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oice & Verse Poetry Magazine Issue #71 聲韻詩刊 第71期 - 幽靈絮語——專訪洛楓 | Special Feature on “Neighbourhood”

Page 1


Poetry Magazine

Voice & Verse

聲韻 詩刊

總第

71

May 2023

2022 年 5 月 Issue 71 May 2022

二 〇 二 三 年 五 月

總第 71 期


卷首語

半途

文池荒懸

一次為詩刊寫卷首語在十多年前初加入團隊 的時候。當時對於新鮮的職務很自然地產生 出儀式感,好像原始山峰上有一本書,正要起步去 取。最近展讀《東西之間:梁秉鈞的中間詩學論》、 《台灣現代詩美學》等幾本好書,趁此時此地重新 領會「浮動」、「中間」、「斷層」、「碎片化」 等詞語所可能洐生的意念和想像,彷彿與寫詩讀 詩,甚至經營詩刊的經驗,都更加深刻地相互呼應 了。 讀今期李浩榮採訪洛楓的文章,洛楓提及碎 片化寫作,說到人的精神世界「本來就是碎片式 的,意識往往也不是連貫的。回憶也是這樣的, 即使我們童年經歷過同一件事情,但回憶起來卻 可以千差萬別。」從這個角度去理解,詩歌的語 言誠然適合呈現人的內在情感。即使就著一段回 憶一個主題,經過漫長的資料發掘和準備,最後 的成果都未必是預料之內的。 最近路經中環地鐵站,站內正進行著紀念張 國榮的小展覽,驟眼看擺放著不少插畫都是依據 張國榮的經典劇照和大頭照來創作的,有點像是 要捕捉一個已然「定形」的明星。我是他的粉絲, 仍不禁幻想,假如他仍然在世,不知今次洛楓的 訪談內容會不會截然不同,他是不是仍然和水仙 一樣不可觸碰?文學提醒我們萬事萬物無不浮動, 當然沒有絕對的是與否了。更重要的是,有些遠 逝或了斷反而開拓了新空間,詩人可以進入其中 暫時棲身,從而擺脫、伸展或創造。

又讀到姚樂桐的〈朗誦美學與風格探索 —— 西川 2022 公開講座及創作大師班〉,西川對詩歌 朗讀的見解十分精闢,讀者如果錯過了活動,必 然也能從文章得益良多!除了講解朗讀詩歌的四 個外在條件以外,西川也提及一些實用的朗讀技 巧和重點等。在這些穩健的基礎上,詩歌表演者 (不論是單純朗讀或是其他詩歌為本的跨界表演) 如果可以進一步關顧內在情感、作品(與其意義 浮動的空隙)和參與其中的形式三者之間的關係, 利用其中微妙的撞擊,我想必定有很多可能性。 本期好讀的內容還有不少,例如宋子江繼續 發表他翻譯的龐德《詩章》、劉偉成評論飲江詩 歌的長文〈描擬歲月軌跡的微積分 —— 析飲江詩 中的「自我衍異」〉、「讀音」專欄轉載黃淑嫻 (詩)、余婉蘭(詩)、梁匡哲(詩)和周姍祐(影 像)的作品等。 我自己最愛的依舊是自由投稿的「創作時空」 園地了。十年過去,這片窗景依然隨日子流變, 保持著活力。可見,半途上我們未必孤獨,也總 可期待美好的事物吧。 V

Voice & Verse | 聲 韻 | 1


印刷

訂閱 Subscription

Facebook

Instagram

ISSUU

ISSN 2308-2216 ISSUE 71

出版

PUBLISHER

May 2023

石磬文化有限公司

MUSICAL STONE

社長

DIRECTOR

廖建中

主編

何麗明

澳門編輯

DISTRIBUTOR (HONG KONG)

香港中文大學出版社 香港新界沙田 香港中文大學 何東夫人堂 cup-bus@cuhk.edu.hk 電話 3943 9800

邊度有書|澳門連勝街 47 號地下 季風帶書店|台灣台北市大同區迪化街一段 198 號 2 樓 草根書室 Grassroots Book Room | 25 Bukit Pasoh Road, Singapore 089839

稿例 • 本刊園地包括詩作、評論、專欄,全年公開徵稿;風格、字數不拘,惟不接受一稿兩投。 若兩個月內未獲通知採用,可自行處理稿件,不設退稿。

EDITOR-IN-CHIEF

• 來稿一經刊登,將寄奉詩刊乙冊以表謝忱。為鼓勵本地詩歌創作,香港地區之詩作(以 聯絡地址為準),凡獲採用,將致薄酬。

ACTING EDITOR-IN-CHIEF REVIEWS EDITOR ENGLISH EDITOR

TAMMY HO LAI-MING

MACAO EDITORS

洛書 ININ WONG

• 賜稿請寄 swpoetry@gmail.com, 並列真實姓名、 郵寄地址、電話及電郵地址,以便作業。 • 本刊收集投稿者之重要個人資料(地址、電話及真實姓名)只作編輯用途。本刊會透過 來稿所附電郵,提供詩刊/出版社的活動消息以及約稿。如閣下不欲接收電郵及活動邀 請,或查閱、修改聯絡資料(即刊登稿件上之名字及電郵地址),可電郵賜示。

SUBMISSION GUIDELINES •

We seek unpublished poems, translations of poems, and critical articles about poetry. The magazine is copyrighted, with rights reverting to the author on publication. We are open to all styles in contemporary poetry.

Sub­mis­sions should be sent to swpoetry@gmail.com as a WORD document with all texts typed, sin­gle-spaced (dou­ble spaces will be inter­preted as blank lines). Your name, email address, and mail­ing address should be included on the first page of the attachment.

We are unable to reply personally to unsuccessful submissions. In the case of no reply within 60 days of submission, please consider the submission unsuccessful. We regret that we are unable to engage in correspondence or give feedback.

The local author will be paid at a modest rate for poems upon pub­li­ca­tion and will also receive one free copy of the issue in which her or his work appears. Our rate for translations and critical articles vary, depending on the length. Please consult swpoetry@gmail.com.

You may subsequently republish piece(s) first appeared in our magazine. We would, how­ever, appre­ci­ate a pub­lished acknowl­edg­ment.

雪堇 PANSY LAU

編委

EDITORIAL BOARD

鄭政恆 MATTHEW CHENG 周鉑陶 PACO CHOW 何麗明

TAMMY HO LAI-MING

雷暐樂 PETER LUI

宋子江 CHRIS SONG

助理編輯

THE CHINESE UNIVERSITY OF HONG KONG PRESS, LADY HO TUNG HALL THE CHINESE UNIVERSITY OF HONG KONG SHATIN, NEW TERRITORIES, HONG KONG S.A.R. cup-bus@cuhk.edu.hk TEL: 3943 9800

• 惟篇幅所限,每位詩人每期刊登篇數隨行數而定:五十行內詩作最多二首、超過五十行 者最多刊登一首,組詩則作一首計算。

鄭政恆 MATTHEW CHENG

英文編輯

發行(香港)

LIU KIN CHUNG

宋子江 CHRIS SONG

署理主編 評論編輯

NEW ARTWAY PRINTING PRODUCTION LTD. RM A, 4/F, SHING KING IND BLDG 45 KUT SHING ST., CHAI WAN, HONG KONG ann@artwayprinting.com TEL: 2552 7410

澳門、台北、吉隆坡、新加坡定點銷售

第 71 期

2023 年 5 月

PRINTER

新藝域印刷製作有限公司 香港柴灣吉勝街 45 號 勝景工業大廈 4 字樓 A 室 ann@artwayprinting.com 電話 2552 7410

ASSISTANT EDITOR

劉梓煬 LESTER LAU

校對

PROOFREADER

蔡明俊 SIMPSON CHOI

活動策劃

CURATORS

江祈穎 KONG KEI WING

顧問 陳國球

ADVISORY BOARD CHAN KWOK KOU

鍾國強 DEREK CHUNG 廖偉棠 LIU WAI TONG

王良和 WONG LEUNG WO

香港藝術發展局邀約計劃 This project is commissioned by the ADC. 香港藝術發展局全力支持藝術表達自由, 本計劃內容並不反映本局意見。


Contents 目錄 卷首語 1

半途 文

池荒懸

專欄 角落羅卡 5

瑪努埃爾.德.費雷塔斯(Manuel de Freitas)詩九首 譯

夏簷

洋小漫

詩人訪問 10

幽靈絮語 —— 專訪洛楓 訪問及整理

李浩榮

創作時空

31

水盈/修圖

31

馮曉彤/ love in translation

32

張朴/林中如雨

32

劉梓煬/詩與證書

33

宇昂(台灣)/藍河

33

王崢(新加坡)/熱帶雨

34

風葉/浴室

34

馬喬添/觀塘夢

35

施勁超/小寒 施勁超/夢迴

17

萍凡人/跳舞的房子

35

17

萍凡人/大利島浪子

36

周漢輝/方包

17

蓬蒿/某夜我夜宿海邊

36

孔銘隆/水氣

18

鍾國強/殮房別

37

米米/冬夜的困局三首

19

彭依仁/虎斑蝶

37

水先/蛛網

20

彭依仁/雀榕

38

20

彭依仁/床褥

21

余文翰/指令

22

石堯丹/浮木

澳門專欄:重遇規矩

22

香淚月/致項鍊

22

40

小房/再見你的時候,不再心跳

王兆基/你望吓嗰條街

23

祁紫/等下一個天亮

曾采宜/逃竄

40

23

邢悅/一個生活的信念

任弘毅/錯覺

41

24

作業/遺失記事六首

莊元生/虛無的重量

41

24

作業/皺紋,與埋葬的秘密

璃華/選擇性緘默症

42

24

熵南/叉燒飯

逍遙/圖書館

43

25

森霖/阿蒲

靈歌(台灣)/風雲雷電

43

25

幽子/重遇是注定的

靈歌(台灣)/逝水華年

43

26

肥安/那些科技記錄不了的事物

夏簷/斷橋

44

26

瑋殷/夢乘

小煬/殺春天

44

26

冼文光/走入鏡子

律銘/其實也不是太壞

44

27

梁匡哲/緩慢練習

譯介天地

27

余言/離開布萊頓之前

28

張馨儀/箱蚌與冷髮

45

28

梁莉姿/禮成

28

梁莉姿/金魚

英詩漫談

29

羅浩原(台灣)/如果要推出《1984》的周邊商品

29

49

吳俊賢/春霧

29

吳俊賢/麻雀

30

姚慶萬/窺探

30

趙乙懿(中國內地)/午後晚餐

30

趙乙懿(中國內地)/黑色輓歌

朗誦美學與風格探索 西川 2022 公開講座及創作大師班

31

Fake Ketchup /花期

鄧阿藍、 日本語訳:野村和之 /遊走 —— 在日本兼職旅 遊的 W 和 T / そぞろ歩き—日本でワーキングホリデー 中の W と T へ寄せて

【美國】古格里.奧爾(Gregory Orr)詩五首 譯

王深

一場尚待箋注的嘉年華 文

劉偉聰

詩歌活動 53

姚樂桐


Voice & Verse Special Feature: “Neighbourhood” Part Two 55

Tammy Lai-Ming Ho / Editorial

56

Yu Xuanji, trans. Lucas Klein / Five Poems

歌詞探微 78

婉約詞人 —— 林若寧 文

孟客塵

56

The Scene in Late Spring 暮春即事

專欄 詩匠譯苑

56

Summer Days, Mountain Living 夏日山居

56

Sent to Wen Tingyun 寄飛卿

81

57

Early Autumn 早秋

57

Following Someone Else’s Rhyme Words 和人次韻

58

Derek Chung, trans. May Huang / Four Poems

58

Bowrington Bridge

58

Pineapple Bun

59

Searching for a Bakery

60

1:25000

61

Collier Nogues / The Orchid Tree

61

Jennifer Wong / States of Mind

62

Chris Song / New Market

62

Ben Keatinge / The East Pier

62

Angel Yip / Old and Odd

63

Yam Gong, trans. James Shea and Dorothy Tse / Two Poems

龐德《詩章》四 譯

宋子江

詩歌評論 83

描擬歲月軌跡的微積分 析飲江詩中的「自我衍異」 文

劉偉成

專欄 讀音 94

一個下午重訪尖沙咀

97

冬日晨光下的賓尼迪

98

在山上

101

我病了

102

與也斯在紐約雪天吃 Sukiyaki

105

雨天總會想起一些事情 詩

黃淑嫻

影像

63

Reclamation

106

瑪尼大海

64

Quiet Night Thoughts

109

荒木陽子

110

物質虛空,一夜造神

113

浮雲

114

少年

117

暴力胎

66

Andrew Barker / Discovery Bay Poems

67

Cheng Tim Tim / A Hole in My Pocket

67

Cheng Tim Tim / By the Stinky River 臭河

67

David W. Landrum / Incident on Calumet Street

68

Lian-Hee Wee / ​​Neighbourhood Meta-digit-phosized

68

Ricky Garni / Five Poems

68

Caddy

68

Nupes

69

Baby

69

1931

69

Ghost Story

70

Lut Ming, trans. Tammy Lai-Ming Ho / Taikoo

71

Andre O. Magpantay / There are monsters in town, they come at night and knock on doors. Hide.

71 72

Donna Pucciani / Winter Day, Tucson Lydia Kwa / Rose Anglels

72

Lydia Kwa / After the Storm

73

Wei-min Sun / Reflections of a Lawn Mowing Worker

74

Mallika Bhaumik / Neighbourhood

75

Dave Drayton / frown in the crawlspace

76

Lorraine Caputo / A Sunday Masaya Morning

76

Lorraine Caputo / Saint’s Day

76

Elizabeth Switaj / Weto May Be Translated as Village, or— Rairok, Majuro Atoll

77

Shakhawat Tipu / Are We Not Hungry?

余婉蘭

118

四月香港

121

給不清

122

一首詩

125

你確定找我嗎

126

有人在嗎

129

清明 詩

梁匡哲

周姍祐

影像

周姍祐

影像

周姍祐


專欄

角落羅卡

瑪努埃爾.德.費雷塔斯( Manuel de Freitas )詩九首 譯

夏簷

洋小漫

瑪努埃爾.德.費雷塔斯(Manuel de Freitas)出生於 1972 年葡萄牙聖塔倫區,葡萄牙詩人、編輯和文學 評論員。1990 年起移居里斯本,2000 年出版第一本詩集。除詩歌創作,詩人還從事翻譯工作,在《快報》 撰寫文章,並與葡萄牙一些文學雜誌合作。詩人亦為書商,經營一家小型出版社,並擔任某些雜誌主編。 2002 年,他編纂了《沒有素質的詩人》(Poetas sem Qualidades)選集。

完全沒有 —— 致何塞 .卡洛斯 .蘇亞雷斯 某天我們清早 在墓園你會問安東尼婭 波齊是否死了 這情景 與目前艱苦工作的日子 比起來更難過 害怕你會知道真相 我會跟洛瑞喝酒 第一杯或者 最後一杯龍舌蘭 無疑怎說都正確 願雨水在藍花楹籠罩的羅西奧區 抹去與甚麼都無關 漫不經心寫下的詩句 墓碑沐浴在 我從未見過如此 暗淡的光芒

*** 清晨 貓在光與影交纏的角落 伸了個懶腰 漂泊的石頭是我們的家 夢想能被囚禁在 用愛建造的 粗糙四壁的窗後 每天早上 學校在等我 貓跟腳步一樣游離 僅僅一個眼神 告訴你憂鬱已失去魅力 不比在黑𣈏 暗 寂靜中移動 吸引 我們都一樣 你、我和貓 在陌生和安靜的死亡當中 在光與影之間 游離

Voice & Verse | 聲 韻 | 5


哥本哈根大酒店, 326

珍妮.林德

11 點:到點睡覺了 記錄布裏克森的故事 我們很快能看到在赫爾辛格的 灰色房子 聽著斯科特.羅斯演奏的 史卡拉弟奏鳴曲時 我知道跟丹麥緣不至此 文化標記?或許是吧 忽略聲音的刺耳和赤裸 在這裏我們都暫停呼喊 例如樓下的餐廳員工 下班後打開 第三瓶香檳 邊吵鬧邊抽煙 彷彿沒有明天 基本上,問題是: 在近乎美麗的 穩操勝算的時刻 石頭總會把我們絆倒 也許我們背對背睡 直到死亡 海盜和結了冰的大海 會在黑夜守護我們

今天又是星期五 在同一個城市 警報為屍體和單車 準時鳴響 哥本哈根街上的乞丐 裹著毯子和空瓶子睡覺 不受任何打擾 我們在咖啡館喝最後一杯 在櫃檯前船夫 高談所有他們到過或沒有到過的國家 吐出來的煙霧無法 遮掩不流利的英語 桌子旁邊的牆上(歲月的 剪影)珍妮. ・ 林 德快死了 我學會了瑞典語,「Rökning dödar」(吸煙危害健康) 但在場似乎沒人理會 在新港 天很快入黑 雨後 雪便到來

墓園

勘誤表

墳墓慢慢地開啟 我們走進 這是我們的、唯一的工作 等待、多年、空虛 不能有錯 沒有回路 島嶼慢慢地對我們撒謊 我在你身邊跳舞 也許是太孤獨了,一個 虛無縹緲的星,跟你告別 不要假裝 聽不到

寫著上帝 的地方應該是死亡 寫詩 應該寫成無 讀文學 應該讀到甚麼 ? 每次寫到我的地方應該寫到死亡 寫到愛 的地方應該寫成 Inês 讀貓 應該讀到 Barnabé 寫友誼 應該是友誼 酒館 應該是救贖 也應該是滅亡 寫到世界 ,應該寫到讓我離開這裏 凡是寫有 Manuel de Freitas 的 肯定是一個非常悲傷的地方

6 | 聲 韻 | Voice & Verse


Voice & Verse | 聲 韻 | 7


8 | 聲 韻 | Voice & Verse


Avenida Guerra Junqueiro 啤酒、露台、鴿子 盤旋在稀疏的灌木叢中 如斯寧靜讓人不敢劃破 如果我要住院 任由檢驗及死亡擺佈 此時此刻會有何不同 從未患過黑色素瘤、肝硬化、疝氣 但我的朋友都經歷過 記得埃米莉.狄更生的詩句 與里斯本的強光非常相似 我也有一個小地獄 像你這般 是活生生的凡人

Biblioteket 餐館 有些詩句不需要 寫下來 陳述便可 用低沉的聲音對他人說 城市會把你帶到該去的地方 無視你的步伐如何熱切 誰去過 Toldbodgade 5 號的 都會明白

雷加萊拉莊園 為愛可以付出 或許當你的大衣口袋裏 裝著一個丁香色的信封 一封致你不想失去的朋友的信 為愛 或許為友誼 你終於第一次來到深井 在猛烈日光之下 黑夜的隧道會把我們帶回到光明 這片土地被美國人踩過 美國人和歐洲人都沒有帶來恩惠 不要跟我理論 恐懼是我今早 或者說是我一生 最寶貴的東西

Voice & Verse | 聲 韻 | 9


詩人訪問

幽靈絮語 —— 專訪洛楓 訪問及整理李浩榮

言:《頹城裝瘋》收錄香港詩人洛楓從 2006

年到 2020 年合共五十首詩創作,分成「碎裂 的城」、「愛在危城」、「一舞傾城」、「時間焚城」、 「生死孤城」等五輯。在這篇專訪裏,洛楓將剖析 她觀照事物的方法、鬼魅意象的運用、語言節奏的 處理等,並會談到也斯、飲江、波特萊爾、唐滌生 等詩家詞人對她創作的影響,還會品評羅蘭.巴特、 金庸、村上春樹、本雅明、張國榮等大師級人物。 李:李浩榮 洛:洛楓 一、鬼魅與復仇 李:《頹城裝瘋》出現大量的鬼魅意象,如「幽靈」、 「陰間」、「孟婆橋」、「屍蟲」、「魍魎」、 「冥府」、「燒衣」等。為甚麼會如此密集地 運用幽暗的意象呢?鬼魅意象的密集運用,使 人聯想到波特萊爾的詩作,請問波特萊爾的意 象運用對您有沒有影響呢? 洛:死亡的意識,自我小時候便已經出現。家庭、 學校等環境因素,使我常常思考,自己為甚麼 會存在,思考存在,自然會想到死亡。讀大學 時,我跟林夕一起編輯《九分壹》,曾跟林夕 開玩笑,說希望自己在二十五歲前死去,徐徐 走進海的深處,溺死。林夕越聽越興奮。另一 位編輯李焯雄卻打斷我們的談話,叫林夕別這 樣,萬一我真的去自殺,那就糟糕了。年輕人 常常想到死亡,年紀大了,反而會逃避這方面 的思考。另外,2003 年發生的種種事情,也 令我更多地思考死亡。2003 年,張國榮自殺,

10 | 聲 韻 | Voice & Verse

同時,整個城市也籠罩在死亡的陰霾中。那 年,沙士肆虐,七一大遊行,自己亦剛結束了 一段很長時間的感情。3 月 31 日,我在香港 收到分手電郵,翌日,4 月 1 日,我在台北便 傳來張國榮過世的消息。張國榮死了,那是事 實,只得接受,雖然要慢慢地接受;但目睹這 個城市的死亡,卻是一個痛苦而漫長的過程, 好像不斷有人為它做心肺復甦,想把它救活而 不得。也許,我個人的黑暗面頗為強烈,所以 死亡的意識常纏繞心頭。我沒有宗教信仰(朗 天覺得不可思議),但我容許自己幻想陰間、 鬼神、超能力的存在,這些幻想多化入我的文 字之中。如我的小小說集《第三身》,有一篇 寫屍體觀察警員如何破案的過程。我喜歡這方 面的幻想。 談到鬼魅意象的運用,波特萊爾於我一 定是有影響的。大二時,也斯教我讀波特萊爾 的詩。後來讀研究院,我為了讀懂波特萊爾, 決心去學法文,請求語文中心的老師讓我旁聽 本科課程的法文課。法文老師批准了,而也斯 更借出波特萊爾的英法對譯詩集給我,讓我對 讀。也斯教波特萊爾,是為了講解本雅明的漫 遊者理論,因為此理論來自於波特萊爾的詩。 對於當時二十多歲的我,漫遊者理論非常吸 引,我甚至運用這理論來分析達明一派的歌 詞,如〈今夜星光燦爛〉等。我後來還把波特 萊爾的散文詩、短篇小說都找出來讀,他寫巴 黎的流浪者、妓女、吸毒者,雖然香港未必常 見,但巴黎的聲音、光影、氣味,跟香港這類 大城市倒是十分相似的。我很欣賞波特萊爾對 於城市的想像變化,與其情緒的糾結。論者張


美君、余麗文皆曾指出我的詩與波特萊爾的關 係。張美君生前打算翻譯我的詩集,但只完成 了一半,她便不幸過世了。我與張美君有過幾 次的討論,探討我的詩與音樂之間的關係,其 中有觸及波特萊爾方面的影響。 讀《柏林童年》,我特別留心本雅明的 回憶軌跡,那種碎片化的狀態,他如何將之重 構出來。而讀本雅明其他的論著,會發現他對 現代化是頗為悲觀的。本雅明指出,現代化摧 毀了傳統的人際關係,城市裏充斥著繁雜的聲 音,但當我們共乘一輪列車時,卻相顧無言。 本雅明所寫的社會狀況是指二三十年代的歐 洲,其機械化、資訊化的程度,今日比之,又 超越了千百倍,而人際疏離的程度當又更甚

齋》我家裏有,文字淺白,我讀得懂。最初讀 《聊齋》,是為了研究李翰祥、胡金銓的電影。 深入研究談不上,但書裏的鬼故事我會覺得有 趣。九十年代,電視台熱播《包青天》,我因 為喜歡展昭這角色,所以把《包公案》、《施 公案》、《七俠五義》都買回來讀。《三俠五 義》裏的〈烏盆案〉就牽涉到鬼魂陰間的書 寫。當一個城市變得十分混帳,人自然會渴望 有鬼神來主持公義。每年七月十四,老媽也會 去燒街衣,我小時候,都會到街上協助媽媽燒 衣的。我不相信鬼神,但喜歡那種投物入火、 烈焰昇起的情態。 李:《頹城裝瘋》有不少詩句提及仇恨,如「用記 仇雪恨的荷爾蒙」、「很想寫一首壞詩復仇」、

矣。另一方面,本雅明在探討波特萊爾詩作的 論文裏,不禁哀悼「說故事」技藝的消逝,其 原因在於我們失去了許多親身的經驗。本雅明 當是一名悲觀主義者,要不然最終他不會選擇 自殺。若然沒有本雅明的分析,我對波特萊爾 也不會有深入的理解。 李:您似乎頗喜歡碎片化的寫作,除了本雅明的回 憶錄,你也喜歡羅蘭.巴特的《戀人絮語》。 為甚麼會傾心於碎片化的寫作形式? 洛:我覺得人的精神世界本來就是碎片式的,意識 往往也不是連貫的。回憶也是這樣的,即使我 們童年經歷過同一件事情,但回憶起來卻可以 千差萬別。我不喜歡完整的東西,那樣會給我 死氣沉沉的感覺。少時,老師教我們作文,說 要「起、承、轉、合」,一次兩次跟隨這種模 式寫作尚可,但要我一輩子這樣創作,我寧願 撞牆死掉。「起、承」以後,我已經不知道怎 樣「轉」了,更遑論「合」呢!生活是碎片化 的,人際關係也是支離破碎的。年少時,對於 人際關係的碎裂我會非常敏感,但年紀大了, 發現破碎的,已不只是個人關係,而是整個的 城市。 李:十九世紀的法國詩壇,還有一位擅寫陰暗題材 的詩人蘭波,他的詩您喜歡嗎?另,中國文學 有哪些作品(如《聊齋》)影響您的鬼魅書寫 呢?

「讓我依然記恨」。這種愛恨分明的意識,讓 人想到魯迅,魯迅以雜文為匕首,攻擊他的政 敵,甚至到死也不寬恕。您認為詩能不能同樣 發揮匕首的功能呢?您喜歡魯迅這方面的意識 形態嗎? 洛:死也不寬恕,不夠的;換了是我,下輩子也不 寬恕!魯迅的書我有讀,但不沉迷。我記仇, 因為我是巨蟹座,一個記仇的星座。另一個記 仇的原因,是受到武俠小說的影響,金庸、梁 羽生我都喜歡讀;長大了,又看了很多徐克的 武俠電影。梁羽生的作品裏,我最喜歡《萍蹤 俠影錄》;至於金庸,我則喜歡《笑傲江湖》 與《天龍八部》。在現實生活裏,我可以找到 許多的「岳不群」與「左冷禪」,有的是前輩, 有的是同輩;「令狐冲」我也曾遇過,是我的 師弟,帥氣,逍遙,但優柔寡斷。《天龍八部》 有一號人物星宿老怪,現在打開新聞觸目皆是 其門人,不斷對教主歌功頌德,將謊言吹噓成 真理。我甚至想過寫武俠小說,但自覺難以超 越上述的大師。李小龍是我的偶像,我不但看 他的電影,還買了他的著作來讀,「Be Wa-

洛:從前跟也斯讀書,有讀過一點蘭波、馬拉美的 詩。最近,我研究洪席耶,而洪席耶的著作 裏,有一整章都在談馬拉美的,那我只好買一 本馬拉美的詩集來細讀。中國文學方面,《聊

有主,惡人最終會有報應。這些在現實世界裏 不是必然會發生的,我們從武俠世界裏找到的 是一份心理的補償,所以我嚮往武俠的世界。 武俠小說或電影,影射的多是現實的人事,不

ter」這些概念我九十年代便已經知道了。台劇 《包青天》我是當武俠片般看待的。猶記從前 在科大教書,有一位人類學教授問我借《包青 天》的錄影帶,說用來教衙門文化。我欣賞武 俠世界裏的黑白分明、邪不勝正,冤有頭、債

Voice & Verse | 聲 韻 | 11


過借用古裝的框架而已,可以視作寓言。有一 段時間,我教武俠小說,課堂上播放李連杰版 黃飛鴻電影,好幾個晚上,都夢見自己拿起棍 子來打人,超爽! 小時候,我甚至相信有幪面超人的存在, 姓幪面,名超人。我傻乎乎的,決心長大後要 去日本找尋幪面超人。我喜歡幪面超人多於鹹 蛋超人,因為鹹蛋超人塊頭大,有點假,幪面 超人跟常人身高等量,真實很多。日本的特 攝片很多我都喜歡,如幪面超人 V3、BLACK

SUN,他們維持和平,打擊惡勢力,其實就 等於香港的武俠片。小思跟文友說,不必擔心 洛楓會患上抑鬱症,她總會找到一些好玩的遊 戲,然後自得其樂。武俠或超人世界,就是其

政》。好的政治詩太少了,聞一多的〈天安門〉 我會用作教材。當年,也斯教我讀這首詩,學 習當中的戲劇性對白,如何模仿人力車車夫的 口吻描寫學運。「這學生們有得喝,有得吃, /沒事惹出事兒來拼老命。」現在讀來,倍 覺震撼。我讀大學時,還有張曼儀教 1919 至 1949 年的新詩,會讀〈火把〉、〈雪落在中 國的土地上〉等政治詩,但我都不喜歡。《九 葉集》裏,有些政治詩是好的。 相較於詩,小說對我的政治書寫也許來 得更重要。因為要寫舞蹈評論,所以我去讀 《百年孤獨》,從而接觸拉丁美洲的魔幻現實 主義。當時的拉丁美洲刊物審查得很厲害,作 家要避開審查,不得不利用魔幻現實主義的形

中一個讓我舒解鬱悶的地方,當我從那裏走回 現實,往往就會找到解決現實問題的方法。 李:詩集裏有多首作品讓人聯想到政治事件,其 中一首詩提到您「讀一本關於政治諷寓的詩 集」。古今中外書寫政治的詩作,有哪些是您 特別欣賞的呢? 洛:也斯和飲江的政治詩都是我喜歡的,我喜歡他 們關心香港的感覺。也斯能微觀政治,並將 之寫得非常日常化,如〈除夕盆菜〉。詩裏 寫 97 年的除夕,詩人去新界吃盆菜,青山公 路塞車,電視正播放慶祝典禮。層次豐富,角 度獨特,畫面感強,回歸的過程人人都在經歷 著,但鮮有人能像也斯那般抽絲剝繭去處理。 又如〈更衣記〉,「沒有能力去改變法制/我 可以改變裙子的長短」,太捧了。政治詩難 寫,若過於隱晦,讀者會不知所云;若太過淺 白,則會變成口號。讀也斯的詩,即使你不去 理會當中的政治含意,就當是普通一首詩來欣 賞,也會覺得很不凡。至於飲江,他的詩正正 反映其性格。不少人覺得飲江的詩口語化,但 細讀下來,便會發現飲江的口語是經過藝術處 理的,只是不露斧鑿而已。飲江擅於玩邏輯, 他的思維是翻來覆去,再覆去翻來,往往不止 一重的。他能將表面上沒有關係的事物連繫在 一起,產生與別不同的效果。飲江的詩風不宜 模仿,沒有他那樣的性情,沒有他那樣的生活

式。當然,現在的我,身處亂世,比年輕時更 明白魔幻現實主義的意義。政治作品要寫得 好,不得不思考表達形式的問題。 李:「黑影」與「影子」也是《頹城裝瘋》裏常見 的意象,如「暗黑的劇場人臉像招魂的鬼影」、 「偶爾有一些黑影回眸」、「獨自踩著自己的 影子」。在您的文學世界裏,影子是不是依附 性的象徵?有沒有「顧影自憐」的意味? 洛:詩集裏除了頻繁出現「影子」的意象,還有許 多的「鏡子」,這兩個意象其意義是相近的。 小時候,我不太照鏡子,因為害怕在鏡中見到 另一個人跟自己一模一樣,卻無法觸摸,這是 難以解釋的。長大了,知道一點科學原理,明 白是水銀反射的緣故。會不會有那麼一日,鏡 中的我,比現實的我,更近似自己呢?這是非 常吊詭的。影子也常常令我吃驚。我住村屋, 回家得要走一段的路,有時夜晚會被影子嚇一 跳,以為有人在跟蹤自己。寫作人常會有自我 的對話,影子與鏡像其實都是自我展現的另一 種形態,那邊的我,既是自己,又不是自己, 甚至可以用作批判自己。為甚麼影子變闊了? 是不是我長胖了呢?我會留心一些寫影子的 書,如村上春樹的《世界末日與冷酷異境》, 有影子脫落這一情節;《海邊的卡夫卡》寫一 個老人家的影子,顏色較別人淡。人能否擺脫 影子?我們應該如何安放影子?這些都是我覺

背景,是寫不出他那種睿智的詩。 我自己詩裏的政治意識,更多是來自學術 理論,如哈維爾、傅柯對權力的論述,還有蒂 莫西.斯奈德(Timothy D. Snyder)的《論暴

得有趣的問題。至於你提到「顧影自憐」,我 不會自覺地寫這類的情感,但不自覺地會不會 流露出來呢,不知道。甚麼時候會顧影呢?多 是不開心的時候吧,但我不開心時卻會變得躁

12 | 聲 韻 | Voice & Verse


狂,想摧毀一切,可沒有空去自憐哩。我在《禁 色的蝴蝶》裏,曾分析水仙子意象,以評論張 國榮的自戀情結。自戀有不同的層次,如果你 自戀如張國榮,達到藝術的高度,那是好事。 自戀最高的層次是寂寞,那是林夕形容張國榮 的狀態,獨自在雪山之巔舞劍。

李:《頹城裝瘋》的第三輯「一舞傾城」,以舞蹈 來書寫城市和個人經驗。可以先談談您對舞蹈 的喜愛,始於何時嗎?以這一輯詩的創作為 例,您是先有感於個人或城市的一些現象,覺 得應以舞蹈的意象來表達呢?還是觀舞之際,

蹈聯盟「舞蹈年獎」的表演項目之一。另一次 跟香港舞蹈團合作的計劃,是楊雲濤改編馬榮 成的漫畫《中華英雄》,我擔任「劇場構作」, 擷 取 漫 畫 的 精 華 情 節 變 成「 舞 劇 」(Dance Drama),漫畫人物活靈活現由舞者真人演出, 配合舞蹈與武術,很有膽量的創造。 李:除了舞蹈,第三輯還多處提到音樂,如「低沉 的大提琴」、「圓舞曲」、「華爾滋的複音」、 「單簧管」等。眾所周知,您對流行曲深有研 究;那麼您對古典音樂,是不是也有著同樣的 熱愛呢?您自己也有學習樂器的嗎? 洛:幼稚園時,學校帶我們去無綫電視台表演音樂, 很簡單的敲擊樂器。雖然簡單,但我們還是有 指揮的。那是我第一次喝奶茶。中學時,學校

聯想到個人或城市的一些經歷呢? 洛:兩種情況是互為因果的。2005 年,我開始在 香港電台主持「演藝風流」節目,因為要評論 舞蹈,所以先要去學習跳舞。從前在美國學電 影,我也會跟同學一起去拍電影,不過是跑龍 套,而且是飾演日本人。我的性格就是這樣。 學跳舞前,我還學過溜冰、跳冰舞,並曾拿過 獎。探戈、華爾滋我都學過,四拍的舞蹈我會 較易掌握,三拍則令我常丟了拍子,所以探戈 我會跳得好一些。學習跳舞,欣賞跳舞,評論 跳舞,與舞蹈界的人士交往,乃至成為朋友, 這些經歷都成為我寫詩的素材。林懷民認為詩 近於舞,都是跳躍的、碎片的、想像的。然 而,他又會認為以文字來解釋舞蹈,則會落於 言筌。我現在將舞蹈變成詩,取其形態,並發 現跨界完全是可行的。後來,有編舞家邀請我 一起上台演出,在葵青劇院,是舞蹈、音樂與 詩的跨界。作為藝評人,在台下觀看作品,收 集材料便可以書寫,但自己踏上台板演出卻是 兩回事。在台上,你要有更強烈的空間感,否 則在漆黑的台上,不是踢到桌子就是被電線絆 倒,這些的感受均有助於我理解演出的意義。 這次演出,由楊雲濤編舞,他原本想改編〈一 舞入魂〉,但礙於時間和詩的複雜結構而作罷; 我另外寫了一首詩〈Interface〉給他做素材, 詩分成七個小節,碎片式書寫,彷彿一個接一

要求學生一人學習一種樂器。因為家貧,我無 法學鋼琴,所以只好選擇口琴。口琴便宜,英 雄牌 10 元一副,另有學牧童笛。那是天主教 中學,修女們每年都會演唱一遍〈天蠶變〉, 拿著結他,自彈自唱。其中一位英國來的修 女,教倫理學,常播英文歌,對我們學習外語 幫助極大。說回口琴,起先是弟弟教我吹的, 第一首歌學吹〈打開蚊帳〉,第二首〈友誼萬 歲〉,第三首〈上海灘〉。學習口琴,一方 面是為了應付學校的要求,另一方面是電視主 題曲的影響,我想吹奏〈上海灘〉、〈小李飛 刀〉、〈楚留香〉等曲。早陣子,我想要〈滄 海一聲笑〉的曲譜,上網聽了,並能吹奏出來, 但硬是寫不準哪個音符,最終只好求助於我的 碩士班學生。電影主題曲我聽得較多,在家裏 做瑜伽時,我會播放宮崎駿的音樂,如〈天空 之城〉、〈幽靈公主〉等。我最喜歡〈幽靈公 主〉,那回我溜冰比賽奪金牌,背景音樂正是 此曲。電影配樂我也喜歡,王家衛《東邪西毒》 《春光乍洩》、侯孝賢《悲情城市》的電影聲 帶我都買了。因為《春光乍洩》的緣故,我喜 歡上阿根廷音樂家 Piazzolla 的樂曲;後來與陳 錦樂、周啟良合作,他們要演奏 Piazzolla 的 音樂,那我就得認真去研究了。從前學法文, 老師會以法語流行曲作為教材,讓我們學習歌 詞,多是情歌,簡單易懂的。這方法管用,旋

個的鏡頭。楊雲濤還找來周啟良和陳錦樂兩位 音樂家一起合作,現場以結他和口琴演奏;最 後再找了舞團舞者袁勝倫跳舞,我在台上讀 詩,那是詩、樂、舞三者的結合,成為香港舞

律聽多了,歌詞自然容易入腦。煮飯、執屋、 做運動,我能播著音樂去做,但讀書寫作則不 可以,否則思維會被旋律帶著走。古典音樂我 聽得較少,起初是為了評舞的需要而去聽。例

二、音樂與舞蹈

Voice & Verse | 聲 韻 | 13


如黎海寧的舞蹈表演,用上巴哈去伴舞,那我 會去找來聽。有一回我參與「詩與音樂」的演 出,在場一位單簧管演奏家稱讚我節奏感強。 那我問他是不是該去讀一些音樂理論呢?他說 不必要,因為讀樂理只會令我失去那份節奏 感,除非我想成為音樂家。 李:古典音樂或流行曲的旋律節奏,對您寫詩有沒 有啟發呢? 洛:影響一定有的。我重視作品的音樂感,哪怕是 「的」、「了」等字,也不會隨便安放。有一 回,編輯刪去我文章裏「的」、「了」,我立 即抗議,須知沒有了這些虛詞,句子便少了 好幾個半拍。中文一字一音,即是一拍,虛詞 卻是半拍,多用的話,句子的節奏便會鬆動起

榮、周耀輝時,正正希望達到這種境界。我可 不能在論文裏寫上音符,但我得用文字讓讀者 聽見聲音。每次聽《春之祭》的音樂都會很激 動,初時不明所以,後來讀到一篇音樂論文, 才恍然大悟 —— 原來樂曲裏有很多的 counterbalance 的旋律,不諧協的音符衝擊身體反 應。早有科學研究證實音樂會能影響身體,如 流汗、心跳和脈搏加速等。其實書寫也關乎身 體狀態,正如村上春樹說。文字的節奏正是身 體不同狀態的流露。 李:〈午夜心跳〉和〈四月的盡頭〉都是向張國榮 先生致敬的作品,張國榮先生在您生命中扮演 著怎樣的角色? 洛:少女時代,張國榮已是我的偶像,而我妹妹、

來。分行斷句,虛詞的運用,這些都是呼吸之 所在。一首詩寫好了,我會先讀幾遍,讀至流 暢為止。若某處讀不暢順,我便會將句子斷成 兩句,又或將兩句合併成一句,看看效果。寫 詩如是,寫小說如是,寫散文亦如是。我寫《第 三身》,基於短篇小說的限制,要控制字數。 試過調動句子次序後,居然可以刪掉三十五 字,說明這些字都是多餘的。說來巧合,一位 北京學者與香港電台的導演曾不約而同地,說 我寫的王家衛電影評論很有節奏感,他們指的 是文中的長短句運用。我修改論文,一般很少 改動概念,因為那是慎思後才動筆的,但會不 斷修改句子,改善語感。當論文有多層意念, 我更加會好好運用語感,帶領讀者層層追蹤, 並且不去淺化概念本身。暑假時,我用中文撰 寫一篇傅柯的論文,探討他的書寫理論。傅柯 的論說語言多逆反修辭,雙重否定,卻往往不 等於肯定,弄得我費盡心力,務求要保存其複 雜性。講好一套理論,猶如說好一個故事。本 雅明寫十九世紀的巴黎,回憶人們拖著烏龜上 街,天啊,那簡直是魔幻小說!再看羅蘭.巴 特的《戀人絮語》,那究竟是詩,是散文,或 是理論?語感太特別了,實在難以歸類。偉大 的理論就是偉大的文學作品。很多人指責文 學批評破壞閱讀本身,泰瑞.伊格頓(Terry

大部分的女同學則崇拜譚詠麟。那年代流行譚 詠麟、陳百強、張學友的風格,女孩子不太喜 歡張國榮女性化的作風,嘲笑他是「Gay 佬」。 若然是現在出道,張國榮多半會像 Mirror 般 大熱。出道早期,張國榮被塑造為異性戀形 象,所以唱片公司不讓他接拍羅啟銳執導的 《霸王別姬》。以張國榮作為偶像,注定要被 攻擊,只有少數人如也斯支持我的選擇。也斯 跟我說,他兒子也迷張國榮。我說,好,有 品味。張國榮願意嘗試不同的風格,早年唱 〈Monica〉、〈不羈的風〉,建立起另類的 形象;後來他接拍電影,有不同性向的演繹, 如《春光乍洩》和《霸王別姬》。張國榮高質 的演繹,連帶作品、導演也一併得以提升,且 看陳凱歌,《霸王別姬》以後便無以為繼了。 還有,我欣賞他的真誠,絕不是岳不群式的人 物。有一次,狗仔隊追蹤他和唐生,張國榮為 了保護同伴,將私家車反轉撞去狗仔隊,盡顯 其率性。換了是我,亦會如此。我第一次研究 張國榮,是在《盛世邊緣》那一本書裏,把他 與任劍輝相比較。書中需要用上他的造型照, 我便將照片影印出來,託小思老師徵求哥哥的 同意,讓我免費轉刊。誰料張國榮收到照片 後,說版權不是問題,但不能用我選的照片, 他另找了幾張更漂亮的給我們。其中一張是他 在《霸王別姬》裏白娘娘的造型照(與法海決

Eagleton)反駁,說那是錯的。伊格頓讚揚本 雅明、羅蘭.巴特、蘇珊.桑塔,指他們不單 是評論家,更是藝術家。他們不斷探尋文本與 理論之間的關係,將別人的文字,轉化為自己 的理論,寫成故事,散發出詩意。我研究張國

14 | 聲 韻 | Voice & Verse

戰的一刻),從未刊出的,是孤本。小思、我、 出版社的林道群,知道照片只此一張後,皆甚 緊張,怕弄丟了。林道群以高解像度掃瞄了照 片,做成書的插圖,私下還用這張造型照刊印


了一批海報。2002 年,小思邀請張國榮來中 大演講,我第一次見到他。當時他還懂得開玩 笑,搶白學生,不會令人察覺他患有抑鬱症。 一年後,張國榮自殺了,卻可以永不變老。以 前,很多人攻擊他;現在,很多人模仿他。兩 者都注定會失敗,張國榮是無法模仿的。張敬 軒模仿他,不必要,張敬軒做回自己便很出色 了。 李:「青春」是《頹城裝瘋》裏常見的詞彙,如「我 們將以青春嘔吐」、「青春夾雜腐臭」、「青 春過期承諾」、「碎了滿地青春的琉璃瓦」。 在這部詩集裏,青春多跟負面的詞彙一起出 現,這是為甚麼呢? 洛:所有人都會經歷青春,由此,青春亦成為文學 永恆的主題。青春關乎成長與消逝,如何成 長、為何拒絕成長,有些人不成長、停止成 長,有些人卻過度成長,這些都是困擾很多人 的難題。不是人大了,就不需要面對青春這課 題。我的成長過程較慢,別人二十歲可以做到 的事情,我至今仍未做到,縱然我已經很努力 地去成長。成長意味著跟隨社會規範去行事, 但對於我來說,往往難以適應,我常常沉醉在 自己的遊戲世界之中。成長不是由主觀意願想 或不想來決定的,人真的要去到某一階段,你 不得不前進,那時你才可以成長過去。例如失 戀,你早已知道怎樣走出這個漩渦,長輩朋友 也給了你許多建議,但你就是跨不過那道坎。 也許,你根本不需要任何治療,只待時間過去 便可以了。然而,時間也不是你所能夠控制 的,你不會知道多久才可以治愈情傷。思考青 春讓人了解成長,如何從那一個自己,變成另 一個的自己。青春與蒼老看似相對,但我總覺 得兩者可以並存,一個人某些時候像小孩,某 些時候卻可以非常世故。有一次,我跟小思老 師提到一位朋友,我說他比我年輕十歲,怎麼 頭腦如此古板呢?小思罵我傻,思想跟年齡哪 有必然的關係呢?蒼老,意味著一個人看透世 情後,覺得無法改變,無可奈何。沒有人想失 戀,沒有人想失業,沒有人想被欺凌,但當事 情發生了,我們該怎麼辦呢?無法改變事情, 那就去改變自己的心態?青春與蒼老不單可以 用在人的身上,也可以用來隱喻城市。我曾寫 過一首詩〈當城市蒼老的時候〉,我想問,當 我們蒼老的時候,城市還可以青春多久?村上

春樹喜歡探討青春,這也是我欣賞他的一個原 因。他甚至為男性讀者寫了一本青春之書 —— 《沒有女人的男人們》。男性讀者會較喜歡這 部書,我卻感覺一般,因為書裏有性別的偏 見。村上春樹也知道自己存在性別偏見,後出 的著作裏,他會利用故事人物之口,來嘲諷這 種偏見。 三、語言與視角 李:以何種的視角觀看生活,似乎是您創作時很關 注的一點,在多首詩裏均顯出這方面的意識, 如「於是你把視線收成一條窄縫」、「擾亂視 線秩序」、「flash back」、「凝鏡」。寫詩的

時候,您是不是會嘗試找到一種最佳的視角切 入,然後才動筆的呢? 洛:這是自然而然的。我習慣視象思維,因為從小 看特攝片、武俠片,看慣了一格一格的畫面, 後來寫小說,我也是設想一個個的場景,安排 人物演出。讀電影,畫面感的應用也深植入 腦中,變成我觀看世界的方法。每個人都有故 事,每個人都覺得自己的經歷最刻骨銘心,但 為甚麼別人要聽你的故事呢?那敘述者必須找 到一個好的角度,超越日常的經驗,讓人覺得 吸引。空虛、寂寞、凍,所有失戀的人都有這 些的感覺,但敘述起來要呈現出層次,卻不是 人人可以做到。通常,我會找到故事裏最特殊 的一面,重筆描寫,我不希望讀者感到沉悶。 如果寫成文字後,發現又是一個庸俗的故事, 那可能是自己能力不逮。我詩裏有不少「弧 形」、「橫切面」的詞彙,那跟我喜歡看畫有 關。大學時,跟隨也斯讀畫,學習畢加索、梵 高,了解現代主義藝術。那段時間,看了很多 他們的畫作,讀了一些關於他們的回憶錄。有 一段時間跟黎海寧合作,需要鑽研女性畫家芙 烈達(Frida Kahlo)的畫;現在則較留意愛德 華.霍普(Edward Hopper)。 李:《頹城裝瘋》的語言既有書面語,也有口語(如 「裙拉褲甩」),還有文言的語句,如「逆水 撐船枉費力」、「指花為葉」、「無風有信」。 一般人寫新詩,儘量避免使用古典的詞彙與句 式,但您似乎有意化用粵曲、南音入詩。運用 文言句式時,您有沒有特別的考慮? 洛:2019 年,《再世紅梅記》面世一甲子,鄧小樺

Voice & Verse | 聲 韻 | 15


為此做了一個特輯,邀請八位詩人寫詩紀念, 她分配每人各寫一幕,並各配上一位畫家或裝 置藝術家的作品。那一次,我跟畫家李香蘭合 作,寫下〈頹城裝瘋〉。詩裏化用了唐滌生的 曲辭,如「逆水撐船枉費力」典出《帝女花》, 「殭屍拜月」和「指花為葉」出自「倩女裝 瘋」一場。〈頹城裝瘋〉要引用唐的曲詞,因 為想營造文本互涉的效果。選取那幾句曲辭是 有原則的,一是能帶出我想表達的意思,二是 產生拼貼效果,能跟我的詩句糅合起來。舉例 來說,「逆水撐船枉費力」在《帝女花》裏, 出自周鍾之口,嘲諷周世顯昧於時局,不肯效 忠滿清。〈頹城裝瘋〉想探究城市、愛情、權 力的關係,引用《帝女花》此句是最恰當不過

錄音帶,聽了一整個下午。南音我最喜歡〈客 途秋恨〉。 李:詩集裏多首詩作皆運用到第二人稱「你」,一 般而言,這些「你」是泛指或專指呢? 洛:有些詩裏的「你」,是指現實中為我提供寫作 靈感的對象,我將其化作其中一個角色,這 裏是專指。另一些詩是為了滿足抒情詩的架 構,要有「你」與「我」的對話,所以不得不 造一個「你」出來,這裏是泛指。後一種情 況的「你」,在敘述與抒情之間,方便讀者進 入其中。也有一種情況,「你」原本是指某一 個特定人物,但漸漸寫成了一個象徵性人物, 模糊了特定的身份。若沒有了「你」,便只剩 下「我」,太單聲道了。除非我想刻意營造孤

的了。《帝女花》其實蘊含著反君權、反父權 的思想。電影版《帝女花》裏,昭仁公主說, 王朝起落原是歷代常態,倒不曾見先朝皇帝先 殺其母,手刃其女,殘害下一代。有學者曾撰 文討論駙馬周世顯之死,叩問那到底是殉國, 抑或殉情?長平公主則顯然是殉國的。要我來 說,無論殉國與殉情皆不值得,殉國是愚忠, 根本不值得為明朝而死。無綫電視劇版本的 《帝女花》修改了原著的結局,讓周世顯流落 民間,既不殉國,亦不殉情,這是不錯的改編。 反抗權力或被權力摧毀,這個核心的創作意念 貫穿唐滌生所有的戲劇。太喜歡《帝女花》了, 所以我曾寫過兩篇小說是關涉這劇目的。 自小,我已愛看唐滌生的粵劇,但直至 十五歲,我才知道任劍輝原來是女人。我最喜 歡《帝女花》,喜歡當中的壯烈,有亡國的悲 痛。另一方面,也是受到中學老師胡國賢先生 (羈魂)的啟發。猶記胡老師教〈庵遇〉,唸 至「念國亡父崩母縊,妹夭弟離」時,說這句 主語與動詞的配搭,每組均牽涉身份、年齡、 性別、收場,令我驚訝不已。那時我才發現唐 滌生的厲害,曲辭表面上很口語,但原來當中 運用了那麼多的典故。粵劇我只看任白,你若 要我評價其他名伶的演出,對不起,我實在沒 有看過。我曾經寫過關於任白唐的評論,但被 批評是以西方藝術理論的角度切入,且不懂尺

獨的感覺,否則我想在詩裏有多一些的往來對 話,方便讀者進入詩裏去。除了「你」、「我」, 我的詩裏甚至會有「他」、「她」。 V

律。我毫不介意。至於對南音的興趣,則是因 為電影《胭脂扣》與《客途秋恨》的關係,另 外我主持《演藝風流》時,有一集專門介紹杜 煥。為了這一集,我特地去香港大學聽杜煥的

16 | 聲 韻 | Voice & Verse

洛楓詩集《頹城裝瘋》(香港:石磬文化,2022 年)。


創作時空

跳舞的房子

大利島浪子

萍凡人

萍凡人

等不及天文鐘整點報時,他與她 三杯不過岡,酒醉探戈第一幕 如水母游動,行人擱下準備繳付的 保險帳單,讀到一半的卡夫卡 情節未完,舞步搖擺到烈夜盡頭 自查理大橋折返,沿著布拉格夜色 遙望城堡,擺盪的影子刻畫晚鐘 他與她上演第二幕探戈 跳舞的房子喝下兩杯半 讀到一半的卡夫卡 三杯不過岡 明澈注滿空酒瓶 等不及水母整點報時 後記:捷克布拉格之 Dancing House 有一別稱,名為 「酒醉的房子」。

某夜我夜宿海邊 蓬蒿

如今,拓荒者建造島嶼的外衣 靜謐的島退隱於幻景背後 我披上印第安服飾走遍橋面 迎面而來的城市人看見我 岩石堅定地相信自身的紋路 碎浪潮找到自己的原住民 我偷偷聽到誰在杜撰我的身世 如今,跟每一種浪連綿細語 「這裏沒有巴別塔與博物館。」 「要看只屬於這裏的日落嗎?」 沿著剛巧的清涼來到大利島 你倆為我再三捨棄整天澄明 往那邊選擇最合意的石頭座 「我忘了腳掌下的清涼 是用怎樣的速度流過我們仨。」 後記: 為模擬大利島的潮漲,每段遞增一行,名為「潮漲體」。

日將盡 燒雲征戰大十六開白紙 反覆詰問 關於海平線外的證詞 遠帆 奔馳於深夜二時的文字 潮聲自北往南坍塌 來去都找不到睡眠 孤燈 將人間剪成影 影印出千年又千年 燈亮燈滅

Voice & Verse | 聲 韻 | 17


殮房別 鍾國強 在告別的地方你 還想記留一些甚麼 眼瞼閉合,一張臉 彷彿醫院剛摘下 而恰巧就躺在這裏的 一份文件

頂層 華僑大廈給你 開一個門洞 一丸太陽 靜靜地 躺在那兒

輪廓在腦海最邊緣 白髮由淡至無 穿髒色白衣的人催促我們 肯定的答案 這是最後的確認 而你已無從辨認

吵鬧 誰也沒聽 對方的說話 誰也在聽 對方的說話 頑固是故鄉那口井 沒有跟從歲月 移動風向 頑固是故鄉 已易容到一無所有 一望無垠的 高速公路

我辨認了好幾次 還是不肯定 鼻的黑洞太大 邊緣太薄 太利 割斷太多 模糊的記憶 比如回鄉 記不起車站 車,在破曉 甚麼時刻 只記得 華僑大廈頂層 天未光 一群人擠在長排石屎盆前 漱口 而你在嗎 那些聲音 不能言語的時候 特別響亮 原本假牙的位置是 一層 透明膠撐著

18 | 聲 韻 | Voice & Verse

城市過了 最美好的年月 一座老屋 比你長壽三個月 2022.6 初稿 2022.8.29 修訂


虎斑蝶 彭依仁 我走近廢棄的砲台。鼠灰色混凝土 有堅硬的底色,傷口暴現出砂礫的拼湊 年月把鋼筋鍛鍊成一件遺物,草草 掩埋在綠蔭下,即使變換氣候,仍舊

我無法回到昨日的砲台,去想像 心靈的交會,意識如十指緊扣 但記憶留下線索,以示風物完好無恙 你知道世界總如常運作而不嫌老舊

是一座廢棄的砲台,在山徑的岔口上 行山客經過砲台,躲在樹叢後遙望 他們說:那是家,就在山下的斜坡道上 水汪汪的一片豔陽,閃耀著簡陋海港

戰爭總以輝煌的方式席捲歷史 一道命令,一輪轟炸,一面軍旗 足以誕生或毀掉擁迫的城市 若干年後,我們在砲台上談天說地

我走向廢棄的砲台。畢業那年深秋 我參加了他們的團契。一次崇拜過後 我們玩搶軍旗,隊友在砲台上駐守 瞭望台就在十步以外。我拿著水槍斥候

虎斑蝶隨氣味轉身飛進冬青叢 而廢棄的砲台,破損還沒有擴大 地面上殘留大大小小的坑洞 似有無形的手,掩埋著鋼筋的殘骸

偷偷繞到瞭望台側,立即被發現 而逃跑,接著我們的軍旗就被搶走…… 我們踏過枯草地,分享、唱詩、互勉 為記得對方的名字而歡樂,並沒有 注視砲台上,掩體披戴地衣紋理…… 上帝不想讓我們分心,去聆聽烏鶇 在樹梢的啼囀,就讓牠去尋覓棲息地 我們聽祂的道,祂聆聽我們的讚頌 用陽光照耀沉睡或務勤的生命 暮光來臨前,向牠們嶄露山巔的外廓 顯示路仍漫長,必先穿越山杜英 和冬青灌木叢,方能找到清泉深壑 人迷失在廢棄的砲台,山徑似迴路 或指向山頂,或指向山下的墳場 只有蝴蝶認得野獸以便溺顯示的轍道 空氣中,一種礦物質的味道在飄揚 在砲台的地基,或自裂縫中騰升 虎斑蝶撲打秋風嬉戲,親吻 牆上的苔蘚,抱緊腹下清癯的身影 緊隨蜥蜴曾在岩壁上踏步的足印

Voice & Verse | 聲 韻 | 19


雀榕 彭依仁 那是我家樓下,一株雀榕挺立 在路邊,背後小徑的一邊是操場 一邊是天橋斜坡,宮粉羊蹄甲 與台灣相思爭相向光線蕩漾 魚尾葵和榕樹蓋過頭頂的天空 午後,一群中年女人在路邊等待 放學鐘聲,小小背包微微晃動 羊蹄甲花瓣飄往塵土,滿載了色彩 雀榕在欄杆背後到處留下痕跡 樹蔭下擺滿單車,不管蓋上帆布 或沒有帆布,都沾滿了血紅的汁液 落葉鋪滿塑膠籃子,果漿的血路 淌流到地上直至消失。榕實自枝椏 抖落,像流星總是從濕潤的銀河 降臨地表。那年我尚未從自行車解下 輔助輪,爸爸在雀榕背後遙望我 上路,像雀榕注視老人緩慢踏步 感受風化的骨質。每當我擦傷了 膝蓋,榕實便重新墜落在泥土 讓麻雀吹一回口哨,召集鷦鷯 迎風歌唱。我或會遇上更多花 踏遍更多的榕實;從膝蓋上 擦出更多傷口,像流星拖著尾巴 不斷從虛空降臨。我或會神傷 嘲笑生命的愚笨,不像那株雀榕 默默在角落裏,撒滿一地星宿…… 但小徑總會有人走路,枴杖在手中 觸碰墨漬,開出一路荼蘼與綠鏽

20 | 聲 韻 | Voice & Verse

床褥 彭依仁 可不可以配上新床褥 太空總署認證,粒子結構 高柔軟物料層,一躺下 就像回到睡房窗台前 和妹妹在被單下捉迷藏 我躺下,在外公的床沿 把玩他放在床頭櫃的佛像 他的咳嗽聲隨一線晨光 消失在老人院的房間 連嘴角也冷冰冰的 我躺下,在爸媽的房間 吃掉又吐出一顆乳齒 我站在床褥上,身披珠被 模仿堂吉訶德的站姿 在牆內漫步至黃昏 可不可以賴在陳列室 睡一覺漫長的告別 我們不再裝出鄭重的語氣 像球場上跑膩了的少年 躺下,聽榕葉的歌聲 也許聽見了家族的語言 一把鑰匙打開了門鎖 無形的體感陷進床褥裏 手指重新撫摸記憶那餘溫 並想像五人吃飯的情景 我躺下,夢悠長的鼻鼾 跫音在顱內迴蕩著 蔓藤一樣捏緊我的心思 我把臉別向他們遠行的路 一根頭髮掉在眼瞼上


指令 余文翰 1 醉 往玻璃杯倒滿冰塊 凝視一點一滴 融化,把它 當成酒來喝

7 奇蹟 是否,可以把多年的舊衣燙平 連夜到訪爛尾樓,在樓裏點一根煙 或者看一條童年在流逝的街道,記錄 一架三輪被超車的次數

2 靜夜思 請你抬頭看月把身子挪一挪 就露出背地裏的黑暗 誰是被擋在門外的雲

8 重新輸入 哪一篇是你最愛的 短篇小說,睡前就用「喵」 給貓唸一遍

請你低頭看月奮筆疾書 寫生平像白紙那樣透明 是甚麼一入簡歷就鏽跡斑斑

9 傾訴 找到你最近在 Google 下拉的搜尋記錄 打開窗,大聲 念給樓下的人聽

3 不可數 到樹底下去數一數 它灑了滿地的橡皮屑 是不是風把秋天的味道寫錯了 到浴室去數一數 那個失智老人的太太新掉落的頭髮 在又一陣安靜中 「我說過的話你都忘了」

10 深呼吸 吸氣,像字典收錄解釋和例句 或者晚點的火車,離開上一站 然後像雲從身上擠出雨水那樣 等電話把思緒撥通,吐氣 像整個廣場那樣,被孩子們四處圍攏 牽拉著、奔跑著,一溜煙不見了

4 刪節 去岸邊帶走大海 吞吞吐吐的岩石 挑選與風消磨最久的一個 將它敲碎 5 回憶 用盡渾身的風,樹怎麼跳 你就怎麼跳,再找座大樓走進去 須是房間裏的房間,直到夜晚 回到街上,攔下一個酒醉的人 6 賞月 日落以前齋戒 梳洗,沐手,焚香 坐到夜空下,想想這一天 它都看了些甚麼 才長出這麼大一顆針眼

Voice & Verse | 聲 韻 | 21


浮木 石堯丹 聽海的呼喚 鐵打在骨,間雜風聲 在浮跌的波浪滲遞 痛 —— 是百年的鄉愁 你目睹的,只是木質 浮木在浪上、於一抹奶白的晨曦浮現 又潛隱 總是遺漏生產地 而披鹽的外衣總透露著一股鄉愁 浮木在時間萎縮間壓向我 佔據視力的極限 乾裂的紋路終於清晰可見 與香港出產的並無差別 它將要擱淺 各人用歧異的誓辭判定它擱淺的寓意 過分的意義使土地下沉 你們將被淹斃 聽日海的呼喚 又似乎敘述別樣的故事 無論浮木怎樣打轉、流徙 均變得無關痛癢

致項鍊

你望吓嗰條街 王兆基 牛頭角的日出 都看厭。不如鋪開天台的 白雲,在上面寫詩 白燈、廣東歌與 露宿者,在夜的牧場 你是矛盾的 波動的千里馬 貝多芬的四重奏奔跑 你錯過了反高鐵 錯過了癌石的聲音 盧麒應跳的閘口 街道的正經事是 廣告燈牌,至於西裝 動物在動物園散步: 路口走失了吳小姐。 介乎旺角與法國的煙霧 往宇宙商場漂流 那年落成的事物 一一黑洞 鄉愁的遊客 世界陌生得像地磚 如初完好,只是兩種顏色 列印時間的足跡 多年後,成、住、壞、空 花束みたいな 恋 を した (每次做愛是最後一期花火)

香淚月 鎖勾在頸上 如同諾言勾在眷指尖 你是我的鑰匙 只能是打破允語的一端 持續多日悸動,心臟的密碼 不規律地跳著,電影裏最後一支舞 旋轉著不可傳達的歌 我焚這首詩,提前蒸發眼淚 悄悄預告 不負相遇的某天

22 | 聲 韻 | Voice & Verse

暗光坐在卡位 窗邊的臉龐 因講了出來 我們無花果,告別 像地上的光點


逃竄 曾采宜 流螢在漆黑中維持低頻的閃爍 和無數迷路的蘆葦消融 草垛中沒有逃逸的洞 痴守最後一朵鮮花,等待歌頌晨曦 造物者的安慰 魚群從夜空飛過 消瘦的呼嘯聲急速湧向幽暗 飽和視野 晚風一頭栽進稻穗裏 曙光在土壤裏顫抖 信念在麥田裏四竄 古老的樹借著風力,敲撞記憶的鐘 烏鴉擠滿整座電塔 無一倖免 步伐被迫急匆 永不停歇的腳印在泥濘裏 穿行 我假裝做出逃亡的姿勢 等不到黎明的夜 一道恆久的虛線划開土壤 在骨隙裏旋出層層疊疊的淤泥 萬物蹩腳後退 一顆飽滿的種子應聲落地

錯覺 —— 寫於化學模擬試後 任弘毅 一、夜 讓他們潛入人群。從一種庸碌 過渡到另一種庸碌,以茶代酒 以 Liquid-liquid extraction 提取出醉翁之意 提取出他們的本質,其實與眾人並不相溶。 是時候照照自己的樣子。若以 AuNO3 取代 silver nitrate,是否 Tollen’s reagent 也能讓自己看上去更值錢? 記憶總是潮濕的,思想在煙圈裏 precipitate。真相隱於混沌 無論 excess NaOH 或 NH3 都無法坦白 他無處可歸。遊蕩在 7-11,翻開一本 2,4(像 breakazine,那本 zine 叫做) Dinitrophenylhydrazine。 二、你 裂解。我的 50 道身份。 碎與拍打之間,我裂解 m/z = 43,不成人形。 找出我的碎片吧,看看 1+1 與 2 的關係,正如失去你 與拋棄我的分別。 某個我將在 Molecular ion peak 靜候 本來大可不必裂解 知道幾個 absorption peak 已經足夠 足夠度過餘生,或者我 但 repulsion between ions of the same charge,罪名比愛情更加成立 無非如此。無非如此。

Voice & Verse | 聲 韻 | 23


虛無的重量 莊元生 坐在國泰的經濟艙客位 座前的小小屏幕傳來 遙遠的俄烏戰火 貼近的耳機播放流行 歌聲的甜言蜜語 歌詞在愛字空洞裏填充 滿載愛愛愛不完 達達達達達達 鏡頭對著槍口 技巧熟練熱吻 抬頭望向隔開商務艙的絨布 幕後除了不同的食物 也上演異價的人生 面對座前這顆電子頭顱 香港法庭新聞從黑洞的眼眶裏掉淚 一顆心從三萬尺高空墜落 地獄遊記只說書一半 電子頭顱就曖昧笑了 撕開印有國泰標誌的糖包 倒入廉價的咖啡裏 民主也是續杯的廉價咖啡 喝出一陣報紙的油墨味 看完即棄的報紙 民主與即溶咖啡 當高科技的泡沫浮沉 我們已經藏身虛擬 貨幣世界的記憶 手中的紐約時報 仍然嗅不出期貨的豐收 有甚麼不滿 最佳的服務 最快的速度 拉近人與人的最遠距離 只要閉目掩耳 世界就國泰民安 意義是人類的永恆鄉愁 地球虛無的總重量 在懷中的天秤時痛時醒 24 | 聲 韻 | Voice & Verse

選擇性緘默症 璃華 顫抖的唇瓣震出一絲裂縫 萎蔫的枝條趕緊從喉嚨吐出但 背叛的舌頭極力回頂 任由花苞缺光凋零 因此「緘默」要報復 叫落下的每片黃葉割出血痕 劇痛更加將其深隱 如果可以 我想把血肉鍊成詩 登上最接近天堂的山巔 毫不猶豫燃燒殆盡 呼 骨灰在玩沒拴繩子的蹦極 如下一場鋪天蓋地的雪 整個人間都是降落點 或選個月圓之夜 揉碎 跳海 卷走 若聽起來太殘忍 且當作與大海的私奔 是二十一克靈魂與浪的交融擁吻 明月將永遠記下這一晚 死而復生後的波光瀲灩

圖書館 逍遙 關於心事,胳肢窩無從交代 一臉的鬍子一樣難以入手 口腔是圖書館,營業中 你不用拐彎便來到 此時展出甚麼不妨告訴我 過往的我像暈眩的光碟無意識地反胃 難得進來,不妨為一個編號迷路 它像太遙遠的喉嚨 手套大可不必,我不曾在自言自語時 咬傷自己 找到我的自傳嗎?給我,我把它夾在胳肢窩 借據像光流入你口袋


風雲雷電 靈歌 (台灣)

逝水華年 靈歌 (台灣)

我似乎看見 陽光翻開雲朵厚重的書頁 靜極思動的文字 要揭示我甚麼

那些模糊的日子駛過 清晰的月份 在身邊停靠 某個年度的站牌

風伴奏

由小到大 我們總是走走停停

我似乎聽見 風在花葉間翻炒 以聲線入味 烹調怎樣的菜色 雲鼓浪 我似乎預感 不甘屈服的雲正解放 想為苦旱的人間 出清些甚麼 在季節與季節的齟齬中 我似乎明白 烏雲是為了照亮人心 激辯誰該,被閃電撕裂 而提高聲量 雷頻催

無法忘懷的人 最後下車 與我擦身而過 浪也有這樣的花期 在不知名的沙灘化泥 相似的人 下了山,涉過水 身上的綠溶解一片藍 每一顆滑落的水珠 各自迴圈初始的逆光 鏡頭圓滿 摟進荒漠的日子 讓綠洲的月份試水海市 搭建 經年的蜃樓

我淋濕,一場滂沱 起自周遭人群匯聚的低壓帶 閃雷夾擊的巷弄 暴雨頻頻發聲 遠方,遠方正放晴雨霧 加快,把一幅幅佚失的殘畫 展演在 你我逐漸燦爛的眸光

Voice & Verse | 聲 韻 | 25


斷橋 夏簷 宣紙沾染了那道痕 分割原來的畫景 斷了兩岸的橋 留下芍藥 任風吹斷 瘦削的枝頭 河水流淌 沒理殘橋斷枝 潺潺之聲 催趕落葉 往看不盡的一方 消失 倒映的 是復原的橋 岸上人依舊 靜坐遠望 手持凋零的殘花 守候 沒法等待的 一段回憶

殺春天 小煬 魂似鞦韆 盪了三年 鎖鏈釘透琵琶骨 你卻只鍾意春天 羨歎紙鳶

律銘 「其實」,我很喜歡這樣開頭 老師罵我,是不對的,因為前事 未清,該好好展述,有事 慢慢好說。我曾經相信,可能

我不叫了 喉音再淒厲 都是助興

只是一時衝動,某句話出口太快 引起誤會。其實,不過出於 好意。但潮汐一抹,就難收回 宛如,你送的玫瑰如輕柔的

作祟如兒戲 講的話左右 重不過蚊蠅 蠱不到人心

耳語。溫柔時,換一個調子,聽起來 像華爾滋,一句緩一句急。話中 帶刺。我伏在牆上,只剩一片陰影 被你熾熱光芒,曬乾,埋葬的心

借住陣陰風 殺殺春天 死花勝狗血

「這真是我的錯嗎?」起初我還會 掙扎,解釋,掙脫,被綁 其實,我真的不是,這個意思

來踏春踏過我 當胸盛開的破洞 屍野此間方生方滅

一個湖面平靜時,就只是一片湖面 湖心波瀾洶湧,只有起風時,才能 呈現:造物者,一句話,雨中的錨

聽不到我就 徹底踩碎我 觸不到我 就穿過 我的臉 這身皮終為你 脫作蟬衣 似春卷 包埋肝腸

26 | 聲 韻 | Voice & Verse

其實也不是太壞


緩慢練習 梁匡哲 他說他切了一塊他的肉給我。 當然 那是一塊連著肉的骨頭

當風不再配合樹木的演出 當你望向窗外,發現時間 只是一種比較容易剝落的牆紙 當你問溺水的人為甚麼 再也不願離開那條河

你問我為甚麼牙齒不好 還要當一只狗 這不叫敷衍。對於不能咬的。我會用舔的來補償 我會許多 閉著眼也會的事情,而不只是問為甚麼,跟你一起 我會多下一個麵 盡量不去想 為甚麼收藏了那麼多 不需要的表情。這是秘密 譬如魚睡覺的樣子 流鼻血或尿尿的時候 怎麼畫出一道彩虹 譬如我總是在練習獨處,在夜市裏 在他人的擁抱裏 一根蠟燭燃燒到天亮 世界在雨中搖晃 一艘超載的船 每一次我想要下船 我總是要面對更多的為甚麼 更多的學會,把曲折的事情連成直線 沙吹進眼睛 他只是在那裏洗衣服 看見喜歡的人 我遠遠地按下快門 破掉的馬克杯讓我想到 正午已經來過 但明天的那一個我還需要忍耐 所有的事情一但重複 都會是第一次的相反

離開布萊頓之前 余言 離開 這個細雨濛濛的城市之前 早早地起來 銜住晨曦的尾巴 拖著不怎麼沉重的行李箱 吃一頓不怎麼沉重的早餐 早餐是一場告別儀式 向昨日 剛長了一歲的自己 向單戀湛藍的海鷗 邁入暮年的水上樂園 許許多多數不清的雨點 像糖霜 灑落在金黃的記憶碎片上 一個人的旅途 拖著不怎麼沉重的影子 走進陰雨連綿 咖啡店滲出微焦的晨曦 淡黃的,加入牛乳和麵粉攪拌 煎成異國的顏色 和其他食客同樣,我 熟練地為日子澆上楓糖漿 均勻塗抹在每個時刻 熟練地結帳 在時間的催促中 一枚影子被留在店內 作為小費 Voice & Verse | 聲 韻 | 27


箱蚌與冷髮 張馨儀 身處異地 想起公屋夏炙炎炎 箱蚌無物躺曬球場中央 不足吞下記憶的方形蚌 並無珍珠 刷日無夢 鐵魚網上晾乾天角 主人準備移民嗎? 抑或只是去旅行? 旗仍是鮮紅的 只是染上網的鱗片 白花與星星旋陀螺 天橋加固的格網牢守赤的方寸 天空是懸挑破雲的天花板 天氣的飛行模式啟動 別於手機上的飛機標示 天涯不會省電 那頭能源費急升啊 咁遠水路過嚟 曾以為 那個人這個人不會走的 現在卻在異鄉盤根 枯榮與日不落 阻擋不到四處散落的爬枝 落地滋生蓬鬆的冷髮堆 不過是洗澡時卡住去水位的頭髮 怎麼會拔出來長在路沿屹立不倒 曾以為 自己不會再留長髮的 染色電乾淨髮色 現在剩下微捲 陽光底下 盂蘭天晚 街頭四處燃燒起火焰 微微彎曲捲著風上揚 不同的是髮還是要剪的 火焰卻早早種在異地 旋陀螺

禮成 梁莉姿 像一對禮貌疏離的父女,父親移民後 用軟件間中打招呼,直至一方死去 像等待丈夫回家的妻子,去鞋店 換成兩隻款式相同但尺碼不一的皮鞋 清晨,不忘在玄關輕吻他 像說好再不相見的友人,一方宣佈結婚 宴會上所有人期待殺戮 但她們僅僅擁抱,時間流過鎂光燈 漫長如一對新人 像久未聯絡的遠方發訊,溫婉說親愛的 聲音清脆如梅子:還記得約定嗎? 一年一度大閘蟹放題又來了,附上價目,隨時找我 不見不散 秋天到了 市場愛你如磐石不移 像兩個陌生人在街上相擁,吐露秘密 天亮時遞給彼此面紙,要往反方向走 假使一個比較動搖,另一個就讓他蹲下來 估算路上所有石子重量的總和。趁機轉身 不要回頭等待答案

金魚 梁莉姿 貓過世的晚上 我背著他的屍體 去草地聽搖滾樂 鋤頭的柄豎出背包 鼓脹一團 大家以為我背著一支結他 兩首。我告訴自己兩首後 就把他埋在後山,那樣比較熱鬧 所有人突然就來了 汗水、喧嘩、凜涼、推擠、 煙草、跳躍、酒精、濡濕。 像金魚一樣 所有人像脫水的金魚一樣 只是貓搆不著

28 | 聲 韻 | Voice & Verse


如果要推出《 1984 》的周邊商品 羅浩原 (台灣) 如果要推出《1984》的周邊商品,你會想到甚麼呢? 「勝利咖啡」?「勝利琴酒」? 「記憶洞」?「紅腰帶」?還有呢? 詩人柏森說:「珊瑚玻璃紙鎮」 啊,這是喬治.歐威爾的詩 —— 「它這麼有深度,卻幾乎像空氣一般透明。 這就好像玻璃的表面曾經是天空中的一個圓拱, 把一個微型世界跟其中的大氣完整地包裹起來。 他有種感覺,他可以鑽進裏面,而他實際上就在其中, 跟著張桃花心木大床還有折疊桌、時鐘、鋼刻版畫跟紙鎮本身同在。 這個紙鎮就是他所在的房間,而珊瑚就是茱莉亞與他的生活, 固定在水晶核心裏的某種永恆之中。」 —— 喬治.歐威爾,《1984》

春霧 吳俊賢 高樓沒入蒼茫的白色 朦朧如一場過分潮濕的夢 天地的界線模糊了 行人在顏色變深的陸地上爬行 像一頭頭視力薄弱的龜 竭力撥水仍未看清前路 小心地滑的告示牌隨處可見 雲朵被攪碎成霧靄 像一匹素白的布幔覆蓋建設 商業大樓消隱不見,沒有高度 沒有瞻仰、傾慕與攀緣 世界回復原初的廣袤 在大興土木之先,我們 到底空乏了還是明晰了 似有還無的雨粉散逸 手中雨傘欲開未開 鏡片漸漸留下曖昧的水痕 如今擦拭不能讓視野澄明 或許,可以伺機脫下眼鏡 讓含糊的風景繼續含糊

麻雀 吳俊賢 兩道車門拼攏的瞬間 你高速飛進本已擠擁的車廂 一雙雙倦怠的眼睛注視著你 嫌棄的神色不曾理解 你放棄了一片寬廣的晴空 才鑽入地底,啄食地裏的蟲 晝夜在窗外循環上演,模糊時間 與方向,白天尚有明媚的陽光 打進車廂,駛進隧道或黑夜時 可有觀照你折射窗上的倒影,思考 身上掉落多少根羽毛? 風口引導你飛行的方向,跌跌碰碰 繚繞人們的腿,在高低進退間 拿捏平衡的斜度,你停止拍翼 掙扎累了,冷白光管照耀鳥身 你停歇在紅色扶手吊環上 小寐,頭顱隨列車擺動又搖晃 夢裏懷念起盪鞦韆的日子 車廂停止,到站後你飛出車門 叼了一口麵包或餅乾屑 便急忙飛往另一月台,高速飛進 另一列載滿麻雀的列車

Voice & Verse | 聲 韻 | 29


窺探

午後晚餐

姚慶萬 —— 記最後一輛潛望鏡巴士 習慣坐在上層第五排倚窗 右側的行車線漸與眼皮重合 除了位置,墓群之後依然是墓群 古老的路掩埋色彩 瞎子與背囊安睡 反射鏡中的我並未睡去 玻璃沒有眼睛 看膩了前面漂浮如一的幽靈 我便從潛望鏡窺探你 數著髮根疏落、一些告別了黝黑管道的光 以及眼神和聲音在車廂的追捕 是一程沉悶的變數 有時,背囊就放在鏡上 不小心送了一場沒有繁星的夜空給你 後來偶爾有些蟑螂和年歲爬出 告訴我那些未被淘汰的 會被漸漸遺忘

趙乙懿 (中國內地) 轉動灶台的旋鈕 幾聲密報機嘀嗒過後 —— 詩句橫穿淚骨 終於綻開如罌粟的火舌 殺死這把素麵 試試將生活沸騰的熱氣 攪動。 吃完它。才有力氣哭泣 在同時代,在巴赫穆特 在雨後哀傷的家園 不合時宜地活。 注:巴赫穆特:烏克蘭戰場

黑色輓歌 趙乙懿 (中國內地)

直到夢裏電台播放你要離開的消息 我把記憶當誘餌 瞧見你躲在略有皺紋的管壁 無力的剝落笑與怒吼 你說你會不捨,卻無法撿回跳進管裏的眾人 我猜想在無數夜空和詭秘的人臉中 你也許早已忘了我的眼睛 這晚,到站時我渴望變成自己 卻在下車時忘記帶走仍在潛望的自己

父親,撕下你的偽裝,像只貪婪的幼獸 與我共同啜飲這片黑暗 任由那鋒利的乳汁 囓噬我們的臉。 活著,無非是假裝身體已死 在看不見的領地,重新學習走路 「稍息,立正,向前走!」—— 聽啊,多麼整齊的咂嘴聲! 可當我大飽口福,暗自得意 你怎能告訴我,那張寫滿哀傷的 是我母親的臉 不如就讓我們假裝已死, 稍息,立正,向前走……

30 | 聲 韻 | Voice & Verse


花期 Fake Ketchup 我愛你的你在宇宙無限延伸的反面持續萎縮著倒霉的傾慕中的刻骨銘心也變 得越來越微不足道有必要固執地錯怪存在於我的鏡頭裏你開始緩慢坦然地低 下頭偷偷擅自微笑令永遠朝著反方向走去的我倍感挫敗可我難以像在夢裏一 樣瀟灑地頭也不回地走上逃離之路你始終不似那些女人愛的男人和他們愛的 她們你比這些人還要可愛在曾經的你沉浸於自我矛盾而冷淡對待的你在故作 姿態中脆弱不堪和親吻悲傷的你用你乾裂的嘴唇沾上了似黴也更似血的鏽色 油斑它在陽光的侵蝕下卻呈現得很美很美像即將崩裂的花瓣一樣美得富有令 人心碎的距離感你反覆給予我心臟驟停的瞬間而我反覆體驗但這也無法抵擋 一個堅硬的事實那就是你持續萎縮成抽象的虛擬的泡沫我似乎看見你義無反 顧地跑向懸崖而這麼安靜的你也很適合跑向懸崖啊在你放肆一躍的那一刻醒 悟了可一不可再這珍貴道理的我嚴重地捏了把汗卻也享受著決裂的高潮其實 我只是喜歡你這樣喜歡在充滿迷霧的短暫瞬間得到了也失去了你本不值錢的 花期

修圖 水盈 我把樣子修得很幸福 把我們心理距離修近 把枯黃修回翠綠 把疏離修得圓融 一切可以修的我都盡修了 可是背景歪了 還原還原還原還原 也還原不到最初 實在受不了便移除 餘下一言難盡的風光

love in translation 馮曉彤 斯 semen 文 內裏 噢 噴! 仙樂 pill pill 處處聞 日夜磨牙 想要 more kiss me,歧視 me 每次 fuck me 都係罰 me 以為大家好冧 其實係好 numb 你話你係 homosexual 唔係可有可無 我話所謂「gay 不可失」 我知點做 以後唔再 lie lie 扯扯 唔再 high 於衣櫃裏 要 love,唔可以笠 叫做囂民 rights

Voice & Verse | 聲 韻 | 31


林中如雨

詩與證書

張朴

劉梓煬

那隻手本應捧起日出 卻依時,而且必須 重複數著一顆顆生命的雨 兩遍,三遍,數字也不可靠 花花的雨豆越下越多 落在餘震不斷的乾裂河川 唯有那時,濃霧才略散 雨打在現實化開的邊沿 但外邊呼喊再大 始終穿不過遙遠的森林 青春意外失的一場火 淚水也許來自血液 門打不開,而不是反鎖 駕駛盤僅僅連著雨撥 過去擰成了起角的鐵罐 扔向未來前面拉起的宣紙 誰料風一聲再沒有回音 我難過地聽著 無聲的嘆息無法拾回

32 | 聲 韻 | Voice & Verse

――仿鍾國強〈房子〉 證書是我的,我拿著它咧嘴拍照 一紙十二萬的文憑,一個大信封裝起 勉強放入女友帶來的大袋子裏 誰是誰的囊中物?誰的囊中羞澀? 是那些我讀過的學者、他們研究的對象 還是我的大腦,早已把讀過的知識倒出 證書不是我的,是李先生監督的 簽發者們沒有見過我或我的名字 而他們的名字,流水式鑲嵌在紙上 流水式派發,流水式將我們打發 在頭上鑲嵌畢業帽比生日帽更快 證書是我的,那些學者的名字 草草堆填在每份論文的引言,像證書 像九個月內 zoom 過的同學,各走各路 各有各霧。霧透過氣窗蔓延到我潮濕的房間 在霧中這一紙薄薄的證書,又怎能作木筏? 證書不是我的,是銀行的數字 「萬事萬物 0 與 1」,但後面最好有更多的 0 數字可以兌換白紙、一份證明、平坦的未來 證書不是我的,原是一張白紙 有了數字,影印機說: 要有字!就有字,可以合照可以冬藏 而我就是在文件夾裏,夾得扁平的證書 求職時被草草翻閱,而不是我充滿霧氣的詩


藍河

熱帶雨

宇昂 (台灣) 藍河的傳言我們 已經聽聞 只是我 只是未曾預料 妳假以氣候的藉口 問我,風在飛 有雨 前方積雲密布 有我們的未來 在哪裏 清楚,不太清楚 我怕想得過分會後悔 愛得不夠又虧欠 所以我說 是不是該放手 隨藍色的象形小河去流 有風和、有雨 有無愛的未來 顯然妳不會滿意 答覆如此 但長年的壓抑促使結局 麻木地確立 唯獨陰雨橫飄 迎面,不知道 這是我假想的符號 還是真地妳在哭 雨勢猛烈 思緒連同漲高的水面 出現紊亂分流 藍河包圍這座城市 從這座城市繼承 憂傷的基因,包圍了我 俯瞰 漶漫十字路口 算孤島,也是 相反的綠洲

王崢 (新加坡) 無關時代的冷漠與否 我們注定 在暴風雨中央 用寂寞互別 儘管表面是安寧 內心有話未盡 但藍河已將我包圍 水聲,纏纏 我們終要得到幸福 總有一日 從陽光明媚的午睡驚醒 追憶著過往風雨 我會多麼感激曾經 有人陪伴著 唯獨關於舊愛的告解 如果稚子問起 我想我,並不會坦白 因為生活已經實現 理想豐滿 只有自己知道 真愛埋葬在 藍河湍急的夜晚

季風來時 給每一個新生兒 取一個名字 然後看窗外的海 滾動一排小舟 慢慢地 攪拌腦海的灰塵 和海水中的 垃圾 一瞬間模糊,接著 清晰地暈眩 如同搖籃中的嬰兒 一些名字見過了 一些還沒想好 南宋的墓碑上 熱帶的雨水腐蝕 出一張張面孔 分不清是嬰兒或老人 因為死亡或出生 而恐懼的臉 轉頭看那個漁民 仍要出海 看老人、少女 和她懷中的孩子 隔著祠堂的水簾 長跪不起 我們都沉默著 直到聽見一陣風 把椰子樹吹的 峇峇作響

Voice & Verse | 聲 韻 | 33


浴室 風葉 情緒的漩渦在流動,匯流至 排水口的眼睛,打圈 抽氣扇壞了,沒法如常地把煩躁 逐一抽出。一個浴室團積 一團渾濁的蒸氣,如姍姍來遲的 鬱悶,在沐浴時向我的心房傾斜 花灑的水依舊輸出 噴灑在我的肌膚上,失去的水份需要 補充。我想到生活上的言語也在 別人的心上互相填補 像水溫,不能太熱也 不能太冷。沐浴乳是溫柔的 但搓揉以後,也可以有 皮膚敏感的問題,像多變的天氣會引起 濕疹,伴隨痕癢 洗髮乳也會令髮質受損 必要時要加上護髮素,有關擠出的分量 要像言語一般懂得輕重 有時我會在鏡子前面學習去看 自己的倒影,以別人的目光 重新打量自己 關於刮鬚的方法 把泡沬膏壓按,塗抹在臉頰上 讓毛孔自然地舒張,軟化 當刮鬚刀一刮,並不是 所有惱人的鬚根都可以 輕易消去,就像所有的 傷痕不似預期地結痂﹑康復 正如他們可以突然受傷﹑流血 於是我有時變得不敢說話 但日子總得要繼續,我只好在每天的沐浴中 以一個新的自己更換一個 舊的自己

34 | 聲 韻 | Voice & Verse

觀塘夢 馬喬添 有很多很多辦公室 玻璃乾淨或外牆剝落 但進到升降機都一樣 抬頭沒有天空 儘管他們不曾抬頭 食飽開工,收工食飯 所以有很多很多餐廳 這裏的路殘殘破破 太多人走,還有太多陰暗的捷徑 工作和吃,人之必須,夢亦然 American 尖,中國芒 那麼 這裏都有觀塘夢 橫渡大海好好吃飯睡覺 到了海邊 眼前卻是郵輪 我想休息 地上卻射出刺眼的光 我想飛翔 啟德卻沒有飛機 對岸是港島 那裏有破碎的夢 時刻刺痛我 為吃而工作 那為了甚麼而夢?


小寒 施勁超 柔弱的光被狠心抹去 —— 一朵朵烏雲拼湊陰鬱的天空 湖邊的樹梢公然垂掛霜雪,意圖 誘捕我。從暖烘烘的被窩裏(多麼陰險的計謀啊) 但我不是獨裁者 無法在屬於我們的時空實行專政 隱匿在斗室一隅,凝窺 產自口腔的雲霧飄往高處 被褥的條紋有序排列,像密織 牢獄的金屬發出鏘鏘的聲響 —— 禁錮徹夜寄存的熱空氣 一切令人寒畏 一切關於白色的印象都被強徵 屋牆後的枯葉伴隨淚滴墜落 —— 最後的飛行表演倒映在牆上 一場小規模的影子交疊 引爆騷動。悔悟生存之苦甚於生活 有人終於從夢中醒轉 驚覺身陷大自然早早佈下的圈套 提著淒厲的燒壺控訴 向那處撒一把霧淞,看 它們正在高空緩緩擴散 流竄如隔夜的魚骨 想必亦曾奢望鼓翼、飛翔

夢迴 施勁超 寒風霸道 寒風驅逐夏的鬱躁 樹影疊著樹影,遮蔽羞澀的月光 —— 小王子今夜沒有圍巾 燈下彳亍,擬想醉漢的心態 靜寂地傾聽浪蕩的 屬於人類的各種誤讀 目光和身姿擴散著徬徨的氣息 蜷伏在磚塊上的乞丐 此刻也在瑟瑟發抖 停止流浪。有人這樣空洞的叫喚 但總找不到聲源 有人把醬汁澆到名畫上 把身體黏連畫框(奢想與梵高齊名) 然後佇候,然後被捕 抬頭,凝望刺穿黑幕的大廈 —— 仍有許多白色的格子寄居 銀灰色的死亡譜著 銀灰色的夢

Voice & Verse | 聲 韻 | 35


方包 周漢輝 —— 香港飲食詩系 工地遍佈海邊,像炎症 感染蔓延,腸道分岔前 少女越過我,而我越過 老婦人,三人各自在碼頭停步 我正好處於中間,以為自己 平衡了海水搬移的機緣際遇 少女背向我,紅色皮夾克 摸索著風的輪廓,我手上的 詩集沾砂,未有隨時想起初衷 你在上藝術課,場地本為 宰牛屠房,在洗淨的血 和消散的哀號中學習創造 我帶書步向海。帆船自遠景 脫離,高桅長影像時針刺中我 少女登船,甲板上有酒肉派對 老婦人身穿瘀青色毛衣,更像 破爛纖維間經年滋長的生物 由白膠袋掏出白方包,擘開 拋下,海面皺紋上的漣漪 像瞬光僅照魚影。她餵魚 日光挪動世間一切影子 我看白膠袋上和海上 皆上演皮影戲,我在當中 兒時不愛白方包,母親 卻鮮少買偏黃色的甜方包 成年就業,獨居中未結識你 吃壞了肚子,醫生指示只吃 白方包,餓了才吃下一片 給腸胃休養,恢復後還吃下去 作早餐。總有餘剩的也帶往 公園餵魚,或發霉呈瘀青色 穿在老婦人身上。這個城市 最常見的白方包,商家命名為 「生命」,她掏盡袋中所有 像為一睹仍有生機與自己相關

36 | 聲 韻 | Voice & Verse

「說是悲哀也可以說吧 事物的味道 我嚐得太早了」 不過分神讀了一頁俳句 石川啄木,老婦人已不在 像雲蔽日光。「今次課題: 藝術如何進入社區?」 你傳來短訊,我想寫詩

水氣 孔銘隆 每晚,喉管的氣流一度停窒 所有人的鼾聲 呼成號角。喚來 地殼蠕動的語音 蕩漾的光,晃在鐵瓦之上 我俯身鑽進矮小的牆孔 穿過漫起瘴氣的林 輕輕撥開纏著井蓋的蔓藤 四月,霧濕仍在喉結 井口 滰 結了一層汽體 那是住在地下的人,血肉剝離 煉成的漿 俯下的目光無法穿過那一層汽 我看見井底 無數的手試圖推開這層纏結


冬夜的困局三首 米米 1. 玻璃通常象徵透明,正直 如同一顆赴死的心 正在霞氣的脫落中 慢慢明晰 —— 以致完全明朗 那一枚下弦月毫無遮擋地露出來 今晚,他又剪掉一片抽長的指甲 當我在窗台上 仰望那飽經琢磨的弧度 懸垂在週末的窗影上 2. 鄰居的吵架聲靜滅後 繼之而起的是 盛載著眾多疲憊的靈魂的捷運 在天花板上呼嘯而過 他關掉《午夜怪談》 穿過客廳寒氣的梏桎 在窗台懸垂的法器下 望到河畔教堂的一盞燭火 於是他穿上風褸 解開門栓 踩著積厚的泥巴 並在芒草叢中,略過了月亮的阻撓 到達教堂的西端 在窗外 他看見自己嬰兒般蜷縮在毛毯中 深深地睡去了 然而惡夢中的心房還是不止地跳動

3. 開揚的《G 大調第 13 號小夜曲》 碰到鑰匙扭動的雜音 便戛然而止 顯然他慎於防範外人接近 週末電影的音量幾近於零 而造愛似乎都在沉默中進行 這已是第五次 我鼓起勇氣 提手試圖敲他的門 想像中,屋內落泊的退休作家 剛好闔上書本,開啟了電視 國家地理頻道顯示 初春的峽灣已經開始融雪 蝴蝶交尾的季節就快來臨 但我的冬天才剛開始

蛛網 水先 那一張在我們眼前 透閃著日光的蛛網 很快便已成為過去的蛛網 繼而成為 夢中的蛛網 憶述中的蛛網 也許在時間洪流中 坐在窗台前發現珠網 使它成為共同記憶的我們 和那淺淡而美麗的時光 都不長久 只有那一張毫無規則 興之而至的蛛網 還在不斷 朝未知伸延

Voice & Verse | 聲 韻 | 37


遊走 —— 在日本兼職旅遊的 W 和 T 鄧阿藍 好奇在大阪街道 新穎物品伸開長手 推動你們和日本人交談 隨身的練習部 日本語中國話交通 一個單字放在 兩國的語境裏 引伸義鮮活延展 有如發現連綴的景致 遠渡異鄉地方 生活奔波的兼職 員工們細說宗教話題 關西市區繁華寧靜的京都 路過老酒鋪藝伎院 手沿背包按住古籍 仿佛僧侶遠遠接觸 現代道路音韻融融誦唱 你們恍若走進古代 江戶劍客雙手合十 踏入久遠的清水古剎 失業時期古樹下 感染氣根的輕搖 野餐的方便麵日日進食 慳下旅費遊更多山嶺河川 你們一邊找工作 漫遊不同的地域 往名古屋的公車如飛船 你們步行細意觀看僻壤 引種奇花緩緩生長視野 然後引領遠望 小眼眶冒出異草 鮮綠的迎向 悠悠遠來的雲景

38 | 聲 韻 | Voice & Verse

半浮半沉水草離家 你們浮游到神戶漁民海岸 跪在水蝕的碼頭前 打開濕透的海洋書本 異國水族的翻譯 漢字起伏東洋海水 湧動閃爍不定的水光 你們的爭吵波動 海岸線遭逢險灣 旅途屢次起海風 現在已暴雨落盡 新景再現呼吸爽氣 就像喝下廣東涼茶 調和外地燥熱的食品 洪水成為細流 不快不慢地走向漁村 紅木葉影濃密似魚群 船艇在寒氣中出海 淡水遊走海口遊入鹹水底 遇見冷海的暖流帶 深海生物奇異生光 帶著文字象形的色彩 游動著日文緩急的音節


そぞろ歩き—日本でワーキングホ リデー中の W と T へ寄せて 日本語訳:野村和之 好奇心くすぐる大阪の街で 見慣れぬ品物に手が伸びれば 君たちも日本人と話がしたくなる 日本語と中国語の間を行き来する 実地訓練を積めば 一つの漢字に 二つの国の意味が重なる その意味は伸びやかに広がって やがてパノラマのように連なる 遠く離れた異郷の地で アルバイト生活に揉まれながら 仕事仲間は神を語らう 賑やかさと静けさの交じる京の都で 老舗のお茶屋や置屋の前を 古本を積めたバックパック片手に まるで僧侶が遠い昔から遙か 現代の町並みに溶け合うように 君たちも古代へと迷い込み 江戸の剣客の丁々発止を聞きつつ 古の清水寺に足を踏み入れる 仕事がなければ老木の下で 気根を軽く揺らしながら 即席麺を飯盒で炊いて日々をしのぎ 浮かせた旅費で山河を駆け巡る アルバイトを探しながら あちらこちらをそぞろ歩く 宇宙船のような名古屋行きのバス 野原を歩きつつ足元に目を凝らせば 珍しい花がゆっくりと視野を開かせ そして首を真っ直ぐ伸ばし 瞼から見知らぬ草を生やせば 鮮やかな新緑のその先には 遥か彼方へと続く雲路が広がる

家から出て水草のように漂い 神戸の海岸へと泳いで行き 波しぶきする埠頭の前で膝をつく 湿りきった海の本を開いて 異国の魚の名前を翻訳すれば 漢字が日本の海水を揺らし その飛沫で水面がばらばらに光る 君たちの口喧嘩で波が立てば 浜辺には大波が押し寄せるけれども 旅路には幾度と嵐が起こるもので もう今は雨も降り止み 目新しい景色と爽やかな空気が 広東の薬草茶のように 異国の灼熱を和らげる 洪水はやがて小さな川となり ほどよい速さで漁村の方へ向かう もみじの影は魚の群れのようで 船が寒空の中を出航すれば 淡水が河口で海水の下へ流れ込む 冷たい海とぶつかる暖流のように 深海魚があやしく煌めくように 文字の醸し出す色彩を携え 緩急自在に日本語の調べを奏でる

Voice & Verse | 聲 韻 | 39


澳門專欄:重遇的規矩

再見你的時候,不再心跳 小房 有人製造了黑暗 有人卻在黑暗中留下影子 他們都渴望被人追蹤 而追蹤的人,總是忘記恐怖 因為注視一顆星星,忽略了夜空 而自己仍然在別人的目光裏 游移 反復咀嚼一個聲音 點擊,那個來自天國的音符 鐘錶不是時間 它只是一個單純的存在 走在單行道上 眼前一片迷茫,而身後 是久已凝固的美妙 江山未必如畫,人生呢? 起風了 每一片葉子都有自己的形態 葉脈的間隙,隱藏了思想 就在你離去的地方,我低頭 看見一條起跑線,終點 在自己製造的黑暗中沉睡 沒有翅膀才飛得更高 比如夢和星星。我還在等 等你的黑髮翻成白色的波浪 等再見你的時候,不再心跳

40 | 聲 韻 | Voice & Verse

等下一個天亮 祁紫 聽到了嗎 像接收不良的訊號 斷斷續續…… 縱然話語不清 我仍聽到 消散在風裏的一句 好好保重 努力加餐 道別了嗎 即使,屏幕還亮著 無論多少距離 只想與你漫遊說話 縱使身影早已朦朧 笑容是默契而真實的 這一刻 無需堆砌 等下一個天亮 灰濛濛的故事落幕 不需依靠時鐘的指引 我想和你面對面,帶著微笑 揮一揮衣袖 再道一聲早安


一個生活的信念 邢悅 我總是幻想有些屬於我的東西 被丟到沙發的靠墊後 比如電視遙控或剛看過訊息的手機 所有人都在尋找 所有人都是在自己家裏養成這種習慣 走進淋浴間的一刻 你總想到有一條更大的浴巾 掛在陽台上 它大概已經晾乾 有幾件適合旅行的大衣 等待放進行李箱 所有東西都在一個生活之處 看似斑駁凌亂的交錯 任何事情都在進進出出 並不孤立存在 我覺得這是一個美好如哲學的信念 遺失了的東西 只要留在家裏就能找回來

遺失記事六首 作業 一. 光線失去了它的通行證 在日出時份被煙埋葬 一根接著一根 燃燒淚腺 二. 在火化場前,我假裝 已經習慣焚煙氣味 黑煙沿著氣管 入侵心臟 在連環咳嗽中 吐出你的名字 三. 我打開你的頭像,重頭 聽取你的囑咐 一條接著一條 錄入聲線 四. 每天在床前唸頌 萬福瑪利亞滿被聖寵者 就得到你的寵愛 緩緩入睡 五. 在夢中,你 就朦朧地在大海中央醒來 記憶已隨年月老化死去

Voice & Verse | 聲 韻 | 41


皺紋,與埋葬的秘密 作業 一. 皺起的歲月 終於被輪廓定了下來 一層一層摺疊,一層一層 拉伸與屈曲 隨著年日 下沉 沉積於海底 沉積於地面更深處 難以發掘 二. 被遺忘的人 在下沉瞬間拼命呼救 海面翻起無數波動 像一場海嘯 用力抓緊身邊事物 淚水沿著巷道 在城鎮中失去方向 連帶枝條、碎石、布娃娃 相機、汽車、大樓 一同捲進海裏 三. 被遺留的人 孤立在荒野之上 海的呼聲漸漸遠去 被遺留下來,吐絲,結成蛹 在風和雨吹襲下 長出一棵大樹 成熟,結果,無堅不摧地 攀登山丘 乾涸的樹根抓緊大地 抓碎身旁每塊石頭

42 | 聲 韻 | Voice & Verse

四. 被撕裂的娃娃面容粗獷,佈滿疤痕 血液在岩石表面流動 像一條溪流,從心臟 擴散至身體各處 它的手不成手,腳不成腳 在海水沖刷下逐漸脫落 浮腫的臉沿著海流 逐漸回到岸邊 直到登岸一剎 才發現早已面目全非 五. 被撕毀的照片隨海浪遠去 埋藏在海底深處不見天日 我該從何處尋找 年復一年的印記 荒野早已開滿了花 大樹早已倒下 所有話語都無法 從嘴裏吐出 沉默成了唯一的出口 還有淚水 六. 大雨落下,一場 風暴倏然過境 濕亮的眼睛像遙遠星光閃耀 照亮巷道裏的小孩 他抱著娃娃 一柺一柺地 往前邁進 他的腳跟長滿花朵 他的腳後長出陽光


叉燒飯 熵南 茶几上一盒發霉七天的叉燒飯 凌晨的時候我們出去 大橋橫穿沉默 暮色蒼茫 城中所有的落雀停在一絲理由上 今晚和昨晚一樣 叉燒飯越來越重了 掛在脖子的就是 通行證 七月站在門外 而我們本來是不怕光的

阿蒲 森霖 水泥踏碎成紅磚 又鋪上水泥 十五年來踏不破的 是狗尿下的雜草 小聲地對著途人宣告 我 是 野 草! 白絨花佔滿了我的眼球 卻不用我來拯救 情詩成了贈別 弄丟了你來借住的陽台 弄丟了那些在風裏說過的話 弄丟了給你拍下的照片 弄丟了那份勇氣去成為野花 直到 遇到長成半米高的阿蒲 她說 堅強的話 就留給風去說吧!

重遇是注定的 幽子 如果重遇是注定 就選擇一個秋天 讓頭髮與思緒可以置換 各自的混亂,往風底下吹去 空空 你模樣將如陌生的長草 搖曳在黃昏裏 好讓枯萎的顏色 調和了一些 空空 我們在收成的季節談論起 冬寒或春色 發現對彼此的四季不再熟悉 往昔那些化為土壤的 與這天的清爽無關 如果重遇是注定……可惜 可惜我們無從選擇 人們形形色色 卻總說城裏永遠四季如春 綻放與凋零 須發生在同一種顏色的城牢裏 沒空去替心情 著墨上一點的白 所以啊!如果重遇是注定 但願我們的鬢髮有足夠的黃 不復期待於四季 不望穿秋水 只看那張枯瘦的臉龐 笑言道: 一切都是注定的

Voice & Verse | 聲 韻 | 43


那些科技記錄不了的事物 肥安 起風了 但照片中沒有風 只有樹和雲 供人揣測 像是愛 靜靜地躺在 母音與字根底下 默不作聲

夢乘 瑋殷 不願離床的飛人 黛藍午夜遇著紅月 三次、總止於三次 東風樂起浮雲止 街燈不明淚光流 懨悶能急步走上千年 無法復元就樹當情人 踏上奪命的電梯 待紫紅褪去筆辭

44 | 聲 韻 | Voice & Verse

走入鏡子 冼文光 這是你自己的眼睛。 氣味如何生成? 初始之心不可能再有; 青春期相投之處, 堅持閉目塞聽者才是真正的黑暗。 攝影機跟著攝影師飄移 玫瑰園 全景鏡頭近乎夢境的特質 —— 一個人走入鏡子 —— 以夢境重遇夢境。 有意改編那段經歷: 玫瑰園裏的魔鬼 以謊言講述誠實。 誰是大法官? 噴水池乾裂 水的流向似有懸疑 愚人盲從跟著上頭; 一個人走入鏡子 —— 只盼著有求必應 卻又不只是這樣……


譯介天地

【美國】古格里·奧爾(Gregory Orr)詩六首 譯王深

Voice & Verse | 聲 韻 | 45


撿拾骨頭 致彼得.奧爾 當屋裏所有的房間 煙霧瀰漫,僅僅說天使 在煙囪上熟睡似不太足夠 1. 穀倉裏的一夜 椽上掛著鹿的屍體 裹上毯子,一男孩坐在 蓬鬆的乾草堆上守候。然後睡著了 夢見一逼近的死亡 在他體內,細碎的骨頭散落 在牛蒡和枯草叢上 他的一生將會在這兒踱步 撿拾骨頭 屋簷下有不安的鴿子 腳下,德國牧羊犬 在睡夢中咬牙切齒 2 一名父親和他的四個兒子 衝下山坡 奔向剛剛射殺的鹿 他和兩個兒子背著 步槍。一起歡笑,吵嚷 喋喋不休 一下槍聲 年紀最輕的弟弟 倒在地上 男孩手持步槍 站在他身旁 尖叫 3 我瑟縮在房間角落 凝視著手上的 魚缸;深處 我瞥見他在空氣中溺斃

46 | 聲 韻 | Voice & Verse

窗外,形狀像嘴巴的葉子 在樹下形成一個 黑潭。蝸牛在那兒 蠕動 —— 小小的死之天鵝 4. 煙霧 煙囪被某物覆蓋 整間屋煙霧瀰漫 我走到外面抬頭看屋頂 但是一無所獲 回到屋內。所有人都在哭泣 在屋裏來回踱步 眼睛發痛。這場煙霧 把人變成了影子 即使它已然消退 淚水也已然消退 當我們躺下來入睡 仍然會在枕頭裏嗅到它的痕跡 5 他住在一個黑色的玻璃房子 我有時候會探望他,一起聊天 父親說他死了 然而那意味著甚麼? 昨夜我發現一個孩子 睡在一窩骨頭上 他的臉頰有一個紅色 形狀像葉子的傷疤 我把他扶起 並一路抱著他 雖然我並不知道我要去哪兒


二十歲時的自畫像 我站在我的體內 如一棵枯樹或是一座塔 我拉動髮辮 做的繩子 頂上高處 一片樹葉便響起如鐘 6. 旅程 每夜,我在大理石板上跪下 洗刷血跡 洗刷了很多年後血跡卻仍在 但是今夜我腳下的骨頭 開始焚燒。我站起身 踱起步來,每走一步 腳下的大理石板便顯現成形 一條跟你的身長一樣的白色道路 7. 距離 那年冬天我八歲,一匹馬 在冰上滑倒,摔斷了雙腿 父親帶上一支步槍,一罐汽油 黃昏我站在路旁看 屍體焚燒在遙遠的放牧場 殺死他的那年我十二歲 我感到骨頭從我的體內扯出 現在我二十七歲了,在河邊 踱步,尋找著它們 它們早已變成了一座 通往彼岸的橋

因為我的手 刺殺了它的弟兄 我便說:變作石頭吧 因為我的舌頭 說出刺耳的話,我便說: 變作塵埃吧 然而 我所渴望的不是 死亡,而是她身穿綠色裙子 的軀體。故此 我在曠野裏站立數天 直到青草轉黑 直到雨水來臨

乞丐之歌 這是種子。一週的 食糧。牧場上 有牛頭骨;大腦所在的 後半截空間: 我的寬敞小屋 然後是微弱,更微弱 我活下去的欲望 比一條倒臥在 我心中的棉絮 更纖細 假若心是石頭 我會以手上這錫罐將它敲打 並吞食激起的火花 永遠地嘶叫,永遠 更用力地嘶叫

Voice & Verse | 聲 韻 | 47


河流之歌兩首 1 憤怒的倖存者在夜晚 站在懸崖上投擲石頭 石頭上刻有 他們死去親人的名字。 或者,他們坐在 底部是玻璃的船,一整天漂流 且凝視著我,尋找著 龜背上一張張臉 2 我的傷口一一打開 然後馬上閉合 我進食,但 我並不餓

父親之歌 昨天,我的女兒不顧告誡 在沙發靠背上走鋼索 跌倒且割傷了嘴 因為我目睹事故的發生 我知道她並無大礙,然而 孩子那麼鮮紅的血 叫一個父親的心臟停頓 我的女兒哭了 我把一些冰 敷在她的嘴唇上 事件就此結束 團團轉:鞠躬和親吻 我嘗試教會她謹慎 她嘗試教會我冒險精神

48 | 聲 韻 | Voice & Verse

聚會以後 致弟弟 客人離開了 這次的拜訪 非常短暫。妻子 在睡覺,我站在水槽旁 洗刷餐盤 它們滑溜如我的悲傷 曾戴上的面具 暖水灑在我緊繃的雙手 慰人如淚流 我以我的凝視餵食 牆上一幅照片裏 的死者 我的妻子以佳餚款待客人 她打瞌睡時的晃動 她的抱怨或是嘆息 不是因為晚上出沒的 餓鬼,只是單純的感冒 我在她的肩膀上 蓋上毯子 祈求我們會一起變老


英詩漫談

一場尚待箋注的嘉年華 文劉偉聰

詩人,卻一定高眉高文,一任四年,3 每學期主講

(譯〈花祭〉好嗎?),詩中借 Lily of the Valley

文獻辭(Latin oration)。不說太遠的,過去半世紀

皇 仙 逝, 芳 魂 斷 絕, 英 倫 桂 冠 詩 人 Simon Armitage 寫了一首獻禮悼亡詩 “Floral Tribute”

一場詩的講座,或在榮譽學位頒授典禮上禮頌拉丁

的 一 束 芬 芳, 明 喻 女 皇 治 下 的 芳 菲 菲 其 彌 章,

以還,座上俱是赫赫豪英,曾有 Cecil Day-Lewis,

我 們 讀 了, 自 會 懂 得 更 低 眉, 更 垂 首:“This lily that thrives between spire and tree, whose brightness

/ Holds and glows beyond the life and border of its bloom.”〈花祭〉以這兩行作結,明白明媚,如秋日 高天下看那一串串鈴蘭,如 Armitage 寫的是漢字,

會否是:「那鈴蘭在枝間一派婷婷,/婷婷幽去, 貞白恆存。」 1

桂冠詩人擔當一國風流, 先由官民共席的推 薦委員會提名,復由英皇陞下欽點如儀,遠始於 1668 年,查理二世冊封 John Dryden 為首位桂冠詩

人,詩緒流芳。Simon Armitage 於 2019 年獲女皇

W.H. Auden,Robert Graves,Peter Levi,Seamus

Heaney,James Fenton,Paul Muldoon,Christopher Ricks,Geoffrey Hill……2019 年 Simon Armitage 卸 任之後,迎來了 Alice Oswald 4 —— 算是第一位牛 津詩席女教授吧。 上述諸君多不是粹然學院中人,卻是兼擅精彩 文學評論的詩人(poet-critics),此中 Christopher Ricks 應屬例外,不以詩名,甚或逕不寫詩。Ricks 於 2004 至 2009 年間在任,曾直白自報家門:“No

poet myself, and moreover someone who does not write or publish poems...”。5

冊封,領銜寫詩,屬女皇治下的第六位桂冠詩人了。

唯詩人方可擔當牛津詩藝教授?其實這張高

Simon Armitage 在領任桂冠詩人之前,又曾於

筵上座許多年來多俱由學人端坐其間,詩人入選詩

2014 至 2019 年間擔任牛津詩藝教授(Oxford Pro-

藝教授還是晚近之事。精研牛津詩藝教席演變史的

語詩界的華筵上座,盡享三百年的藍血香火,更盡

Cecil Day-Lewis(即大演員 Daniel Day-Lewis 的尊

fessor of Poetry)。牛津此教席設於 1708 年,乃英 2

見三個世紀以來的流風迴雪, 不是全職學術教席, 卻是由一眾舊生(MA holders)和大學管治議會 (congregation)選出來的彬彬文人,文人不必然是

Hal Jensen 說,改變或始於 1951 年,那年欽點的是

翁),當年他的就職演說題作 “The Poet’s Task”,不

再冷靜說詩,宣揚的正是一己的詩人體驗(a more

personal view): “…to incline our hearts towards what

1

美國那邊也有他們的桂冠詩人,且不只有屬於國家的一位,各州也各有自家的桂冠詩人。

2

當然,此教席也不見得不吃人間煙火,2009年當選的是女詩人Ruth Padel,上任僅九天即辭去教席,事源伊人在候選期間向傳媒 披露過對手Derek Walcott(1992年諾貝爾文學獎得獎人)性騷擾指控醜聞,招風惹雨,從性別戰爭直抵媒體嗜血,擾攘詩壇。

3

Simon Armitage 上任之前還是每任五年。

4

中間有一位跟香港大有淵源,即Edmund Blunden,寫過有名的一卷Undertones of War,他於1953年出任香港大學英國文學講座教 授,後於1966年榮膺牛津詩藝教授。

5

Christopher Ricks, Joining Music with Reason, Waywiser, 2010, p.17. Voice & Verse | 聲 韻 | 49


is lovable and admirable in humankind”。6 這跟 A.C.

Bradley 在 1901 年就職牛津詩藝教席時的態度迥異: “But I remember that you have come to listen to my thoughts about a great subject, and not to my feelings 7

about myself ”。 畢竟私見情懷最是詩?記得艾略特

是 craftsmanship(手藝),一切來自詩人的心眼手 眼;Poetics 便學究一點,是「詩學」了,彷彿更貼 近上庠枯燈下的心情。 果然,來到 1984 年繼任詩藝教授的 Peter Levi (他既精研莎士比亞也愛死巴斯達納克啦!),

便一錘定音的說過 “The first voice is the voice of the

他在履新講座上便一笑帶出詩人學人的不睦:“The

Bradley 是 莎 劇 大 家, 他 的 一 卷 Shakespeare

are safely dead, and that is that”。11 Levi 還順藤摸瓜,

8

poet talking to himself —— or to nobody”。

academic world feels awkward about poets unless they

Tragedy 無人不識吧?當年我考過最後一張學院試

跟「牛津詩藝教授」這大寶來個面面相覷:“The

卷,在倫敦 Southbank 漫無目的蹓躂之際,在書攤

whole idea of a professor of poetry is a curious one. It

曾這樣禮讚這位前輩:“A century ago this professor-

in retrospect it makes good sense as an expression of

上撿來的便是此卷,夏日風涼。Christopher Ricks ship was held by one who is, in my eyes, the greatest of

those who—while not themselves being poets—have

ministered here to the art: A.C. Bradley, who graced 9

the chair from 1901 to 1906”。 Bradley 既不是詩人, 那麼他雅不願強令大家聆聽胸中心聲,自不待言, my thoughts not my feelings!

半世紀以後換來了 Cecil Day-Lewis,也換上了

makes sense as an aesthetic gesture in 1700, and at least

romantic high-mindedness in the age of Matthew Arnold”。12 Matthew Arnold 的時代早已不再,那麼現

代呢? Levi 頗不屑,啐道:“…[Oxford Professor of

Poetry, unlike other Oxford dons,] has also to make his living, because although his salary is generous as a price per lecture, it is not a living wage…”。13

Levi 的不敬或許誇大了詩人與學人生計上的

詩人教授的另一番光景。往後的諸位又差不多位位

分歧,然而,記得一早卞之琳便說過:「解釋一首

俱是負盛名的詩人(當然,除了上邊引過的 Ricks

詩往往就等於解剖一個活人。」14 大概詩人學人俱

先生),詩人多自覺,愛反思詩人的身份如何為詩

可操刀,縱然觸覺不必相同。Levi 雖然就職時略帶

藝教席增光張目。

不敬,但五年下來,絕不欺場,細細說過 Milton、

1961 年接任寶座的是 Robert Graves,走得更 前 沿, 高 呼「 唯 詩 人 始 可 言 詩 」:“Nevertheless, only a poet of experience can hope to put himself in the

shoes of his predecessors or contemporaries, and judge

their poems by recreating technical and emotional di10

lemmas which they faced while at work on them”。

我以為講席叫 Poetry 不叫 Poetics 真箇有趣,

Poetry 許是漢語中的「詩藝」,既是 art(藝術)也

Virgil、Philip Larkin、W.H. Auden、Pasternak 以至 James Fenton(Fenton 是 Levi 學生,1994 年繼任詩 藝講席)等一眾大家名家,雖然他解剖的應是詩, 不 是 詩 人。Levi 在 語 及 Philip Larkin 時 曾 有 一 番

感 喟:“…poetry is not, as autobiography might be, a

surgical instrument for achieving self-knowledge, or for breaking oneself up. A poem is a thing made, a thing perfectly constructed, an arrest of time, just as a piece of

6

Hal Jensen, A Self-defining Chair,刊於Timed Literary Supplement,TLS網上下載,卻不見刊登年月,唯文中討論止於Paul Muldoon,Muldoon任期為1999至2004年。另Hal Jensen正撰寫專著縷述Oxford Professor of Poetry的歷史,拭目以待。

7

A.C. Bradley, Poetry for Poetry’s Sake, in A.C. Bradley, Oxford Lectures on Poetry (2nd edition), MacMillan, 1917, p.3.

8

T.S. Eliot, The Three Voices of Poetry, in T.S. Eliot, On Poetry and Poets, Faber & Faber, 1957, p.89.

9

Christopher Ricks, The Best Word in the Best Order, in Christopher Ricks, Along Heroic Lines,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2021, p.2.

10

Robert Graves, The Dedicated Poet, in Robert Graves, Oxford Addresses on Poetry, Cassell, 1962, p.4.

11

Peter Levi, The Art of Poetry, Yale University Press, 1991, p.3.

12

Peter Levi, The Art of Poetry, p.3.

13

Peter Levi, The Art of Poetry, p.3.

14

卞之琳〈關於你〉,收入《卞之琳選集》,香港文學研究社,出版年月缺,頁78。

50 | 聲 韻 | Voice & Verse


music or a jazz performance might be”。15

considered vulgar.”18

獨在卸任前的最後一場演講(Valedictory lecture)

吟自家的詩作那便更說不過去了,但 Armitage 跟

to the Art of Poetry”,詩中綜述了許多先前他已細

場表演,Armitage 的說法是:“a lecture is part essay

Levi 依然以詩人之姿說詩,沒有離經叛道,唯

上,作的不是演說,卻是吟了一首長詩 “Goodbye 剖過的詩人,但千里在龍,結穴於詩人對學究式剖

討論一下自己的作品已然過意不去,19 登壇宣

Levi 或許尚有一絲相同的想法,即講座也不過是一 and part performance !” 20 Levi 席上宣法的是近八百 行的 Heroic Couplets 體長詩,表演云云,自然不在

詩的不悅不快:

話下。 I fear the time when this will not be so,

2019 年上任履新的是 Alice Oswald,伊人是否

第一位牛津詩藝教授或待商榷,21 但她必然是第一

when poetry’s occasions seem to grow into one complex intellectual act,

位憑此尊位登壇說詩的女將(其實是男是女,干卿

into the carving of a cherry-stone,

登壇宣道,題作 “The Life and Death of Poetry” 22,

but the occasions of spirit contract

底事?)。2022 年 6 月 2 日 Oswald 任內最新一回

and poetry dies back into the bone: when poetry

副題 “A Distracted Walkabout with T.S. Eliot & Oth-

16

belongs to colleges…

為 Levi 作 傳 的 Brigid Allen 這 樣 說 “Goodbye

to the Art of Poetry”:“Funny, informal, passionate, and byronically inventive in its line-endings, it was a hat, from which he drew one rabbit after another.”

17

ers”,我們循名瞎猜,滿以為是趁《荒原》百年之

慶,大教授跟大家細說 Eliot 的鴻篇,才不知一起 首 Oswald 即 撇 清 界 線:“This is not a lecture about

The Wasteland. It is an assembly of voice invoked by and including The Wasteland in order to let me read the poem more refreshingly”。

再往後一點,Oswald 直說:“[it] is not really a

如是我聞,Levi 這裏是戲謔自嘲,抑是心所謂 危?(莫要忘記他也是牛津古典教授呢!)我們一 時俱不易說得明白,但他以 poetry 代 lecture,一定

是別開生面,not lecture on poetry but lecture in po-

etry,我瀏覽所及,在牛津詩藝講座上,未之見也。 那已是 1989 年,Levi 以後的 Seamus Heaney、

lecture, but a carnival”。「嘉年華」還不是你我也可 參 與 的 performance ? Oswald 雖 一 句 也 沒 提 過 俄 國文論家 Mikhail Bakhtin,但誰能於此不想起他的

Carnival 理論? Bakhtin 為 Carnival 賦以多重意義, 我們自然一言難盡,總之在同一場景中,忽有相干

James Fenton、Paul Muldoon 和 Geoffrey Hills 雖同

不相干的人聚聚散散,眾聲喧議 ——polyphony。23

Armitage 更不知是否衝著 Levi 而來,笑謂:“…the

殘酷的四月,某天,跟 Eliot、Edson Burton(Bristol

about my own work [in the Oxford Lecture] would be

藉牙買加裔表演詩人)、一眾 Bristol 塗鴉者(graffiti

是詩人,但皆未有效法 Levi 的功夫,後來 Simon odd whispered comment did caution me that to talk

Oswald 便邀我們一道看她如何(想像)在最

詩人)、Dante、Homer、Linton Kwesi Johnson(英

15

Peter Levi, The Art of Poetry, p.282.

16

Peter Levi, The Art of Poetry, p.311.

17

Brigid Allen, Peter Levi: Oxford Romantic, Signal Books, 2014, p.374.

18

Simon Armitage, A Vertical Art: Oxford Lectures, Faber & Faber, 2021, p. vii.

19

其實 Simon Armitage 在其中一場講座上也曾輕輕說過自己的作品,但那是譯詩,說的是他翻自中古英語的騎士文學Sir Gawain and the Green Knight,見 Simon Armitage, “Damned if He Does and Damned if He doesn’t,” in Simon Armitage, A Vertical Art, p.219.

20

Brigid Allen, Peter Levi: Oxford Romantic, p.374.

21

2009 年 Ruth Padel 雖然當選,但九天後辭任,尚未發表就職講座演說,見 Hal Jensen, Extreme Events: Will Oxford ever elect a female Professor of Poetry, in Times Literary Supplement, 2019 June 14.

22

這場「演講」錄音可於 podcasts.ox.ac.uk 下載,且附謄本,本文所據即本於此。

23

Mikhail Bakhtin, Problems of Dostoevsky’s Poetics, trans. by Caryl Emerson, University of Minnesota Press, 1984, p.123. Voice & Verse | 聲 韻 | 51


artists),甚至英倫連環兇手 Rose West 等等等等,

邊走邊談邊說唱(演講中途插播 Linton Kwesi Johnson 的表演錄音),說的是詩或者不是詩。

那跟 Eliot 或《荒原》有關嗎?有或者沒有。

Oswald 提醒我們得要「覺今是而昨非」:“I used to

think a reader was a book servant, and as a reader sliding my eyes down slopes of paper to the edge and emptiness between pages, I followed the laws of literature

downwards…” 此刻呢? Oswald 召喚我們跟她一起, “put down The Wasteland and walked outside”。 放下文本,走出文本。 Oswald 走出文本,她跟眾人一路的眾聲喧議 (有如《荒原》裏一路的跳接技巧,Oswald 稱之 曰 sequencing,故我們恕未能綜述其大概),然而, 她的演講或表演倒築成了另一文本,我們身為此文 本的觀眾、聽眾或讀者,不是置身其中,卻依然是 Oswald 創作的旁觀者,沒有發言或參與夢囈的機 會, 記 得 Simon Armitage 的 話 嗎? Lecture is part essay and part performance!

Performance 跟 essay 不是分而合之,倒是好好

integrated 的一對,Oswald 的 performance 便成了我

們理解和欣賞(或嫌惡)的 essay —— 那四角之內 的文本空間。 Oswald 演講中間說過:“The reader becomes the

writer, the writer becomes the reciter, the living and the

dead walk alongside each other”。我疑心這樣的 reader 只屬於 poetry reader,lecture reader 便沒有如此的

福分了,我們還是乖乖的坐著、看著,聽著那嘉年 華的繽繽紛紛。 Oswald 這場 Oxford lecture,中間似有太多待

箋待注的地方(例如連環兇手 Rose West 跟蝸牛有 啥關係?),我讀得不太懂也聽得不太懂,一如讀 過許多《荒原》的箋注(Christopher Ricks 的更是 長箋長注),最後見到的還是一片灰濛濛讀不通透 的 wasteland —— 莫非 Oswald 真的鼓勵我們放下 它,走出去? V

52 | 聲 韻 | Voice & Verse


詩歌活動

朗誦美學與風格探索 —— 西川 2022 公開講座及創作大師班 文姚樂桐

及當代詩歌,第一反應會想到哪位詩人?著 名中國內地詩人西川曾獲魯迅文學獎、瑞典 馬丁松玄蟬詩歌獎、日本東京詩歌獎等多個著名獎 項,更於 2019 年被德國柏林詩歌節宣傳冊稱讚為 「當代詩歌的重鎮之一」。香港浸會大學文學院華 語作家創作坊就系列主題「年度卓越華語作家」選 定及邀得西川於今年 10 月 5 日作線上公開講座, 由浸大語文中心講師兼詩人麥樹堅先生作為活動主 持人,圍繞朗讀的可能性展開一系列分享,亦於次 日的創作大師班與參加者暢談風格及對風格的超 越。西川表示:是次華語作家創作坊舉辦的活動是 他相隔十多年後再次參與的第一個工作坊。 詩歌與音樂、音調的關係 人人皆知古代詩歌大多數可以伴著樂器演奏唱 出來,正如《詩經》。《詩經》具備流行音樂元素, 可看作現代流行音樂的溯源。但也有一些詩歌因篇 幅太長而唱不了,如楚辭《離騷》。唐代詩歌有自 己的音樂系統,因此那個時期有歌姬專門演繹詩人 所寫的古詩,但實際當時唐代怎麼唱,現代人是不 清楚的,因為古詩唱法頂多追溯到明代,也就是說 近代人根本不知道中古音是如何發音。畢竟中古音 的出現早於錄音設備的發明,當時的漢字又不是字 母文字,所以無法直接地反應語音。 為了讓講座參加者感受古代節奏,西川現場以 廣傳的柳宗元《漁翁》的唱調演繹李白《關山月》。 後點出《漁翁》調實屬明代,與唐代毫無關聯。這 代表今人在呈現古典文學時會出現一定程度的偏 差。正如西川於講座中指出不觸及聲音表達,淨看 文字會發現橫豎排列、繁簡的不同。而當涉及聲音 呈現,在讀法或唱法上會出現差別,影響情感表達。

其後西川分享詩和歌詞是呈兩個面向。當朗讀 時看到詩中有一句看不懂,讀者可以就此中斷來作 思考,隨後可接著中斷的位置繼續朗讀。但歌詞不 能如此,為求達到流暢,歌詞需要連貫地從頭唱到 尾。至於詩的用詞方面,相對歌詞會複雜許多,特 別是當代詩歌,它不需音樂輔助,主要目的也不是 為了唱,不需如歌詞或古代詩歌般要向唱調妥協, 其文字處理因而變得更有深度。 朗誦涉及非語言方面的外在因素 西川於講座中指朗誦涉及的非語言方面外在因 素大致上可分為四點,分別為場地、詩歌與背景音 樂作配合、表演人數,以及觀眾類別。 他表示出色的朗誦需要根據現場觀眾來作調 整,不能一意按照常規讀法。有經驗的朗誦者會按 照場地有不同的演繹方式,例如於大棚表演,朗誦 者會帶觀眾一起在場地裏走動,穿梭於不同場景。 而一人朗誦與多人朗誦也有很大區別,一人朗讀可 以隨時有前後變化,但多人朗誦需要考慮別人的聲 音,可調節節奏的發展空間小。 當提及詩歌與背景音樂作配合,西川特別指出 音樂可以存在,但不主張「詩配樂」,認為兩者不 能於同一時間一起出現,特別是現在中國的詩配上 西方古典音樂的情況越來越常見,出現奇怪走向。 而語言本身已具音樂性,加入背景音樂看似豐富表 演形式,但實際反而打亂語言節奏,輕易演變成喧 賓奪主。他告訴參加者若要使朗讀變得有趣,可參 考國外流行的 poetry song,他稱為「詩喃」,也就 是詩歌現場,只挖掘人聲朗讀出節奏,就如嘻哈文 化中的饒舌。

Voice & Verse | 聲 韻 | 53


打破朗誦舊框架,不將朗誦程式化

從缺點發掘自身風格的可能性

對於是否能學習朗誦,西川表示可以,但並不 是通過市面上機構的程序化培訓,而是與他人一起 學習探索,繼而發掘朗誦的好玩。詩歌朗誦可以與 樂器、現代舞、戲劇等多媒體結合一起,從而做到 開拓朗讀。西川分享自己在中國某美術學院畢業匯 演上朗誦屈原〈少司命〉的表演片段,展示其朗誦 過程以喇叭和鼓作輔助,人聲和樂器輪流交替,場 面十分激昂,引起在場學生興趣,逐漸跟著一起大

最後,西川指出一般情況下,如果想讓自己的 作品在相同題材作品中脫穎而出,便要對抗經典, 發展自己獨一無二的風格,這時便可從自身缺點發 掘可能性。因為普通人多關注「善」,包括優點, 而藝術家多探索「惡」,充分利用「怪」來創作作 品,成為一大特色。例如口吃的詩人會發展出口吃 詩,喜歡批評別人的人可以發展出罵人詩,即其文 字表達會十分激進,節奏相比普通作品會更緊湊和

聲朗讀。 講座最後,西川總結朗誦可以有自己的風格, 但還是主要通過聲音表現自己,要勇於打破過去對 朗誦的既定理解 —— 一本正經,充滿儀式感,注 重咬文嚼字和聲情並茂,反而多運用停頓、方言、 男身女聲等。他說自己印象最深刻的是有人特意演 繹到像是要斷氣般,盡可能不作換氣。甚至有人可 以讀出指甲刮塑料布背面的聲音,雖然十分刺耳, 但現場聽很刺激。這些正如流行音樂中用煙嗓唱 歌,別具特色。

強烈,給讀者的影響更深刻。 V

寫作風格來自於生活本身 次日的大師班中西川繼朗讀談及寫作風格, 他指寫作風格自古已存在。根據唐代詩人司空圖 《二十四詩品》便可區分不同詩人的寫作風格,大 分為儒家的入世傾向和道家的出塵傾向,小分為雄 渾、沖淡、纖穠、沉著、高古、典雅、洗鍊、勁健、 綺麗、自然、含蓄、豪放、精神、縝密、疏野、清奇、 委曲、實境、悲慨、形容、超詣、飄逸、曠達、流動。 如果一個人曾因閱讀某位詩人的詩而開始寫 作,大多會下意識學習或直接模仿該位詩人的寫作 方式,導致自己之後的寫作依然存在其風格影子, 難以完全擺脫,西川大方承認自己前期寫作有威 廉.巴特勒.葉芝(William Butler Yeats)的風格 影子。 除了啟發素材會影響寫作風格外,地理因素、 方言、人文傳統也可以成為寫作者的風格,因為創 作需要獨特感。地理和人文傳統的不同,會造就價 值觀和對世界的想像有所不同。而個人方言也會成 為一大特色,相比書面語,方言表達情感更為貼切。 54 | 聲 韻 | Voice & Verse


Voice & Verse Special Feature: “Neighborhood” Part Two

Touch-me-not, Forget-me-not by Tammy Lai-Ming Ho

WHEN

I was a little girl, Tuen Mun, “one of the earliest settlements in what is now Hong Kong and can be dated to the Neolithic period”, was my whole world. We almost never ventured outside of this coastal town on the far western edge of the New Territories. Every now and then my sisters and I would go to the small shopping centre in the housing estate where we lived, but only because our mother was going to the wet market in its basement. To our young minds, the mall was a labyrinth: so many colourful shops selling sweets, lovely pencils, and stamps from foreign countries. Many times my sisters and I would sit on a bench outside a supermarket, waiting for our mother to finish shopping. She probably didn’t want us all in the supermarket with her, as we little ones could be too curious, touching everything on the shelves. On some Sundays, she would take us to a dai pai dong to have classic Hong Kong breakfast sets—e.g. macaroni soup with ham, scrambled eggs, buttered toast, plus a drink. My mother never ordered anything for herself; she just had the bread that my sisters and I didn’t eat. Once or twice at Christmas, my parents took us to have dinner in a restaurant in that small shopping centre. It was nothing extravagant but even then I knew my parents were at least trying to give us some special moments. Our kindergarten was on the ground floor of our building and later, our primary school was within a ten-minute walking distance. Sometimes my sisters and I played in the playground, which was not far away from our building. In the playground there were touch-me-nots, whose leaves I remember flinching from me as I touched them. I ran around the ground with my sisters, laughing without a care in the world, because the playground was our world. Occasionally, we saw our maternal grandfather, who lived with our grandmother on the floor above us, sitting on a bench

in the playground. His legs had given up years ago and he couldn’t walk far; his walking stick was his permanent companion. He would beckon us to him and give us a few coins to buy snacks from a tiny stand nearby. We would thank him hastily, impatiently, with scant gratitude, and run off to buy crisps or something else. The cruelty of children. Was a child supposed to know this might prove to be a pivotal memory of their grandparent? My sisters and I also passed the time helping a neighbour to assemble plastic flowers, unwittingly participating in a now-finished chapter of Hong Kong industrial history. As with most children in Hong Kong, the MidAutumn Festival was a big deal for us. For days leading up to it we were allowed to spend lots of time outside of our home. And it was then that we got to mingle with many kids in the neighbourhood, who were also given permission to be out at the same time. As the Hong Kong poet Lut Ming writes, “children gathering makes a district, noisy merriment forms childhood”. We would melt candle wax, a local tradition that was banned by the Hong Kong government on safety grounds in 2003. We would put the candles in a Coke can or a mooncake tin and place the container over a flame until the wax had melted into a gloopy mass. One year, during the Mid-Autumn Festival, we were burning the wax as usual in the playground with some other kids. It must have been around eight o’clock, not late in the evening, and the molten wax accidentally spilled onto the leg of one of my sisters. She ended up in hospital and that was the last time we were allowed to play with wax and fire. I have never been good with geography and I envy those who can meticulously describe streets or entire neighbourhoods. I am not even really equipped to describe what’s in my mind. For me, wherever I am, the neighbourhood is a collection of memories. continued on page 130

Voice & Verse | 聲 韻 | 55


Voice & Verse Special Feature: “Neighborhood” Part Two Five Poems by Yu Xuanji, translated from the Chinese by Lucas Klein

The Scene in Late Spring 暮春即事 An impoverished home at the end of the lane. No companions, either, except for a lover who stays in my dreams. Wafting fragrances, fine silk? Another family’s banquet, some other tower the wind sends its songs from. I was woken this morning from the avenue’s clanging drums and the springtime pining of magpies in the courtyard interrupts my spring sorrow. How could I keep up with the human realm? For ten thousand miles around, I am only like an unmoored boat.

Summer Days, Mountain Living 夏日山居 I’ve moved to this place where immortals reside and flowers proliferate without having been planted. In the front yard I hang my clothes out on small trees and go sit by the new spring, winecups all over: 1 balcony railings imply a path through the deep bamboo; fine silk now clothes my stacks of books. Whenever I want I ride my painted boat. I recite poems to the moon and trust the breeze to blow me back home.

Sent to Wen Tingyun 寄飛卿 A cacophony of crickets on the steps, clarity through the mist and dew on the branches in the courtyard. In the moonlight they’re playing music too loud next door, but the mountains are visible above and beyond the tower. On my bamboo mat I am wearing only the wind: I send you the regrets my jasper zither creates. You’re too lazy to write me, Xi Kang.2 What else will comfort my autumn dispositions?

1

This may be an allusion to the game “floating goblets” (流觴) immortalized by master calligrapher Wang Xizhi 王羲之 (303–361) in his “Preface” to Poems Composed at the Orchid Pavilion 蘭亭集序: “and there was a clear stream with little rapids that enhanced the area, and we played floating goblets at a bend, sitting in rows by the water. There was no music, but as we drank and composed poetry, we chatted cheerfully and felt exquisite” 又有清流激湍,映帶左右,引以為流觴曲水,列坐其次。雖無絲竹管弦之盛,一觴一詠,亦足以暢敘幽情.

2

Ji Kang 嵇康 (sometimes Xi Kang, 223–262), poet, musician, alchemist, unconventional Daoist thinker, and one of the Seven Sages of the Bamboo Grove 竹林七賢.

56 | 聲 韻 | Voice & Verse


Voice & Verse Special Feature: “Neighborhood” Part Two Early Autumn 早秋

Following Someone Else’s Rhyme Words 和人次韻

Tender chrysanthemums hold new colors, and in the distant mountains dusk mist idles. A cool wind startles the green trees— clear rhymes to meld with red strings. A longing woman, brocade in her loom, husband trekked beyond the pass: wild geese fly, fish are in the water,3 and letters, too, get passed along.

A cacophony of red and purple4 at mix in the human realm— I recite pristine words alone, in the light of the moon. But why is this man of jade scouring his pondweed thoughts5 and knocking on my brushwood gate with his gemstone rhymes? White flowers may inspire my poems, but you embarrass me calling me Xie!6 I live in a back alley, like Yan Hui but by mistake.7 No need to be so passionate! If you want to meet, the mountain is beyond the heights of lady vine.

3

The belief used to be that geese and fish could carry letters.

4

In the Tang officials wore red and purple.

5

The “man of jade” in Daoist mythology is an immortal of a certain rank—but also a handsome man, colloquially. The word I translate as “pondweed” also refers to elaborate literariness.

6

Xie Daoyun 謝道韞 (fl. 340–399), favored niece of Eastern Jin prime minister Xie An 謝安 (320–385). The reference here is to her reputation as a great poet, exemplified in the anecdote of her uncle quizzing her and her siblings on how to write a line describing snow. “Sprinkled salt in the sky, that’s what it’s like” 撒鹽空中差可擬, her brother said; Daoyun replied instead, “Not unlike willow catkins rising in the wind” 未 若柳絮因風起. She was only eight.

7

Yan Hui 顏回 (521–481 b.c.e.), favorite disciple of Confucius. He lived in a humble alley and spent his time in study.

Translator’s note: Yu Xuanji 魚玄機 (c. 840–c. 868) is one of the most famous female poets in premodern literature, though less than a century after her death she was slandered—condemned for being a courtesan and, in a semi-legendary account, was said to have been decapitated at the age of 28 for allegedly strangling her maid to death. More importantly, at her best she is one of the most interesting poets in premodern Chinese literature, combining late Tang lushness with rare frankness in a woman poet’s voice. Nearly fifty of her poems remain; here is a section of her writing broadly on the theme of “neighborhood,” for Voice & Verse Poetry Magazine. Yu was raised in Chang’an, the Tang capital, and at 16 she became the concubine, or secondary wife, of a recent imperial examination graduate named Li Yi 李億. She was a poet as well as a concubine, however, and some stories say that famous poet Wen Tingyun 溫庭筠 (812–870) met Yu while she was doing laundry and took responsibility for her education. Yu separated from Li Yi after only three years, when he took up an important position at court and was closer to his wife— and, presumably, her jealousy. Yu entered a Daoist nunnery, and her poetry of this period reflects her hopes for spiritual transcendence, but eventually she returned to Chang’an; scholar Jia Jinhua says that while there “she gave free rein to her romantic nature, aware of the freedom her status as a Daoist nun and ‘semi-immortal’ accorded her but conscious also of the double-edged nature of that freedom.”

Her story is fascinating, but her poetry is even more so. As Jia writes, “she did not, as many other female poets did, try to imitate the voice of male poets or use the conventional women’s voice constructed by the male tradition; instead she spoke in a straightforward, truthful manner, creating her own distinctive voice to express her genuine feelings of love, joy, leisure, sorrow, lament, regret, and dissatisfaction.” My translations try to convey this distinctive voice and its genuine expressions. Whereas English translations of classical Chinese poetry are currently stuck in a rut—two ruts, actually, with scholarly translators prizing philological accuracy and sometimes even taking a perverse pride in not letting their writing be informed by conventions of contemporary Anglophone poetry, while creative writers offer so-called experimental versions that are not very experimental anymore—I believe it is time for a new experiment, a new attempt to bring philological rigor and compelling creative writing together. Scholarly and literary audiences do not have to be at odds: both are looking for precision of image and compelling, and compellingly fresh, phrasing. Combining accuracy with renewed attention to contemporary anglophone poetics, I hope to provide new access to Yu’s idiosyncratic lush frankness.

Voice & Verse | 聲 韻 | 57


Voice & Verse Special Feature: “Neighborhood” Part Two Four Poems by Derek Chung, translated from the Chinese by May Huang

Bowrington Bridge

Pineapple Bun

A piece of paper on the road Isn’t swept up by the wind

How did you walk here from childhood Even the wide streets have worn themselves thin Calloused fingers fight the sliding glass door Nearly shaking off a piece of your epidermis Is the golden yellow yesterday’s tea-stained plate Or the rust on the mirror from opening day You sit in the center quietly trembling Wondering about your insides Suddenly losing their contents

Next to a black iron drain cover It reads dust, then is read by dust Unable to bear anymore, a torn corner Doesn’t seem to be hurting No longer the black and white of current events Or a colorful advertisement When cars pass it somersaults When buses pass it flies over the sidewalk Not hitting stray dogs Not hitting those walking with their heads down Without a name on its body No one would notice if they looked The heels of shoes won’t notice either If they strike a floating, falling Piece of paper, on the street Waiting for a broom, or another chance to fly

58 | 聲 韻 | Voice & Verse

Perhaps there was never anything there But no— The writing on the wall remains At the end of meaning a hook still hangs The order sheet awaits a call The two holes in the tablecloth Uses difficult creases to extend its longing While you sit on your hilltop all day Watching the end of the road hoist up scaffolding By nightfall shadows shift over Before midnight you are wind and dew How many more sunrises can you endure Sunrises now hide behind people’s backs You hide inside a plastic bag and step onto the street The plastic hanging on your body grazes the alley Once unloaded everything disappears Family belongings are odors collecting below the bridge While characters written in reverse on the column Brake the sudden mournful wail of cars


Voice & Verse Special Feature: “Neighborhood” Part Two

Searching for a Bakery The drowsy alley won’t mind If I turn a few more corners This is what I know The sunlight is not far off Though the terrace has yet to show its face Or nod at me knowingly And no one on the street Picks up a leaf For no reason To smile at the streetlamps overhead All this I know I know the city has too much Fruit wine and tapas Just like the night has Too much flamenco I might as well see The colors before my eyes Not yet in bloom I pass through the doors Of wedding shops And I know It’s not just the fish market Giving me the cold shoulder With so many staring eyes But also the chuckling Fresh flowers I know I can’t eat But on this morning Who knows?

I know In this city Today is just like yesterday Yesterday I didn’t know How far I’d have to walk Until I found a place to crash I know A foreign place Will not become familiar overnight Waking up in the morning I can only recognize Last night’s street Once unknown Is now easier to recognize Like how right now The sun’s rays approach Turning another corner On a once visited place To embrace a fully Blossoming warmth All this I know Behind this morning Another person sleeps The round door Of last night’s washing machine Is not yet shut The coffee pot shaken awake Starts yawning Awaiting my return

Voice & Verse | 聲 韻 | 59


Voice & Verse Special Feature: “Neighborhood” Part Two

1:25000 I am a cloud that floats higher and higher your existence shrinks to an inch on the ground You are a red supermarket a flat hotel the P by the park the + inside a dead end Whatever shape you take don’t bother shooting down my roaming with your minute coordinates I am the names erased on a pillar the bloody scales of a fish the slanted railing by the flower bed Droplets glisten on tender cabbage leaves the eight-o-clock sun drips slowly down the gutter I am under the bridge looking at a clear sky between cracks waiting for the rerouted bus like waiting for a flood I am the wind I am the colors you imagine the wings you sketched on the meadow that year Twenty-five thousand miles pressing forward on grasslands on snowy mountains on torrents on suspension bridges I am love suddenly found on a star cosmic dust vaporizing nonstop during the Big Bang I am the recurring digits on street ads the only two shared walls the ants crawling on the best sea view I disturb the minds of sparrows with quick steps I measure the paper people below the bridge with pity Where on earth have your shoes fallen I only remember that you and I never walked a mile I am a bird I have said I am a something without feet maybe I just don’t know what to do with feet If you use your feet to prove that twenty-five thousand is twelve thousand I may laugh in spite of myself Flapping my wings I turn in the higher thinner air and forget the rain clouds and colors below I am the cutlery left after a feast the iron floodgate without a key the lamplight before darkness I wait under the pillar the air conditioner makes a racket above my head dust dries up in the sun Between eyebrows I am a dirty drop of water wanting to fall still imagining the flood’s embrace and warmth

Translator’s note: Derek Chung 鍾國強 is a Hong Kong poet, essayist, translator, and critic. A graduate of the University of Hong Kong, Chung is the recipient of numerous Hong Kong Biennial Awards for Chinese Literature, among other accolades. His poetry collections include The Growing House, Umbrellas that Blossom on the Road, and A Bright House Standing in Light Rain. The following poems are forthcoming from A Cha Chaan Teng That Does Not Exist (Zephyr Press), a collection of Derek Chung’s selected poems in English translation. The neighborhood is a core theme in Derek’s work, and these poems are a testament to his role as the “friendly neighborhood poet,” breathing life into the everyday things that share this space with us. In “Bowrington Bridge,” we explore the neighborhood through the lens of a scrap of paper, which at once captures the city’s hectic energy

60 | 聲 韻 | Voice & Verse

and hope. In “Pineapple Bun,” the humble bakery delicacy bears witness to the city’s urban transformations. “1:25000” examines the city from a bird’s-eye-view, making our city seem minute, yet larger-thanlife. “Searching for a Bakery” was written about a neighborhood in Seville, not Hong Kong, but upon reading the poem, you might find that certain lines resonate with the portrait you paint of your own neighborhood, wherever you are in the world. A neighborhood can be many things: a place to work, dream, grow old, wander. Thank you for exploring this neighborhood of poems today—I hope you find yourself at home here.


Voice & Verse Special Feature: “Neighborhood” Part Two The Orchid Tree by Collier Nogues Sai Kung Sha Tsui Playground Light falls flat upon the leaf which shades the leaf below it from the light. Full as the sun is, it leaves some leaves unreached. These leaves the tree arranges carefully as one might arrange one’s several thousand hands, extended flatly, wrists and backs seeking to escape the shade. They’re warm. Each leaf is a pioneer. The freshest are the furthest out. The center, touched, controls its waver outward, spreads evenly through green between it and its periphery, to which it adds each day there’s sun and rain, which in spring is every day. Like vapor or an empire, a growing thing desires to fill the space contained by limits binding it in each direction, then to exceed its bounds. The rules, once set in motion, fulfill themselves into infinity, and always visibly.

Forward movement moves toward bounty. That it should happen the same way each war and every century despite the warning suggests we’ve noticed something about what we want instead of what we say we want. The breeze’s reach elaborates: Here is room, here is a vacuum, abhorred. The wind prepares to fill it. The leaves keep nothing private.

States of Mind by Jennifer Wong 維他奶 carton from the supermarket makes me think of Jimin’s story. Kenny G’s song leads me back to the memory of a hotel where Dad must have listened to Silhouette for thousands of hours. White ginger blossoms scattered across the granite pavement of my childhood I walked with Mother in spring. The old ladies used to sell them, just a few buds collected on a soy sauce dish, for a living. And now, waking up to a latte with you, a reality where I still think I don’t belong. Years back, the gilded flames of Golden Bauhinia Square where I watched them raise the flag without a smile, in honour of an imaginary state of mind we leave behind.

Voice & Verse | 聲 韻 | 61


Voice & Verse Special Feature: “Neighborhood” Part Two New Market by Chris Song

Old and Odd by Angel Yip

Cars stream and jam; come back only to jam again. When they are jammed, they become people. The sidewalks disregard the direction of traffic. I walk into the people streaming towards me, but sometimes I have to

Fleshless wings scattered among flattened beer cans Cigarette butts were the white hair ash the dandruff on the orange scalp of the vomiting bin Down its cheek a few landed among the debris Their cousins still glowing between fingers of the bald and blondes Subtle streaks of smoke tangled with the pungent smell of spices, oil and rotten meat lingered in the air as long as in my head So did the hastening footsteps the cents clanking in the bowls and the crowds bursting into the computer arcade

stream along. People are wearing fashionable cuttings where fashion is cut off. Paris, London, New York, Milan gossip, tea eggs. People are like flies lingering around food stalls. How do our jammed stomachs digest more conflicts? I decide to stop streaming and learn to be a pebble that stands against the currents of shoulders and elbows. Someone turns back, “Piss off !”, becomes a pebble that jams for a moment then streams away. Near the V City Mall, an old woman climbs up a green mini-bus that will stream back to the Choy Yee Bridge of fifty years before. Tender sunlight harvests her silvery hair. A fresh fruit hawker is trying so hard; his voice seems to be reaching a younger her. People stream and jam; come back only to jam again. When they are jammed, they become cars.

The East Pier by Ben Keatinge Yes, Dun Laoghaire, some of it is nice: the bandstands, the cleanness of the pier, the ocean spray, the innocence of sails, swimming baths, the view along the bay, mostly elegant, not grand, arms outstretched the People’s Park and Royal Terrace West. Our eastward brim feels palpable from here, the breeze of English kin, the closest edge of Wales draws near, planes are climbing as a local sky disguises London’s clarities. Here the exile’s boat would leave, grimly crowded, floods on every tide, departure, crossing, hard farewells. 62 | 聲 韻 | Voice & Verse

Chains of groaning vehicles bellows of rage and curses performed the disconcerting symphony of this hectic metropolis but the old-fashioned tunes went missing DVDs lost their territory to the claw machines Towards the end of the road stood the familiar Garden building The moustached chef in the bright red logo with the thick-border clock at the top all under an unfamiliar brick-red veil The other side of the road stood the familiar green and white campus bearing an unfamiliar name A shroud buried the days of ponytails and cheongsam neither seen nor tangible


Voice & Verse Special Feature: “Neighborhood” Part Two Two Poems by Yam Gong, translated from the Chinese by James Shea and Dorothy Tse Reclamation I don’t recognize it anymore this reclaimed land—when it was first filled in my warm naked butt lazed there under the afternoon sun for an entire summer! Salt in the wind, charm of the sea and youthful guts— if someone tossed a coin from the ferry you’d hear us plashing into the waves emerging only when the coin was between our teeth Resolved to be a wild stray, I’d roam from sampan to sampan Back then, when night fell the Flute King stood on an outcropping in a spotted cloak blowing a light into each gloomy paraffin lamp Then came Mr. Lively Ghost No. 7 bent over a handsaw and with an uncanny knack drawing a nimble bow across to play Zhou Xuan’s songs, one after another— I’d wriggle into the most congested places like a little mouse under a sweaty armpit, under a piss-soaked crotch watching with bulging eyes a northerner swallowing a large egg-shaped stone and spit it back up with blood a young boatman buying Spanish fly a grizzled old man smashing bricks on his forehead lashing each limb with a seven-sectioned whip then rubbing on the tinctures he hawks Night after night—fifty cents cures a dozen pains, ten cents for a piece of gum, chewed forever, among the cymbals and gongs, the laboring masses all down-and-out scholars from an ancient story brushing up against a street opera actress buying fruit candy and so a life is ordinary and radiant In those days I was young and “improper” braving the rain just to hear some dirty jokes, head trembling full of cryptic prophecies and cryptic tales—dried husks sinking and large stones bobbing The endless waves never washed away the contest between Zhuge Liang and Liu Bowen With astonished looks we followed the storyteller’s fan opening and closing Voice & Verse | 聲 韻 | 63


Voice & Verse Special Feature: “Neighborhood” Part Two

as he asked every bystander, Five hundred years ago, I knew about you Who in the future do you know today? but no one ever asked him about Grimm or Andersen And so it was: searching everywhere for a sword teacher until one day like a bolt out of the blue a great fire broke out burning down the Red Lotus Temple and burning down a three-story hotel across the street, burning to death the Flute King in his speckled coat, the all-seeing palm reader, the fortune teller with his cards, the psychic, and their fellow diviners, Tiny Su from Shek Tong Tsui who sang Western songs, that entire family of the Daoist shaman, that entire family No one was spared— Only an auntie of the night remained, still standing by the seaside Ah, this life teaches her to believe that she will be reunited in eighteen years with a man who has a familiar face or an unfamiliar face

Quiet Night Thoughts Those sounds of late autumn insects have vanished along with pudding cakes When did all this begin to happen? Occasionally I turn from my book Mother’s palm-leaf fan and the shadow of a ghostly fox appear I’m like the boy who made a secret hole in his wall to get more light, peeping beyond the starry sky at a cat’s eyes A voice selling Airplane olives! still hoarse and forlorn arcing in long curves a trail through time and space like a comet carrying a hint of bitterness 64 | 聲 韻 | Voice & Verse


Voice & Verse Special Feature: “Neighborhood” Part Two

circling back for a fresh start circling back for another cycle Shadows from the past on a low wall, those dealers buying damaged umbrellas and watches muddled by a shaking tambourine meandering in a clamor all arriving in front of me followed by Knife and scissor sharpening! and strings and strings of voices selling bamboo poles for clothing All sorts of melodious peddling like sketches on thin yellow paper with traces of ink bleeding through, bleeding through this side of time If fortune smiled whether the moon dimmed or shone, waxed or waned I’d turn a corner onto a street and hear bleats from a funeral horn with a coffin coming into view leading mourners processing on and on Chance encounters between those who’ve never met— On a street steeply inclined and paved with slabs of stone I heard the fortune teller’s gong and the sound of a wandering lute Stopping for a short rest I looked back with a start: so many summer nights of almond tea so many winter days of sesame soup Now I want to act like a grown-up from those years warm a jug of wine to go with a pot of worms But even if the old showman comes by with his monkey or white mice appear pulling a wedding carriage out of a lantern’s shadow where can one still find the figurine man forming bizarre characters and stories out of rice flour, kneading them into all kinds of shapes When did I become like my long-wandering father looking up at the streaming moonlight and gazing in bewilderment at children underfoot Before my hometown bed there’s a well . . . Voice & Verse | 聲 韻 | 65


Voice & Verse Special Feature: “Neighborhood” Part Two Discovery Bay Poems by Andrew Barker Sonnet 162: Nodding Acquaintance.

after Philip Larkin

That phrase, and what a well-formed phrase it is, Too happily describes too many friends, Those passed-with-wordless-smile acquaintances We make when roses wind around our chains, Where we’ve become content with discontent And glide our way o’er custom-coated paths, Where solid tolerance brooks no dissent Of tolerantly tilted theme-park masks. Ennui-made masks we nod to keep in place Which vigor may dislodge, a jolt unhook. In time that, “Glad to see you,” friend’s embrace. Unsettles. Soon there’s no desire to look Beyond the dumb-show niceness of the clique. And truthfully, I fear that they may speak. Sonnet 272. And Sometimes. And sometimes on these beachfront dinner breaks, Where three-course specials come as advertised, The pan-fried barramundi, rib-eyed steaks With all the standards of the standardized; Just sometimes, when blue skies boast clean white clouds, And new songs play you want to hear again, When comfort comes in chairs where cares unload Themselves, where conversation entertains; Then sometimes, as the scent of bread, fresh baked, Creates nostalgias for the never known, A satiating, self-approving ache Spreads through the body, signifying home. And nearly makes the diners cease to care That this was where we stayed and then got snared. Sonnet 280. Why Discovery Bay?

for Julian

I know I chose to laminate our lives, To insulate, preserve and, best, protect You from the harsher, harder world outside Within the softened state that I’d select Because I didn’t want you to be weak, 66 | 聲 韻 | Voice & Verse

And I believed that weakness often comes, To those who try to turn the other cheek Then feel the fist that breaks the malar bone; A situation so unlikely here You’d grow with all the strength inspired by trust You did. I also knew you’ll move to where This chosen plastic-coating would come off. But this will always be the place we lived While you were young and all your friends were kids. Sonnet 283. The Danger of Doing It Tomorrow. How underused are our utilities When nature-made! We, from our windows, view The beach. The slow-eased sunrise on the sea Obscured by trees on tired mornings, so We rarely move to see the sun arrive. It rises, as it rose once yesterday. To witness this we’d have to go outside, And feel no active sense of urgency. Why would we? As the sun will rise and set The walks through nearby hills will ever be, The waves will break upon the shore, and yet How often does the fall of Berkeley’s tree Provide a rustle wondrous to hear, But missed because we knew that it was there? Sonnet 444. The Ungrateful Romanticizing of the MTR Journey. From Siu Hong back to Sunny Bay requires One train-change at Nam Cheong, (the West Rail Line To Tung Chung Line), I took this route for years And rarely thought the journey wasted time. That place of seated reading! Thus engaged, From work to home, from home to work I went, Content within the contents of the page, Through sun and storm, without much incident. To force or find more romance in our lives, Is human. That excitement, mystery, And elevating thrust such thought provides! But days are lived through hours, and the day by day Our gratitude goes to efficiency. How constants, lack for praise in poetry!


Voice & Verse Special Feature: “Neighborhood” Part Two A Hole in My Pocket by Cheng Tim Tim

By the Stinky River 臭河 by Cheng Tim Tim

Twigs poked through barbed wires among construction wastes. We kicked small limestones uphill past “do not trespass” signs.

Mui mui eat ice-cream after school, talk beyond their age by the stinky river.

Friends waited in a hideout by a private mansion. Their car, tattered, parked on the side, contained everything they owned. We made seats with patio tiles and piled bricks to start a fire, grilling hom sam yu, whose shiny scales shared the colour of our banknote. That patch of land was a dining room, a bedroom, a toilet without walls, looking out a hazy suburb, filled with questions friends asked in action. We shower with a bottle of water, just poke a hole in the cap and squeeze... or jump into the lake. It’s tourist-free in the morning… I came home to the shoebox flat parents spent twenty years buying. I reached into my bag for keys but felt a pebble that sneaked in.

Dee Dee have their fringe cut for five dollars under the bridge by the stinky river. Gor gor, ze ze spray faces on stone pillar balls by the stinky river. Suk suk hang lap yuk, dried pork belly, on tree branches by the stinky river. Sum sum dry blankets, which fly next to a no laundry sign by the stinky river. Po po, bak bak sit and stare—one gone, another comes by the stinky river.

Incident on Calumet Street by David W. Landrum My uncle beat his wife under the lamp— the streetlight where bats dove to catch insects in front of our house; punched her, threw her down. I winced to see her knees hit the concrete. My cousin, who would always beat me up when we came north to visit them, cried like a child and said, “My poor Mommy!” I was never afraid of him after that night. And then I saw a line from down the street. People came out of doors, to see, observe, and intervene if they were needed to. All ages, men and women, different shapes and bodies, but united by a thread and notion of what decency required; a tide, a line, a human wall; censure, and valuation; action, if need be. My father and another uncle stopped the shameful show. The people, soon, went back into their homes. The neighborhood became invisible once more; and yet I knew that it was there; that I had seen it and how it was more than houses and a street, and lamp-posts and the bats hunting insects.

Voice & Verse | 聲 韻 | 67


Voice & Verse Special Feature: “Neighborhood” Part Two ​​Neighbourhood Meta-digit-phosized by Lian-Hee Wee As kith! Guaranteed because we chose, Or chose people who chose, The same neighbourhood For or to make a living. Transited, fighting entropic loss, From kampong to HDB flats Where void decks were not so void. Because the pillars served as rebound walls, While our slippers marked goal posts. Our parents’ unauthorized potted plants were front spectators, And trees planted by the authorities seated in the gallery’s far-side. “The arrow of time!” dictates Murphy’s 2nd Law. And I find myself searching for you in the broken binary. The girl or boy next door— (Next floor, next block, next server, next IP) Gender by perception only— is now digital based on profile lore. No longer enjoined, (B)romances are topic gossips, Food and drink porn. My living space now driven by and for big data That suggests who to add as proximate, Who can read my most graphic, Intimate, and personal wall. A neighbourhood nonetheless kindred, Who chose or chose the algorithms that chose, The people for or to make a living, With or through me. Maybe that is why neighbouring countries go to war so much! 22 December 2022, written in a dark solstice, missing every person who once was physically proximate.

68 | 聲 韻 | Voice & Verse

Five Poems by Ricky Garni Caddy There’s a big old Cadillac with a tarp over it in the grass and the grass beneath it is brown It looks so lonely and lost once upon a time it was quite a showy thing An old lady once drove it past the pink beauty parlor And as she motored by the thieves, hobos and horse she would smile Adjust her picnic basket on her front seat And wave at her neighbors With great pomp satisfaction, loss And haught Nupes Oh the ceremony of the bride and the groom unwrapping a cheeseburger once wrapped in foil at the neighborhood restaurant. It’s an excellent time to forget their first wife and husband and all the loving patrons that surround them in the restaurant that they will never marry and especially those very few that someday they will.


Voice & Verse Special Feature: “Neighborhood” Part Two Baby

Ghost Story

Here is a metallic insect that stands on the roof of the bicycle store. Kids are fraid of him because he has a neck made out of an aluminum spring that will not rust

As the sun begins to rise I look up the spelling of tousle. Here’s why. I walk outside in my bare feet before the neighbors buy their pistolas examine their needs

Kids are afraid that he might stretch out his coiled neck and eat them alive before they are able to go into the bicycle store to buy a bicycle that they might enjoy riding around the neighborhood with their pals and chums Children should not fear the insect. The metallic insect has a neck that is only six inches in recumbency, 12-16 inches when full extended.

and I do things to my hair as I gingerly pet the apple trees

The distance between his neck and the sidewalk below is 24.5 feet. And the metallic insect only extends his neck far enough to look at the sun and sigh: Oh, it is so beautiful, I want to eat it. Someone once told him, when he was a little insect boy that the sun was made of peanut butter. 1931 Three young boys smoke cigarettes and pipes outside of a factory. Please give the date and the names of all three boys. The name of the building and the name of the factory. What each boy was thinking and what each boys was smoking. Tell of the signature of the smoke. The key to the soot. The number of the sky. The sweep of the eye. The postmark of the lung. Please give the date when three young boys walked down the street, kicked a small dog, lifted their heads in the air to smell the lamb grilled by dead neighbors. Please give us the date that three old men In dog blood shoes cursed their fate. Voice & Verse | 聲 韻 | 69


Voice & Verse Special Feature: “Neighborhood” Part Two Taikoo by Lut Ming, translated from the Chinese by Tammy Lai-Ming Ho Time is water, like liquid it flows away, irretrievable. Dad said: “This was a rocky mountain. Blown up, its sand and stones filled the distant sea. The tramway was straightened; no longer going in circles around the dock. A city was built.” Heads of people move like waves, the fashionable place is called Taikoo— it’s a joy to live with a dragon on the mountain, a foot on an island. There’s a clock, helmed by a white-faced clown. For decades he sat there, got tired, and stopped. Shops changed hands, as did the old stores on the street opposite. “Let’s add new paint to the walls, install more lights, and raise the rent.” No more stationery shops, no more bookstores, all replaced by pharmacies; to survive the New Year, cosmetics outlets sell baby products on the side. Tai On Building in the East and the Montane Mansion in the West spread out like the Chinese character “ 一 ” attracted foreign film directors, who learned that fierce tigers are no match for local insects. Images are hard to capture: there’s time to come and time to go. Tourists from afar are here to take pictures of the spectacular vista. But the residents think it a nuisance: woken up at night by camera flashes, they can’t ever sleep. Whoever is ready leaves to buy new flats on the reclaimed land. Bodies bent so long need unwinding. No turning back. Time is sometimes ice, memories turn to glass. The Monster Building remains the same, same as those who can’t leave. In an old stationery shop, you can get flash cards at the door (children gathering makes a district, noisy merriment forms childhood). The bakery is still there, two dollars a piggy bun, buy 3 get 1 free at 4:30pm. Sometimes, time is air. The tram still runs on the track, so hot the domestic helpers won’t take it. Install aircon, and the piercing ding ding sound of the tram evaporates. If things can stay— a straightened spine can’t be bent, like the straightened tramway. Who wants to stay? Time can only go faster and faster and the flashing light can’t be recovered. Shops that are sold only rise in value. After all, the gas station, now a car dealership, is far from residents, “Petrol station, get off!” you no longer hear, like that red minibus still has Matsuzakaya as a destination on its front. The Japanese mall is gone, and so is the seven-day replacement guarantee. Taikoo is no longer a dock, it was once a glamorous port. “I’m most afraid that you are used to all this.” Get used to loss and change, strangers. The tallest tower can’t be built with a messed-up accent. The vanished water, vanished time, vanished streets aren’t afraid of time that became glass, but of wonder that is glass.

70 | 聲 韻 | Voice & Verse


Voice & Verse Special Feature: “Neighborhood” Part Two There are monsters in town, they come at night and knock on doors. Hide. by Andre O. Magpantay There are monsters in town, They come at night and knock on doors. They feed on the souls of men And leave bodies cold on the ground. They spare no women or children, Innocent or not, they see no difference. They extinguish life like candles in graves during the night after undras. In the neighborhood, the women talked, Chismis carrying the names of their victims. The tales of their hunt terrorize the town, Whispered from ear to ear, the hysteria Spreads like wildfire as fast as the number Of kills rises. Not a single day passes without A wake in the streets as families mourn their dead in the darkest nights of the pulaw. The way they kill is nevertheless the same, In different days, and different lands. Some would say that they have a king, For like the aswangs, they move in hordes. They judge the people they will murder, Acting like powerful gods amongst men. No plea for mercy or awa can stop them Once the knocks on doors are heard.

Winter Day, Tucson by Donna Pucciani We walk among the cacti, watch hummingbirds flit in the wisteria with a whir of wings, their needle-beaks sucking syrup from a hanging bud. Aliens from Chicago, we sip sun, feel sand instead of snow underfoot, squint in the glare that corners us under palm trees and baseball caps. The Santa Rita mountains sleep ahead, and on either side the Saguaros and the Rincons, with the city nesting at their feet like a colony of ants. Today at the park, fat barrel cacti bloom a sticky yellow on a moonscape of pebbled pink. Back home, flakes of snow bind each blizzard anew like grains of sand in the desert, or the millions of stars spooling through the universe, a cosmic tangle of milliseconds that brings us here today, still, warm, and watchful.

Every night before sleeping, The mothers whisper to their children in bed, There are monsters in town, They come at night and knock on doors. Hide.

Voice & Verse | 聲 韻 | 71


Voice & Verse Special Feature: “Neighborhood” Part Two Rose Angels by Lydia Kwa

After the Storm by Lydia Kwa

In memory of Harold Budd, after "Madrigals of the Rose Angel"

pink rose crystal sparkling angels with walking canes wee ones in diapers

for all trees

I saw the tragedy from my apartment window on Sunday morning— your huge trunk collapsed against the tall metal barrier in the park

those whose lust frays their uniforms

Today the kids from preschool wove colourful moving dots around your immobility

father playing soccer with daughter in hijab

Under the light of the full moon I went up to your fallen form

elderly aunties gossip line dance on the baseball diamond

Your shallow roots exposed next to the concrete pavement— invisible dislodging of your life

toddlers pant interminably surmounting slides polyvalent linguistic wings that twirl and lift and fly in this bright, liminal shadowed present a madrigal on infinite loop

72 | 聲 韻 | Voice & Verse

Gaping, textured maw A red Danger Do Not Enter tape cordoned you off as if you’re the site of a crime Do the birds mourn your passing— or are you crying for the children?


Reflections of a Lawn Mowing Worker by Wei-min Sun, translated from the Chinese At this point on the boundless map, along the border of day and night, I am a lawn mowing worker. I don’t know why—

I may be a seashell, a snake, or a moth flying into an old temple. I am probably an elephant too

I may be a senior fisherman, checking on a lighted boat, and will cast the net in half an hour.

strolling the floating wild field among many elephants. I may be a birdcall,

I may be a bus driver, will reach the terminus after three more stops. Only I am on the coach.

a broken nest, or an unhatched egg, in ancient times or the future, probably in outer space—

I may be a distant soldier preparing to retreat from a village, shells suddenly coming from the woods.

I am a lawn mowing worker. I don’t know much. At sunset, I am still here and will get my job done soon.

I may be an officer in the other camp, thinking by the creek, waiting, bayonets pointing to the full moon. I am probably a chief surgeon. Having just finished a hospital meeting, I run into a patient’s family in the elevator. I am probably sitting in a ward. Fruits are on the small table. A jewelry shop robbery is reported on TV. I am probably a gateball player. Parking my motorbike, carrying vegetarian food, I see the cello tutor go out, attired. I am probably on the beach, like a tourist, taking photos of the sea and myself, sending them at once to friends in the north.

Voice & Verse | 聲 韻 | 73


Voice & Verse Special Feature: “Neighborhood” Part Two Neighbourhood by Mallika Bhaumik Everything is in a disarray— that’s what the place is all about. Its changing demography and dreams and a nagging sense of belongingness. Rows of nondescript houses mostly old, some repaired, others left to rot, a G+3 buliding here and there, like an adamant weed sprung up from the ground. A tailoring shop or two— one could see scarecrow like kurtas hung through their glass windows their pink, red, orange were later seen on the girls of the gully The kirana shops with blue folding doors burdened by packets of chips and detergent soaps serving the kitchens of houses who did not go to the supermarket yet, and people from shanties at the fringes where voices were loud and hungry. A boutique cropped up bringing in high heeled shoes and cars. A restaurant too, chinese takeaway, it closed doors by the end of festivities Some old Madrasi families took away the smell of filter coffee for good some young Bihari folks started celebrating ‘Chhath’ The Bengalis adapted their tongues to the changing tastes of ‘Padosi khana’ Many of their youngsters too left home in search of dream peddlers, only the drunkard remained, sniffing the dusty asphalt along with the stray dogs He was lost in the maze of time They say, at birth, the nurse forgot to cut his umbilical cord. glossary kirana ~ a small grocery shop gully ~ a narrow lane Chhath ~ Bihari festival dedicated to the Sun God (Surya) Padosi khana ~ food from the neighbour’s house

74 | 聲 韻 | Voice & Verse


Voice & Verse Special Feature: “Neighborhood” Part Two frown in the crawlspace by Dave Drayton an attendance of needles forge deficiencies

frown in the crawlspace bow and curtsey salads occurrence establishes trust

amidst prosperous cycles Tuesday is bin night

&

urban placards backhand contraband gaping

how do millionaires grieve and where is the jacuzzi? your daughter? the receding the mailmen the persecution

channelled into dustpans contaminated by the consul tooth replaced with tallow

an accidental genius makes a trapeze of the swing a bed of the trampoline to better gauge distance from arguments neighbourhood neighbourwood neighbourwould I wouldn’t if I were you…

Voice & Verse | 聲 韻 | 75


Voice & Verse Special Feature: “Neighborhood” Part Two A Sunday Masaya Morning by Lorraine Caputo

Saint’s Day by Lorraine Caputo

From the church the people’s voice rises in song echoes down the early morning streets

Colorless sunrise seeps through layers of pewter clouds

A woman & her daughter go door to door selling slices of papaya from plates saddled in their arms Another woman walks by with a bucket of tamales balanced upon her head

Rockets crack the silence of these streets & my dreams A brass band strikes up, then the riot of church bells

It begins to rain a 45-degree-angle rain The church bells ring constant & straight The smell of dirt rounds out the air

As this feast day of this village saint dawns

People huddle against the rain & strong wind on foot on bikes in the back of trucks A woman sweeps the walk in front of her restaurant Weto May Be Translated as Village, or—Rairok, Majuro Atoll A young girl pushes a wooden cart by Elizabeth Switaj down the street The air becomes filled with radio salsa whirling bicycle tires crowing roosters a passing horse & buggy The bells begin again first from one church then another rising in an echoing song

your neighborhood is where the dogs know that you belong where by the time you win the puppy over to lick your hand he’s not a puppy—and the whole shy pack hovers beyond your wingspan and even the most nervous mom doesn’t bite you your neighbors are the ones with whom you watch moon turn red aurora when eclipse comes on a worknight and you rub your eyes in sync waiting for the shared taxi after horizon falls to turn the new sun scarlet your hood is what you raise in rain even as the tide ascends the seawall even as you pack sand and carry rice to those beyond the wall and the next -door weto’s cemetery there’s no excuse for unkempt hair where neighbors are not family

76 | 聲 韻 | Voice & Verse


Voice & Verse Special Feature: “Neighborhood” Part Two Are We Not Hungry? by Shakhawat Tipu Don’t do anything, sir! We are drowning in a terrible war. The leaves of the tree have gone up into the sky And the cloud have become leafs. We just saw Salvador Dali’s painting We have seen in humans’ decay like time Time roams the clock to make an egg, and heating up time.

Just one day let people see When the umbrella opens How to turn a half the black egg! And a ticklish how to become a crocodile. No, we have no stomach! We woke up with contentment like consumption. We are time-consuming, human beings But are we not hungry?

We sat on the bloody moon and smiled Else The elephant baby came out of the boiled egg. She/he also looks for cinnamon! Oh, my brother Dali! War is so ugly. In the face of an alley in the world Dream, suddenly a cow became a chicken! Fried chicken is like fresh state and very autocratic-fun to eat. We were hungry for a long time We died for a bomb that flies to death But we can fly in the infinite The dead sat on the shoulders of time We thought We would heat, and We cool Why didn’t we go to heaven and come into the world? The cloud has hit the ground today! But there was no rain. The earth is covered with all the dries dust! Today a devil came and spoke of an angel Who says that the world is like a boiled egg? Anyone can make a world like an egg. The world is very hungry for boiled eggs! Oh, the golden egg When did you give birth to an elephant baby? Don’t mind, sir! Elephant whose partner know He never needed an umbrella on his head.

Voice & Verse | 聲 韻 | 77


歌詞探微

婉約詞人 —— 林若寧 文孟客塵

任細雪洶洶 閉上眼相擁 測體重 松樹白透了 長路未覺凍 借用你做個夢 脈膊溝通 玄虛故弄 讓我整個世界轉動 任意識操縱 ——AGA 〈無期〉

個月前許久未聽粵語歌的我,隨即打開手機 裏的粵語歌曲電台,耳朵裏傳來這首〈無期〉 之後,就被歌詞深深打動,暗自在心裏猜測這首歌 詞可能出自於林若寧之手,等到上網查詢的時候一 看,還真是。那時候想要寫寫林若寧歌詞的想法就 在心裏扎根,無奈學業太忙,一直到今天畢業後才 動手寫我心裏的婉約詞人 —— 林若寧。 第一次知道林若寧是在高中聽到《天與地》主 題曲〈年少無知〉的時候,覺得這個人能夠根據電 視劇情應景地寫出不同人物人生際遇的同時,還傳 遞著一種年少多好貧困多好的獨特價值觀,於是找 了許多林若寧填詞的歌曲來聽。 作為林夕大弟子,林若寧不免被拿來比較, 他自己也表示過所寫的歌詞好壞,標準全來自於林 夕,早期作品也視林夕為創作模仿的對象。林夕早 年有一首歌詞叫〈傳說〉,中間的詞文言句式較多, 古典味頗濃。林若寧在《林夕字傳 2》的批注裏寫 到:「沒有〈傳說〉,我沒有對文字的樂趣,也沒 有對流行曲的興趣。當年〈傳說〉派台,我念小 五,收音機傳來一大堆沒頭沒腦的文字,甚麼「典 豬猜」、甚麼「元華球場埋」,弄得我一頭霧水。」 他說的是歌詞中的「小玉典珠釵,鉛華求長埋,祝 君把新歡,乘龍投豪門。」這就像是我小時候在山 村聽村裏的廣播聽到五月天的〈溫柔〉的時刻,聽 不懂在唱甚麼,表達的是甚麼,但就是喜歡,想要 去明白。 在〈戲假情真〉的批注裏,林若寧又說到:「曾

78 | 聲 韻 | Voice & Verse

幾何時,稚子無知的我還想擁有和林夕同等成就。 幼小時,我深信即使如何熟讀他的作品也是有所欠 缺的,要做他就要看盡他看過的東西,唐滌生的詞 就是我當年第一個主攻目標,因為他真的做到詞簡 意深戲假情真,總覺得老爺有著他的影子。建議一 眾想成為林夕二三四號的人從唐滌生入手。」 林夕喜歡唐滌生的粵劇作品,林若寧也去研 讀學習,我總覺得他們的某些詞雖沒有唐滌生唱詞 (非口白)裏的那般都是偏深奧古典的文言文,但 也有唐滌生詞的影響。林若寧把現代簡單易懂的語 言,情情愛愛中參雜著古典韻味,把文言文白話化 或者說把通俗的現代白話文言文化,在極具古典化 的景物裏寫現代的感情,造就了他自己不同於林夕 又不同於黃偉文其他詞人的獨特的風格,情歌又不 止於情歌,婉約脫俗,成為這些年的香港詞壇裏的 一股清流。 臨行辭別你 欣賞未夠 分一碟相思豆 冬至送輕舟 紅霞溶掉你 身邊白雪 姑蘇盛產的絲繡 蓋著我消瘦 —— 薛凱琪〈慕容雪〉 我上中學的時候特別喜歡中國風的歌詞,喜歡 方文山,也喜歡河圖,喜歡讀〈宋詞三百首〉,也


曾刻意去模仿寫詞,用那些華麗的辭藻堆砌,現在 看來毫無內容和意義。「梨花帶雨」,「煙雨江南」 這類的景象,如果沒有情感和故事,其實也毫無美 感可言。方文山的詞有著含蓄溫柔的古典韻致,畫 面感強烈,有許多古典意味的故事在歌曲的 MV 裏 呈現,鮮衣駑馬,快意廝殺,癡情纏綿,香消玉損, 抱憾終身,是一種含蓄的情感不能像如今你愛我我 愛你般的直接簡單。但林若寧的詞很少有古典的環 境背景作為故事的框架,他的詞裏的古典韻味也只 是為現代的情感服務,林夕尚且還有〈難唸的經〉 〈情話神話〉這些為武俠劇量身訂做的作品,可以 讓他盡情在古典的世界裏暢遊,帶著他的文學底蘊 和佛學悟性。 黃偉文在 2005 年的〈香港有班填詞人〉將林 若寧的詞風歸納為「婉約,卻不失想像力,而且難 得沒有老氣橫秋」。很多時候我們需要婉約的表達 方式,尤其是在描寫社會環境,講述人生道理的時 候,平鋪直敘難免讓人覺得過於說教,難以接受。 好在林若寧已經將古典美的文字,婉約的表達以及 歌詞背後的深意融合在一起,即使聽不懂背後深 意,情歌還是情歌,但卻是富有意境和美感的情歌。 不應該濫用名義 被你 引誘多一個名字 身份遠 記憶深 浮塵滴進覺悟寺 霧裏看花沒有發生任何事 —— 吳雨霏〈吳哥窟〉 林若寧擅長用比喻和借景抒情,借代虛指等寫 作手法,善用地名人名為歌曲取名和寫詞,由一個 具體的點展開,藉由風物抒情,很少赤裸裸直接地 表達,但卻形成了他自己的風格。他說:「我沒有 刻意追求婉約,我是個內斂的人,我很少會寫一些 很直接的東西。」「樹蔭有一隻蟬,跌落你身邊, 驚慌到失足向前,然後撲入我一雙肩,令你靦腆一 臉像櫻花萬千」,就連青春少年少女的感情他更不 會直言,〈櫻花樹下〉開篇短短幾句就讓人回到青 春靦腆羞澀的時代,年少的感情本來就是羞於啟齒 的。 不像黃偉文天馬行空充滿想像力般鬼馬,也不 像林夕風格多變富有深意,林若寧用他獨特的含蓄 婉約的風格,用心地去探索不同的題材,寫著不同 的情感。

棄置那棵花 容我帶它的根歸家 送你這棵花 來懷念已逝去初夏 漆黑的星體花葉樹木無從留下 你會在流淚嗎 花開的沙丘滋養我們貧窮地方 優美似畫 —— 陳奕迅〈七百年後〉 除了婉約清新具有古典美的歌詞風格之外, 在歌詞的題材上林若寧也一直在擴展。〈七百年 後〉是一首聽來並不局限是情歌的歌,有人說是寫 環保,有人說是寫機器人瓦力,可我每次聽都會想 到《三體》這部小說,這也正是港樂的魅力,聽眾 有著廣泛的想像空間。我會想像七百年後的地球文 明會是甚麼樣子,我們身處的環境會有怎麼樣的變 化。無論是哪種理解,能寫出「文明能壓醉,情懷 不衰,無論枯乾山水」的他,我都覺得已經不單單 是只寫情歌的作詞人。他也寫社會題材,關注社會 上的小人物,不從同情的角度出發,大多數人也都 是小人物,他寫〈小矮人〉、〈豬小姐〉、〈醜得 漂亮〉、〈熱血廢人〉,他寫「心底可拼命發亮, 這世界其實有萬百種色相,旁觀者怎會了解」,「大 眾每一位,懶得去講究身世,世上有廢物五億位, 一起造勢」,他更寫出〈二十四城記〉,站在性工 作者的角度替她們說上幾句,「全個城市,誰愛她 一次,關心她殘酷的往事。哪裏有大人留意,只談 遊戲式政治,群眾還要埋怨她不智。當光陰都枯竭 為止,青春的羽翼撲過一次,豈能有下次。」他從 不批判也不去可憐,他只是用歌詞寫出世間各式各 樣的存在和變化,慢慢地直至包羅萬象。 從未來再見 遺憾舊時不太會戀愛 願我永遠記不得我正身處現在 從月球觀看 難辨地球相愛跟錯愛 ( 三世書不會記載 誰為某某嘆息感慨 ) 再見 仍舊未能跟你再戀愛 但你與我有過的過去 牽涉後代 從未來觀看 潛伏萬年的野史記載 不理它小愛與大愛 人類太過渺小的最愛 —— 陳奕迅〈月球上的人〉

Voice & Verse | 聲 韻 | 79


最擠擁的小市鎮 教寂寞人難接近 我在月球上俯瞰 一家家吊燈普照是冰冷感 不應該記起 曾經的悲與喜 都只不過是殘酷的小趣味 當黑髮香味 經過你情人梳理 在我指甲流浪一刻遠飛 只應該記起 桃花始終會死 花瓣給我釀成回憶的抽象美 共對一個月半彎總算沒有分離 任記憶也隨日出依稀 沒法子帶走都思念你 —— 李幸倪〈月球下的人〉 月半彎 淡如逝水一般映照你下落 狹路短 走過璀璨情境漸漸微薄 讓背影 盪遊湖水深處擁抱我月光 歲月短 遺下一片弱質纖纖愉快感覺 霧色安撫月缺 大街依舊積雪 甚麼心事也許不必說 繼續等等某一個人開脫 —— 楊千嬅〈撈月亮的人〉 我個人很喜歡林若寧寫的這三首以月亮為中心 的不同情感的詞,月亮向來是文人寫詩寫文的常用 意象,寫關於思念和人生的際遇感悟。林若寧用他 一貫的風格寫得並不俗套,雖然我沒有立馬眼前一 亮的感覺,但是反覆聽來都會被詞間那種文字的細 膩和平淡而淡雅的情感所打動,會悄悄落淚,心境 也會靜下來。 林若寧在《林夕字傳 2》裏說:「我和老爺(林 夕)稱「再見二丁目」這種手法叫「出外景」,要 寫景寫得實在並不困難,但要令一棵柏樹都有感情 就殊不輕鬆。在我填詞之初,老爺總愛批判我浪費 篇幅寫生,徒有山光水色為旅發局服務搶周梁飯 碗,卻叫歌者無從投入,自此之後,我每次「出外 景」都會藉二丁目對照一下看自己是否合格。」 年少的時候模仿寫古典的詩詞,總以為寫得辭 藻華麗意象唯美就是一首完整的作品了,如今才發

80 | 聲 韻 | Voice & Verse

現,辭藻和意象不是最難的,相反翻一本《古漢語 詞典》,讀幾首宋詞,也許就能找到好的詞彙和對 象,然而最難的還是一個情字。在詩詞裏要表達的 感情,在歌詞裏要用不落俗具有文學性的表達方式 去寫大眾各種豐富的情感,迷思和困惑,思索和痛 苦才是最難做到的事情。出道十七年,我覺得,林 若寧是合格的。他從學習模仿林夕開始,最後以自 己的委婉脫俗的風格寫他心中所想,文筆細膩,題 材也逐漸豐富。 我身邊有很多喜歡港樂的朋友擔心港樂的未 來,都說港樂已死,我卻一直不太贊同,尤其是近 年來通過選秀節目也出現很多優秀的新人,不管是 詞曲還是歌手本身,港樂都開始湧現更多的新鮮血 液。新生代的作詞人就算達不到林夕黃偉文周耀輝 那樣的神壇地位,他們也會把港樂歌詞的多元豐富 以及文學性傳遞下去。熱愛港樂的我們也應該繼續 支持,畢竟生活態度,應該像林若寧所寫的「十年 後,人生找到自己棲息的領土,然後開枝散葉,繁 殖出花與蝶」這般充滿希望和期待。對香港的音樂 應該如此,對香港的未來也應該如此。 V


專欄

詩匠譯苑

龐德《詩章》四 譯

宋子江

霧光宮殿, 特洛伊只剩熏燒的殘牆亂石, 聖詩乃弦琴之主!奧倫古萊婭! 聽我說 金船首像卡德穆斯! 棱棱銀鏡撲捉寶石光芒, 我們敬守黎明,它在冰冷青光中浮蕩, 露水迷霧曖昧,蒼白腳踝遊動青草叢中, 啪,啪,呼,砰,草皮上 蘋果樹下, 寧芙合唱,山羊的腿和白皙的腳交錯相舞, 泉水噴出一鐮新月,淺漥綠金, 濤沫上黑公雞啼叫, 精雕細琢的睡椅弧形支腳旁, 爪形足獅子頭老漢盤坐著 喁喁低語 伊丁! 三泣,伊丁,伊丁! 她走到窗邊,縱身窗外, 「由始至終,由始至終,燕子喊著 伊丁! 「餐碟上盛著卡伯斯坦的心臟」 「餐碟上盛著卡伯斯坦的心臟? 「沒有任何味道可將之改變」 她走到窗邊, 幼長白石欄杆 彎成一雙拱形, 手指堅決伸張緊抓著白色磐石, 身體迴轉 從羅德茲高原吹來的風 封捲衣袖 燕子喊著 此,此,此是! 阿克提昂

一折山谷, 山谷樹葉稠密,樹葉稠密,樹上, 陽光閃爍,閃爍樹頂, 如一簷魚鱗 如波依克提爾大教堂穹頂 它若是黃金 它下面,它下面 沒有光束,沒有光絲,沒有一鐮多餘陽光 把暗黑柔軟的湖水切成薄片, 洗濯寧芙玉體,寧芙玉體,還有黛安娜, 玉潔寧芙簇擁著黛安娜,雲氣,雲氣, 震盪,雲氣 女神降臨, 在黑暗中撫拂著她們的頭髮, 飄起,飄起,飄搖 象牙沾入一片銀色, 陰影,陰影幢幢 象牙沾入一片銀色, 沒有光斑,沒有陽光失落蹙閃 然後阿克提昂,維柁 維柁,年邁的維柁在說話, 林中一路踉蹌, 沒有光塊,沒有陽光失落蹙閃, 女神秀髮淡白 獵狗擒襲阿克提昂, 「在此,在此,阿克提昂,」 獵狗在樹林中發現了牡鹿, 金黃,金黃,一捆毛髮, 厚如刈痕上的麥稈, 烈光,烈光,太陽 獵狗擒襲阿克提昂 踉蹌,踉蹌,原林小路 呢喃,呢喃,奧維德

Voice & Verse | 聲 韻 | 81


「沛古薩湖,湖,加爾加菲亞深谷 湖,湖,薩爾瑪西斯寧芙」 空洞盔甲一震,幼天鵝飛散 光落如雨,傾倒而下,流光沐雨 液態水晶湍流 天神膝下 四象八卦,湖水纖薄閃亮, 小溪如薄膜盛著白色花瓣 高砂之松 與住吉之松相生! 泉口晶砂,泉水升旋 「看啊,生命之樹!」 枝頭分杈,彷彿與荷花同燃 四象八卦 漩渦淺水, 天神膝下 火把在火光中融化 點亮街角熟食小舖, 藍瑪瑙封蓋天空(就像那次在古邇敦) 樹脂 噼 啪 作響 橘黃涼鞋為瘦長腳掌撒滿檀香花瓣。婚禮之神希門,呀! 希門,呀,希門!奧倫古萊婭! 一朵殷紅的花落在淡白磐石上 宋玉曰: 「此獨大王之風耳, 中庭之風, 蕩漾皇宮筧水」 楚襄王,掀起衣領 「風於大地之囊裏咆哮, 於水面留下激湧」 風非王獨有 讓每頭母牛留下牛犢 「風被拒於紗簾間」 風非王獨有 趕駝人坐在樓梯拐角, 82 | 聲 韻 | Voice & Verse

俯視埃克巴坦城涇渭分明的街道, 「達妠!達妠! 何為大王之風?」 煙霧懸然涓流上, 桃樹葉淚閃亮,把它灑落水中, 聲音飄蕩於黃昏陰霾, 三桅帆船蹭著淺灘, 漆黑河上,鍍金筏夫 灰色石柱引領, 三步一片闊野 耶穌會士雅克會在六甲山與仙人對話, 巨石和雪松樹遍佈六甲山, 普爾霍納克, 猶如蓋吉斯在色雷斯人的餐盤上擺下盛宴, 卡伯斯坦,狄利烏斯, 餐碟上盛著卡伯斯坦的心臟, 維柁,或埃克巴坦城,埃克巴坦城的鍍金塔上 天神的新娘一直躺著,等待金雨 伽倫河邊 「呀!」 伽倫河粘稠如漆, 一列前行 ——「呀,呀,呀,女王呀!」—— 如蠕蟲在人群中穿梭 阿狄傑河,一片虛薄光影, 過了阿狄傑河,便是斯蒂凡諾畫中的聖母花園 如卡瓦爾坎蒂所見 在沃壤上插種半人馬之踵 而我們坐在此處 坐視競技場


詩歌評論

描擬歲月軌跡的微積分 —— 析飲江詩中的「自我衍異」 文劉偉成

「於

是你沿街看節日的燈飾」是飲江第一本 詩集的名稱,此句描述的情態似乎成為 他之後出版的詩集的基本組成語素 —— 第二本是 《於是搬石你沿街看節日的燈飾》和第三本是《於 是搬石伏匿匿躲貓貓你沿街看節日的燈飾》,由於 筆者剛好是飲江第一本詩集的責任編輯,可說是見 證這個「組合元件」誕生,那時我便想為「呼吸叢 書」的每一本都寫一篇評論,結果離開 1997 年出 版至今,已 25 年,幸虧那時並沒有匆匆下筆,不 然很大機會寫壞了,也沒能涵蓋上述組合元件的演 化和組合效果。在 2020 年的一次專訪中,劈頭便 被問到「如何在詩中處理時間的問題」,飲江以中 國書法中的「一」字寫法來解說:就是「逆筆起鋒  按  提  頓  回筆收鋒」的過程,詩人指雖 然只是簡單一橫,但當中並非一味向著同一個方向 延伸,藉此闡釋自己詩中牽涉「時間」時,很自然 地會包括「對過去記憶的留戀」、「對生活現況的 深思」和「對未來的嚮往」等情致,飲江指「呼應」 這些情致時,會看到一個「空間」。1 於是訪問者鄭念太立即機警地續問為何詩人 「少有空間或景物的描寫,更多對話、情節或解 釋」,是否想創造一個「S」形空間來取代現實的 情景。所謂「S」形空間,應是呼應飲江的寫「一」 字的筆法的另一種描述,而飲江說那不是取代,而 是嘗試去呈現一個「處境」,進而思考「他為何會 身處這個情況,而在這個情況當中會有何反應」。 這是名為「時空探索」的專訪中唯一關於「時空」 的對話。而在同期刊出的還有訪問者鄭念太的評論

〈雲從龍:觀念詩學 —— 析飲江的《於是搬石你

沿街看節日的燈飾》〉,從飲江常用的「引用手 法」帶出詩人如何以故事帶出「處境」,繼而創造 「話題」,接著更將這個模式套用來解說常出現於 飲江詩中的「忘川」意象。我想這意象之所以常出 現乃由於它很大程度上便是所謂的「S」形的呈現, 換句話說,也牽扯到時間的運行,可說是相當圓熟 的評論,只是無法涵蓋所有時間和空間交纏出的衍 義,值得進一步拓展發掘。 描擬歲月軌跡的微積分 如果形象地將「時間」和「空間」(即「距離」) 想像成座標圖的橫軸和縱軸,那落在兩軸之間區域 的軌跡,在物理學上是顯示「速度」的變化,如果 將之引申到詩歌闡釋的層面,我們可從飲江上述的 訪問中的觀點去延展,與其說那是「處境」,倒不 如說那是許多「處境」交織成的「歲月」行跡: 我們聽隨歲月的鐘聲噹噹拷打成長的關節 報復一切寵愛我們的規則 咬著父親的煙斗 穿戴母親的奶罩 跟社監的女兒私會 碰面、碰觸 讓她們捉摸我們的也觸摸她們的 那種欠缺既悲傷又美妙 2

1

見鄭念太:〈太極筆法:時空的探索——專訪飲江〉,《聲韻詩刊》第54 & 55期,2020年7-10月,頁60–63。

2

〈狗臉的歲月〉初發表於《突破》第17卷第6期(總第188期),1990年6月15日。後收入其第一本詩集《於是你沿街看節日的燈 飾》,香港:呼吸詩社,1997。後再收入第二本詩集《於是搬石你沿街看節日的燈飾》,香港:文化工房,2010。

Voice & Verse | 聲 韻 | 83


此詩其實是指涉同名電影,電影於 1985 年推出, 詩則發表於 1990 年 6 月的《突破》雜誌(總第 188 期),此詩同時收入分別於 1997 和 2010 年出版的 第一、二本詩集中,足見詩人對此詩的重視。詩就 像電影一樣,以不同的「瞬間」疊合出英瑪(Ingemar)的童年。如飲江所云的「一」字筆法 —— 在 時間和空間之間的座標區內,歲月的軌跡絕不可能 是直線,要計算出一道曲線下所佔的面積,籠統地 說,便是微積分其中一個基礎的「微分」概念 —— 就是將曲線下分為許多條非常窄長的棒狀區間,如 此棒頂便幾乎等於直線了,便可將之當作平常直線 斜率方式計算曲線上各點的斜率,然後集合起來 後,便可知道曲線的平均變化率。如此以「微積分」 來闡釋飲江的詩,好像有點格格不入,但這是我在

筆者剛好亦是該期《詩雙月刊》的義工編輯,負責 校對,記得那時「渾忘」二字是加上了引號的,似 乎有意強調這概念的重要,那時我便想「渾忘」跟 「透明」究竟有何關連?之後我在讀德勒茲(Gilles

編飲江第一本詩集時便有此想法,後來我讀到第二 本詩集中的〈渾忘的瞬間生成〉和第三本詩集中的 六個〈22 個一分鐘〉,便更強化了我的構想,先來 看看〈渾〉:

號(非藝術符號)乃對應於「流逝的時間」(time that passes)、「 失 去 的 時 間 」(the time one los-

詩是一種透明狀況。或致力於使透明成為一種 狀況。 一個想像中的雕塑家,借了他想像中的作品對 他想像中的觀賞者說:「在你面前/我不能拒 絕裸露/我是石。/在我面前/你不能拒絕透 明/你渾忘了/你自己。」 詩若不是這樣一種透明狀況;至少是一種「渾 忘的瞬間生成」! 然而,它同時又是一種喚起力和賦予力: 「我是永恆/你用鑿子試試!/我是剎那/因 你輕輕撫觸/而超越!」3 這篇類似散文詩的作品相當適合用以闡釋飲江的詩 風,因它 1990 年發表於《詩雙月刊》時是應編輯 之邀於詩作後闡釋自己的「詩觀」,那期發表的詩 作是〈過大會堂見青銅雕塑 —— 看《亨利摩爾的 藝術》、《女子》有感〉,後來詩作收入了 1997 年出版的第一本詩集,但卻略掉了〈渾忘的瞬間生 成〉,到了第二本詩集,飲江才於原來的組詩中選 出六首,並補回這篇散文詩一樣的「詩觀」闡述。 3

Deleuze)《普魯斯特與符號》時,才再次看到有人 如此強調「藝術是透明的」:德勒茲認為在《追憶 似水年華》中存在四類符號:世俗的符號(worldly signs)、愛情符號(signs of love)、印象與感官符 號(sensual signs)和藝術符號(signs of art),而 藝術符號乃是結合其他三種符號,通過「去物質化」 給予它們美感意義,使之變得透明起來,是透視本 質和回到「最純粹的時間」,即所謂「尋回的時間」 (time regained)的形式。德勒茲亦指「非自主性 回憶」(involuntary memory)主要關係上述三種符

es)和「找尋的時間」(the time one regains),由 於都牽涉世俗物質,所以是非透明的。 如果由此推想,飲江所謂的「渾忘」,就是甩 開非自主回憶的牽絆,將創作主體的內在「差異」 (difference)呈現出來。非自主回憶主要是對應「印 象和感官的符號」,它勾起人對其他事物的感覺與 印象,但此符號啟示效能是稍縱即逝的,甚至一去 不返,正如《追憶似水年華》中如此描劃瑪德蓮蛋 糕的效能:「瞬間,我們花園裏和斯葛先生苗圃裏 所有的花卉,還有維沃納河裏的百合,鄉村樸實的 村民和他們的農舍、教堂,和整個康比(Combray) 以及其四周景物都因而得著了形式,獲得了存在, 城鎮跟花園,全部從我的茶杯中浮顯出來。」瑪德 蓮蛋糕所喚起的作用相當於〈狗臉的歲月〉中「父 親的煙斗」、「母親的奶罩」和「社監的女兒」引 發的「非自主回憶」。這大概就是飲江在〈渾忘的 瞬間生成〉中所云的「喚起力」和「賦予力」,前 者當然是觸發符號在記憶中浮現,後者則是賦予瞬 間跟瞬間化合的效果,盡量延長啟示力量,抵禦消 逝。所以飲江才會說「我是永恆」、「我是剎那」, 在〈渾〉的後段又說:「像是奇異的物料有著奇異 的素質;它渴求永恆,又思慕剎那。」;要「執『剎 那』之手,與天地偕老。」另外如果打開飲江第三 本詩集的目錄,便會發現有六組〈22 個一分鐘〉的 作品,都是如此拼合「瞬間」,嘗試引發領悟永恆 的感應 —— 就是領悟那「S」形曲線串起包括過去、 現在和未來的歲月故事。如此以「剎那」領悟「永

見《於是搬石你沿街看節日的燈飾》,香港:文化工房,2010,頁88。

84 | 聲 韻 | Voice & Verse


恆」好比微積分中通過拼合無限小的分割細部來描 擬曲線軌跡。每一個剎那,在德勒茲看來,都是一 個內在的「差異」,所謂「差異」源於每個人都從 特定的角度表達世界,所以每個剎那都儲存著一個 「差異」,即使引用不同典故或故事中的「剎那」, 也記錄了一個看世界的角度,亦即是一個「差異」, 所以飲江在詩中記錄和拼合這些「剎那」不啻就是 一個「自我衍異」(self-differentiation)的持續過程, 這就是顯現「本質」的過程,所以由此推論,能夠 拼合越多「剎那」,展現的「差異」便越多,便越 能展現「本質」,所展示的本質亦越「透明」。 引用是飲江常用的創作手法,鄭念太如此闡釋 這種手法在飲江詩中所達至的「創造處境」的效果: 「用處境製造話題,但不給予答案,企圖任由無限

沿街看節日的燈飾》中有八首是關於「蝦球和亞娣」 的作品,以如此部頭來創作該是詩人相當重視的創 作主題,但這組詩大概因主題和看似寫得較隨意, 一直沒有引起很多的討論。蝦球和亞娣,是《蝦球 傳》這部小說的兩個年紀相若的角色,作者黃谷柳 通過孤苦無依的蝦球的成長映照戰亂年代的中港社 會百態,而「亞娣」從名字已可猜著她出身於傳統 艇戶人家,平常主要是搖駁艇幫補家計,從小受著 重男輕女觀念的桎梏,所以對男兒身的蝦球不無針 砭,成為了蝦球判定自己行為的準則,及至後來蝦 球輾轉加入了內地的游擊隊,本來卑微的人生居然 給牽扯到關係國家命運的層次,亞娣成了蝦球在生 死關頭時心之所繫。由於《蝦球傳》是部未完成連 載的小說,所以蝦球和亞娣最終能否一起,成了懸

可能繼續發生。由是詩就成為一種酵母,等待讀者 帶著經驗、想法、情感等村料與詩觸碰生成,製造 不同可能。」4 換句話說,飲江以引用手法拼合到 詩中的「剎那」描劃,乃屬於德勒茲所謂的「印象 與感官符號」,根據定義那是「不透明」的符號, 那麼將之加進去會否窒礙詩作趨向「透明」的「藝 術符號」,使之無法彰顯的「尋回的時間」?事實 剛好相反,引用這些類近的經驗,當讀者嘗試領會 詩作欲表達的宏旨跟引用片段的聯繫關係時,反而 將詩意提升至所謂的「尋回的時間」層次。德勒茲 借用了柏格森的理論,將時間闡釋為一個「期間」 (duration),這個「期間」亦被他稱為記憶,其 特質跟前面引述的飲江在訪中寫「一」字書法時包 括了過去、現在、未來的領會相類似,德勒茲指這 三個時態除了互相締結著之外,現在不是實體的存 在,而純粹是一個「變向」(becoming),是「過 渡性」的,而過去則是一個「無活性的存在」(in-

念,飲江把握這個兼具時間和空間特徵的懸念,將 之挪移到現在的場景,給一個「無活性的過去」重 新賦予「變向」,例如在〈蝦球與亞娣之田疇鬥草 贏〉裏便有這樣的一幕: 忘川 嬉水 戲水忘川 從這裏 互以擺渡 到那裏 我們是前生的小書友 我們是前生 的前生

active being),是「本體性」的,是永遠存在於一 切時間之中 —— 過去跟現在的關係並非後者過渡 到前者的直線關係,而是後者融入到過去的整體中 去,這個過去的整體記憶並不屬於個人的,亦不完 全等同於常聽見的「集體記憶」,它是讓不同時間 同時並存的多重複合體,因為不同的時間可以共存 在同一個空間裏,就是時間給空間化,空間被時間 化,正如飲江在之前的訪問提及 —— 寫「一」字 書法時,彷彿看到一個空間開展。

如果知道亞娣在小說中是搖駁艇的設定,那麼忘川 中戲水大概會勾起亞娣許多回憶,讀者大概會體味 到何謂藝術符號中的「尋回的時間」,又為何德勒 茲會說它是「透明」,因為詩中甩棄了那時代的牽 絆,直接跳至面對一個「渾忘」前的抉擇時刻:該

飲江在第三本詩集《於是搬石伏匿匿躲貓貓你

當「書友」還是「死對頭」。如此將不同的時空疊

的 死對頭 5

4

鄭念太:〈雲從龍:觀念詩學——析飲江的《於是搬石你沿街看節日的燈飾》〉,《聲韻詩刊》第55-56期,2020年7至10月, 頁47。

5

見《於是搬石伏匿匿躲貓貓你沿街看節日的燈飾》(下簡稱《伏匿匿》),香港:水煮魚文化,2022,頁27。

Voice & Verse | 聲 韻 | 85


影,反而能讓人看清那些地方才是一直保持透明無 雜質。當排清了世俗的種種牽絆,才在詩的最後來 個詰問:

一個主體分成兩個:我是他者。這是一種內在 的差異,差異跟自己所作出的差異。德勒茲認 為,藝術以它的符號世界,以他的風格及表達 本質的能力,幫助我們去理解時間,理解時間 的純粹形式,理解時間作為一種絕對的內在差 異。普魯斯特的藝術所揭示的時間,不是一個 逝去的過去而是過去與現在的同時共存,一種 時間的暈眩與擺動。7

你來 你揀 就是 你來 打個結 未嘗不可以。 「打結」意象是常出現在飲江詩中的,例如〈你來 就是〉:「你來/拉直它/就是 //你來打個結 /未嘗不可以」6 基本上可說是近乎相同的收結, 但〈你來就是〉沒有了蝦球和亞娣的時空鋪墊,相 較之下流於理念的陳述,而有了鋪墊後,「我」請 「你」(「我」和「你」未盡然是「「蝦球」和「亞 娣」,這個後文再闡述」)來揀便顯得血肉多了。 「結」未必是「結怨」也可以是「結緣」,現在蝦 球和亞娣彷彿面對如此處境,不要問戰亂、不要問 生計、不要問病痛老死、不要問黑社會威脅……面 對「透明」的時間本質,「你」會如何抉擇,在忘 川裏打個結,可能代表「莫失莫忘」,不然「我們」 就一起前進到下一世。其實這也拼合了〈戲水忘 川〉的情節:「與你/共飲/一種/死/雖生猶死 /雖死/猶死」這詰問來到〈蝦〉詩變成繼續當「小 書友」和「死對頭」還是前進到未來的來生?如此 大概便是為何疊合了不同的時間卻更能讓人看清本 質。事實上理解此詩,不應執著於字面闡釋或其中 為何入粵語俚語,而該把注意力放到這七首「蝦球 和亞娣」詩作中所昇華出來的「透明時間」的節奏: 所謂時間的純粹形式是一種內在性質的形式, 存在於我們體內的一種無限定的抑揚變奏。 昨日的我與今日的我由這個時間的純粹形式所 分割。時間是一種暈眩,一種波浪的搖擺,把

這時間的變奏,正正就包括了飲江所說的寫 「一」字說法時包括了過去、現在和未來的往復搖 擺。主體可能分成兩個,所以很可能「蝦球」和「亞 娣」都是詩人的內在差異的投射,事實上飲江似乎 也頗刻意要讓人感受到這種主體不同的投射,所以 在〈蝦球與亞娣之甲與乙〉中才會出現這樣的情節: 「『想必有另外兩個蝦球和亞娣,在日本,在倫敦, 在哥斯達黎加,斯堪的納維亞。』」8 如果在時間 的擺盪中可使內在「差異」衍生出不同的「剎那」 中的「他者」,那麼反過來通過細察詩人如何拼合 瞬間剎那的片段,以及這些片段的化合效果,大概 便能呈現詩人如何使作品中的時間「透明」起來。 布列松(Herni Cartier-Bresson)在其論攝影名 著《心靈之眼:決定性瞬間》清晰地點出抽取「決 定性瞬間」的意義在於讓記憶「減少太多無謂的負 載」,以免「妨礙整體格局的清晰度」,這大概就 是所謂時間「透明」起來的另一種詮釋。這種對「全 局的清晰度」有助滋養所謂的「生命預感」:「在 攝影的領域,存在一種新的造形方式:即線條在剎 那開的作用;我們在移動中捕捉畫面,出於對生命 的一種預感,攝影,必須在動態中抓到那個具有渲 染力的平衡點。」9 不得不承認,飲江很懂得捕捉 那些「平衡點」,且讓它們輻射出自己對生命的感 染力。詩人只須凝結記錄某一個「瞬間平衡點」(例 如〈於是你沿街看節日的燈飾〉)或串起這些不同 的「平衡點」(例如〈靜夜思〉),便可給讀者描 劃出奇特的處境,這就是筆者所謂「描擬歲月軌跡」 的含意。

6

見《於是搬石你沿街看節日的燈飾》(之後簡稱《搬石》),頁21。

7

羅貴祥:《德勒茲》,台北:東大圖書,1997,頁118。

8

見《伏匿匿》,頁141。

9

亨利‧卡提耶-布列松(Herni Cartier-Bresson)、張禮豪、蘇威任譯:《心靈之眼:決定性瞬間——布列松談攝影》,台北:原 點出版社,2014,頁30–31。

86 | 聲 韻 | Voice & Verse


暫作觀念的變異:人中之我、我中之你、你中之他 猶記得替飲江編第一本詩集時,封面開了一個 小方窗,只透出深藍襯紙,起初不明是怎樣的視覺 效果,他說襯紙上會貼上不同渠道收集來的圖片, 如此每本的小方窗都顯出不同的圖案,每張「圖片」 都有編號,並印上「暫作書票」的蓋章。這是我第 一次接觸「暫作」的概念,即使說被剪存的圖片不 是書票卻暫時用作書票,但這「暫」究竟又是「多 久」呢?這有點像上面所云通過拼合「剎那」而領 悟「歲月」軌跡的思路。只是焦點卻有點不同,「暫 作」的對象不是整體的時空或外在處境,而是主體 內在的「差異」—— 在德勒茲眼中,本質就是一個 「自我衍異」的過程,而寫作就是通過「自我衍異」 來「蛻變成他者」。10 在微積分裏有所謂無限小的極限假設,如前所 述為了描擬曲線的軌跡,微積分其實是在求許多微 小間距的斜率的平均率,當每個間距小得近乎零, 但要求得斜率是至少須有兩點的座標方可,所以假 設有非常非常接近,差異近乎零的兩點,微積分的 算式中會以 ̔“ lim” 和 “h0” 來表示,即假設 h 的差 異值極限傾向零的意思,這其實就是「暫作書票」 的概念 —— 那是「書票」卻又不是「書票」,為 的就是展現並弄清這差異,也就是看清自己的本 質。那麼反過來想,只要找出飲江在不同時期關鍵 中所作的「暫作」差異,那我們大概便可以看清詩 人本質的變化,而在飲江詩中第一階段的「自我衍 異」乃是在「人群」中找著「我」,這通過對照幾 首描劃特殊「人」種的詩作,便可找著相當有趣的 演化軌跡。 首先是從未收入飲江任何詩集的〈廣告人〉, 這詩作是第三屆工人文學獎新詩組冠軍作品,文學 獎的舉辦年份為 1983–1984,那麼詩該寫在此以前, 那時詩人還是以本名劉以正發表作品。這是我第一 首讀到飲江的詩,印象深刻,描劃「我」這位派傳 單的人給「定」在街上的感受: 我伸出手來,一千次,一萬次; 日出日落,在你面前。 10

我伸出手來,一千次,一萬次; 風風雨雨,沒有言說。11 詩人通過類似《詩經》中常見的複沓手法來呈現 「我」彷彿變成了一台無情感的只會重複單調工序 的「機器」,但詩人又會在重複中更易一些語素來 呈現「我」內在情感的變化「差異」。如將這「重 複中的差異」組合起來便可感應到「我」主觀投射 出來的情感流向:從「風風雨雨,沒有言說」到「或 行或止 —— 即是無言」到「遞給你一星火苗,遞 給你一腔疲倦」到最後「挺立、彎腰、挺立、彎腰」 全都是「在你面前」,「我」始終無法擺脫自己的 本位的困阻,像班雅明所云的漫遊人那樣在人群中 的流動,通過感應自己剩下的「回身餘地」來判斷 自己「主體性」的挺拔程度。所以在末節詩人才會 因未能完成「蛻變」而心生無奈和厭煩,我想這就 是詩人一直不將此詩收入詩集中的緣故: 從街頭踱向街尾,然後,然後從新開始「你好, 稍等,如此如此」,跟著再來一遍,比薛西弗 斯麼,我悲哀,我有家小比一隻甲蟲,噢,我 可憐,我將變而未變 反之差不多是同期寫成的〈邊緣人〉12 雖然同樣面 對街上流動的人群,但似乎較「廣告人」來得果敢, 敢於向世界挑戰,將辨析內在差異的衝動化為流動 的變向,為自己創造屬於自己的「歲月」: 記得嗎 我倆攜手 敢向世界挑戰 如今,挽著自己心愛 穿街過市 也算有了 疏狂的 歲月。 歲月,甚麼叫歲月 堅持還是妥協

Deleuze. Essays Critical and Clinical. Trans. Daniel W. Smith and Michael A. Greco. Minneapolis: University of Minnesota Press,1997, pp 10.

11

見《第三屆工人文學獎得獎文集》,香港,荃灣新青學社,1984,頁108-109。

12

〈邊緣人〉在第一本詩集《於是你沿街看節日的燈飾》中此詩標示的日期是1982年5月9日,是第一本詩集中少數有標示創作日 期的作品。此詩之後也重複收在第二本詩集《於是搬石你沿街看節日的燈飾》已沒有再標示日期。另〈邊緣人〉最初亦是詩人 以本名劉以正發表於《香港青年作者協會文集》(香港:香港青年作者協會出版,1983,頁117。)

Voice & Verse | 聲 韻 | 87


熙攘人群中誰尖叫 一枚透明的 異端 百無聊賴地 存活,彷彿黑濕的枝頭 一葉 褪色的 招貼。13 在〈邊緣人〉中我們再次讀到「透明」的渴望,全 詩並沒有明確闡明是怎樣的「邊緣」,但如果將之 跟前面提及的〈渾忘的瞬間生成〉的後半內容對讀, 便大概能意會到詩中所指的「透明的異端」是甚麼:

的畫面,只交代身邊的親友、街上的人群都去了看 節慶的煙花,成為沒帶鑰匙的「你」蹓躂街上的原 因。飲江的〈煙花練習(二十)〉是二十首寫煙花 爆放場面的小詩組成,每首二至三行,例如第一節 是「一枚海螺/黑夜裏/吹響彩色的歌」到最後兩 節:「那是思鄉的吳剛/搖落繽紛桂子」;「那是 寂寞的嫦娥/吹散惱人的蒲公英」15 詩末吳剛、嫦 娥似乎是在排遣寂寞,但我更傾向相信兩者都是在 適應,甚至擁抱寂寞,這亦是「子在川上」的意義。 「你」因緣際會被迫蹓躂街上,在人群中「你」 通過感受寂寞、孤獨,找著自己不隨俗的「回身餘 地」,從而尋回屬於自己的生命節奏:

像是奇異的物料有著奇異的素質;它渴求永

知道雖然遙遠卻值得奮鬥

恆,又思慕剎那。既濟未濟在苦戀般的企盼 中,期待冥冥中一個「你」,賦形,撫觸,釋 讀。使自己和「你」,(即如墨西哥詩人帕斯 所指:)「每一個讀者是一首詩,每一首詩是 另一首詩。」

值得為此而收歛自己修飾自己 值得爭取 這每隔一段日子 被假釋的喜悅 於是你沿街看節日的燈飾 也漸漸習慣 讓節日的燈飾看你 取悅你

如果將「透明的異端」理解為那冥冥中的「你」, 那麼,所謂「邊緣」應就是處於「我」過渡至「你」 的界限,就是微積分裏無限小的極限概念。只有當 「你」出現在詩的意境中,主體的情感才可投射成 可流動和推湧的歲月,那麼生活始能臻至藝術符號 所能達至「透明」的詩境。而「你」成為「暫作的 我」,常出現之後由劉以正時期進入飲江時期的作 品中,詩作也變得較〈廣告人〉和〈邊緣人〉中的 主體有著更高流動從容度和抵禦人群壓迫的獨立 性,最明顯的就是寫於 1986 年的〈於是你沿街看 節日的燈飾〉,這個句子之後便成了飲江目前三本 詩集的拼砌語素,成為德勒茲在《普魯斯特與符號》 中所指的「創造性視角」,會發揮類似「籽晶」(seed crystal)的作用,吸引非晶體溶液依附,並轉換成 穩定、晶瑩的固體。14 「籽晶」發揮著類似「子在 川上」的隱喻功能 —— 川,就是「街道」,可看 作是「時間」的隱喻,街上的事物:人群、煙花、 燈飾都像流水那樣易於流逝。詩中沒有描劃過煙花

——〈於是你沿街看節日的燈飾〉16 有了「你」暫作感受的主體,「我」反而成為冷眼 旁觀的「他者」,可騰空心神「修飾自己」或思考 給日常營役擠到生活邊緣的課題: 節日 是否因而更像節日 你再也不會對我說 我在人潮裏發現了你 我卻旋即 被人潮淹沒 你的名字還在我唇間 我手上的氣球 已飄得很遠、很遠…… ——〈一瞥〉17

13

見《搬石》,頁61-62。

14

Deleuze. Proust and Signs. Trans. Richard Howard. New York: G. Braziller, 1972. 書中德勒茲常引用Gilbert Simondon的著作《個體及其 生物心理的生成》(L’individu et sa genèse physico-biologique)中以晶體作為個別化過程的範例。

15

見《搬石》,頁72-74。

16

見《搬石》,頁35。

17

見《伏匿匿》,頁164。

88 | 聲 韻 | Voice & Verse


「我」縱然成為他者,但仍跟「你」保持一定的親 暱度,彷彿在暗示芸芸人群中就是選擇「你」來對 話;這份親切,使「你」彷彿成為供塑造的「銅質」, 展現出適應寂寞的靜定 —— 就是飲江所謂的「銅 樣的安靜」: 掏出銅鈴 純粹的銅鈴 沒有經文 沒有紋飾 山羊與綿羊 聆聽 銅樣 安靜

和一個「佢」20 如果「人到我」和「我到你」是兩個微積分裏 極限小的衍異點,那麼第三點便看「我」如何擺盪 出「他」了,就是上面提及的「佢」,無人飛機是 飲江第三本詩集中不時出現的意象。在「無人機」 以前,如王良和在〈逆反連扣,別有蒼涼 —— 與 飲江談他的詩〉中,飲江讀法國詩時,那「舉頭三 尺有天使」的感悟讓他嘗試「從『個人的地平線』, 走向『眾人的地平線』。」21 如知悉此感悟來讀〈舉 頭三尺之與神對話〉便明白詩人不是有意調侃: 上帝說 你對人有足夠尊重

——〈銅樣的安靜(十三)〉18 「銅樣」諧音「同樣」,不管是「山羊」還是「綿 羊」,「你」還是「我」,都突顯了一樣的寧謐, 只是以「銅」誌之,便多了一份捍衞的堅定。這份 「子在川上」的寧靜所發揮的「籽晶」效用,拓展 出常重複出現於不同詩作中的「忘川」意象: 輪迴永在 你我相遇 同一的河流 輪迴永劫 你我相邀 繫此 不繫之舟 19

——〈戲水忘川〉

詩中「你我相遇」已觸發了「輪迴」,在〈我夢見 無人駕駛飛機〉裏,還多了一個「佢」: 我們見到 無人駕駛飛機飛去 我看見你 我看見我自己

就可以與神對話 與神對罵 與神 對親家 22 如果所謂「對人有足夠尊重」就可從「個人地平」 走向「眾人地平」,懂得易位思考,那麼上述「人 到我」和「我到你」的衍異便是詩人成就「對人尊 重」的一種觀照態度,甚至是處世態度。只是當他 者的目光越升越高,總覽的眾人地平也越加廣闊 時,可能也會令他者的思維變得狂妄。在〈上帝頭 上的飛機〉中,詩人便假設無人機高於頭上三尺的 神靈: 無人駕駛飛機 在上帝的頭頂 上帝你眼望我眼 上帝說,上帝先於 上帝所想,上帝說 怎麼我會 你眼望我眼 我要麼必先創造 多(又)一個上帝 23

18

見《搬石》,頁87。

19

見《搬石》,頁189。

20

見《伏匿匿》,頁100。

21

見《字花》第16期,2008年10-11月,此文後收入王良和:《打開詩窗:香港詩人對談》,香港:匯智出版社,2008。

22

見《伏匿匿》,頁194。

23

見《伏匿匿》,頁16。

Voice & Verse | 聲 韻 | 89


當人造的無人機自以為高於上帝,那麼便等於像尼 采宣告「上帝已死」一樣,許多人都認為尼采是在 挑戰神權,甚至稱他為「敵基督者」,事實上尼采 的意思是人的命運無關乎神的安排,自己做的抉擇 必須自己負起道德的責任,所以才有〈冬日甦醒之 上帝中立〉的詩句:「上帝已死/之前/是中立」; 「上帝 復活/為中立/而復活」。24 當下界的人 會懂得為自己的選擇負責,那麼根本無須「中立的 上帝」,但當「他者的目光」成為膨脹自我的觸發 時,不懂尊重別人,人類自然會呼求「中立」的上 帝,所以上帝復活。 飲江似乎是在標示「他者目 光」不能高於膨脹自我誘因,戕害對人的尊重的「高 度」。 通過無限小假設求得線上好幾個關鍵變化點的 斜率後,我們便可再通過複雜的演算,得出「平均 斜率」,或許有人會問那有甚麼用途?我雖不懂深 入說明演算方式,但從關於太空探索的紀錄片中得 知,那有助計算星體運行軌跡。或許,又有人會問, 那跟飲江的詩有甚麼關係?我想關係可能是在他的 詩中,我們經常看見他的詩寫到永恆輪迴(見上引 的〈戲水忘川〉詩句),但又常讀到他在詩中呼喚 「家常」,這令我不禁想大概詩人是想通過記錄「家 常瑣屑」捕捉輪迴的運行軌跡。 永恆輪迴:以「死慾」話「家常」 飲江詩中另一個特色就是大量地談及死亡,有 以戲謔調侃的筆調,也有如〈飛蟻臨水〉等寫情至 深的作品。德勒茲對死亡的觀點,不少都源於對弗 洛依德《快樂原則以外》的解讀,弗洛依德提及人 生命中「愛慾」(Eros)與「死慾」(Thanatos) 的結合相當緊密。前者是將為生的有機能量凝聚起 來的本能,後者則是種「死亡直覺」,就是回歸平 靜的衝動。在《差異與重複》(Différence et répéti-

tion),德勒茲如此闡釋上述兩種慾念的互動關係: 出於本性,角色自身是情慾的,但角色的考驗 求助於此最高原則、求助於這個作為死亡本 能更深層之仲裁者。……我們如何能將此遊 戲與死亡本能聯繫在一起呢?大概近似於米勒

(Miller)談及蘭波(Rimbaud)令人讚賞的 書時所說:「我理解我曾是自由的,我經歷過 的死亡,已將我解放了。」看來死亡本能的理 念,必須根據三種互補的悖論或要求來作理 解:賦予重複正面積極的最初原則,但也同樣 給予它偽裝的獨立力量,最後給它內在意義, 於此意義中,恐懼與選擇和自由的運動緊密地 混合在一起。25 在德勒茲看來「死慾」是一股解放靈魂,使之自由 的本能衝動,這在飲江的詩中可找著驚人相似的闡 述: 你相信死後得救 我相信死後自由 你相信死後得救 你是你家國的槍手 我相信死後自由 我是我自己的石頭 ——〈Somewhere〉26 簡言之,詩作如能在不強化恐懼的前提下,恰當重 現死亡事件,藉以帶出積極正面的意蘊,便算是發 揮了「死慾」釋放靈魂體悟自由的效果。飲江的死 亡詩作中,按其發揮「死慾」的方式來看,大致可 分為兩類:第一類是我稱之為「銅樣安靜」—— 即 將內心的安靜樹立為景仰趨鶩的目標;第二類是「荒 誕戲謔」—— 通過引用荒誕志怪作品的死亡場面來 觸發思考。 就「銅樣安靜」一類而言,當然首推飲江的代 表作〈飛蟻臨水〉,詩記風雨臨近,憶起老父置孤 燈於盆水上,溺殺蓬飛侵擾的飛蟻。這是通過重複 老父的設計來表達懷念,當中卻通過飲江常用的所 謂「逆反連扣」—— 在跟王良和的訪談中,飲江以 其詩成〈皇帝的新衣〉來闡釋這種自擬的「層層逆 反」的技巧:「穿上」卻又「露出」;「露出」又 說「秘密」。27 詩委婉地突顯了其中的「差異」: 一方面說臨水的孤燈是唯一的光源,另一方面卻說 在黑暗中一家子的眼睛在「閃」;一方面說「父親

24

見《伏匿匿》,頁67。

25

德勒茲(Gilles Deleuze)著、江薦新、廖芊喬譯:《差異與重複》,台北:野人文化,2019,頁81–82。

26

見《伏匿匿》,頁249。

27

見王良和:〈逆反連扣,別有蒼涼——與飲江談他的詩〉,《字花》第16期,2008年10–11月。

90 | 聲 韻 | Voice & Verse


像一隻飛蟻/飛進另一盤水裏」似乎到了另一個世 間的父親還不脫撲火的習性,詩末則是「我們像飛 蟻飛來/也會像飛蟻飛去」。表面看來,是在拉近 跟父親的距離,大家都是飛蟻,實則老父是孤單的 一隻,而「我們」則還聚在一起,而且「我們」是 在孤燈的光幅以外的地方,在適應黑暗,將父親的 距離進一步拉遠。而「我們」既是「習慣黑暗」的 飛蟻,同時亦是眼睛會像星星一樣閃的光源,只因 遙遠而得微弱,未能吸引老父撲來,又進一步將「差 異」的距離拉遠。如此層層逆反,卻都不見波瀾, 詩人彷彿表現出不忍戳破異常珍視的那份寧謐的心 意,非但淡化了死亡的恐懼,更彷彿令人敢於正視 自己失去的空虛,令人在治癒中慢慢振作堅強起 來。這正是我所謂的「銅樣安靜」,甚至欣然接受 生命點滴在〈靜夜思〉描劃的「詩」中流逝: 何時呢我像我飄泊多年的父親 也望著悠悠月色 惘惘然對膝下的人兒 發怔 「故家的床前 有口水井……」28 水井不在門外的庭園,也不在天井中而在床前,不 能不說詭異。床前的水井令我想起〈飛蟻臨水〉中 的盆水和穩坐家中的嫲嫲,帶出了一個家的條件: 中心具備一個看似平靜卻深藏著不絕流動的生命能 量。王良和指飲江以「家」的意識寫出甚具質感的 作品,飲江指雙親給他留的最大教誨就是「尊重」: 「對常識的尊重,對學問的尊重,對有學識的人的 尊重」。29 又提及太婆曾對他媽媽說:「咁多個女, 心地最好喺你,最甩頭又喺你。」他說將之寫成了 〈世事蒼桑話鳴鳥之 甩頭〉: 永憶母親如是說唱: 世事蒼桑會唔見咗嘅嘢 何其多 船到橋頭自然直

神關了一道門 就會打開一扇窗 我兒呀 只要你對別人有足夠尊重 30 本來太婆跟媽媽說的家常話,在詩中成了重複的歷 史,變成了母親對自己說。甩頭一刻彷彿成了最後 審判的一刻,標準就是「是否對人有足夠的尊重」。 這似乎卻是飲江潛意識裏嚮往的一刻,因為自覺做 得很不錯,那麼應該便能得到母親,甚至上天的嘉 許。所以飲江重複寫了不少「甩頭」詩。 雖然這些「甩頭詩」橋段重複,但當中也不乏 新的衍異之處,例如在〈蝴蝶拍翼〉中,列出了許 多「無頭角色」:無頭將軍、刑天、施洗約翰、余 麗珍娘娘……到最後又回到「我的武士」,面對同 樣「多麼慘烈的苦刑者永劫輪迴的知覺」31 而在這 彷彿不斷重複的輪迴中,唯一的「差異」是遠方的 一隻蝴蝶拍翼,搧動了所謂的「蝴蝶效應」,不知 不覺間點化了「我的武士」醒覺自己無頭,才頹然 倒下,使之成為開首時的「無頭將軍」,整首詩本 來已是一個迴環,但詩人又來一輪「逆反連扣」: 「夢一輩子/又一輩子/無夢/的夢」,沒有了頭 仍能作夢,以志怪小說一樣的荒誕棒喝人審判時刻 隨時到來,反思自己平常對人有沒有足夠的尊重? 究竟平常的生活是「苦刑」,還是被迫「甩頭」回 望自己的人生?整首詩就是通過如此戲謔式的往復 迴環結構來進行靈魂探問,引人領悟平常該有的處 世原則。 在〈七段狐言〉中,同樣重複了「甩頭」的 橋段,但卻多了「換頭」的情節:「回返夢裏/她 將他的頭/跟她的頭/換轉/又側過臉來/調笑著 說:/『可抱怨沒有/男人』」32 這又令人聯想到 所謂的「對人的足夠尊重」,大概就是能否「易位 思考」,以了解別人的限制和立場。 飲江在詩中將潛意識中的「死慾」化成了一個 永恆輪迴的場景,引人從中撿拾值得秉持下去的智 慧和回憶,又將「苦刑」變成戲謔式的拷問:有沒 有將撿拾到的智慧在日常生活中實行出來:「舞台

28

見《搬石》,頁67。

29

王良和:〈逆反連扣,別有蒼涼——與飲江談他的詩〉,《字花》第16期,2008年10-11月,頁95。

30

見《搬石》,頁248。

31

見《搬石》,頁183。

32

見《搬石》,頁80。

Voice & Verse | 聲 韻 | 91


旋轉世界旋轉/我埋怨/我埋怨我/我埋怨我/不 知埋怨甚麼」(〈旋轉遊戲〉)33 今天的果仍是昨 天所種的因,要怨也只能怨自己,令我想起夏韶聲 的〈交叉點〉的歌詞:「苦困皆自願,心願自信定 能圓。不理多辛酸,只管耕耘,成敗不去算。今天 陽光正暖,我的心更暖。」如此便可提升自己面對 挫折的鈍感力,讓自己盡快抖擻精神:「像野草/ 挨著野草/……/如風一掠過我們都/不要絕望」 (〈家常(二)之亞當說……〉)34 暫作結語,開始輪迴 撰寫這篇評論,無他,為了履行自己 25 年前 的承諾,那時我剛大學畢業,沒甚麼工作經驗便擔 起整套「呼吸叢書」的責編。結果弄得自己焦頭爛 額,如飲江詩所言,要怨只能怨自己。不過還是想 守自己曾許諾為叢書中的每一位詩人撰寫評論,飲 江第一本詩集就是叢書之一,四分一世紀下來,我 陸續清還了稿債,給王良和、鍾國強的作品寫了評 論,現在完成了飲江,便只剩洛楓。 這篇評論雖然引用了德勒茲的一些觀點,但我 不是要將他的理論硬套在飲江的創作上,事實上德 勒茲的理論多建基於其他哲學或文學名著的解讀, 使之變得相當龐雜,有時甚至顯得前後不統一,不 便引用。這點倒跟飲江的作品相近,他的詩中同樣 隱括了許多的不同的典故。每次讀飲江的詩,我總 會想起德勒茲,反之亦然,所以即使德勒茲理論難 以引用,我也想盡力讓這兩位思考模式相近的腦袋 連繫起來,套飲江的話,即使「打個結也未嘗不 可」。但即使打個結,亦不希望那是個死結,所以 我以「微積分」的理念嘗試串連幾個飲江詩中的重 要課題,期望可以將飲江詩中的能量釋放和延展開 去,讓更多讀者可進入飲江詩的輪迴:以尊重別人 的心體味家常,並寫下自己的家常瑣事。當然關於 飲江詩的評論很多,但綜觀而言,都針對某些特定 詩作作點評,似乎較少就飲江詩的整個系統作鈎 沉、闡釋和串連,就讓我以下面的詩來總結,將評 論理性的鋪述融入詩的感性:

33

見《搬石》,頁96。

34

見《搬石》,頁68。

92 | 聲 韻 | Voice & Verse

歲月之甩頭甩尾 —— 析飲江詩後有感 沒有一個永恆的封面 沒有一隻手 要把它打開 抱歉打開了 給你看見的 是我焦頭爛額 甩頭甩腦的歲月 你讀著會怎樣描擬 即使只是單調的線性 鋪排,還是弄得 如斯狼狽,你笑說 即使單純寫個「一」字 裏面也有許多蕩漾 牽扯過去、現在 還有湊興的未來 還包括了空間 不管是否虛空總有 急於開門的咒語彈出 天地一沙鷗 天地逍遙一艄公 簡單一橫包括了 幾許浪頭的委曲 只要把許多微分的 瞬間堆積,像廚餘 發酵,從此,往後 我從人群中走出來 學會盪韆鞦 盪出一個你 你越盪越高 我站遠迴避 碰撞,成為你眼中 的他,接住了 你盪甩了的頭 因著尊重,我忍住 驚叫,雖然我未必 可像宴之敖捧著 眉間尺的頭 —— 兩度深吻 但定神始發覺不是 想像中,呀,那副狗臉


只是那一點鬍髭 不惹人親,他感到 腦筋明亮起來 立即摸摸個頭 猶在,才發現自己 精甩了條尾 無法走出 一道簡單的 直線,於是你 沿街呢喃自己沒醉 向我高喊沒醉 於是我也沿街撿拾 已化為燈飾,甚至 更遠的煙花

* 為了紀念跟飲江逾四分一世紀的詩緣,我特別把飲江三本詩集的設計元素揉合在本文 的手稿本上,製成一份紀念品送給飲江,以證明我很認真地讀過他的詩:

的他,如此 如此,才能尊重地 回應知道 早早知道 明明知道 V

‧封面上的框線標示了三本詩集的尺寸大小,一本比一本大,彷彿是想展示向外開拓的 志向。(飲江一定會不知所措的說沒有沒有,一笑!) ‧上、下兩個方窗分別是第一、二本詩集封面的特色,從方窗可見到每本不同的「暫作 書票」。 ‧黃色X形膠圈是第三本詩集的裝幀特色。上面所寫的句子是第一、三兩本詩集扉頁上 的題字。

* 「暫作書票」每本不同,上面一張還有編號,是 36/500。流 落到我手上的書票剛好是這兩個樣式,獨一無二,都由詩人所 集,來到我手中寄存了好些年頭,然後讓它們回到詩人手中, 可算得上是「緣份」的具體呈現。

* 開始寫作本文時開了一枝新原子筆,寫罷全文 13,000 字後剛 好用完整根筆芯,把它也葬入簿的中間頁的書脊,跟飲江詩集 設計一樣,增加手作原味。本文完成於 10/12/2022。

Voice & Verse | 聲 韻 | 93


一個下午重訪尖沙咀 黃淑嫻 天氣真的很熱 無情的太陽壓在頭上 蒸氣包圍每吋毛孔 我站在尖沙咀街頭 重新學習呼吸 過往這裏無數的服裝店 我可是沒有記憶的模特兒? 思想藏在身體隱蔽的地方 偶然隨風泄露 我把妳認出來 別來無恙嗎? 我們爬上舊樓 撫摸電梯暗啞的冷度 再一次站在這個位置看妳 不高也不低 這裏從來都是民間 妳總給人恨恨地誤會 過往的尖東、現在的高鐵 都扭曲了妳的身世 看不到轉角的街市 聽不到銅鐵的聲音 錯誤形容妳的氣味 我們坐下來 這個不能名狀的地方 任由熱咖啡緩緩融入熱空氣中 一隻尖頭的雀仔傲慢地飛來 你問甚麼是永久居住地? 我曾經以為這裏就是 父母的心臟還在跳動的日子 故居的貓咪懶洋洋地躺在地上 午後的陽光漸暗 你看到對面樓宇的金堆玉砌 我看到旁邊空無一人的荒廢

94 | 聲 韻 | Voice & Verse

我們走下木樓梯 珍惜那種殘舊不被遺棄的聲音 簷篷上冷氣機滴水是最佳配樂 下次我們再走進來 尖沙咀的街角 城市中心的廢墟 或許這裏真的不是永久居住地 或許…… 我們走在熱鬧的人群中 趕著各自的事情 雞蛋仔的香氣迎面撲來 這麼香 混合了民間的體溫 哪裏是永久居住地? 哪裏是,哪裏都不是 只記起冷氣機水滴在簷篷上的一刻 2017 年 7 月 31 日


攝影:周姍祐

Voice & Verse | 聲 韻 | 95


攝影:周姍祐

96 | 聲 韻 | Voice & Verse


冬日晨光下的賓尼迪 黃淑嫻 賓尼迪雞蛋來了 大家高舉刀叉 沉睡的笑容 發出嗤嗤的笑聲 黃色的大圓臉上 一柱可疑的晨光 嘴巴吃掉賓尼迪 吃不掉晨光 抬頭搜索 高樓密封的街角 晨光的身影 超越石屎的想像 貨車粗獷駛進來 晨光斷了再縫合 眼袋的男女談昨夜雀戰 純粹的晨光走入人間 有時我們看到 有時我們看不到 晨光不見了 晨光再回來 不想忘記街角 冬日晨光下的賓尼迪 繼續生活的忙碌 只能走入紛擾的下午 2017 年 12 月 11 日 與賴恩慈和阮智謙在棉登徑吃早餐談《亂世破讀》

Voice & Verse | 聲 韻 | 97


在山上 黃淑嫻 天氣不是完美 從來也是 雨點奔下長空的階梯 墮進墨綠的樹林 滑過輕盈的樹尖 這刻 散落眼簾 掛在臉上 閉上眼晴 看到站在樹旁的你 攀越葉尖更高的天空 默想未來 低頭靜思泥土 在猶豫與猶豫之間 樹根纏繞過去 霧氣層層升起 打開眼睛 看不到站在樹旁的你 我坐在高山的石上 萬物深沉 沒有開始 沒有完結 萬年光影,凝固 在細小的水滴 雨水混進皮膚 在毛孔深處融化 沒有真的看到 沒有真的看不到 天地悠悠 只感到石頭的硬度

98 | 聲 韻 | Voice & Verse

霧很大 水氣浸泡身體 追隨你朦朧的身影 無聲的腳步 森林的行走 沒有說話 沒有不說話 沉默是生存的重量 霧圈吞噬我們的聲音 裊裊白煙捲著大地 沒有真實 沒有虛假 感覺 在水滴與空氣之間猜疑 在山上 風吹散大地的迷惘 瞬間揭開壯闊的景觀 來不及眨眼 霧漸四散 群山顯現眼前 圍繞偌大的山谷 池水安靜地躺在中央 等待夏天的軟化 你凝神站在後方 咫尺天涯 我們是平原的小點 沒有歷史 沒有將來 霧合霧散 遠方的雲快將重來

總有一天 等待雲霧消散 我們吃一頓家常飯 閒談過去的愁苦 籌劃將來的笑臉 天氣總不是完美 從來也是 2018 年 2 月 11 日 台北向天池


攝影:周姍祐

Voice & Verse | 聲 韻 | 99


攝影:周姍祐

100 | 聲 韻 | Voice & Verse


我病了 黃淑嫻 我病了 而且病得很重 血絲纏著黏液 像蚯蚓 像毒蛇 鬼祟地爬行 滿身紅癢的皮膚 太陽下暴曬 膿瘡蔓延曖昧的邊界 我真的病了 而且病得很重 走入擎天大宅 迷失在沒有季節的溫度 尋找過往的藥方 失傳在光亮的名店 忘記過去 有人疾聲推銷 一種特效靈藥 名叫一地兩檢 我記起我以前的名字 佐敦道碼頭 這裏原是勤快的海邊 緩慢的海風 鹹鹹的味道 親密包裹船隻 日常雜亂的邏輯 沒有特效藥的承諾 歲月在灰色流逝 工人頭上的汗水 岸上涼風 平和了站在海邊 失意的眾人 回到日常生活的重擔 皺紋藏著笑容 強風吹過 留不下他們半點痕跡

我忘記我的新名字 柯士甸站 這裏是最昂貴的海邊 最金色的地段 告別了海風 只剩冷氣或廢氣供選擇 高樓包圍高樓 天橋纏著天橋 我被通知 在心臟挖一個洞 付上高速的款項 接通遠方更高的層次 金色地段更閃耀 日常生活殘破 在看不見的顏色 我這樣病了 而且病得很重

這裏不是我們的海邊 風不吹來 船不泊岸 剩下蒼白的速度 有人留下來 有人被失蹤 我不吃特效藥 相信藥方還在民間 或許 有一天 在無際的晴天 在月夜的星光 慢火烹調 苦澀的良藥 是的 我病了 而且病得很重

金色的土地 工人低頭工作 烈日頂上燃燒 舉頭尋找家常的晴空 不奢望高層次的異域 只渴望微風竄入背心 巴士從遠方駛至 在彎道蛇般爬行 說好了的高速? 載怎樣的乘客? 鐵路外 為何總是呆滯不前的時間? 偶然一個下午 輕柔的單車闖進來 在跨國的廣告下 不按金色的路線 延續不合時宜的人生

2018 年 7 月 11 日

Voice & Verse | 聲 韻 | 101


與也斯在紐約雪天吃 Sukiyaki 黃淑嫻 街道堆滿了雪 不是明信片答應的白 影像總讓人懷疑 紐約人腳踏骯髒雪堆 像向絕交朋友報復 穿黑衣趕路的城市人 只有我 沒有感情包袱的旅客 擁抱雪片身上溶化 天黑的紐約 雪失去白天稀薄的光亮 車頭燈霸氣主宰城市 高樓電力吞噬柔弱的雪絲 如果燈光熄滅 雪會否白一點? 是雪再下來早一點? 還是也斯早來一點? 記憶誤進山洞 時明時暗光影的舞步 在冰冷陌生的人群中 我看到你快樂和疲倦的笑容 你問:吃過 sukiyaki 嗎? 我答:沒有啊。 然後牛油在鍋裏融化牛肉

102 | 聲 韻 | Voice & Verse

我們走進一間家庭的店鋪 溫暖就在檯面上 我說我媽從來不吃牛肉 你說你尊重我媽的選擇 我問你對白雪的看法 你低頭 吃一口牛肉 喝一杯清酒 世界不是一張明信片 不白的雪也有不白的故事 牛肉在吱吱喳喳 聽著你的話 窗外一個瑟縮的人 踩著雪 低頭走過殘破的街道 很多年後 或許 我記起 sukiyaki 的夜晚 我可以想寫一個雪的故事 2018 年 12 月 11 日


攝影:周姍祐

Voice & Verse | 聲 韻 | 103


攝影:周姍祐

104 | 聲 韻 | Voice & Verse


雨天總會想起一些事情 黃淑嫻 雨天總會想起一些事情 垃圾箱內的一張字條 小說掉下來的書簽 堆在雪櫃的過期食物 雨天總會想起一些事情 絕地而立的椅子 集會中肩膊的接觸 烽煙裏奔跑的速度 揚起五十年的歷史 雨天總會想起一些事情 街角巧遇帶喼帽的詩人 海峽遠方等待內容的眼睛 安睡在冰涼溫度的老作家 來不及道別的婆婆 回到深山塵土的孤寂 然後,窗外傳來輕鬆的笑聲 貓咪高傲地爬行 陽光從隙縫中竄進來 樹葉上的雨點被遺忘 環山漸喑 我們走到外面,手擋住光線 隱沒在高樓 重回日常生活的暗沉 陽光讓我們忘記 雨中總會想起的一些事情 2017 年 7 月 18 日 2018 年 6 月 24 日修改

Voice & Verse | 聲 韻 | 105


瑪尼大海 余婉蘭 之一 我的身體搖蕩 在潮退,潮漲 我的恐懼,時而月牙,時而月滿 赤身淤泥 陪伴我的是幻覺,回憶 我一直被輪迴 任意丟棄 鬼魂在耳蝸輕輕聲喚我 「請妳們終止孤獨 以及 終止秘密」 靜謐水光搖蕩 潛意識喚我 唯我一人 沒入幻覺 在瑪尼大海裏 有人牽著我 之二 我們由上一場的死亡 無目的地漂流,那時我們已習慣與死人結伴 如果我是一棵樹,或一大海 就沒有這種結伴了,我們靈魂隻生 巨大而無情 我們忘記不能再老下去了,似乎不滅了。 瑪尼大海裏手持念珠,我們遊吟創傷 救贖,懸空,就這樣已目睹一整個我 人兒只能這樣,憎恨懸空 無目的地 又落在一處 與夢中的顛倒無異 沒有靈魂是孤獨的 我們不知道我們 一早已盛載一個大海

106 | 聲 韻 | Voice & Verse

之三 有一些種子 在栽種枯萎 如像種出了一個龐大的死亡 我們反覆地回到裏面,往後有所滅沒 「讓我們終止孤獨 以及 終止秘密」 靜默的鬼魂曾在耳蝸喚我 瑪尼大海裏 一個浮游及沉沒的念頭之中 從來沒有一整個我,說要死去 我們懸空在我們裏面 我們沒能為了擁抱而生於人間


攝影:周姍祐

Voice & Verse | 聲 韻 | 107


攝影:周姍祐

108 | 聲 韻 | Voice & Verse


荒木陽子 余婉蘭 我帶上黑貓牠躲藏在我的腋下 我們每天散步 我每天帶一大捆鮮花見她 裏面有最美麗的向日葵 沒消幾天就死去的向日葵 我所張望的東京沒有日和時份 冬天的雲太多 雨無法下降天空迅速膨脹 我張看的東京沒有日和時份 貓兒後來跟著死去 因消瘦而死 我接著上吊 那幾天的雲特別奇特

Voice & Verse | 聲 韻 | 109


物質虛空,一夜造神 余婉蘭 (一)造像 1. 他要從我的椎脊,伸出一堂梯 引導它連接子宮 爬上來 爬上來,生命一開為二 我甚至探進潮濕的春天、虹的起點 眾多幻影蒸騰的一夜 嬰流向 夢的底部 2. 捲我左右兩排肋骨的 是欲,是雷電 落索索如一塊葉的遺骸覆我 你掌紋的生命線要烙我 燙我,我便燒 3. 一躍從她臉裂出半個 她半個躍又裂半個,半個躍又裂她。她眾在笑 眾像行走的浪無求無哀,像半個的 奼紫嫣紅 漫山荼蘼生一半,死一半 半個孕育 半個為了走神,幽密,絕跡 4. 若果我的嘴角滴出一個江河。 一次經血是一場生靈屠宰。 吸吮我一口乳汁成了一個族的豐收。 夢裏我曾復活過一座城,隕落一些星球。 我是霧水,一尾月,一張利牙。 一生是一場招魂法事。 5. 風要篡奪另一些風。結束與開始 同時被揚起了,或者默認這一種揚起 —— 一直未曾降落。

110 | 聲 韻 | Voice & Verse

記憶蒙塵才足夠沉墮。無骨無膚故此 才能渡時間、和你我 去彼岸 —— 去一個無風帶,兩塊靜止的血肉 (二)造雲雨 6. 燈火扁平,夜壓縮,小屋深處兩枚影子纏綿 那不是你我 一唇燙淌,相濡如沬,耳邊吁吁有風降 那是西伯利亞的風,他說 降於初春的雙乳豐碩,有肉香 舔的無非是生機,無非也是心事 旋律沉升如月,無非一再把情感籠罩 收成了密雲:降雨,降風 繼而降惑 何不為聾子,為盲目,四肢癱墮? 雙腿盤旋像星羅萬狀 誦以腥臊之詩,耳邊吁吁、 淺淺像波紋濺過的 不曾有過,一切不曾有過 此刻因為歌頌催生而起的頹圮 完美,永久 流進無垠 不曾有過 (三)造虛空 7. 大地上意念的屍骸 是你意識皮層削屑而生的堆疊 一褶一褶如夢的唾液 黑夜一直經由人間,直抵光的盡處 我才能照亮手中的小字,小字上如同密麻麻的籤咒 生命於你不是謎,而是一場死生流向 一種廢塌感,或曰一場無血的靜默的劫難 白晝無光,尚且傷痕燙貼,無漏風,無夜


攝影:周姍祐

Voice & Verse | 聲 韻 | 111


攝影:周姍祐

112 | 聲 韻 | Voice & Verse


浮雲 余婉蘭 雲就像一頭動物,伏在塵埃為了 嗅不見餘生的氣味 一翻覆,雲又成了雲的本身 我們藉著雲,抵達那 明明不曾存在過的荒涼之境 因而我們都一一嗅遍 塵土餘生的氣味,是為了保有一塊腹土 為了一塊不存在又必須存在的腹土 我們還要探究言語麼? 雲把言語捏成霧 曾存在過的必然蒸發 為了下一頭動物的出生 一頭懂得哀悼自己的動物 語言把雲 捏成記憶 捏成一張容顏 故事忽明忽暗,忽暗忽明 腹土裏一再流傳 那些懷遍的終究要出生 就像土終會成水,水終會成雲 而雲終不會再是雲

Voice & Verse | 聲 韻 | 113


少年 余婉蘭 鳥很早就從密雲之中,跌墮下來 遍地僵直 少年也同樣數遍跌墮 有醒過來的,眼簾重新張開的 而世界無如新,無如願 最想吃嘴邊可及的甜味 並且他曾於迴光中,曾與母與父重聚 任誰也希冀流連的迴光更甜 好像時代 會在甜味中蒸發 它終於沒印在腦殼,任別人如何敲也不溢出來 的稠濕意念 昏沉中任意蒸發了 此刻他接近自由。 無那個要他命的世界 也無那個黑色念頭中各人肢體輪廓的依稀 頭顱好好地包裹 不透風的 他們每一個黑色念頭 像無記認,在另一刻接近的自由 被瞄準。

114 | 聲 韻 | Voice & Verse


攝影:周姍祐

Voice & Verse | 聲 韻 | 115


攝影:周姍祐

116 | 聲 韻 | Voice & Verse


暴力胎 余婉蘭 暴力像一道流星 彎著刀子劈進生命 也可以像環抱,悶熱汗像太陽的無理寵愛 嬰兒的小拳頭 似一條小金魚的盲撞 掙脫一個族譜之姓 不曾出世 如水面由一個生命吐出的泡沫,再聚另一泡沫 凝結得大 爆破也大 為水的戲法,神的戲法 推開了一個空白 嬰知道他是世界暴力的雛形 以否定、逃離約束的本能,把火燒得像連上了天空 我們眼珠的玻璃狀眼膜似冰川般 崩塌 哭成雨 那同樣是嬰兒 動不動就把出生的悲哀、業障 哭喊下去,直至成年時乾枯 以一棵冬天樹的靜寂 帶進暴力的黑夜

我們活,我們退 看到一切的預演 即預言的初見 舞台只有失陷的俯伏,不曾期望的笑 都不漏地帶回來 嬰兒見著流水波折 聽時,以為是暴力的聲音和情緒 傷口像一個破洞但透進光 性也是一種情願與壓抑之間的 暴力情愫 終點,源頭 水無論如何也洗不乾淨水,不是嗎? 以泥土塑成的人也是 除非令本質也洗掉。洗即是殺。 暴力即僥倖 終而導向愛與白河

不見任何人把影子帶進來 寂寞得像死去多遍的 兔子 生命的轉念 即一個生命影子的念轉 嬰兒深知他每個不明的指向,帶他步向更遠的速度 燒紅的泥漿像一座山形,帶著一切趴在它身上的影子 天空俯視風的影子 流轉 有兩道密雲,失去軌跡 為了令天象奇異 像一個女子輕輕感覺,有浪一波一波 蕩過肚皮般來回輪迴得如此舒服 陷進一個夢

Voice & Verse | 聲 韻 | 117


四月香港 梁匡哲 趕不上兩點鐘的那班車 因為我在等我的軟弱 等一片雲瓦解、等河轉彎 只是有時大霧 有時擁抱了卻忘記說不好意思 幸好還有睡意 陪著我們 做著這些沒有結果的事 好像我曾短暫是神 聽見海浪說:我不能忍受你 跟我做一模一樣的事 譬如愛嗎 不知道誰的軟弱比較持久一點 譬如很多 東西我們不需要懂 像流星要怎樣過完它的一生 地球轉動不是故意的 貓咪在我背後磨爪不是故意的 只是站在這裏 我感到所有乘客都是 時光的棄兒

118 | 聲 韻 | Voice & Verse


攝影:周姍祐

Voice & Verse | 聲 韻 | 119


攝影:周姍祐

120 | 聲 韻 | Voice & Verse


給不清 梁匡哲 洗澡時他不時想起 我們摸著對方的肋骨 所有交換暫時停止,示意 哀愁之盛夏持續不斷 有時是愛,有時是灌漿作業 鳥聲正以秒速墜下 聽說他們害羞而飽滿 而你撞擊、短聚、且默認 時間是我所有的情敵 他將無法如願 分享曾經允諾的一束玫瑰 在一陣風裏,它開始已然潰散的憶述: 天亮了,亳無懸念地 他將隸屬我頰邊 最偏遠的小城 我將想念她各種味道 以她一顆無垠又清澈的心,寶石似的 含著彼此的乳頭 如一顆恆星 他燎原的胸口倏地顫動 形同沙漠,她低頭 埋著寂寞的贖金。

Voice & Verse | 聲 韻 | 121


一首詩 梁匡哲 不可能的,每把匕首不可能認識 所有心臟。你不可能喜歡泡杯麵 而不喜歡等待。你不可能患上感冒般的 戀愛,這是不可能的。你的性格不可能 清澈見底。你不可能記得每房間空氣 的次序。實在不太可能。字母飄飛,鳥鳴。 不可能的,你竟然像寶特瓶一樣地 獨特。我從未看過正在演戲 的草原,但它的確能夠翻譯 整個天空。當蜂蜜般的諾言確鑿 我們輕撫過彼此的背部,然後 我摸黑走過太陽涼快的表面。 2012

122 | 聲 韻 | Voice & Verse


攝影:周姍祐

Voice & Verse | 聲 韻 | 123


攝影:周姍祐

124 | 聲 韻 | Voice & Verse


你確定找我嗎 梁匡哲 抵達某處。 我不說話也不思索 是甚麼也好,抵達某處 把輕盈的鞋子脫掉 從皮膚開始冒汗 像我從牆壁聽見水聲 從水裏生火。首先要發現自己 內裏一無所有 為一連串煙霧 捨身取義 贈予他要的舌頭 我們是彼此的鑰匙 穿越鎖的盡處,說出通關暗語 捂著 夜間開花的心臟 神明啊 我願遠離每個你在的時刻 坐車的時候 昨日之我皆已隨風盪去 一棵樹用多少時間說服 每一片樹葉 此刻我坐著 並且想著我坐著這件事情 午後。 看過的那片雲早已抵達某處 2019/9

Voice & Verse | 聲 韻 | 125


有人在嗎 梁匡哲 我故意留下你,走去睡了 我需要在你的胸膛深處找失落的龐貝 我需要雷電打在同樣的屋頂,雲層靜下來聽 一個撥錯的電話,我需要室友 他明亮、有窗,餓的時候想我 我知道這會麻煩你,鬍子需要有臉 你有我需要的無邊無際 我需要工作,為了不再工作 我需要謊言,她就脫下一座城市 而且還有我需要的一隻水杯,讓水說服我 我流的是透明,你流的是魚 我們緊緊的相擁像海 我需要適當的,瞞不過你的那種軟弱 我需要一些從沒到過的地方去把它們埋掉 我從不需要自己,除非你喜歡

126 | 聲 韻 | Voice & Verse


攝影:周姍祐

Voice & Verse | 聲 韻 | 127


攝影:周姍祐

128 | 聲 韻 | Voice & Verse


清明 梁匡哲 清脆的雨滴滴答 我的早晨, 那些無聲無息 跑在前頭的時間。 你想當他的空氣 而他只想全心全意當你的病 如果你在乎此刻的世界 會否像你想的 那樣兌現 我看見 鳥媽媽在築巢 河流和平常一樣,每天早上 流過同樣的路線 那些不移動的 蘋果掛在 摘不到的地方 每一個字從宇宙 花了多少時間才來到我的眼睛 有時候喜歡就是 看起來遙遠的事物 沒空細想 那是不是個無底寒潭 不開燈對你的臉龐 帶有更深的期待 不發生的事 往往是愛

Voice & Verse | 聲 韻 | 129


Voice & Verse Special Feature: “Neighborhood” Part Two continued from page 55

Of objects touched, of words said, of feelings felt, of people seen and remembered. I will never be like Xi Xi, who wrote so engagingly and lovingly about her neighbourhood To Kwa Wan. I will never be like Sampson Wong, whose knowledge of places in Hong Kong is deeply impressive. I will never be like Dung Kai-cheung, who can talk about Spring Garden Lane, Ice House Street, Sugar Street, Possession Street, Tsat Tsz Mui Road, and Sycamore Street. Perhaps I can never be a true Hongkonger, I think, because I don’t pay enough attention. But our contributors do pay attention, whether they be from Taiwan, Bangladesh, the US, the UK, the Philippines, Ireland, Australia, India, Canada, and Hong Kong. The section has a strong Hong Kong presence. And I am pleased to present translations of Yu Xuanji by Lucas Klein and of Derek Chung by May Huang, taken from forthcoming collections. This has been one of my proudest selections for Voice & Verse. Sunday 9 April 2023 V

130 | 聲 韻 | Voice & Verse


Turn static files into dynamic content formats.

Create a flipbook
Issuu converts static files into: digital portfolios, online yearbooks, online catalogs, digital photo albums and more. Sign up and create your flipbook.