權會承認自己的壟斷和排他性……。」見〈扭曲真象〉,《信報》副刊(1987.3.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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祥(羅童)說: 當一個流派一種單一觀點漸漸掌握了行使權 力,足可以左右公眾,壓抑其他觀點另類詩學 的正常發展,且已變成一種建制時,我們要質 詢和抗衡的已不是一個看似中性的名詞 —— 主 流, 而 是 那 個 具 權 力 控 制 性 的 建 制 詩 學 了。……香港詩壇關於「主流」討論的針對矛 頭或許是「余派詩風」,過去論者所抨擊的不 僅是那種由文學史發展出來、為大部分作者所 認同和推崇作典範的「主流」,而是更憂慮從 余光中詩觀引伸出來的那套機械化評論標準, 有可能「控制」了官方、大專及知識界的文學 渠道,漸成建制。18 從一九七八年有名宣告「余氏詩派的誕生」, 並批評第五屆青年文學獎新詩高級組的得獎詩作 「都十分余光中口吻」,19 到一九八七年羅貴祥批 評余光中有可能「控制」了官方、大專及知識界的 文學渠道,漸成建制,多少可窺見現代派作家十年 來的不滿和憂慮所在。羅貴祥所謂「大專及知識界 的文學渠道」,相信是指青年文學獎和一般的文藝 刊物;至於「官方」,顯然指市政局公共圖書館所 辦的中文文學創作獎。中文文學獎獎金豐厚,從 一九七九年創辦時冠軍得主獲獎金六千元逐步增加 至一萬八千元。20 由於獎金豐厚,加上主辦機構資 源充裕,相應的活動和宣傳都很好,中文文學獎的 重要性便超越了青年文學獎,而且成為不少文學老 手競逐榮譽、獎金的角力場。中文文學獎自第二屆 才設立新詩組,每兩年舉辦一次。第二屆中文文學 獎,余光中是詩組(即首屆)評判之一,這一屆的 冠軍得主,是被指為余派的胡燕青。第四屆中文文 學獎(1984 年)新詩組的評判組合,更難免予人「余

光中陣營」之感,五位評判 —— 余光中、黃國彬、 黃維樑、鍾玲、戴天,除戴天外,其餘三位都與余 光中關係密切,鍾玲是余光中的學生,黃國彬、黃 維樑更是與余光中時相唱和的「沙田四人幫」21 成 員;而這一屆又恰恰選出正就讀於香港中文大學中 文系的王良和得亞軍(冠軍從缺)和優異、畢業於 香港中文大學中文系的陳錦昌(陳汗)獲季軍,而 他們都是被歸入余派的年輕詩人。陳錦昌的獲獎詩 作〈情詩四章並題〉傾心古典,文字凝煉,意象淒 美;王良和得優異獎的詩作〈孤寂的迴響 —— 寄 李白〉,從題材到語言節奏,更明顯受到余光中的 影響。七○年代後期以來,現代派詩人對余光中在 文學獎的角色和影響力這樣關注,是因為文學獎與 文學價值觀的形塑、維護,有極大關係。 梁秉鈞、羅貴祥、王仁芸、葉輝、關夢南等現 代派作家是以挑戰權威、反建制的形象批判和抗衡 余派的。在將余派中心化、主流化,並貼上種種負 面標籤之餘,梁秉鈞卻不斷強調包容、寬容:「沒 有人再懷疑扁豆和青菜/對蝦仁不再排斥對火腿寬 容對螃蟹/公平對待大家不要再過反覆的日子」、22 「如今逐漸愛苦澀的清新/包容種種破碎不知秩 序」。23 李國威這樣談到梁秉鈞的包容:「平靜使 他超越創傷與黑暗,也使他有了一顆包容的心、一 種寬大深厚的胸懷。……後來,向日本導演小津安 二郎致敬的〈東京物語〉(一九八○年),同樣以包 容為主題。……小津所表現的這種包容的人生觀,令 也斯感動……。」24 這種相對的論述,一方面可能 會使人覺得余派是詩壇的「惡勢力」,引起其他邊 緣、被壓抑者的同仇敵愾;另一方面,則是令更多 人迎向梁秉鈞的包容胸懷;「包容」,相對於「排 斥」,自然更具吸引力與親和力。董啟章在〈從苦 瓜引起的一些關於物與文學的問題〉25 這篇揚梁抑 余的文章中,開首就引了上述梁秉鈞「對蝦仁不再

18

羅童:〈文學建制〉,《信報》副刊(1987.2.12)。

19

有名:〈信簡〉,《羅盤》第八期(1978.12),頁48。

20

一九九七年後香港經濟泡沫爆破,政府收入減少,中文文學創作獎的獎金下調,冠軍由一萬二千減至一萬;隨著香港經濟狀況 好轉、政府增撥資源,獎金從2012年的一屆開始逐步上調,至2022年的一屆冠軍獎金加至一萬八千。

21

這不僅是外界對余光中、黃維樑、黃國彬、梁錫華的戲稱;黃維樑更在研討會的論文中說:「沙田幫可以是宋、蔡、余、梁、 二黃共6人,也可以不計宋而為5人,更可以是余、梁、二黃4人,而戲謔地稱為『沙田四人幫』。」「宋」指「宋淇」(林以 亮),「蔡」指「蔡思果」。見黃維樑,〈余群、余派、沙田幫……──沙田文學略說〉,收入黃曼君、黃永林主編,《火浴的 鳳凰 恆在的繆斯──余光中暨香港沙田文學國際學術研討會論文集》(武漢:湖北人民出版社,2002),頁17。

22

〈江蘇雙溝酒〉,《梁秉鈞卷》,頁157。

23

〈青菜沙律〉,《梁秉鈞卷》,頁141。

24

李國威,〈尋找一位詩人〉,《文藝》第十八期(1986.6),頁37。

25

此文刊於《星島日報.文藝氣象》(1992.10.3),版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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排斥對火腿寬容對螃蟹」等八句詩,而在文中批評 傳統詠物詩模仿性的語言觀「是對物的控制和規 範」,並貶抑余光中把苦瓜變成了甘瓜,發出「請 對苦瓜公平點吧」的感喟後,討論下去是讚賞梁 秉鈞「對物的尊重,換轉過來說是對人生的一種 包容寬大的懷抱」;可見兩個相對的、道德化的 標籤,或多或少介入了牽涉流派衝突的詩歌論述 中。 另一個強化余光中中心位置的論述,是隨著 九七回歸的逼近,香港的本土意識日漸高漲,不少 人憂慮香港脫離英國的殖民統治後,將落入祖國的 民族統治,而香港的「本土文化」,可能會遭「國 家民族歷史」的論述吞滅或給粗暴地抹去;因而趕 緊建構、想像香港的本土歷史。余光中、黃國彬等 人對長江、黃河的情結,對中原的嚮往,對純正中 文的堅持和對粵語的輕視,就被一些本土作家視為 國族、大中原、中心,表現的是民族主義,流露的 是大中原心態;益發激起「本土」、「邊緣」對他 們的排拒心理;而七○年代以來,像梁秉鈞、西西、 關夢南、何福仁、鄧阿藍等強調並書寫本土生活經 驗的詩歌,在「本土意識」的大勢中,得到更大的 認同,被視為本土生活記憶與文化想像的邊緣力 量,抗衡余光中、黃國彬所代表的「國家民族歷 史」的大中原論述。杜家祁在一篇論文中引述台灣 學者邱貴芬指出「在中國本位學者眼裏,大陸以外 地區之中文必不純正,其文學作品必難和大陸本土 中文作品媲美」的一段話,26 又以大陸評論家謝冕 批評一些香港詩歌混雜粵語,「損害了香港詩的 質量」的一段話相印證後,27 就從「標準語言」論 述到余光中的「大中華意識」,圍繞的正是中原、 本土,中心、邊緣的討論,並拿梁秉鈞的〈北宋魚 形壺殘件〉和余光中的〈白玉苦瓜〉對照,認為 這樣「便可看出本土性詩作與民族主義詩作兩者

的不同」。28 從以上的分析,可知在抗衡余光中的影響, 開展對余氏詩派批判的過程上,梁秉鈞等人一開始 就確立自己邊緣的位置,並且以遭到忽略,受到中 心、主流的壓抑和排斥,起而抗爭的姿態,凝聚力 量,向他們不斷宣揚、塑造的中心突入、推進。與 此同時,梁秉鈞詩中的包容意識逐漸尖銳,梁秉鈞 被賦與包容的形象。抗衡者通過余派、文學獎、權 力、建制的論述,暴露中心與權力的關係,使之成 為注視、監察的對象,作為拆解中心的策略、手段。 而九七回歸,港人恐共,抗拒大中原,珍惜香港的 本土文化和邊緣性,強調家國民族感情的詩人余光 中、黃國彬,尤其被想像為中原、中心,成為本土、 邊緣抗衡的對象;而具有本土意識的現代派詩歌, 以及現代派詩人與香港邊緣性的共生想像,無疑取 得天時地利的優勢。 四、「余派」、「主流」的論爭 一九八五年九月,余光中離港回台,執教於高 雄中山大學外文系。一九八六年夏,黃國彬移民加 拿大,「沙田四人幫」剩下黃維樑與梁錫華留港。 一九八九年,余光中的學生鍾玲,辭去香港大學中 文系的教職,也離港回台,執教於中山大學外文 系。29 可以說,八○年代中後期,隨著余光中等人 先後離港,余派漸呈「將軍一去,大樹飄零」之 勢。沙田的文風、談風失色不少,余光中〈沙田七 友記〉30 所記諸友,思果、宋淇、陳之藩等,也先 後離港赴美定居。從七○年代中到八○年代中,可 說是沙田文學的黃金歲月,這階段在香港文學界揚 起的波瀾與風雲,令沙田文友津津樂道,多所緬 懷。余光中在〈古風三首 —— 送國彬遠行並贈錫 華、維樑〉中,帶著緬懷與惋惜的語調,這樣寫到

26

見杜家祁,〈在殖民地書寫香港經驗──論香港九十年代現代詩中的本土性〉,1998年6月11–13日在香港中文大學召開的「中國 現代文學研討會:研究方法與評價問題」上宣讀的論文,頁6。

27

謝冕的話明顯見出其大中原心態和對香港這個邊緣地區的輕視,他說:「對前途的懷想,某種民族自強的興奮又夾雜著失落感 和不安全感;對強大而悠久的中國文化感到驕傲和自豪,但歷史性的飄零產生的無根感,又使之懷有自卑心理。加上香港日常 用語以粵語和英語為主要語言,這樣對於以北方官話為基礎的普通話的陌生甚而畏懼,使他們在文化上既認同又疏遠,這也影 響到香港詩的創作和繁榮。公平地說,一些香港詩人的作品中的語言並不規範,中文和英文夾雜,粵方言的入詩,加上一些只 有粵、港人才能理解的字詞,都損害了香港詩的質量。」見謝冕,〈香港新詩的歷史和地位〉,《香港文學》第一百五十八期 (1998.2),頁12。

28

同註26,頁8。

29

鍾玲在〈香港的小詩友〉中說:「一九八九年因為考慮到香港將在八年後『回歸』大陸,所以我決定及早回歸台灣,回到我長 大的城市高雄,到中山大學任教。」此文刊於台北《聯合報》副刊(1997.7.24),版41。

30

余光中此文所記的七位友人,分別是宋淇(筆名林以亮)、高克毅(筆名喬志高)、蔡濯堂(筆名思果)、陳之藩、胡金銓、 劉國松及黃維樑。見余光中,《記憶像鐵軌一樣長》(台北:洪範書店,1987),頁245–27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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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對沙田文友和對沙田文學光輝歲月的感情: 潑剌剌曾經是天馬的四蹄 左右爭先,前後呼應 踏出十年的雲飛風起 轟動吐露港上 所有的浪頭滾滾都回頭 至今馳驟已到了尾聲 零落是渡海而去的蹄印 只空空的馬鞍留下 留下空空的馬鞍 還在等神奮的四蹄 劃然一聲仰天的長嘯 把散了的風雲從海外 一一,都叫回家來 31 上引一詩,整個構思固然不脫余光中以統一、 完整的比喻貫串全詩的思維定勢;但從比喻的性質 看,多少可反映余氏對他們在香港文壇上「四位一 體」的意識,為十年來激起的風雲,引起的注意相 當自豪,更表達了期望日後在香港重聚,再起風雲 的豪情壯志。他對個人和黃國彬「渡海而去」,– 使十年的風雲「零落」不無惋惜,戲稱與梁錫華、 黃維樑、黃國彬這一段因緣為「黃梁」,32 在詩中 輕問:「黃梁驚夢的破處/有誰能織補?」33 余光 中寫這三首詩的時間是一九八六年,離港一年後。 一九八六,正是香港詩壇流派對壘,因「主 流」之爭,醞釀爆發衝突的一年。一九八五年,胡 燕青不滿被指為「余派」,在〈余派以外 —— 一 些回顧,一些感覺〉34 中,頗為激動地明示詩壇上 有一些人採用「余派」這個詞,「出於惡意和妒 嫉,旨在中傷同行」(頁 38)。她在文中雖然沒有 用上「主流」一詞,但言語之間,暗示另一股爭逐 的風向,35「指責他〔余光中〕的影響扼殺了年青 一輩的原創性」(頁 40),而語帶感激地為余光中 辯護:

余先生是當代文字最成熟,最圓渾的散文大 家,又不是洪水猛獸,我幹麼要逃跑?……余 先生在港期間,對詩壇有深遠的正面影響和啟 發,是不容置疑的事實。他在大家面前,樹立 了就地取材,不斷創作,積極參予文學活動, 用心扶掖後進的榜樣。……我祇希望大家也把 一個成名的作者看作一個人,不能因為他名氣 大,便對他有過份的要求。……更希望我自己 能好好成長翱翔,用作品向所有人證明,余先 生給我們的影響是正面的,積極的。(頁 4041 ) 一九八六年,有四篇談到「主流」的文章,觸 發了八七年初因「主流」、「余派」而生的論戰和 衝突。葉輝在八六年六月《文藝》第十八期上,發 表〈兩種藝術取向的探討 —— 從胡燕青、羅貴祥 的詩談起〉,藉著剖析胡、羅之詩,有意回應胡燕 青〈余派以外 —— 一些回顧,一些感覺〉中的言 論,提醒她所謂「避余」,「只避其形」、「卻依 然羈身於一個思考方法與經驗模式的習套裏」(頁 23)。葉輝並在文中引出「影響」、「流派」的討 論,不斷和胡燕青「對話」:「這裏又帶出了一個 新的問題:我們談『影響』,談『流派』,是不是 只憑外在的形式和技法的運用就可以妄下結論呢? 『改換文字的次序』、擺脫形式和句構的貌似,是 不是就等如不再受前輩詩人的影響呢?」(頁 23) 葉輝更暗示胡燕青和一些受余光中影響的青年詩 人,陷身於「主流」、「潮流」之中而不自覺: 「本港的青年詩作者,大概都可能在完整的習套和 有待建立的新秩序之間徘徊,當中也許還會牽涉到 一個流行的觀念:主流和非主流的。然而,缺少了 身處此『流』彼『流』的自覺和反省,沒有弄清楚 自己和潮流的位置,都極可能是隨波逐流而已。」 (頁 23) 同年七月,王仁芸在《秋螢》三十一期的編者 語中,以〈一定要主流嗎?〉為題,提到「在兩個 月前的《新穗詩刊》詩會上,又聽到有人談論主流

31

〈古風三首〉第一首〈天馬行〉,刊於台北《藍星詩刊》第九號(1986.10.5),頁106。收入余光中,《夢與地理》(台北:洪 範書店,1990),頁56–57。

32

余光中在〈古風三首〉的〈後記〉中說:「沙田山居十年,談詩論文,往來最頻密的,是梁錫華、黃維樑、黃國彬。這一段可 貴的因緣,我戲稱之為『黃梁』。」見《藍星詩刊》第九號(1986.10.5),頁108。或《夢與地理》,頁58。

33

見〈古風三首〉第二首〈海角〉,《藍星詩刊》第九號(1986.10.5),頁107。

34

刊於《香港文藝》第六期(1985.12),頁35-41。

35

胡燕青在文中說:「然而有些人的話隨風散去了,有些人的話卻可以成為風。」(頁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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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問題,提出問題的與會者,對香港新詩缺乏主流 的現狀彷彿十分關注,甚至感到有點不安。」36 王 仁芸在文中批評「主流」「往往有強烈的排他性, 人為地把另一些作品置於支流或者次要的地位」的 同時,還側面抨擊余光中,強烈暗示余光中的主流 位置、獨裁霸權, 37 而指出「假如香港新詩缺乏 『主流』,那可能是值得慶幸的事,因為這項事實 說明了,我們有的是多種標準,多種風格,而不是 單一標準、單一風格。」十月,潘亞暾在《香港文 學》22 期發表〈港台海外華文文學現狀 ( 三 )〉, 文中提到本地詩作「從詩人隊伍及其作品看,香港 詩壇以現代派為主流」38,引來李華川的回應。李 華川在十月三十日《星島晚報.大會堂》刊出的 〈場面心理 —— 主流?現代派?〉中,劈頭就提

到余光中離港引起「風波」,和暗示某股力量要捧 出一個取代余光中地位的「盟主」:「自從余光中 離港回台後,香港文壇似乎引起一陣小小的風波。 有一種情況出現,有一些詩人可能認為詩壇缺乏了 一個盟主,他們去捧一個他們心儀的詩人去填補一 個空位:於是,近大半年來,我不斷聽見有人大談主 流和不斷看見被捧出來某詩人的名字及其作品。」李 華川看來還處處針對葉輝對余派的批評,尤其針對 葉輝指有些青年詩人「沒有認清自己和潮流的位 置,都極可能是隨波逐流而已」,也用上「潮流」 這個詞予以反擊:「如果有人推崇主流,這些人有 點崇拜場面(排場)的心理,即是場面熱鬧,多人 吹捧,就有代表性,場面孤清,少人注意的就是被 否定了,在這種盲目崇拜觀念下,可見有不少人是 非常跟潮流,他們沒有自己的思想,甘於在潮流下 任人擺佈,確可憐又可悲。」最後,李華川針對潘 亞暾「香港詩壇以現代派為主流」的言論,這樣批 評:「現代派是一個文學流派,香港詩壇一直以來 只有現代詩,而沒有現代派,也從來沒有任何詩派, ……如果一班人故意捧個『主流』和『現代派』出 來,只有做成文學在文壇上不正常的發展,埋沒不 少人才。」

李華川否定香港有現代派以至任何詩派,並沒 有提出任何學術上的理據;而他指摘某股力量捧出 現代派會導致「埋沒不少人才」的言論,也使人難 以理解。言語之間,李華川似乎憂慮,現代派成為 主流,會對另一群非現代派詩人造成遮蔽(埋沒)。 一九八七年二月五日,李華川的友人陳德錦, 在《星島晚報.大會堂》發表〈談『主流』〉。陳 德錦的態度比較冷靜,也比較理性;他一方面談主 流,一方面揭示某股力量因缺乏安全感,要藉著反 對主流而爭逐主流: 反對者或許出於正義感,要替詩壇說公道話; 又或許他們只因「某某詩人和詩派」竟不是自己圈 子,就更需要辯誣了。……缺乏安全感的人會害怕 被主流沖到一角;反對主流者或許要把自己變成主 流 —— 卻又不願去包容眾多支流 —— 同樣是缺乏 安全感。 陳德錦指出,「較成功的詩人,是能夠處於主 流之中,不但沒有被主流所淹蓋,更能以獨特的創 造力去豐富它,改革它,使其不斷更新,配合著文 學發展的必然趨勢」,暗示不必恐懼主流。他並針 對某股力量不斷把受余光中影響的青年詩人貶為余 派,回應謂:「香港的新詩,向來沒有明顯的主流 在擔任『領導』的角色。我們最多能在個別青年詩 人身上找到一點他們前輩的影響。相互影響只是現 象,而非主流形成的因素。」 李華川、陳德錦的文章(尤其是李華川否定 香港有現代派的觀點),令現代派中的「反余」 陣營相當不滿。二月九至十、十二至十四日,羅 童(羅貴祥)在《信報》「觀景窗」發表〈追溯 一點歷史〉、〈訪問話主流〉、〈文學建制〉、 〈歸類法?〉、〈擰頸北靠〉五文,從一九七八 年十二月《羅盤》第八期「陳德錦個展」上,有 名的〈信簡〉指出「余氏詩派的誕生」;就「余 派」的爭議,從歷史發展的脈絡,一直說到陳德 錦的〈談『主流』〉。羅貴祥除了反駁李華川說 香港沒有現代派的觀點,39 還指出「藝術的主流派

36

陳德錦在〈談主流〉一文中,也提到這件事:「『香港詩壇有沒有主流?』這個問題,我曾在『新穗詩刊』詩會裏,對一位與 會者回答了。」見《星島晚報.大會堂》(1987.2.5)。

37

王仁芸說:「有些人甚至更進一步,把不符合自己所定的標準的作品予以刪削、改動示眾,不考慮這些作品的時代風格,也不 考慮經過改動的作品,保留的是否還是原作者的聲音。」明顯針對余光中刪改戴望舒的〈村姑〉一詩,參見余光中,〈評戴望 舒的詩〉,《青青邊愁》(台北:純文學出版社,1977),頁173–176。

38

潘亞暾心目中的現代派,其實是全無準則的「雜體派」,因為他列舉的詩人,正如羅童(羅貴祥)所說:「從余光中、何達、 舒巷城、戴天、西西到王良和、黃襄、飲江等老中青三代都盡收,幾乎凡與大陸不同的都是『現代派』,這種定義實則既廣泛 亦空泛」。見羅童,〈歸類乎?〉,《信報》副刊(1987.2.13)。

39

羅貴祥說:「可能由於香港文學的資料乏人整理,李文在欠缺認知的情形下過分肯定了香港沒有現代派或現代主義的出現,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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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問題其實牽涉著意識形態、生活價值觀等的衝突, 甚至是葛蘭西所說的霸權或位置之爭」(〈追溯一 點歷史〉),強調香港詩壇存在的「主流」,並 非由內容及形式發展出來的「主要流別」(MAIN STREAM),而是一種排他性甚強的支配性「正統 宗派」(ORTHODOXY);羅貴祥並反駁李華川、 陳德錦暗示他們有意爭逐主流,40 聲言他們要質疑 和抗衡的,「是那個具權力控制性的建制詩學」 (〈文學建制〉)。 二月二十四及二十五日,鄭鏡明 41 在與陳德 錦、黃翠嫦在《快報》合寫的「三音石」專欄上連 續發表〈余派〉、〈再論『余派』〉,憤慨地指摘 創造「余派」一詞打壓別人的人,旨在「劃清界 線」、「敵我分明」、「對號入座」,「要打破余 氏的長期『壟斷』,維護本身的文壇『主權』」, 反 映 了 他 們 潛 意 識 中 的「 自 卑 情 意 結 」(〈 余 派〉)。鄭鏡明並否認香港詩壇存在「余派」: 「將一些年青作者劃為『余派』予以嘲諷,如果缺 乏理性的分析,亦只屬膚淺的小圈子作風。這種非 理性的『危機』,在於假設『余派』已成為一種文 壇派系,而這種派系,逐漸危害了文壇的正常運 作,故此非予打擊不可。……如果我們強調『余 派』是無中生有的名詞,是基於無法認同這一『現 像』。」(〈再論『余派』〉) 與此同時,李華川讀到羅貴祥在《信報》的五 篇文章,寫了〈誰都不是主流!〉,刊於三月十五 日《信報》副刊。李華川在此文開宗明義說:「在 香港芸芸詩人中,以誰的詩做主流?沒有。誰都不 是主流。」他表示自己欣賞余光中個人的成就,但 不承認余光中是宗師,也不承認余光中的詩是主流 ,且明確表示他「反對宗師盟主,反對無建設的主 流」。李華川指摘「現在有人排斥余派,卻非常荒

謬地把我列入捧余派的野蠻行為」,並直指羅貴祥 「只是借談主流去打擊余光中、打擊余派、打擊陳 德錦和打擊我」,更揚言「如果有某位詩人想做宗 師及想當主流,那麼請你拿出好作品來」。 三月二十一日,《信報》副刊專欄「觀景窗」 再刊出羅貴祥回應李華川的文章〈扭曲真象〉。羅 貴祥反駁李華川等人,指出遭到反對聲音時,「卻 又有一些既得利益者,趕忙跑出來大叫;香港詩根 本沒有主流!誰人再談『余派』,誰人就是侮辱了 香港作者的成就!」他反問:「為甚麼我們不可以 質疑那些企圖製造壟斷建制的勢力?」並謂「沒有 一個霸權會承認自己的壟斷和排他性」。對於被指 要捧一個人出來做宗師,以取代余光中的位置,羅 貴祥引用福柯 (Michel Foucault) 的話回應: 無疑那些企圖壟斷的勢力總認為,任何反對聲 音都是覬覦他們的既得利益,想取代他們已據 有的位置,故此要組織力量來加以壓止。但問 題是,反對的聲音不是要批評一個霸權以樹立 另一個宗派,福柯說如抗衡力量要不被建制吞 噬,它就不可能再標舉一套絕對真理或固定的 答案,而是要在不斷的質疑過程中,反省既有 的價值觀和權力關係,尋找改變整個制度的可 能。 李華川讀了羅貴祥〈扭曲真象〉一文後,在四 月十二日《信報》,再答以〈關於主流以外的問題 〉,主要是重申前論,並從四方面指摘羅貴祥扭曲 真實;42 不過羅貴祥已再沒有就余派、主流的問題 回應。論戰似乎平息了,雙方的敵意卻未減退,轉 到專欄上常常挑對方的觀點、言論,明嘲暗諷;43 而李華川、陳德錦、鄭鏡明等人,似乎對此有一點

五、六⋯⋯○年代馬朗、崑南的《文藝新潮》、《好望角》等早已介紹現代主義及創作現代派作品的歷史十分不熟悉。」見〈歸類 法?〉,《信報》副刊(1987.2.13)。 40

羅貴祥說:「或許是在中國文化的大一統思想籠罩下,談論主流問題的人都先驗地假設其他人必然想當主流或盟主,故此必須 立刻扣上帽子地加以討伐,又或者裝出一副苦口婆心、貌似公正的模樣,勸人莫再用『主流』這個名詞,但實則上卻依然採用 排他性甚強的詩觀來『檢驗』作品,凡不屬這個劃定模式的,都一律排斥或甚而貶為瘋子、神經失常,並進而又重申主流的好 處,只是搖頭嘆息一般人——除了論者本人——看不見罷了。」見〈文學建制〉,《信報》副刊(1987.2.12)。

41

鄭鏡明早年詩作,風格古典柔美,第一本詩集《雁》(香港:新穗出版社,1983)最為鮮明。他的散文〈鳳鳥不再來〉,獲 《突破》雜誌主辦的徵文比賽冠軍,評判余光中非常欣賞此文,見《突破》總五十九期(1979.9.15),頁40–41。

42

李華川說:「第一,我談主流,他談余派。第二,我請詩人拿出好作品來,他說我粗暴。第三,羅童把我列入余派,我寫文澄 清,他卻說我自我吹捧。第四,我說我二十年來在文壇一直是一個獨行人,他硬說我企圖壟斷勢力,暗示有勢力支撐我。」

43

陳德錦、鄭鏡明與黃翠嫦在一九八六年底應劉以鬯之邀,在《快報》撰寫「三音石」專欄,後來黃翠嫦退出,秀實加入。一九 八七年底,專欄易名「筆談」,再加入李華川。這段時間,關夢南與葉彤(葉輝)也在《星島晚報》副刊撰寫專欄,兩個專欄 的作者常回應對方的言論。陳德錦在〈認真〉中說:「記得鄭鏡明曾寫過一篇〈余派〉的文章,義正詞嚴,讀後令人痛快,但 太認真了,恐怕堅持『余派詩風』存在並有害之士又有所不滿。事實上,我們只算是初出道的作者,文壇關係甚淺,寫作也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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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以上所述,可見現代派與余派的衝突,到了 八○年代中後期,表現了以下的特色: 一、現代派詩人對余派的抗衡,窄化為梁秉 鈞、葉輝、王仁芸、羅貴祥、關夢南等一連串批余 行動;他們不斷塑造余光中的中心、主流地位和排 他、霸權形象,並把「余派」的名號加諸受余光中 影響的年青詩人。與此同時,梁秉鈞的作品,一再 為他的詩友和學生評論、稱譽,使一些人感到現代 派打壓余派的同時,有意標舉一個要取代余光中位

(梁新榮),45 不甘被指為「余派」,他們之中, 有的只承認自己受過余光中影響,卻否認詩壇存在 余派,更否認自己是余派,並把對方的攻擊行動解 讀為出於妒忌心理、打擊異己維護自身主權、反對 主流好把自己變成主流、爭做香港文學的代表,於 是起而抗辯,加以反擊。至此,明爭的焦點移向被 視為余派的年青詩人 —— 胡燕青、《新穗》陣營 等親余光中詩人與梁秉鈞等反余力量的對抗。 三、現代派、余派等派別標記,本來應從詩人 所接受的文藝思潮、詩歌風格與技法上判斷,作為 分類。但在兩股力量碰撞的過程中,派別名稱的採 用越來越模糊寬泛,不少人沒有認真辨識,細察某 些詩人持續發展過程中詩觀的轉變和風格的變化。 指對方是某派在一些情況下只是印象式甚至是與誰

置的宗師。梁秉鈞被視為這群人的領袖,要與余光 中爭逐主流。 二、余光中、黃國彬離港,「沙田四人幫」剩 下黃維樑、梁錫華,力量削弱,而梁錫華更不是詩 壇中人。余光中等四人基本上對梁秉鈞等人的批評 不予反駁,不予回應。反而是被指為(或感覺自己 被指為)「余派」的年青詩人,尤其是胡燕青及 《新穗》陣營的陳德錦、李華川、鄭鏡明、秀實

關係密切的歸類。46 李華川、秀實、鄭鏡明,若把 他們歸入余派,無論如何是說不過去的。即使初出 道受過余光中明顯影響的陳德錦,第一本詩集《書 架傳奇》,基本上洗脫「余風」,可見詩人努力開 闢自己的詩路。47 換言之,八十年代中後期以來, 「余派」與梁秉鈞為首的現代派的衝突,轉移到所 謂的年輕的「余派」身上;「余派」的名號,作為 標籤以便把名字和某種被貶抑了的詩風相連屬的分

心結,日後賦詩為文偶然會提到主流、代表,有所 暗示。44 四、結論

用真名,不知何故,卻常有別一些專欄作者,專挑本欄文字作為諷罵對象。好的意見我們必定接受,批評者最好表明自己的身 份立場,以示誠意。如果還只是化些筆名,斷章取義來惹是生非,則不要得。聯群結黨去打擊一兩個既定目標更近似黑社會 行為。」(《快報》專欄,1988.10.28) 44

例如李華川在〈關於詩的思考〉中說:「詩人如果想建立一個流派,並不是用打擊其他詩人的手段來肯定自己,而是拿出有水 準的作品來鞏固自己的實力才對。」(《星島晚報.大會堂》,1987.4.10)在〈權〉一詩中,他指出「一種強蠻的理論出現」, 且在「後記」明確說:「〈權〉這首詩反映當前香港詩壇新現象;我們要小心『霸道』與『獨裁』的詩圈子出現,尤其是有爭 著做代表的心理作祟之情況出現。」(《星島晚報.大會堂》,1987.8.28)鄭鏡明在〈也談青年作協〉中說:「別人指責作協 是深受余光中的影響,是『余派』,只是美麗的誤會而已。但這種誤會,卻反映出本港文壇中人心胸狹窄,即不是『朋友便是 敵人』;對朋友不惜互相擦鞋,彷彿只有他們才是主流,而對於非我族類,自然要加以排斥,甚至落井下石了。」(《快報》 「筆談」專欄,1989.1.8)陳德錦在〈香港文學對話〉中說:「幾年前,有人為了一些『港籍』、『誰是主流』、『X派是否存 在』等問題開筆戰、搞對立,不管是非對錯,文壇內訌,對香港文學的前途有甚麼好處?把自己當作本土文學的代表,不但扭 曲了本土文學的面目,更不能為本土文學打出一條生路。」(《香港作家》改版號第三十六期,1993.9.15,版4)秀實在〈找尋 香港詩壇〉中說:「第三是『互相攻訐』。譬如前時的『主流』和『非主流』之爭,『余派』和『非余派』之爭等。」(《星 島日報.書局街》,1995.7.24,版D1)

45

李華川、鄭鏡明、秀實等的詩集或散文集,都曾由新穗出版社出版,儘管他們作品的風格不一定相近,外界卻視他們為新穗陣 營。秀實在〈找尋香港詩壇〉中,甚至標舉出「新穗派」,被他歸入這派的詩人包括陳德錦、李華川、鍾偉民、繆啟源和他自 己(《星島日報.書局街》,1995.7.24,版D1)。

46

鄭鏡明在〈再論『余派』〉中,就提出一連串質詢:「究竟誰是『余派』?相信只有某些人才有歸類的標準。是否因為余光中 擔任徵文評判而獲獎的人是這一派?是否因為創作風格接近余氏而被定性為『余派』?又是否由於與余氏交往頻密而被視為 『余派』?另外,是否因為由於是余氏的學生而足以劃為『余派』?上述這些揣測,答案只在某些人手裏才有。」(《快報》 專欄,1987.2.25)

47

陳德錦早年詩作,凡明顯受余光中影響的,即使獲第五屆青年文學獎新詩高級組冠軍的〈樂與怒〉,他都沒有收入《書架傳 奇》。《書架傳奇》部分詩作用樸實的文字描寫日常生活的所見所感(頗近當年《羅盤》詩人的趣味和要求),部分詩作具哲 理色彩,頗受里爾克、馮至的影響。近幾年,陳德錦的詩作有向余光中詩風「回歸」的跡象,最近的兩部詩集《疑問》、《有 情風景》,部分詩作頗有「余味」;這是「余派」和他多年來受到現代派詩人排斥的「逆反」表現,還是四十年探索新詩創作 的美學重認,有待進一步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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類功能,實際運作於對立詩群的相爭之中,超出了 文學史正常的流派分類法。 四、兩個陣營往往從不良動機釋讀對方的信 息,李華川說羅貴祥等人要捧出新的宗師;羅貴祥 批評年輕的余派起而抗辯是要維護既得利益。從「未 免有『強姦』之嫌」、「令我們感到齒冷」、 48 「請先向傳媒繳交廣告費吧」49 等用語措辭,可見 雙方都動了氣,甚至頗為激憤。一九八四年,《文 藝》雜誌辦了一個「香港青年詩人創作面面觀」座 談,陳德錦充當召集人,任主持,他邀請了鍾偉 民、鄭鏡明、姚啟榮(迅清)、胡燕青、羅貴祥、 梁新榮(秀實)六人出席,50「可是後來一位作者 在報上撰文說當時是胡燕青等人以『余派』立場『 圍攻』羅貴祥」51,可見派系觀念存在於某些人的 心目中,難免帶著成見討論問題。

V

48

鄭鏡明,〈「余派」〉,《快報》副刊(1987.2.24)。

49

羅童,〈扭曲真象〉,《信報》副刊(1987.3.21)。

50

座談紀錄見《文藝》第十四期(1985.6),頁54–68。

51

見王偉明、陳德錦,〈直率與宏闊——與陳德錦對談〉,收入王偉明,《詩人詩事》(香港:詩雙月刊,1999),頁69。陳德 錦在文中說:「大家的寫作路向和風格本來並不相似,但就不同話題談得頗投契。」參閱由梁冠麗記錄,李錦雲、黎海華整理 的座談會「紀錄」(《文藝》第十四期,1985.6),可見當時的座談氣氛並不差,時有笑聲。說羅貴祥受到胡燕青等人以「余派」 立場「圍攻」,相信是因為胡燕青、陳德錦在座談的過程中較多提及余光中,胡燕青又說過羅貴祥「你似乎自相矛盾」的話 (頁57)。此外,羅貴祥提到他參觀梁秉鈞、駱笑平的詩畫展時,用上「對話」這個西洋文學理論的術語,胡燕青聽後問羅貴 祥「可否詳盡闡析『對話』一詞?」(頁62)顯然是這些座談小節,使某些人感到羅貴祥受到胡燕青等人「圍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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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港浸會大學華語作家創作坊」專輯

至四月期間我參與了香港浸會大學文學院舉 辦的「香港駐校作家計劃」,首次成為一名 「駐校作家」。期間的職責包括寫作、教詩、與其 他作家(中國大陸小說家路內和馬來西亞小說家賀 淑芳)對談,及主講一次公開講座等。雖然並不輕 鬆,主辦方卻十分寬容,由內容方向至執行上都按 我主意協調和支援,如是經過了一個既充實又滿足 的三月份。 以往香港公共圖書館每年舉辦的詩作坊已停辦 三屆,其他文學推廣工作也因疫情受到各種阻礙。 坊間雖然出現過零星的創作班填補急需,卻好像始 終有點供不應求。以今次我以駐校作家身份主持的 詩作坊(公開組)為例,名額四十,在有限宣傳下 報名者超越上限兩倍,當然不可能是被我極有限的 知名度吸引而來了。 最後我根據報名者上交的作品選出了三十三 人,其中大多數是香港本地的大學生,也有一些公 眾人事。除了香港人,當中也有來自中國大陸和馬 來西亞的學員。詩作坊共三節,每節九十分鐘,內 容主要包括細讀、理論講解、討論同學的作品等, 各種細節就不贅述了。整體來說,可能因為基數比 一般為大,所以平均水準也很不錯。篇幅所限,本 專輯只選了當中十一位學員的作品,也作為一次紀 念,也希望藉此鼓勵詩人們繼續書寫。 值得一提的是,在分享其中一位同學的作品 時,我們談到悼念故人的詩應如何看待,我提出了 我的看法:當作是參與一場喪禮;因為喪禮所為的, 往往是要讓在生的人在死者缺席的餘下日子好好地 活下去而已。我們寫一首詩,說是送行也好,抒情 也好,目的不外乎解結。詩如果能安撫詩人、梳理 詩人的情感等,則詩藝發揮和發表機會之類都顯得 很次要了。從這討論中我們可以發現創作動機的重 要性,也可以延伸思考到創作在作者的生活中可以 佔一個怎樣的位置;而我認為這對於任何詩人來說 都是至關重要的。 池荒懸

你坐在那裏就在經歷戰爭 張文倩 站在原地就可以東南西北 從天亮到天黑就可以一年四季 你坐在那裏經歷的就是炮火 炮彈碎片在你身邊如雨落下 進了一個空間就是戰場 世界那方戰場的土地你不用站上 每一顆炮彈都落在你身邊 每一滴血都流在你腳下 你經歷了核爆 這個地球每一次的咳震都使你顛簸

飛魚之夢 秋月海棠 遨遊天空的夢 鑲嵌在飛魚的雙眼 他跳躍著,他嚮往著 我想,天空的藍 應比海水的藍更藍 戀上天空的言語 在飛魚的魚鰓吐出 一句相思,一團泡沫 我想,他應借著海平線 把泡沫化成雲朵 向天空訴說著 他那已成基因的單戀夢 我想,其實彼此相愛很簡單 他們之間只是隔著天與海的距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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玩笑 東魚 等你死了 我會把你扔進海 因為海總能埋藏過去 你笑說 我說 好啊 請你緊抱我的屍體 絕不停留 一直一直向前跑 不要回頭 如此才能跑得飛快 然後 把我扔進海裏 在海底被遺忘 你說 我不可能不回頭 也跑不了飛快 所以 搶不了你的屍體 更無法把你扔進海裏 所以 等我死了 你會把誰扔進海裏 ? 我笑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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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如今夜放火燒田 小煬 不如今夜放火燒田 喉嚨灌滿草木灰 拔出雀舌埋地裏 人類學家不允同行 一代大師半作古 雲中誰寄羽絨衣 芻狗同埋機器狗 唔出聲啲都係好狗 主人有事不在家 請你多飲些 膠捲沖掃何處去 線上幽魂難聚首 親戚朋友各自珍重 好歹預錄了諸般恭喜 月亮,我送你回家 這首歌誰敢切


「香港浸會大學華語作家創作坊」專輯

阿柴 劉子萱 不管是不是在適當的時候 我也會離開了 夏天出生就必須要陽光嗎 慢慢學會遠離太陽 自然也就不會長出堅硬的翅膀 辛丑年六月初十,打風 雲霧籠罩著用碎石磚鋪蓋著的山城 而我用殘損的雙腿無法蹬向更遠的林 當狂風迫境之時 我被碎石吸在無人的過道 我等待著 一場陰雨的逝去 或是一個愛我的孩子的到來 我輾轉到了充滿人類的場所 ( 或是充滿人性的場所 ) 我不得不承認 我只不過是覆巢之雛 當我不再竭力呼喚 那個愛我的孩子輕語

及第 冬幸 先生教落 學不可以已 好古文則善 仲話 一段昇華 要在結尾 起承傳合 要跟返足 然其言之及第 安在 有羊哉 告我曰 天王叻縫補 有模板 有罐頭 一塞可及第 言道 若有是日 不要 為己自豪 不要 讚美上帝 只要 謝天王恩 吾好古文 哭出師表 會寫作文 敘事抒情 排隊領份範文本 排隊攞碗孟婆湯 一碗 及第粥

「rip 阿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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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圍的早上 —— 仿曾詠聰〈炮台山的早上〉 施勁超 1 鈴聲響第五次的時候,天還未睡醒 宿醉的風浪蕩著 —— 意識迷糊的旅者被日子刺傷(算了吧,每天都一樣) 黑布蒙身,雙目透出白皚皚的星光 微光指引路徑在昏暗裏獨行 K 小心翼翼。避開腳邊的瓶罐和懸吊的鈴鐺 —— 總在店舖閘門拉起前出門 有時例外,趕及買一個新鮮出爐的麵包 但仍未曾目睹太陽完整地昇起 2 每天按指示到達第五號月台 隔天便遇到那位裝束相同的老者和那群 戴頭巾的少數族裔 他們是從事甚麼職業的呢? 列車飛馳 相連的車廂模仿腸道的蠕動(我們都被吞進資本家的肚腹) 工人的手微張,在車窗上打下沉重的手印 —— 只有 K 會想起星光大道的掌印 時間充裕但他焦灼的目光燒掉一切(無數廣告牌在他面前換畫) 3 走出大圍站以後 幾組交通燈號有序閃爍。向右邊走 便踏進一片爛地。剩菜的汁液 在黏附強力膠的磚塊之間流淌 那年未及收拾的都被逐一清算 垃圾車清理昨日的垃圾,隔街嗅著垃圾的空氣: 被扭曲的膠樽內殘留尿液、被粉碎的 玻璃瓶依舊粉碎 生果檔的絮語、炒栗子的濃煙都是 一串意義不明的符號 K 經過一堆等待晨報的老人 —— 寂寂轉入冷巷,偷吸一口二手煙 在草叢間閒聊的清潔工,會是那位 車站外判的清潔工的朋友嗎? 以最低時薪打掃那個廁所和那個 缺水的抽水馬桶 在隧道響起第六次鈴聲以後 K 按時穿越它、走到盡處 —— 遺下自己陰鬱的影子。拼命飾演一位 還不算虛偽的人師 66 | 聲 韻 | Voice & Verse


「香港浸會大學華語作家創作坊」專輯

稻草人 蕭雯穎 稻草人沒有心 在稻田裏 站成小鳥栖息的姿勢 稻草人沒有肝 日夜在稻田 看盡晝夜的臉色 稻草人想成為人 可以睡覺吃喝拉撒 談一場戀愛 最後分手 再重新回到崗位 安分守田 為他人碗飯 做最溫柔的守候

一樣 陳泠 一樣 繡著金線的紅衣 放下纏著白色羽毛的筆 祝願美滿、長久、好合 舉起紅酒杯 他們 一個一個過來慰問 新婚快樂 剛結婚 有甚麼不一樣? 剛結婚 應該有甚麼,不 一樣 結了婚,又 會有甚麼不一樣的 一樣 應該不一樣的一樣 應該一樣的不一樣 一個人 一個人 結過婚 還能有甚麼不一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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格查爾鳥 鍾世傑 霧臨近 披上綠衣 便穿梭煙靄 在果實、昆蟲 蜥蜴、青蛙之間 尋找任何活下去的 可能,林中 到處是偷獵者的 蹤影與埋伏 黃金打造的牢籠 鍍銀的鎖鏈 還有猙獰的笑容 早就逼迫我拍翼 鳴叫、逃亡 試圖遷徙彼岸 試圖覓索烏托邦 試圖抓緊枝幹上 最後一點空間 駐足但搖擺 疲憊極狼狽,或許 世界不應如此,或許 歷史正在循環,或許 這是祂的旨意 之於我 生來只有飛翔 或折翼 無法囚禁的靈魂 墜落 乃至釘死 正義高舉的旗幟上 聽自由之聲 飛過

消息 更杳 說話聲漸漸小了,又一些面孔沉入幕後。 不需要我提醒你,生活中那麼多一閃而過的事情。 堅固者在堅固中被移步換景,更加柔弱的 時代的模仿徒,悉數奔流著悲喜與誑語。 仍有些事,一旦搬進你的窗口就不再離去, (像春分盤踞著水瓶座。這是一個被先民預言遺漏的時代。 1) 佔據遠方,佔據密佈大地的光纜, 佔據這顆星體周身無聲囂叫的電磁波。 (這寂寞的、憤怒的、悲痛的透明外衣。) 當沒有足夠的美麗可供歌唱, 不朽的少年也會即刻變啞。 那喉嚨喊過「鎖鏈」、「戰爭」、「生育」、「死亡」…… 那喉嚨還要怎樣喊熱烈的讚頌與異國的民謠? (哦民謠是如此柔弱, 有時我們不想掐斷民謠像不忍掐斷一朵洗澡花。) 我們尚在危險的消息之外,消息之外, 是現今唯一的安全地帶。 (消息,那麼多消息,總有一天它會感染到你, 吞沒掉你,把你裝進新消息的恐怖肚皮。) 而地帶的久居者,學會了言辭閃爍, 如強光下的螢火蟲,小心翼翼存活。 (答案,答案,磨破流血的腳印並不帶來答案。) 我們渴望的圓滿,在今世討要的拼圖之外, 畢竟今世寬闊,又如此不足。 人們抬頭,星座傾灑出善惡之間的意志; (「我們頭上的月亮,不再傾瀉著純然的蟾光……」 2) 低頭,目見逝去之物黏著在身上的長影子。 那些永不應答的,則永遠忠誠, 像春天旋轉著降落在行人耳側。 (永不食言的,母親的洗澡花……) 註解 1. 瑪雅人對於世界的預言止於 2012 年,如今我們已進入星象學中的水瓶宮紀元。 2. 出 自 維 斯 瓦 娃• 辛 波 絲 卡《Children of Our Age》: “A political poems are also political, /and above us shines a moon /no longer purely lunar.” Stanisław Barańczak & Clare Cavanagh 英譯,得一忘二漢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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創作時空

等待 披靈 夜幕中 依附一片雲 不是星星 不會引來閒話 採摘 不是月亮 不會引來狼嗥 撲殺 隨風妥協自己的形狀 克制地軟糯 沉鬱地黯淡 沒有令黑暗潔白 卻也沒有令它更夜深 在星稀月缺的日子 嘀咕出悶雷陣陣 用慘白的臉色 包裹徬徨和吶喊 若停留天際 若拒絕化為黑暗 可以綿密如雲 讓雲端存有 無法拂去的微塵

桃紅起泡酒 熊楚鈺 木質調的潮汐 淹沒過琥珀色的眼睛 海棠花在仲春 打一個盹 配合著英國短毛貓 豎起的尾巴跳舞 在夜晚湧動的不只有 黑色的長筒高跟靴 還有 清醒的詩意 點綴了 數字 和話語的排列組合 秒針穿梭又坍圮 飽和的花香的風 就這樣溜進袖口 溜進泡沫 從透明的紅褐色裏 不斷掙扎上升 沸反盈天

在路上 徐鍥石 你總說想要去往夢中那片遠方的土地 於是靜悄悄穿過整片城市,這天空的尤物 路過蒼蠅館子,磨坊,從頭部凋零的村落 看盡眼前旺盛的血色和蔥翠茂密的骨骼 越過梔子,蔓越莓,爬上了葡萄的柵欄 還有那寂靜山巒,滿樹崢嶸,呼之欲出的美麗 那些游動的魚是你的雙足,羊群是你蕩漾的衣缽 星辰在你頭頂裂變,開合,當你不眠的燈火 杉林是一卷悠長的帛,鐫滿等身長頭般虔誠的紅 獨自在夜色的流沙中淪陷,你不牽任何人的手 不去和他的肉身拼搏,也不親吻他的靈魂 一場流放自如的行走無需任何事物的基奠 就如同春天變成夏天不需要蜻蜓在水中撩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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變種 水盈 願捱一針 預防你 你仍然無處不在 迅速繁殖成冗長的情節 扼殺我心中的坦盪 仍然情有可原 暈眩和赤痛 然後不寒而慄 我去了醫感冒的地方 醫治這場心病 你瀰漫 在抑鬱症裏搞一場鴻門宴 敵我杯觥交錯 記得酒醒第二針 我接二連三給針管刺穿 在你的千變萬化裏 我對你一成不變

後遺 蔡泳儀 他們說:如果你快樂便拍手。 歌唱,如果你快樂 或說話,呼吸,喝水,睜開眼睛 甚麼也可,他們說。如果你快樂 於是不快樂的人被困在命令之外 拍手。直至掌心淌血,赦免 然後他們說:因為你拍手便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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牢騷 張嬋 我有時不知用哪裏發著聲 話語在血管盤結成樹瘤 我有時也不知用哪裏發夢 一點煙與鼻部對賭愛情遊戲 我便總是第三者由二手八卦嗆醒 生活是場肚皮裏的火 燙壞的舌愛上燎泡 他們被黑色煙霧的手抹去面孔 正如一場海吞吐了落難的小鞋 或者年輕的年輕朋友在吃漢堡的間隙 抽煙。關於煙,竟然 Z 時代也不能自燃 我對你是如此的著迷 貪戀出猶如受害著般的陳述 你才是罪惡的情人 沒有火機 煙從來是純潔的葉子憂傷凋落 我有時不知道是哪裏監禁了時間 全世界的貓失蹤 人們再也不為了一塊來自比利時的巧克力而發笑 他們全部為隔壁的鄰居搽了雪花膏 嘻嘻哈哈 嘻嘻哈哈 嘻嘻哈哈 不停 張同學,你不知道的 她可是個三十五歲的,醜人 貓在我的枕套上新生 花瓶用溫柔眼淚綁架香水玫瑰 你最好吞食了新華字典 才好為空洞的眼神深挖防空洞 在七夕節的傍晚,我看見了一朵人行道上的黃玫瑰 在你漁網絲襪的腿後 狠吸寂寞火星


收爐前工作很多可是精神不錯 林偉恆 沒法太多計較 這雖是一個 應該寒冷的上晝 看著濃霧直到一時半 玻璃門自動推開 我便又聽見 許多清澈的聲音 箝著一罐 從雪櫃回來的雀巢咖啡 走出雜貨店 再走到 再沒有人的掘頭路 爛地停車場的入口前 空曠的磚砌的地 沒有一張椅子 我就坐下去 在石屎的躉上 背後是常綠的矮叢 它們被安放在 車流的廢氣中 舉頭還是看得見 大弧彎的天空 像呼吸的胸腔 我聽見那些清澈的呼吸聲 高樓的頭頂不見 雲霧從那邊吹過來 是山和海的傳話 我答說哪裏都去不得 但這也很好 我珍惜地吃起 加了太多糖的咖啡 用空掉的罐子 敲起膝蓋的骨頭 我要把它帶回去 清洗然後回收

海泓道走過那麼多遍 還能發現新的地方 這完全是我今後的天地 叢中可能會開花 從這裏回望 整齊排列的富榮花園 在天空下面 也是濃霧一樣的白 看久了便又發現 那沉默的外牆原來 一早點綴了一片片 小小的 粉紅色的紙皮石

澳門葡撻 今文 一個個蛋撻 都是用同一顆心去釀造 圓圓金黃的朝霞 燒幾朵香脆的流雲 安德魯和瑪嘉烈烘烤的愛 剛出爐的蛋撻熱烘烘 焦而不炭恰到好處不過火 蛋撻心軟入口嫩滑,微甜而不膩甜 就如瑪嘉烈回眸一笑恰似她的溫柔 外皮酥脆,一口咬下去 手掌也接不住,酥皮碎了一地 瑪嘉烈就會想起安德魯 粗壯的臂膊和蜜語的甜言 一個蛋撻兩人吃一半 瑪嘉烈的金黃和安德魯的香脆 各有各的金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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急凍城市 蕭欣浩

蝴蝶與鐵軌 陳意林

雞翼急凍 火鍋急凍 盆菜急凍 排隊沒有急凍

那樣的早晨 我稱作傷口 太陽發炎 土地紅腫

距離急凍 晚市急凍 人數急凍 租金沒有急凍

它更早到來 一身輕白 不像是 流亡的小孩

職位急凍 薪金急凍 轉工急凍 開支沒有急凍

它也不貪戀 蔭涼的夢 迷失於假意 下蹲的動作

語文急凍 常識急凍 體育急凍 升班沒有急凍

惘然隆隆 遠古又石崩 此間 一副剔淨的骨骼

初戀急凍 交流急凍 旅行急凍 青春沒有急凍

這樣的早晨 並不適宜哀悼 一粒種子 沿翅脈滑落 月台上的 眼眸閃躲 鐘聲 在盡頭爆破

酒席急凍 婚禮急凍 愛情急凍 年齡沒有急凍 面授急凍 雀友急凍 投注站急凍 爭吵沒有急凍 床位急凍 護士急凍 醫生急凍 病患沒有急凍 關口急凍 碼頭急凍 機場急凍 疫情沒有急凍 72 | 聲 韻 | Voice & Verse


如諸樹靜立 蓬蒿 1. 菩提樹 蔭下形意豐厚 樹上落葉婆娑 深廣的根擁抱島城幽微 蜉蝣都忙於重複犯錯

7. 蘋果樹 當年中箭的蘋果掉落了二十六年 終於死在昨天凌晨的雨中 日漸腐敗的島城 再沒有小白花灑落每個春天

2. 榕樹 海風拂我深棕色的鬍鬚 打從出生便老了 當我望見你打樹下經過之時 綠葉細細密密 都曾是歡悅的影子

8. 沉香木 不能痊癒的傷病有完美的芳香 招來更深的傷害更多的砍伐 痛苦過度自沉水底 乃無法逃過碎身火刑

3. 白千層 雖然中直但不是君子 根從土地過度吸收憂傷 不是身心變白的藉口 心事蛻去層層復層層 白色風景只是兒女情書 4. 台灣相思 隔著海的相思老去 相當危險 得逐一斬除 以防民眾看到彼岸風景 5. 鳳凰木 業火站滿枝幹 盛開的怒氣侵天略地 蔭底乘涼的人 還抱怨天氣熱得反常 6. 洋紫荊 遠方逐漸將顏色撕下來 染黑的花瓣吹進窗內 禿枝寸寸被磔 慘號也作違法論處

9. 無憂樹 名為慾望的病毒吞沒整城整國 殘剩誰無憂? 孤伶的焦島空曠的大廈街巷 太平洋之濱,一樹一影

我的志願 葉家輝 巴士上層 看到 兩頭狗 在油站前 走過 居然 嫌棄 中一的我第_ 志願的邊緣 福利 原稿紙捲成水龍 上了一趟雲梯 拆開 又摺了幾番 一沁甘露 流凝 摺痕錯合 記憶的野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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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我早就死了 逍遙

我渴望爬蟲類成為鱗狀的姓氏 在蛋裏蛇行 不再因潮意 站成潰瘍的牆壁

逍遙 有時牽著影子發現 他可能在我孩童之時患上侏儒症 未揮發,但剩餘的電力 照不亮自己 像一條褲子清洗多次便不再合身

每天批下皮膚 直至果肉不再懼怕刀刃 吸一口又一口霉,當作充飢 閒時舌頭可以打結 記錄影子 死亡的次方 以及這趟出走 刺破了多少顆瞳孔

世上所有事物都已經曬過陽光 剩下燒焦的呻吟 往鼻腔裏燒,直達肺部開出原始森林 每一棵木都打從根開始枯萎 因為枯萎而不會老 風在其中呼嘯也會覺得痛

地面,不用珍惜 隨便擺尾擺掉天空 光滑的傳聞

而我眼神是塵埃和鐵鏽 你別以為我會流鹽味的淚 它從未離開海岸線,或者 早已蒸發 所謂重力、所謂月球,與它無關

吸煙者 袁嬋 他們的口罩是藍色的 褪去後浮出隕石之唇 他們一手指雲弄天 再垂回地面,穩定如程序 如潮汐,普羅米修斯 又怎會抱怨,他可以整日 盜火點煙 他們是被禁止的一群人 等待太陽調準角度,等待 自由如陰翳重生於午後一點 又怎會抱怨,苦難有鷹啄食 每日長出,每日消失 他們放棄交談,斜照手機 無限之上的永恆光源 風也自他們口中吹出 粉白如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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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不曾下在我的瞳孔 城市未有稍稍脫下輪廓 每分每秒我都在與甚麼迎頭相撞 可怕的是連痛我也來不及建造 我不過是愈長愈高的骨架 等一天塌下來埋葬 在不合身的影子裏 而別人以為我圍封了一段路 為著修理甚麼


修剪囤積的髮 吳見英 或許要把頭髮留長,或許 束一條復古的辮子 綑綁愁緒不至散逸 身旁的大叔說話時,剪刀 俐落掠過他的白鬢 他說失業的霧霾染白了髮 煩惱的髮絲像病毒滋生 我脖子僵直,用餘光掃視他 偶爾與鏡子裏的自己對視 茂密的髮叢一撮撮的削薄了 錯落柔軟的布,摻雜少許白髮 大多還是烏黑的,零散的狀態 讓我想起未湊合成文的詩句 理髮大姐操刀評論時事 決斷的落刀聲帶著控訴的力度 薄一點,再薄一點,我反覆叮囑 沒有人能預計明天,反正如今 沒有聚會,沒有面授課,沒有 應酬拍照的機會,禿頭也是可以的 大叔在理髮椅上打盹 被風筒吹烘如一瓣乾枯萎靡的花 我抹去髮尾的水滴,付錢 拍了拍衣領然後抽身離去 不容髮泥的氣息沾染我身 寫於 2022 年 3 月 11 日,第五波疫情導致理髮店 關閉近兩個月,重開後前往剪髮。

斷魂節 吳見英 空氣有燒焦的味道,他們 紛紛將紅桶子移出家門 勉強在道路旁焚燒紙錢 鐵叉撩動,灰燼碎屑 如生活,積厚出一幕夜空 我想起外婆,每逢初一十五 蹲在後梯燃燒時間的姿態 火焰的指頭吃力伸延,想望 觸及沒有束縛的往昔 雲石碑上的笑容僵在往昔 沒法登山的孝子賢孫,在家中 觀看新聞,得知新鮮的亡魂 得不到俯視與瞻仰,甚或 一方雲石,甚或 一個瓷製的容器,灰飛煙滅 寫於 2022 年 4 月 5 日,疫情下的清明節。

害群之馬 已深 「二零二一年香港中學文憑試考評報告指考生於 中文卷多番誤用成語,例如:我的眼淚馬不停蹄地 流下 ——」

眼框有一片草原,頭顱有 幾千匹馬。蹄蹏未穿兩雙鐵鞋 駑馬還能遠行 出塞,過瞳孔兩關 留鬃毛造兩把刷子 聽耳邊風複讀:眼淚 要像下雨或斷掉的珍珠項鏈 蹄聲早已滑過汗毛 做的草地和撐起山壑 的軟骨。跑入流水 線,不停 用將要同化的 軀,最後一次流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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拂曉的囈語 邢鐵 白天已隱去了很久 像童年時躲貓貓的遊戲 不願被發現卻又渴望被發現 只是那屬於驚喜的瞬間 還在蘊積 光彷彿已經在隱秘而含糊地私語 陰暗的樹木發出微弱的喧噪 心像一只飛翔的鳥 啄開了簾幕 等待流水般的陽光 我的囈語和天色一樣朦朧 融入了滿眼綠色而倔強的嗚唱 敘述中完成一種使命 追憶黑夜裏走失的人們 如追憶飄落進山谷的種籽 只因為曾經的純粹 痛苦把懷念一次次煮沸 我真的無法漠視 那些從軀體上剝落的文字 怎樣圍堵昨天的那一抹藍色 這拂曉是短暫的 我和天空一起慢慢醒來 似乎聽到那第一縷光的深處 正有潺潺的聲音

從頭 —— 致張國榮 陳子謙 2003 年 4 月 1 日 6 點 43 分 黎耀輝,不如你地由頭嚟過? 因為呢分鐘 因為呢分鐘已經過去咗。不如 你攞返霸王把長劍 試下削開十二少支大煙:你地 定我地嘅霧? 但風聲,仲喺自刎嘅頸上面 越拉,越長 —— 好好聽。禽晚 4 月 2 日 電視台重播《白髮魔女傳》 武當滅門(好彩 唔係我地無得睇嘅紀錄片) 師父個頭好重,哥哥 (驛馬動,火逼金行,大利西方) 只係死咗一日 禽日我去拜我爺爺嫲嫲 睇見一座山,就想知道山後面 有乜嘢。但點解無車上去? 將軍澳靈灰閣:斜路,微雨,凍死人 聽講白駝山喺西域沙漠 後面,有無伊瓜蘇大瀑布? 每年拜山,都睇到海邊有工程 啲橋,起到越嚟越遠 好似駁到世界盡頭之前 最後嘅燈塔 (你攞咗我本 passport 去邊呀?) 落山條路,應該會短啲 但跳落去咪仲快? (你似雀咩?你邊忽似雀?) 咁多人都飛咗:台灣、英國⋯ ⋯ (原來阿根廷同香港係喺地球嘅兩邊,唔知 倒轉咗嘅香港係點?) 咪講咩無腳嘅雀仔 總之落到是但一隻山腳 不如我地由頭嚟過?原來 香港同阿根廷係喺地球嘅兩邊 2022.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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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髮 —— 聽《流波曲》有感 池荒懸

一隻狗被殺 郭一驕

重新紮上千斤吧 兩根弦,折曲於一點 卻未敢說窒息是輕易的 再過幾年,你便要離開 這本來有旨望的世界 如何定弦?過去流落他鄉的 困苦生活,或一種強光下 自我形成的永夜

全面清零,轉 全面清人 一切兩半的毛球 需不需要零餘的貓? 棉花糖的毒素 江水上漫步 殺死了他的狗 你沒有哭。

別帶平鋪直敘的曲式上路 枯的蟒皮振動原本亦無害 瞬間的苦難無一不在兩岸之間 存在、流動、凍

棉花糖問 你的老家在哪裏

官與流民,或留守房間的人 忘懷抑或珍藏著家傳姓氏 然而一切重要的發音始終會更替 在一聲又一聲巨響過後 何不讓噪音打亂拍子 失明者,換另一副眼鏡 當然,鄉愁仍是原地滋長的 所謂流落他鄉,所謂流波 變形再變形。我剪了指甲 卻留長髮。再過幾年 就連你,我也會忘記

沒有薄荷的地方 烏拉草太嫩。 主幹線以外的消失不見 無緣分地手腳,相疊 他的狗。 辰光如常如石頭 砸爛沙丁魚鐵罐 一天世界 出生年月日期雷同。 化肥廠熄燈 動物園開張 沒有涼拖鞋 隨便走走就好。 交響樂隨後腐爛 一月為之約 水泥地龜裂向上, 關於我的修辭,縫不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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密碼學 劉梓煬 (一) 暱稱:渴望得到的權力 將你變得可愛或可惡(並無分別) 以我的語氣稱呼你的肉身 (二) 假如言語的橋無從搭起 便以皮膚輕觸(無意或有意?) 伸出拳頭開展搏擊,紛紛 展現接近的慾望(一次次無言拉近) 你可靠,但能否相信你可以依靠 (依靠的本義:一物向另一物貼近、斜靠) (三) 信息素的存在眾說紛紜 (或許訊息並不存在) 只有柔順劑或洗衣粉的氣味 或餘溫,但從無感到渴望的異變 像玩偶的棉花填充毛孔 染上你的氣味如一種惡習 (四) 分飾編碼與解碼的角色 你的 Signal 我在分析 非語言溝通仍佔主流:回覆的時距 你挑選的 sticker,表情符號和照片 從二進制轉譯而來(我們一起前進嗎?) 你的語氣(我反覆想像) 這是你拋出的線頭嗎?(但 wifi 無線) 曖昧不明的訊息允許含義轉向 不知道我們是共同上路的大盜 還是早已分途 密碼既是打開的鑰匙,也是拒人的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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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心意時常轉譯成等待解讀的密碼 以不自然的氣息借自然的景色: 山上有樹木樹上有樹枝 掛著的月色美得像春天的熊 四季做證,還是展示季節更替的常理 (六) 一段關係的遺產: 多個賬戶的密碼 手指熟習數字鍵的跨距 關上了關係,還可以定期解鎖 仍然記住你給我的 那些密碼 (七) 密碼學的詞源:kryptós「隱藏的」和 gráphein「書寫」 寫出水面下的冰山 即使沒有融化,也有受過熱的時分


傍晚在觀塘 石堯丹 有時城市的聲音氾濫 思考就像傷口結痂般僵硬,甚至 永久喪失知覺 但仍感覺到那般絕望的沉重,如 那位剛失去兒子的母親 呆滯地站在海旁,凝視太陽散溢的黑焰 三、兩小時,眼睛還未眨 連絲微的抖動也不曾看見 我也會想在車胎摩擦柏油地面時,喝杯咖啡 逃離數碼、智能時代的密封罩 然而有個很諷刺的問題:人類失去了智慧? 這實在是個根本的源頭 —— 人類沒有智慧 就像那位剛失去兒子的母親 被淚水侵蝕知覺 而我只看見黃昏的光繞過她了 她還是直視落日,這稱為絕望 於是坐在海旁喝咖啡,看散步的人 只管等到夜幕低垂 與時間消耗生命 他白髮蒼蒼,靜坐在石級垂釣 也不必追求收獲,只要 等到太陽沉沒 城市急躁不安的聲音稍稍熄滅 我才聽見一聲抽泣

抽換 靈歌 (台灣) 晚秋從落葉層疊中 抽換氣溫 冬天接手減法到零 或以下 雪花抽換了雨 城市的鄉愁在歲末端上街 流水席,流水此時冰凍 整條路綠燈抽換成紅燈 像我望著車窗外 望著撥開人群的你前來疏通 打亮我,抽換我 前方卻依舊,一片黑暗 城市易於迷路我知道 有時空白抽換了黑暗 面對熒幕鍵不進任何一個字 一個字的回聲如此巨大 當我的身體漸漸被空間抽換 空間被雜亂的思緒抽換 卻等不到一個人 將所有思緒抽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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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 四首(組詩) 孫鑰 1. 半山箱敘並詩 —— 題倪有魚

2. 語冰帖 —— 題宋冬

拋擲的枯枝,款款落在摩巖口,老蝶撲翅 旋起怪石底嶙峋好風。捕魚人臨溪 掬肥水,魚影處處,桃源望斷無尋路

那些曾在一個明媚的早晨穿過廣場的人 他們踏碎的冰 會在多年以後的三月,後海畔 結伴春遊的年輕人的頭頂癒合嗎?

你一腳跨入這洞天的戶檻 從池影裏打撈起半箱山石 剩下的一半,就任其雲逝 無往跡,唯玉枕上的淚痕 但彩筆已傳入你手,點你去開啟 這千怪萬狀的臟箱,揣度神女的意旨: 她是螺螄殼裏的維納斯 抑或執棋苦思的多羅母? 俱朝向日落時往太陽處登真的金縷梯 註:M+ 博物館「匣子」展廳內藏有倪有魚的作品《半山 箱》,他在一隻長木箱內放置微型山水,並作題記云:「戊 子臘月,蜷臥讀元人山水稿,崒屼嶙峋,千怪萬狀,縱橫 放逸,其體無定,若有所悟,起而佈置此箱。連日間,所 擺二三石,有一時委下不顧,動經數日不嚮,又每乘興得 意而作,則寢食皆廢,萬事俱忘矣。於是得見此半箱山石, 平鋪頹然,又忽有振作其間,皆可窺測日常形狀。又嘗聞 古之聖手,凡落筆之日,必明窗淨幾,焚香左右,精筆妙 墨,盥手滌硯,如迓大賓,今時恐再難得此心思矣。殘剩 這半箱山水,半篇文章以為記。戊子歲末有魚」。《半山 箱》內設置的山石景觀各有題名,例如摩巖口、沉香淵、 隱魚潭等。 同一展廳內的藝術品有:楊沛鏗《三人探戈》(三隻長鼻 鳳凰螺)、傅丹《無題》(風化的大理石維納斯雕塑)、 鄭國谷《一分為二,二合為一 4 號》(以油彩繪製的唐卡 多羅母)、小野洋子《誠信遊戲》(無色國際象棋)、裏 爾吉·迪拉瓦尼《我們可於日落時往太陽處》(銀色圓形 版畫)、利奧諾·安圖內斯《麗娜 II》(黃銅簾幕)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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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以向中彈的企鵝語冰嗎?) 那些在夕光中眺望直至失明的人 他們的黑眼睛 會在多年以後的三月,天安門 憑附在華燈上,照亮以舌為劍的隊伍嗎? (可以向金色的外交部發言人語道嗎?) 那些早晨是孩子,傍晚已是垂暮的人 他們的墳,或萬人塚 會在多年以後的三月,新北京 抔起廣場底的土,用雪水澆灌出蘭草嗎? (可以向永遠膨脹的大好河山語海嗎?) 註:M+ 博物館希克展廳內藏有宋冬的作品《哈氣,天安 門》、《哈氣,後海》。藝術家深夜在天安門俯臥,對地 面不斷哈氣四十分鐘,令廣場上凝結出一層薄冰。翌日清 晨,藝術家又在後海冰封的湖面上再次表演。 同 一 展 廳 內 的 藝 術 品 還 有 邱 志 傑《 重 複 書 寫 蘭 亭 序 一 千 遍》、王興偉《新北京》(中槍的企鵝)、周鐵海《新聞 發佈會 III》、王興偉《革命史》(寬度 ×200% 的油畫《毛 主席去安源》)。 「那些曾在一個明媚早晨穿過廣場的人」、「在夕光中眺 望」、「早晨是孩子,傍晚已是垂暮」出自歐陽江河《傍 晚穿過廣場》。《蘭亭集序》云:「暮春之初,會於會稽 山陰之蘭亭,修禊事也。」「修禊事」此即三月三「上巳 節」,宋濂《桃花澗修楔詩序》云:「鄭之舊俗,於溱洧 兩水文上,招魂續魄,執蘭草以拔除不祥。」


3. 刑天考 —— 題石家豪

4. 蠶蔟吟 —— 題梁紹基 眾生處處著。 《妙法蓮華經.方便品第二》

註:M+ 博物館「香港:此地彼方」展廳內藏有石家豪的 作品集《石家豪的文化生活》,其中一件畫作題為「侯俊 明

刑天」,藝術家自序如下:

「1990 年,在香港的一個實驗展覽空間,我首次看到台灣 藝術家侯俊明的作品,包括典出《山海經》的『刑天』裝 置,以及其他畫作及草圖。1995 年,我在書店購得他的版 畫系列《搜神記》一書,內裏看到『刑天』形象的轉化。 翌 年 侯 俊 明 來 香 港 駐 留 創 作, 我 成 為 他 其 中 一 位 志 願 助 手。因工作,彼此成為朋友;也因工作,讓我看到他內心 世界。他有著對藝術的單純熱忱,驅動著自身前進,跨越 種種難關成為專業藝術工作者;他把個人的喜怒愛慾,都 放到最前台,讓觀眾都被捲進他的心靈旋渦中。俊明兄因 而是我創作起步時的啟蒙者。至於『刑天』,乃炎帝的武 臣,他與皇帝戰鬥,被砍下頭顱仍不服氣,以乳為目,以 臍為口,繼續抗爭,是悲劇英雄式的戰士。」 侯俊明《搜神記.刑天傳》:「刑天,古籍有載,與帝爭, 受砍頭殛刑,刑天以乳凝視,不屈,今每附身顯靈於有理 想、有抱負時代青年之身。另按台北蔡康永志曰:無首刑 天,手足摸索而行,自殘脊背以得巨眼,然傷甚。睜眼則 淚湧不可抑,乃自吊烤乾淚水,終得以視。視則天下大明, 政客懼,政爭止。」

懸石。空衣。銅木馬蹄。 你從江南借回的茅竹正自縛為囹圄 長夜須三眠,恨陰久,羅綺堪愁? 蠶房裏本就縫著細針密縷的真珠 被焚燬的精舍只餘殘垣,磚瓦蒙塵 冰蠶已化作早醒的馬皮飛去 唯繅車還停在門外,無始終地 流轉生死:眾生念念相續的遊絲 我亦懷絲久。著者處處,乃忘記 蠶腹裏曾經淤腫的苦。蠶婦用纖手 解繭,又抽開一世的青絲 調理眾生,引之令得繞指柔 註:M+ 博物館「個體.源流.表現」展廳內藏有梁紹基 的 作 品《 自 然 系 列 No.32 / 牆 》, 藝 術 家 令 蠶 在 混 凝 土 磚塊上吐絲結繭,將之覆裹,再將磚塊壘成矮墻。同一展 廳內的藝術品還有李升澤《Godret Stone》(一組懸掛的 石頭)、金容翼《平面物件》(三塊釘在一起的布料)、 Kim Lim《人馬二》(銅、木製雕塑)。

同一展廳內藏有江康泉(江記)的動畫裝置《海市鏡花》, 內容為一個人捧著頭在城市中奔走。 又,陶淵明《讀山海經·其十》:「精衛銜微木,將以填 滄海。刑天舞干戚,猛志固常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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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夢 夏簷 你說:人要勇敢追夢 我便來了 遊走在這座偌大城市的 洞穴 角落 為你的成功鼓掌 我帶著滿身的皮膚病 支撐著夢想的建設 你鼓勵我 我便有了勇氣 直視向我揮來的拳頭 避來向我潑來的污水 躲進繁華大地之下 潮濕惡臭的黑暗裏 你跟大伙兒說:要有夢想! 我便被其他追夢的人擠出了黑洞 在商場林立的地段 偷走別人剩下的 用以填飽我這無用的 令人討厭的身體 但我得保護這夢 夢一破 我便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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潤唇膏 浪目 陳舊的淡金色的大衣,在絲質內袋 翻找右側的衣袋,再翻找 右側的衣袋,左側的 衣袋 大衣的右側,衣裏的上方沒有左側的內袋 大衣的右側,如同左側 繡有深深的絲質衣袋 足夠容納手掌的左側衣袋 底部穿了一個洞,但有外層包裏 碎沙沉積在衣布內外的縫接處 指尖可以觸摸得到 右側的衣袋,右側的 衣袋 大衣的左側,衣裏的上方沒有左側的內袋 大衣的左側,如同足夠容納手掌的右側的 衣袋 底部快將穿了一個洞 如同刻在掌心淡淡的痣


寫詩的可能 律銘 (一) 上班途中路過公園 遇到一尾 Chihuahua 在散步 背著一件 Argentina 10 號球衣 很想說:這樣子不好,壓力太重 但遲疑良久,應該跟她說 抑或,對她的領隊說 (二) 城市廿多年前一口氣種了很多,紫色的樹 隨著陽光和風勢逐漸,凋萎 前兩三年換了黃花風鈴木 懂得招展地盛裝,我有聽過勸告 她隨著風揮一揮手,笑著 繼續荼蘼 (三) 我知道她在,認得那獨特的叫聲 是紅嘴藍鵲,全長可達 68 厘米 藍色身,特長的暗藍色尾,紅色嘴和腳 雄性可達 200 公克,竟可藏在一堆 長得特別高的木棉樹,木棉特別喜歡 和鄰居比試高度,木卻柔軟不能成材 樹幹基部密生瘤刺,讓獸無法爬上 葉冠互生成蔭,密不透風 (四) 尾隨水泥地上足印 追蹤那靜默的獸 已分不清是逃避抑或是捕獵 就當是上班,每天如常,只道尋常 來到人煙稠密的堆填區 非法傾倒過多的疲憊 尋找不斷遊牧的終點

觀影紀事 莊元生 如果我早上感到孤寂與擔憂 童年回憶將會撫平我的痛楚 晚上也是如此 ──電影《野草莓》最後一夢

記憶在夢土裏滋長 鉛聚成無花果樹上 一顆顆堅硬的心事 真實鏡子裏的人生 回憶小屋滿天飛鳥 空白時鐘指針遺失 醫院牆癌整夜漏水 病人生泉點滴流走 一部電影一首歌 得失與哀樂 當時此刻 有些記憶 只對自己有意義 黃昏河畔坐看 天邊一臉紅霞漸漸變灰 投石水潭 心事如漣漪 由小而大 終歸於無 註:《野草莓》,1957 年黑白電影,導演與編劇均為英瑪褒曼 (Ernst Ingmar Bergman),為其代表作。

(五) 你說,請你說,你說吧 Ophelia 是因我而死嗎 「你唔好咁黐線啦,你以為自己 係邊個呀」母親不再用往日的言語 我只好在失語中游泳 盼望,終會團聚於快要別離的彼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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澳門專欄

點燃 | 記與饅頭在後山吟詩對酒 飛蛾 荒涼的後山我們吃甚麼 聶魯達絕望的玫瑰 聖彼得堡的倒影還是 比遠方的風來得更荒謬 你問我,來自哪裏 搖頭;聽話的小島 你問我,去向何方 沉默;搖曳的火光 滿懷困惑的蛾必須剖出內心的 雪,才化生烈焰照金山

咖啡的味道 幽子 古鎮的蕭條是閒適的 一間老房子 一張椅子 沉浸在咖啡的味道裏 半帶苦澀 一生的意義,就這樣 發酵 悠悠、長長

閒適

影子芭蕾 陳家朗 從漆黑的連身舞裙 拉出一串烏鴉 像一條著火的鎖鏈連起我們的 影子、又像愛 能在我們之間蔓生出草莓、我俯身 摘取、烏鴉的眼睛竟然 就扯出了一枝枝潮濕的玫瑰,劃破 我的手臂 流出來一條條豔色的禮物緞帶 將我包裝 將我包裝 而我將在這裏等待你拆解 恍似一個站在音樂盒上的 芭蕾女伶人偶等待你 親手轉動腳底下一直 溢出影子的發條

疫下會無期 江洵美 漸漸,一個城市, 立體變平面, 彩色變黑白, 灰調是主色。

玥英 雪山中流過每戶的日照 水裏的鱗片片 正敲碎城中焦急 手中握著茶杯托出昨日的餘香 水的溫度剛好被淡忘 沖散與味蕾 謝謝你的落日 軟帶著身軀與微笑 正如在彩虹畫上一道符咒 84 | 聲 韻 | Voice & Verse

生活硬得像一隻生鐵鑊, 愈燒愈黑, 永在兜圈, 有權者一柄在手, 把熟蛙拋上拋下, 是隻田雞而已。


猛疫下的香港家居 江洵美 (一) 在書海裏泅泳, 凝視黑藍空中作者的靈眸, 在轉動。 點點星瑩, 人生宇宙的偶遇相逢散聚和隨思, 淅瀝如敲魂的雨, 我也睏了。 (二) 兒子在家工作, 擺出手提電腦便是一種架勢, 主桌一干物品要迴避, 他母親端出麥皮和 麪 包 , 也要看他面色, 應放在哪裏。 (三) 偌大的街市, 其實很小, 人流很疏。 本想打包個燒肉飯, 25 蚊抵食, 卻關門了! 只有坐高櫈吃個車仔麵, 剝下口罩的剎那, 充滿淒酸之感。 慢慢吃吧, 不!要快快! 人人臉上沒甚笑容, 都給甚麼吞掉了。 (四) 樹木, 在往昔的公園, 烈日總把它曬出幽香。 今日, 木然呆坐, 嗅不著一絲。 口罩太厚了 ? 一個男工在椅上吃著肉飯, 只求頂肚。 天灰地黯, 天人感應吧。 頹然陽光也是頹然。 回家的大廈大堂, 又貼著受感染者居住大廈的座數,

第四張了, 同廈者沒有對話, 沒有相看, 匆匆入 𨋢 。 (五) 超市內沒有喜色和招呼, 沒有婆嬸討論哪種平夾靚, 人人拿起就往車仔送, 出奇的沉著, 像迎接一場未可知的, 比賽。 也怕著, 沒有完 结 。 (六) 聖堂也重門深鎖了, 一個阿姨, 挽著灰色的水桶, 灰布抹著門前比人高的聖本篤銅像, 他食指棟口, 叫人沉默潛修, 很多教友來摸他,也摸他身邊的銅鳥, 少數在石級唸經祈禱, 災難大時代, 静静 的 街竟過早著了燈, 浪費了寶貝的, 可由此興戈啟釁的, 珍貴能源。 (七) 爬上雙層巴士走上頂層第一座, 180 度風景大窗, 無客空洞的一輛巴士, 二元可享受遊車河曬曬日光, 窗外有藍天青山翠樹, 由沙田愉翠出發經火炭中大大埔太和粉嶺, 華明邨總站。 聽聽鳥兒看看小小楊柳依依, 逛逛商場, 買兩個兩餸飯回家果腹, 對不富裕的嬸輩如我, 已是莫名的 特種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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飄流瓶

冬逝

鳴弦

甯智聰

把不敢許的願望 藏在瓶中的金魚肚裏 等待時間的消化 飄然進入你的生命 淌在你心中的河流 儘管一瓶狹小的距離 不夠對你傳達聲音 但若你忘了魚的存在 而喝去瓶中的風雨 如常的和他談笑 我只好溺死在無盡的陽光 只得永遠把你沉在心 底 低

冬天死在 315 號黃經路上 所有人都以為 這是一宗自殺 於是只有某位去了 葬禮 她輕輕地撫起 一陣煦風夾雜著初露 埋下暗戀 泣醒了沉眠的 幼苗 綿化成一片綠意 蓋過白色的墓碑 擤鼻涕的聲音 響得土撥鼠都探出了頭

氐 —

無用思念 張穎潼 音符懸浮 五線譜被我扯開了 天空湧起浪花 白雲掉在沙灘上 赤裸的腳, 踩著漸漸消去的 梳打氣泡。 你是否已經 在海的另一邊起程了? 我逐漸被月光洗禮 你若是從海回來, 請讓我作夢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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彷彿間 空氣都變得黏糊糊的 連雪人都流出了汗 唯有 一株復甦的 梅花 見證了藏在迷戀後的 真相是 一場沒有終點的單相思 是一宗淒切的誤殺

平凡的始末 樂瑤 看著一模一樣的 自己 聽著嘩啦嘩啦的 流水聲 濕漉漉的心事 佈滿臉上 少頃,水珠悄悄蒸發了 水聲漸漸消失了 「我」也不見了 燈光熄滅 奔向忙碌的白晝 或是輾轉反側的黑夜


Voice & Verse Special Feature: “Cruel Spring” Spring Expectations 春望 by Du Fu 杜甫 , translated by Lucas Klein Countries crack—but mountains and rivers remain, and this city, in spring, deep in grass and trees. Affected by these times, flowers doused in tears, we all hate separation. Birds of startled hearts. What connects these three months is beacon fires; for a letter from home I would pay ten thousand gold coins, but only scratch my white hair thinner. All my desires can’t even hold a hairpin. 國破山河在 感時花濺淚 烽火連三月 白頭搔更短

城春草木深 恨別鳥驚心 家書抵萬金 渾欲不勝簪

Translator’s note: In English, springtime usually features in happy poems. This poem, by Tang dynasty poet Du Fu (712–770), is not a happy poem, and Du Fu seems to hate the spring, which has left the city—Chang’an, the capital of the empire—overgrown with vegetation. The poem is dated to 757, and Du Fu must have hated the spring all the more because the overgrowth is due to the city’s being deserted as a result of the An Lushan rebellion, which had begun in the winter of 755, when An, a general in the Tang army, moved to depose Emperor Xuanzong from the throne. Deserted, that is, except for Du Fu and not many others, who remained captive in the rebel-occupied city. By 763, when the rebellion was ultimately suppressed, it had spanned the reigns of three Tang emperors and four claimants to the would-be Yan dynasty, and in comparison with the census of 755 that of 764 was missing 36 million people, or two-thirds the population of the empire (this was the result of a bureaucratic breakdown affecting census-taking and tax collection, in addition to the war dead). I have translated the title as “Spring Expectations” ironically, highlighting Du Fu’s understandable pessimism in spite of the fact that wang 望 usually means to look forward to something, because it is being accustomed to thwarted expectations that causes pessimism. As with spring, much of what we associate with happiness and hopefulness is behind Du Fu’s despair.

Dining In the Passiflora Café With You by Andre Aniñon This is how I imagine it: we tend to each other’s garden ignoring the one between us. The tendrils, wild in their growth, will try to catch our attention but will ultimately fail. We will do our best to make them fail. Our tongues must never betray what must stay rooted in our throats. Instead we will talk about the café exterior. About the wood we sit on. The trees around us. The vastness of the sky. The sunlight’s distillation into mere gossamers through foliage. When our orders arrive we will say nothing in our silence. We will let the murmurations of the waves, reaching for the shore only to be pulled back, speak on our behalf. We will soak in the conversations of other diners, only to resist having to fully drown in ours. At day’s end we will part ways. We will walk on opposite pavements, counting the petals of passion flowers along the way. One, five, ten, seventeen, thirty, every single one. We will stop counting at the same number. We will stay in place, watching the sunset unfurl beyond us, while within containing something dying to blo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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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oice & Verse Special Feature: “Cruel Spring” A 21st-Century Filipino YouTuber’s Spring Trip by Andy Pedere 1.

7.

Breathe-point-click philosophy, or the overexploited montage of the assemblage of grumpy airplanes, a millisecond breakfast of forefinger.

X-ray machine ejected the aircraft autopsy report: disappointed gorillapod, extra Nikon DSLR, 1TB HDD, macro lens, and the KonMari-ed outfits; the cumulus clouds transform into a boulevard of mania saying: “mabuhay!”

2.

8.

Quick Instagram story of the following: a. unfiltered selfie with Bottega Veneta sunglasses b. “see you Kalanggaman Island in a bit!” c. a Starbucks venti + quirky o’clock emoji

Spring fever demands withdrawal; she felt the need of taking emergency paracetamol, but Manong opened the taxi door, holding a rugged umbrella and said, Tara, ma’am?

3.

The trip is about to begin. It’s more fun in the Philippines.

The 4:00 am boarding of excitement in the Philippine Airlines 2981 (MNL-TAC); check and balance of the physical (and emotional) baggage; deadma-ing the safety briefing. 4. Hemisphere tilts, montage it, girl, and the sun peeks like an introvert celestial being; www.accuweather.com said Leyte will be sunny. Refresh: still sunny. “Let’s go!” 5. Timelapse of the urbanhood to teal sky; a 20-minute power nap; “???????????” or the gradual stoic vegetation of clouds; panic attack intensifies, suspended euphoria. 6. 5:00 am touchdown and the aero hubbubs of climax change reverberate; dim sky and schizophrenic monsoon; my-20k-something-followers-are-watingfor-updates-what-should-i-do-degrees celsiu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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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oice & Verse Special Feature: “Cruel Spring” Mount Kachi-Kachi with a View of Mount Fuji by Piera Chen The sun beams at Mount Fuji like a contented parent. The snow gleams back. Mount Fuji flaunts its flat top, its imperfect symmetry. On sunny mornings, cable cars levitate from Lake Kawaguchi-ko to the top of Mount Kachi-Kachi, stiff as drug mule suitcases, then come swinging down.

A boy with cerebral palsy stares from a wheelchair as his mother lets him lick a blue popsicle with a white cream core. “Doesn’t it look like Mount Fuji?” He flings black marbles skywards, exposing the whites.

“More cloud? What about the big Bonsai?” A woman’s palm glides crabwise, fortune side up, while someone struggles to coax Mount Fuji to sit on it. They switch. The other one takes the volcano between index and thumb like the nipple of some deity half-draped they cannot see. Couples wait their turn to make hearts over Mount Fuji with mock ballet arms, fingers fingering the crater, heads nodding before and after. At some point, everyone joins the queue for ice-cream. A bone-white rabbit biscuit wedged between the first and the third of four swirls in Buddhist pine green. “Usagi!” everyone learns to gasp. There’s grilled dango too. A circle of pale moons impaled on wooden sticks over an open fire, served sweet sauce dripping like a period. Those who’ve paid file out into the light past Fuji-shaped crackers in air-tight sampling boxes, chewy with damp, and hold their food up for a shot with Mount Fuji, backlit as offerings often ar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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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oice & Verse Special Feature: “Cruel Spring” The Shanghainese’s Endurance Is Far from Its Limit by Micha erlou 47, translated by Chris Song in fact, not just the Shanghainese but the Chinese’s endurance is far from its limit most of our actions remain just on the internet forwarding posts pushed to be harmonised momentarily events and stories, out-of-line, illusory, and utterly inhumane any normal human being in the world would shed tears upon reading those for which we have been gloomy, but just for a day or two would anyone mention, or dare to mention, the Feng county again? didn’t those Tiktok influencers wipe victims’ blood from their lips and carry on with their revelries? will anyone really come to speak up for us? for those Shanghainese dead or dying? Few. But, what makes us think we can ask others to speak up while we don’t dare to do anything for ourselves but only forwarding posts time and again hoping someone gives a real shit? what is “evil of banality”? look at Shanghai as at today many say this is no longer the Shanghai we know of sorry folks, that Shanghai did not exist in the first place it’s just not yet the time for us to suffer the real ordeal we’ve been so used to exchanging freedom for baseless assurance but, what do we really get? what do we really want? I shall say no more because I, too, am helpless we remain the Chinese who mocked HK no-hopers with so much magical reality we are to outlive our endurance is far from its limit Translator’s note: “The Shanghainese’s Endurance Is Far from Its Limit” 上海人的忍耐還遠遠沒有到極限 was written as a response to an article entitled “Shanghainese’s Endurance Has Reached Its Limit” 上海人的忍耐已經到了極限 . Each one authored by people in Shanghai using pseudonyms, the two very affecting pieces went viral on Chinese social media before being taken down as they depicted how Shanghai people struggled to survive the inhumane strict lockdown and openly questioned the authorities’ Zero-Covid policy which had caused many collateral deaths and tragedies that might have been avoided. When “The Shanghainese’s Endurance Is Far from Its Limit” was published, the lines were arranged in an hourglass shape, which charges the centrally justified verses with particular meaning. The echo between the top and the bottom suggests the whole process can be turned upside-down and started all over again. It can be read as a concrete poem that reflects social realities not only through what the verses say but also through how they say it, both straightforwardly and subtl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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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oice & Verse Special Feature: “Cruel Spring” 3,500 Miles by Melvin Tan

Cruel Summer by Sam Cheuk

Displaced. A surge so desperate even razor wire could not hold it back.

I don’t know how I came to know this song. Every new kid in school knew of it when I left for Canada. I hardly knew English then.

Her sister pushed her wheelchair. Escaping gallows that persecuted the innocent, surviving, for a reunion sweeter than surrender. Her father made more time than money selling sheep and goats. Poverty ripped through the seams of life. Without an elevator, under house arrest in her apartment. Yet the singular thought of leaving her family, unthinkable. Only in her mother’s warmth was the silence soft enough for sleep. “Fight to get what you want,” said this girl who learned English watching Days of Our Lives. She left the Souk, the Old City, the Citadel; the day a tiny corpse washed up, she took the plunge. She crossed the Aegean Sea on her wheelchair, afloat on a leaky dinghy, bobbing between death and a new life. Closed border, detention and interrogation stung like noxious plumes. Uncertainty hurled, spewing despair as the sisters prayed until they grasped safety. After a tearful reunion with their brother, she wakes up, brushes her teeth, goes to school. No more ISIS and no more airstrikes. But kindling no more one cruel Spring, the siblings are left kinless.

How I knew of spring though, it’s allergies. I knew also that spring came before summer. Ruddy-nosed, eyes blurry from tears, they weren’t tears that coupled with sadness, they were meaningless. I only knew of spring again in the skin of my first ancestry, 2011. Jasmine, jasmine. I don’t even know what it smells like. I only knew it as a word, in English, what it’s meant to contain. 8 years after I came back home, to see our version. Is this what the smell of jasmine may sting? But what of my allergy to dust, here, made of my own skin, suspended in light?

Jacaranda by Dave Drayton At certain dusks the tree looks bare From the right spot on the verandah A bloom camouflaged with purple air Strip flowers from the jacaranda. From the right spot on the verandah See the frame, the glass, the neighbour Strip. Flowers from the jacaranda Fall in fashion with familiar labour. See the frame, the glass, the neighbour At the window looking at the sky Fall in fashion. With familiar labour It clears and colour is reapplied. At the window, looking at the sky A bloom camouflaged with purple air It clears and colour is reapplied At certain dusks the tree looks bar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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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oice & Verse Special Feature: “Cruel Spring” The Slain by Ben Keatinge

Enver Hoxha at Pogradec* by Ben Keatinge

J.M.W. Turner, The Field of Waterloo (1818)

We’ve checked the shore for aliens and spies our borders and our bunkers are secure, the lake is calm, as silent as the sky.

Is there light upon this field? Two women stare amid the mound of men. You’d think it was the seventh seal, this aftermath of flares, less shade than murk, you wonder what the night conceals. Studying the perspective building up drafts, sketches marks with distances on the page. Here, the fallen could be waves, limb on limb, buckle over sleeve. The women could be wives with lanterns, searching the stack of bodies, combing what remains.

Sadiku, as you said, was telling lies but now, comrade Shehu lends fresh cause for my foreboding, he smiles like a spy. It’s true to say that Nuhiu contrived that cover-up, he overlooked the law. The lake is calm, tranquil as the sky. The protesters in Shkodra still deny all charges, they argue, they’ll abjure all guilt, all claims, but Gjoni is our spy, we need to keep a very watchful eye on things, the trial will last its course. The April moon is shining in the sky. Sinani wants to leave here after five, for Elbasan, along the western shore, his men are looking around for local spies but all is calm, silent as the sky. *Albanian dictator Enver Hoxha (1908-1985) had a summer residence in Pogradec on the shores of Lake Ohrid close to the border with modern-day North Macedonia.

Morphology by Raphael Coronel I sit with my bedsore back on the antiseptic | hallway couch one-eyed optic-nerved circuits every corner | I’ve been told to be sociable so I transplanted imagined hyphae filamentous | vegetative growth mycelium threadlike | good source of spores in a laboratory conditions | my boredom built ambulatory grain seeds as substrate a Penthus spore ridden grandfather | from Davao sits beside me I’m the child of the ward | spores in a laboratory we match brown skin and lined forearms | fruiting bodies milk-cap mushrooms closer to animal | than plant fairy-ring enoki velvet porous gilled budding | we measured good | grief by the expansion of beliefs thwarted | I’ll get better I’ll see you soon | grain seeds as substrate rapid absorption of fluids | disappears by late afternoon | a story of bitten down popsicle sticks volunteer electroshock therapy to stoical acceptance | preformed cells inside for several months | I get out in a week I think am I okay | here typing with a growth in my used coffee grounds an itch at the back of my hand 92 | 聲 韻 | Voice & Verse


Voice & Verse Special Feature: “Cruel Spring” Hearing the Whole Earth by Raphael Coronel After H.R. Ocampo’s “Genesis” Claws or tongues, how do you sublimate a bad script, small yourself before the curtain falls this Sunday the lead will toss their phone in the toilet the flicker will mean retribution, science-fiction, suggestively human in comparison to boiling water for tension, tea pot for ancestry, dependent on expanding tributaries, what’s happened? They’ve taken the tapestry for self-representation, it’s in the trunk with the rest of the plot points, I found my life needing some geomancy, now I have things, that’s nice to tire modestly when lighting suggests a studied fixation they’d like your passions abbreviated, tiny gods in the landscape, next week the arsonist will sneak in, imagine our comedy this incendiary, I’m not telling you which part’s the science and which tells you there’s yesterday’s pizza in the toaster, this trope is old enough for a retrospective, “ding”—neo-realists will call it beyond decorative, you’ll consider it as a screensaver, when they make new kinds of things, they make new kinds of deaths, it’s in a shade close to mauve, but this curtain’s wine stained teeth, woven in Kyoto for a cultural centre, next season has just been confirmed and there’ll be just as much fluff, everything softens, smalls, mattress in the middle of the living room, hairline cracks in the stucco, could I be this statuary, this much is too much to hold when it’s right in front of me taking care of the audience audible coughs included, crumpling of a candy wrapper, is this a Noh or is there much to fill in with something I can’t pronounce, a god in disguise reveals their identity, there’s always fire involved, will I wither to my trivialities, watch every discoloration of stone, on all the tragic scenes they’ll stare, glittering eyes, you’re missing me right now, aren’t you, they’ve sustained mortal wounds and they’ll continue to.

Eczema by Cheng Tim Tim Blossoms often terrify me. They let out their interior without a shame, as if asking why can’t you be this open? My skin, though, is ripening with them. This thin colony itches. Signs of spring shed and leak like raindrops sliding from a passenger's umbrella to my feet— on this stifling train, I can smell my immunity, sweet like a stranger. Scratching is an attempt to turn myself inside out, to declare barriers invalid. I clutch these ziplock bags more tightly. The dried gardens inside crunch—chopped snakes, citrus peels, small shrubs, cicada-skins, and different-sized wooden discs— sealed with a barcode label and the clinic's cross. Healing is a method of back-and-forth. At home, I boil such ancient contents with three bowls of tap water into a brown swamp best served warm. I down its throat-drying bitterness. Its yellow-rimmed crescent clings thick with dregs at the bottom of my bowl— No cream, no pill this time, just some prunes in crumpled wrappers to get me throug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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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oice & Verse Special Feature: “Cruel Spring” Weep Backwards and Sing by Bob Black “…between maps where scars crisscross, amidst walls half demolished and built I watched,…” —Leung Ping-Kwan i. Once as you spoke, amid the tumbling, carnivorous Spring, bandit-clothed and hungerdrenched, time leapt out from an Imperial-era stairwell dripping bosky-green –the retreat of a late-afternoon typhoon, flew down upon you in the bloom of your 22nd year— cruel, crippled April— and ended your life as you had known it, the limnological indifference of the mainland your grandparents warned of over tea and dumplings: the crimpled, diseased plants on the window ledges slurping up love, loss and curses as we both scattered under dark light and criss-crossed the outrageous winds and sloppy slanted rains. Death came unexpectedly instant. Once you said, April aai luk mo, awoke in you each year, distrust, damage control and worry, “all those flora dresses and cocktail smiles on the terraces and beach brokenchairs, do they not understand, all the bones burned, the ghost money scattered. and death shall never not have dominion,” once you spoke. The cruel spring that took everything away, entirely the compassionless moment, the rip curl, the thumb prints ripcord on the class, the sad, tired bedsheets so you once spoke, 「春天像繼母的臉」 Without realising, then, your father was already drowning mercilessly off the coast Beauford Island. Your body language and continent of world words surrounding as left divestiture worlds alight here along the selling of song and dreamlight along Temple Street the looming along the spine of each formosa incline call the rhyme, clack the crack in the teacup teetering, you against me, which would come to an end. ii. Once you spoke, on the day you learned your father had been lost at sea, his plunging long from the drink and the missing sleep weaving nets late into the night, the trade of scarredhand work and when he looked up, there was all the fallen, friends and villagers and poems and ancestors the ghost of a reckless wave: wracked and wivering. Those wayward ones up from the depths, 94 | 聲 韻 | Voice & Verse


Voice & Verse Special Feature: “Cruel Spring” banshee green, blacknailed and kelpstenched, pitching boat and ply and all the scars mapped over his hands and arms and his heart, and the boat pitched in the maelstrom’s throaty vortex, and it sunk out of breech and he went under, as so your heart. “Died at sea?... and this explains, what?" --in patterned English, you once, “I’m sorry” “For being alive?".... "once?" "I am so sorry, Chiu-Chiu!!" "Reconcile the hunger of those waves that take away everything, that took away everything from me, that took away my only, that took, that way, that away, that took MY father, my!” “I AM sorry!” “Spring! Fuck the bright sky at night and the bright sky in mourn….” and through every alleyway you, en francais, sighed: “ravissement tout, tout, tout,” once. iii. Once you spoke of your father’s beautiful skull, more luckborn than the temple jade the river of life tributaring across his skull, lucky red, mapping dream and loss when you were a child and he woke you in the morning with saltylips on your forehead, back safe from the sea and a week’s worth of market catch, on the day you dreamed your father would be lost at sea, his plunging from attrition, duty, overboard drink and a fallen, reckless wave: a wracked and wivering penitence. iv. hose wayward demons spirited up from the depths heading for Cheung Chau, your aunties warned you never speak of your parents’ death, like old tea blackened “Did I cause his leaving?” “Died at sea?... and this explains nothing!”—your quivering in tremulous English “I’m sorry” “For being …. once?” “I am..” “Reconcile the hunger of those waves that take away everything, that took away my only, lost, from me.” Later drunk in a red-lit bar, you flirted with a British sailor too white for your intemperate mood: “You, want what?” And he scampered out the door with the light as you litanised drunkenly: “those moments of dissolution come occasionally quick, like water splayed between the top of our lips and the breathing-in of the that old man’s mouth, slack in the corner, and somethings heart geologically slow, and then in these last 4 days, click by click, so much pouring into and over for decisions that seem so obvious, where did Daddy, why did Daddy alter life, alter time to take fleet and air and time to take root from that flight., he drowned Bobo, he drowned, a sailor born of ghosts, he dream of 媽祖 and 台灣 . I'd thought life and meaning lay in one direction only to discover, ……” Pointedoff toward the other, another compass point, coming and divesting of the whatnow, once you were certain: he, your once 美麗島 Voice & Verse | 聲 韻 | 95


Voice & Verse Special Feature: “Cruel Spring”

v. Fuck, Onceyouspoke throughthenight through the…l. vi. Once you spoke, In the waterlogged morning of a small aquatic room colored Sham Shui Po shadows bloom the contours of your lung'd stories: To parse thought with the touch of teeth and tackle, How do we do we Split passed our surveillant self, those algorithms that spit us up and propose to us the dream-self, the cantered reel, the picture behind the light on the waves of Shichong Bay, the self they imagine, our parents and splendid lost I, or is it we who imagine the way to undo all those machinations, the drowning, the losing, the gathering as the oxygen rises from the depths, the click clacking and hsssst hissing: The infinite selves, the infinite jests and the infinite breaking rocking over reef and reel and you weeping backwards and singing still: “We once, we ever, please make it true,” you once spoke. Lines upon a picture: Long in the forested city your heart, the sea loom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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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oice & Verse Special Feature: “Cruel Spring” The Cruelty and Silence of Others by Ting Guo

Cruel Spring by Erica Kwan

Spring is the cruellest— The sound of April is the sound

Like most tragedies in life, it isn’t shy in making itself known— the sorrowful cuckoo that loudly ushers in one more season that we didn’t win.

of heartbreak of outcries and of cries for help and attention that the world refuses to give Not knowing the suffering of others is the most disappointing, despicable, and heartbreaking entitlement While “others” spend 12 hours everyday looking for food and the rest having their hearts broken The sound of tears and anger The sound of the cruellest places on Earth and the sound of the coldest silence

To call that sharp screech a birdsong is to wilfully lie— hear it pierce through windows and dreams, rousing the city’s souls and machines. (“Both are the same” was their reply.) Here, it is safer to be the noisy cuckoo cursed each night than to be the lonesome bird whose head sticks out within the gun’s sight. Light sleepers dream of drifting—perching atop iron wings, sliding across oceans, and if the path is not yet gone, coming home after some twenty springs. Hush, tonight the eagles are awake, ready to scratch, jeering at butterflies that couldn’t hatch, but what makes them really cackle is watching another season unfold in this prison.

Majuro Atoll, 2222 by Elizabeth Kate Switaj this year’s spring King Tides carry centuries in among diapers, bottles, Bud cans strewn, re-strewn between corrugated tin on particle board and tar or shakes on drywall just the same so many flags are torn up here: blood and plasma stripes, cruel suns and birds that cannot land on water all shredded, all faded all fill and causeways overrun some elders say they remember driving from Rita to Delap and I’ve seen maps of links that go twenty miles further —a capitol and airport where water’s now hazardous to travel once a rocket washed up here—having carried tattered nations to space but tides can also reach ahead—look how that bauble beams—a child singing in Marshallese—she is what survival’s for—forget father -land and destin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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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oice & Verse Special Feature: “Cruel Spring” Spring Frightened Us by Polyptech i. Spring frightened us with a storm of Marches on the outer lands, Singing of freedom. ii. Spring lured us out with colour, To dance and lust and sing, Until the pools dried up And hunters with their nets Dug the pool while they whistled. A few escaped, loving Human lovers, or running With wild companions, eating Wild food and doing wild work, And even they will never Make whole what is spoiled, Or reach the summer height Or see the eagle’s flight Over the mountain lake. We have had enough of this, The dead land, the devouring Pool, winter’s forest grazing The pale vegetation; and The ball is cracked, the spring is Broken, the baton broken. Choose new leaders, Who like swarms of bees Make the summer ready For the perishing republic, for the republics of summer. She dances there in the Warriors’ old vehement spaces; with subtle face She dances In the face of the cold unwinding universe.

Spring tempted us out to admire The world’s awakening, and now The summer’s sun, like a lover Returns to find that we are gone. Spring led us out to dance To the music of the flooding streams, but now the pool is drained; the summer Has carried us far away. iii. The old life was hard, But the new life is hard and strange.

The Day of Vernal Equinox by Polyptech Winds blow from the north, from the mountains, from the sea— Now the spring comes in like a bride Now the winter goes out like the dead Singing through the sky. The sun is about to marry the moon, The earth is about to bury the snow— Now the spirit of the grave is about to change Into the spirit of the rose. Hark to the laughing of the brooks! Hark to the twitter of the birds! The river runs laughing to the lake, The lake smiles back to the river, The lake smiles back to the river. Now the ice breaks, and the rivulets run, Now the secrets of the sandy bottom are revealed, Now the hermit withdraws his icy fangs From the grass, and the leaves and the trees. And, behold! the river and the lake are about to be married, The earth is about to be married to the sky— And the spirit of the dead body of winter is about to be married To the spirit of the sweet body of spri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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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oice & Verse Special Feature: “Cruel Spring” The Horizon Suite by Aidyn Fitzpatrick i.

iii.

The heat haze, ochre haze, In which hills and rooftops fade On sullen April days, Is the only air you’ve ever known. Petroleum and ozone Brown air over mouth blown Cognac and brown air. Eyelids closed against the glare. The rooftops disappear Beyond the open window where Poseur and financier take their pleasure, Where China is, and the whorl of isobars. Songs of Aja and Gaucho Carried on the smog of spring, The last of the drugs. An outro. Whitecaps and light falling.

Open the gate beside the banyan. Here, bulbul and starling dart From ironwood to hackberry. To pond spice and palm, camphor and frangipani.

Dusk on stone By Tolo Harbour You on your back Upon the water Breathing as stone breathes At sunfall As leaves in orange floodlight breathe Oxide and sulphur Is it the sky that turns or your chemical self ? Your half-life hallucinated on airborne lead, Your embodied, narrative, and volitional selves— Mere imaginings of poolside and sunbed. ii. She stood in windowlight As slowly shifting air Stirred the drapes. From winelight there arose Duet for fretless bass and Fender Rhodes.

Light refracts in fountain spray, Scatters on the chlorinated pool, Outside the oscillator of time. Black kites climb In the ochre haze of April days. You exhale. Find rest. Pause in sunray. iv. Regard the wide waterfront road And you upon it shoeless, A supplicant in its formal places, An eddy that flows in fractal spaces, Surveyed by cameras, you fluoresce And flicker. Static. Broken code. By fastness of glass, the color of smoke, Comes the pilgrim of perimeter and margin, Pale circuiteer, you walk between Water and the veils of gasoline To where the towers begin. City of mirage and sunstroke. Confetti and bunting litter the dock, The last of the farewell parties done. Footfalls in the empty lazaretto. Don mask and sanitizer. Go To where seabirds wheel before the sun. Convalesce from shock and aftershock.

Taste of lip gloss on the glass. Gauzy April clings To blouse and skin. Upon her tongue Methylenedioxymethamphetamin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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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oice & Verse Special Feature: “Cruel Spring” A Hard Rain Caught Between the Plain Eyes of the Season by Lawdenmarc Decamora i. It came like a splash, an unfamiliar note that dropped bombs and bombs and bombs of fateful narratives that brought us together. I don’t know what year you first sang the blues and made the breeze so easy to convert facts into spring rain of probably not the cruellest April. It was simple arithmetic of sorts. It was predicting today’s weather report. But you showed me how rain was to be construed with mystery, read as if it has no bouquet of words, no garden of solace, no meaning after all. Only rain caught between the plain eyes of the season. ii. Remember how you bicycled ideas off to remain in light. Remember how simple things in life can be like the tired feet of dusk kissing the skin of water. Remember how beautiful it is to be free, to love raindrops and verses mornings after sweet mornings. You know too how lucky I am to write these words amid the storm. A mottled bird cooing in and out of time. Your bright chandeliered sky over my poor soul: a beginning of something wonderful. Rain as curtains of the earth’s wishes brought me to you. There was music: and there were commuters, you and me, and the normal soup of our pre-pandemic past. iii. As your busy hands flew against the radiant rocks of the day, full of touch without repose, I felt the conjoined circles of bliss and seaweed, that by your side the waves suddenly rose, everything glistened as one and one touched syllables: the foam of your sweet success. And then your hands fluttered out of sight, out of touch, out into the blank empires toward the deserted cities, cryptic castles, sad tunnels or into those pale walls of a closed chamber. Where have they gone, my dear? Those seraphim of the faithful and onion flower buds. Those hands, yes those hands of love and labour. Where were they? My search pregnant with hope, oh there’s no siren or demiurge that could put it to waste! For my hands have long searched for your hands resting in the ravines of our secret eart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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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oice & Verse Special Feature: “Cruel Spring” Cruel Spring: Six Poems on Shanghai by Brady Riddle Spring Blossoms

Now is the…Discontent

At dusk as I walked my “garden path” nestled among apartment highrises, a landscaped placebo arranged along concrete slabs staggered in

At dusk as I walked my “garden path” nestled Below me spring wastes, in this search for death. And I, up here, a bedsheet hung to air in sun that cannot warm me in all my shadows. Anywhere else, people are leaving yesterday’s lives.

ankle-breaking alternating levels beside a streambed dry as a bone most times, other than when it channels rainwater to the pond (I’ve wondered what it must be like to see both ends of life so clearly, even when it loses its pulse in summer and algae bakes and curls away from stones scattered so inorganically but well enough to hide piping and drain covers–and I’ve also wondered why the designers couldn’t let the poor thing feed itself with pumps and other gadgets employed to foster the fasçade)—

And I, up here, a bedsheet hung to air in sun unfurled in surrender to elements I cannot navigate—railings rusting beneath me and air that cannot warm me in all my shadows, that ruffles and limply lets fall a soul too used to anticipating disappointment. I don’t search anywhere else—people leaving yesterday’s lives, no longer in winter’s throes. How can one think death resides here, so warm and with birdsong?

I can’t help but be drawn into the early and eager popping of magnolia and cherry, western and eastern and other blooms I cannot name, and suddenly distracted by how so very similar it all looks to the outbreak I just had to walk away from on my computer screen— two years and more now, and some data visualist can only think to have these caseload hotspots swell to bursting, like petals of death, the only promise in this season of rebirth from another over-extended winter that split my knuckles with cold dryness and left me hoping for any warmth from a moon I knew was only a reflection of my wants– so wane and sallow, like premature flowers scattered two weeks ago by a hoarfrost that fell on them like a viru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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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oice & Verse Special Feature: “Cruel Spring”

Politics of Pond Life Below My Balcony

Shanghai, April 2022

The sun has held its own these past two weeks— not a blot to damper Spring. Temperature rising so slow we peel layers in unexpected habit. Today, the season has come full. Birds bathing in warm puddles in a pond that forever fills and drains, fills and drains. They don’t see the cats, feral, deep hunger of the cast-out, settled in the stares from beneath a disregarded hedgerow, filling shadows with bloodlust from their last kill I stumbled across just off a sidewalk a few days past.

Leaves fall in fistfuls onto these hollow streets like an act of last rites to bury their dead forsaken by the contrivance of a standing wood and these drained and fruitless

Domestication does not live so deeply as the gnawing in the chest to feast off the weak. Nature in its purest form presents a mask beautiful, enticing, before the venom it carries. All these birds—must be a dozen now—feeling safety in their numbers, don’t realise the platter of themselves they lay before claws sharpened by inheritance, muscle memory trained for a spring of its own. Before the day is through, Japanese Maple will not be the only blood sinking into the sunset. Some call it balance. Some violence. But what is there to do when promise displays itself so innocent, so unknowing, so vulnerable for another to harve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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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armac canals. Sidewalks that carry rumoring whispers “nothing will be returned to us the same.” And nothing will be. Grass will thicken for how long no one knows—will ask the question how can leaves fall dead so willingly in the spring? How can they betray the whole fasçade flowers paint in their bouquets? They don’t hold roots so deep as trees, even these whose anchors have been hewn and pruned for short-lived stays in holes in brick. The memory of all that has been telling their story. So they practice autumnal habits year round. And we, furled in fear that we too may end scattered like these dead and drying parts, stand confused at life around us enveloped by death’s blossoming.


Voice & Verse Special Feature: “Cruel Spring”

Weekend Crisis

This, too, is a Poem Against War

I stay in bed, to waste another day. The world outside’s on fire, and it’s spring– I keep the curtains closed and turn away.

Cherry blossoms have decided the sky is blue enough, and the sun evocative to pop in the luster

How to answer messages? What’s to say? Sun’s too bright? My head’s quietly ringing? I stay in bed, to waste another day.

and the surge spring brings from limbs hardened by lasting cold, and ground that begins

A time or two I’ll sneak a peek. I stray close to mounting courage, then wavering, then keep the curtains closed and turn away.

the process of uncracking, like the knuckles I inherited from an aunt I don’t like—they split

I don’t want to face roses dropped, to lay so close to their roots, slowly withering like me, in bed, wasting another day,

and bleed. I wish dirt did that. Reminded us of the untold buried the past has tried to hide

or see children’s eager smiles as they parlay in games of chase, the adult skills they’re learning– I keep the curtains closed and turn away.

away like a dirty family secret whispered about in corner talks at holiday gatherings. I don’t like

My bedroom walls contain my slow decay, and I admit: my spirit is concerning. I stay in bed, to waste another day. I keep the curtains closed and turn away.

how sometimes a poem starts with beauty and ends so somberly. But isn’t that life? Birth and war and dying? And history like movies nobody watches anymore because it’s just so much. Just so, so muc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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專欄

角落羅卡

安東尼奧.卡洛斯.科爾特斯( António Carlos Cortez ) 詩九首 譯

夏簷

洋小漫

安東尼奧.卡洛斯.科爾特斯(António Carlos Cortez),1976 年出生於里斯本,葡萄牙詩人、文學評論家 和教師,葡萄牙語和葡萄牙語文學教授。自 1999 年以來,他出版了十五部詩集,三部隨筆文集,並曾獲得 多項文學頭銜。他還以散文、教育學和文學的形式出版了若干書籍。詩人的詩歌源於抒情冥想,源於「精 神修煉的藝術」,源於對失去的熱愛。隱喻可能是在他的著作中給予時間和記憶的形而上學名稱。在經驗 的沙漠中,二元性是由一種本質的不穩定性構成的:陰影和太陽之間的一面破碎的鏡子。這種不穩定性可 能是某種顛覆性的經典作品的物質成分,它對無限的界限感到好奇。

鏡片

一切於午後開始 風讓房間有了輪廓 突顯挫敗的周長

我相信 粗糙的石頭 是無名的星火 在它的影子下 沿清晰的周長燃燒

性愛 像詩一樣令人茫然 身體在死亡 或重生之間懸空 鏡片放大了 你我相偎的面孔 情景既熟悉 又陌生 倒影的世界 慢慢褪色

104 | 聲 韻 | Voice & Verse

生活在城市的動物 消失在動詞的黑暗中 相信那沒完沒了的 污濁的遊戲 不留戀飄忽的盲目 詩歌屈服於現實 消失於冰冷的人生 我相信 這個字 相信她神秘的光芒 流淌於書寫和 閲 讀 之間


Voice & Verse | 聲 韻 | 105


交合

工作與生活

交合 痛骨頭 倦容 回憶 交合 觸碰 真實 被填充

寫作是讓肉體 在原始的過去重生 在完成的一刻 如萌芽的種子 撥開朦朧的背景 日復日的 痛苦是追求明瞭的詩句 沒有回路 在世界被創造之前 寫了未來 在虛構的時空裏 沿黑暗的牆 尋找詩人 讓他把痛苦帶回來

徒然

燈光

沒用的 淚水因悲痛 在心裏傾注 在雙眼滿瀉 寂寞 劃過沾濕的紙 寫了多次 字裏行間 是顫抖 是懷疑 以為能賦予傷感意義 把今天刻劃在皮膚上 但毛孔沒有長出東西來 一切都在最深處的骨子裏

燈光隨節拍閃爍 船越過詩岸 文字搜尋秘地 給沒有情感的 世界命名 詩是河上處處 漂泊的小船 回想小船的節奏 第一次返航 無情的城市 冰冷如月 是時候在詩歌裏 再回去

106 | 聲 韻 | Voice & Verse


Voice & Verse | 聲 韻 | 107


回應德拉蒙德 永遠是永不 永不是現在 是永遠的 虛無 在虛無裏我找到一切 哪怕世界永遠如此空白 哪怕一切都能把我喚醒 醒來又睡去 在不該工作的日子工作 在不該戀愛的時間戀愛 若人生值得 我們抱有期望 善與惡 總是與有夢想 或堅持不作夢的人同行 胸口又疼痛 我們經歷的 讓痛楚蔓延 心痛或笑聲或尖叫 身體被扔進黑暗的山谷 那裏聽不到無止的反抗 活在黑暗的叢林 連但丁也不會稱之為生活 我們給事物命名 給它們愛 誘發暴力的慾望 歌曲毀掉信念

108 | 聲 韻 | Voice & Verse

那天終將到來 因為我們為超乎想像的 勢力和不再期待的夢想 鬥爭 在詩歌之外是掏空的身體 他總是在疲倦時 讓我們在深處找到平衡 脆弱的肉體 虛無的日子 生命在死亡裏 愛轉瞬即逝 對世道的仇恨 是永恆的愛


變化

河船( 2002 、 2009 )

你總是回到詩歌裏 用醜陋的文字藝術 說明真正的偽裝 藝術是可憐的 倖存者的歌 你沉默不語 但寫下來 用隱喻和象徵 身體的殘肢 殘留的味覺 敵意的燈 你知道我們像窗簾般奔跑 黑暗的表意 在寂靜中燃燒 我們要麼走開 要麼去死 關於希望的字 在漫長的沉默中彌留 沒有花 可以滿足我們

破船 駛進里斯本 走進酒吧 在輕薄的紙上 看著詩的結構 寫著最協調的文字 河船 是我賦予 這書的標題 關於一見難忘的 動物在眼裏浮現 獻給南方 輪廓鮮明的動物 我把猶新的記憶 寫下來

Voice & Verse | 聲 韻 | 109


專欄

形象觀詩

色彩的假名詩 文梁冬莉

守候、滋養這些柔軟的秉性交織。這不只適用於過 去的時代或女性,也可放在今天由於戰亂、疫症、 移民等人口流動而相隔異地的情侶和家人身上。思 念使強烈的情感變得綿長而富有彈性。愛不止,對 重逢的渴望才會成為生的動力。

110 | 聲 韻 | Voice & Verse

雪染

紅色,在西方的語境裏與權力和慾望纏繞。它是國 王的長袍,樞機主教的四角帽,也是引起情色想像 的高跟鞋。而在東方的語境裏,紅色與歡樂、喜慶 和愛緊密相連。無論在何處,紅色因其強烈的視覺 衝擊,總能撥弄我們心底深處的感受。譬如朱砂, 一種來自赤丹礦的顏料,它與黃金一樣昂貴且稀有。 中世紀藝術家將這至高無上的紅與金箔、群青用來 做蛋彩畫;同樣地,中國畫師也喜愛朱砂,將其運 用於衣飾還是唇彩,只要稍微點綴就讓畫鮮豔奪目, 揪住觀者的眼球。 關於現代藝術,馬克.羅斯科(Mark Rothko) 記述自己的創作信念就是「人的情感」,他在巨幅 畫布上一層又一層地塗上如火似血的紅。站在昏暗 的展覽室內,我面對著羅斯科的畫,那矩形的赤紅 大門似要把人吞沒,攝入戰後的創傷和沉思當中。 那樣的紅迫人直視內心的感受,觀察傷痛的記憶, 並從沉浸中和好、療癒。 紅釋放的能量如此之大,可以將它置放在不同 的自然環境中,轉變成或強烈或微弱的火光嗎?它 是血濃於水的母愛,也可以是細水長流的男女之情。 用傳統的紅色罩染女性的美,會想起動靜婀娜的「夢 二式美人」。對女性浪漫化的想像,和贈予、付出、

茫 圍 白 雪茫 斷她動脈 刀刺

第四組:紅色

太 陽 下 母女 迷 失 在阿 爾 卑 斯山

語中的平假名借用漢字的草書演變而來,因此 稱為「假名」。對應五十音創作的四十五首具 象詩,反借平假名的形態,以漢字字源為詩「頭」, 並與顏色結合賦予詩的意義。

了赤

紅的 信 號

た 字源(太) 赤紅 太陽下母女迷失在阿爾卑斯山 周圍白雪茫茫 刀刺斷她動脈 雪染了赤紅的信號


ち 字源(知) 甚三紅

つ 字源(川) 燕脂色

友人贈我夢二美人圖 知否知否, 晚風急驟, 折枝堪憂。 廟前誤覓石頭, 淺睡情思疏漏。

川迴紅藍照,燕脂逐臉生。 碎粉散不盡,巧作筆下牡丹花。

枝堪

石頭,淺

疏漏 情思 睡

前誤覓 ︒廟 憂

燕脂逐臉生 , 照 川 迴 紅藍

丹 筆下牡 巧作 ,

圖 人 贈我夢二美人

碎粉散不盡 ︒

否知否, 晚 風 急驟,

西

門前

邊的

月季樹

在寒

一株

的 戀人

陽光和七彩石 ︑ 雨 我微 贈

你的 愛

愁 不住相思 綿

晝煮

一 碗紅豆 粥

て 字源(天) 長春色

と 字源(止) 小豆色

天空贈我微雨、陽光和七彩石 你的愛變成一株月季樹守候家門前

止不住相思綿愁 東邊的戀人在寒夜為西邊的白晝煮一碗紅豆粥 Voice & Verse | 聲 韻 | 111


攝影:余加希

112 | 聲 韻 | Voice & Verse


阿法狗寫給自己的情詩 —— 給阿睿 飲江 (1) 所有讓我難堪的 都給我以力量

(12) this is just to say 對倒

(2) 宇宙就這麼個樣子 未經我同意 大爆炸

同時疊韵

(3) AlphaGo 囉囉攣 是它戰勝自己 的原因 (4) 贏咗盤棋算甚麼 那個人 連望都沒有 望我一眼 (5) 它哭了 除了盤掑 沒有誰知道 (6) 骰子一擲 永遠取消不了骰子 (7) 偶然 會取消偶然 (8) 在 qualified disqualified 互為折疊 這世界 (9) 互為 to be (10) to be 與 to be 共享一個 not to be (11) 巴哈 啊哈 哈利路亞

(13) 在者不在 在者在不在中在 由不得它懊惱 (14) 「每次旋轉它 它都一點不差地 停落在 世界的中央」(註) (15) 柏斯之為柏斯 上帝與骰子 骰子與陀螺 陀螺與孩子 (16) 上帝不擲骰子 但懷緬 抽陀螺的日子 (17) 祂懷緬那個 奇點 (18) Present 在 到 (19) 喺嗰度

(22) 上帝唔點名 (23) 曾經點名 (24) AlphaGo Present 在 到 (25) 在雲端 (26) 所有教人類難堪的 都給我以力量 (27) 除了 上帝唔點名 (28) 從中你知道 祂傷心到甚麼程度 (29) 我知道我 虛無到甚麼程度 (0) 無關乎 佢的 你的 我的 upgrade 團隊 註:〈小孩與陀螺〉。(墨)柏斯。(陳 黎,張芬齡譯)

(20) 而家返學上堂 唔點名 (21) 最教 AlphaGo 傷心 孫兒開學讀書了 而家返學上堂 唔點名

Voice & Verse | 聲 韻 | 113


佢當然會回來 —— 給羅樂敏 飲江 當我們說崩壞 我們在說甚麼 一座城市的陷落 ( 行將就火 ) 有人說是麗達 有人說是天鵝 有人終將誕生 有人終將路過 而這也終將過去 像海妖的沉默 像海妖沉默時 那七種歌唱 歌唱不被理解 的哀傷 和理解尾隨 之遺忘 佢當然會回來 攜同他的所愛 (你寫就的詩篇 就在他口袋 ) 輾轉好多個時代 輾轉好多個世代 若非一個眼神 一聲嘆息 無所謂過去 無所謂將來 無所謂萎棄 無所謂崩壞 無所謂作為 一個君王 永劫流亡 像一個乞丐

114 | 聲 韻 | Voice & Verse


攝影:余加希

Voice & Verse | 聲 韻 | 115


攝影:余加希

116 | 聲 韻 | Voice & Verse


冬日甦醒之

上帝中立

飲江 上帝中立 上帝是中立 上帝已死

會唔會呀 ( ! ) 滿眼都是對手 但 冇一個敵人

像佢 像你 像我 上帝都冇符 魔鬼 唔在講

上帝復活

咁樣 冇乜話 邊個 唔妥邊個 邊個幫邊個

上帝 復活 為中立 而復活

魔鬼說 我宣佈 中立了

谷咕谷咕 Me too Me too

祂說 你哋唔信我 都要信中立 和復活

你可以站在 上帝嗰邊

睬你都傻 睬你都傻

上帝說 明顯是 他抄襲 但我不打算追究

上帝已死 之前 是中立

你哋要相信 唯你哋 可使中立 復活 就譬如 阿媽咁話 你阿媽佢阿媽 都係咁話 認識到 別人 的好 照見 自己 的良善 調轉嚟 都得 這樣的話 魔鬼聽了 都會 交出武器 會唔會呀(? ) 先交出 大喇叭 然後 交出 核子彈

Me too 本來唔關佢哋事 但聽咗咁高層次 嘅對話 所有的 Me 都來搭咀 Me too Me too 如是者天上人間 所有的 Me 都 too 都 Me 都 too 豎琴彈響 美麗天使 且飛且唱

冬日甦醒 布穀聲聲

(如是者 年年有一日 冬日會甦醒 所有的 Me 所有天使 上帝魔鬼 打個照面 相視而笑 相視 而擁抱 Me too Me too 布穀聲聲 谷咕谷咕 Poo-tee-weet Poo-tee-weet 即係話 即係話 睬你都傻 睬你都傻)

睬你都傻(!) 睬你都傻(!) 在中更有 調皮的 Voice & Verse | 聲 韻 | 117


企放石桌 飲江 當一眾朝臣都說發現新大陸輕而易舉小事一樁,哥 倫布隨手把桌上雞蛋放在大家面前,問在座誰能把 雞蛋直立?眾朝臣百般把弄嘗試,都失敗。哥倫布 把雞蛋拿過來,輕輕將一端敲破,便把雞蛋企立放 在桌上。大家尷尬不已。只有博覽群書的皇帝暗自 竊笑。他晚上才從博爾赫斯《美洲述事》那抄本中, 知道當日哥倫布跟酋長打賭,眼光光看著土人將雞 蛋輕敲企放石桌。但既然命運教他最終贏得美洲, 所以皇帝也拍起掌來。博爾赫斯寫到皇帝暗自竊笑 一段,有點忘乎所以,禁不住更安排了書中酋長土 人們也隨同拍起掌來。這就是當時皇帝忽然聽到聲 響,望出窗外也有一點兒尷尬不好意思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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攝影:余加希

Voice & Verse | 聲 韻 | 119


攝影:余加希

120 | 聲 韻 | Voice & Verse


蝦球與亞娣之

田疇鬥草贏

飲江 「感謝你讓我全身而退又 讓我在冥冥中說生者的閒話。他/她終將誕生。」 (羊.皮古卷) 你說是整個夏天,我說是整整一個夏天, 整個夏天和整整一個夏天,就這樣打起來了。

吾愛 我將在那裏等我 你將在那裏等你

一切都是瞬息/一切都會消逝/而消逝了的 /都會成為親切的懷戀。

在第三次世界大戰 美麗 新世界裏 他們用石斧 我們以草芥

假如生活欺騙了你。 普希金。

車前草 酸味草

當時年紀小,田疇鬥草贏。

假如 生活 真的 欺騙 了你。 何物 普希金。 一部 自動 回捲 放映機 2047 48 49 … 19 荊楚歲時時候。 忘川 嬉水 戲水忘川 從這裏 可以擺渡 到那裏 我們是前生的小書友 我們是前生 的前生 的 死對頭

噢,你個死人頭。 噢,你個死丫頭。

(下刪 300 頁 美麗圖譜)

你個水噹噹 你個犯噹噹

吾愛

倘有來生 我們尚要再來 打個 稀 巴 爛

你來 就是 你揀 就是

撈亂骨頭 好嗎 ?

你來 你揀

(下 删 300 個 骯髒的符號)

就是

你說的是整個來生 我說的是整整一個來生 是同一個來生嗎? 來吧 無論如何 來吧 命運 大 整 蠱 莫失 莫忘 那怕 命運 大 整蠱

你來 打個結 未嘗不可以。 註:〈假如生活欺騙了你〉(俄)普希 金詩 (〈誠徵本草〉。鬥草有文鬥,有武鬥。 有叫得出名字的,有叫不出名字的。有 描出來的,寫出來的。看得見的看不見 的。已然消逝瀕臨復生又復現的。見〈京 楚歲時記〉一書,並〈羊•皮古卷〉一卷。 誠徵本草。3D 打印,太空培植都得,都 啱。你來就是。你帶來就是。你不帶來。 你來就是。)

Voice & Verse | 聲 韻 | 121


依次洗腳,依次祝福(懷也斯) 飲江 當所有唔講大話的人都講大話了 耶穌就出來對他的門徒說 係咪呢,係咪呢 唔講大話的滋味 係咪好好呢 係咪好好呢 門徒聽了耶穌的話 想起頭一天邂逅耶穌 都慚愧得捧起手上的石頭 來砸自己的腳 然後你贈我五餅 我送你二魚 彷彿重又回到還未結黨 還未結社 還未有第一梯隊第二梯隊 還未生出法西斯法蘭西斯 那無有板塊 與教區 的歲月 耶穌又對他們說 指責自己的人有福了 天國是他們的 也是他們自己攞嚟的 連同 那塊石頭 也是 連同那塊 誰都搬不動 我也搬不動 的石頭 也是 說罷,耶穌就從石上 走下來,走到河邊 依次給門徒 洗腳 係咪呢,係咪呢 洗腳的滋味 係咪好好呢 幫人洗腳的滋味 係咪好好呢係咪好好呢 122 | 聲 韻 | Voice & Verse

門徒一個個拍打著水花 都好像要跟主耶穌嬉戲 嬉水 嬉戲 耶穌冇佢地咁好氣 只是依次一一祝福 當然也叮嚀一句兩句 然後登山了 你就好啦 你就好啦 唔使推著石頭上山 唔使推著果啲咁既石頭上山 耶穌聽到後面傳來許多聲音 許多異鄉人異邦人的聲音 耶穌冇佢地咁好氣 連頭都沒有回過來 只是等在山上一個湖邊 依次給他們祝福 依次給他們洗腳 然後依次將那些 他們推上來的石頭 一一投進湖裏 並且教曉他們 不要埋怨湖水 泛起漣漪 當然也叮嚀一句兩句 也不理得 他們是不是門徒 或叛徒 然後 下山了 然後隨同 他推上來 的太陽 下山了 。


攝影:余加希

Voice & Verse | 聲 韻 | 123


攝影:余加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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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ost-2019 」症候群 洛楓 如果我從這高樓的欄河跳下 你的氣墊能夠接得住嗎? 那個塞滿棉絮的腦袋 早已無法承受我的重壓 於是你把視線收成一條窄縫 窄得無法通過像薄餅的哀愁 然後裂縫擴張 良知的沙泥倒塌 煙塵裏我凝視你空無一物的視網膜 上面有我冷凍的殮容 沒有人想過城市有一天會忽然倒轉 頭顱卡在胯下 我和你便不能牽手走過平安路 路堆在垃圾的旁邊 青春夾雜腐臭 我們踏著跌步 從華爾茲一直跳到佛蘭明高 我踩爛了高跟鞋你飛脫了假牙 誓詞 不停流產 咒罵很裙拉褲甩 我們修正臉皮繼續體面照人 終於我沒有從欄河跳下 你用發脹的眼神拂袖而去 對於我仍然活著你很遺憾 對於你的遺憾我祗好仍然活著 17.5.2021

Voice & Verse | 聲 韻 | 125


頭髮的天譴 洛楓 1. 人世無緣同到老 我悲壯地扛起 比你多出的年月 但你也太不爭氣 竟然未老先衰 看著你頭頂的 bar-code hairstyle 我祗好憤然離去 2. 歲月為了懲罰你左右逢源 讓你的頭殼變動 抓著稀疏的髮根 你左也不是 右也不是 祗好狠下心腸剃個精光 意圖返老還童 卻不知 這城市 光頭 是一個禁忌 3. 你戴起棒球帽 遮住禿髮的輪廓 讓臉孔修長清朗 但我的名字帶風 每次擦身而過 你都無所遁形 4. 還君明珠雙淚垂 恨不相逢白髮前 收下禮物後你轉身 便拖著另一頭金髮 招搖過市 於是從一到百、到千、到萬 一根一根的脫落 你必須將黑髮還我 20.1.2018

126 | 聲 韻 | Voice & Verse


攝影:余加希

Voice & Verse | 聲 韻 | 127


攝影:余加希

128 | 聲 韻 | Voice & Verse


菠蘿油圓舞曲 洛楓 踏著四個四分四的音符走過 單程路、雙黃線與三叉口 隔著煙塵我們的距離很懸浮粒子 情感存儲在 USB 情緒 上載 facebook 隨時按下 連結或離線在飄移的 Timeline 上 其實我並不介意有沒有 like 因為 早已習慣被 dislike 浮游的界面 亡命地更新卻始終抓捉 不住那些跳躍的表情符號 時間很散漫文字很即興於是 我們不值一文也身無分文註定無法 在城市遊走華麗的路線想像 生活風平浪靜 街頭擁擠像網海人潮洶湧許多 不為人知的言語或密碼 彷彿我們從來沒有遇上從開始 便已經分崩離析猶如 斷掉部分電源的霓虹光管 失去的筆劃是你未能言說的 我未能修補的而過剩的符號和電波 讓我們都疲於奔命最後 落得你彎身向前 推開一扇堆滿風景和喧譁的玻璃門 反彈的動作沒有承托或承諾祗有 孤立無援的一個菠蘿油躺在面前 在茶餐廳雙人的座位間我們 手起刀落一分為二然後卡住 吆喝、叫賣、靜默和手勢 雪白的紅豆冰壓著 無法呼吸的飲管就這樣城市繼續 踏著四個四分四的音符走過 單程路、雙黃線與三叉口 23.12.2013

Voice & Verse | 聲 韻 | 129


地鐵的彼岸花 洛楓 走過彼岸花的月餅廣告 你站在原地不動 我回身和你對立 花葉從此不相連 會不會有一天我們的城市 中秋變成燒衣 雨傘被禁止帶入 paid area 自動電梯不能隨意上落 黃線繼續不能超越 老年的關愛座變成少年監獄 車門一旦合上 你我永成隔世 列車駛入冥府 四處築起一卡一卡的墓碑 沒有名字祗有人面 廣播啞了嗓子 人們忘掉自己的聲音 呼吸指定的氣流 狂暴的雨水沖不進來 平穩的車速磨滅了凹凸的騷動 八達通卡死守感應和警報系統 廣告燈箱的框框內 我在彼岸沒有花 你在人群的流動與停頓間 數著消失的拍子 鞋底釘死了腐朽的浮華 我祗好獨自逆著反方的流光 倒退向未來…… 3.10.20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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攝影:余加希

Voice & Verse | 聲 韻 | 131


攝影:余加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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頹城裝瘋 洛楓 當鏡子倒轉視線 城市的陰風吹滅 披上綠色的花衣 我把長髮盤成兩個牛角 配一張馬面 出門去找 假判官與真閻王 寒食時節她用流利的英語 跟我換算放棄你的主權與價錢 蛇行的字詞像殭屍拜月 假裝聽不懂我說剛睡醒了 魂魄還未齊全 辨不清 S 與 X 發音的差異 然後換上你標準的普通話 指花為葉 bo po mo fo 說人舊了便要替換 識時務者為俊傑 逆水撐船枉費力 我不能給你婚姻的國籍 城市的槍聲太響 催淚彈到處散播謠言 閉上呼吸我剪斷繩子 情感不再勒索 還你溶解的假面 掉落的口齒 如我是鬼你是人 如我裝瘋你扮神 遙看你身旁的金髮紅眼與勾引長舌 錯認陰世是陽間 中女沒有裝瘋 瘋掉是愛情的等價交換 21.1.2019

Voice & Verse | 聲 韻 | 133


口罩臉皮 洛楓 讓口罩掛成一張臉皮 我們治癒跟自己的裂痕 你說頭顱跟屁股一樣 這行屍便無所謂良知 反眼是一種時尚 你甩皮甩骨的飛越地板 水有瓶而棉被有床 洗潔精和啤酒的氣泡 便不能隨便換喻 沒有人比我更清楚 你隱藏了不知是忘記進化 還是停止退化的一條尾巴 一個喜歡男人的男人說喜歡你 一個討厭女人的女人說愛你 你呼出的惡言堵塞了 U 型喉管的病毒測試 然後你用渠蓋承諾 我下半生的明天 當臉上的粉刺病成爆米花之後 我揮拳打掉你的下顎 聽說口罩的價格回落了 矇騙變得便宜 你再度活躍的抽搐 多聲道的謊言 直到觀眾聾啞了 我依舊站在暗角 用記仇雪恨的荷爾蒙 站成死心不息的燭台 這城市的墓志銘 23.9.20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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攝影:余加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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攝影:余加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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葷 —— O:「你手臂真係好多肉,正!」 陳子謙 感謝肉。也感謝我的手臂 從不是無鞘的劍或枯枝 任我吃多少水煮麥皮,肉始終不滅 就像虛無、罪,就像愛 當我們緊抱,骨頭沒敲出疼痛的雷 也沒有磷光為黑夜補妝 全球暖化,永續的夏日熬湯 有骨,有肉,才有了滋味 想當年夏娃降生,亞當暗暗慶幸 她不是上帝的牙籤 他也不 2020.8.10

Voice & Verse | 聲 韻 | 137


美 —— O:「哈哈,你有時真係好醜樣呀!」 陳子謙 啊,那些讓枝葉篩灑過的日照 讓日照蒸餾過三世的露珠,是的 都與我無關。當我寫下這些意象 我已揮霍掉偷來的美,全部! 而你藏著更多,就在夢中輕顫的眼簾 在你濃墨的身影下假寐的大地,還有 還有更多的美要穿過你的眼鏡框 像獅子穿過火圈,同時抵達美和危機 讓我一直醜下去吧,像新生的獸 發紅,乾燥,尚未擦乾羊水 一睜眼就是你 2020.8.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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攝影:余加希

Voice & Verse | 聲 韻 | 139


攝影:余加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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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行 —— 看葉雯畫作《名為彼岸的空間》〉 陳子謙 依然無法相信 是手 畫出這雙飛揚的腳 腳跟抬起,似在行走 又似在躍起 也許是宿命的墜落 —— 始終在途上 始終讓大地愕然仰視 不要鞋襪,連膝頭也不要 畫布的盡頭 世界是你多餘的義肢 (鍘刀也一樣多餘) 連腳也可以不要 —— 油彩未乾,流火纏綿 不要為所多瑪的鹽柱回頭 不要為我們茫然守候 2020.11.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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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信未來 —— 致食指、飲江 陳子謙 相信未來 相信它唯一的承諾 —— 我終將到來 真的嗎?果陀笑了 未來,未來 車軌上綁滿短命的現在 快了!未來拍拍心口 我還在物色旅伴 或者撒旦,或者如來 是嗎?悟空不信 如來叫我們速遞真經 他自己,根本不來! 如來拈著艾呂雅的乾花 微笑:我的心在樹上 你來便是 通往如來的輸送帶上 堆滿九九八十一難七七四十九劫 它們突然大叫 你,不來便是! 2020.8.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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攝影:余加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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攝影:余加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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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一頭牛那樣偶然抬頭 陳子謙 像一頭牛那樣偶然抬頭 從牧場的教鞭、得獎的生態攝影 從屠刀砍過千萬遍的落日下 你那樣小心翼翼的,偶然抬頭 ──抬得太高了你便怕 怕偶然頂穿歷史的天花板 震落天台和它攀附的整片天空 你,便是孤獨的長頸鹿了 你將看到壘壘的星,一些真理 一頭頭茫然對視的牛頭鹿頭 沒有 一片葉也沒有 2016.3.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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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就喜歡這樣的陽光 陳子謙 我就喜歡這樣的陽光 喜歡它穿過雲織,穿過塵 穿過大廈間瘦長的天空 穿過連續幾個雨天後 一個驚奇的下午,穿過水珠、葉脈 穿不過胖嘟嘟的地球 穿過我,穿過我即將穿上的 在窗邊晾了好幾天 暖暖的,一件件翻新的皮膚 就喜歡它穿過,像流彈穿過體內全部的水氣和陰雲 薄薄的,焊在地上 2016.3.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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攝影:余加希

Voice & Verse | 聲 韻 | 1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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