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鞍藤的春天

主任序

馬鞍藤的春天

主任序

王逸群

呈現腦海。這些年來，他努力從創傷的記憶中恢復，慢慢地戰勝恐懼、怨懟，打開封鎖的記憶

忘的傷痛，常在午夜時驚醒，過去的記憶、難友的遭遇、刑求時的羞辱排山倒海而來，一幕幕

過去，陳前輩對於白色恐怖的經歷，總是保持緘默，甚至不敢告訴妻子真相。抱著難以遺

些人、這些事，才能成就他今日泱泱長者風範。

歷史書上一個名字。書中的每個人，即使是如浮光掠影般出現的人名，他都默默紀念。因為這

重情誼的陳前輩，刻意收錄難友們年輕時的照片，留給讀者意氣風發的面容，而不是冰冷

越歷史場景，其中的人物歷歷在目、躍然紙上。

歷史遺跡。更以樸質的文字，還原白色恐怖時期的歷史氛圍。閱讀他的故事，彷彿帶著我們穿

前輩以準確的記憶力，描繪戒嚴時期羈押、審訊處所，如調查局、看守所這些早已不復存在的

書中回憶的長河，緩緩流經七十餘年，訴盡陳前輩對人、對土地、對歷史的熱愛與包容。

感謝受難者、也是本處志工的陳新吉前輩無私貢獻，得以忠實記錄一段隱晦歷史的始末。

︽馬鞍藤的春天︾是國家人權博物館籌備處首度出版的政治受難者長篇回憶錄，首先特別

2

盒子，拋棄了恨、消化了痛，一次又一次重回記憶現場，只為替歷史作見證。

現在，陳前輩在傳承歷史的使命感中，活出了光采。他擔任景美園區導覽志工，與年輕人

分享自己白色恐怖的經歷。陳前輩曾說：﹁我不再握緊拳頭，我鬆開我的雙手，隨時準備接受

別 人 的 善 意 ，隨 時 握 手 言 和 ； 如 果 我 再 握 緊 拳 頭 ，什 麼 也 得 不 到 。鬆 開 雙 手 對 自 己 、對 別 人 ，甚

至對社會和諧都是好事。﹂看到陳前輩以自己的生命故事，不但激勵每位參訪的年輕學子，更

深刻瞭解臺灣這段傷痕歷史，陳前輩的確在他生命的缺口上，長出更多的枝葉。

每位前輩的白色印記生命史，是歷史洪流中的微觀記憶，若歷史記憶的鏈條斷裂，歷史也

就斷裂。惟有修復、保存記憶的鏈條，才能修復歷史的原貌。︽馬鞍藤的春天︾在情感上，真

實傳達陳前輩面對生命無常，所展現的堅忍、信念以及勇敢，而詳實的內容，更補綴了白色恐

主任序

王逸群

國家人權博物館籌備處

怖時期失落的缺角。此書將可成為推廣人權教育、還原與反思歷史的素材，更是本處推展修復 歷史記憶工程的使命。

馬鞍藤的春天

3

自序

馬鞍藤的春天

自序

陳新吉

年，我近六十歲，將自己的遭遇寫成一本﹁苦難故事﹂。十年來，我不斷提醒 ○○○

七年十二月成立以來，著手臺灣轉型正義 ○○

九年有幸認識﹁臺灣民間真相與和解促進會﹂，因他們的邀請，我接受訪談，使 ○○

我重新有機會面對自己過去的苦難。促進會自二

在二

讓 孩 子 自 由 似 乎 相 當 困 難 。因 此 ，我 應 該 學 習 適 時 放 開 雙 手 ，給 予 長 大 的 孩 子 獨 立 自 主 的 空 間 。

己時，便疏離孩子，使下一代能盡快獨立生活。但人類撫養期太長，父母付出太多的愛，所以

為他們心裡的負擔。我觀察大自然的景象，從中領悟生活的智慧，許多動物在下一代能照顧自

長大之後，自然希望過著他們自己的生活，如果我繼續像他們還是孩子的時候一樣關心，會成

同時，我提醒自己，不要想從下一代的活力中獲得生氣，而過份地纏住自己的兒女。孩子

感情，更有熱誠的心靈。我必須要學會淡忘過去的痛苦，才能以更積極的人生態度面對未來。

易，因為我的人生經驗逐漸增加，而且認為在過去艱困環境中的﹁我﹂，比現在的﹁我﹂更有

的朋友而悲傷。有時靜下來想，我應該朝向未來，思考未完成的工作。但要做到這一點並不容

自己，不要生活在回憶中或太沉浸於過去的一切，也不要一直追憶消逝的苦難日子或為已去世

在二

4

相關議題。他們眼看當年的政治受難者及家屬逐漸凋零、歷史遺跡留下甚少，因此極力與時間

一 ○

年一月三十日輕微中風之後，暫時不 ○

賽 跑 ，盡 可 能 保 留 戒 嚴 時 期 少 為 人 知 的 歷 史 真 相 。於 是 他 們 帶 領 一 批 解 嚴 之 後 才 出 生 的 青 年 ，積 極進行政治受難者口述歷史的計畫。 看到這種情況，我感到自己力量的微薄。在二

用早出晚歸，也無法南來北往、東奔西跑，我靜下心來深深的思考，在我有生之年，記憶猶存

之際，我能為年輕的一代做甚麼？年輕的一代曾說過：﹁我們要以青春為你們護航﹂，那麼我 該用甚麼心力來幫助他們呢？

到了年老，我回顧一生，對於過去的遭遇，卻有不一樣的看法。孩童時，我看到中國內戰

而離鄉背井的大陸來臺青年，處境非常艱困，如今他們垂垂老矣，現在的我，比較能體會當年

他們來臺時的無奈與困境。青年時代的我，遭受極權統治無情的摧殘；中年時代的我，在白色

恐怖的政策下流離失所，飄盪不定。但我並沒有因此放棄希望，讓那邪惡的洪流將我淹沒，隨

波逐流，反而力爭上游。每當我困頓不前時，總是想起當年我蜷伏在黑牢裡，絕望、無奈、哭

泣 之 時 ，上 帝 對 我 的 應 許 說 ： ﹁ 你 身 上 的 苦 難 ，是 我 愛 你 的 記 號 ！ ﹂上 帝 給 我 的 劇 本 竟 是 如 此 ！

自序

我 所 扮 演 的 角 色 在 祂 的 看 顧 下 ，走 一 段 相 當 漫 長 的 坎 坷 路 之 後 ，才 讓 我 體 認 苦 盡 甘 來 的 恩 澤 ，於

馬鞍藤的春天

5

馬鞍藤的春天

是我認為我應該出來作見證。

自序

大河中。我期望自己能像河流一樣，在經歷人生各種歷練後，毫無痛苦地融入社會的群體中。

流湍急衝過岩石，越過瀑布，從各處來的水越來越多，河床漸漸的寬廣起來，最後匯集到泱泱

西方哲學家羅素曾說，人的存在應該像河流一樣，水的源頭處，兩岸狹窄，水量很少。水

才能在此安身立命，自由地追求自己的理想。

之分。希望藉著我一生的遭遇，使大家記取歷史的教訓，不使錯誤再重演，如此我們後代子孫

性的時期，也讓他們體會我如何放下憤怒，以還原歷史真相為最大考量，超越藍、綠、左、右

現身說法，都是我的見證。我最大的盼望，就是讓年輕的一代瞭解，臺灣過去曾有一段違反人

如今有機會在國家人權博物館籌備處的景美、綠島人權文化園區，擔任導覽工作，每次的

的縮影。

權統治下曾充滿不公平與不公義，我所寫下的雖然只是個人的親身經歷，但卻是白色恐怖時代

我嘗試以平淡、顯而易懂的話語敘述，希望能讓年輕一代真正瞭解，過去數十年來，臺灣在極

難者，可以能言善道的說出自己的苦難。我才疏學淺，無法用較優美的詞藻表達過去的種種。

我不像有些受日本教育的政治受難者，不易用中文表達他們的冤屈，我也不像某些政治受

6

二次大戰時出生的孩子已凋零，二二八事件前後出生的孩子已近老年，白色恐怖時期出生

的孩子已步入中年，解嚴之後出生的孩子已成為青年。我感到欣喜，能在有生之年看到歷史一

二

於新北市泰山

一三年五月 ○

棒接一棒地傳遞下去，許多人持續關心這段歷史，並熱愛祖先留下來的美麗家園。此時我可以

自序

輕聲的說：﹁過去雖有苦難，但我並沒有虛度此生！﹂

馬鞍藤的春天

7

我躊躇著

馬鞍藤的春天

曲終人散

身旁漸漸離開的身影

一一離我而去 《默默的祝福》 許字 攝 蔡瑞月文化基金會提供

主 自任 序序

像是陪伴我度過一生的難友

8 8

馬鞍藤的春天

自序

9

馬鞍藤的春天

推薦序

施明雄

拜讀完他的大作，要讚美他有好的記憶力，歷經五十年之久，他依然記得所有待過、關過

運人人不同，但每人走過的路，必留下腳跡足痕。

篇二十三篇﹁走過死蔭的幽谷﹂，是他遭遇苦楚鞭撻時，能勇敢承擔忍受的原動力。人生的命

新吉兄是位虔誠基督徒，在他人生苦難艱辛的時候，總是以逆來順受的態度面對。聖經詩

現今的民主自由。

極權專制統治迫害的英靈前輩致敬，沒有他們前仆後繼，視死如歸的壯烈精神，臺灣也不會有

的 遠 空 ，閉 目 默 思 ，衷 心 感 謝 先 祖 先 賢 無 怨 無 悔 的 奮 鬥 犧 牲 。尤 其 向 四 百 多 年 來 遭 受 外 族 欺 凌 、

們，流血流汗甚至喪失寶貴生命，方能有今日吾人活命的臺灣，寫這些字時不禁抬頭望向故鄉

屋、篳路藍縷將荒山野地，變成子孫永久賴於生存的所在。臺灣就是有好多好多像新吉兄先祖

首先要欽佩新吉兄不忘先祖輩如何開拓墾耘故居地﹁豬高坪﹂，族人斬竹披棘、整地蓋草

我寫一些文字陪伴他的大作，留給歷史後人審視，惶恐中倍感欣慰與榮耀。

國家人權博物館籌備處要出版新吉兄的回憶錄︽馬鞍藤的春天︾，經與新吉兄的商量，邀

走過死蔭的幽谷，我們不再驚嚇

1 1

苦牢中難友的姓名。更難得是，他出獄後接觸的大小人物，無論男女老少，新吉兄都能牢記她

︵他︶們的姓名，這就呈現新吉兄是位有心有血、有情有義的兄弟，辛苦了，新吉。

新吉兄的案件，可說是施明德和陳三興﹁臺灣獨立聯盟﹂案衍生的分案，也算是同案的難

友。他二度進出臺北青島東路三號臺灣警備總部軍法處看守所時，我和大哥施明正已被判決有

期徒刑五年，移送臺東泰源感訓監獄。出獄後，大家辛苦地尋找生命的活路，加上情治人員嚴

密監視，難友間甚少往來。美麗島事件後，我流亡加拿大，直到千禧年間回臺參加難友黃重光

兄嫁女兒的婚宴上，才與新吉兄重逢。那時他有空就來新竹我暫居處，載我四處訪友觀光，聽

他述說出獄後悲凄摻喜︵娶妻的過程︶的情遇，還有他在警總看守所當外役，碰到女難友吊頸

自殺的慘景，讓他精神潰散，被送往醫院住院觀察，幾乎要送精神病療養院時，他偷跑回看守

所 報 到 ，撿 回 重 新 面 對 人 生 的 活 命 ，真 是 走 過 死 蔭 幽 谷 的 人 。雖 然 飄 逝 的 歲 月 看 來 悲 傷 悽 慘 ，但 多采多姿的經歷，值得寫下來傳誦予後人。

我 沒 關 過 綠 島 ︵ 我 較 喜 歡 稱 它 火 燒 島 ︶，不 過 我 曾 好 幾 次 翻 山 過 海 去 探 視 施 明 德 。一 九 七 二

年泰源事件後，全部人犯移送綠島，有次明德患急性盲腸炎，轉送臺東醫院緊急開刀，發現盲

推薦序

腸已潰爛爆裂，幸好即時割除清洗，救回一命，回綠島病房休養時，才通知親人面會。

馬鞍藤的春天

1 1

馬鞍藤的春天

推薦序

民黨極權專制時，死於槍口刀劍下，被視為﹁匪徒、叛亂犯﹂的英靈，興建一座象徵大和解的

最後我有一願望，希望不論那個政黨執政，能為壯烈犧牲在荷蘭人、滿族人、日本人及國

放出美麗的花朵，新吉兄用充滿生命活力的﹁馬鞍藤﹂當作書名，有他特殊的潛在意義。

島貧瘠的海岸，能忍受海浪、暴風雨、烈日的侵襲，枝藤依舊強韌茂盛。春天來臨時，還能綻

讀完畢業於警總青島大學園藝學系新吉兄的︽馬鞍藤的春天︾，方知道馬鞍藤雖生長於綠

機強行要拍，但被明德拒絕了，當年十一月，我就離開臺灣，再不登上火燒島了。

兒子和三位姪甥女又去看他，那時監獄長還特准我們和明德拍照留念。獄方政戰官也手持攝影

然而不怕死的施明德，高雄事件再次判無期徒刑送綠島。一九八一年七月，我帶七歲的小

都有回家的希望。

收音機廣播：﹁蔣中正總統崩逝了！﹂我們政治犯都知道，偉大的領袖逝世，無期徒刑的難友

一九七五年四月，我帶四歲大的兒子和內人，再度去探慰施明德，回途中聽到公路局班車

客們嚇得面青臉綠，彷彿剛走過死蔭的幽谷。

十人座的陳舊小客機去綠島。就是那一次，我搭乘的小客機飛馳在跑道時，突然引擎熄火，乘

那時交通沒有現今方便，往返綠島，要先搭公路局的巴士，在臺東過一夜，次日，才乘搭

1 1

﹁ 臺 灣 英 靈 紀 念 祠 ﹂，忠 實 記 載 他 們 反 抗 不 求 饒 命 的 史 蹟 ，讓 後 人 追 思 敬 拜 。今 日 的 民 主 、自 由 、

推薦序

二

一三年十月十五日 ○

施明雄寫於加拿大多倫多

人權與公義的伸張，沒有許多英靈流血的奉獻犧牲，臺灣無法發展到如今，樹立於自由的國際 之林。

馬鞍藤的春天

1 1

馬鞍藤的春天 推薦序 1 1

1968 年，我與摯友黃重光，從警總軍法處青島東路看 守所移監至新店安坑分所，當辦公室的外役。我負責庭園 花木管理，黃重光負責辦公室的行政傳達工作。我們時常 禱告、查經和吟唱聖詩。在這五年的監禁歲月中，難得有這 樣平靜的時光，值得回憶。 黃重光於 1968 年 6 月 16 日出獄，我於同年 7 月 6 日 出獄。出獄後各自追求生命的出路，至今，情誼永固。 1968 年 6 月 3 日下午 3 時 難友黃重光攝於軍法處看守所安坑分所辦公室區的水池前

馬鞍藤的春天

推薦序

1 1

馬鞍藤的春天

推薦序

向陽

中所述情節，讀來令人驚悚；但即使出獄之後，他同樣因為曾為政治犯的緣故，繼續遭到統治

目睹同監難友生離死別之痛，在重重死亡陰影的籠罩下，他也曾害怕驚懼、精神耗弱，回憶錄

陳新吉前輩二十二歲被捕、二十七歲出獄，這五年期間，他歷經嚴刑拷打、羅織罪名以及

花，也讓我們看到了與他一樣的眾多受難者共有的深刻傷痕。

下了這本回憶錄，正像沙礫之地綠意盎然的馬鞍藤，為臺灣白色恐怖年代留下了珍貴的見證之

路 上 匍 匐 前 進 的 故 事 。如 今 閱 盡 滄 桑 ，他 放 下 了 屈 辱 、仇 恨 與 憤 怒 ，以 平 和 之 心 、泱 泱 之 筆 ，寫

為緯，寫出了政治受難者如何在黑牢之中奮勵自勉、在酷刑之下悲愴療傷、在人生最暗晦的道

遍海岸沙灘的畫面。在這本回憶錄中，他以自己的人生歷程為經，以白色恐怖年代的受難經驗

展讀陳新吉前輩的回憶錄︽馬鞍藤的春天︾，眼前浮現的就是這樣一幅馬鞍藤紫紅之花開

生湠出了綠原。春風一來，就開出美麗的紫紅花海，向沙灘和海湧宣示不屈不撓的生命力。

面對烈日曝曬、風雨侵襲、海浪擊打，蔓莖依然堅毅地向著四方拓展，逐步蔓延，在砂礫之地

馬鞍藤是匍匐性多年生草本植物，生長於海岸與沙灘，在最惡劣的環境中匍匐生長，儘管

不屈不撓的生命力

1 1

者的壓迫而無以維生，在被監控、被干擾、被歧視的情況下，他流落街頭，四顧茫然，一度萌

生 自 殺 的 念 頭 …… 。 讀 這 本 回 憶 錄 ， 我 們 不 只 看 到 陳 新 吉 前 輩 的 苦 難 人 生 ， 也 看 到 了 白 色 恐 怖

年代臺灣社會集體面對的苦悶、悲傷與災厄，一如他在︿自序﹀中所說﹁我所寫下的雖然只是

個人的親身經歷，但卻是白色恐怖時代的縮影﹂。就算這縮影已經蒙上時光的舊澤，依然如是 鮮明不滅。

相對於大歷史的敘述，這本回憶錄以政治受難者的生命史呈現出來，有血有淚、有悲有

喜 ，陳 新 吉 前 輩 的 文 字 流 暢 ，不 加 矯 飾 ，娓 娓 道 來 ，更 見 真 實 ； 加 上 他 執 筆 之 際 已 過 花 甲 之 年 ，走

過坎坷沙礫之路，看淡苦難，且能超越政治。以淺淡之筆，追述前塵往事，更令人動容。本書

的可貴在此，既記錄了大年代中小人物面對威權國家機器與統治暴力的無可奈何，也記述了小 人物面對威嚇、監禁、死亡與絕地的忍耐、堅韌和寬容。

黑暗終究會過去，光明終究會來臨；走過黑暗，方知光明之可貴。讀陳新吉前輩的回憶

錄，可以讓我們了解今日臺灣的民主、自由與人權因何而來，也可以體會眾多民主前賢付出的

犧牲與奉獻，更可以鼓舞我們，繼志前賢，堅持正義，為臺灣的民主、自由與人權奮勵前進。

推薦序

向陽，本名林淇瀁，跨領域作家，現任教於國立臺北教育大學臺灣文化研究所。

馬鞍藤的春天

1 1

刑求他。

馬鞍藤的春天

推薦序

蕭渥廷

在那一次的見證中，陳新吉還談到駭人聽聞的酷刑。當時，當局為了要逼供陳新吉，連續

為了活下去，他想盡辦法，不讓自己喪志，更不能屈服。

不舒適，強迫自己擺動四肢，讓身體動起來。

想就這樣被擊倒。他奮力起身，在狹小的四方空間內，延著最長距離的對角線，強忍著身體的

幽 暗 的 牢 房 內 ，空 氣 汙 濁 悶 熱 ，讓 他 非 常 不 舒 服 ，甚 至 想 嘔 吐 。但 想 到 自 己 是 無 辜 被 抓 進 監 獄 ，不

陳新吉談到，當年被抓之後，立即被關進一間很小的獨居牢房。他原本想做仰臥起坐，但

這時，原本安靜聽講的陳新吉，突然發言，說他要為大家作一個見證。

被牽連送往綠島成為無辜政治犯的過往歲月。

甄向來訪的人員，解說著我的老師蔡瑞月的生平，當然也談到了蔡瑞月因丈夫詩人雷石榆，而

國家人權博物館的人員，之前來到蔡瑞月舞蹈社參訪。那一天是由舞蹈家詹天甄導覽。天

和陳新吉先生結識的經過，是一段可貴的緣分。

一段生命之歌，一堂珍貴的傷痕教育

1 1

﹁很痛苦，我快崩潰了，我跟上帝說，我快受不了啦！﹂陳新吉對大家說，當時他突然聽

見一個微小聲音：﹁你身上的苦難，是我愛你的印記。﹂這道溫暖的聲音灌入陳新吉當時已孱 弱不堪的身體。他頓時淚水決堤，覺得自己得救了。

不久，陳新吉再次造訪舞蹈社，深入談他在監獄的日子。那是一段對他而言，極為黑暗的 歲月。

獄中生活條件差，時時遭監控。不人道的刑求下，陳新吉曾無奈寫下自白書，將和自己同 樣無辜的友人拖下水，更加重他內心的煎熬。

在暗無天日的牢獄中，同房的難友是彼此身心的依靠。陳新吉身邊充滿死亡的陰影，隨時 感到下一個被判死刑的可能就是自己。

他同房難友郭振仁被判死刑。陳新吉目睹郭振仁，雙手被銬住，拖著沉重的腳鍊，準備送

往安坑刑場。為了目送郭振仁，他走到靠走廊的鐵窗口，趴在那裡看著郭振仁最後身影。他看

著郭抽著沉重的煙，管理人員用鐵鎚重擊他的腳鐐，那巨大陰森的聲響，驚心動魄的打在陳新 吉內心，接著郭振仁被架出看守所再也看不到他了。

推薦序

郭振仁留給陳新吉一本英漢字典和一本荒漠甘泉，書中夾著一張留給陳新吉的字條：﹁再

馬鞍藤的春天

1 1

馬鞍藤的春天

推薦序

他總是在述說一段故事之後自己會唱一段詩歌，將他的遭遇傳達給在場的聽眾。他的言語

在內，不同的場所，不斷訴說著他的生命故事。

直到現在，陳新吉仍常在半夜，渾身冷汗的從黑暗中驚醒。但他卻走進包括蔡瑞月舞蹈社

當年在獄中的遭遇、生活的處境是多麼悽慘！

不時擔心受怕。陰影籠罩她的下半人生。透過陳新吉口述獄中生活，也讓我更了解蔡瑞月老師

如同當年蔡瑞月出獄後，仍然受到情治人員的監視，生活重心始終只有舞蹈的蔡老師，仍

牢籠。

事實上，從狹小監獄出來，進入社會，換得的不是人身自由，反而就此進入巨大、無形的

挫折。

和友人往來的書信被檢查，晚上更常被惡夢驚醒。他叛亂犯的身分，找工作時，更遭遇巨大的

然而，黑暗的牢獄歲月，並沒有隨著陳新吉出獄而真正過去，除了情治人員持續監控，他

新吉能挺過那段黑暗的日子。

這段故事，讓我對獄中難友間彼此的扶持、堅定的信仰動容，也深信就是這股力量，讓陳

會吧！朋友，再會！活著不是新鮮事，死也不是新鮮事。我將遺體捐給國防醫學院作研究。﹂

2 2

真誠，沒有仇恨和憤慨，只有面對苦難時的不氣餒給年輕一代做良好的典範。

這是他的生命之歌。我每次聽，每次流淚，就像閱讀他的口述自傳，我仍止不住淚水，卻 也感受到淚水一次再一次洗滌了我的心靈。

我常在想，是什麼樣的想法，讓一個人，願意將自己的傷痕，一次又一次赤裸裸地掀起？

是愛？是勇氣？好一位春風化雨的勇者，他期盼後代子孫有免於恐懼的自由。

推薦序

二

一三年十一月二十一日 ○

蔡瑞月文化基金會 蕭渥廷

只能這樣想，我才能理解清瘦的陳新吉，為何能一次又一次掀開自身的傷痕，無懼、無私 的教育著我們。願上帝的恩典夠他用！

馬鞍藤的春天

2 2

馬鞍藤的春天 推薦序 2 2

作者參與蔡瑞月文化基金會於玫瑰古蹟聖誕晚會之〈飛翔 我的歌〉演出。 後方輸出圖為蔡瑞月與她喜愛的助教和學生們

〈飛翔 我的歌〉 玫瑰花開 今日芬芳的花朵 明日或已凋萎 時光依然飛逝 盡情歌唱 青春起舞 馬鞍藤的春天 推薦序 2 2

飛翔 我的歌 《致上最敬禮》許美秀 攝 2013 年 12 月 21 日演出 蔡瑞月文化基金會提供

馬鞍藤的春天

推薦序 2 2

【目次】

0 1 0

王逸群

0 1 6

施明雄 向 陽

0 1 8

主任序

蕭渥廷

蕭阿勤

目次

0 0 2 0 2 5

0 0 4 0 3 3

自序 推薦序

目次 導讀

馬鞍藤的春天

2 2

馬鞍藤的春天

前奏

馬鞍藤的春天 全文

山水童年

目次

0 5 1

0 4 9

0 4 8

0 4 6

0 5 3

0 5 4

第一章

0 5 7

六畜興旺 山居生活 父親上學去

多子多孫多福氣 另謀出路

大陸來臺青年的困境 請說國語

反攻大陸神話

彩虹的家 水社海

0 5 9

0 6 0

有效開發自然資源

0 6 2

0 3 9 0 6 3

2 2

第二章

匪諜就在你身邊

1 0 1

0 9 9

0 9 8

0 9 6

0 9 4

0 9 2

0 8 9

0 8 6

0 8 0

0 7 3

0 7 0

0 6 7

0 6 6

馬鞍藤的春天

目次

牢房內的作息

軍法處看守所

軍校生脫逃

過來人談新生訓導處

過來人談軍法處情形

記者和我同房

上帝的應許

生不如死

晚上有船長陪伴

誘騙恐嚇逼供

進入鬼門關

死蔭幽谷

反共自覺運動

熱血青年

臺海戰雲密布

1 0 3

1 0 6 2 2

第三章

馬鞍藤的春天

目次

1 4 7

1 4 4

1 4 3

1 4 2

1 3 9

1 3 1

1 2 9

1 2 7

1 2 6

1 1 9

1 1 6

1 1 4

1 1 2

1 1 1

1 0 8

險進瘋人院

女性難友尋短

擔任病房外役

與泰源監獄擦身而過

擔任押房外役

成為叛亂犯

死不是新鮮事

特務頭子驗收成果

蒼白的臉日漸有起色

宛如鬼城

禁得起挑戰就是勝利

大鬍子魏廷朝

四十年後不期而遇

投奔自由的大陸青年

移送保安處再偵訊

陸官校自治會會長瘋了

2 2

第四章

拜師學藝

1 5 8

1 5 4

1 5 3

1 4 9

回家

1 8 7

1 8 4

1 8 1

1 7 9

1 7 8

1 8 8

流落街頭 以花會友 相親

馬鞍藤的春天

目次

埔心味全牧場

彭明敏逃離臺灣

農林廳種苗場

泰源事件

探望難友父母

1 8 9

白色印記

養魚的樂趣

空蕩蕩的外役工廠

參與新看守所庭園規劃

人性善良面

到市場採買

1 5 9 1 9 2

1 6 3 1 9 3 2 2

第五章

2 1 5

2 1 4

2 1 3

2 1 1

2 0 8

2 0 5

2 0 4

貴人相助

2 3 3

2 3 1

2 2 8

魏廷朝致力研究歷史

魏廷朝第三次出獄

擺脫無形桎梏

2 3 4

重拾尊嚴

養鵝趣事

結束畜牧工作

湖口山上養牛

魏廷朝第三次入獄

上帝開啟另一扇窗

妻子難產

窮途末路

婚宴

目次

1 9 5

馬鞍藤的春天

花費心思 付諸行動

1 9 6 2 2 3

提親 迎親

2 0 0

3 3

第六章

第七章

難友重聚 設立教會

2 6 2

2 5 6

2 5 5

2 5 4

2 5 1

2 4 9

2 4 8

2 4 2

2 4 0

2 3 8

2 3 6

馬鞍藤的春天

目次

帶領孩子走向光明之路

存謙卑的心與上帝同行

見證應許

有故事就有寄託

有生命就有故事

景美青年體驗營

綠島青年體驗營

口述歷史

獨自登上綠島

公義僕人

謙和力量大

魏廷朝辭世

2 6 3 3 3

附錄

馬鞍藤的春天

目次

培養孩子閱讀習慣 孩子在愛中成長

2 6 6

2 6 5

好友群像

2 8 8

2 8 5

2 8 2

2 7 8

大事年表

判決書全文

手繪配置圖

接續前人的休止符

築 夢 踏 實 美 夢 成 真 重 建 臺 灣 的 心 靈

接納 愛 教導與管教

把孩子的手交給上帝

2 6 9 2 9 4

2 7 7

2 7 2

2 7 1

3 3

蕭阿勤

九年七月暑假，有臺大學生邀我到綠島，擔任﹁第四屆人權之路青年體驗營﹂的講 ○○

導讀 二

師 。 我 跟 隨 一 群 年 輕 學 生 ， 以 及 幾 位 七 、八 十 歲 的 政 治 受 難 長 輩 ， 從 臺 北 松 山 飛 臺 東 ， 再 從 臺

年代就投入臺灣﹁黨外﹂政治反對運動的林世煜先 ○

東富岡漁港搭船到綠島，在公館國小共處四天三夜，探訪新生訓導處、燕子洞、綠洲山莊等充 滿這些長輩們痛苦回憶的地點。從一九八

生，是這個營隊的重要推手，而整個活動由一群渴望了解白色恐怖的年輕學生規劃籌辦，也完

全由他們組織帶隊。垂垂老矣的政治受難長輩，終於等到有年輕人的重視理解而感動。我自己

做為中年的老師，內心則由衷感佩這些下一代。我從長輩們與年輕學生身上，都學到很多，也 看到臺灣社會的一些新希望。

一 ○

年二月，第五屆營隊在原來臺灣警備總司令部軍法處景美看守所的﹁景美人權 ○

陳新吉先生是當時參與綠島營隊、分享受難故事的長輩之一，我是在這次的活動中開始認 識他。二

紀念園區﹂︵目前已改為﹁景美人權文化園區﹂︶舉行，我再度擔任講師。當時陳先生輕微中

導讀

風，但仍然從醫院中趕來參加，與學員們見面，讓人非常感動。

馬鞍藤的春天

3 3

馬鞍藤的春天

導讀

一九四九年國民黨政府撤退來臺時，陳新吉先生就讀小學。到一九六三年他在軍中服役時

及對故鄉與人生的熱愛。

描繪，開展了一幅早期臺灣山居農村的風情畫。這些童年的回憶，反映陳先生細膩的心思，以

腰上三合院老家周圍的自然風光、鄉間生活的甘苦點滴，陳先生慢慢道來，平實又富有趣味的

坪草凹的童年談起，同時追溯殖民統治初期祖父在草凹的開拓、父親上公學校的經過等。半山

陳新吉先生出生在日本殖民統治末期的一九四一年，回憶錄從他在南投日月潭旁水社豬高

的感動，混雜著又回到眼前耳際。

前綠島帶著鹹味的海風、拍岸的濤聲、操場的燈光、牢獄的柵門、政治犯的墓碑、親近長輩時

了陳先生歷經試煉而仍然樸實堅韌的內在。翻讀陳先生的故事，讓人既哀傷，又有欣喜。四年

版，他的故事也可以讓更多人讀到。這本回憶錄沒有雕琢華麗的詞藻，文字自然而平淡，傳達

到他在景美園區的導覽工作，以及回憶錄的寫作進度。如今陳先生的︽馬鞍藤的春天︾終於出

包，經過我的辦公室時，經常進來與我見面。陳先生除了談論他過去的種種受難經驗，也會聊

談，經常來臺北南港的中央研究院社會學研究所。七十歲左右的他，不辭辛勞，背著鼓鼓的背

這幾年來，陳先生由於接受﹁臺灣民間真相與和解促進會﹂關於白色恐怖歷史的口述訪

3 3

被認為陰謀叛亂被捕之前，這段時光，是他從童年到青壯的成長期。陳先生描繪了他所眼見大

陸來臺年輕士兵的困境、學校國語教育、臺海緊張的局勢、反攻大陸的宣傳、保密防諜的恐怖

氣氛、參加救國團活動、入伍當兵等。這些正是戰後幾乎完全在國民黨統治下成長的第一個世

代的典型經驗，尤其是男性。如同陳先生回憶獄中年紀相近的受難者時所說的，﹁我們這一批

年輕的人沒有受過日本教育，也不曾接觸共產思想，完完全全是在國民黨政府教育下，被灌輸

﹃反共抗俄﹄思想的青年人，居然被戴上要推翻政府的大帽子﹂。回憶錄中那學唱﹁保衛大臺

灣 ﹂、﹁ 反 攻 大 陸 歌 ﹂、﹁ 反 共 復 國 歌 ﹂、熱 血 高 呼 ﹁ 反 共 必 勝 、建 國 必 成 ﹂口 號 的 種 種 場 景 ，正

使他們逐漸疏離臺灣鄉土與歷史、納編到中國內戰、形成新的國族認同，因而使他們與上一代 有所差別。

陳新吉先生入獄五年，從三張犁調查局留質室、青島東路警總軍法處看守所、六張犁警總

留質室、西寧南路警總保安處看守所，到安坑分所，歷經黑牢中的嚴刑拷打、誘騙恐嚇與羅織

年代臺灣白 ○

逼供。不管是牢獄的房舍環境、外役勞動、各種的受難者，或是難友們的互動、飲食睡臥與痛

苦恐懼，以及與獄方管理人員的關係等，回憶錄中都有仔細的描寫。這是一本六

導讀

色恐怖下政治牢獄的寫實紀錄，平實單純的文字，滿載無數的血淚。陳先生寫道，﹁我們共同

馬鞍藤的春天

3 3

馬鞍藤的春天

導讀

他說：﹁愛的本質就是操勞，具體代表就是母愛﹂；﹁我依然像臺灣牛一樣，﹃犁擔﹄放在肩

朋友、妻子、子女等，同樣反映他自己對他人的愛。回憶錄中有著許多啟迪人心的睿智言語。

及 上 帝 的 眷 顧 ，我 才 能 慢 慢 重 獲 所 喪 失 的 人 性 尊 嚴 。﹂回 憶 錄 中 寫 教 他 園 藝 的 粟 同 老 師 、難 友 、

回頭看過去，陳新吉先生歸納說，﹁這一路走來顛沛、非常辛苦，靠著朋友們無私的愛心

慢公開他的故事，為歷史作見證。

直 到 公 元 兩 千 年 民 進 黨 開 始 執 政 ，他 已 年 屆 六 十 。耗 盡 三 十 幾 年 光 陰 ，他 才 有 勇 氣 回 顧 一 生 ，慢

到 她 離 開 人 世 ﹂。白 色 恐 怖 對 臺 灣 社 會 與 人 心 的 傷 害 ，既 深 且 久 。陳 先 生 出 獄 時 不 到 三 十 歲 ，一

事 人 ，也 在 周 遭 親 友 。陳 先 生 的 母 親 擔 心 他 再 度 離 去 ，﹁ 懼 怕 失 去 兒 子 的 夢 魘 一 直 纏 繞 著 她 ，直

路，也曾絕望地想跳海結束生命。政治迫害造成的苦難，不只在獄中，也在出獄後，不只在當

又進了大監牢﹂，由於特殊的身份而受到治安單位監控。他謀生困難，幾次失業而近乎走投無

就像許多政治犯出獄後的困境一樣，陳先生在一九六八年七月重返社會，但﹁出了小監牢

民黨政權暴力下，無數受難遇害者滿懷悲憤與無奈的了悟。

振仁受刑前留給陳先生的紙條寫著﹁活著不是甚麼新鮮事，死也不是甚麼新鮮的事﹂，這是國

體認到，迫使我們面臨生離死別、家破人亡、妻離子散的，是一股邪惡的勢力﹂。同房難友郭

3 3

上，頭低下就去工作，掃除內心的陰霾，迎向多彩的人生﹂；﹁人生很多時候，表面上看起來

是贏，其實是輸，有時雖然挫敗，卻有上帝的祝福﹂。這些話語出於陳先生純良的內在，也來

自他歷經試煉後的昇華。回憶錄的﹁自序﹂，讀來更覺陳先生的生命，猶如臺灣的溪河，在高

低 落 差 極 大 的 山 林 險 阻 中 ，轟 隆 作 響 、水 花 四 濺 地 艱 苦 穿 行 ，但 終 於 來 到 平 原 曠 野 ，沉 穩 而 寧 靜 。

這是一篇凝聚生命智慧、觸動人心的序言。陳先生歷經磨難，回憶錄正是一部人生的啟示錄。 陳先生有基督的信仰，這無疑也是他堅信盼望、蒙恩救贖的見證。

陳先生書中充滿對難友與知音魏廷朝的深刻友誼與懷念。他說，﹁如今他走了，有誰能像

他一樣中肯、實在的敘述過去的種種，我心裡引發一份使命感，希望能延續他生前未完成的願

望。﹂陳先生勉勵自己，除了要學習魏廷朝寫作的優點之外，﹁更要以感性的方式，描寫年輕

時白色恐怖遭遇的困境。﹂這幾年陳先生公開講述他的故事，更完成回憶錄，無疑已經達成願 望，可以告慰難友與知音。

陳新吉先生入獄那一年，我剛出生。他出獄後最初有貴人相助、能安定工作的臺中縣新社

鄉大南村農林廳種苗繁殖場，正與我的故鄉東勢隔溪相望，只有幾里路。也就在那個時候，我

導讀

開始跟隨父親與兄長，在鄉間到處工作，足跡踏遍種苗場附近的新社、大南、七份、水井、水

馬鞍藤的春天

3 3

馬鞍藤的春天

沙灘礁石度過寒冬，綻放花朵。

導讀

年代的戰後世代與文化政治變遷︾一 ○

蕭阿勤

一三年十一月十四日 ○

研究員兼副所長 二

中央研究院社會學研究所

智慧與勇氣，也有慈悲與寬恕。願這個島嶼的命運，猶如遍布它海岸的馬鞍藤，在惡劣貧瘠的

他 白 色 恐 怖 受 難 者 的 故 事 一 樣 ，讓 我 們 了 解 自 己 土 地 上 令 人 傷 痛 的 歷 史 ，鼓 舞 我 們 堅 持 正 義 ，有

的故事成書，邀我作導讀，我感到非常榮幸，有著無限的感懷與喜悅。相信這本回憶錄，與其

書，還寫下感言︿再說﹁白色恐怖﹂的世代故事﹀，發表在︽文訊︾雜誌上。如今陳先生自己

仍不斷學習。他認真閱讀我的︽回歸現實：臺灣一九七

這塊島嶼埋藏著無數的故事，那是我們與同胞、先民的連繫所在。陳先生雖已有年紀，但

動的聽眾，他們的生命，已經與陳先生的苦難有所連結。

定的是，從他在綠島講述他的故事開始，包括年輕學生、一般民眾與我在內，許許多多受到感

海，如此美好。也許童年的我，曾經在種苗場內與陳先生擦身而過，然而這已無從考察。但確

靜謐的種苗場內，穿過搖曳的高樹，灑落在碧綠草地上的金色陽光，至今仍然閃爍在我的腦

底 寮 、二 苗 圃 、新 四 村 、新 五 村 、新 七 村 、中 和 村 、畚 箕 湖 、馬 力 埔 、仙 塘 坪 、八 欉 樹 下 等 地 。

3 3

前奏

對於出生臺灣解嚴之後，生活在資訊發達，使用電腦、手機或傳簡訊與世界互通訊息的年

輕人而言，可能無法想像臺灣社會是如何快速轉變。當我還是小孩長大至今，社會之間的變 動，幾乎令人難以置信。

雖然我已老邁，但總盡量使自己能習慣生活於這高科技的世界中。現今臺灣社會裡，我那

時代的景物，所留下來的已經不多了。我的一生經歷歷史時空背景的巨大轉變，生活方式和制

度也與現在截然不同，要瞭解白色恐怖時代對我的影響，就要先穿越時空，從長輩的敘述和自 己的回憶裡開始。

我在臺灣農業社會和傳統習俗中長大，大約在四歲之後才有較清晰的記憶。孩童的我，恰

巧碰到二次世界大戰的末期。我們居住的地方剛好在美軍轟炸機主要轟炸的目標附近，也就是

現在日月潭周邊的三處發電廠。分別是日月潭上游霧社的﹁萬大發電廠﹂，下游墓碑潭的﹁大

馬鞍藤的春天

前奏

3 3

二十九型轟炸機飛得很高，日本戰鬥機飛不到那個高度，高射砲的射程 —

觀發電廠﹂和水里坑的﹁鉅工發電廠﹂。 記憶裡，美軍

B

馬鞍藤的春天

前奏

高 坪 沒 有 水 源 ，不 宜 耕 作 ，祖 父 最 後 找 到 一 處 較 低 漥 的 地 區 ，坐 北 朝 南 ，陽 光 充 足 且 有 水 源 ，地

野，那地方較平坦，常有山豬出現，祖父他們就稱那地方為﹁豬高坪﹂︵今名為豬哥坪︶。豬

我祖父兄弟，朝向水里坑方向逃難，經過外車埕，再涉溪爬山越嶺，來到一處不知名的荒

一輩有的死傷，有的逃離家園。

加入保鄉行動。剛開始日本接收臺灣並不順利，稍受抵抗後，就大軍壓境，在混戰中，父老那

沒想到，滿清政府將這個美麗寶島割讓日本，家鄉的父老當然很不甘心被外族統治，紛紛

田，種水稻、地瓜和香蕉。慢慢形成一個村莊。他們以為從此以後可以安頓下來，繁衍子孫。

我的祖先世居在彰化縣田中一帶，後來祖父陳玉成慢慢跟隨人家到南投集集開墾，耕作水

二次世界大戰已快結束，有時轟炸機丟下的不是炸彈，而是傳單，心理作戰的成份較大。

有一頭水牛拴在大樹下被炸死。村民們在戰爭的陰影下，傳說媽祖婆會去接炸彈。我小時候第

那時轟炸機丟炸彈並不像現在那麼精準，鄉下地區很少炸到村莊的民房，在我記憶裡，只聽說

本飛機迎上去攻擊，高射砲不停射擊，大人們會把我拉進防空洞並說：﹁飛機開始大便了。﹂

敵 ，希 望 敵 機 不 要 飛 太 低 ，低 飛 比 較 容 易 命 中 目 標 ，摧 毀 發 電 廠 。有 時 我 會 好 奇 地 探 頭 出 去 看 ，日

也有限。所以日軍只好另想辦法，將漆黑的電線桿放置在發電廠附近的山頭，偽裝成高射砲欺

4 4

勢 坡 度 緩 緩 下 降 ，又 能 避 冬 天 的 北 風 ，祖 父 稱 這 塊 地 方 為 ﹁ 草 凹 ﹂。祖 父 覺 得 草 凹 適 合 開 墾 ，於

是 砍 竹 子 ，割 茅 草 ，搭 一 間 草 寮 先 避 避 風 雨 。一 邊 開 墾 ，一 邊 思 考 如 何 循 序 漸 進 的 方 式 開 墾 ，期 待有一天能在這裡建造一個美麗的家園。

不知道過了多少年，臺灣的政局稍為穩定，日本政府要在臺灣建立完整的戶政制度，所以

開 始 戶 口 普 查 ，由 村 長 帶 領 協 助 查 訪 。那 時 的 村 長 尊 稱 為 ﹁ 保 正 ﹂，是 地 方 的 士 紳 。在 山 區 ，戶

日本政府接著開始建立教育制度，設立﹁公學校 ﹂，就是現在的國民小學。孩童從八歲

臺中州能高郡水社庄名勝巷九十六番。

口普查進行比較困難，只能以炊煙定位，因為有炊煙處就有人居住。草凹經戶口普查後，編在

1

祖父母那一輩的小朋友大多沒上學。祖父帶領全家大小，刻苦耐勞同心協力建造一個新家園而

剛開始實施教育制度成效不彰。在大自然艱難的處境中，能求得一家溫飽是最重要的事，所以

小 路 大 約 要 兩 、 三 小 時 ， 來 回 要 五 、六 小 時 ， 路 途 十 分 遙 遠 ， 倘 若 氣 候 不 佳 ， 更 是 危 險 ， 導 致

頭社和水里三所公學校，離我們老家最近的是﹁頭社公學校﹂。小朋友從老家到頭社，走山間

就要入學，公學校分兩階段，一到四年級為初等科，五到六年級為高等科。老家附近有魚池、

2

前奏

努 力 工 作 。在 這 同 時 ，日 本 政 府 也 積 極 規 劃 在 我 們 老 家 ﹁ 豬 高 坪 ﹂的 山 腳 下 的 水 社 ，興 建 攔 水 霸 。

馬鞍藤的春天

4 4

馬鞍藤的春天

前奏

它描述出來，除了讓後代子孫瞭解前人篳路藍縷開墾的辛苦，也同時保留我家族的記憶。

至 今 ，草 凹 老 家 的 樣 子 及 四 周 環 境 ，依 然 很 清 晰 地 在 我 腦 海 裡 浮 現 。趁 我 記 憶 猶 存 之 際 ，將

4 4

註釋 一九

三年日本當局頒布「戶籍調查令」，一九 ○

馬鞍藤的春天

前奏

4 4

五年實施臺灣史上第一次人口普查。 ○

一 八 九 八 年 頒 布「 臺 灣 公 學 校 令 」，臺 灣 各 地 開 始 成 立 公 學 校 。一 九 一 九 年 魚 池 公 學 校 頭 社 分 校 設 立 。

1 2

馬鞍藤的春天

前奏 4 4

第一章

山 水 童 年

彩虹的家

馬鞍藤的春天

第 一 章 山 水 童 年

第一章 山水童年

悟空是豬八戒的師兄，所以在豬舍養一隻猴子，比較不容易得豬瘟。但猴子不能養太大，否則

另一端繫在圈養猴子的頸圈上。如此牠可以在豬舍上走動，又不會跑掉。老一輩的人聽說，孫

鋪一塊木板，其間橫拉一條粗鐵線，鐵線內穿一個可以滑動的鐵環，鐵環繫一條鐵鍊，鐵鍊的

自由進出豬舍，到處走動，以免太肥胖無法生小豬，所以老家的母豬總是瘦瘦的。豬舍上方橫

下子就被老鷹抓走。母雞會與牠搏鬥，終究抵不過牠的利爪，傷痕累累地敗陣下來。母豬可以

老鷹在自己的上空盤旋，就會咯咯地叫，讓小雞快過來躲在牠的翼下，有時小雞來不及跑，一

母雞帶小雞覓食都很小心，老鷹常常在半空中獵食，老鼠、蛇、小鳥、小雞都抓。當母雞看到

鴨 、鵝 養 在 右 邊 院 子 外 ，讓 牠 們 自 由 到 處 覓 食 吃 蟲 子 或 到 池 塘 戲 水 ，右 邊 稍 高 的 地 方 蓋 有 牛 舍 。

前 庭 是 曬 穀 場 ，房 子 的 四 周 建 有 竹 籬 笆 ，雞 、鴨 、鵝 不 得 進 來 拉 屎 。圍 籬 外 的 左 邊 是 豬 舍 ，雞 、

水社豬高坪草凹的家是鐵皮屋頂的﹁土角厝﹂三合院，蓋在被剷平的半山腰上。三合院的

4 4

馬鞍藤的春天

會跳下來欺侮豬隻，使牠們亂撞。

房子右側的屋簷下，養一窩蜜蜂，牠們每天

忙進忙出，飛來飛去到處採花蜜。只要不惹牠們

是不會螫人。曬穀場前的籬笆邊，兩端各種一株

香花，一邊是含笑花，另一邊是桂花。我們很喜

歡含笑花的香味，有時會採幾朵花放在身上。桂

花一年開好幾次，尤其秋天時更是飄香的季節。

老家正前方不遠處，有一口小池塘，可以蓄

水供灌溉用。再往下，依﹁等高線﹂用卵石砌成

一輪一輪的矮駁崁作田埂，田埂內有一區區的水

田。秧苗插後，經幾次除草和施肥，一片綠油油

的田園景色就會呈現在我們的眼前。水田的盡處

坡度較陡。砌著一道較高的駁崁擋土。駁崁下保

持山林的原貌，如此可以保持水土不流失。左下

第一章 山水童年

4 4

作者四歲時於魚池鄉台電服務所前全家福照 後排左起：父親陳萬田、三哥陳新宗、二哥陳新輝、母親陳林玉來 前排左起：作者陳新吉、大哥陳新溪、大弟陳繁雄

水社海

馬鞍藤的春天

第一章 山水童年

老家的兩側是山坡地，左山坡種孟宗竹，右山坡種桂竹和麻竹。房子的後山坡，砌著一道

位 於 水 社 的 日 月 潭 ，當 地 人 稱 為 ﹁ 水 社 海 ﹂，它 的 潭 水 像 海 水 一 樣 蔚 藍 ，在 陽 光 照 耀 下 ，波

降溫成為香茅油，蒸餾時火不能熄，需要有人看守，蒸餾爐灶的燃料是蒸餾過後的乾香茅草。

草，順著斜坡爬上木桶頂端，將香茅草擠放進木製大桶中，產生的蒸氣引入導管，經過冷卻桶

裡蓋一間草寮，草寮旁邊砌一座蒸餾爐灶，大鐵鍋上擺一個很高的木製大桶，我們挑著香茅

以醃漬為酸筍和醬筍。栽培二十五年以上的杉木才能成材。我們也在豬高坪種植香茅草，在那

竹林可出產竹筍，也可當作建材。竹筍盛產期，可採收竹筍切成片或絲曬乾成筍乾，也可

過，從水社通到豬高坪的高砲陣地。軍用道路上方是林班地，可向政府承租種杉木林。

較高的駁崁擋土。駁崁上有鳳梨園和樹薯園，最上層是一排樟樹。樟樹上頭有一條軍用道路通

常有一道鮮明的拱形彩虹掛在半空中，極為美麗！年少時的我，總以為那裡是彩虹的家。

園 春 色 的 景 觀 映 在 眼 前 。再 往 前 方 之 處 是 山 丘 的 隘 口 ，視 野 廣 闊 。到 了 夏 天 ，雨 過 天 晴 之 後 ，時

方的山麓種有桃樹、杏樹、梅樹、李樹和枇杷。到了春天有紅花、粉紅和白花。遠遠眺望，滿

4 4

光 粼 粼 ，景 色 怡 人 。原 來 日 月 潭 的 地 貌 和 現 在 不 同 ，水 社 四 邊 環 山 ，山 與 山 之 間 只 有 一 個 隘 口 ，在

水社和頭社之間。水社的原住民部落旁有兩個水潭，一座像太陽叫日潭，另一座像彎月是月

潭，這才是日月潭的由來。日、月兩潭中間有一座丘陵地，叫﹁珠仔山﹂。據說部落的祖先最

早居住在阿里山，有一次打獵追逐水鹿時，無意中發現水社的好山、好水、好居住，於是慢慢

有效開發自然資源

將族人遷移過來半耕半獵地生活。

臺灣的高山冬天飄雪，春天融化的雪匯成溪流，夏天山區常會下雨，颱風也帶來豐沛的雨

量。高海拔茂密的原始森林，雨水打在樹冠上，再順著樹幹流到樹根，滲入土壤、岩盤層。地

下的水流慢慢釋出，形成山澗流水和溪水。為能確保穩定的水源，日本政府計畫將高山的水引 進水社。

蓄 水 計 畫 是 在 水 社 與 頭 社 間 的 隘 口 處 ，興 建 一 座 大 水 壩 攔 水 ，再 由 中 央 山 脈 引 進 水 源 蓄 水 。

中央山脈中段北邊的集水區是萬大水庫，水源來自奇萊山與廬山，因水庫高低落差大，還可用

第一章 山水童年

來發電，所以在此興建萬大水力發電廠，充分使用自然的資源。南邊集水區是奧萬大水庫，水

馬鞍藤的春天

4 4

馬鞍藤的春天

第一章 山水童年

日月潭引進高山的水，水壩附近還有兩個出水口，日月潭的水有進有出是活水潭。出口之

島﹂。

它 命 名 為 ﹁ 光 華 島 ﹂。它 在 九 二 一 大 地 震 時 被 震 垮 ，沒 入 水 中 ，觀 光 局 於 舊 址 再 造 一 座 人 工 ﹁ 浮

潭，只露出水社中的丘陵﹁珠仔山﹂頂端。遠遠眺望，很像一座小島，國民黨政府遷臺後，將

天大圳﹂，地下水道最後通過﹁水社大山﹂後，注入水社，水量越來越多，慢慢淹過日潭與月

兩座村莊，日本政府在此另闢一條露天的大水圳，引出地下的水，為農田灌溉之用，稱為﹁獻

村 。水 壩 開 始 蓄 水 。從 ﹁ 武 界 ﹂流 出 的 水 ，流 經 ﹁ 木 屐 蘭 山 ﹂後 ，通 過 ﹁ 木 屐 蘭 村 ﹂與 ﹁ 大 林 村 ﹂

番社﹂，也就是現在的﹁德化社﹂︵現代名伊達邵︶。水壩完工後，原居住在水社的居民也遷

除了興建水壩，日本政府也計畫將隘口的村民，遷移到現在的五城村，水社部落遷到﹁化

孔雀園附近注入水社，使日潭、月潭成為一座大潭，名稱也改成日月潭。

山 ，穿 過 現 在 叫 做 ﹁ 東 光 村 ﹂的 ﹁ 木 屐 蘭 村 ﹂和 現 在 叫 ﹁ 九 族 文 化 村 ﹂的 ﹁ 大 林 村 ﹂兩 個 村 莊 ，從

武界至水社間是又長、又遠、又寬廣的地下水道，穿過﹁木屐蘭山﹂和﹁水社大山﹂兩座

沉澱，南北不同的水源再匯流至武界的大水壩。

源來自濁水溪的源頭五港泉，溪水濁度較高，所以奧萬大的水庫，除蓄水功能外，還能使泥沙

5 5

一 的 溢 水 口 ，水 穿 過 豬 高 坪 那 座 山 後 注 入 明 湖 。另 外 的 出 水 口 則 是 排 水 口 ，水 通 過 豬 高 坪 後 ，注

入墓碑潭之前，地勢高低極大的落差，可以用來水力發電，所以在此興建大觀水力發電廠。發

電 後 的 排 水 通 到 墓 碑 潭 ，通 過 人 工 引 水 道 ，再 穿 過 大 山 來 到 水 里 的 二 坪 丘 陵 地 ，排 入 濁 水 溪 ，成

為中部地區灌溉水源之一。水里到二坪有天然的地勢落差，又可興建鉅工水力發電廠。在明湖

與明潭處，另外加蓋兩座水力抽蓄發電廠，一方面可以發電，另外更可在用電離峰時間，使用 剩餘的電力，將明潭及明湖的潭水，抽回日月潭，成為循環的水系統。

在日月潭上游的水庫、發電廠，下游的水力發電系統，讓我們體會到人類的智慧，結合大

六畜興旺

自然的資源和力量，使我們和大自然和諧共榮、生生不息、永續發展，造福人類。

我 們 祖 父 那 一 代 ，雖 然 沒 讀 過 多 少 書 ，但 在 建 造 家 園 時 ，很 注 重 水 土 保 持 和 林 地 的 經 營 ，不

是濫墾濫伐。日本政府在規劃重大建設時，除了技術外，還要考慮集水區的保護，使得青山常 在，綠水常流。

第一章 山水童年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是早期臺灣農村生活的方式，不過山居生活更為辛苦，山豬會來偷挖

馬鞍藤的春天

5 5

沒看過。

馬鞍藤的春天

第一章 山水童年

背，因為我們那裡上下坡很多，小朋友坐在牛背上有危險，所以騎在牛背吹笛的畫面，在老家

地低頭，並辛勤的工作。我們盡量讓牠們吃得飽飽的，讓牠們休息。祖父母禁止小朋友騎上牛

養水牛最好，犁田、拉車總是盡力，不會偷懶。主人將牛擔放在牠們的肩上時，牠們自然

祖父母也不喜歡養山羊，牠們連樹皮都啃，凡是啃過的植物都長不出來。

髮，餵牠們吃飯也用搶的，牠會抓傷小朋友的手或臉，所以不能太靠近，後來乾脆不養了。我

猴子要給牠吃東西用搶的。猴子養大之後趁伯母、姑姑在餵豬之際，忽然跳下來抓人家的頭

我 祖 母 很 喜 歡 這 些 狗 和 貓 ，因 牠 們 又 忠 又 義 。她 對 養 猴 子 就 很 反 感 ，認 為 猴 子 無 情 又 無 義 。

老鼠，所以是好貓。

曾經有人說過：﹁不管是黑貓，還是白貓，只要會捉老鼠的貓，就是好貓。﹂我家的貓都會捉

雞 ，狗 和 貓 通 力 合 作 將 大 蛇 趕 走 。到 了 夜 晚 ，稍 有 動 靜 ，土 狗 會 吠 ，老 鼠 亂 闖 ，家 貓 也 很 盡 責 。

早期的臺灣土狗和家貓是我們的好朋友，牠們會追逐野兔和山豬，大錦蛇要來偷蛋或吃小

來吃稻穗，對付牠們須費一番心思和奮戰才有收穫。

地瓜、樹薯和竹筍，猴子和松鼠會來摘未成熟的果實，田鼠也到處打洞，使水田漏水，麻雀會

5 5

山居生活

雨後的春筍冒得又多又快，挖春筍就像與時間賽跑，孟宗筍冒出地面後會發苦，所以必須

常去巡視，看到地上鼓起來又濕濕的，就知道那地方有筍可以挖。麻竹筍和桂竹筍長得又直又

長，採收的時候要一根根用手折，採收後的筍很快會老掉口感不好，所以要搶時間盡快剝殼後

再煮。天剛亮就要出門挑竹筍賣錢，先挑到外車埕，趕早班火車到水里賣給菜販後，再買豬肉 或鹹魚回來，山居生活，實在艱難。

家裡男丁負責主要的農事，婆婆媽媽們則在天還沒亮時，就要在大爐灶升火準備煮大鍋

飯，飯快煮熟前，一定要用大鏟匙不斷的攪拌，才不會燒焦。飯煮熟了，鍋底還有鍋粑必須鏟

字型的架子，中間

起來，用手握成一團一團給小朋友當點心。爐灶口會有成堆熾熱的爐灰，可以拿小地瓜放進去 悶熟給小朋友當零食。山中的枯木樹枝很多，樹枝砍成一節一節，用兩邊

劈，大人在劈柴時，小朋友要遠離，因木屑會飛很遠，如打到小朋友就不妙了。劈好的柴，放

綁一根橫的扁擔背回來。樹幹則要在山上鋸成小塊才好挑回來。然後大人們在曬穀場用大斧頭

Y 第一章 山水童年

在屋簷下堆得很整齊。以前的爐灶都有煙囪引到廚房外，所以到煮飯的時間炊煙梟梟，這種景

馬鞍藤的春天

5 5

象現在已很少看到了。

父親上學去

馬鞍藤的春天

第一章 山水童年

我 父 親 十 二 歲 時 ，有 一 天 頭 社 公 學 校 的 老 師 來 訪 ，希 望 父 親 能 上 學 。但 是 從 草 凹 到 頭 社 ，小

中 間 ，將 方 巾 對 摺 成 三 角 形 ，再 往 上 角 摺 ，摺 完 再 斜 背 在 背 上 ，然 後 在 胸 前 打 結 ，這 就 是 書 包 。

到學校。那時候沒有書包，是拿一塊剪成四方形的布，車縫布邊，把書本、簿子、鉛筆盒放在

父母才答應父親一個人去上學。同班同學中他年紀最大，但他很喜歡上學，天剛亮就半走半跑

說服他們，最後承諾下大雨時，可以把孩子留在保正、老師或同學家過夜，避免危險，最後祖

途中有懸崖，特別危險。我祖父母不放心小孩子去上學，但保正和老師一而再，再而三的來訪

朋 友 走 路 大 概 要 三 小 時 ，山 間 小 路 ，危 機 四 伏 ，有 毒 蛇 、毒 蜂 、蜈 蚣 、山 猴 ，尤 其 是 天 雨 路 滑 ，路

求保佑一家大小平安。

在 田 邊 的 大 樹 下 有 用 石 頭 疊 起 來 的 小 土 地 公 廟 ，父 執 輩 每 天 早 上 提 著 小 茶 壺 去 奉 茶 燒 香 ，祈

以臥房門邊放一個木製大尿桶，等快滿了再挑出去澆菜，臥房有尿騷味是正常的現象。

我 們 的 臥 房 是 通 鋪 ，每 晚 要 掛 蚊 帳 。以 前 的 廁 所 叫 ﹁ 茅 坑 ﹂，它 設 在 籬 笆 外 ，很 不 方 便 ，所

5 5

父親時常是最早到校的同學，有一次朝會被叫到臺上誇獎一番，從此他更喜歡上學。祖母常常

已十六歲，但家裡工作多，人手不夠，無法讓他繼續讀

笑著問他：﹁你那麼早去學校是不是要幫老師洗碗？﹂ 父親因晚入學，所以讀完初等科

馬鞍藤的春天

第一章 山水童年

5 5

問題。農村中普遍缺乏醫生，狀況不嚴重的時候，只能自己運用手邊有限的資源舒緩病情。孩

父親雖然上過學，但依然在山上務農。山居生活有兩種困難，一是孩童的教育，二是醫療

能回娘家，只有每年的農曆初二，嫁出去的女兒才能回娘家。

般的委屈，也只能等有機會回娘家，才能哭訴給自己的媽媽聽。那時，沒有甚麼特別的事是不

不行，好久好久都不能適應山居生活。但那時的觀念嫁雞隨雞、嫁狗隨狗，母親縱然內心有萬

就會上門來說媒。我母親是頭社村的人，她在十八歲嫁過來，她不太會做家事，田間的工作更

父親讀完公學校高等科已十八歲，農業社會中十八歲已算成人，二十歲算適婚年齡，媒婆

母才讓父親繼續讀完高等科。

除此之外，認識字的人，對家人，對自己都有很多的好處，也使他有出息的機會。﹂於是祖父

上 學 ，高 等 科 可 以 學 更 多 漢 字 ，練 習 寫 毛 筆 字 ，以 後 由 自 己 的 小 孩 寫 過 年 的 門 聯 ，可 以 光 宗 耀 祖 。

書。老師又再度來訪，希望父親能繼續讀到高等科。保正也來說服祖父母說：﹁孩子那麼喜歡

3

馬鞍藤的春天 第一章 山水童年 5 5

父親陳萬田就讀頭社公學校之獎狀

子發燒時，用濕毛巾放在額頭上，或去田間找草藥來煎，幫助退燒。拉肚子時就採芭樂嫩葉和

鹽在口裡嚼，慢慢吞嫩葉的汁。手腳扭傷是務農工作最常見的外傷，土方法是敷牛糞止痛。後

來醫療服務慢慢地進步，藥廠的業務員會來村莊寄放藥包，藥包裡有感冒藥、止咳藥、治拉肚

子 的 征 露 丸 、止 痛 丹 、萬 金 油 、薄 荷 棒 ，還 有 紅 藥 水 、碘 酒 等 等 。每 隔 一 段 時 間 他 會 來 補 貨 ，家

裡有錢就付，一時沒錢下次再給。小朋友倘若發燒不退或腸絞痛哭不停，大人只能背著他們下

山 到 水 里 看 醫 生 。那 時 的 診 所 叫 醫 生 館 ，尊 稱 醫 生 為 ﹁ 先 生 ﹂，他 的 太 太 則 尊 稱 為 ﹁ 先 生 娘 ﹂。

一般情況是病患到診所看病，那時不叫﹁看醫生﹂而是﹁給醫生看﹂，這是門診。病患如不方

便出門，醫生會騎腳踏車或坐三輪車，帶著醫療皮箱看診，這叫出診。三更半夜若有人敲診所

的 門 ，醫 生 一 定 會 開 門 救 治 。當 時 醫 生 的 醫 德 很 好 ，救 人 擺 第 一 ，以 前 能 學 醫 都 是 頂 尖 人 物 ，享

多子多孫多福氣

有崇高的社會地位。

農耕社會的傳統觀念是多子多孫多福氣，但有重男輕女的觀念。生到男嬰，親朋好友都會

第一章 山水童年

說恭禧，若生到女嬰，多數的人會說也好，名字也隨便取。我的祖母出生時，頭髮烏黑，所以

馬鞍藤的春天

5 5

馬鞍藤的春天

第一章 山水童年

束，所以有否極泰來這句話。壞運氣壞到極點，好運氣就來，好運氣好到極點，自己就要更謙

運轉。黑色代表陰，白色代表陽，陰陽要調和。陰的開始就是陽的結束，陽的開始就是陰的結

以前的人很相信陰陽五行，金、木、水、火、土是五行，太極圖裡面的八卦中心，是陰陽互相

欠金，一個命中欠土，所以姊姊叫連鎂，弟弟叫連磷，一個有金，一個有石，石頭也屬於土。

後來我媽媽生了龍鳳雙胞胎，我父親就請那位命理師為他倆命名，命理師說他們一個命中

走路一邊吹口哨。

表後說：﹁你生了一個狀元兒子，而且他會長壽。﹂我父親聽了很高興，所以常常聽到他一邊

海。父親問一位命理師的朋友，新海這個名字好不好，命理師對一下他的生辰八字，又排流年

以依自己的意思為大弟命名，取名叫繁雄。後來伯父堅持祖父的意思，所以我的二弟又叫回新

我自己的大哥是新溪，二哥新輝，三哥新宗，我是新吉。祖父過世後，父親希望家族繁榮，所

金 。而 祖 父 在 草 凹 建 造 新 家 園 ，所 以 下 一 代 的 名 字 要 有 ﹁ 新 ﹂字 。我 堂 哥 們 叫 新 發 、新 讚 、新 科 。

田，但依然沒什麼錢。於是我大伯父取名叫萬山，二伯父叫萬水，我父親叫萬田，我叔叔叫萬

雲，姑姑叫阿英、阿梅。至於男孩子命名就比較慎重。我祖父在草凹開墾，雖有山、有水、有

取名叫﹁烏毛﹂，我的堂姊出生時皮膚很黑，就叫她﹁烏肉﹂。堂姊中也有叫蜜桃、阿嬌、阿

5 5

卑 小 心 。後 來 我 媽 媽 又 生 了 弟 弟 ，取 名 叫 連 芳 ，因 為 希 望 再 生 個 妹 妹 ，果 真 又 生 了 兩 個 妹 妹 ，一

個叫美合，意思是美麗的百合，以前臺灣滿山遍野的鐵砲百合，非常清香。另一個叫淑雀，這

另謀出路

裡的雀不是麻雀的雀，而是孔雀的雀，意思是賢淑的孔雀。

因父親上過學，知道受教育的重要，但祖母希望他留在山上務農。大觀發電廠就在豬高坪

的山腳下，走山路大約三十分鐘，他很想去發電廠工作，但不敢違背母親的意思。有一天父親

牽牛回家，經過豬高坪一座高壓線鐵塔時，聽到草叢裡有人痛苦的呻吟，他去察看，原來是

常到我家的發電廠巡線員巫木土先生，他從高處摔下來。於是父親急忙奔跑回家，叫伯父來幫 忙，砍竹子綁蔓藤弄成擔架，再用布巾將他固定在擔架上，抬回發電廠。

因為這次的機會，父親認識發電廠的日本主管，他知道父親有高等科程度，問他願不願意

來當見習生，往後有機會再晉升為正式員工。但祖母依然堅持留他在山上務農，最後父親答應 她，上班之外的時間或假日繼續幫忙農事，祖母才終於答應父親出去工作。

第一章 山水童年

經過三年在發電廠實習，後來他成為﹁台灣電力株式會社﹂的正式員工。日本在臺灣治理

馬鞍藤的春天

5 5

馬鞍藤的春天

大陸來臺青年的困境

第一章 山水童年

一九四九年，整個中國大陸都被中國共產黨佔領，國民黨政府來到臺灣，光是軍隊就有

園國小以及臺中市北區的太平國小。我在芬園國小讀三年級時，每次朝會時，學生們要從教室

由於父親的工作常常要輪調，我就讀了四所小學，分別是魚池國小、水里國小、彰化縣芬

在操場上吃飯，一天吃兩餐，他們所吃的饅頭，是我在臺灣首次看到的麵食。

到三十多歲不等，我們都叫他們﹁阿兵哥﹂。魚池的部隊駐紮在魚池國小，我們常看到他們蹲

六十萬人，很多軍隊駐進學校。那時的軍人有些是青年軍，有些是撤退時被捉來的，從十五歲

在台電服務所的宿舍，常常可以看到士兵巡邏，這種情況一直維持很多年。

在一九四七年發生二二八事件後，台電各電廠都有憲兵隊進駐，以維護電廠安全，我們住

被分發到魚池鄉台電服務所當主任。

和建設五十年，因戰敗離開臺灣，後來由國民政府接收，發電廠主管都是大陸來的，我的父親

6 6

排隊到操場，行進間要唱﹁義勇軍進行曲﹂ ，後來中國共產黨將它當作﹁中華人民共和國﹂ 的國歌，這首歌被禁唱，我們就再也不唱。

4

由於局勢紊亂，物價一天漲好幾次，一天比一天貴好幾倍。那時舊臺幣最高面額是十萬

元，像現在的支票那麼長那麼寬，不是橫書，而是直立印刷。發行新臺幣之後，四萬元舊臺幣 換一元新臺幣，新臺幣最小面額是一分錢的紙鈔，最大面額則是十塊錢。

二次大戰期間，中國國民黨政府以十萬青年十萬軍為號召，鼓吹在學的高中生、大學生加

入。這些學生們讀過書，在軍隊中可以慢慢晉升為軍官，但大多士兵都不認識字，素質良莠不

齊。有些只是被拉來當軍伕，幫忙部隊扛東西，有些因離家到臺灣水土不服生病。戰亂的大遷

移 帶 來 瘟 疫 、天 花 病 、肺 結 核 、霍 亂 、痢 疾 、瘧 疾 等 傳 染 性 疾 病 ，所 以 學 童 們 要 特 別 預 防 疾 病 ，種 牛痘、打預防針等。

大陸來的阿兵哥們，有的想逃離，有的想自殺，氣氛很低迷。病死或自殺身亡的軍人，部

隊就用軍氈包裹起來，抬到芬園國小上方的公墓埋葬。部隊會在大家面前處罰逃兵，首先集合

連隊在操場中間，四個士兵將逃兵壓在地上，長官再指定幾位士兵用扁擔打他屁股，打得他呱

呱 叫 ，約 每 打 三 下 後 ，有 兩 位 士 兵 攙 扶 著 他 繞 連 隊 一 圈 ，趴 下 去 再 打 ，打 得 他 快 昏 過 去 為 止 ，罰

打後再關在有鐵柵欄的樓梯間。小朋友有時會跑去看，像到動物園看動物一樣，關禁閉的軍人

第一章 山水童年

趴著睡，有時會猛抬頭，我們被嚇得趕快跑。老師會叫我們要同情他，我的老師是湖南人，口

馬鞍藤的春天

6 6

請說國語

馬鞍藤的春天

第一章 山水童年

駐紮學校軍隊的連長是河北人，住在以前日本老師搬走後空出來的宿舍，他寫一手好字。

抓到的同學，會在脖子上掛紙牌，上面寫著﹁請說國語﹂，但沒規定被抓到要罰錢，因為大家

遺 像 旁 ，掛 有 ﹁ 請 說 國 語 ﹂的 標 語 。老 師 也 鼓 勵 同 學 之 間 盡 量 說 國 語 ，所 以 讓 同 學 們 互 相 抓 包 ，被

言，光是福建省就有十多種。於是政府開始推行﹁說國語﹂運動，教室黑板頂上孫中山先生的

在鄉下的國小讀書都講臺語，因為沒有外省同學。軍隊的士兵，各省份的人都有，很多方

捉路上的狗宰來吃，所以有一句話這樣說：﹁廣東人怕饅頭，饅頭怕狗，狗怕廣東人。﹂

廣東，捉一些男孩子當軍伕。廣東人不習慣吃饅頭，喜歡吃稀飯，他們喜歡吃狗肉，有時會捕

論軍隊駐紮在哪裡，都喝當地的水，所以需要多吃大蒜才不會拉肚子。後來軍隊撤退到福建、

乾炒辣椒當小菜。連長和我們說，北方人口味比較鹹，尤其行軍流很多汗，需要補充鹽分。不

有一天，連長請我哥哥和我一起吃飯，他自己下廚包水餃。我記得水餃很鹹，配生大蒜和魷魚

我 大 哥 從 集 集 初 中 畢 業 後 ，幫 忙 爸 爸 收 電 費 ，他 國 語 比 較 好 ，時 常 找 連 長 閒 聊 ，想 學 好 中 國 話 。

音很重，有時我們聽不懂他的意思，用猜的，聽久了就習慣。

6 6

反攻大陸神話

都很窮。

後來我們開始教唱軍歌，第一首是﹁保衛大臺灣﹂，歌詞是這樣： 「保衛大臺灣，保衛大臺灣， 大臺灣是我們復興的基地，我們已無路可退， 只有勇敢向前，只有勇敢向前。」 後來又教唱罵毛澤東的歌，同時配合動作，歌詞是： 「毛澤東，毛賊種，你是個殺人， 放烽火的賣國賊！拜俄帝為爸爸， 將我青年送去韓國當炮灰！」

那時剛好發生韓戰，北韓已近逼到漢城，就是現在的首爾。校長集合我們到小禮堂，老師

的機會來了，接著喊出：﹁一年準備，二年反攻，三年

在台上掛一幅巨大的地圖，告訴我們美軍在仁川和釜山登陸，將北韓和中共軍隊趕回去，大家 聽了都很高興。蔣介石覺得反攻大陸

馬鞍藤的春天

第一章 山水童年

6 6

5

馬鞍藤的春天

第一章 山水童年

掃蕩，五年成功。﹂並教唱﹁反攻大陸歌﹂，歌詞是： 「反攻，反攻，反攻大陸去， 反攻，反攻，反攻大陸去， 大陸是我們的國土， 大陸是我們的疆域，我們的國土，

中華民族復興，中華復興，民國萬歲，中華民國萬萬歲。」

服從領袖，完成革命，三民主義實行，

收復失地完成復國，

消滅朱毛，殺漢奸，殺漢奸，

「打倒俄寇，反共產，反共產，

後來又教唱﹁反共復國歌﹂：

反攻回去，反攻回去，把大陸收復，把大陸收復。」

我們要反攻回去，我們要反攻回去，

我們的疆域，不能讓俄寇輕易盤踞，不能讓共匪輕易欺侮，

6 6

除了教唱歌以外，政府還發行漫畫書，其中最暢銷的是牛哥的漫畫︽牛伯伯打游擊︾，小

朋友最喜歡看。這些書裡的共匪面目猙獰，大陸同胞個個瘦骨如柴，身在水深火熱中，當牛馬

拉犁耕田，吃的是草根，啃樹皮，非常可憐，所以漫畫教我們要解救大陸苦難的同胞。同時也

第一章 山水童年

6 6

而言，他們的功課比較好，常常名列前茅。

酸梅、豆腐乳或花生，他們都很喜歡吃我們的口味。一般

餅 、包 子 或 饅 頭 。我 的 便 當 有 蘿 蔔 乾 煎 蛋 、荷 包 蛋 、酸 菜 、

便當來吃，我們的菜色很不同，他們常有水餃、煎餅、大

同學個子高，很會踢毽子和跳繩。我常和外省男同學互換

是有鞋子可以穿，冬天有毛線衣可以保暖。北方省份的女

位外省同學，多數是東北九省民代子女，這些外省同學總

我在四年級轉學到臺中市北區太平國小，班上有十多

要防止共匪滲透臺灣，所以喊出﹁保密防諜，人人有責﹂，鼓勵大家檢舉匪諜，隨時小心匪諜 就在我們身邊。

馬鞍藤的春天

作者（中）高中一年級時照

馬鞍藤的春天

匪諜就在你身邊

第一章 山水童年

童年的生活無憂無慮，也不用惡補，自由自在。上初中時，學校規定每天進校門要向蔣介

石的銅像敬禮，而且發覺講話要小心。大人們常常提醒我們有耳沒嘴、隔牆有耳，說不定那一 天說錯話，人就不見了。真的有一天，常常與我一起上學 的高二學長陳敏男失蹤，他與我同住在臺中市繼光街台電 宿 舍 區 。後 來 聽 說 ，他 因 為 在 學 校 寄 放 腳 踏 車 的 木 牌 上 ，寫 著 ﹁ 解 放 臺 灣 ﹂四 個 字 ，被 校 工 看 到 ，將 他 抓 到 訓 導 處 ，從 此就沒有他的消息。一年之後，我們聽他父母說，他被指 控為匪宣傳被判刑七年，關在位於臺北市青島東路的警備

是匪諜，被

總司令部軍法處看守所，在縫紉工廠擔任外役。後來又聽 說，我父親服務的公司，台電總經理劉晉鈺

氣氛，漸漸瀰漫臺灣的各角落。

初中時的身分證

6 6

判死刑，曾經與陳敏男關同押房，這些耳語慢慢形成恐怖

6

臺海戰雲密布

讀高中時，臺灣海峽氣氛緊張 ，美國第七艦隊在臺灣海峽巡防。教官說，反攻大陸的號

角響起，鼓勵我們參加暑期中國青年反共救國團 的戰鬥營，有海洋、登山、跳傘、步行環島、

7

馬鞍藤的春天

第一章 山水童年

6 6

在礁溪洗溫泉過一夜後，繼續騎車到蘇澳泡冷泉。蘇花公路比較危險，道路狹小不能會

腳下。

段時，每台車都需要維持十公尺的距離，一方面防止追撞，一方面照應前方車子，怕他衝進山

宜公路，但因為坡度太陡，騎腳踏車很吃力，反而騎不上去，只好下車推車上坡。騎到下坡路

接著車隊騎到基隆，與海洋戰鬥營的學員共同舉行同樂晚會，之後再騎回新店碧潭。接著走北

經 國 主 任 致 敬 。他 從 樓 上 下 來 ，一 一 和 我 們 握 手 ，最 後 大 家 高 呼 口 號 ﹁ 反 共 必 勝 ，建 國 必 成 ！ ﹂

著在艷陽高照下開始腳踏車環島，第一站後龍，接著到桃園、汐止，經臺北到救國團總部向蔣

活動先在大甲高中講習兩天，講習完畢那晚到大甲戲院看一部臺語電影﹁河邊春夢﹂。接

有變速系統，利用腳煞車，腳踏板往後踩就可剎車，每站住宿的地方都是小學教室。

騎自行車環島等各樣活動。我參加共十八天的自行車環島一周活動，那時候是老式腳踏車，沒

8

馬鞍藤的春天

第一章 山水童年

腳的鞋帶纏在腳踏板的軸裡不能動彈，我趕

平洋就在底下。我騎到清水斷崖下坡時，右

坡 要 很 小 心 ，因 一 邊 是 峭 壁 ，一 邊 是 懸 崖 ，太

行延伸。上坡路段很陡，要下車用推的，下

走過的道路鋪上水泥，就像火車鐵軌一樣平

公路並不是全線鋪柏油，只有汽車四個輪胎

車，所以南澳之後車輛有管制。那時的蘇花

6 6

使我們非常沮喪。

石頭擊中頭部，我們緊急請山地救難隊下山谷去救人，但他已沒有生命跡象，這個不幸的消息

雨越過大武山，雨點打在眼睛，視線不良。下坡時，有一位隊員失控衝下山谷，剛好被滾下的

車 到 知 本 泡 溫 泉 。那 時 剛 好 有 颱 風 ，才 剛 發 布 颱 風 警 報 ，就 開 始 降 下 大 雨 ，我 們 穿 著 軍 用 雨 衣 ，冒

臺東。一行人搭火車到瑞穗和玉里兩站，參加當地青年的同樂晚會，再到臺東，領腳踏車後騎

腳踏車隊抵達花蓮，由於花蓮到臺東沒有直達公路，我們只能到火車站，將腳踏車託運至

快將自行車倒向峭壁的小山溝，然後慢慢解開鞋帶再上路。

高中時於省議會大門前留影紀念 （後為作者）

抵達屏東枋寮後，我們先到公用浴室洗澡，再住在枋寮國小。國小座落海邊，這是我第一

次整晚聽海浪濤聲入睡的經驗。隔天，我們抵達鳳山，借住步兵學校，步行至陸軍官校參觀。

陸官校儀隊表演給我們看，那時很多同學想考陸軍官校。接著到岡山參觀空軍官校，並學開模

擬教練機，又有同學想考空軍官校。再繼續北上，抵達嘉義農校和徒步環島戰鬥營會的學員同

歡。最後一天直奔豐原，經過西螺大橋，大家非常高興，因為那時是臺灣最長的大橋，橋上也

鋪臺糖小火車的軌道。最後，我們在臺中縣豐原結訓時，又大聲呼﹁反共必勝，建國必成﹂的 口號。

後來發生八二三砲戰 ，我的堂哥陳新讚在金門當通信兵，因為查看通信線材被炸斷的位

第一章 山水童年

消息不能外洩，是另一位同學偷偷告訴我。

馬鞍藤的春天

6 6

勵我們參加他們的行列。不過兩年後，有一位同學王振興放單飛時，不幸墜機身亡，那時這種

後 才 去 報 考 軍 校 。我 高 二 時 ，有 兩 位 同 學 在 空 軍 官 校 學 開 教 練 機 。在 我 高 三 時 ，他 們 返 回 學 校 ，鼓

考，正期生要高中畢業才能報考。我們班上有同學在高二肄業就讀專科班，有的同學高中畢業

校教官鼓勵我們從軍報國，各軍校增設專科班，受訓一年就可當少尉排長，高二肄業就可報

置 ，不 幸 殉 職 。魚 池 鄉 公 所 兵 役 課 通 知 我 伯 父 去 領 骨 灰 ，殉 職 後 升 為 一 等 兵 。八 二 三 砲 戰 期 間 ，學

9

熱血青年

馬鞍藤的春天

第一章 山水童年

兩個字。女生戴船型帽也操槍和 U.S.

我的志向不是讀軍校，因我對山林比較有興趣，想考森林系，那時只有臺大和臺中農學院

位同學其中一位林姓同學，他的乾爹是師管區司令，可能因為這層關係，我才能提前結束新兵

七二一基地處報到，報到後，安排我們插班到宜蘭陸軍通信兵學校無線電保養班。我猜想，八

我們這一連有八位高中畢業生，有一天，我們忽然接到命令，要到桃園內壢陸軍通信署第

叫我參加考試，後來才知道連長希望我轉成特種兵。

練中心只受訓兩個月，之後送到各種軍校再受訓。我在新兵訓練中心只受訓一個多月後，連長

埔第五新兵訓練中心受訓四個月。至於特種兵如通信兵、補給兵、醫務兵、工兵等，在新兵訓

有這個科系。但是我沒考上，馬上就被徵召入伍。我本來是步兵的兵種，依規定要在臺中車籠

國民黨黨徽，軍人的帽徽也是一樣，難怪外國人分不清楚。

打靶。那時外國人到臺灣一看，以為到處都是軍人，因為我們的帽子的帽徽是﹁青天白日﹂的

中還在穿綠色制服。書包像美軍防毒面具的袋子，還印有

那時豐原高中夏天的制服上衣改成綠色，一年之後又改為白色，現在只剩北一女和臺中女

7 7

馬鞍藤的春天

訓練，直接到部隊報到，再利用部隊在職訓練的名義，插

班通信兵學校，這樣可以省去新兵訓練的辛苦，也繞過抽 到金馬前線服役的風險。

在無線電保養班，我的那一班都是高中畢業的臺北

兵，不少建中、成功中學畢業的學生。他們個性比較活

潑、會跳舞、彈吉他、唱流行的英文歌，我們這八位顯得

俗氣，他們就叫我們﹁阿地﹂，意思是﹁草地人﹂。

在陸軍通信兵學校受訓八個月，學習基本電學、無線

電學，實習修護軍用各種無線電機等課程。有一次歐伯颱

風把學校吹垮，那次颱風，宜蘭死了三百多人，有一老兵

躲在通信兵學校的床下被壓死，我們第一次碰到在漆黑的

夜晚，搖晃的營房被颱風吹得快倒，那天隊長不在，副隊

長拿著手電筒叫大家在營房中間集合，等待他的命令，沒

等他的命令不能往外衝，他叮嚀我們外衝時雙手要抱住

第一章 山水童年

7 7

入伍時照 臺中車籠埔新兵訓練中心（右為作者）

馬鞍藤的春天

第一章 山水童年

分發，抽到金門或馬祖的﹁金馬獎﹂，當場就掉眼

七二一基地處無線電工廠，﹁臺北兵﹂則要抽籤等

結訓後，我們八位同學要回內壢陸軍通信署第

訓，其他科班分發到部隊。

軍通信兵學校，我們無線電保養班，繼續留守至結

顧問團也來視察，之後決定在中壢平鎮新蓋一所陸

痍，慘不忍睹。我們的乾糧由直升飛機載來，美軍

頭部。最後風勢雨勢漸小，天亮之後，學校滿目瘡

7 7

們書讀得多！﹂老士官回說，為甚麼不在他們還沒讀那麼多書之前，就先徵召他們入伍？

電機。有些老士官看到我們才二十二歲就升士官，很不是滋味。連長跟他們說：﹁沒辦法，他

我們八位同學結訓後就升為士官，並到內壢七二一通信基地處的無線電工廠修護各種無線

至於通信兵要在砲火中搶修設備，使通信恢復正常，環境嚴峻，傷亡的士兵不計其數。

淚 。金 馬 前 線 非 常 危 險 ，工 兵 要 挖 地 道 和 坑 道 ，用 火 藥 炸 花 崗 岩 ，人 工 挑 碎 石 ，人 工 擊 碎 大 岩 石 。

在南方澳宜蘭陸軍通訊兵學校受訓時 （左為作者）

反共自覺運動

一九六二年，謠傳湖口裝甲兵副司令趙志華想兵變，蔣緯國當時是裝甲兵司令，因此被撤

職。我們為了保護倉庫內無線電裝備，在基地處四周挖壕溝，築土牆。衛兵連大多由原住民士

兵擔任，少將處長下達命令在夜間加強巡邏，如有可疑人影先喊口令，如不回答，第三次就可

開槍。口令每天都換，如今天是﹁莊敬自強﹂的口令，當衛兵向對方叫一聲口令，對方如答對

了 ，就 是 自 己 人 ，答 錯 三 次 就 可 開 槍 。有 一 次 一 位 駕 駛 士 官 ，偷 汽 油 用 扁 擔 挑 著 正 要 下 壕 溝 ，衛

兵喊三次口令都沒回答，衛兵真的開槍，後來連長去察看，看到兩桶汽油和一根扁擔，向處長

報告，處長私下跟他說，以後不要真的對人開槍，對空鳴槍就可以，萬一出了人命就麻煩了。

同年，全臺灣發動﹁反共自覺﹂運動，凡是知道有人思想不純正，有異議傾向者，若主動

出來自首，則既往不咎。而且隨時舉辦壁報、論文、演講比賽，有一次，我被指定代表無線電

工廠參加演講比賽。除此之外，有時廠長會叫我在晚上看守無線電工廠，有時也會叫我幫他看 家。一切都很平靜，沒有不祥的徵兆。

與我同住臺中忠孝路台電宿舍的鄰居吳俊輝 ，當時就讀東海大學二年級，另外我的同學

馬鞍藤的春天

第一章 山水童年

7 7

10

馬鞍藤的春天

第一章 山水童年

，是陸軍官校二年級學生，他的同學黃重光

剛入伍，在砲兵學校受訓。民國五十一

7 7 12

到這個時候，我的朋友相繼失蹤，我卻渾然不知，此後我的人生有極大的轉變。

公守法，服從軍紀的人，在軍隊的同僚對我都很好，自以為退伍後可以開創美麗的未來，沒料

此時，我在不知情的情況下，善用時間積極準備功課，打算退伍後參加大學聯考，我是奉

年春節，我們四人在黃重光家喝春酒聚餐，此後，我們沒有再碰過面。

江炳興 11

陸軍通訊兵學校受訓畢業證書

註釋

馬鞍藤的春天

第一章 山水童年 7 7

反 攻 大 陸 一 詞 於 一 九 五 ○ 年開始流行，可能與蔣介石總統的演講講辭有關。特別是一九五 「一年準備、二年反攻、三年掃蕩、五年成功」的口號，成為當時官方宣傳的重要說法。 ），福 建 福 州 市 人 ，臺 灣 省 電 力 公 司 總 經 理 ，於 一 九 五 ○

年 六 月 ，因「 包 庇 叛 徒 」 ○

根 據 作 者 口 述 的 內 容 推 算 ， 時 期 約 在 一 九 五 ○ 年代中葉。一九五四年九月到一九五五年四月間，人民解放軍先砲擊 金門，繼而在一九五五年一月突擊攻佔一江山，二月在美軍協助下，大陳居民撤退，史稱第一次臺海危機。

劉 晉 鈺 ：（ 一 九 ○○ — 一九五 之罪名，判處死刑。

年五月十六日，他提出 ○

「 義 勇 軍 進 行 曲 」是 中 國 流 傳 一 時 的 抗 戰 歌 曲 ，作 詞 者 為 左 翼 文 人 田 漢 。戰 後 初 期 ，臺 灣 對 左 翼 作 品 的 管 制 較 鬆 ，曾 於教科書中，收入巴金等人的文學作品，「義勇軍進行曲」也曾傳唱一時。

日 本 時 代 公 學 校 分 初 等 科 、 高 等 科 ， 初 等 科 修 業 六 年 ， 高 等 科 修 業 二 年 。 直 到 太 平 洋 戰 爭 發 生 後 ， 才 依 據 「 國 民 學 校令」，設立國民學校。

3 4 5 6

一 九 五 二 年 三 月 二 十 九 日 ， 總 統 蔣 介 石 的 《 告 全 國 青 年 書 》 ， 提 倡 所 有 的 愛 國 青 年 ， 團 結 起 來 響 應 青 年 反 共 救 國 團 的號召，掀起第三次中國青年大結合，第三次救國運動的壯大高潮。同年十月，由蔣經國擔任主任的救國團，正式 成立，此一時期的救國團，除舉辦營隊外，並負責學校的軍訓教育。

7 吳 俊 輝 ： （ 一 九 三 九

）， 臺 中 市 人， 與 作 者 為 鄰 居， 同 住 在 臺 中 台 電 中 南 變 電 所 宿 舍， 吳 俊 輝 的 父 親 任 職 於 該 —

八 二 三 砲 戰 是 所 謂 的 第 二 次 臺 海 危 機 。 一 九 五 八 年 八 月 二 十 三 日 ， 人 民 解 放 軍 以 強 烈 火 砲 攻 擊 金 門 ， 八 十 五 分 鐘 內，共發射了三萬多發砲彈，是八二三砲戰的開端，持續到一九五九年一月七日。人民解放軍在四十四天中，對金 門發射近四十八萬顆砲彈。而美國軍方提供火力強大的新型「巨砲」，在之後雙方的砲戰中，充分發揮功效外。九 月起在金門及臺海附近的空戰，國軍擊落二十多架米格機，取得了制空權。中共政權則在砲戰中，放棄佔領外島的 企圖。

8 9 10

變電所主任，作者父親則為服務所主任。因「吳俊輝叛亂案」，依「陰謀以非法之方法顛覆政府」之罪名，判刑十 年 。據 作 者 於 口 訪 中 回 憶 ，吳 俊 輝 因 春 節 放 假 回 家 過 節 ，邀 作 者 騎 腳 踏 車 去 大 里 塗 城 找 就 讀 於 陸 軍 官 校 的 江 炳 興 ，三 人再一起去江炳興同學黃重光家中聚餐。當天約有十二位朋友受邀，大多是江炳興的同學，陳春榮、王忠憲、賴明 哲、蔡乃章、吳青松，張重信和陳正二。

江 炳 興 ： （ 一 九 三 九 一九七 ○ ）， 臺 中 縣 人， 陸 軍 官 校 卅 三 期 學 生。 因「 吳 俊 輝 等 叛 亂 案 」， 依「 陰 謀 以 非 — 法 之 方 法 顛 覆 政 府 」 罪 名， 處 有 期 徒 刑 十 年。 一 九 七 ○ 年 關 押 在 泰 源 監 獄 期 間， 參 與「 泰 源 事 件 」 逃 亡 被 捕， 於 一九七 ○ 年五月卅日遭槍決，同案遭槍決的有鄭金河、陳良、詹天增、謝東榮等四名政治犯。

馬鞍藤的春天

第一章 山水童年

7 7

黃 重 光 ：（ 一 九 四 一 — ），臺 中 縣 人 ，陸 軍 第 八 一 師 二 四 二 團 四 二 砲 連 一 等 砲 手 。因「 吳 俊 輝 等 叛 亂 案 」，依「 陰 謀以非法之方法顛覆政府」之罪名，判刑五年。據作者於口訪中回憶，黃重光全家都是基督徒，於霧峰長老教會聚 會，他與江炳興是小學同學，且同為霧峰長老教會之教友，兩人一起參加青年團契。黃重光在塗城的家是三合院式 住 宅， 正 堂 高 掛 著「 基 督 是 我 家 之 主 」， 在 當 時 十 分 罕 見。 判 決 書 上 所 謂 的 春 酒， 其 實 是 在 黃 宅 中 十 分 溫 馨 的 聚 會，黃重光的爸爸先帶領年輕人查考聖經登山寶訓，並一起唱詩歌，吃完飯後分散各房間繼續聊天。

11 12

馬鞍藤的春天

第一章 山水童年 7 7

第二章

死 蔭 幽 谷

進入鬼門關

馬鞍藤的春天

第 二 章 死 蔭 幽 谷

第二章 死蔭幽谷

人看到誰又被捉進來，所經之處都拉上黑布幕。走到了第三間押房，也就是ㄇ型房舍的最中

外面無法看到裡面，我從右側第二個入口進去後左轉，走進一條狹窄的走道。為了不讓裡面的

在 眼 前 的 是 一 座 小 花 圃 ，ㄇ 型 的 房 舍 圍 繞 在 花 圃 旁 。房 舍 共 有 四 處 出 入 口 ，因 有 水 泥 牆 封 閉 ，從

輕 易 開 啟 。我 們 車 子 進 第 一 道 門 ，剛 下 車 就 聽 到 哀 嚎 慘 叫 聲 ，令 我 毛 骨 悚 然 。走 進 第 二 道 門 ，映

求 逼 供 之 處 。那 地 方 不 大 ，卻 非 常 陰 森 ，圍 牆 很 高 ，大 門 有 兩 道 ，門 上 有 向 外 窺 視 的 小 洞 口 ，不

於三張犁的調查局留質室︵以下簡稱三張犁留質室︶，這是有名的鬼門關，專門用來偵訊、刑

經過兩、三小時的驚恐的旅程，我被帶到臺北市郊一處偏僻的地方，後來我才知道這是位

原因，只說到時你就知道。

的朋友嚇呆了，不知發生了甚麼事。我就這樣一去不回，音訊全無，在吉普車上他們不告訴我

在一九六三年七月六日傍晚，突然來了好幾個人，從營區把我銬走，坐上小吉普車，連上

8 8

作者被捕時，送往調查局三張犁留質室，所方建立個人檔案夾及正、側面照片。 民國 52 年 7 月 6 日 17 時 30 分（檔案管理局提供）

三張犁留質室人犯編號登記簿，作者登記於民國 52 年 7 月 6 日入所。 （檔案管理局提供）

作者於民國 52 年 7 月 6 日被捕，送往三張犁留質室，所方代為保管現金之保管單。 （檔案管理局提供）

馬鞍藤的春天

第二章 死蔭幽谷

左邊七號押房的人叫鍾謙順 ，他是龍潭基督教長老會鍾亞妹傳道士的兒子，這是他第二

間的第六號押房，我的同學江炳興關在四號房，黃重光關在二號房，他們已經來了一個多月。

答，否則驚動外面的管理員就麻煩了。七號房的人告訴我，我的鄰居好友吳俊輝被關在隔壁兩

音呼叫我。他問我是那裡人，叫甚麼名字，我用喉音告訴他，他連忙叫我壓低聲音，用氣音回

在死寂的牢房中，管理員的腳步聲遠離之後，我聽到有人敲左邊的牆，隔壁七號房傳來氣

我 上 廁 所 ，他 們 卻 冷 冷 的 叫 我 拉 在 尿 壺 內 ，我 無 力 反 抗 的 癱 在 那 裡 ，無 聲 無 息 像 一 隻 待 宰 的 羊 。

有如熱鍋的螞蟻，又像關在鐵籠裡的動物來回踱步。我的肚子開始絞痛起來，我要求管理員讓

尿壺，鐵門外的走道上有一盞微弱的燈，走道的牆上有一小氣窗。正值大熱天，悶熱難熬，我

我陷入黑暗中，等我稍微靜下來，才發現室內只有我一人，囚房內放有兩個榻榻米，一個

門並上鎖。

央，門口上方圓形木牌上用阿拉伯數字寫著八，就是第八號押房，我被狠狠的推進去，關上鐵

8 8

吳俊輝叮嚀我，千萬不能承認去年到黃重光家過年聚餐是在開會，否則後果不堪設想。我心中

此意指為綠島新生訓導處︶。他的押房在我和吳俊輝的中間，我們之間的對話都靠他傳達。

次被捕入獄，第一次的時候曾經被關過火燒島︵綠島的舊地名，常用來簡稱綠島政治監獄，在

13

馬鞍藤的春天

放下一塊石頭，因為只是去吃一頓飯而

已，我以為沒事，住一晚上他們問清楚原

由，就可以放我回家。

右邊九號押房的人接著以氣聲告訴

，是宜蘭人，他與鍾謙順一樣第二次進

我，他是從日本回來的留學生郭振坤

第二章 死蔭幽谷

旦落在他們手中，他們要如何處理，我們

政府的言行，話越少越安全。其實我們一

騙的方法之一，也不要承認開甚麼會或反

我，不要輕易相信﹁政治解決﹂，這是誘

局再次把他關起來。郭振坤輕輕地告訴

由，他雖口中答應卻不執行，所以調查

局先關他一年，要他當線民後才放他自

來。第一次是在二二八事件之後，調查

14

8 8

入獄前的黃重光（黃重光提供）

誘騙恐嚇逼供

馬鞍藤的春天

第二章 死蔭幽谷

熬了一個晚上，好不容易等到天亮，我忽然聽到牢房後面傳來穿木屐的腳步聲，然後又聽

盞刺眼的燈，照得我的眼睛睜不開。沒多久，有一位中年臺籍特務進來房間，坐在我的對面開

是餵狗一樣。吃完早餐後，約九點時分，他們押我進入一間房間，狠狠的推我入座，室內有一

我在調查局黑牢裡的第一頓早餐，是用鐵缽盛稀飯，配醃漬的大頭菜，以後日日如此，像

期徒刑，先被關在火燒島，現在回到這裡的醫務室擔任外役工作，她的男朋友已被槍斃。

後來我問鍾謙順，他告訴我這位大姊是省立臺中醫院的護士長，經歷二二八事件後被判無

比手勢要我趕快下來，因為擔心我被看到惹上麻煩，我趕緊跳下來。

衣褲的中年婦人，她留著學生頭，正在倒尿壺。我試著打招呼，輕聲叫著大姊！大姊！她連忙

到拉化糞池鐵蓋的聲音，我奮力一跳，抓住氣窗鐵欄，伸長脖子往外看，看到一位身穿淺藍色

陷入恐懼中，不知如何是好。

小心，牽扯到好朋友或師長，他們進來後對我更不利，反而關更久。我聽到這些話之後，頓時

一點辦法也沒有。越想和他們合作，罪越重，越吐露內心對政府的不滿，關越久。若是說話不

8 8

馬鞍藤的春天

第二章 死蔭幽谷

始問話，他說：﹁我的年紀可以當你叔

叔，算是你的父執輩，以前我也和你一

樣，曾經被抓到這裡訊問，你看我手腕

上手銬的痕跡還在，我有切身之痛，所

以特別來幫助你。只要你有誠意又坦白

的和我們合作，就可以平安回去，我們

會想辦法以﹃政治解決﹄幫助你。否則

一 旦 送 軍 法 處 判 刑 ，馬 上 送 到 火 燒 島 ，見

不到家人，你就知道苦了。現在你坦白

告訴我，去年春節的時候，你們幾位在

黃重光家開會，都討論什麼？﹂我想了

好久，卻想不起來何時在黃重光家裡開

等曾聚在一

過 會 。他 繼 續 提 示 我 ，去 年 春 節 黃 重 光 、

吳俊輝、江炳興、陳春榮

8 8

作者於 52 年 11 月 7 日因病送往臺北市道應醫院之醫藥費收據。 （檔案管理局提供）

15

馬鞍藤的春天

第二章 死蔭幽谷

他 們 分 為 三 組 人 馬 ，一 組 兩 人 輪 番 上 陣 ，二 十 四 小 時 不 停 的 疲 勞 訊 問 ，讓 我 不 能 休 息 ，不 能 闔 眼 。

後來他們交叉用不同的方法訊問我，想要從我的嘴裡承認自己的罪，好讓他們羅織罪名。

人，比我想像的更兇殘。

只是在閒聊，絕不是開會。﹂他更生氣，另一巴掌打過來，這位自稱臺灣鄉親而且曾經受難的

們就是在開會！﹂我真是百口莫辯，膽怯的回他說：﹁開會要有主席，有紀錄，有議題，我們

開 會 ，我 回 答 說 ： ﹁ 是 ，但 是 … ﹂，話 還 沒 說 完 ，他 馬 上 打 斷 我 的 回 話 ，繼 續 說 ： ﹁ 這 就 對 了 ，你

在要考我，問我是否讀過三民主義，民權初步裡國父說，三個人以上共同討論一個主題是否叫

聚餐，並不是如他所說的開會。他覺得逼問我也沒有結果，就換別種訊問方式請君入甕，他現

所以他再繼續逼問我，當天開會的內容是什麼。我實話實說，告訴他當天只是我們好友之間的

稱可以當我叔叔的特務，居然動手打我。他說我敬酒不吃吃罰酒，一定要他動手我才肯吐實。

聚，聊聊各人的近況而已。﹂話還沒有說完，他忽然一巴掌打過來，打得我頭昏眼花，這位自

朋友，高中畢業後各奔前程，有人讀大學、有人上軍校、有人去當兵，趁過年大家回家時聚一

黃春光家裡吃飯，那只是普通的聚餐，應該沒有事，所以我辯解說：﹁沒甚麼呀！我們這群好

起，問我想起來了嗎。我想了好久，終於想起去年春節時，我和吳俊輝騎腳踏車走春，一起去

8 8

半夜，忽然出現一位陸軍總部的中校軍官，他看我疲乏的樣子，好像很同情我，大聲責備這些

調查員說：﹁他是軍人，是我們的同袍，帶來這裡只是為了請貴局幫助我們軍方釐清真相，你

們怎麼可以如此對待他，你們先出去，讓我和陳新吉好好的談。﹂我以為他是我的救兵，心裡

鬆 了 一 口 氣 。調 查 員 出 去 後 ，中 校 軍 官 親 切 的 牽 著 我 的 手 ，摸 著 我 的 肩 膀 說 ： ﹁ 你 不 要 害 怕 ，你

只要好好和調查員合作，我很快就能帶你回軍隊。我替你求情，讓你先回房間好好休息，再考 慮清楚。﹂

在 脅 迫 的 情 況 下 ，有 位 長 官 握 著 我 的 手 ，關 心 我 的 狀 況 ，心 裡 覺 得 很 溫 暖 。事 後 才 知 道 ，其

實他們是演雙簧，中校軍官扮白臉替我求情，好像心地很善良的樣子哄騙我，其實這都是他們

晚上有船長陪伴

問案的伎倆。

回押房後，六號押房的吳俊輝很關心我的狀況，請隔壁押房的鍾謙順問我調查員問話的內

容 ，和 我 如 何 回 答 。我 請 鍾 謙 順 轉 告 吳 俊 輝 ，調 查 員 逼 我 承 認 走 春 聚 餐 是 開 會 ，但 我 不 肯 承 認 ，因

第二章 死蔭幽谷

為 這 不 是 事 實 ，所 以 連 續 挨 了 不 少 耳 光 ，打 得 我 眼 冒 金 星 ，肉 體 也 疲 憊 不 堪 。鍾 謙 順 轉 達 之 後 ，回

馬鞍藤的春天

8 8

馬鞍藤的春天

第二章 死蔭幽谷

更謹慎回答，不小心說錯一句話，與死亡的距離只是一線之隔。

路一條。這位長輩和我無利害關係，但是言語真實，所以我信任他所言，以後調查員的問話要

利。更不要相信所謂﹁政治解決﹂，這都是他們一貫欺哄誘騙的方法，相信他們的說詞只是死

在口供中牽連更多朋友，調查局會將他們一網打盡，逼他們承認不利於我的口供，反而對我不

軍法處，但之後判罪很重。如果能挺住這裡百般的折磨，也許有回家的機會。但要切記，倘若

訴我。如我很快向調查員承認當年聚餐是在開會，馬上可以結束在此人間煉獄的生活，轉送到

問他未來該怎麼辦，他看我被逼得這麼累，又願意幫助他，所以分析我涉案的程度，輕聲地告

難過，起了惻隱之心，把他當我的長輩看待，主動幫他搥背、揉腰，減輕他的痛苦。我輕聲的

他睡覺時會痛苦地呻吟，我問他怎麼了，是不是在做惡夢，他說他腰很酸痛。我看他這麼

軍情，所以被判十五年。他在臺灣沒有親人，關在這裡在廚房幫忙，擔任外役工作已五年了。

船長，在中國沿海港口來往跑船，不小心越過界線被攔下來，指控他是匪諜，在金馬一帶偵探

到晚上如鍾謙順所言，真有一位中年人進來，他是廈門人會講閩南話，本來是大陸貨船的

發生意外。

頭和我說，因為我關在獨居房，從此之後，所方會安排一位外役犯晚上陪我，以避免我想不開

9 9

馬鞍藤的春天

第二章 死蔭幽谷

他離鄉背井，被逮捕之時，身上

還有一些值錢的東西，他請管理員幫

他變賣換成新臺幣。由於他在伙房工

作，有時可以和管理員到松山市場買

菜。我告訴他鄉下人的偏方，黑豆燉

排骨對腰傷的復原很有幫助，所以他

真的去市場買來吃，希望腰痛能好一

點。我因為白天受到刑求，常常遍體

否想通。我聽了鍾謙順和船長的提醒，無論如何也不肯承認，去年走春聚餐是開會，更何況這

距離第一次審訊後兩天，我又心驚膽顫的被提到訊問室，他們問我這幾天好好休息後，是

事，倘若很快承認罪行，雖然中午多一個荷包蛋吃，卻不是好事。

在共產黨鬥爭後上吊自殺的事，淚流滿面。他也不時提醒我，千萬不要承認調查員要我認錯的

我們都講閩南語，言語之間特別能感受到他的孤單。他常說老家的故事，有一次他說到他姊姊

鱗 傷 ，他 會 從 外 面 帶 藥 膏 為 我 塗 抹 傷 口 ，讓 我 暫 時 得 到 舒 緩 ，所 以 每 天 晚 上 都 期 待 他 能 來 陪 伴 。

作者於 52 年 11 月 4 日填寫之購物單。 （檔案管理局提供）

9 9

生不如死

馬鞍藤的春天

第二章 死蔭幽谷

不知又過了幾天，我全身發抖地被第三次被帶到訊問室，在他們嚴刑逼供下，我依然不承

住我的太陽穴並說，要你死很容易，就像踩死螞蟻一樣簡單，但是，一旦越過死亡的線，你就

認。他們開始用電擊棒，先電擊我的背，然後是頭，我立刻倒地哀嚎慘叫。最後他們用手槍抵

們才將癱軟、無法站立的我，半推半拖的帶回押房。

下體。我跪地求饒也沒用，他們像打狗一樣，要我低頭、屈服，最後我趴在地上動彈不得，他

一根粗繩，先抽打我的腿，叫我跪下，然後剝開我的上衣，再抽打背部，最後拉我上來，打我

按了桌上的鈴，馬上有三個壯漢從外面衝進來，兩人緊緊從脇下架住我，另一位用濕毛巾捲成

預 備 從 事 破 壞 活 動 ，我 咬 緊 牙 根 ，乾 脆 不 說 話 。他 們 問 我 一 些 反 政 府 的 事 ，我 都 搖 頭 。隨 後 ，他

中，使戰車故障，這是我首次聽到吳俊輝不利於我的口供。調查局的人進一步要我承認在軍中

放音機，內容是吳俊輝的聲音，他說他唆使我在軍隊中搞破壞，要我拿一把沙子放進戰車引擎

嚇我說：﹁你這小伙子嘴硬，沒關係，你嘴硬，到時你就啞口無言。﹂接著，他們拿出一台錄

是子虛烏有。其中一位特務聽到我的反駁，突然站起來雙眼瞪著我，用手大力拍桌子大聲恐

9 9

無法回來，我們可以輕易的將你的屍體抬到牆下，說你畏罪脫逃被擊斃。我全身抖個不停，跪 在地上拼命求饒，但始終不肯承認。

我跪在地上很久，身體十分虛弱，他們硬拉我坐在椅子上，我喘不過氣的趴在桌面上。沒

多久，他們使出別種花招，用高分貝的噪音刺激我，讓我受不了，他們反而帶著耳機，輕鬆的

看著我受罪。接著他們又播放吳俊輝在調查局被逼供的錄音片段，這次在錄音帶中聽到，聚餐

那天吳俊輝擔任會議主席，江炳興是司儀，開會地點是黃重光家的書房，會議的議題是要發展 組織，但是暫時不定組織名稱，並且指定我要吸收成員。

我實在太疲倦了，在潛意識裡，好像真的在開會，要搞臺灣獨立運動陰謀叛亂。他們像打

鐵師父一樣，把我當鐵打，我的神智幾乎要崩潰，最後只好依他們所指示的方式，寫下自白書

並捺指印。事後有人問我，怎麼一切都承認了，我說被刑求的當時，是身心靈的極限，比死更 難過，只有承認才能擺脫身體的酷刑與心靈的折磨。

雖然我在酷刑下承認一切，調查員仍不放過我，他們逼我寫更多不利於吳俊輝和江炳興

的 口 供 ，並 要 我 供 出 吸 收 的 軍 校 同 學 。鍾 謙 順 告 訴 我 ，軍 法 處 在 審 判 時 根 本 不 需 要 物 證 、人 證 ，因

第二章 死蔭幽谷

為當時審判的術語﹁共同被告對共同被告不利的口供可以作為唯一的證據﹂，所以他們在沒有

馬鞍藤的春天

9 9

馬鞍藤的春天

第二章 死蔭幽谷

成為組織的成員。經過 16

上帝的應許

鍾謙順託船長送我一本聖經，他用書籤夾在舊約詩篇二十三篇，要我背誦。這是以色列大

頭，使我福杯滿溢。我一生一世必有恩惠慈愛隨著我，且要住在耶和華殿中，直到永遠。﹂

為你與我同在，你的杖，你的竿都安慰我。在我敵人面前，你為我擺設筵席，你用油膏了我的

水邊。他使我的靈魂甦醒，為自己的名引導我走義路。我雖然行過死蔭的幽谷也不怕遭害，因

衛王的詩：﹁耶和華是我的牧者，我必不致缺乏。他使我躺臥在青草地上，領我在可以安歇的

才的口供，導致更多無辜的同學們因此受苦。

如此凌虐、苦毒，我已不成人形。當我被抬回押房時，更深的恐懼卻瀰漫我心，因為我擔心剛

說出曾經吸收就讀陸軍官校一年級的王忠憲和中正理工學院的賴明哲

針插進我的指甲縫，等醒來再繼續逼供。如此，我被折磨得快死去，在神智不清的情形下，我

調查員的刑求仍不停止，他們用皮鞭抽打我，像刀割一樣，將我打昏過去，再潑冷水，用

證，連補強證據都不需要，就可以起訴。

物證的情形下，只要將朋友捉進來，逼迫大家互相說對朋友不利的口供，都可以當成判刑的鐵

9 9

在三張犂留質室的黑牢中，我常蜷伏在牢房向上帝禱告：﹁天父啊！我在這孤獨、窒息的

牢房已經很久，我很想和你說話，由於我痛苦，才瞭解你被釘在十字架時的痛苦，若我能從這

死蔭的幽谷走出去，是你要我作見證，特別是在人類悲慘命運時，靠著你的力量走出去。祈求

你靠近我，使我能夠在苦難中學會順服你的旨意，並常常有喜樂的心，你是我的救助；求你牽

著 我 的 手 ，使 我 不 致 跌 倒 ，阿 們 ！ ﹂突 然 ，我 在 押 房 中 聽 到 微 小 的 聲 音 在 我 耳 邊 ，那 聲 音 說 ： ﹁ 你

身上的苦難是我愛你的記號。﹂這是天父的聲音，他聽到我的禱告，我有了依靠，頓時喜極而 泣，再度看到生命的一線曙光。

次 日 ，我 因 為 連 日 的 刑 求 而 不 停 的 嘔 吐 ，吐 得 很 厲 害 驚 動 管 理 員 ，他 們 把 我 扶 到 醫 務 室 ，問

診 的 醫 師 名 叫 蕭 道 應 ，他 請 護 士 為 我 打 點 滴 恢 復 體 力 ，護 士 輕 輕 地 問 我 是 不 是 關 在 第 八 號 房 ，我

說是。原來她是我第二天早上在押房時，跳到後窗往外看的大姊，護士叫我以後不要跳到鐵窗

上，如被發現會被修理一頓。我告訴她說，這是人間地獄，我快瘋了。她告訴我不久之後，我

第二章 死蔭幽谷

可能會換到比較大的押房，幾人關在一起，她叫我不要怕，那時就有人可以講話。

馬鞍藤的春天

9 9

記者和我同房

馬鞍藤的春天

第二章 死蔭幽谷

作新村。他的故事也很淒慘，他被名叫周濟剛

左耳已聾，應是被刑求的下場，他告訴我他是新生報記者沈匡宇 ，原籍浙江，現住在豐原合

在 八 號 獨 居 房 好 幾 個 月 ，終 於 有 一 天 晚 上 ，一 位 中 年 人 被 押 進 來 與 我 同 房 。他 的 左 腳 已 跛 、

9 9

17

的人咬出來，他們甚至沒見過面。周濟剛承認

獄中難友沈匡宇於景美看守所照 （沈匡宇提供）

開 眼 睛 看 到 滿 室 刑 具 ，直 呼 好 恐 怖 ，只

上階梯才到一間刑求室逼供。當他張

的迴音，感覺應該是通過地下道，再

著眼睛，牽著走下階梯，聽到腳步聲

道位置。被帶到詢問室時，因為被矇

打，問他是在哪裡被逼供，他也不知

他身體殘疾的狀況，想必受到嚴刑拷

捕。他被臺中調查站的人逮捕，我看

自己是共產黨員，他同時供出沈匡宇是他來臺灣要找的人，但沒有聯絡上，沈匡宇因而牽連被

18

得承認在十四歲讀初中時，剛好是抗日時期，他跑到浙江山上參加游擊隊，因為他讀過書認得

字，所以幫忙管帳。這件事他老早就忘記，也不知道游擊隊是不是共產黨的外圍組織。就只有

那 一 次 ，以 後 再 也 沒 參 加 甚 麼 組 織 。如 今 被 不 曾 見 面 的 人 咬 出 是 匪 諜 ，他 經 不 起 刑 求 ，只 好 認 了 。 後來我知道周濟剛被判十二年，而他是十四年，真是冤枉極了。

兩個月之後，我和沈匡宇一起換到第十號押房，這間押房約有三坪大，難友之一是許朝卿

的外甥，這次是第二次關進來，第一次時，他還是臺南工學院 20

友都被牽連關進來。包括姪兒廖史豪 ，外甥林奉恩 ，弟弟廖溫進 ，外甥許朝卿，還有很

當時廖文毅在日本搞﹁臺灣獨立﹂，我不曾聽過這種組織，到這裡才發現，原來他許多親

感訓。

聲問他辦公桌的鑰匙放在那裡，我才確定他是調查局的員工。不久之後，他被送走，聽說送去

容 非 常 愁 苦 。我 猜 他 是 因 為 調 查 局 內 鬥 整 肅 而 被 關 進 來 ，直 到 有 一 天 ，管 理 員 進 來 押 房 門 口 ，輕

的學生，曾在火燒島關押五年。另一位姓馬難友，是調查局的事務員，他在押房都不說話，面

，他是在日本搞臺獨廖文毅 19

22

23

馬鞍藤的春天

第二章 死蔭幽谷

9 9

校副廠長和政工幹部主任上校，他們因為趙志華兵變事件牽連被捕。還有幾位北大畢業生來臺

多友人。當時還有幾件大案的關係人也關在這裡，包括臺中復興路裝甲兵工廠的少將廠長、上

21

馬鞍藤的春天

謀職，卻被指控成匪諜的青年。

過來人談軍法處情形

第二章 死蔭幽谷

許朝卿提醒我，接下來會送到軍法處審判，要有坐牢的心理準備，但他勸我不要太愁苦。

少，因為軍法處依調查局的口供審理，如不送軍法處，老早就從調查局放回家了。既送到軍法

經驗豐富的許朝卿分析說，警總軍法處看守所等待判決，非常徬徨無奈，被判無罪的人太

許朝卿預測我是現役軍人，所以交由軍法處審理的機會更大。

有深厚的友誼，但在監所中卻難免互相責怪對方為什麼亂講話，甚至吵架或不說話形同陌路。

談話的對象。諷刺的是，看守所中可以看到好朋友和熟識的同學，大家一起落難，雖然入獄前

警總軍法處看守所難友很多，大家的處境大同小異，同為天涯淪落人，大家反而彼此照顧，有

影改抓無辜的百姓，再編造假案，羅織罪名，呈上去給特務頭子蔣經國。

時特務機關的組織既龐大又有效率，特務官員好大喜功，即使沒有真正的叛亂者，也能捕風捉

黨政府教育下，被灌輸﹁反共抗俄﹂思想的青年人，居然被戴上要推翻政府的大帽子，可見當

那時，我們這一批年輕的人沒有受過日本教育，也不曾接觸共產思想，完完全全是在國民

9 9

處，有四種出路：一是送到板橋清水坑仁愛莊感訓，二是留在看守所代監執行，看守所內有工

廠，也許有機會擔任外役工作，三是送到火燒島新生訓導處做苦工和思想改造，四是拉出去槍

斃。在這四種情況下，一般認為送到火燒島是比較好的出路。因為綠島遠離臺灣本島，交通困

過來人談新生訓導處

難，無逃亡之虞，所以難友們可以有更大的生活空間，相較於其他監所，綠島像是天堂。

我的獄中難友許朝卿曾經在綠島關押五年，他常和我描述綠島新生訓導處的情形，我對綠

島的印象都是靠他的描述。他說新生訓導處是集中營式管理，共分為十二中隊，每中隊有一百

零八人，稱為新生。女生在第六中隊，少部份男生也編在第六中隊，但營房內與女生中隊隔一 道圍籬。男生幫忙做粗重的工作，如挑柴、劈柴、拿鋤頭挖菜圃、種菜等。

他曾告訴我一件難忘的事，當他關押在綠島時，新生訓導處第六中隊有一位舞蹈家，名叫

蔡瑞月 ，她編舞並教綠島新生訓導處的女生們跳舞。綠島居民少有娛樂，逢年過節，新生訓

馬鞍藤的春天

第二章 死蔭幽谷

9 9

許 朝 卿 還 告 訴 我 ，大 多 數 新 生 的 工 作 ，是 到 海 邊 敲 打 礁 石 扛 回 牢 房 ，蓋 儲 藏 室 和 築 圍 牆 ，將

導處會負責表演節目，邀請綠島島民和新生們一起同樂，蔡瑞月時常排舞演出。

24

馬鞍藤的春天 第二章 死蔭幽谷 1 1 1

蔡瑞月女士年輕時的照片（蔡瑞月文化基金會提供）

自 己 關 在 其 中 。綠 島 的 新 生 大 多 穿 短 褲 ，很 少 穿 上 衣 ，在 烈 日 下 工 作 ，有 時 趁 管 理 員 不 注 意 ，利

用礁石擋住視線，跑到海裡泡水、游泳。新生訓導處規定非常嚴苛，男女同學不能互通書信、

互相鼓勵或表達愛意。一旦被查到，沒被報上去還好，一旦報到警總，一定被送回臺北槍斃。

綠島氣候嚴峻，生活條件貧乏，素有火燒島之稱。火燒島的海邊有一種蔓性植物叫馬鞍

藤，生長在貧瘠的沙地上，葉子肥厚，形狀如馬鞍，藤蔓強韌茂盛，能忍受烈日的曝曬與海風

吹襲，甚至在颱風季節，被海水浸泡過，海水退去也能繼續生存。馬鞍藤美麗的花朵在冬天時

休息，以度過凜冽的寒風，春天到秋末開花季節，綻放極美的花朵，遠望一片藤蔓綠意盎然。

相對調查局和保安處的人間地獄，許朝卿說綠島算是天堂。然而，關在軍法處看守所，則

像是關在牢籠裡的待宰羔羊，籠罩在隨時都可能被抓出去執行的死亡陰影下。當難友被拉出去

軍校生脫逃

槍斃，自己不禁自問，下一位會不會是我？

為了怕同案難友互相交談，押房之間輪流放封，每次約十五分鐘，短短的時間內，我們忙

第二章 死蔭幽谷

著倒尿桶，到浴室水槽洗內衣褲、沖涼。有一天下午放封時間，剛開始還可以聽到開、關鐵門

馬鞍藤的春天

1 1 1

馬鞍藤的春天

第二章 死蔭幽谷

的觀察，擺在八號押房牆邊的曬衣架是

字型，上面橫置竹竿，或許可以從那裡跳躍上去，攀

後來，當我在軍法處看守所當外役時，曾好奇地問他，當初怎能逃得出去。他說，根據他

森恐怖的鬼地方。

陳春榮的腳步還算輕快，但卻以堅定的步伐，表達堅強的意志，他比我們還迫切想擺脫那個陰

鞋 子 ，默 默 地 走 向 對 面 的 牢 房 入 口 處 。在 夜 色 裡 ，管 理 員 跟 在 後 面 ，邊 走 邊 罵 ： ﹁ 你 要 害 死 我 ！ ﹂

音，趕快踏上十號押房的鐵門，從牆上的氣窗往外看，看到陳春榮光著上身，穿著短褲，沒穿

捕前就讀於陸軍官校三年級的陳春榮逃跑，所以停止放封。到晚上，我突然聽到開大鐵門的聲

的聲音，後來不知怎麼啦，門的聲音突然停止，我們也不能出去倒尿桶。原來看守員發現，被

1 1 1

房可以一起放封，所以人數較多，等到管理員要關鐵門時，才發現少了一個人，連忙派出大批

種菜的老伯，陳春榮嚇了一跳，趕緊解釋說有壞人追他，就往山上逃跑。恰巧當日不同案的押

直立不倒，雙手攀到屋簷，像吊單槓一樣爬到屋頂，奮力一跳，跳下稻田。剛好附近有位正在

棉被，趁管理員的注意力只在大浴池那邊時，用力躍上衣架，利用棉被的緩衝作用，保持衣架

以判定看守所外是田園。逃脫的那天，他沒去倒尿桶，也沒洗衣服、沖涼，只穿著短褲假裝曬

上 屋 簷 ，爬 上 平 台 ，再 奮 力 跳 過 圍 牆 脫 逃 。他 長 期 隔 著 牆 壁 聽 到 牆 外 ，好 像 有 人 耕 田 的 聲 音 ，所

T

軍警圍捕。陳春榮雖然躲在草叢中，最後還是被發現，追捕的軍警當場就對他拳打腳踢，再以

手槍的槍托擊胸打背。陳春榮被銬回來之後，又被嚴刑拷打一番。沒多久，他很快就送到軍法

處起訴，審判時他當庭脫去衣服，讓軍法官看他胸和背部的傷痕，說自己曾被刑求，大概如此 軍法官只判他五年。

已被判五年，他

在一九六四年七月五日，我已在三張犁留質室囚禁一年。但我不知道吳俊輝、江炳興和黃

重光他們早在幾個月前已送警總軍法處看守所。而陳春榮與他的同學張泉地

軍法處看守所

們自治會的會長吳炳坤不堪調查局的刑求，已被逼瘋。

軍法處看守所區分，一般簡稱為青島東路三號或青島東路看守所︶收押禁見。一年來首次看到

警備總部軍法處看守所︵簡稱軍法處看守所，地點位於青島東路三號，為與地處於景美廿張路

我又帶上手銬，坐上吉普車，兩名壯漢坐在我身邊。經過鬧區，直駛臺北市青島東路三號臺灣

七月五日下午，他們到押房裡，叫我捲起鋪蓋整理，這些衣物和軍毯是從軍中帶過來的。

25

第二章 死蔭幽谷

街上人車往來，恍如隔世，悲從心中來，那種徬徨無助加上恐懼，只有上帝知道。我先到軍事

馬鞍藤的春天

1 1 1

馬鞍藤的春天 第二章 死蔭幽谷 1 1 1

警備總司令部軍法處看守所（青島東路三號）一隅，一樓為押房、二樓為縫紉工廠 （陳美霓拍攝、提供）

法 庭 驗 明 正 身 ，軍 法 官 問 我 叫 甚 麼 名 字 ，住 那 裡 ，現 在 的 軍 階 是 甚 麼 。我 居 然 不 敢 出 聲 回 答 ，他

用吼的，要我大聲一點。我更畏縮木訥地站在那裡。我眼神呆滯，頭腦一片空白。他再猛拍桌

子，我回神過來，有氣沒力地回答他的問題，我一直發抖。在那時，在那場合，要很清楚回答 每一句話，竟是如此的吃力。

臺灣警備總部軍法處和國防部軍法局都位於同一處，範圍很大。腹地範圍前門在青島東

路，後面是忠孝東路，兩側一是鎮江街，一是林森南路。今日臺北喜來登大飯店的位置就是以 前軍法處看守所的外役區洗衣工廠。

軍法處的法庭和看守所有一段距離，看守所的正門是兩層樓的建築，上層是管理員的寢

室，右邊角落有崗哨。樓下是堂廊，左邊角落設接見室和管理室，管理室前有兩張餐桌是班長

吃飯的地方，福利社設在接見室外面。從正門看過去有一個水泥地廣場，是供放封用。右側有

一棟很長的兩層樓，下層是押房，分兩區隔離，上層樓梯口有圖書室和保管室。其一區是縫紉

工廠和外役押房，另一區是洗衣工廠押房和政治課教室。左側是一排平房，有醫務室、病房、

大浴池、理髮部，所謂﹁病房﹂是特別押房的代稱，專門收押有名望的人或女性難友。

第二章 死蔭幽谷

外役區的洗衣工廠與廣場隔離，牆邊有盥洗臺和廁所，靠牆處另有兩個出入口，右邊出入

馬鞍藤的春天

1 1 1

牢房內的作息

馬鞍藤的春天

第二章 死蔭幽谷

我剛進去被安排在二區押房，意外地和吳俊輝同牢房，他看到我如此蒼白瘦弱，感到很內

過不多久，一位監獄官跑進來告訴班長弄錯了，我與吳俊輝同案，不能關在同一押房，所

校生大多已判罪，只剩我們幾位和江炳興還沒被起訴。

要翻供。﹂我也告訴他說：﹁我受盡了苦毒，也說一些不利於你的話，你不能承認。﹂他說軍

說：﹁他們可能弄錯了，現在我告訴你，因我遭受到刑求，受不了才連累到你，你在法庭一定

疚。趕快過來代替我拿棉被和軍毯，我依然穿著軍服，只是沒有徽章和皮帶。他低聲地告訴我

所，工程隊的外役們會去各處修繕，也會到各長官家修理這個修理那個。

能進去，有兩位理髮師到各押房及外役房理髮。廚房和工程隊在軍事法庭附近，那區稱為東

另一出入口在左側，是外役們上廁所、洗自己的衣服或到浴池洗澡用。至於理髮部只有長官才

成 隊 伍 ，前 後 兩 手 各 提 前 簍 和 後 簍 ，除 了 中 間 是 竹 簍 子 的 衣 物 外 ，遠 遠 看 去 好 像 手 牽 著 手 走 路 。

衣處，然後再將要洗的衣物搬回來。搬運過程中不用手推車運送，而是利用人力，一整排人排

口是洗衣工廠外役搬竹簍和衣物出入用。外役們要將洗乾淨、燙整齊的衣物搬到青島東路的收

1 1 1

方才趕快將我換到斜對面的押房。這邊的押房可以透視走廊的大窗戶，看到洗衣工廠的人排隊 搬衣物進出，我常看到陳春榮走在最後面，好像偷偷地向押房的人打招呼。

這兩區押房的牢籠是面對面，中間相隔約六公尺的走道。走道的上方有裝抽風機，據說是

難友，在還沒被槍斃前寫在遺囑內，叮囑家人捐設的。每間牢房的鐵門都很低，進出時要低頭

彎腰，監獄的設計就是要我們低頭屈服。牢門進處留有三尺寬的水泥地，一邊是蹲式沖水馬

桶，一邊是盥洗槽，接著是離地面兩尺多高的木板通鋪，我們的起居生活就是在這塊地板範圍

中。白天起床後，大家將棉被摺好，整齊放在靠後面鐵窗的中間，再用軍毯覆蓋。白天不能蓋

棉被躺著睡覺，晚上十點熄大燈，剩小燈時，才能掀開軍毯，各自拿棉被睡覺。白天有人靠牆

打 坐 ，有 人 看 聖 經 ，有 人 用 紙 板 當 桌 子 寫 字 ，有 人 打 太 極 拳 ，有 人 雙 腳 踏 在 較 低 的 橫 鐵 欄 上 ，雙

手 抓 住 較 高 的 縱 鐵 欄 杆 ，上 下 做 運 動 ，這 景 象 有 點 像 動 物 園 裡 的 動 物 。飯 後 運 動 差 不 多 相 同 ，難

友們圍成一圈繞圈子，左五十圈，右五十圈，這種畫面只有人類才想得出來，牢籠中的動物不

能如此做。每天擦地板一次，使用過廁所的人則立刻刷洗，每天一次大刷洗，否則尿騷味會很

重，生活飲食在其中很辛苦。那時沒有特別規定新來的要睡在馬桶旁邊，反而年紀稍長的難友

第二章 死蔭幽谷

晚上頻尿，比較喜歡睡那裡。如輪到年長者刷洗馬桶或擦地板，我們會替他做。

馬鞍藤的春天

1 1 1

馬鞍藤的春天

陸官校自治會會長瘋了

第二章 死蔭幽谷

進去頭一天，忽然聽到斜對面的牢房，陸軍官校四年級學生吳炳坤

大聲呼口號，把我嚇

的會長，因為在調查局的時候，受不了長時期的羈押與刑求，已經發瘋。為了避免他哥哥吳呈

吳炳坤唱這首歌曲時，歌聲極為淒涼，他是臺南人，在入獄前是陸軍官校﹁自治互助會﹂

時，特別感到痛苦與悲傷。

長大後的抱負和理想，來到骨罈前，想到日本政府欺騙他兒子奉獻人生最好的黃金歲月和生命

階梯，來到他兒子骨灰罈前。她每走一段路就懷念孩子的可愛，每登一步階梯，都會想到孩子

歌敘述一位住在鄉下母親，為了思念他在二次大戰死的兒子，走一段相當長的路及爬上高聳的

敢一點，春蠶到死絲方盡，蠟炬成灰淚始乾﹂。他接著會唱日語歌﹁九段之母﹂的歌曲，這首

迷糊糊，這是磨練的開始﹂。有時吳炳坤會大叫關在隔壁牢房的同學張泉地，﹁泉地，要勇

的校歌﹁怒潮澎拜，黨旗飛舞，這是革命的黃埔﹂，這首校歌，我們將它改成﹁早晨起床，迷

到臺灣時所喊的，如今經過十五年還沒反攻大陸，口號就再也不喊了。接著他高聲唱陸軍官校

了一跳。他大聲呼叫：﹁一年準備，二年反攻，三年掃蕩，五年成功。﹂這口號是蔣介石剛退

26

1 1 1

輝

看他瘋言瘋語而傷心，所方將吳呈輝關在一區押房。另外，他的弟弟吳忠和不知在何處被

與我們一起出庭聽判決，法庭上宣判他無罪。 我剛進去這間押房，嘉義商校分校主任陳嘉炘

29

28

有你一個人進來嗎？﹂我說：﹁是！﹂陳主任說我那還算幸運，因施明德

有三兄弟，陳三興

問我有幾個兄弟，我說八個。他說：﹁只

議會請願。最後，吳炳坤被裁定保釋，吳呈輝雖與我們不同案，卻在判決書上與我們齊名，且

偵訊後，屍體莫名其妙地在苗栗通宵鐵路旁被發現。他們的父親為了兄弟三人的案件，曾到省

27

馬鞍藤的春天

第二章 死蔭幽谷

我 與 施 明 德 同 押 房 ，他 本 來 是 少

尉 砲 兵 排 長 ，在 小 金 門 當 觀 測 官 ，在

青島東路看守所時還穿著軍官服。

他被指控成立反政府的﹁亞細亞同

盟 ﹂組 織 ，逮 捕 他 時 還 大 費 周 章 ，先

騙他到大金門指揮部參加演習，後

用軍機將他押回陸軍總部軍法處看

1 1 1

難友郭哲雄（左）與洪才榮（右） 於警備總司令部景美看守所外役區花圃前照

與吳炳坤各兩兄弟都被牽連入獄，我的家族只有我一人，算不幸中的大幸。 30

馬鞍藤的春天

第二章 死蔭幽谷

與施明雄 ，施明德被判無期徒刑，他 32

無知，因而減為無期徒刑。

二條第一項，那是唯一死刑的法條。法官顧念他年少

知甚麼是二條一，後來才知道原來是懲治叛亂條例第

帶頭﹂︵臺語︶。施明德以二條一被判決，那時我不

的哥哥各判五年，所以他媽媽來會面時總是罵他﹁歹

哥，施明正

守所，再移到警總看守所。施明德入獄連累到兩位哥

1 1 1 31

，他是醫生的兒子，被判十二年，在他名下的財產、 33

三十歲的宋景松

被判死刑。施明德的同學蔡財源

在陸官軍校參加﹁自治互助會﹂，認識我

高雄的幾棟房子都被沒收。郭哲雄又認識要成立﹁興台會﹂的陳三興和陳三旺，其中一位年

明德案後來又牽連他最好的同學郭哲雄

調查局的調查員們利用我們的人脈關係，順藤摸瓜一路將我們周圍的朋友都逮捕入獄。施

難友施明雄（施明雄提供）

35

張泉地只判五年，他猜測這起案件到我為止已算近尾聲。

根據施明德的判斷，我會以二條三被起訴，大概判五到十年，因吳炳坤已發瘋，陳春榮與

的同學江炳興，藉著江炳興的緣故，我、吳俊輝、黃重光都牽連進來。

34

教授和他的兩位學生，魏廷朝

與謝聰敏

37

草擬

38

移送保安處再偵訊 沒想到這時候，臺大政治系主任彭明敏 36

中校，高雄來的一位年輕人廖登囑 ，和因颱風 39

40

第二章 死蔭幽谷

1 1 1

六張犁的留質室︵以下簡稱六張犁留質室︶囚禁三個星

一星期的訊問後，我們又移送到警備總部保安處位於

長城同一間押房。

將漁船開到廣東漁港避難，卻被遣送回臺灣的漁船船長徐

官馬驫

另一階段的訊問。被訊問的一星期中，我和陸軍官校的教

保安處看守所︵以下簡稱西寧南路保安處看守所︶，展開

看守所，移送到位於西寧南路，原為東本願寺的警備總部

問，希望雪球因此越滾越大。所方將我們由青島東路上的

以我、吳俊輝、江炳興、黃重光和陳春榮五位再重新訊

﹁ 臺 灣 自 救 宣 言 ﹂，宣 言 還 沒 對 外 發 送 就 被 逮 捕 。為 了 要 製 造 更 大 案 件 ，想 要 羅 織 更 大 的 罪 名 ，所

馬鞍藤的春天

在泰源監獄過年時拍照留念的難友陳三興（陳三興提供）

馬鞍藤的春天

投奔自由的大陸青年

第二章 死蔭幽谷

位 於 西 寧 南 路 上 ，現 址 為 獅 子 林 商 業 大 樓 的 警 備 總 司 令 部 保 安 處 看 守 所 ，原 是 東 本 願 寺 。

蟲 為 樂 ，勉 強 度 日 。陳 春 榮 關 在 對 面 約 十 公 尺 的 囚 房 。他 會 用 手 在 空 中 大 大 的 寫 字 與 我 交 談 ，互

很多，每晚從木板縫爬出來咬人。我一個人關在獨居房中，跟管理員要一小瓶子，每天以捉臭

黑牢內沒有陽光十分陰暗，也不能放封，浴室和廁所在押房區的角落，非常陰暗又潮濕，臭蟲

安處看守所，這是我第二次到西寧南路的押房，第一次關押一星期，這次則關了三個月。

那一套。他們認為我和陳春榮比較不合作，需要更長時間的訊問，所以又把我移回西寧南路保

接觸，就可以﹁政治解決﹂。又在我面前痛罵調查局辦案粗糙，彷彿是要幫助我一樣，我不信

在六張犂留質室，我只被提訊一次，內容卻還是老套，調查員誘騙我如果供認與其他人有

看過任何人。

敏同房，黃重光與魏廷朝同房。那地方非常恐怖，死寂一片，除送水、送飯來的人之外，我沒

來，既陰暗又不通風。我與陳春榮兩人各關獨居房，吳俊輝和彭明敏教授同房，江炳興和謝聰

期。那裡的牢房一排一排，每排有四間，每間都面對一片牆，牢房內沒有氣窗，陽光也曬不進

1 1 1

相打氣。

有一天，來了一位年輕人叫陳祺登，二十八歲，他和兩位朋友半夜划舟，從福州浦田常樂

縣村莊到馬祖投奔自由。陳祺登曾就讀福州高商，畢業後在福州蔬菜公司任職。有一年，中國

發動知識青年下鄉參加人民公社的合作農場，所以蔬菜公司鼓勵員工帶頭自願回鄉，陳祺登也

跟著填寫自願回常樂縣的農村。當時，合作農場每季結算時才能分紅，剛加入的這段時間沒收

入，可以先借支。後來，合作農場開放種菜，自墾零星的畸零地，但要先報備。有一次，陳祺

登挑菜到市場賣，被查到沒事先報備，所以菜全數沒收。回家後，他爸爸責備說：﹁書讀那麼

多 ，還 回 到 鄉 下 耕 作 ，真 笨 ！ 種 菜 規 定 要 報 備 又 不 去 報 備 ，書 都 白 讀 了 。﹂後 來 陳 祺 登 聽 說 ，在

蔬 菜 公 司 認 識 的 女 朋 友 ，下 嫁 給 派 出 所 主 管 ，而 且 同 事 間 彼 此 明 爭 暗 鬥 ，更 是 讓 他 心 灰 意 冷 ，所

以想投奔自由，試試看有沒有好前途。在押房裡聊天的時候，我問他蔬菜公司月薪多少，他說

有二十三元人民幣，我再問派出所主管月薪多少，他說大概有六十三元人民幣，我勸他不能責

怪他的女朋友，因為人往高處爬，水往低處流，男怕入錯行，女怕嫁錯郎，派出所主管的薪水 比較高，生活也穩定，女方為了長久之計，他只好認了。

第二章 死蔭幽谷

陳祺登不是漁民，不熟悉海象，所以找一位漁村長大的年輕人，他的臉天生破相，從嘴巴

馬鞍藤的春天

1 1 1

馬鞍藤的春天

第二章 死蔭幽谷

由的意願，也許過些日子，會將他們送到南港的﹁大陸救災總會 ﹂，安排就業或繼續就學。

沒有想到竟然會和我一樣，同關在西寧南路保安處看守所。我安撫他，只要他持續表達投奔自

時，槳碰到石頭才知道已抵達馬祖。上岸後，三人雙手抱頭向海岸防守的衛兵表示要投誠，卻

區偷竊可以容納三人的小舟，三人上船後，逃命似地拼命划槳，趁黑夜划向馬祖，直到快天亮

裂到耳朵，雖經縫合後依然不好看。再找一位身強力壯，在合作農場工作的人。他們在沿海地

1 1 1

四十年後不期而遇

我與陳祺登在西寧南路保安處看守所認識的時候是一九六四年，四十年後有一天，我開貨

業 處 佈 置 。晚 上 我 和 太 太 住 宿 在 漁 民 賓 館 ，大 廳 有 一 位 老 先 生 正 在 記 帳 ，我 太 太 和 他 閒 聊 中 ，他

車載滿室內盆栽植物到基隆港口，搭臺馬輪船往馬祖南竿福澳港，下船後再開車到台電馬祖營

了多久，他就被送走，我就再也不知道他的下落。

夢到很多很多過去的事，我瞭解他思鄉的心情，十分同情他，但除了安慰他也莫可奈何，過不

肝 不 好 ，全 身 都 是 病 ，我 一 笑 置 之 。有 時 ，他 想 念 大 陸 的 家 人 ，半 夜 做 惡 夢 ，夢 到 父 親 尋 找 他 ，又

陳祺登在中國曾學過中醫，押房中時間漫長，他會替我把脈打發時間。他說我的胃不好、

41

說他從臺北帶旅行團到馬祖，然後將團員交給當地的女民代，由她當導遊帶團去福州，旅行團

回到馬祖後，他再帶團回臺北。我聽他好像有蒲田的口音，問他本來住那裡，老先生說以前住

蒲田。我就將四十年前遇到三位青年投奔自由的事說給他聽，他驚訝的問我是不是姓陳，我回

答說是，他訝異的問：﹁你是陳新吉嗎？﹂我點頭，他才告訴我他是陳祺登。我們作夢也想像

不到，經過四十年後，我首次到馬祖就與他重逢。他已六十八歲，我已六十三歲，彼此都是老

人 了 ，當 初 在 保 安 處 看 守 所 的 恐 怖 遭 遇 ，讓 他 當 時 還 不 敢 持 臺 胞 證 回 蒲 田 ，以 免 遭 受 無 妄 之 災 。

話又說回來，陳祺登離開西寧南路保安處看守押房後，又進來另一位警總的高級軍官。這

位軍官被捕之前，常和警總的軍官們打麻將，倘若三缺一，通常都會拉他一起參加。這位警總

的 軍 官 很 會 作 手 腳 ，好 像 魔 術 師 一 樣 ，任 何 棋 子 經 他 的 手 ，都 會 不 著 痕 跡 的 變 換 位 置 。有 一 次 ，管

理員送一副象棋給我們，他當場表演，明明紅帥在這裡，經他的手一撥動，紅帥不知跑到那裡

第二章 死蔭幽谷

去，我請他教我，他不肯。他說十賭九詐，因他常常詐賭，得罪很多人，這回被報復，檢舉他 是匪諜，才關進看守所中。

馬鞍藤的春天

1 1 1

馬鞍藤的春天

第二章 死蔭幽谷

助理，警備總司令部保安處的人罵他是

魏廷朝當時是中研院近代史研究所

言﹂。

己要救自己，所以草擬﹁臺灣自救宣

﹁上帝怎能救我們脫離苦難？﹂他說自

面，黃重光向他傳福音，他哈哈大笑：

重光每天看聖經，常常禱告到淚流滿

移送過來。他曾與黃重光同房，知道黃

教授的學生魏廷朝，剛從六張犁留質室

很像日本武士。後來才知道他是彭明敏

子，我以為他是日本人，因為他看起來

賭徒送走之後，又進來一個大鬍

大鬍子魏廷朝

1 1 1

1964 年，警備總司令部看守所（安坑分所）中秋晚會，中為魏廷朝（陳美霓拍攝、提供）

比老頑固更頑固的﹁新頑固﹂。警總請中研院歷史研究所所長和總政戰部主任王昇來勸說，只

要他寫悔過書並說反攻大陸是指日可待，就釋放他。那時蔣經國是國防部副部長，國防部情報

局為臺灣八大情治系統之一，在戒嚴時期，蔣經國像是特務首腦，而王昇則是幫兇。

老魏學問很好，天天有笑容，我看他似乎不知死活，未來去處一定和我們一樣，移送軍法

處看守所。他說他並不害怕，他的一位堂叔已被判十二年，在軍法處看守所安坑分所︵國防部

新店軍人監獄中的信監，撥給警備總司令部用來關押政治犯，以下稱為安坑分所︶擔任工程隊 外役工作。

王昇及所長送老魏很多書，讓他在牢房打發時間，也希望他這個死腦筋能轉過來，他把這

些書分給我一些當枕頭。我問他為甚麼不叫魏﹁朝廷﹂而要叫魏﹁廷朝﹂，我說把朝廷倒過來

唸 ，豈 不 就 是 翻 倒 朝 廷 ，就 是 搞 革 命 ，他 說 可 能 是 這 個 意 思 ，所 以 他 骨 子 裡 有 ﹁ 造 反 ﹂的 基 因 。

他父親是日治時代的小學老師，日本人發動二次世界大戰，他爸爸反戰，到處宣講和平主

義 ，與 日 本 軍 國 主 義 大 唱 反 調 ，日 本 警 察 就 將 他 抓 去 關 。釋 放 後 ，他 的 父 親 又 到 處 宣 講 和 平 ，如

此進進出出警察局，最後連小學老師都當不成。老魏出生時，他爸爸為了紀念自己曾參加反對

第二章 死蔭幽谷

日本政府的運動，就將新生嬰兒命名為﹁廷朝﹂。

馬鞍藤的春天

1 1 1

馬鞍藤的春天

第二章 死蔭幽谷

正的史料，在民國十五年之後就不能公開。彭明敏教授曾建議蔣介石以﹁臺灣﹂的名義留在聯

的 ，是 讓 全 臺 灣 高 中 生 當 成 反 共 教 材 。但 老 魏 一 直 認 為 國 民 黨 所 編 的 歷 史 ，不 是 真 正 的 歷 史 ，真

他在中研院為蔣介石編著一本反共抗俄的書籍，叫︽蘇俄在中國︾，這本書籍發行的目

時間，他認為自己不適合在那兒工作，次年到中央研究院近代史研究所擔任研究助理。

師到金門，擔任砲兵觀測官。退伍後，他到國防部﹁作戰情報研究室﹂擔任研究員，經過一段

他在大學畢業後，就去當預官，這一年發生八二三金門砲戰。次年十二月，老魏隨三十二

要 他 寫 悔 過 書 ，他 就 是 不 肯 寫 ，最 後 老 魏 自 動 辦 理 休 學 ，次 年 ，他 以 同 等 學 歷 考 上 臺 大 法 律 系 。

人物，他自覺沒面子，於是調查原因，最後查出幕後是老魏慫恿同學，不積極配合響應。校長

高中與校長的預期不同，成果並不理想。那時，成功高中的校長潘振球，是蔣經國身邊的核心

一九五二年，全臺各中學、高中部十分熱烈響應成立﹁中國青年反共救國團﹂，但成功

後老魏決定不積極鼓勵同學響應加入救國團的活動。

的 看 法 ，認 為 救 國 團 組 織 和 共 產 黨 的 青 年 團 沒 兩 樣 。老 魏 又 跟 其 他 幹 部 討 論 ，大 家 意 見 分 歧 ，最

帶頭響應，參加蔣經國成立的﹁中國青年反共救國團﹂，他雖然參加受訓，但他父親則有不同

老魏讀臺北成功高中二年級時，學校選幾位班級代表和幹部參加暑期講習，為的是要他們

1 1 1

合國，比較能保障後代子孫的安全。蔣介石並不接納，同時以﹁漢賊不兩立 ﹂之緣由，將駐

禁得起挑戰就是勝利

在押房的時間很漫長，自己要找些娛樂消磨時間，我選一些﹁枕頭書﹂閱讀，因為這些書

看聖經，我則相信上帝必能拯救我們，以宗教信仰的心情看聖經。

里斯朵夫︾，聖經則是我每天必讀的。老魏一直相信他能自救，所以他以讀以色列歷史的心情

米開朗基羅傳、托爾斯泰傳。或沉迷在小說中，如︽戰爭與和平︾、︽亂世佳人︾、︽約翰克

後來也看理則學、社會學、人類學。訓練自己邏輯思考能力，名人的傳記也看，如貝多芬傳、

史或重要戰役史，如︽敦克爾敦大撤退︾、︽諾曼地登陸戰︾、︽義大利及北非戰役︾等書。

十分厚重，白天閱讀打發時間，晚上還能當枕頭。包含第二次世界大戰裡的歐戰和太平洋戰爭

散發，最後於一九六四年九月二十日被捕。

開宣講政府的錯誤決策。於是和彭明敏、謝聰敏共同起草﹁臺灣自救宣言﹂，並著手印行準備

聯合國大使葉公超調回臺灣。對於蔣介石重大錯誤的決策，老魏也想學他父親一樣，站出來公

42

第二章 死蔭幽谷

在聖經舊約創世紀裡有段章節，描述雅各的一生其實是摔角的人生，首先和他的雙胞胎哥

馬鞍藤的春天

1 1 1

馬鞍藤的春天

第二章 死蔭幽谷

的人固然不少，能把整個生命投入而甘之如飴的人，魏廷朝卻是位代表人物。

人禁得起挑戰就是勝利，在白色恐怖時期，準備以不可為而為之的精神，去從事反抗到底

當他彎下腰，重新要再推動石頭的剎那，他笑了，他勝利了，因為他禁得起挑戰。

這個石頭如不經自己推動的話，將永久停留在山下。於是他拖著沉重疲憊的腳步向山下走去。

頂不久後，就會自動地滾下山去，當西席弗斯看到石頭滾下去時，真是心灰意冷。可是他想到

大神宙斯，宙斯罰他周而復始的苦役，要他將山下一塊大石頭推到山頂，但這塊石頭一旦到山

我也看存在主義的書，存在主義的代表作是一段希臘神話。西席弗斯這個神有一次得罪了

面上看起來是贏，其實是輸，有時雖然挫敗，卻有上帝的祝福。

雅各的名改為以色列，最後再與十個兒子角力。這則故事中，我們可以看出人生很多時候，表

哥以掃角力，接著他與名利角力，再來與岳父角力，並與天使角力，與天使角力之後，上帝將

1 1 1

註釋

鍾 謙 順 ： （ 一 九 一 四 一 九 八 六 ）， 彰 化 縣 人。 鍾 謙 順 共 入 獄 三 次， 第 一 次 於 一 九 四 九 年， 因「 臺 灣 再 解 放 聯 盟 — 臺灣支部黃紀男等案」，判刑七年。出獄後，於一九六二年，另因「臺灣民主獨立黨臺灣地下工作委員會案」，再 度 入 獄 ，依「 意 圖 以 非 法 之 方 法 顛 覆 政 府 而 著 手 實 行 」罪 名 ，判 刑 十 年 。一 九 六 九 年 ，又 因「 黃 紀 男 叛 亂 案 」，依「 意 圖以非法之方法顛覆政府而著手實行」之罪名，判刑十五年。鍾謙順是第二次入獄時與本書作者相識，根據作者回 憶，鐘謙順是柔道高手，精通馬術，擅長運動。淡江中學畢業後，到日本讀獸醫，後來去滿州當馬場獸醫軍官，日 本 投 降 後 ，他 被 蘇 聯 俘 虜 ，後 逃 回 臺 灣 。他 是 虔 誠 的 基 督 徒 ，最 愛 唱「 基 督 精 兵 」的 聖 詩 ，不 論 處 於 何 種 情 況 下 ，他 都高歌「基督精兵」，一九八六年他在巴西過世。

郭 振 坤 ： （ 一 九 三 ○ —二 ○ 一三），宜蘭縣人，因廖文毅「臺灣民主獨立黨臺灣地下工作委員會」案，依「參加 叛亂之組織」之罪名，判刑五年。

13

陳 春 榮 ： （ 一 九 三 七 ）， 彰 化 縣 人， 陸 軍 軍 官 學 校 三 十 一 期 學 生， 因 施 明 德「 臺 灣 獨 立 聯 盟 」 案， 依「 參 加 叛 — 亂之組織」之罪名，判刑五年。

14

王 忠 憲 、 賴 明 哲 ： 作 者 同 學 ， 偵 查 後 送 回 。

15

沈 匡 宇 ： （ 一 九 二 二 ）， 浙 江 省 吳 興 縣 人， 新 生 報 記 者， 因「 周 濟 剛 等 叛 亂 案 」， 依「 意 圖 以 非 法 之 方 法 顛 覆 — 政府而著手實行」，判刑十四年。據作者於口訪中回憶，沈匡宇最擅長繪畫，特別是山水工筆畫，關押在青島東路 三號看守所時，與董自得同在手工藝工廠擔任外役。

16

周 濟 剛 ： （ 一 九 一 七 ）， 江 蘇 省 人， 民 主 潮 雜 誌 社 職 員， 因「 周 濟 剛 等 叛 亂 案 」， 依「 意 圖 以 非 法 之 方 法 顛 覆 — 政府而著手實行」之罪名，判刑十二年。

17

馬鞍藤的春天

第二章 死蔭幽谷

1 1 1

許 朝 卿 ：（ 一 九 二 八 — 一 九 九 九 ），嘉 義 縣 人 ，廖 文 毅 的 外 甥 。許 朝 卿 曾 二 次 入 獄 ，第 一 次 於 一 九 四 九 年 間 ，因「 臺 灣再解放聯盟臺灣支部黃紀男等案」案，依「參加叛亂組織」之罪名，判刑五年。第二次則於一九六 ○ 年間，因廖 文毅「臺灣民主獨立黨臺灣地下工作委員會」案，依「陰謀以非法之方法顛覆政府」之罪名，判刑六年。作者於許

18

19

馬鞍藤的春天

第二章 死蔭幽谷

廖 文 毅 ：（ 一 九 一 ○ — 一 九 八 六 ），雲 林 縣 人 ，因 二 二 八 事 件 流 亡 香 港 ，後 與 謝 雪 紅 在 香 港 組 織 臺 灣 再 解 放 聯 盟 ，在 日本成立臺灣民主獨立黨，長時間流亡海外，一九六五年五月十四日，聲明放棄獨立運動，才得以歸臺。

朝卿第二次坐牢時，在三張犂留質室與青島東路三號看守所同押房。

1 1 1

廖 史 豪 ： （ 一 九 二 三 二 ○ 一 一 ）， 雲 林 縣 人， 廖 文 毅 姪 子。 廖 史 豪 共 入 獄 二 次， 第 一 次 是 因 廖 文 毅「 臺 灣 再 解 — 放 聯 盟 」案 ，依「 意 圖 以 非 法 之 方 法 顛 覆 政 府 而 著 手 實 行 」之 罪 名 ，判 無 期 徒 刑 。第 二 次 則 於 一 九 五 九 年 間 ，因「 臺 灣民主獨立黨臺灣地下工作委員會」案，依「意圖以非法之方法顛覆政府而著手實行」之罪名，判無期徒刑。作者 於廖史豪第二次入獄時認識。

20

林 奉 恩 ：（ 一 九 二 三 — ），臺 北 市 人 ，從 母 姓 ，廖 史 豪 的 堂 兄 弟 。因 廖 文 毅「 臺 灣 民 主 獨 立 黨 臺 灣 地 下 工 作 委 員 會 」 案，依「意圖以非法之方法顛覆政府而著手實行」之罪名，判刑十二年，林奉恩約在七、八年前過世。

21 蔡 瑞 月 ： （ 一 九 二 一

五），臺南市人，舞蹈家，因丈夫雷石榆之故，送往綠島新生訓導處感訓。 ○○

張 泉 地 ：（ 一 九 三 八 — ），彰 化 縣 人 ，原 陸 官 校 三 十 期 學 生 ，陸 軍 第 五 四 四 ○ 部 隊 上 等 兵 ，因 吳 炳 坤「 自 治 互 助 會 」 案，依「參加叛亂之組織」之罪名，判刑五年。根據作者於口訪時表示，張泉地原為陸官校學生，因參加「自治互 助會」，被校方發現因而遭除名，離校後的張泉地分發至陸軍部隊當兵，於部隊中被逮捕。

二 —

廖 溫 進 ： （ 一 九 一 六 一 九 八 八 ）， 雲 林 縣 人， 廖 文 毅 的 五 弟， 因「 臺 灣 民 主 獨 立 黨 」 案， 依「 意 圖 以 非 法 之 方 — 法顛覆政府而著手實行」之罪名，判刑十二年。

22 23 24

吳 炳 坤 ： （ 一 九 三 五 一 九 八 一 ）， 臺 南 市 人， 陸 軍 軍 官 學 校 第 三 十 期 學 生， 因「 自 治 互 助 會 」 案， 依「 違 背 職 — 守而秘密結社」之罪名，判刑二年，關在獄中至精神異常，因而停止審判，由父親具保領回。

25

吳 呈 輝 ： 臺 南 市 人 ， 吳 炳 坤 的 哥 哥 ， 與 吳 炳 坤 因 「 自 治 互 助 會 」 案 被 捕 ， 無 罪 釋 放 。

26

施 明 德 ： （ 一 九 四 一

），高雄市人，陸軍砲兵學校畢業。因「亞細亞同盟」案，依「意圖以非法之方法顛覆政府 —

陳 嘉 炘 ： （ 一 九 二 四 ）， 嘉 義 縣 人， 黃 紀 男 表 兄 弟， 嘉 義 商 業 學 校， 因 廖 文 毅「 臺 灣 民 主 獨 立 黨 臺 灣 地 下 工 作 — 委員會」案，依「參加叛亂之組織」之罪名，判刑五年。

27 28

29

而著手實行」罪名，處無期徒刑；一九七九年十二月十日，另因「美麗島事件」，於一九八 「意圖以非法之方法顛覆政府而著手實行」之罪名，處無期徒刑。

年一月八日被捕，依 ○

陳 三 興 ：（ 一 九 四 二 — ），高 雄 市 人 ，因「 興 台 會 」案 ，依「 意 圖 以 非 法 之 方 法 顛 覆 政 府 而 著 手 實 行 」之 罪 名 ，判 刑無期徒刑，後執刑十五年。

施 明 雄 ：（ 一 九 三 九

施 明 正 ：（ 一 九 三 五 刑五年。

）高 雄 市 人 ，施 明 德 哥 哥 ，因 施 明 德「 亞 細 亞 同 盟 」案 ，依「 參 加 叛 亂 之 組 織 」，判 刑 五 年 。 —

一 九 八 八 ）高 雄 市 人 ，施 明 德 哥 哥 ，因 施 明 德「 亞 細 亞 同 盟 」案 ，依「 參 加 叛 亂 之 組 織 」，判 —

30 31

郭 哲 雄 ： （ 一 九 四 三 九），高雄市人，高雄中學學生，因陳三興「興台會」案，依「意圖以非法之方法 —二 ○○ 顛覆政府而著手實行」之罪名，判刑十二年。

32

宋 景 松 ： （ 一 九 三 一 — 一九六二），臺南市人，因施明德「臺灣獨立聯盟」案，依「意圖以非法之方法顛覆政府而 著手實行」之罪名，判處死刑。

33

蔡 財 源 ： （ 一 九 四 ○ — ） 高 雄 市 人， 陸 軍 軍 官 學 校 三 十 三 期 學 生， 因「 亞 細 亞 同 盟 」 案， 依「 意 圖 以 非 法 之 方 法 顛覆政府而著手實行」之罪名，判刑十二年。

34

彭 明 敏 ： （ 一 九 二 三 ）， 高 雄 市 人， 一 九 六 四 年 因 與 謝 聰 敏、 魏 廷 朝 共 同 起 草「 臺 灣 人 民 自 救 宣 言 」， 依 叛 亂 — 罪起訴，判刑八年，後經國際特赦組織等的協助，因而特赦。

35

魏 廷 朝 ： （ 一 九 三 六 一 九 九 九 ）， 桃 園 縣 人， 臺 大 法 律 系 畢 業， 一 九 六 四 年 因 與 彭 明 敏、 謝 聰 敏 共 同 起 草「 臺 — 灣人民自救宣言」，依叛亂罪起訴，判刑八年。於一九六八年出獄後，另因一九七 ○ 年十月十二日臺南美新聞處爆 炸 案 及 一 九 七 一 年 二 月 五 日 美 商 花 旗 銀 行 爆 炸 案 ，判 刑 十 二 年 ，一 九 七 六 年 九 月 減 刑 假 釋 出 獄 。一 九 七 九 年 擔 任《 美 麗島雜誌》執行編輯，又因「美麗島事件」，三度入獄，判刑六年，加上原假釋減刑部份，三次實際坐牢十七年三 個月又七天。

36

馬鞍藤的春天

第二章 死蔭幽谷

1 1 1

謝 聰 敏 ： （ 一 九 三 四 ）， 彰 化 縣 人， 一 九 六 四 年 與 彭 明 敏、 魏 廷 朝 共 同 起 草「 臺 灣 人 民 自 救 宣 言 」， 依 叛 亂 罪 — 起訴，判刑十年。謝聰敏於一九七 ○ 年十月十二日，另因臺南美新聞處爆炸案及一九七一年二月五日美商花旗銀行

37 38

馬鞍藤的春天

二 —

第二章 死蔭幽谷

一 三 ）， 高 雄 縣 人， 因 陳 清 緞「 臺 灣 人 民 黨 」 案， 依「 陰 謀 以 非 法 之 方 法 顛 覆 政 府 」 ○

馬 驫 ：（ 一 九 二 二 — 一 九 六 五 ），湖 南 省 衡 陽 縣 人 ，陸 軍 七 六 八 一 部 隊 中 校 軍 官 與 復 興 崗 政 工 幹 校 教 官 ，因「 馬 驫 」 案，依「連續為叛徒搜集關於軍事上之秘密」之罪名，判死刑。

爆炸案，與魏廷朝、李政一、劉辰旦、郭榮文等，依「意圖以非法之方法顛覆政府而著手實行」之罪名，判刑九年 九個月。

1 1 1

大 陸 救 災 總 會 全 名 為 中 國 大 陸 災 胞 救 濟 總 會 ， 成 立 於 一 九 五 ○ 年，主要協助中國大陸流亡的難胞就醫、就學、職業 訓 練 、 就 養 等 。 基 於 任 務 需 要 ， 曾 在 香 港 、 越 南 、 泰 北 就 地 協 助 。 一 九 九 一 年 改 為 中 國 災 胞 救 助 總 會 ， 二 ○○○ 年 再改為中華救助總會。

廖 登 囑 ： （ 一 九 三 九 之罪名，判刑十年。

39 40

「 漢 賊 不 兩 立 」 指 的 是 中 華 民 國 政 府 抱 持 做 為 中 國 唯 一 合 法 代 表 的 立 場 ， 排 斥 任 何 與 中 華 人 民 共 和 國 政 府 同 時 擁 有 同一組織的會籍；或是同時與另一個國家維持外交關係。在中華人民共和國加入某一國際組織，獲得到某一國際組 織承認時，即退出國際組織的政策；而邦交國與中華人民共和國建交時，則採取斷交、撤館的作法。

41 42

第三章

宛 若 鬼 城

馬鞍藤的春天

蒼白的臉日漸有起色

第 三 章 宛 若 鬼 城

第三章 宛若鬼城

少校醫官，四號房是謝聰敏和調查局的專員史與為 ，六號病房只關彭明敏。 44

爸，他不會寫悔過書，他爸爸點點頭，相信自己兒子的話。

廷朝的爸爸在報紙上看到悔過書的消息，在接見的時候問老魏是不是真的，魏廷朝告訴他爸

登 他 們 已 經 寫 悔 過 書 的 消 息 。魏 廷 朝 的 爸 爸 那 時 已 中 風 ，他 的 大 姊 魏 明 月 陪 他 來 看 守 所 面 會 ，魏

還是近，好像是一支箭穿透了我的心﹂。他們彼此共同約定不能寫悔過書，但是後來報紙上刊

歌詞是﹁明明是冷冷清清的長夜，為甚麼還有叮叮噹噹的聲音，不知是夢還是真，分不出是遠

老 魏 用 唱 歌 作 暗 號 ，讓 彼 此 知 道 他 們 是 否 還 在 押 房 中 。他 喜 歡 唱 ﹁ 蘇 絲 黃 世 界 ﹂的 ﹁ 第 二 春 ﹂，其

廷朝和湯英祖

區押房，沒多久，魏廷朝、謝聰敏、彭明敏也進來，他們三人關在所謂的病房，二號病房是魏

四個月後，我們又從西寧南路保安處看守所回到青島東路軍法處看守所，這回我是關在一

1 1 1

這次我關在一區押房，同牢房的難友有華南銀行經理萬集英 、任職華僑銀行的丁松林

46

43

45

、前杭州中國農民銀行經理戴銘允 、土地銀行副總經理粟同 、廖文毅的弟弟廖溫進、我初 48

中數學老師的弟弟，空軍上尉郭子淵 ，還有北大畢業的郭振仁 。除了我和廖溫進外，他們

47

50

和郭振

51

都戴腳鐐，半夜起

52

馬鞍藤的春天

第三章 宛若鬼城

1 1 1

蔣經國每年會來一兩次探視監所，年初二一定會來巡察，彷彿是窺視戰利品一般，看那些

特務頭子驗收成果

來上廁所，會發出剎剎剎的聲音，我在夢中有時會聽到這個恐怖的聲音，令人心有餘悸。

仁被判死刑。對面押房廖文毅的姪兒廖史豪和他的隔壁押房的朋友黃紀男

己的核心人物。這些難友都以懲治叛亂條例二條一起訴，多數判十二年刑期，郭子猷

指控他們是匪諜，利用恐怖的氣氛壓制他們達到恐嚇目的，使其他人乖乖聽話，同時可安插自

結。如今蔣經國要掌權，首先要取得財經主導權，金融界主管如不是屬於自己的派系人脈，就

他們這些早期來臺接收金融界的主管，多數是福建人，經歷二二八事件，他們沒有省籍情

的健康起來。

天家人會送些比較營養的食品，我們也可以一起分享，我的身體也因常吃有營養的食品而逐漸

都是被指控為匪諜而入獄。他們的年紀約四十多歲，社會地位高，經濟情況比較好，每兩、三

49

馬鞍藤的春天

第三章 宛若鬼城

軍法處看守所時，小鬼頭名叫桂超，也兼任洗衣工廠的班長，因小時候得過天花病，所以滿臉

少出現在隊伍中，如有人判死刑或執行死刑，他才會出現，專門釘或斬開腳鐐。我在青島東路

人，小鬼會押送至法庭驗明正身後，再由憲兵五花大綁上刑場。小鬼們有一位帶領的人，他較

鬼﹂是專門押送上法庭的人，有些人上法庭是出庭，有些是聽判決，另外還有即將執行死刑的

起訴書或幫我們送自己寫的答辯書，每次都帶著笑容，事實上他也兼軍法律師仲介。至於﹁小

在這彷彿如鬼城的監所中，有一位我們稱他為﹁大鬼﹂的管理員，常常來押房送裁定書、

沒聽見不理他，他自討沒趣走，但是第二天，所方有人替老魏換了一個較亮的燈泡。

靠近天花板上的小燈閱讀，視若無睹，頭也不回。蔣經國問老魏押房裡會不會太暗，老魏裝著

實是希望有人求饒。但病房內的難友們不理他，臨到魏廷朝的房間，老魏站在床上，手拿著書

敏 、魏 廷 朝 關 在 病 房 ，他 靠 近 窗 口 看 他 們 ，問 他 們 吃 得 好 嗎 ，睡 得 好 嗎 ，有 甚 麼 要 他 幫 忙 的 嗎 ，其

工廠、手工藝工廠和外役拜年，我覺得黃鼠狼跟雞拜年大概是這種情形。他知道彭明敏、謝聰

雙手插在後腰再環視一遍，似乎內心在嗤笑，然後得意的點點頭。接著他會到縫紉工廠、洗衣

觀 動 物 園 一 樣 ，一 間 牢 籠 一 間 牢 籠 的 看 ，巡 視 時 帶 著 詭 詐 的 笑 容 點 頭 ，慢 慢 走 向 走 道 的 中 間 ，將

人關在那一區的押房，看看最近有那些戰利品。他先從一區押房開始巡視，腳步放很慢，像參

1 1 1

死不是新鮮事

是痲子，外表看起來彷彿很兇惡。

我同房的難友郭振仁剛戴腳鐐時，心情極為沉重，有一天他跟我說，他想通了，人生百歲

也要死，死是遲早的事。一般而言，上訴後若在一百天內沒有下文，在第一百天就要行刑。郭

振仁上訴後的第九十九天晚上，他翻來覆去睡不著，他拍拍我說：﹁我好像快要窒息，內心充

滿著悲痛。﹂他斗大的汗珠直流，我緊緊握住他的手。為了安慰他，我和他一起禱告，祈求上

帝保守他的靈魂，並陪他走每一段路程，他淚流滿面，我也是淚水盈眶。到了清晨四點，管理

室那邊燈火通明，小鬼頭帶著幾個小鬼來開門，所長、副所長、監獄官也跟著進來。

郭振仁乖乖地，沒有掙扎，沒有呼叫讓他們將自己的手往後銬住，他默然的回頭看我，我

說：﹁奉主的名，願你平安！﹂然後大嘆了一口氣。副所長質問我：﹁嘆甚麼氣？﹂我看著他

的背影，拖著沉重的腳鍊，走過二號房左轉出押房的門，然後朝廣場方向走。因一號房的視線

可以透視到管理室，我又到走廊這邊的鐵窗口，趴在那裡目送郭振仁。我看他坐在管理室前的

第三章 宛若鬼城

凳子，桂班長拿鐵砧、鐵錘和扁鑿，一錘一錘地重擊，斬開鉚釘，那重擊聲傳遍每個角落，驚

馬鞍藤的春天

1 1 1

馬鞍藤的春天

第三章 宛若鬼城

經濟狀況不允許，沒有另外請律師，而由公設辯護人為我辯護。

一九六四年十月，大鬼進來我的押房送起訴書，他輕聲地問我要不要請律師，我因為家庭

妻離子散的，是一股邪惡的勢力。

樣 ，教 導 我 如 何 面 對 未 來 無 法 預 測 的 人 生 。我 們 共 同 體 認 到 ，迫 使 我 們 面 臨 生 離 死 別 、家 破 人 亡 、

我二十歲，他們在監所中仍堅持信仰，敬畏上帝，學習謙卑和順服。他們像是我的屬靈導師一

老會的方式帶領禮拜，先宣召，輪流讀經節、啟應文和唱詩歌。這些基督徒難友的年紀，約大

我們這間押房有好幾位是基督徒，星期日時可以聚在一起做禮拜。廖溫進依臺灣基督教長

學院作研究。﹂

﹁再會吧！朋友，再會！活著不是甚麼新鮮事，死也不是甚麼新鮮的事，我將遺體捐給國防醫

郭振仁留給我一本英漢字典和英文版的︽荒漠甘泉︾，書中留了一張紙條給我，上面寫著

段的恐怖旅程，包含在法庭驗明正身，五花大綁的被送往安坑刑場，然後結束他的生命。

看守所的門，我就看不到他的背影。只有東所住在押房中，工程隊外役的難友，才能看到他後

心動魄的進入每個人的心裡。那時，郭振仁向人要一根香菸來抽，腳鐐終於斬開了，他被架出

1 1 1

成為叛亂犯

黃 重 光 、吳 俊 輝 、江 炳 興 與 我 四 位 ，被 指 控 陰 謀 叛 亂 ，皆 以 懲 治 叛 亂 條 例 二 條 三 罪 名 被 起 訴 。

那時我家人沒來看我，我和江炳興都由公設辯護人辯護，我自己翻六法全書，但又看不太懂。

農 民 銀 行 經 理 戴 銘 允 看 我 如 此 ，就 對 我 說 ： ﹁ 翻 六 法 全 書 沒 有 甚 麼 用 ，它 比 衛 生 紙 還 不 如 ﹂，所

以他把六法全書放在衛生紙下面。最後他乾脆替我寫答辯書，說我﹁遭到刑求﹂，求法官拿出 補強證據作佐證，才能判定我是否有罪，他預測我會被判五年。

一九六五年四月，判決下來，我和黃重光真的被判五年，吳俊輝和江炳興被判十年。發瘋

的吳炳坤不起訴處分，他的哥哥吳呈輝與我們一起到法庭聽宣判，他被判無罪開釋，但事實上 他已坐了兩年黑牢。

一九六五年四月，我們四人一審判決後，決定上訴，吳俊輝的父母請大鬼幫他介紹王名馴

律師，黃重光的父母請大鬼介紹施蓮潔律師，我和江炳興是公設辯護人。替我辯護的公設辯護

人是軍法學校剛畢業的少尉軍官，年紀和我一樣，他只問我，在調查局訊問時，為什麼不堅持

第三章 宛若鬼城

否認到底，接著說我盡量幫你辯護吧。吳俊輝和黃重光所請的律師，都是軍法官退休轉任，與

馬鞍藤的春天

1 1 1

守所。

馬鞍藤的春天

第三章 宛若鬼城

校，三天後，他被押北上，關在調查局三張犁四號押房。一九六四年二月十五日就來軍法處看

江炳興說，他在一九六三年六月十一日，也就是吳俊輝被逮捕的第四天，就被監禁在軍

到青島東路軍法處看守所，這段時間，他以為我早已平安回家。

北上，於六月十二日晚上到三張犁留質室，關在六號押房。他於一九六四年二月四日，就移送

訊，日夜疲勞訊問，要他招認和陸軍官校的同學江炳興搞叛亂，他非常恐懼。五天後，他被押

他押走，那時他的父母及兄妹都目睹這一幕。他先被押到位於臺中後火車站調查局的調查站偵

南變電所宿舍搬到中西變電所宿舍時，正在家中準備東海大學的期末考，有一批特務到他家將

相交談，我們迫不及待想要暸解彼此被逮捕的過程。吳俊輝說，一九六三年六月六日，他從中

二區押房當外役，吳俊輝和江炳興在洗衣工廠當外役。開始外役工作之後，才有機會面對面互

判決確定後，我們四個人都留在青島東路軍法處看守所，我在一區押房當外役，黃重光在

維持原判。

所的關係，得到最起碼的人道對待。經過兩個月的上訴程序，覆判結果下來，我們四個人依然

看守所的主管較熟，所以聘請律師除了希望減刑之外，更希望在發監執行時，能透過他們與監

1 1 1

馬鞍藤的春天 第三章 宛若鬼城 1 1 1

作者覆判申請書（檔案管理局提供）

馬鞍藤的春天

第三章 宛若鬼城 1 1 1

馬鞍藤的春天

第三章 宛若鬼城

1 1 1

馬鞍藤的春天

第三章 宛若鬼城 1 1 1

馬鞍藤的春天

第三章 宛若鬼城

1 1 1

馬鞍藤的春天

第三章 宛若鬼城 1 1 1

黃重光說，在一九六三年六月十六日從砲兵學校到陸軍官校找江炳興，但是沒有找到，因

為江炳興早在十一日就已被逮捕。黃重光沒找到江炳興的第二天，六月十七日就被關禁閉。三

天後，調查局的人押他北上，將他關在調查局三張犁留質室的二號房，他在一九六四年四月 十一日移監到青島東路軍法處看守所。

我告訴他們，在他們三個人都被逮捕後，在一九六三年七月六日，我直接被押到調查局三

張犁留質室，關在八號押房，一直到一九六四年七月六日才到青島東路軍法處看守所，比他們

擔任押房外役

晚到。

我 在 青 島 東 路 軍 法 處 看 守 所 第 一 區 押 房 擔 任 外 役 工 作 ，負 責 送 開 水 、打 飯 菜 、跑 腿 送 東 西 、

掃地、拖地板。因我關押在一區押房的時候，曾與許多銀行經理相處，這些銀行經理在外應酬

有抽香菸的習慣，在押房裡有時犯煙癮，我會撿煙屁股或到洗衣工廠要幾根從收衣處偷渡進來

的香煙給他們，讓他們將煙絲捲成老鼠尾巴的紙煙。但是抽香菸需要火，沒有人敢偷拿打火機

第三章 宛若鬼城

給他們，萬一發生火災，就惹禍上身。這時，我會到福利社撿瓶蓋，再將它打成扁平，上面打

馬鞍藤的春天

1 1 1

馬鞍藤的春天

第三章 宛若鬼城

1964 年警備總司令部看守所（青島東路三號）內中秋節加菜，中為粟同

吳俊輝和江炳興在洗衣工廠當外

狀，切水果或削果皮，大家分享。

神仙。他們也會用舊牙刷柄磨成刀的形

尾紙煙，然後你一口，我一口，快樂似

火星，等棉花著火後，另一位猛抽老鼠

另一個人拿筷子夾著沾有酒精的棉花點

觸旋轉不停的鐵片，使它產生火星。

轉。另一個人帶著眼鏡，用碎玻璃去碰

蓋的小孔的線，使鐵蓋不斷地來回旋

理，一個人不斷地用雙手拉穿過扁平鐵

他們分工合作利用鑽木取火的原

和酒精，如此他們就有辦法取火。

拿針線給他們，再到醫務室要一些棉花

兩個孔，然後撿碎玻璃片，到縫紉工廠

1 1 1

役，非常辛苦，常常泡在水槽裡清洗衣物或站在洗衣檯前刷洗衣物，手腳十分冰冷。當時看守

所在鐵路局、公路局、公車處、郵政總局、臺北工專、臺灣大學等處，都設有收衣處，因為收 費低廉，每天有源源不絕要洗、要燙平的衣物。

從 各 收 衣 處 送 來 的 衣 物 要 先 登 記 、再 分 發 到 各 組 ，有 些 乾 洗 ，有 些 水 洗 或 者 曬 乾 、烘 乾 ，不

像現在可以用電腦管理，當時收衣處都用原始的方法，管理收衣、洗衣等作業流程。有的人動

作很快，有的人動作慢但很仔細，動作快的人會分擔其他人的工作。吳俊輝動作雖然慢，但很

仔細。江炳興動作比較快，會過去幫忙。他們每個月的作業金大概八十到一百元之間，有時會 多領二十多元的獎金。

縫紉工廠是論件計酬，那時監所會標公路局、公車處或鐵路局車掌、售票小姐的制服，也

會標電信局、郵局或學校的制服。量身有一組人，進布料則是另一組人，剪裁是由林天庶和黃

玉 城 兩 師 父 負 責 ，他 們 二 位 都 被 判 十 二 年 。他 們 先 將 布 匹 疊 成 一 定 的 厚 度 ，依 據 裁 縫 的 件 數 ，分

和香港僑生單既惠

很拼，有時每天可以拼二十件以上，單既惠甚至拼到

次依圖樣，用電動剪來剪裁，然後分給各人去縫製。我記得每件西裝褲的工錢是兩塊四毛，陳 三興的弟弟陳三旺

54

馬鞍藤的春天

第三章 宛若鬼城

1 1 1

流鼻血。因他表現很好，後來被調到臺北工專收衣處。打鈕扣洞與釘鈕扣有專人負責，也是論

53

我與陳玉常

馬鞍藤的春天

第三章 宛若鬼城

醫生，在青島東路軍法處看守所的縫衣工廠擔任外役時同押房。有一天，管

與泰源監獄擦身而過

外役每月只有十五元，如此可以買衛生紙、肥皂和牙膏，日常用品我都省省的用，不敢浪費。

件計酬。品管、歸類、裝箱及運搬布匹或成衣，每月的作業金是五十元。我這種不從事生產的

1 1 1

上 面 ，可 以 留 下 。那 時 ，有 一 位 被 判 十 二 年 的 工 程 隊 外 役 的 難 友 ，趕 快 跑 過 來 輕 輕 地 告 訴 我 ，他

說我在青島東路軍法處看守所一區押房當外役。經管理員連絡的結果，他說我不在移監的名單

時 候 到 了 ，所 方 管 理 人 員 又 一 一 點 名 ，但 卻 沒 有 點 到 我 。管 理 員 問 我 的 名 字 ，在 那 裡 當 外 役 ，我

我 們 在 安 坑 分 所 等 好 幾 天 ，心 中 不 免 疑 惑 ，不 知 這 次 移 監 ，要 被 送 到 火 燒 島 或 是 泰 源 監 獄 。

同和華僑銀行經理丁松林還留在原看守所。

望，施明德和幾位銀行經理都在行列中，但看不到江炳興、吳俊輝和黃重光，土銀副總經理粟

的難友。我和陳玉常醫師雙雙銬在一起，搭乘軍用大卡車，載到安坑分所。在行列中我四處張

到名，其中也包括在外役工廠、工程隊擔任外役的難友，以及一些關在押房中，但已判刑確定

理員在押房點名，凡點到名，就要準備打包衣物，到廣場集合準備移監。我和陳玉常醫生都點

55

是魏廷朝的堂叔，若我回青島東路軍法處看守所，找機會暗示魏廷朝，他的押房內裝有竊聽 器，因為那是他安裝。

雖然我仍監禁於囚牢中，但此時，我卻感謝上帝，因為可以繼續留在原看守所，至少不必

雙 手 被 銬 ，送 到 軍 用 運 輸 艦 ，忍 受 陸 上 、海 上 暈 車 、暈 船 的 苦 ，千 里 迢 迢 的 由 臺 北 送 往 臺 東 ，移

擔任病房外役

監至火燒島或泰源監獄。

在安坑分所送往泰源監獄的名單沒有我後，我又回到青島東路軍法處看守所一區押房當外

和他的太太滿素玉

也關在病

役，難友離開一批又進來一批，有些判決確定的難友，大多數送往泰源監獄，另外又來了一批 新的難友，大多是調查局或佈線的人。調查局的處長范子文

57

民國萬歲﹂！

子猷被判死刑。後來經國防部覆判時，七人改判死刑，史與為被拉出去槍斃時，一直喊﹁中華

房，但他的太太很快又被送走。調查局的案子分批起訴，史與為那一批，一審只有史與為和郭

56

第三章 宛若鬼城

因為我是政治犯的身分，本來沒有資格擔任病房的外役，那時病房的外役是由軍事犯阿通

馬鞍藤的春天

1 1 1

女性難友尋短

馬鞍藤的春天

第三章 宛若鬼城

在 病 房 當 外 役 須 很 小 心 ，因 為 病 房 裝 有 竊 聽 器 ，我 想 起 安 坑 分 所 時 那 位 難 友 交 代 我 的 事 ，找

肉 就 是 狗 肉 ，每 個 禮 拜 可 填 訂 購 單 ，請 所 方 代 訂 牛 肉 麵 或 香 肉 湯 。史 與 為 不 喜 歡 香 菜 的 味 道 ，有

剩 ，他 想 送 給 我 吃 ，我 都 不 敢 拿 。謝 聰 敏 和 調 查 局 的 專 員 史 與 為 關 在 一 起 ，他 倆 都 喜 歡 吃 香 肉 ，香

魏廷朝不吃雞肉，與他一起關的是醫官湯英祖少校。湯醫官家裡常常送東西，雞肉總是有

機會利用手勢告訴魏廷朝和謝聰敏，講話一定要小心。

警察碰到被逮捕，判刑兩年。

輸很多錢，趁休假回去偷牽自己姑媽的水牛，還沒牽到在村子外等候的貨車，半途就被巡邏的

區所缺的外役改由軍事犯阿義擔任。他是苗栗苑裡人，在空軍高砲部隊服兵役，因在軍中賭博

﹁病房﹂中，病房其實是關押身分特殊的人。阿通離開了，我才有機會到病房擔任外役，原一

敏判刑十年，經過特赦，彭明敏雖然得以出獄，魏廷朝和謝聰敏各減二分之一，仍關在所謂的

年，移送軍人監獄，所以離開病房外役的工作。那時彭明敏判刑八年、魏廷朝判刑八年、謝聰

擔任，因女友移情別戀，他喝完酒要放火燒女友家的房子，結果被壓制以﹁放火未遂﹂判刑兩

1 1 1

與臺北市軍管區司令部鄭司令關同一病房，他讀臺大碩士班，因

時我忘記在訂購單上註明，他總會埋怨幾句，然後將香菜一片一片的挑出來，並要我下一次記 得不要再加。 謝聰敏的弟弟謝世佳

被捕入獄。

受難者，名叫熊玉珠 ，是廈門人，她先生是國民黨宜蘭縣黨部主委，她因為被指控為匪諜而

之前，我擔任病房外役時，全是男性的受難者，這次再回到病房當外役，遇到唯一的女性

學，一起在各大學內發傳單，讓大家知道彭教授被捕，結果發傳單的謝世佳和盧小生都被抓。

他哥哥被捕，謝世佳急著想救他出獄，所以自己印製傳單，並與一位綽號叫做盧小生的外省同

58

第三章 宛若鬼城

像我剛被關在三張犁留質室一樣的悲痛與無助。

馬鞍藤的春天

1 1 1

出去槍斃後，看守所內再也沒有女管理員。其實我可以理解熊玉珠的孤單、恐慌及無助，她正

機會問難友們，為什麼看守所內沒有女性管理員，他們告訴我，自從之前一位女國代難友被拉

話 要 和 我 說 ，我 只 說 ： ﹁ 妳 放 心 ，妳 會 沒 事 的 ！ ﹂希 望 她 不 要 太 難 過 。中 午 我 回 押 房 休 息 時 ，找

來。有一天，她的家人送來一隻燉雞，她說她吃不下，要送給我，我不敢收。但她似乎有很多

一九六六年農曆年初六，熊玉珠還沒接到起訴書，所以還不能面會，但親友可以送東西進

59

馬鞍藤的春天

第三章 宛若鬼城

替 ，柯 姓 少 年 的 家 住 彰 化 海 邊 ，是 養 鴨 人 家 的 孩 子 。有 一 天 ，因 為 撿 到 中 國 大 陸 飄 來 的 傳 單 ，他

體虛弱無力，後來沒擔任病房外役，改由軍事犯阿義擔任。一區押房由一位十六歲柯姓少年頂

經 過 這 次 驚 嚇 ，我 好 久 都 睡 不 好 ，一 閉 眼 睛 就 看 到 她 的 身 影 ，飯 也 吃 不 下 。臉 色 慢 慢 發 黃 ，身

遺體，他的先生個子高高瘦瘦，頭有點禿，低頭默默將他妻子的遺體從林森南路側門抬出去。

雖然經過急救，但她呼出來的氣已臭，判斷已死了半小時。後來，所方通知她的先生領回

身發抖，蹲在地上哭泣。

一 時 呆 住 ，然 後 聲 嘶 力 竭 地 大 喊 ： ﹁ 班 長 快 來 呀 ！ 班 長 快 來 ！ ﹂我 一 邊 跑 向 管 理 室 ，一 邊 喊 ，全

面對面，她的眼睛閉著，嘴巴微張，舌頭微伸，臉部蒼黃完全沒血色，突如其來的情況，讓我

起，懸在門上氣窗的鐵欄杆自縊。她的身體緊貼在房門，我開門時，她的身體跟著搖晃，我倆

病房白天是不上鎖，我覺得不妙，用力拉開門，發覺她竟然用兩條絲巾，一紅一綠結在一

寧，又趕快跑回去病房，繼續敲她的門，依然沒有回應。

擾，暫時到手工藝工廠看人編藤椅。忽然在耳朵裡好像有人叫﹁陳小弟、陳小弟﹂，我心神不

先到別間病房送開水，回過頭來再敲她的門，依然沒回應。我以為她還在睡午覺，所以就不打

下午一點多，我照例替他們送熱開水，裝在熱水瓶中，當我敲熊玉珠的門，但沒回應。我

1 1 1

沒交給老師，而將傳單貼在黑板上，所以被指控為匪宣傳，判刑五年。

沒多久，病房又傳出大喊大叫，原來是謝世佳受到驚嚇，精神有點錯亂。我和阿義背他出

來，吉普車將他送到臺大醫院精神科住院。再經歷這一次，我的身體更衰弱，所長和副所長趕

快將我送到臺大醫院掛急診，臺大醫院已經沒床位，我只能留在急診室打點滴，有一位醫生知

道我從軍法處看守所送來，他以譏諷的口氣對我說：﹁放心好了，你死不了！﹂這句話，深深

險進瘋人院

傷到我的心。

在臺大醫院急診後，我轉到仁愛醫院住院觀察治療，那時謝世佳剛起訴，在臺大醫院需有

人戒護，而我則因管理人員不夠，況且只剩三年刑期，所以沒有戒護人員。我在仁愛醫院住四

人 病 房 ，鄰 床 的 病 人 是 圓 山 大 飯 店 的 廚 師 ，他 患 猛 爆 性 肝 炎 ，住 兩 三 天 就 大 量 吐 血 ，很 快 就 去 世 。

斜 對 面 病 床 是 當 時 臺 北 市 松 山 區 市 議 員 林 清 標 的 岳 父 ，因 中 風 而 住 院 。對 面 病 床 是 一 位 老 兵 ，他

說他曾在臺大醫院當作藥物實驗對象，醫生通電之後，使他的兩條小腿破裂，他沒家人，一直

第三章 宛若鬼城

想自殺，臺大醫院怕人家知道，才把他送到仁愛醫院。後來藥商和臺大的醫生探訪他，老兵卻

馬鞍藤的春天

1 1 1

理髮部的曾來成

馬鞍藤的春天

第三章 宛若鬼城

在面會時告訴他的太太，我住進仁愛醫院。曾來成的太太離開後，馬上

弄成這樣，痛得拉屎拉尿﹂。

一直罵。藥商辯解說應該不會這樣，我記得老兵生氣的說：﹁不管理論不理論，反正你們把我

1 1 1

坪高砲部隊一起當兵的朋友，名叫李慶斌 ，被關在安坑分所工程隊，判刑十二年。於是堂姊

度，帶我去松山城隍廟，請道士為我收驚，然後再帶我回醫院。我告訴他，有一位與他在豬高

時關在看守所的政治犯不需要理光頭，也沒編號碼，互相叫名字或稱呼先生。他看我驚嚇過

堂姐夫到醫院探望我，看我頭髮很亂，鬍子沒修，就請一位理髮師為我理髮、刮鬍子。那

前在老家豬高坪高砲部隊的陣地當兵。

三個小孩溫習功課。我弟弟瞭解狀況後，去找住在松山的堂姊阿雲、堂姊夫李金魚，堂姊夫以

轉告我弟弟。我弟弟本來就讀臺中一中高中部，在我被捕後，休學到臺北暫住在曾來成家，陪

60

是離開仁愛醫院想要回到看守所，從仁愛路朝總統府的方向慢跑，經中山南路，再右轉到青島

街 山 上 。我 擔 心 如 住 進 療 養 院 ，沒 病 也 會 得 神 經 病 。一 天 ，我 在 清 晨 四 點 多 清 醒 ，再 也 睡 不 著 ，於

住院十一天後，醫生打算將我轉到松山療養院，那是一所很大的精神病院，位於現在虎林

夫去看他，我不知在白色恐怖時期，政治犯的身分這麼敏感，堂姊夫為甚麼不害怕。

61

東 路 三 號 警 總 軍 法 處 。大 門 口 憲 兵 不 放 我 進 去 ，我 告 訴 他 我 在 這 裡 擔 任 外 役 ，因 病 住 院 治 療 ，現

在已出院要回看守所，班長才讓我放行。經過法庭，衛兵向所長報告，副所長、監獄官、政工 官都出來看我，他們相視而笑，笑我這個傻瓜自己又跑回來被關。

當曾來成為官兵們理髮、刮鬍子時，我跑回來這件事，成為他們之間聊天的話題。曾來成

醫師

替我血管注射。陳醫師很有

醫師已被送走，李吉村

趁機有意無意幫我講情，希望我能有好的醫療照顧，讓身體慢慢恢復健康，所以醫務室為我注 射肝精及維他命複合劑，使我的體力慢慢復原。當時林金煌

在安坑分所擔任養豬的外役工作。所方請洗衣工廠的牙醫陳明發

63

土地銀行副總經理粟同日本東京帝國大學畢業，是農業方面的專家，他太太擔任蔣宋美齡

拜師學藝

所，繼續醫務室的外役工作，也為我醫療。

料行買材料，為我按齒模，製假牙套上。後來李吉村醫師從安坑分所回到青島東路軍法處看守

笑容，一面注射一面和我閒聊，他看我有蛀牙，也幫我拔牙齒，並請人到中山堂附近的齒科材

64

62

第三章 宛若鬼城

的牙醫。粟同被判十二年，在青島東路軍法處看守所服監，所方為幫他找適合的外役工作，就

馬鞍藤的春天

1 1 1

馬鞍藤的春天

第三章 宛若鬼城

盆景，他說整理庭園需要助手，所以我就成為他的徒弟。

以所方安排他負責管理庭園花木。他不但是農業專業，也會彫切中國水仙花，栽培古木，礁石

問 他 想 做 甚 麼 。他 說 他 能 栽 培 像 日 本 皇 宮 展 示 的 大 菊 花 ，及 幾 百 朵 同 時 開 放 的 懸 崖 式 小 菊 花 ，所

1 1 1

的三益農場提供，這些中國水仙花球在深坑剛種植成

院國軍退輔會羅次卿處長和他的弟弟粟寶國等三人合股

幾十種中挑八種栽培。水仙花球則是由他的朋友，行政

性 多 、葉 柄 短 、花 色 、花 型 好 看 的 花 種 ，再 精 挑 細 選 ，從

行苗圃選擇大菊花苗。栽培懸崖式小菊花，要考慮分枝

海邊一處叫淡海的地方採集礁石，也到新店青潭土地銀

酵，成為有機肥。我們一起到鶯歌選購花盆，並到淡水

骨粉、米糠、草木灰，加上同等比例的腐植土，混合發

成 肥 沃 的 腐 植 土 ，這 是 栽 培 菊 花 最 好 的 土 壤 。再 買 豆 餅 、

樹 的 樹 林 下 掃 集 相 思 葉 ，一 層 鋪 一 層 再 加 上 尿 素 腐 化 ，變

他向所方申請的園藝材料，大多會被批准，我們剛開始時，先買桂竹搭簡易花房，到相思

在警備總司令部看守所（青島東路三號）栽培的懸崖菊

功，過年時我們會水養或彫切水仙花應景。

我 不 僅 是 他 的 助 手 ，粟 同 還 安 排 園 藝 系 的 課 程 讓 我 學 習 ，不 懂 的 地 方 問 他 ，包 括 農 業 概 論 、

植物學、花卉蔬菜和果樹園藝學、庭園設計和施工方法、農場管理，以及安排一些畜牧、水產

方面的知識。他曾是接收臺灣農林廳的成員之一，農林廳改良場的主管很多都是他的學生，他

兼臺大及屏東農專的客座教授，很多新的試驗報告論文都可以取得，提供我參考。

粟同又說，草魚在長江或黃河才能自然產卵，在臺灣以人工養殖方式無法產卵，所以要買

大的雄活鯉魚解剖，取下牠的腦垂腺，第六對是產生荷爾蒙的地方，我們將它弄碎與一種藥水

混合稀釋，然後捕捉看守所內魚池的雌錦魚做實驗。將雄鯉魚的荷爾蒙注射到錦魚的背脊，再

觀察反應，過一陣子，雌錦魚就準備產卵。我們趕快請外役工程隊的難友，到河裡撈一些布袋

蓮 給 我 們 。雌 錦 魚 在 前 面 翻 騰 ，雄 鯉 魚 一 群 在 後 面 追 逐 ，等 雌 錦 魚 排 卵 ，一 群 雄 鯉 魚 就 排 精 ，體 外受精卵就黏在布袋蓮的根群，像一串串綠葡萄，就可以拿去水槽孵化。

粟同老師說，我的運氣很好，他這位老師只帶我這一位學生，我是青島大學園藝系研究所

第三章 宛若鬼城

的研究生。青島大學還有另外一位研究生，就是魏廷朝，他來這裡鑽研臺灣現代史和近代史。

馬鞍藤的春天

1 1 1

警備總司令部看守所（青島東路三號）所栽培的菊花

到市場採買

我們在青島東路看守所的伙食和一般軍隊一樣，主食是米飯、饅頭或麵條，副食費每人每

天 是 四 元 五 角 ，伙 食 委 員 由 各 工 廠 輪 流 擔 任 ，當 選 資 格 是 由 長 官 核 定 ，資 格 是 品 性 好 、肯 用 心 、

沒有逃亡之虞，就可指派擔任。我在看守所那時，縫紉工廠的代表是陳三旺，洗衣工廠的代表

蔡財源，手工藝工廠的代表馬曜暉 ，工程隊代表張邦彥 ，行政外役的代表李吉村，他們都 很用心，希望得到大家的稱讚。

66

馬鞍藤的春天

第三章 宛若鬼城

1 1 1

車上。也要到廚房幫忙挑菜、洗菜使大家能吃到乾淨的菜。

菜市場。所方送我們去採買的車子，會停在很遠的地方，所以我們買完菜，必須扛或挑菜送到

我曾跟難友李吉村去採買，買菜的地方就是現在環河南路洛陽停車場的位置，那時叫中央

白帶魚、飛魚、紅目鰱、狗母魚、鯖魚等。至於押房內的伙食，情況就沒有這麼好。

就是加了辣油的紅燒豆腐。至於揚州獅子頭、粉蒸肉大家都熟知，魚類多屬臺灣近海漁產，如

油 ，﹁ 開 陽 白 菜 ﹂就 是 小 蝦 米 炒 山 東 白 菜 ，﹁ 黑 白 蛋 ﹂就 是 鹹 蛋 和 皮 蛋 涼 拌 豆 腐 ，﹁ 麻 婆 豆 腐 ﹂

廚房每天都會公布外役區的菜單，有些菜名很好聽，譬如﹁紅嘴綠鸚哥﹂就是燙菠菜沾醬

65

馬鞍藤的春天

第三章 宛若鬼城

在青島東路軍法處看守所時，我擔任外役工作，比押房裡的難友多一些活動的空間。除在

人性善良面

我們用。

會有汗臭味，不會孳生臭蟲、跳蚤及蝨子。我們平常是洗冷水澡，如果天氣太冷才會燒熱水給

我們不用理光頭，衣服穿自己的，棉被和枕頭自備，大家很注重個人衛生，如此押房就不

血湯。

蘿蔔乾蛋都很下飯。冬瓜湯、苦瓜湯、黃豆芽湯、蜆湯是我們常喝的，有時也會煮酸辣湯和豬

豉 及 辣 椒 ，將 肥 肉 切 成 肉 丁 ，炸 油 後 ，肥 肉 渣 就 可 以 和 豆 豉 、辣 椒 下 去 炒 。蛋 炒 韭 黃 、煎 蔥 花 蛋 、

有些蛋殼破裂，如果買這種蛋可以省下很多錢。有多剩的錢，我們會回頭再買一些肥豬肉和豆

早期臺灣的路況不像現在那麼好，蛋裝在木箱中，粗糠一層一層的鋪，運輸過程中，難免

些比較便宜，倘若遇颱風季節就買根莖類蔬菜替代。

豬肉，多買或少買一斤大家都會感覺得出來，接著買佐料，再買那季節盛產的蔬菜和魚類，這

買菜的錢很有限，如購買得宜可以使同樣的錢做出豐盛的菜餚。通常我們會先買單價高的

1 1 1

工廠工作的時間，也有運動時間，多數的人打羽毛球、桌球及排球。在外役區工作雖然行動較

為自由，但身在戒嚴體制無形的威嚇下，即使只畫一個小圓圈，把我們關在其中，我們也不敢

離開。闢一空間，可以玩樂器。一位在看守所裡擔任管理員的政工官，學會大提琴後，便參加 職業管弦樂團。

我當外役那段時間，所長叫張福慶，是山東人，副所長是謝鴻鈞也是山東人，他倆都有家

室，另外三位監獄官也有家庭。我們朝夕相處相處久，也會有感情，也認為我們不是壞蛋，所

以每逢暑假，所長會將讀高中的兒子帶來與工程隊一起工作，晚上溫習功課。

那時管理人員很少調動，很多班長與外役相處五年甚至十年以上，現在的人很難想像監所 人員不用輪調。

人與人有了感情，雖然立場不一樣，但也有人性的惻隱之心，在這種情況，就可能給少數 的外役有方便的地方，並自己承擔責任。

理髮室的曾來成入獄前，在臺北日新國小前開理髮店，那時警察權力很大，常常來找麻

煩，指他店裡的廁所位置不合規定，他不理警察，最後被罰款。他與警察發生衝突，爭執中他

第三章 宛若鬼城

開口罵警察像土匪一樣，結果被誣陷為共匪同路人，因而判刑十年，他家裡只剩太太及四個幼

馬鞍藤的春天

1 1 1

在警備總司令部景美看守所外役區打排球照（董自得提供）

1969 年在景美看守所外役區，中秋節球賽 （上自右起董自得、李慶斌、李清亮，下左二俞姬媜、左三蔡財源、左五簡中生） （董自得提供）

小的孩子。

曾來成因為當過理髮師，所方安排他在理髮室擔任外役工作，有時會去安坑分所幫外役理

髮。有一次，他和班長商量，讓他回去與房東洽談買理髮店房子的事，如此，店址可改開文具

店，太太和女兒皆可照顧生意，度過艱苦的歲月，就我的瞭解，班長的確幫他的忙。

我的老師粟同被判十二年後，他太太患有憂鬱症，經常有自殺的念頭，粟同趁到臺東岩灣

職訓隊指導他們農耕之際，與班長商量，陪他回家一趟，那位班長也幫上忙。

畢竟，白色恐怖是個恐怖的大牢籠，即使我們離開監所的範圍，也逃脫不了大環境的監

控，難友們雖因班長的幫忙，得到小小的方便，卻不能改變，也無法彌補白色恐怖對於我們身 心靈的傷害的事實。

這些管理者大多是年輕時由大陸撤退到臺灣，吃過很多苦，如今他們扮演看守所管理者的

角色，也只能依法辦理，就事論事。我除了在三張犁留質室及保安處看守所，承受極權體制下

的調查員凌虐身體外，在看守所中，所方管理者不曾對我們施暴。我感到在黑暗裡也有人性的

第三章 宛若鬼城

光 明 面 ，畢 竟 邪 惡 的 勢 力 無 法 將 人 性 光 明 面 徹 底 殲 滅 。當 我 們 走 過 地 獄 ，只 需 要 一 點 的 陽 光 ，一 點溫暖，那就是天堂。

馬鞍藤的春天

1 1 1

馬鞍藤的春天

參與新看守所庭園規劃

第三章 宛若鬼城

一九六七年，位於青島東路的國防部軍法局、警備總司令部軍法處及所屬之看守所的地段

1 1 1

監工，他在未入獄前就是工程師。另外還有 67

安坑分所押房外的空地改成洗衣工廠，另一部分押房

緊急由青島東路看守所工程隊的外役人員趕工，先將

淨空，但是外役工廠接下的訂單仍要持續進行，所以

在新的看守所尚未完工之前，青島東路三號要先

配置，粟同和我則參與庭園規劃。

手工藝工廠的外役馬曜暉，協助規劃外役工廠區域的

蕭坤汪

守所的藍圖參考國外監獄，並由在工程隊擔任外役的

室，改建成看守所，內有百間押房及外役工廠區。看

在景美秀朗橋邊的軍法學校，將原學校的操場和浴

將要賣出，我聽到所長和其他人竊竊私語，交易大約賣了四千七百萬元。新的看守所位置選定

難友沈匡宇在景美看守所魚池觀賞錦鯉 （沈匡宇提供）

則改為縫紉工廠，外役工廠接單的工作才能無縫接軌，不耽誤訂單。準備搬遷到新看守所的這

一年期間，手工藝工廠和勤務外役仍留在青島東路三號，那時，我擔任庭園管理的工作，所以 和粟同老師一起留在青島東路，押房內的政治犯也還留在原押房。

國防部新店軍人監獄原有五棟呈放射型的押房，其中的﹁信﹂監屬於警備總司令部，是青

島東路看守所的安坑分所，在看守所押房不敷使用時，轉移一部分政治犯來此關押。安坑分所

新蓋的外役寢室像營房一樣，是上下床鋪。用梯子爬上押房的屋頂，就是曬衣場，在上面可以

眺望隔壁棟軍人監獄內放封的情形，看到幾位軍事犯腳鐐和手銬連在一起，鐵鍊很短，要彎著

腰才能走路，十分辛苦。安坑分所是最靠近外面馬路的那一棟監獄，分所的辦公室則設在監獄

外面，位於軍人監獄入口對面的道路旁。從青島東路押人犯去安坑刑場執行死刑後，看守所的

所長、副所長及監獄官可以順道來這裡辦公兼休息，在這一年中，我時常由青島東路出差到分

空蕩蕩的外役區

所辦公室或興建中的景美看守所，負責開闢花圃，種植花草和樹木。

第三章 宛若鬼城

青島東路看守所的洗衣及縫衣工廠外役已搬走，工廠空空蕩蕩，管理上相對輕鬆，有空就

馬鞍藤的春天

1 1 1

馬鞍藤的春天

可以修理，只好繼續拍。

第三章 宛若鬼城

打羽毛球、乒乓球、排球。難友陳美霓

入獄前原是

現很多電線接觸不良，但在監獄裡，沒有儀表和電焊槍

拍，畫面又顯現出來。我會把黑白電視機拆開來看，發

面，收訊不怎麼清晰，有時螢幕還會消失，我用手拍一

娛樂的節目可以欣賞。電視機是手提式的，只有黑白畫

視節目要預先審核，絕對不能收看新聞節目，只有輕鬆

晚上休息時間可以看看電視。我負責播放電視，電

機，所以照了許多生活照留作紀念。

負責外役區的保管室，保管外役的財物，他有一台照相

陸軍上尉，被控叛亂罪判刑七年，在青島東路看守所內

68

1 1 1

同是湖南人，他倆原來都不會說臺語，是看歌仔戲慢慢學，聽不懂的時候再問我。華僑銀行經

視 。我 們 喜 歡 看 七 海 遊 俠 、群 星 會 、寶 島 歌 聲 等 節 目 ，有 時 看 歌 仔 戲 和 京 戲 。魏 廷 朝 是 客 家 人 ，粟

每週六、日的晚上有特別節目，我們搬矮板凳到洗衣工廠曬衣場的空地，坐在板凳上看電

在警備總司令部看守所（安坑分所）栽培的水仙花

理丁松林喜歡看京戲，他常哼﹁四郎探母﹂、﹁棒打薄情郎﹂、﹁蘇三起解﹂的橋段，尤其他 最愛哼唱﹁蕭何月下追韓信﹂、﹁山又高水又深，山高水深路途遙遠﹂。

魏廷朝知道很多民間故事，歌仔戲的劇情也由民間故事改編，所以他非常瞭解劇情。還有

從綠島回來的難友林粵生，他最喜歡講歷史故事，別人擅長正史，他最愛講野史。我記得有一

次 他 講 到 ，古 代 有 位 可 以 釀 出 美 酒 的 釀 酒 師 父 ，他 將 美 酒 獻 給 君 王 ，王 喝 一 口 之 後 稱 讚 說 ： ﹁ 真

是 美 酒 呀 ！ 哈 哈 ！ 來 人 啊 ，把 他 捉 出 去 斬 ！ ﹂因 為 那 位 君 王 疑 心 病 重 ，認 為 美 酒 是 穿 腸 毒 藥 ，但 是我忘了，這個故事是不是說曹操。

一九六七年在青島東路軍法處看守所過得比較輕鬆，因為人數少，因此管理員分散出去。

我請魏廷朝教我如何寫作，他說他是學法律的，寫作像繡花針的工夫，粗中有細，要把文章寫

好不容易。老魏後來研究歷史，他說歷史不能假設，更不可能重演，是就是，不是就是不是。

但寫作他不內行，應該文學系的比較懂。不過，他建議我寫作的要點大概是這樣：

一、如果用一個簡單的字就可以表達出來，千萬不用複雜的字，譬如晦澀難解的片語也少

用。像﹁篳路藍縷﹂很多人看不懂，中文系的人就知道篳是有刺的竹子，篳路是前途有很多刺

第三章 宛若鬼城

竹，藍縷是指古時候的破衣裳，意思是開創前途的艱辛。孿生兄弟和雙胞胎兄弟意思一樣，看

馬鞍藤的春天

1 1 1

馬鞍藤的春天

第三章 宛若鬼城

己，所以感動到他。然後我問他有沒有談過戀

後很感動，我想是因為寫作的時候，我先感動自

滅的火﹂，是我對家鄉女朋友的思念。他批改以

於是我寫一篇作文請他改，題目是﹁永不熄

寫像旅行指南的方式，用淺顯易懂的語言寫作。

四、不要用專門術語，寫得高深莫測，應該

預期，而到句末又發現並非如此。

三、不要在句子開頭的時候，讓讀者有某種

分開來的句子裡去。

它拆成幾個句子，然後把一部份形容詞移到這些

二、如果想寫的句子有很多形容詞，可以將

自己選那個詞，讀起來容易懂就好。

1 1 1

興，沒有看到她的時候，會想念她，只有那一次暗戀經驗。

愛，他說沒有，不過大學畢業後在新竹女中代課，有一位女學生，他看到她的時候心裡會很高

難友陳美霓在警備總司令部看守所（安坑分所）外役區工程隊時， 到新店溪採砂石照（陳美霓提供）

養魚的樂趣

我利用以前洗衣工廠的清洗水槽養小魚苗，共有四個一坪大的水槽，每天仔細觀察魚苗的

發 育 過 程 。我 先 用 湯 匙 在 池 邊 敲 打 ，然 後 用 煮 熟 的 蛋 黃 餵 魚 ，魚 苗 習 慣 後 ，聽 到 敲 打 聲 就 會 過 來 。

同一天孵化出來的魚苗在第十天左右，魚池中的大魚就會開始吃小魚。有幾個難友很喜歡我養

的小魚苗，他們會把手指伸進去水中讓小魚來咬，心裡非常高興。有一位更誇張，趁晚上沒人

注意，把全身脫光泡在池中，軍事犯阿義趕快跑到樓上押房告訴我。我叫泡在池子裡的人趕快

起來，告訴他魚苗會被他弄死，難友說讓小魚咬他最敏感的地方反而很舒服。

我們晚上打乒乓球消磨時間，阿義用大水壺煮綠豆湯給大家吃。有一次他煮好綠豆湯，因

問我綠豆湯好吃嗎，我說滿好吃的，他忍不

為還很燙，所以拿到小魚池中浸泡冷卻，卻不小心打翻，池水跑進去一些。稍冷以後，他拿給 我們吃，大家吃得津津有味。被判無期的詹益仁

馬鞍藤的春天

第三章 宛若鬼城

1 1 1

公錦鯉，忽然浮起來，有位老兵班長跑過來跟我說，有一條魚浮起來，於是班長將魚撈起來殺

碗，不知會不會拉肚子。還好，我沒拉肚子，也沒告訴其他人。又有一次，在魚池養了八年的

住笑出來，我問他為甚麼不吃，詹益仁說阿義告訴他，綠豆湯摻到池水。天啊！我已經吃了兩

69

馬鞍藤的春天

第三章 宛若鬼城

1966 年蔡財源（中）在警備總司令部看守所安坑分所參加軍歌比賽、右為簡中生 （陳美霓拍攝、提供）

基肥。在晒乾的過程會發出惡臭，其味

花土混合發酵，然後晒乾，當作花卉的

近，我用豆餅、米糠、骨粉、草木灰和

我種花的地方是手工藝工廠附

多悲劇。

明而內心毒辣的人來統治，可以避免很

的人來共同治理，而不是由那些表面聰

們是人類呀！如由人類最有智慧而善良

的現象，這是物競天擇的原則。但是我

在養魚的過程中，我看到弱肉強食

會挨罵。

把魚打昏！﹂他請我不要講出去，否則

﹁那麼難吃！早知道，我也不會用棍子

來煮，我問班長好吃嗎，他回答說：

1 1 1

難聞，使手工藝工廠的難友們想嘔吐。被判無期徒刑的難友詹益仁非常客氣的和我商量，是否

可以將基肥移遠一點。他和我說話時和顏悅色，令我印象深刻。詹益仁在外役區工廠負責製作

假髮，這些假髮的材料由香港進口，是真正人類的頭髮。外役區工廠製作的假髮非常自然，後 來詹益仁死於鼻咽癌，不知這是否跟他長時期製作假髮整染有關。

在青島東路看守所準備搬到景美看守所時，所方的管理較鬆，魏廷朝在縫紉工廠的天花板

上，發現一大堆早期政治受難者所穿的紅衣服和一些早期受難者的資料。他是負責圖書室，抄

抄寫寫沒人注意，所以他不吭聲地偷偷地整理。後來他託當時輪到買菜的陸軍官校學生蔡財 源，將名單帶出去，不知用甚麼方法轉到住在溫州街的彭明敏手裡。

一九六八年，青島東路軍法處看守所全部撤走，有些送往安坑分所，少數到六張犁留質室

改的押房。粟同老師被借調到臺東岩灣管訓隊的農場，那裡關押的大部是盜賣，盜買軍用油及

軍 用 煤 的 軍 人 或 生 意 人 ，也 有 逃 兵 和 被 列 為 流 氓 的 人 。所 方 特 別 將 魏 廷 朝 與 謝 聰 敏 分 開 關 押 ，老

魏移到六張犁，謝聰敏送往安坑分所。我和華僑銀行經理丁松林到安坑分所，負責維護庭園的 花木。

第三章 宛若鬼城

比我們早一步先移送到安坑分所的洗衣工廠、縫紉工廠、工程隊外役難友們，此時，與我

馬鞍藤的春天

1 1 1

馬鞍藤的春天 第三章 宛若鬼城 1 1 1

1966 年警備總司令部看守所安坑分所中秋節晚會表演。 陳三旺男扮女裝，中為單既惠，左為作者 （陳美霓拍攝、提供）

馬鞍藤的春天 第三章 宛若鬼城 1 1 1

1966 年警備總司令部看守所安坑分所中秋節晚會表演 左一林南增，左三陳美霓，右一郭振坤 （陳美霓拍攝、提供）

難友的祝福

馬鞍藤的春天

第三章 宛若鬼城

一九六八年七月，我家人為我找兩個保證人，讓我順利在七月五日那天釋放。自從我被關

在牢房後，常憧憬外面的自由天地，嚮往出去後能經營農場，所以時常和江炳興、董自得 、

們留在青島東路手工藝工廠及一般外役們，終於在安坑分所再度相聚。

1 1 1

們大家來一次﹁做夢﹂比賽。余子明 入獄前是國防部情報作戰研究中心的上校，被判十年，剛

吳俊輝聊未來的打算。睡在我旁邊的難友余子明聽了哈哈大笑，說我們在做白日夢，他建議我

70

他。

另外一位也是從火燒島回來的空軍中校于天錫 ，他被判十年，他送我一幅耶穌在客西馬

他將題目重改，他倆以前曾在國防部情報作戰中心共事，知道彼此的個性，後來老魏也不為難

通通的人而已。余子明把作文拿回押房拜託魏廷朝不要找他麻煩，希望他重寫。魏廷朝反而請

廷朝開頭就寫﹁感召﹂是宗教情懷的用語，蔣介石是人，不是神，如何對我感召，他只是普普

想改造的測驗卷，同時也是命題作文和評分老師。有一次作文題目是﹁領袖對我的感召﹂，魏

從火燒島回來，他在臺灣沒有親人，天天看聖經和禱告。在看守所外役工作中，他負責批改思

71

72

尼花園禱告上帝的貝殼畫。他出獄後在臺中公園賣愛國獎券，生活非常困苦。有一位也剛從火燒島回

來的青年李凱軍，被判十年。他送給我一小盆綠島榕盆栽，是爬到懸崖採來栽培的。

大家都為我即將重獲自由而高興，也考量我太年輕，擔心我出社會開始投資就賠本，很多難友都

主動灌輸我商業管理的概念。一位唸政大企管畢業的僑生甘衍流，他被判五年，在看守所擔任外役工

作 ，負 責 檢 查 來 往 信 件 。他 教 我 如 何 擬 定 經 營 事 業 的 計 畫 書 ，並 依 序 講 解 。他 說 ，任 何 事 業 的 經 營 ，先

要有經營理念、經營方針和指標，這些項目是要先經過市場調查之後才能設定，不能憑空想像，也要

用文字明確地規範，不能含糊。之後，才能安排人事和組織架構，等待一切擬定，再接著試算經營目

標的數據。有了數據，才能延伸固定資金和流動資金的計畫，以及每月、每年的經費預算計畫，最後

還要預估損益和差異分析，如此才知道賺在那裡，虧在那裡。他父親是香港商人，他教導我許多企業

管理需要的技巧，但又說，其實個人的經營小生意不必這麼麻煩，自己心理有個譜就可以，合夥生意 不好做，自己沒本錢，生意小小的做就好。

華僑銀行經理丁松林也教我投資經營的觀念，他說農業經營的弱點很多，因為固定資金多，利息

重，生產期長，價格受市場的影響大，投資報酬率太低，要我多加考慮。他舉養豬的例子，蓋豬舍需

第三章 宛若鬼城

要土地，不論土地是買或承租，豬舍蓋上去就固定下來，每年要分攤折舊，最好五年內分攤完，分攤

馬鞍藤的春天

1 1 1

難友董自得在土城仁愛教育生產試驗所照

董自得在臺灣大學法律系的學生證與大頭照（董自得提供）

馬鞍藤的春天 第三章 宛若鬼城 1 1 1

于天錫贈陳新吉貝殼畫（作者提供）

馬鞍藤的春天

第三章 宛若鬼城

我填寫，內容是每個月到派出所報到、說明這個月生活的情形，然後要我把表格交給自己家附近的派

所接我出獄。陳秀珠先載我到博愛路警備總司令部民眾服務室報到，服務室裡的人員拿出一些表格讓

一九六八年七月五日，陳文生的女兒陳秀珠，剛從二重的金陵女中畢業，從蘆洲騎機車到安坑分

道我快開釋，趕快和我商量，希望我出去後，先去看看他位在蘆洲的果園，評估我適不適合去經營。

劑油冒充汽油，被人檢舉偷買軍用油而被逮捕。他家中只有太太和兩個女兒，陳文生很不放心。他知

有一位偷買軍用油的生意人陳文生，家住蘆洲，被判五年，他在蘆洲開礦油行，因把甲苯加在溶

的專業，說服別人相信我是這方面的專家。

品的價值，最後才能把產品推銷出去。如何成功的將自己推銷出去，最好的方法是深入瞭解自己本行

又是服務業，應該適合我。他又說推銷業務的過程大概有三，一要先把自己推銷出去，其次是推銷產

另一位難友陳堃山學商業，他也說若沒有本錢投資，成為優秀的業務推銷員也不錯，有利潤空間

是畜牧業需要考量的風險。

豬的五個月中，豬價的波動無法正確的預期，如趕不上好價錢，不賣會吃老本，賣了會虧本，這些都

糕的是豬隻會生病死亡，那是最大的損失。豬糞尿也要經處理才能排放出去，這對環境很重要。而養

期間也要算銀行利息。小豬至少要養五個月才能賣，飼料費用、豬隻的醫療費都要算進成本中，最糟

1 1 1

出所。這時我才恍然大悟，我出了小監牢又進了大監牢。

陳文生的太太煮豬腳麵線給我吃，然後我們一起去看他們的果園，種著番石榴、楊桃和蓮霧，還

第三章 宛若鬼城

有養兔子。但是我很想念母親，歸心似箭，弟弟怕我找不到回家的路，特別陪我回臺中。

馬鞍藤的春天

1 1 1

註釋

馬鞍藤的春天

第三章 宛若鬼城 1 1 1

史 與 為 ：（ 一 九 二 一 — 一 九 七 一 ），江 蘇 省 東 台 縣 人 ，調 查 局 第 三 處 專 司 偵 防 匪 諜 案 專 員 ，因「 史 與 為 等 叛 亂 案 」，依「 意 圖以非法之方法顛覆政府而著手實行」罪名，判處死刑。

湯 英 祖 ： 截 至 本 書 出 版 為 止 ， 查 無 相 關 資 料 。

43

萬 集 英 ：（ 一 九 二 ○ — ），福 建 省 崇 安 縣 人 ，華 南 銀 行 經 理 ，因「 臺 灣 經 濟 工 作 委 員 會 」案 ，一 九 五 三 年 十 月 十 六 日 ，依 「意圖以非法之方法顛覆政府而著手實行」之罪名，判刑十四年。

44

丁 松 林 ： （ 一 九 ○ 六 ）， 江 蘇 省 江 陰 縣 人， 華 僑 產 物 保 險 公 司 秘 書， 因「 周 元 勛、 孫 洵 等 叛 亂 案 」， 依「 預 備 以 非 法 — 之方法顛覆政府」之罪名，判刑五年。

45

戴 銘 允 ： （ 一 九 一 三 ） ， 浙 江 衡 縣 人 ， 臺 南 市 稅 捐 稽 徵 處 稅 務 員 ， 因 「 戴 銘 允 」 案 ， 依 「 意 圖 以 非 法 之 方 法 顛 覆 政 府 而 著 手實行」之罪名，判刑十二年。

46

粟 同 ：（ 一 九 一 二 — 一 九 六 九 ），湖 南 省 邵 陽 縣 人 ，土 地 銀 行 副 總 經 理 ，因「 上 海 文 化 工 作 組 派 臺 王 家 培 等 案 」，依「 參 加叛亂組織」罪名，判刑十二年。獄中期間，負責青島東路三號、安坑分所、臺東岩灣管訓隊及景美看守所庭園規劃。

47

郭 子 淵 ： （ 一 九 二 七 一 九 七 一 ）， 江 蘇 省 東 台 縣 人， 空 軍 防 砲 第 九 團 團 部 連 連 長， 因「 史 與 為 等 叛 亂 案 」， 依「 意 圖 — 以非法之方法顛覆政府而著手實行」之罪名，判處死刑。

48

郭 振 仁 ： （ 一 九 一 六 一九六六 ），湖南省長沙市人，因「梁紹和案」，依「連續為叛徒傳遞關於軍事上之秘密」之罪 — 名，判無期徒刑。根據作者口訪時回憶，因出現不利的口供，郭振仁最後由無期徒刑改判為死刑。

49

黃 紀 男 ： （ 一 九 一 五

—二

三），嘉義縣人，因一九五 ○○

年五月「臺灣再解放聯盟臺灣支部黃紀男等案」被捕。出獄 ○

郭 子 猷 ： （ 一 九 二 ○ — 一 九 七 一 ）， 臺 中 市 第 一 中 學 教 員， 與 弟 弟 郭 子 淵 因「 史 與 為 等 叛 亂 案 」， 依「 意 圖 以 非 法 之 方 法顛覆政府而著手實行」之罪名，判處死刑。

50 51 52

後 ，於 一 九 六 二 年 ，另 因「 臺 灣 民 主 獨 立 黨 臺 灣 地 下 工 作 委 員 會 」，依「 意 圖 以 非 法 之 方 法 顛 覆 政 府 而 著 手 實 行 」罪 名 ，判 處死刑，後經特赦與減刑出獄。一九六九年，又因「黃紀男叛亂案」，依「預備以非法之方法顛覆政府」，判刑十五年。

陳 三 旺 ：（ 一 九 四 三 — ），高 雄 市 人 ，陳 三 興 弟 弟 ，因 陳 三 興「 興 台 會 」案 ，依「 意 圖 以 非 法 之 方 法 顛 覆 政 府 而 著 手 實 行 」 之罪名，判刑十二年。

單 既 惠 ：（ 一 九 三 三 — ），山 東 省 煙 台 市 人 ，臺 灣 省 立 臺 北 工 業 專 科 學 校 之 僑 生 ，因「 連 續 以 文 字 為 有 利 於 叛 徒 之 宣 傳 」 之罪名，判刑十五年。

53 范 子 文 ：（ 一 九 一 七 刑七年。

）， 廣 西 省 荔 蒲 縣 人， 調 查 局 訓 練 委 員 會 專 員， 范 子 文 妻， 因「 明 知 為 匪 諜 而 不 告 密 」 之 罪， 判 —

），江 蘇 省 南 通 縣 人 ，司 法 行 政 部 調 查 局 處 長 ，與 其 妻 滿 素 玉 ，因「 明 知 為 匪 諜 而 不 告 密 」之 罪 ，判 —

），彰化縣人，因「方鳳揚案」，依「陰謀以非法之方法顛覆政府」之罪名，判刑五年。 —

陳 玉 常 ： （ 一 九 二 九

滿 素 玉 ： （ 一 九 二 六 刑七年。

55

54 56

謝 世 佳 ： （ 一 九 三 九 ）， 彰 化 縣 人， 國 立 臺 灣 大 學 經 濟 研 究 所 研 究 生， 謝 聰 敏 弟 弟， 因「 共 同 以 文 字 為 有 利 於 判 徒 之 — 宣傳」之罪名，判刑三年。

57

熊 玉 珠 ： （ 一 九 一 二 一九六六），福建省龍溪縣人，於一九六五年 被臺灣 警備總 司 令部保 安 處逮 捕。 據作 者口 訪 時回 — 憶，熊玉珠於一九六六年農曆初六（一月二十六日）下午，於青島東路軍法處看守所自縊死亡，予以不起訴處分。

58 李 慶 斌 ： （ 一 九 三 六 十二年。

），臺中人，醫生，因「方鳳揚案」，依「預備以非法之方法顛覆政府」之罪名，判刑十年。 —

） 雲 林 縣 人， 因「 蘇 東 啟 叛 亂 案 」， 依「 意 圖 以 非 法 之 方 法 顛 覆 政 府 而 著 手 實 行 」 之 罪 名， 判 刑 —

）臺北市人，理髮師，因「預備以非法之方法顛覆政府而著手實行」之罪名，判刑十年。 —

曾 來 成 ： （ 一 九 二 三

林 金 煌 ： （ 一 九 二 八

第三章 宛若鬼城

），臺中龍井人，因「方鳳揚案」，依「陰謀以非法之方法顛覆政府」之罪名，判刑八年。 —

馬鞍藤的春天

62

1 1 1

李 吉 村 ： （ 一 九 二 五

60

59 61 63

陳 明 發 ： （ 一 九 四

馬鞍藤的春天

第三章 宛若鬼城

），高雄市人，因「臺灣人民黨」案，依「陰謀以非法之方法顛覆政府」，判刑十年。 ○ —

1 1 1

馬 曜 暉 ： 江 蘇 無 錫 縣 人 ， 臺 灣 省 政 府 建 設 廳 薦 任 九 級 專 員 ， 依 「 參 加 叛 亂 之 組 織 」 之 罪 名 ， 判 刑 十 年 。

64

張 邦 彥 ：（ 一 九 四 ○ — ），雲 林 縣 人 ，空 軍 新 兵 訓 練 中 心 二 等 兵 ，因「 蘇 東 啟 叛 亂 案 」，依「 預 備 以 非 法 之 方 法 顛 覆 政 府 」 之罪名，判刑七年。

65 陳 美 霓 ： （ 一 九 三 一 — ），浙江餘姚縣人，陸軍一 政府」之罪名，判刑七年。

詹 益 仁 ： （ 一 九 二 七 ）， 雲 林 縣 人， 因「 蘇 東 啟 叛 亂 案 」， 依「 意 圖 以 非 法 之 方 法 顛 覆 政 府 而 著 手 實 行 」 之 罪 名， 判 — 無期徒刑，約於二十多年前過世。

八二部隊上尉補給官，因「滿豁然案」，依「預備以非法之方法顛覆 ○

蕭 坤 汪 ： （ 一 九 四 一 — ），屏東縣人，因「臺灣獨立黨廖文毅」案之外圍組織「同心會」，依「陰謀以非法之方法顛覆政 府」之罪名，判刑六年。

66 67 68

董 自 得 ： （ 一 九 四 一 — ）澎湖縣人，國立臺灣大學學生，因陳三興「興台會」案，依「意圖以非法之方法顛覆政府而著手 實行」之罪名，判刑十二年。

69 于 天 錫 ： （ 一 九 一 六

），浙江嘉興縣人，空總中校副組長空軍中校，因「參加叛亂之組織」之罪名，判刑十年。 —

余 子 明 ：（ 一 九 二 ○ — ），湖 北 宜 都 縣 人 ，國 防 部 人 事 參 謀 次 長 室 第 七 處 陸 軍 步 兵 上 校 人 事 參 謀 官 ，因「 參 加 叛 亂 之 組 織 」 之罪名，判刑十年。

70 71 72

第四章

白 色 印 記

回家

馬鞍藤的春天

第 四 章 白 色 印 記

第四章 白色印記

一九六八年七月六日，在弟弟的陪伴下，我們搭火車 抵達臺中，再坐三輪車回南臺中變電所宿舍，位於忠孝路 和國光路的交叉路口。這區日式建築的宿舍，現在改建為 台電臺中供電區營運處的控制中心。 近 鄉 情 怯 ，我 老 遠 就 看 到 我 母 親 倚 著 門 閭 向 外 張 望 ，我 掩不住內心的激動，趕快奔向前去，淚水奪眶而出。五年 來，我首次看到她，母親整個容貌變了樣，我知道她一定 身心交瘁。我叫她：﹁媽媽，我回來了！﹂她用懷疑的眼

並說：﹁你真的回來啦！跟你一起當兵的人都退伍了，他們把你的衣物帶回來。我問他們你在

神凝視我，我再叫她：﹁媽媽，我是阿吉啦！我已經回來了。﹂她才如夢初醒，撫摸著我的頭

作者的母親 左為作者入獄前，右為出獄後照

1 1 1

哪裡，他們說不知道。隔了好久好久之後，才聽你的弟弟告訴我，你和俊輝被關在臺北，就這 樣，我一直等，等到現在。﹂

回到家中幾天後，我才發現母親的精神狀況已有些異常，到了夜晚她常常自言自語，並不

時 地 拭 著 淚 水 。她 說 有 人 在 天 花 板 走 動 ，想 害 我 們 。我 離 家 的 時 候 ，最 小 的 妹 妹 陳 淑 雀 才 八 歲 ，我

回家的時候，她已讀初中一年級。我的大弟弟一直陪伴著我媽媽，其他的兄弟姐妹也一起承受 這種苦難，成了無形的受難者。

我們和吳俊輝的宿舍中間那棟宿舍，原來住著台電安全室的人。我們被逮捕後，他就搬

家，但我們仍生活在無形的牢籠中，擔心一不注意，被寫份報告送上去，一生就完了。剛出獄

的 我 和 社 會 隔 離 那 麼 久 ，身 心 急 待 復 健 ，我 的 家 人 還 生 活 在 恐 懼 中 。派 出 所 警 員 不 時 來 查 訪 ，不

探望難友父母

勝其擾，有時他們會被我媽媽罵出去，但還是會再回來，管區警員說接這種工作也很無奈。

我 到 大 里 塗 城 去 找 比 我 先 出 獄 的 黃 重 光 ，他 剛 好 外 出 ，黃 重 光 的 爸 爸 很 慈 祥 握 著 我 的 手 說 ：

第四章 白色印記

﹁ 阿 吉 ！ 你 平 安 回 家 了 ，感 謝 上 帝 ！ ﹂他 是 霧 峰 基 督 教 長 老 教 會 的 長 老 ，我 們 被 逮 捕 的 期 間 ，他

馬鞍藤的春天

1 1 1

馬鞍藤的春天

第四章 白色印記

我偶爾會到吳俊輝家打聽，吳俊輝和江炳興是否移送到別處，還有一位以前讀世界新聞專

深陷牢獄。

的飛來橫禍，想逃離臺灣。不幸中的大幸，我的父親在我被逮捕前就去世，所以他並不知道我

的兄弟姊妹功課都很好，兩位讀臺大，一位讀逢甲大學，另一位讀輔仁大學，卻都因為吳俊輝

原是台電的同事，雖然他們已搬到臺中中港路的中西變電所宿舍，但兩家仍維持友好。吳俊輝

弟後來因車禍身亡，留下五個年幼的妹妹。我也曾去拜訪吳俊輝的父母，吳俊輝父親與我父親

江炳興的媽媽常常懊惱，如果當初不讓他讀軍校，也許就沒有這些無妄之災，江炳興的弟

光考上臺中一中，大家對他的期望很高，誰也沒有料到他會被逮捕，真令人難以接受。

弟弟黃信義告訴我，我們被捕的事，讓他父母承受很大的打擊。因為，小時候全村莊只有黃重

役，這又是苦難折磨的第二波，因為他的父母又開始擔心，黃重光是否又一去不返。黃重光的

去玩，景物依舊，但我們心境卻複雜許多。黃重光出獄後沒多久，前往馬祖東引補未服完的兵

後來黃重光騎機車來看我，出獄後重逢特別開心，他載我重遊霧峰林家花園，我們以前常

次刀，他自己也很難受，這段時間內，只有仰望主，別無他途。

們一直為我們禱告上帝的保守。他告訴我說，重光的媽媽為了我們的事，身心交瘁，胃部開三

1 1 1

科的學生廖繼華，他曾在三張犁留質室被關一年，他也常常去打聽他們的下落。我後來輾轉知

道，一九六九年，吳俊輝和江炳興從安坑分所移到軍法處景美看守所，同年十一月三十日移到

臺東泰源監獄。到了泰源後，那裡的輔導長剛好是江炳興以前軍校的同學，所以他很快就有機

泰源事件

會，從押房出來外役區工作，免除關在狹小押房的痛苦。

至於江炳興為什麼捲入泰源事件而被槍決，我一直想知道事實的真相。我們從初中就認

識，我十分瞭解他的個性，他與黃重光是基督徒，從小就參加霧峰基督教長老會的青少年團

契，性情溫和，常帶笑容，在學校喊口令時聲音宏亮。他去泰源監獄才兩個月的時間，人地生

疏，也不太認識那些臺籍士兵，況且江炳興已坐六年半的牢，還剩三年半就可以回家，人說他 帶頭想劫獄，我至今仍半信半疑，只能說他是時代的犧牲者。

雖 然 我 不 瞭 解 當 時 泰 源 監 獄 發 生 的 事 情 ，但 我 確 實 知 道 這 起 事 件 帶 給 家 人 的 影 響 。當 時 ，我

在南臺中變電所宿舍後院種花，有一天黃重光的弟弟騎機車來找我，匆匆忙忙的告訴我，江炳

第四章 白色印記

興在泰源監獄出大事。他的父母趕到臺北和他會面，會面時問他只剩三年多的刑期，為什麼不

馬鞍藤的春天

1 1 1

解除召集證明

能 忍 一 忍 ，江 炳 興 始 終 低 著 頭 不 發 一 語 。這 段 期 間 ，江 炳 興 的 父 母 憂 心 如 焚 ，我 們 除 了 安 慰 ，實

在無能為力。江炳興的父母經過兒子被捕、判刑、移監種種的過程，長期來忍受煎熬，一九七 年五月三十一日，傳來兒子的死訊後，他們悲慟不已。 ○

為了預防此類事件再度發生，重新啟用綠島監獄，興建綠洲山莊，讓泰源監獄的難友移送

到 綠 洲 山 莊 。所 以 ，吳 俊 輝 坐 滿 十 年 黑 牢 ，於 一 九 七 三 年 六 月 八 日 ，終 於 從 綠 島 綠 洲 山 莊 釋 放 。

依當時的法令規定，如果被關七年以上禁役，我的刑期比較短，母親聽說我還要補未服完

的兵役，開始不安起來，整晚不能入睡。她擔心我會再次一去不復返，懼怕失去兒子的夢魘一 直纏繞著她，直到她離開人世。

我前往位於北屯的臺中市團管區報到，管區辦理人員要我的退伍證，我告訴他，我在軍中

被逮捕，被關了五年，並沒有發退伍證給我。也許是看我忠厚老實，那位辦事員問我為何會被

關，我據實以告。在等待的時候，我看到一位少校軍官與臺中市南區兵役課長通電話，他們彼

第四章 白色印記

此討論我的個案，結果依我應該退伍的日子，補發退伍證給我，所以我不必像黃重光一樣，前 往馬祖補完未服完之兵役。

馬鞍藤的春天

1 1 1

馬鞍藤的春天

在戶籍上留有叛亂犯的記錄，找工作

農 林廳種苗場

1 1 1

崖式小菊。他用攝影專業技術替盛開的小菊

者，他說他從來沒看過這種盛開幾百朵的懸

拍照，林老板剛好是︽中央日報︾的攝影記

開時，我到臺中市三民路找林照相館為我

回到軍法處景美看守所去拿。等到懸崖菊盛

子，栽培十幾盆又長又大的懸崖菊，花苗則

八個月的時間，在中南變電所宿舍後面的院

國水仙花，可以先打開知名度。於是我花了

時，粟同老師教我種植懸崖菊和彫切水養中

想，或許可以種花來賣。在青島東路看守所

不容易，想做小生意又沒本錢。我想了又

第四章 白色印記

農林廳種苗繁殖場作者與所栽培的菊花合影

花拍照，效果很好，他想製成月曆。於是，他連絡︽聯合報︾記者沈征郎為我寫報導，同時也

將照片同一天刊登在︽新生報︾及︽徵信報︾︵︽中國時報︾的前身︶上。那時報紙只有兩張

半，不像現在的報紙那麼多張，也沒有甚麼廣告，宣傳效果不錯。過了不久，我又彫切中國水

仙花球，並且水養不同樣式的水仙花供他們照相刊登。我將剪報寄給還在景美軍法處看守所的 粟同老師，他很高興的轉告難友，老師也回信鼓勵我要再努力。

有一位剛考上中興大學園藝系的女生黃千紅寫信給我，想要欣賞我的懸崖菊和水仙花，她

在信中稱呼我陳老先生。等到她看到我時，才知道我沒有她所想像的那麼老，她很不好意思的

說 ： ﹁ 我 不 知 道 你 還 那 麼 年 輕 ，真 抱 歉 ﹂，那 時 我 才 二 十 八 歲 ，經 歷 白 色 恐 怖 時 期 種 種 恐 懼 ，我 的面容比實際上蒼老許多。

當 時 ，謝 聰 敏 的 弟 弟 謝 世 佳 ，他 原 來 被 判 七 年 刑 期 ，因 減 刑 二 分 之 一 ，所 以 坐 牢 三 年 半 後 ，他

以 第 一 名 的 成 績 考 進 臺 灣 省 家 庭 生 育 計 劃 研 究 所 。謝 世 佳 有 一 位 同 事 王 月 鏡 ，剛 從 日 本 回 來 ，王

月鏡的先生謝克昌博士，擔任農林廳種苗繁殖場技術室主任。謝世佳知道我在園藝方面的專

第四章 白色印記

長，特別將我推薦給他們夫妻，所以，我前往臺中縣新社鄉大南村農林廳種苗繁殖場去拜訪他 們。

馬鞍藤的春天

1 1 1

馬鞍藤的春天

第四章 白色印記

他以農復會 的實驗計劃聘用我，付我每月兩千四百元的薪水，從事花卉、花期控制的實驗，透

期和粟同老師一同來臺灣接收農政機關。莊場長曾被調查局關一個月，所以很清楚我的狀況。

次 日 我 依 約 前 往 去 見 謝 博 士 ，他 馬 上 帶 我 到 場 長 室 拜 見 場 長 ，場 長 名 叫 莊 紓 ，是 福 州 人 ，早

1 1 1

又調頭回書局繼續工作。

姊姊要他去報警，他向他的姊姊說：﹁算了，西裝是我的，錢是別人送的，沒關係啦！﹂於是

家就遭小偷，他姊姊打電話叫他趕快回來。他回去後發現，只被偷了一套西裝和口袋的錢，他

他回到臺北後，在重慶南路的書局幫忙編英漢字典，暫時住在他大姊家。沒幾天，他姊姊

安家費分發得差不多，才北上回家。

我和他在臺中火車站分手後，他搭火車到斗六，再搭臺西客運到雲林縣找難友的家人，把

的妹妹很高興，還趕緊去採玉米，煮熟後讓我們帶在路上吃。

國大使馬康衛給他的安家費，他要我陪他到大里塗城找江炳興的妹妹。我帶他去大里，江炳興

一九六九年九月，魏廷朝出獄來找我，他穿著新西裝，背著提袋，身上帶著一些錢，是美

過謝世佳居中介紹，我開始有了稍安定的工作。

73

彭明敏逃離臺灣

有一天我北上到農復會出差，順便到延吉街找魏廷朝，他說他和李敖趁調查局的人不注意

時，偷偷進入溫州街彭明敏教授的家。老魏告訴我，老師沒有教職，很孤單，住家外面有調查

局的人偽裝成攤販，二十四小時監視他，出門又有人跟蹤，所以乾脆不出門。

有 一 天 ，魏 廷 朝 來 找 我 ，告 訴 我 一 個 好 消 息 ，彭 明 敏 教 授 已 成 功 離 開 臺 灣 ，平 安 到 達 瑞 典 ，但

是調查局還不知情。之後，彭明敏在聯合國人權委員會揭露臺灣政治犯的情形，蔣經國亂了方 寸，聽說抓了調查局的幹員，徹查彭明敏用甚麼方法逃出臺灣。

沒多久，我在報紙看到美國花旗銀行在臺北的分行發生爆炸案，後來聽說抓到暴徒，不是

別人，正是謝聰敏和魏廷朝，李敖也被牽扯進去。這次，魏廷朝又被判八年，減刑三分之一。

這段時間，魏廷朝的大姊魏明月被發現陳屍在一家木材行材料倉庫，沒有人知道她去那裡做甚

麼。調查局的人也到埔心中興路找魏廷朝的媽媽，他們想知道魏廷朝曾說過什麼，魏廷朝的媽

媽對調查員說：﹁我只能生兒身，無法生兒心，他在想甚麼我怎麼會知道﹂。

第四章 白色印記

這段時間我和魏廷朝來往密切，卻不曾被情治單位發現，不知是我運氣好，還是情治單位

馬鞍藤的春天

1 1 1

埔心味全牧場

馬鞍藤的春天

第四章 白色印記

我才在味全埔心牧場工作一段時間，麻煩就來，味全公司安全室得到我的資料，場長很擔

到山上開闢果園，十分刻苦耐勞，過著儉樸的生活，墾荒的精神與我的祖父當年在開墾日月潭

劉洪倫和王洪山。他們來臺灣的時候很年輕，劉洪倫不到二十歲，王洪山三十多歲，退伍後就

為了不連累無辜，我很快收拾行李回家，並到梨山武陵農場附近的志良，找兩位榮民弟兄

心會被我連累到，所以請魏廷洋轉告我必須離職。

為一旦我離開種苗場，我就失去最瞭解我過去境遇的莊場長呵護。

場 工 作 ，我 考 慮 了 很 久 ，埔 心 牧 場 提 供 較 好 的 待 遇 ，所 以 決 定 去 工 作 。那 時 我 並 沒 有 考 慮 周 全 ，因

營買一塊地，將大部分的乳牛移往臺南，埔心則改為觀光牧場。所以，魏廷洋問我是否轉去牧

徵收大部分土地，只剩五十三甲地的牧草，無法養那麼多乳牛。董事長黃烈火打算在臺南林鳳

時 ，對 園 藝 有 研 究 。魏 廷 洋 告 訴 我 ，味 全 埔 心 牧 場 本 來 有 一 百 多 甲 地 ，為 了 開 發 幼 獅 工 業 區 ，被

這一年，魏廷朝的二弟魏廷洋到新社種苗場找我，因為他聽哥哥說，我在軍法處看守所

另有想法，想放長線釣大魚，但我始終不曾被他們叫去問過話。

1 1 1

水社豬高坪的家園一樣，所不同的是他們走過大江南北，讀過書，是有知識的人。他們退伍之

後得到很好的轉業輔導，退輔會邀集農業專家到山上，教導他們栽培溫帶果樹的技術。有一位

教 授 對 他 們 說 ，過 去 他 們 在 軍 中 ，最 重 要 的 是 服 從 ，不 怕 死 ，不 怕 難 ，要 視 死 如 歸 ，退 伍 之 後 ，他

們 卻 是 要 學 習 找 生 命 的 出 路 。其 實 我 在 他 們 身 上 學 到 不 少 功 課 ，有 時 ，人 要 置 於 死 地 而 後 生 ，當

在 走 投 無 路 時 ，不 要 常 常 想 自 己 失 去 多 少 ，而 要 想 在 僅 有 的 部 分 ，找 出 生 命 的 力 量 ，重 新 站 起 ，重

流落街頭

新得力。我得到人生重大的啟示之後，再度下山去找尋未來的出路。

離開埔心牧場的工作，我面對失業的困境，我到臺北市南海路農復會，詢問是否有工作機

會，但是沒有。我身上沒有甚麼錢，不敢住旅館，晚上跟幾位流浪漢，擠在臺北館前路和忠孝

東路轉角處的公路局機車棚睡覺。凌晨四點，臺北火車站開門，我才進去候車室的長椅子躺一 下。但早上六點多，警察就把我搖醒，我只好坐起來再睡。

有 一 天 ，我 到 沅 陵 街 找 難 友 郭 振 坤 ，他 曾 關 在 三 張 犁 留 質 室 的 九 號 押 房 ，判 刑 五 年 後 出 獄 。

第四章 白色印記

郭振坤在沅陵街開洋裝店的妹妹告訴我，她的哥哥已經到三峽上班。拜訪郭振坤未果，於是我

馬鞍藤的春天

1 1 1

馬鞍藤的春天

第四章 白色印記

走到重慶南路一家賣毛筆的書店，找另一位難友溫維馨 ，他服刑十年出獄後，在朋友店裡幫

1 1 1

75

走投無路的我，只好又回到臺北火車站，當我在洗手間照鏡子時，看到自己的儀容的確很

不振，所以沒有錄取我。

任。面試我的日本主管問我是否結婚，我據實以告還沒有，他也許嫌我年紀大，也許看我精神

試，工作的內容很簡單，將女工織好的布拿去磅重量，再做記錄，只是粗活，我想我應該能勝

看徵人啟事想找工作。發現桃園有一家紡織工廠需要人，所以我前往應徵，是一位日本主管面

是 動 亂 時 代 的 犧 牲 者 ，至 今 我 還 記 得 她 傷 心 的 情 景 。和 她 道 謝 過 後 ，我 到 火 車 站 買 一 份 報 紙 ，看

指控為匪諜，所有努力馬上變成幻影，真不可思議！她一直掉眼淚，我只能安慰她說，丁松林

她說，她叔叔千辛萬苦從上海買路條︵共產黨的通行證︶逃到香港，努力工作升上經理，竟被

給我，在我走投無路之時，這個舉動讓我十分感動。她說他叔叔還在安坑分所，至今我還記得

院當護理長，一眼認出是我，非常高興，請我吃水餃。她問我出獄後的情形，並主動塞五百元

在城中區走來走去的時候，意外地遇見華僑銀行丁松林經理的姪女，那時，她正在臺大醫

他借了兩百元，幫助我度過最困難的時候。

忙，但我不敢開口向他借錢。後來才到三重埔，找到以前在洗衣工廠當外役的難友蔡金鏗 ，向

74

像流浪漢，難怪工廠不敢錄用我。我不知何去何從時，忽然聽到有人叫我，原來是農林廳種苗

繁殖場的同事李武一，他看到我如此狼狽不堪，於心不忍，所以邀請我回宜蘭住一天。我們一

同坐火車到宜蘭，再搭計程車回他家，他父親在鄉下種青蔥，地下水高，所以種蔥的畦要弄得

很 高 ，畦 溝 變 成 很 深 ，一 畦 畦 的 蔥 很 青 翠 。李 武 一 的 專 長 是 農 業 機 械 ，他 對 臺 灣 的 農 業 機 械 化 ，做

了許多貢獻。李武一不怕我是叛亂犯的身分，反而成為我的好朋友，在流浪期間，我時常會寫

信告訴他我的苦楚。曾有一位在郵局工作的朋友告訴我，郵檢處會檢查信件，利用蒸汽式的儀

器 將 信 封 打 開 ，檢 查 後 再 封 起 來 ，郵 戳 括 弧 處 如 果 是 子 、丑 、寅 、卯 是 經 過 檢 查 ，甲 、乙 、丙 、丁 、

戊、己、庚、辛是沒檢查過，我長期與李武一通信，每封信應該都檢查過，回想信裡所說並沒

有 什 麼 ，不 過 在 風 聲 鶴 唳 的 年 代 ，我 與 李 武 一 信 件 來 往 ，若 不 小 心 說 錯 話 ，不 被 叫 去 問 話 才 怪 。

我回臺中後，每天固定翻報紙找工作，豐原中華蘭園徵求管理員，每月待遇兩千四百元的

工作，我去應徵，很幸運被錄用。住在蘭園的工寮裡，三餐自己煮，每個月可存兩千元。那時

在臺中農業改良場園藝課的課長是林信山，他的太太陳美齡在土地銀行工作，十分關心我，常

打 電 話 問 我 是 否 存 錢 ，讓 我 覺 得 很 溫 暖 。在 蘭 園 我 勤 奮 的 工 作 ，但 內 心 還 是 很 害 怕 警 員 查 訪 ，中

第四章 白色印記

華蘭園的會計小姐陳碧蘭，她父親是警察，管區警員常常提醒她要小心，因為我是叛亂犯。

馬鞍藤的春天

1 1 1

以花會友

馬鞍藤的春天

第四章 白色印記

士 剛 到 中 臺 灣 宣 教 的 傳 教 士 。何 金 樺 說 她 人 很 好 ，同 事 那 麼 久 ，沒 有 看 過 她 跟 任 何 人 吵 過 架 ，何

基隆七堵的同事，現在於馬偕醫院淡水分院工作，她的祖父是大社巴宰族的後裔，也是馬偕博

蘭花怎樣照顧才漂亮，我很詳細的解說，她十分高興。後來她又來找我，說她以前有一位家住

於豐原管理蘭花園，我留下最新的聯絡地址和電話後，沒過多久，她就來蘭園找我。她再次問

在埔心牧場有一面之緣，她也喜歡蘭花，所以開始聊起來。我告訴她我已離開味全牧場，現在

樺。有一次我搭火車，手拿一盆蘭花去高雄參加比賽，剛好是她服務的那一班火車，我們因為

有一位曾到味全埔心牧場來找我的客家小姐，在莒光號火車上當播音員，她的名字叫何金

不為人知的難處。

結婚，我已六十六歲，看到孫子真不容易。其實大家都是好意，但他們不知我內心深處隱藏著

我三十五歲結婚，三十六歲有孩子，孩子養到二十歲時，我已五十六歲。孩子若到了三十歲才

果晚婚，父老子幼太辛苦。剛開始我不以為意，父老子幼這句話聽久了，也忍不住思考。如果

在中華蘭園工作的時候，我已經三十五歲，不少認識我的婦女朋友勸我早點結婚，因為如

1 1 1

金樺想介紹給我認識。我告訴她，我年紀比較大，又沒有甚麼錢，不敢交女朋友，何金樺仍說

相親

服我先見一次面再說。

一九七四年聖誕節，何金樺和我約在臺北火車站見面，她們一共來了三位小姐，兩位穿正

式 的 套 裝 ，一 位 穿 迷 你 裙 。經 過 介 紹 後 ，我 才 知 道 要 介 紹 給 我 認 識 的 ，是 那 位 穿 迷 你 裙 的 小 姐 。

天啊！這不是在開玩笑嗎，我那麼敦厚老實，卻碰到這麼時髦的小姐，我的心裡有些不安。

我們先到西門町的一家餐廳吃水餃，然後找了一間咖啡座聊天。這三位小姐中，有一位叫

趙春英的外省小姐很健談，那位穿迷你裙的小姐只是帶著微笑，很少說話。面對她們，行為舉

止都變傻，我本能的想掩飾內心的不安。後來聽說有人罵何金樺，怎麼會介紹像我這種人。

這三位小姐看我呆呆的，問我對婚姻的看法，我老實說，婚姻是另一種責任的開始。好像

我小時候養一頭小牛，長大後，拉牠來穿鼻環，教牠犁田，不能亂蹦亂跳，不能調皮。男人娶

了老婆，就像牛被穿鼻環一樣，不能亂跑亂跳，要認真工作。我又說人的黑暗時刻有盡頭，在

第四章 白色印記

逆境中絕對不能隨波逐流，要在逆境中力爭上游。

馬鞍藤的春天

1 1 1

馬鞍藤的春天

第四章 白色印記

品德。她覺得我是坦白誠實的人，不會虛情假意，不懂做表面工

何金樺認識我比較久，她不以貌取人，比較看重人的誠信和

點，我穿上去之後有些緊，看起來並不合身。

上穿的那套西裝是向朋友借來，那位朋友的身材比我稍微矮一

好，她覺得我身體不夠強壯，多愁善感，個子不高。其實我身

那位穿迷你裙的小姐叫潘惠枝，她對我的第一印象並不怎麼

連買單的意思都不知道。

才知道原來買單就是付帳。趙春英當場說，完了，完了，你竟然

最後，何金樺提醒我去買單，我反問她們買單是什麼意思，然後

透過一來一往的交談，我漸漸越來越自然表達自己的感情。

1 1 1

感情。我常常寫信給她，她偶爾也會回信，但只寫幾句話而已。我雖然失望，但心裡想，有回

寫信對我並不困難，我可以像講話一樣，不受詞藻的拘束，隨手寫去就能自然流露自己的

的女孩子，鼓勵我多寫信給她，慢慢培養感情。

夫，是個值得信賴的人，才會介紹給潘惠枝。另一方面，她也一直和我保證，潘惠枝是很善良

介紹人（左為何金樺、右為趙春英）

應就好，慢慢情況有進展，她一定能感覺我的誠意。同時，我還是繼續存錢，當我存到一萬多

元時，心裡才比較踏實，雖然說金錢不是萬能，但是沒錢萬萬不能，日後結婚成家都需要用到

花費心思

這筆錢。

除了常寫信之外，我也花不少心思，慢慢建立我與潘惠枝的感情。我覺得，透過別人對我

的評價及好口碑，才是肯定自己的方法。我回顧有那些朋友能適當將我真實的一面傳達出去。

先前的何金樺已說了我許多的優點，如果有適當的人選，加強佐證我信實的個性，該有多好！

我先想到臺中縣新社鄉大南村農林廳種苗繁殖場生產課課長張江維的太太，她待人非常和

藹，對待出外的年輕人好像自己的子弟一樣。他們全家人都很喜歡種花，家裡有葡萄園、枇杷

園，宿舍的前庭後院也種滿各式美麗的花及蔬菜。我精心安排，趁枇杷成熟時，帶潘惠枝和她

的朋友們一起採枇杷，享受田野之美，接觸純樸無華的農村人，也許是我很好的機會。

接著我想到兩位曾到味全埔心牧場，跟著我實習的園藝系女生，她倆端莊淑慧，文靜有

第四章 白色印記

禮，受過很好的家庭教育。一位是住在中壢建國新村的蔡希瑾，她的父親從空軍退伍，媽媽很

馬鞍藤的春天

1 1 1

馬鞍藤的春天

第四章 白色印記

有了這個念頭，我開始動手安排行程。首先安排何金樺和潘惠枝到臺中縣新社鄉大南村張

付諸行動

別人透過我的朋友，認識我最真實的一面。

善良的朋友，幫助、扶持我。我認為朋友像一面鏡子，從鏡子裡不但可以看到自己，也可以讓

那時候想想，我十分幸運，雖然在白色恐怖時期，被牽連成為政治犯，但身邊仍然有許多

勢，待人熱情真誠。

住在東勢種柑桔、楊桃和水梨的朋友，名叫陳奕彬，他利用農閒時段開計程車往返梨山和東

良，開墾果園種植水蜜桃、蘋果、水梨、蔬菜及溫帶花卉，如牡丹花和仙客來。我更想到一位

我又想起住在梨山兩位很可親的榮民弟兄劉洪倫和王洪山，他們在梨山武陵農場附近的志

餐，他們也會祈求上帝祝福他們。

進餐前，會抽一張聖經的經句卡片，全家高聲朗讀，然後向上帝禱告讚美主，如有客人一起用

湖儷山山莊，父親是海軍左營區司令，媽媽是在美軍顧問團上班的畫家。他們是基督徒，每次

慈祥，那時她還沒出國深造，正在鳳山農友種苗公司工作。另一位是楊大慈，她住在臺北市內

1 1 1

江維課長的枇杷園採枇杷，我相信都市人到枇杷園親手採枇杷的樂趣，會是新的體驗，剛從枇

杷樹摘下來品嚐的滋味，與水果行買來吃的感覺一定大不相同。張課長太太以非常親切的態度

接待我們，也到菜園採新鮮的蔬菜來炒，這一切都證明我在種苗場時的人際關係還不錯。

隔了不久，我又安排另一次的行程，邀請潘惠枝到臺北市內湖儷山山莊，拜訪楊大慈。她

媽媽為我們準備吃的，潘惠枝和楊大慈也到廚房幫忙，我則到庭園稍微修剪花木。用餐的時

候，楊大慈的媽媽為我們禱告，求上帝祝福我們，在禱告中，我們感受到真誠關懷和溫馨。

另一個行程則安排到梨山，何金樺與我們同行。我們搭東勢朋友陳奕彬的車子，一路開到

梨山志良兩位榮民朋友的果園。那時水蜜桃採收期已近尾聲，水梨和蘋果剛成熟，滿園結實纍

纍，非常怡人。我們在志良住宿一晚，深山的夜和涼意也是一種美好的體驗。離開的時候，我 們帶一些水蜜桃、蘋果、水梨回去與親朋好友分享。

第二天，陳奕彬再度開車上山，接我們到武陵農場一遊。我們先去武陵溪戲水，溪水清澈

見底，許多魚兒游來游去非常的美。途中遇到兩位原住民青年用標槍射魚，並在溪旁烤來吃。

原住民朋友們熱情地邀請我們一起分享，我們問他們這是甚麼魚，他們說是鮭魚，在高山也有

第四章 白色印記

鮭 魚 ，實 在 太 稀 奇 。十 多 年 後 ，我 們 才 在 報 紙 上 才 看 到 ，這 種 櫻 花 鉤 吻 鮭 已 瀕 臨 絕 種 的 報 導 ，牠

馬鞍藤的春天

1 1 1

作者寫給妻子潘惠枝的信，信封上有檢查郵戳之註記。

們已列為保育魚類。

陳奕彬又載我們上桃山瀑布，那山路陡峭又曲折，路況不是很好，因他熟悉路況，我們並

不擔心。瀑布下有石桌、石椅供人憩息，可遠眺群山，景致極美。聽山裡的朋友說，從前蔣介 石來此休憩，需要用轎子抬上去。

陳奕彬是客家人，非常風趣幽默，碰巧何金樺也是客家人，所以他們用客家話交談，實在

倍感親切，他對梨山周圍的景觀很清楚，一一介紹給我們，這一趟旅程很愉快！

很 久 以 前 ，我 老 家 的 大 堂 哥 曾 對 我 說 ，想 討 老 婆 ，如 不 是 人 才 ，也 要 有 錢 財 ，如 沒 有 錢 財 ，也

要敢當奴才。我自認自己沒有以上這三種條件，我還需要更努力，才能讓潘惠枝接納我。所以

我繼續寫信給她，分享未來的憧憬和嚮往，讓她漸漸能接受我。但她也須徵得家人的同意，所

以她先帶我去見她的姊姊，她姊姊覺得我看起來忠厚誠實，用臺語對潘惠枝說：﹁看起來是老 步定，老步定！﹂意思是說我很穩重。

接著我拜訪她的家人，她父親是仁慈忠厚、風趣健談的人。初次見面，我一直聽他講太平

第四章 白色印記

洋戰爭的事，由於我在獄中詳讀二次大戰太平洋戰爭史，他所說的戰役及小島的地理位置我都 不陌生，所以我們很談得來。

馬鞍藤的春天

1 1 1

提親 迎親

馬鞍藤的春天

第四章 白色印記

何金樺見時機成熟，找機會和潘惠枝的爸爸提起，我和潘惠枝打算結婚。他父親大感意

富 裕 ，兄 弟 很 多 ，所 以 希 望 我 們 的 婚 禮 一 切 從 簡 。他 的 名 字 是 潘 明 道 ，人 如 其 名 是 ﹁ 明 白 道 理 ﹂

外，因為我們相識不到四個月，他毫無心理準備。接著我又去拜訪他幾次，他瞭解我的家境不

和枇杷的修剪方法。他覺得我的知識很豐富，很像鋤頭博士。

園藝，從美麗的小花朵談到無子西瓜的育種，從蕃茄苗株嫁接到馬鈴薯的栽培技術，談到葡萄

我帶手提式幻燈機，放映各種花卉的幻燈片讓他欣賞，我的知識偏重於花卉，蔬菜和果樹

教會，同時也用口琴吹一些懷念的老歌讓我們聽。

段時，感到十分自豪。他告訴我上教會很好，在困境時上帝會指一條明路給他，鼓勵我們常上

想辦法到鄉下，用日用品換馬鈴薯或瓜類等農產品，再和鄰居日本婦女換日用品，他講到這一

靈 有 寄 託 ，才 能 打 算 下 一 步 。之 後 ，他 開 始 學 理 髮 技 藝 ，也 到 工 廠 找 工 作 ，那 時 糧 食 是 配 給 制 ，他

打 工 或 學 藝 。他 獨 自 一 人 坐 船 到 日 本 ，人 地 生 疏 ，一 切 從 零 開 始 ，有 宗 教 信 仰 的 他 先 找 教 會 ，心

他告訴我他是獨生子，媽媽擔心他會被拉去海南島或東南亞當軍伕，所以叫他趕快到日本

2 2 2

的人，同時也尊重子女的選擇。

潘明道的父親是早期的傳教士，媽媽很嚴謹，遵守基督教長老教會的規矩。考慮到我還不

是 基 督 徒 ，只 是 慕 道 友 ，而 且 潘 惠 枝 也 還 未 受 堅 信 禮 ，如 果 我 們 在 教 堂 舉 行 婚 禮 ，似 乎 不 恰 當 。

最 後 他 依 我 們 的 意 見 ，只 要 合 乎 禮 俗 都 可 以 ，那 時 正 流 行 旅 行 結 婚 ，所 以 我 們 也 趕 流 行 ，辦

一場旅行結婚。準岳父大人問我會不會太簡單，我回答說之後會補請客。他真是很有智慧的長

者，只把這件事放在禱告中，希望靠上帝來帶領，並沒有給我們太多壓力。只是他一再提醒我

們 ，如 果 婚 姻 是 上 帝 所 安 排 ，無 論 未 來 境 遇 如 何 ，我 們 都 要 靠 主 的 力 量 ，同 心 協 力 克 服 各 種 困 難 。

一九七五年五月二十七日，陳奕彬開著他那部白色的計程車，結上紅彩帶，載我從豐原北

上，先在臺北後火車站太原路載我弟弟，再一起去迎娶，何金樺是名符其實的媒人，她先到七

堵潘惠枝家等候當伴娘。當迎娶的車子剛穿過往七堵後車站的地下道時，潘惠枝的姊姊將我們

的車子攔下來，希望我們能把車上的彩帶拿下來，不想驚動左鄰右舍，因為他們的鄰居沒有人 信耶穌，一直認為沒拿香拜拜的家庭是異類。

所邀請的客人，只有幾位親人，潘惠枝一一的介紹我認識。我們沒請牧師證婚，而是自己

第四章 白色印記

家人一起作家庭禮拜，讓長輩們講鼓勵和祝福的話，大多是聖經的教導。聚餐後，大家互道

馬鞍藤的春天

2 2 2

馬鞍藤的春天

第四章 白色印記

新婚旅行到高雄（左起蔡松鈞、蔡希瑾、作者妻子潘惠枝、作者、董自得）

次日我們從豐原坐火車南下高雄，火

的賀禮。

禮，我付兩千元當作謝禮，他則給我加倍

過如此簡單，卻受到家人無限祝福的婚

告訴我，開那麼久的計程車，從來沒有碰

山線回豐原，一路上很輕鬆地聊天，他

終身伴侶。隨後我倆和陳奕彬三人從縱貫

商李瑞昌請我們吃飯，他們很高興我找到

路開到埔心味全牧場找魏廷洋，他和承包

當時高速公路只通車到楊梅，我們一

們 ，他 們 到 臺 北 火 車 站 後 ，就 先 下 車 離 開 。

一樣。何金樺和我弟弟一起上車陪伴我

服，帶著一些簡單的行李，像要去旅行

平安並拍照留念，我的新婚妻子換上便

2 2 2

及

車站出口有五位朋友迎接，除了從味全牧場到屏東酒廠工作的蔡松鈞，還有在味全牧場和我實

習的蔡希瑾，她大學畢業後到鳳山農友種苗公司工作。另外還有三位難友董自得、蘇鎮和

告訴列車長我倆是她的親人，所以我們搭乘免費的火車。何金樺笑問潘惠枝新婚的感覺，我的

第 四 天 ，我 們 搭 早 班 的 莒 光 號 列 車 ，那 班 車 是 何 金 樺 服 務 的 班 次 ，所 以 我 們 只 買 月 臺 票 ，她

對招計程車，這個舉動讓她很不高興。

港票價每人七元，人多怕身上的錢被扒走，所以想招計程車，她說錢省一點用，我不顧她的反

雄。我的妻子想到高雄小港找弟弟，她弟媳婦正在坐月子，那時市內公車的人很多很擠，到小

第三天我們坐公路局的巴士遊墾丁公園，到海邊撿石子，在墾丁賓館住一晚後，次日回高

年牢，那時還是戒嚴時期，同桌又有幾位難友，所以內心難免擔心。

如瓶。這五位好友在餐廳請我們吃飯，並邀請我們遊愛河。十四年前，我為了吃一頓飯而坐五

醫生的兒子郭哲雄。除了蔡希瑾和潘惠枝之外，其他的朋友們都知道我曾坐過五年牢，卻守口

76

第四章 白色印記

妻子抱怨說，我脾氣不怎麼好，個性強，何金樺聽了只是笑著說，聖經說男人是女人的頭，勸 她要順服。

馬鞍藤的春天

2 2 2

婚宴

馬鞍藤的春天

第四章 白色印記

想起華僑銀行經理丁松林曾告訴我，合夥的事不容易做，一般人都怕自己吃虧，擔心被人家佔

先洗頭髮再洗澡，熱水器呼呼地叫，房東太太就心疼的叫﹁陳太太，水和瓦斯省一點用！﹂我

房東在樓上加裝獨立水表，我們一起共用樓下的浴室，所以一起平分盥洗的水費。每次我太太

房東夫妻也希望我們用滴水的方式蓄水，但是兩家人都用同一種方式，結果水表開始走。後來

夫妻很節儉，每天用滴水的方式蓄水，如此水表就不會走，洗過衣服的水用來沖馬桶。節儉的

我們的房間是向一對剛結婚的年輕夫婦租的，位在二樓，我們將後陽臺當廚房使用。房東

謝上帝安排妻子陪伴我走人生的路。

漫長人生要怎麼走，我妻子說，把這件事交給上帝。朋友們誠心祝福我們有好的將來，我很感

好朋友差不多到齊，她們去參觀新娘房，意外地發現我們租的房間很小，很多人擔心我們未來

走一段很長的路到谷關，再搭豐原客運來豐原。國科會的謝克昌博士也從臺北趕來，我妻子的

來賓不少，最令我感動的是梨山的退伍榮民朋友王洪山，從梨山搭公路局的車子到青山，然後

五 月 三 十 一 日 ，豪 雨 下 個 不 停 ，山 區 很 多 路 段 坍 方 。我 們 在 豐 原 補 請 客 ，雖 然 豪 雨 不 停 ，但

2 2 2

窮途末路

便宜，從房東的例子，我有深刻的感受。

結婚後幾個月，中華蘭園的股東之一，鷹王肥皂公司老闆施阿財對我說，希望我另找工

作 ，原 因 我 心 裡 有 數 。又 沒 多 久 ，年 輕 房 東 說 管 區 警 員 告 訴 他 ，我 是 叛 亂 犯 ，不 要 自 找 麻 煩 ，所

以他不租房子給我。失去工作和可以避風雨的家，我真不知未來怎麼辦，當晚我翻來覆去，徹

夜難眠，好不容易熬到天亮，決定去新社農林廳種苗場找新任的場長吳國璋。

吳國璋場長為我介紹臺北市中山北路一位經營咖啡店的老闆林道弘，這家咖啡廳叫﹁夢﹂

咖 啡 。咖 啡 店 的 隔 壁 開 一 家 花 店 叫 ﹁ 仁 山 莊 ﹂，這 兩 家 黃 金 店 面 所 在 位 置 ，其 實 是 公 園 預 定 地 。

林道弘是民意代表，在松山機場有兩個攤位，那時松山機場預計搬往桃園，而機場外一塊三千

坪的空地，原是濱江國小預定地，因飛機起降太吵，不宜蓋學校。林道弘和臺北航空站承租空 地，想種樹養地，倘若機場搬遷後，復興北路從那裡通過，這塊地就值錢。

我 已 到 窮 途 末 路 ，只 好 答 應 林 道 弘 去 種 樹 ，每 月 一 萬 元 的 薪 水 。還 沒 在 臺 北 租 房 子 之 前 ，我

第四章 白色印記

先暫住在老闆位於敦化北路長庚醫院附近的家，也算是他們的辦公室，他請兩位小姐管帳。林

馬鞍藤的春天

2 2 2

馬鞍藤的春天

第四章 白色印記 2 2 2

結婚紀念照

道弘常常與公務員打麻將，每次有牌約，他都和員工說去開會。那時農復會因發起復興農村運

動 ，所 以 在 各 鄉 村 成 立 ﹁ 四 健 會 ﹂，林 道 弘 與 公 務 員 打 麻 將 時 ，我 們 戲 稱 他 去 參 加 ﹁ 四 見 會 ﹂。

我在那裡工作好幾個月，家具則搬到七堵，那時我太太已有身孕，我丈人希望我們搬回去 七堵住，我坐火車往返七堵、臺北。

我在林道弘租的那塊地周邊栽植樹籬，但是每當飛機起飛時，颳起一陣強風，苗木受不了

強風吹襲，我雖然架設防風網，但成效不彰。想把苗木栽培成一道樹籬的確不容易，其實我的 人生也是如此，生活的困難就像那陣強風，我要堅忍的忍受強風吹襲。

後來國際航站雖然搬去桃園，但國內航線仍維持在松山機場，所以臺北航站不撤。於是林

道弘打消種樹的念頭，雖然老闆想留我繼續在咖啡廳、花店或機場攤位工作，但他太太查到我

的戶籍資料，發現我是叛亂犯，嚇了一跳，所以要我另謀出路，並給我一萬元的資遣費。

我又再次因叛亂犯的身份而走投無路，心裡非常沮喪，不知如何是好。我背著園藝工具

袋，在臺北街頭走來走去，不知如何向太太開口。走到林森北路經過一家命相館，店門口張貼

著﹁王半仙鐵口神算，未卜先知﹂的招牌，王半仙這三個字，讓我想起之前在青島東路軍法處

第四章 白色印記

看守所時，有一位被判十年的陸軍上校王哲馨，他埋頭研讀易經及命理書籍，我們都叫他王半

馬鞍藤的春天

2 2 2

妻子難產

馬鞍藤的春天

第四章 白色印記

在這同時，我太太就快要生產，那時我們身上沒什麼錢，也不像現在一樣有健保制度。她

光

X

堅持自然生產，醫生雖然勸說成功率低，但我太太仍堅持試試。

後，才知道嬰孩的頭很大，不容易生。醫生建議剖腹生產，但剖腹產要花很多錢，所以我太太

點多，有一位醫學院畢業的預官軍醫值班，他看我太太的肚子比較大，以為是雙胞胎，照

沒做好產前檢查，也沒有指定醫師，我陪她到基隆市和平島海軍基地醫院待產。那天晚上十一

好笑，他說我最近會更換工作，有貴人相助且可以得到一筆意外之財，今後我會一帆風順。

非他有第三隻眼睛不成。我莫名其妙地被他說服，讓他替我算算未來的運勢。現在想起來覺得

分一半給他，否則他免費幫我算命。我心裡十分納悶，他怎麼知道我的皮夾裡有那麼多錢，莫

價 多 少 ，他 說 八 百 元 ，我 嫌 貴 ，他 半 開 玩 笑 地 說 ，他 要 和 我 打 賭 ，如 果 我 身 上 有 一 萬 元 以 上 ，就

王半仙說我的耳朵好大，可以長命百歲，並誇獎我一番，人總喜歡聽好話。我問他算一次命要

本 省 口 音 ，我 問 她 老 闆 是 不 是 外 省 人 ，她 回 答 說 是 。不 久 ，命 理 師 出 來 招 呼 ，但 他 不 是 王 哲 馨 。

仙，我心裡想不知這位王半仙是不是王哲馨。正懷疑時，老闆娘前來招呼，她穿得很漂亮，操

2 2 2

醫 生 告 訴 我 們 ，他 今 天 接 生 好 幾 個 嬰 兒 ，已 經 累 了 ，他 先 到 休 息 室 休 息 ，如 有 事 趕 快 通 知 他 。

我第一次到醫院，一切都很陌生，也沒問他在那間休息室。護士帶我們到產房之後，她也去休 息，產房有蟑螂爬來爬去，我們夫妻倆就留在產房等待。

我們太大意，一點也不清楚情況，羊水破了，我在產床邊陪她，她緊緊握住我的手，但經

歷陣痛很久，小孩還是生不出來。我趕快去找護士，護士還有睡意，拿聽筒來聽，起初把大人

的心跳聲聽成胎心音，後來發覺不對，才趕快叫醫生。醫生匆匆忙忙地跑過來，緊急聯絡麻醉

師 ，準 備 送 開 刀 房 ，但 麻 醉 師 住 七 堵 ，趕 到 那 裡 需 要 一 段 時 間 ，等 到 全 部 就 緒 ，一 切 都 來 不 及 ，孩 子已經胎死腹中，醫師一直說抱歉。

我一直安慰我太太說，也許上帝看我們還很辛苦，暫時不賜孩子給我們，她什麼話也沒有

說，一臉茫然。她住院一週，我一直陪著她，有時會找沒有人的地方大哭一場。有一次，當我

坐在海邊看夕陽西下，內心有說不出的哀痛，我看到天空有一片很美的彩霞，內心十分感動。

第四章 白色印記

在我三十二歲時，曾絕望的想跳海結束生命，當時腦海浮現的詩句，此刻又重現： 棄我者，三十五年，不可重來，

馬鞍藤的春天

2 2 2

馬鞍藤的春天

第四章 白色印記

看晚景如畫，念來人已去，去人已回， 在此時辰，我還在徘徊，徘徊！ 而今看西天一片彩霞

以了，再回去找他。所以從那時起，我發現英語的重要性，於是下定決心苦練英文。

的聽不懂。我回到陸之琳主任辦公室，他與博士通電話之後告訴我，回去把英文練好，覺得可

我到博士的實驗室見他，簡單的英文對話勉強可以溝通，但是園藝方面的專門術語，我真

納我就沒問題。

手的部門，負責人是年輕的菲律賓籍博士，平常用英文溝通，他希望我先面談，如果博士能接

著又問我英文好不好，我雖然閱讀方面有些基礎，但沒有接受說和聽的訓練。他說目前需要助

問我會不會開大型耕耘機，因為他們要將甘蔗田耕成蔬菜園，目前需要蔬菜育種的助手。他接

路，我寫一封信給他。陸主任約我前往，他說中心剛成立，各部門的負責人多數是外國人，他

聽說臺南新市剛成立亞洲蔬菜中心，之前在農復會擔任組長陸之琳當主任，為了找一條生

我啊了一聲，這一聲是一種頓悟，是我對人生無限的感嘆！

2 2 2

上帝開啟另一扇窗

在走投無路之際，上帝又開啟一扇窗。味全董事長黃烈火先生，請他的姪兒黃稔打聽我的

第四章 白色印記

萬元薪水。

下，養一些魚、家禽、家畜或蓋花房，他願意每個月付我一

火告訴我說，開墾農場目的不是賺錢，只是將梯田規劃一

於是我帶著太太到新生南路黃烈火的公館拜訪他，黃烈

墾，可先住在味全牧場宿舍，黃稔希望我能就此安定下來。

否有意願前往，開發家庭式的農場。如果我願意在那裡開

著高速公路的另一邊，三叔已請人種箭竹當防風林，問我是

我，他的三叔買了一塊三甲地的梯田，位在埔心味全牧場隔

北路﹁仁山莊﹂花店找我，最後才在七堵找到我。黃稔告訴

沒找到。他又聽陳碧蘭說，我已到臺北工作，於是他到中山

消 息 ，因 為 黃 稔 是 我 中 學 的 同 學 。黃 稔 聽 魏 廷 洋 說 我 已 經 結 婚 ，住 在 豐 原 ，於 是 他 到 豐 原 找 我 ，卻

馬鞍藤的春天

2 2 2

蔡希瑾致贈作者照片

馬鞍藤的春天

用釣魚，和我們打交道。

第四章 白色印記

叫邱組長，另外有一姓楊的胖子，我們叫他楊胖，他會常來我們的池塘釣魚，我知道他們想利

和吳俊輝，剛好在幼獅工業區一家油壓起重機工廠工作，那時警總桃園區主管姓邱，我只知他

老魏雖然出獄，但他家附近總是有人監視，一舉一動還是要多小心。我的同學難友陳春榮

去世，所以現在想多陪媽媽。

過路橋就可以來農場找我聊天。他感嘆的說，第一次坐牢時，爸爸去世，第二次坐牢時，大姊

祈 。那 年 魏 廷 朝 第 二 次 坐 牢 出 獄 ，他 住 在 埔 心 的 中 興 路 ，天 剛 亮 ，他 會 陪 媽 媽 到 味 全 牧 場 散 步 ，走

一九七七年八月八日，我太太生下第一個兒子，我們感恩祈求得到回應，所以取名叫陳恩

排水系統、鋪道路、種苗木使花木長大。

還是不夠，所以在下方挖大池塘，將多餘的土堆到最末端。整地後，開始蓋豬舍和花房、開闢

農場的遠景。有了願景之後，我們開始整地，三甲地的落差高約十公尺，土從上方往下運，卻

美國田納西大學讀研究所，比較有時間，她從鳳山到中壢幫我製作模型，從模型可以準確看出

於是我接下這份工作，前往農場，開始測量、規劃及繪平面配置圖。那時蔡希瑾正準備到

2 2 2

魏廷朝第三次入獄

一九七九年八月八日父親節，我們又生了第二個兒子，感到非常的欣慰，所以取感恩歡欣

的意思，叫恩欣。那時魏廷朝已經結婚，警總的人猜想﹁新頑固﹂想通了，對他的監視才稍微 放鬆一點。

魏廷朝第一次坐牢是二十八歲，還年輕，第二次坐牢是三十四歲，現在的老魏已經四十二

歲 ，又 有 太 太 ，媽 媽 也 上 了 年 紀 ，如 果 又 去 坐 牢 就 不 妙 了 ，所 以 我 常 勸 魏 廷 朝 不 要 再 和 當 局 鬥 了 。

他說，也想不相思，可免相思苦，幾次細思量，情願相思苦。正因他已經有妻小，才希望後代

子孫應有免於恐懼的自由，他決心把生命獻給臺灣。他又說，為了臺灣，他曾告訴主張臺灣獨 立的人，不用經他的同意，凡是涉及臺獨案件都可算他一份。

一九七九年十二月十四日，他和最小的弟弟魏廷煜抱著坐牢的心理準備，一起到高雄參加

世界人權日活動，當時黨外人士稱魏廷朝為﹁大魏﹂，魏廷煜為﹁小魏﹂。美麗島事件後，他

和我說，事件發生當時，鎮暴部隊將他們團團圍住，然後施放催淚彈，迫使他們往外衝。他覺

第四章 白色印記

得這是﹁先鎮後暴﹂的圈套，之後開始要抓人。

馬鞍藤的春天

2 2 2

馬鞍藤的春天

他們兄弟倆在家等待被抓，警總的人覺

2 2 2

以提醒黃烈火小心，這些話聽久了，黃烈火

鶴唳，味全公司安全室擔心我連累大家，所

美麗島事件以後，國內氣氛越來越風聲

湖口山上養牛

的牢。第三次坐牢時，他媽媽去世。

減刑年限，三次共坐了十七年三個月又七日

動。這次魏廷朝被判六年半，並取消上次的

廷煜極力替他哥哥辯護，作證他沒有參與暴

送他到軍法處，送土城看守所。開庭時，魏

期徒刑才怪。警總保安處改用司法審判，不

想，這次倘若被捉，已經是第三次，不判無

得十分奇怪，他倆兄弟好像不怕被關。我猜

第四章 白色印記

1980 年作者妻子於埔心純青農場割牧草養牛

開始害怕起來。出獄後，我因為叛亂犯的身份，常在工作中被打壓，久而久之，我對於周遭的

人事物特別敏感。直覺告訴我，黃烈火的態度閃爍，而且他的兒子也不肯搬來住，我猜他對我

在此工作的想法有所改變。他那時已經六十八歲，想到他的﹁百年身﹂，我瞭解他只想平靜、

不惹麻煩的生活，而且農場我所種的樹已成蔭，花草都很美，算是有一點成就，所以我有離開 的念頭。

我 開 始 另 謀 出 路 ，這 次 比 較 麻 煩 ，我 必 須 多 考 慮 一 點 ，因 為 已 經 有 三 個 小 孩 ，一 個 四 歲 ，一

個兩歲，一個一歲。這幾年來，到處工作都碰壁，我向人借了一棟閒置的農舍，決定依靠上帝

的引導開創自己的天地。感謝上帝，指引我找到湖口羊喜窩地方可以放牛羊，我們一家五口在

此定居，希望未來一切平安順利。黃烈火也請人送五萬元給我，他的姪兒黃稔常來看我，大家

結束畜牧工作

都慶幸我沒被捲入美麗島事件。

我搬去湖口羊喜窩，很多朋友因此失去聯絡，雖然這幾年的努力，警總已把我的列管級

第四章 白色印記

數，由甲等一直降到丁等，但還是無法找工作，因為戶籍記載依然是叛亂犯。

馬鞍藤的春天

2 2 2

馬鞍藤的春天 第四章 白色印記 2 2 2

在羊喜窩所牧養的羊，下圖為名叫大老爺的羊，攝於 1981 年

我在羊喜窩養了六年肉牛，那時，政府剛開放牛肉進口，以價課稅，而不是以量課稅。臺

灣 人 所 喜 歡 吃 的 牛 肉 等 級 ，剛 好 是 外 國 人 不 喜 歡 吃 的 下 肉 ，同 樣 的 錢 可 以 進 口 更 多 量 的 牛 肉 ，臺

灣 本 土 的 牛 肉 價 格 因 此 跟 著 下 跌 ，所 以 養 牛 戶 用 灌 水 的 方 法 ，以 加 重 牛 隻 的 重 量 ，欺 騙 消 費 者 。

所謂灌水有兩種方式，一是將牛的鼻子拴得高高的，用粗塑膠管切成斜口容器，一遍又一遍裝

水，壓牛的舌頭強灌。另一個人拍牛隻的身軀，使牛隻的微血管擴張，可以灌更多水。二是先

用大鐵鎚將牛打昏，從動脈插管子，利用泵浦將水打進動脈。宰牛的工錢每頭六百元，但牛的 內臟、牛雜、牛皮都送給他們賣，這種殘酷的宰牛方式，我真的做不來。

嘉義有北港牛墟、臺南有鹽水牛墟和善化牛墟可以買賣牛隻，但北部則沒有地點，無論大

小牛隻買賣，都由牛販經手，很少買主到養牛戶直接買牛。養牛戶消息不靈通，牛價起伏只能

任 人 宰 割 。我 住 的 地 方 後 面 是 山 丘 ，本 來 有 成 千 的 白 鷺 鷥 棲 息 ，由 於 高 速 公 路 從 山 丘 後 經 過 ，白 鷺鷥都飛走了。

臭 腥 母 這 種 蛇 類 ，常 常 在 我 家 附 近 出 沒 ，又 多 又 長 又 大 ，最 喜 歡 吃 鳥 蛋 ，半 夜 會 來 吃 雞 蛋 。

我們捕蛇的方法是等蛇爬到木箱吃雞蛋時，趕快以冰箱用的鐵絲網架蓋上，然後用飼料袋套在

第四章 白色印記

木 箱 口 ，再 用 鐵 釘 固 定 一 邊 ，另 一 開 口 處 在 上 方 緊 貼 鐵 網 ，開 啟 小 縫 ，蛇 很 快 就 爬 到 袋 子 裡 ，我

馬鞍藤的春天

2 2 2

馬鞍藤的春天 2 2 2

十六公斤，也不能低於十四公斤，這種重

就推到一旁秤重並登記，每捆布不能超過

料，一捆一捆放進手推車，當推車滿了，我

作內容很簡單，女作業員會將針織好的布

作，他忽然中風，所以鄰居叫我去頂替。工

做磅布的工作，本來是一位榮民做這份工

除了養牛隻，晚上我到長安中興紡織廠

若捕殺太多，鼠輩就橫行。

然有物競天擇的法則，蛇是老鼠的剋星，倘

的蛇。但是有人勸我不要再捕蛇，因為大自

條長八尺多，重六斤半，像大人手臂那麼粗

四十八元，貼補家計不無小補。我曾捕過一

或中壢地區賣蛇肉湯的店家，每臺斤可賣

們就可以捕到蛇。我們捕蛇賣給龍潭、楊梅

第四章 白色印記

在羊喜窩所牧養的牛，與陸續出生的小牛，攝於 1981 年

馬鞍藤的春天

量布疋的長度，剛好符合整染時機械作業

的尺寸。晚上我就在工廠裡走來走去，一捆

一捆推去磅重，布疋要用手抓，雖然腰還

受得了，但手指關節則開始腫痛。為了生

活，我依然忍痛工作，但沒想到一個月就被

炒魷魚，因為竹北警察分局將我過去的記

錄，送到紡織廠。我曾去桃園請警總邱組長

幫忙，但是他無能為力。

離開紡織工廠的幾個月之後，中興紡

織廠發生意外，半夜時工人感覺到地板發

燙，原來是針織部樓下放廢布料的倉庫著

火，這把大火將原來堆放的廢布料燒盡，公

司因為有保險，所以得到很好的理賠，其實

那時許多針織機器，早已拆到大陸去，紡織

第四章 白色印記

2 2 2

在羊喜窩所捕的蛇，攝於 1981 年

馬鞍藤的春天

第四章 白色印記

像有黑黑的東西，不斷地從車子上鏟下來，我猜想可能是把沙子鏟掉。

香 菸 ，我 不 疑 有 他 ，就 先 走 了 ，距 離 三 四 百 公 尺 遠 時 ，我 從 後 視 鏡 看 ，車 子 沿 著 路 旁 緩 緩 前 進 ，好

個人的重量約一百公斤，大概相差一萬元。過磅後，老闆請我先騎機車離開，他們要買檳榔和

量，我們先磅空車重，趁我不注意時，他們有兩人偷偷站在車子那頭的地磅上，我沒吭聲，兩

載牛的那天是傍晚，他們共有三個人，我們相約在湖口工業區的地磅站。為了計算牛隻重

牛用，沙子則防止牛隻滑倒。

們的車體很長，車體掛著一個很大的水箱，車上鋪了一層沙子，老闆說水箱的水，是旅途中淋

過 年 前 ，他 們 從 南 部 載 了 一 大 卡 車 的 公 乳 牛 到 蘆 洲 屠 宰 ，約 定 第 二 天 到 羊 喜 窩 載 我 的 牛 ，他

肉，我將牛隻賣給他們，老闆先給我十萬元的訂金。

牛隻活體價格，每公斤可賣八十三元，斗六的國際牧場在臺北古亭市場中，有批發和零售牛

隻白鵝及少數的雞鴨。雖然日子算穩定，但賺不了錢，我決定結束畜牧工作，打算改行。當時

在湖口羊喜窩養六年多的牛，從開始的一無所有，到養十七頭牛隻，四十隻山羊，還有八

的我，應該難逃縱火嫌疑犯之困擾。

廠內所剩不多。我感謝主，因為我已經離開工廠，否則警員調查這場大火時，曾是叛亂犯身份

2 2 2

我騎機車繞到他們後面，兩個工人正努力鏟沙，水箱的水也漏掉，我叫他們停車，責備他

們不老實，請他們回地磅站再重新過磅，這次我特別注意，不希望有人踩在地磅上增加重量。

重新過磅後，與先前所量的重量相差一千公斤左右，以金錢來計算，相差了十萬元。我再次責 備他們，他們不吭聲，最後勉強完成這筆交易。

羊喜窩的山羊，我賣給海邊的養羊人家，只留下一隻大公羊，送給對面山上的鄰居。這一

隻大公羊因為鬍子很長，臉的中間有一道很美麗的白毛，犄角很長約一尺三，我們稱牠為大老

爺。大老爺很聰明，會到廚房打開冰箱的門找東西吃，也會跑到我們的床上躺著休息，留下羊 騷味很難除去，所以必須丟掉床單。

白鵝賣給龍潭的一個牛販，他平常買我的小牛價錢都壓得低低的，我的白鵝也順便賣給

他，每隻賣他三百元。有一天他跑回來問我說：﹁阿吉兄你的鵝養了多久了？﹂ 我說大概八

年，﹁難怪！我殺了一隻，鵝肉煮了很久但還是咬不動，很像橡皮那麼硬！想啃骨頭結果牙齒

第四章 白色印記

斷了一根。﹂這些都是我在羊喜窩的回憶，現在想到這裡，不禁會莞爾一笑。

馬鞍藤的春天

2 2 2

馬鞍藤的春天 第四章 白色印記 2 2 2

1978 年作者與妻子於埔心純青農場養鴨、養鵝

養鵝趣事

談 起 養 鵝 趣 事 多 ，我 在 埔 心 時 養 了 兩 百 隻 白 鵝 ，由 於 白 鵝 發 情 時 整 夜 叫 不 停 ，鄰 居 謠 傳 ，白

鵝看見邪靈，所以才叫不停，他們認為我身體不好的原因，就是被幽靈纏身。

後來白鵝賣了，只留下七隻種鵝，其中三隻公，四隻母。結果，有一隻公鵝老是躲得遠遠

的 ，池 塘 戲 水 時 也 是 一 樣 ，原 來 只 有 牠 沒 有 配 偶 ，即 使 我 將 母 鵝 與 牠 關 在 一 起 配 對 ，也 沒 有 用 。

這 隻 沒 有 配 偶 的 公 鵝 ，常 常 被 啄 的 遠 遠 的 ，之 後 我 另 買 一 隻 新 的 母 鵝 配 對 ，這 群 鵝 才 相 安 無 事 。

這八隻種鵝有一隻是首腦，我喊哈囉時，這隻首領一定伸長脖子回應，此後我們就叫這隻

鵝為﹁哈囉﹂。白鵝們在池塘邊時，我喜歡唱一首曲調輕快的聖詩，久而久之，白鵝們聽到我

唱這首聖詩時，就會排隊準備去戲水。這種無壓力，無負擔的田園生活，魏廷朝看了笑得好開 心，他覺得這才是人的生活。

我將家畜、家禽賣掉後，打算另謀出路，但前途茫茫，不知從何開始。沒事時，我跑到山

第四章 白色印記

上 ，思 考 未 來 的 出 路 ，突 然 有 一 天 ，我 內 心 深 處 激 盪 出 一 首 詩 ，如 此 暫 時 舒 緩 一 下 我 消 極 的 情 緒 。

馬鞍藤的春天

2 2 2

馬鞍藤的春天

第四章 白色印記

「忘卻吧！忘卻！容我忘卻那無從楔入的世界。 縱然心急，但不待嚴冬過去，春即無以到來，

子吃，我們珍惜並感謝每一餐。

當作業員，這兩家都是在羊喜窩的新工廠，工廠內都有伙食，我太太有時會將剩菜帶回來給孩

結束羊喜窩快樂的畜牧人生後，我轉到亞崴機電工廠做清潔工，我太太則到亞細亞鋁門窗

毋須甚久，當人們依偎酣睡之際，或許大地已呈現一片花團錦簇的自由之花。」

2 2 2

註釋

農 復 會 全 名 為 中 國 農 村 復 興 聯 合 委 員 會 ， 是 一 九 四 八 年 根 據 中 美 兩 國 所 簽 經 濟 合 作 協 定 成 立 。 一 九 四 九 年 農 復 會 隨 政府來臺，除有國內外農業專家群外，並提供充裕之資金，對臺灣農村復興有相當貢獻。一九七八年因為美國終止 雙方合作，農復會工作結束。

蔡 金 鏗 ： （ 一 九 三 五 刑八年。

溫 維 馨 ：（ 一 九 二 三

）， 臺 南 市 人， 因 蘇 東 啟「 臺 灣 獨 立 案 」， 依「 預 備 以 非 法 之 方 法 顛 覆 政 府 」 之 罪 名， 判 —

），江 蘇 省 無 錫 縣 人 ，因「 徐 錫 榮 、溫 維 馨 」案 ，依「 參 加 叛 亂 之 組 織 」之 罪 名 ，判 刑 十 年 。 —

馬鞍藤的春天

第四章 白色印記

2 2 2

蘇 鎮 和 ： （ 一 九 三 一 — ），高雄市人，東吳大學學生，因施明德「臺灣獨立聯盟」案，依「意圖以非法之方法顛覆 政府而著手實行」，判刑十二年。

74

73 75 76

馬鞍藤的春天

第四章 白色印記 2 2 2

第五章

重 拾 尊 嚴

貴人相助

馬鞍藤的春天

第 五 章 重 拾 尊 嚴

第五章 重拾尊嚴

最後，兩人都被錄用，我太太在梅湖變電所做炊事工作，我當臨時守衛。三個月後，保警

們越聊越起勁，暫時忘記求職的事。

花 ，我 忍 不 住 誇 獎 兩 盆 漂 亮 的 蘭 花 。那 時 ，這 品 種 的 洋 蘭 得 到 優 等 獎 ，這 個 話 題 引 起 他 的 興 趣 ，我

我稍微說明自己的困境，在交談之際，剛好看到擺在他的辦公室裡，有兩盆得過獎的蘭

受的壓力很大，看起來比實際年齡蒼老許多。

作？﹂我回答說：﹁她不是我媳婦，是我太太，我們兩個人都很需要工作！﹂由於我內心所承

透過廖秋炎太太的介紹，我們去見許秋所長，許所長問我：﹁是你，還是你的媳婦要找工

的同事廖秋炎，因為他的太太在板橋變電所任職，我希望她能幫上忙。

和臨時守衛。新建的變電所叫梅湖變電所，由新竹變電所所長兼任。我去找以前農林廳種苗場

一九八四年，湖口鄉羊喜窩新建一座變電所，在打聽之下，我知道變電所需要一個勤務員

2 2 2

馬鞍藤的春天

作者為台電公司設計庭園之草圖

進駐變電所，不需要守衛，我就轉到新竹變電所當雜

工，負責修剪花木和清潔工作。我們很高興有固定的收

入，每月兩人加起來有一萬八千元薪水，暫時不愁三餐 問題。

臺灣還處在戒嚴時期，公家機關設有﹁人事二

處﹂，簡稱為﹁人二﹂，人和二，二字合起來就是

﹁仁﹂，專門負責考核員工的思想。警總很喜歡用﹁仁

愛 ﹂兩 個 字 ，軍 法 處 景 美 看 守 所 的 押 房 叫 ﹁ 仁 愛 樓 ﹂ ，綠

島的綠洲山莊，押房叫﹁仁愛樓﹂，板橋土城清水坑的

生教所叫﹁仁愛莊﹂，臺東泰源監獄叫﹁仁義舍﹂，雖

然是仁慈的仁，卻像披著羊皮的狼。我雖然暫時有工

作，卻依然會擔心有一天﹁人二﹂會得到我是叛亂犯的 資料。

有一天，當我刷洗新竹變電所的廁所時，台電總公

第五章 重拾尊嚴

2 2 2

二十多年。

馬鞍藤的春天

第五章 重拾尊嚴

避我。最後，我以承包的方式，維護各變電所的花木，如此我才有較安定的收入，並且一做就

有這麼多老朋友幫忙，我感到一絲溫暖，畢竟他們在戒嚴時期，仍勇敢的接納我，沒有躲

長 ，那 時 ，綠 島 的 難 友 會 幫 他 複 習 功 課 ，讓 他 順 利 考 上 臺 北 工 專 ，所 以 他 不 像 別 人 排 斥 政 治 犯 。

電副理王佐乾，他讀初中時，寒暑假會到火燒島找他爸爸，因為他父親是新生訓導處的輔導

我的同學林宏政，陳副理是林宏政的姐夫，而林宏政的父親是組長與我父親是同事。另一位變

現在升為經理，還認得我。另有一位輸電副理陳如斌也認得我，我讀高中時曾到霧峰變電所找

內 盆 栽 植 物 。我 讀 高 中 時 會 利 用 暑 假 到 水 里 坑 鉅 工 發 電 廠 打 工 ，認 識 在 水 車 室 值 班 的 張 詩 錦 ，他

陳鳳英從板橋變電所調到景美景隆街的臺北供電區營運處，他們新辦公大樓正好要擺設室

起來，想不到他不但找我，還留下他家的電話和地址給我，希望我有空到臺北找他。

到板橋變電所，由所長晉升為副處長。當我看到他時，本能地逃避，走到二樓控制室的陽台躲

英，一起到農林廳新社大南種苗場，欣賞我所栽培的懸崖菊。幾年後，他從豐原翁子變電所調

他以前在臺中豐原翁子變電所擔任所長，非常喜歡種花，他曾和我的同事廖秋炎的太太陳鳳

司供電處的副處長蔡輝煌來新竹變電所視察，他還認得我並且非常驚訝，我為什麼當清潔工。

2 2 2

擺脫無形桎梏

一九八七年蔣經國宣布解嚴，結束三十八年的戒嚴，從此我開始慢慢擺脫無形的桎梏。那

時我的孩子最大只有十歲，我的負擔雖然不輕，但不用承擔莫名的恐懼，少了過去的包袱，比

較能規劃我的生涯。我利用分期付款買一部小貨車，努力工作，期望讓孩子受到更好的教育。

一九八九年，我已經快五十歲，考到駕照，如此隨時可出門和載貨。早上我很早起床，因

為記得父親的教誨，如果有錢賺，半夜也要出門。通常早上五點左右我就開車出門，剛開始行

駛高速公路非常緊張，市區車子又多，慢慢技術熟練，反應也比較好，我愈跑愈遠，有時半夜

三更出門到嘉義民雄的嘉民超高壓變電所工作，甚至跑到臺南新營嘉南供電區營運處各變電所

種草、種樹。我開始發揮我的專業和能耐，不論嚴冬或夏暑，不管颳大風下大雨，我依然像臺

灣牛一樣，﹁犁擔﹂放在肩上，頭低下就去工作，掃除內心的陰霾，迎向多彩的人生。我相信

天時、地利及人和的重要，只是天時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我總是以人和為重。

我對人誠信，對工作認真負責，所碰到的朋友大多光明磊落，他們真的很誠心幫助我脫離

第五章 重拾尊嚴

貧困。我承包各變電所的零星綠化工作，謹守幾項原則：

馬鞍藤的春天

2 2 2

馬鞍藤的春天

第五章 重拾尊嚴

望我在這之前逆來順受，不要灰心，要忍耐，好運臨頭時要好好把握良機。

外 役 時 ，我 和 他 同 押 房 ，在 交 談 中 他 看 我 的 面 相 ，告 訴 我 一 直 要 到 五 十 歲 之 後 ，才 能 時 來 運 轉 ，希

因與黃紀男是嘉義朴子的同鄉，替他算過命，就被連累判刑五年。在青島東路軍法處看守所當

有 一 年 ，我 到 新 營 變 電 所 工 作 ，路 過 嘉 義 朴 子 ，我 想 起 廖 文 毅 同 案 的 林 南 增 ，他 是 命 理 師 ，只

的人生之路不再孤單。

台電供電處各變電所的朋友對我的態度，視同我是他們的好同事，讓我結交許多好朋友，奮鬥

經過無數挫折後，我永遠感謝曾助我一臂之力的朋友，他們好像上帝派來幫助我的天使。

子都不好過，只有自己的日子最好這種事。

我堅持的信念，就是個人的利益往往建立在人人利益的調和上。不可能大家都不景氣，日

五、不要積欠工人的工資，設法按時給付。

四、苗木來源全權委任產地好朋友羅榮豐採購，盆景及草花苗則由自己選購。

三、萬一沒有預期的利潤，也要守信用不能馬虎行事。

二、事先要仔細估算合理的利潤。

一 、無 論 工 程 大 小 ，工 作 量 多 少 ，一 定 要 讓 承 辦 人 滿 意 ，如 沒 有 十 分 滿 意 ，也 要 八 分 滿 意 。

2 2 2

一 九 八 九 年 ，我 快 五 十 歲 ，我 去 找 他 ，他 臥 病 在 床 ，看 到 我 喜 出 望 外 ，我 接 著 去 看 過 他 兩 次 。

第 三 次 再 去 看 他 ，他 已 病 重 ，感 嘆 人 生 無 常 ，他 虛 弱 地 對 我 說 ： ﹁ 阿 吉 兄 ，這 回 我 真 的 不 行 了 ，人

算不如天算，還是你所信的上帝沒有離棄你！﹂林南增享年六十三歲。此時，我太太已成為台

魏廷朝第三次出獄

電正式員工，也取得工安管理證照。

一九八七年五月二十六日，魏廷朝第三次出獄。國際特赦組織日本的負責人，大阪經濟法

科大學副校長川久保公夫，推薦他去該校教書。他出國前來找我，他說川久認養他好多年，他

全然不知。他們認為在牢房與正常社會隔離太久的政治犯，需要正常的生活復健，所以邀請魏 廷朝到日本當講師，當作﹁社會復健﹂。

魏廷朝出國五年，在一九九二年回臺灣任桃園縣民進黨主委，那時他已五十六歲。我去找

他，他正為提名縣長候選人而忙碌，但他依然下樓和我暢談，他很看重我們的友誼。

一 九 九 三 年 ，彭 明 敏 可 以 回 臺 灣 。我 和 魏 廷 朝 去 桃 園 機 場 接 機 ，謝 聰 敏 和 他 的 妹 妹 也 來 ，大

第五章 重拾尊嚴

家非常高興。二十多年來他流落國外為臺灣人權奔波，我們在臺灣受盡各種痛苦和迫害，能有

馬鞍藤的春天

2 2 2

馬鞍藤的春天

魏廷朝致力研究歷史

第五章 重拾尊嚴

魏 廷 朝 對 於 反 抗 極 權 統 治 不 遺 餘 力 ，對 於 競 選 立 委 則 持 平 和 的 態 度 。他 花 很 多 時 間 寫 作 ，編

們到新店溪採砂石的照片供他參考。

室的工作，這些珍貴的照片我保存至今。同時，我也主動向陳美霓借了不少在安坑分所，難友

看守所的生活照片借給他，這些照片是難友陸軍上尉陳美霓私下給我，因為他負責照相和保管

回憶錄︾翻譯完，就要動筆寫。他答應我所寫的回憶錄，是要紀念我們。於是我將警總軍法處

時候開始寫，他說大概到六十歲吧。第三次他出獄時，我再問他，他說等把阮美姝的︽二二八

以前我們在牢裡，魏廷朝曾說四十五歲時，他要寫回憶錄。第二次他出獄時，我問他什麼

非常感人，這一篇二二八回憶更像一部歷史。

回 憶 錄 ︾由 日 文 翻 成 中 文 。他 說 阮 美 姝 以 前 出 版 的 ︽ 孤 寂 煎 熬 四 十 五 年 ︾及 ︽ 幽 暗 角 落 的 泣 聲 ︾

寫︽臺灣人權報告書︾。並把李登輝的︽臺灣主張︾由日文翻成中文，也把阮美姝的︽二二八

故鄉﹂、﹁望春風﹂及﹁望你早歸﹂等臺灣歌謠，感嘆時間過得好快，轉眼半個世紀已過去。

這樣重逢的一天，真是要感謝上帝。我們在中壢中央大學前面的餐廳聚餐，大家重唱﹁黃昏的

2 2 2

那時魏廷朝在彭明敏臺灣研究室工作，或許經驗不足或習慣不好，沒有好好地歸類和妥善

的保存別人交付的文件，當事人向他們取回相片時，他們才東找西找。廖文毅案的黃紀男曾借

給他們一些珍貴相片，想要回來，他們也是一拖再拖，最後黃紀男不客氣的在電話中數落他

一番。剛好我去研究室找魏廷朝，他被逼急了，找我幫忙。我們找到相片之後，立即開車到臺

北市辛亥路黃紀男住家還他。黃紀男臉紅脖子粗，用我聽不懂的日語訓他一頓，我第一次看到

魏廷朝畢恭畢敬的樣子。魏廷朝猝死後，陳美霓一直催我要把照片拿回來，但那些照片下落不 明，實在非常可惜。

魏廷朝並沒有強烈從政的意願，只想走學術的路，常常看書和寫作，他雖然有晨跑的習

慣 ，但 是 很 喜 歡 吃 肥 豬 肉 和 甜 食 ，所 以 血 壓 偏 高 。他 不 喜 歡 服 用 降 血 壓 的 藥 ，他 說 吃 了 頭 會 暈 ，他

自以為藉運動可以使血管擴充，血壓就會降下來。每次我去找他，他都會將自己血壓記錄表給 我看，並為我量血壓。

我回想我的老師粟同，常常說胃痛又血壓高，有一次在景美看守所，他與魏廷朝及醫師李

吉村一起用餐後不久，感到不舒服，自己走去醫務室，李吉村醫師剛拿起針筒要抽藥劑時已措

第五章 重拾尊嚴

手不及，他因狹心症發作，喊兩聲痛就倒地不起，永辭人世，我擔心魏廷朝的身體，所以我常

馬鞍藤的春天

2 2 2

馬鞍藤的春天

提醒他天氣太冷時，不要太早晨跑。

難友相聚

第五章 重拾尊嚴

黃重光嫁女兒時，我們幾位難友再度重逢，施明雄夫婦遠從加拿大回來。一九八一年十一

婚禮中難得遇到陳三旺夫婦，陳三旺當年在看守所時。比我們年輕一點，皮膚白白的，頭

特務，用掃把趕他出來，後來才知道是誤會。

慰問金，到廖登囑家探望他的母親，因他講話的口音不像福佬人，廖登囑的母親以為魏廷朝是

在宴席上，我們也遇到廖登囑，魏廷朝於一九六九年第一次出獄時，曾拿國際特赦組織的

外同胞的幫忙，和上帝的看顧下，獲得加拿大﹁政治難民﹂的庇護，流亡北美十八年。

月三日，施明雄一家四口被驅離臺灣，在香港等待四個月，不斷的奔波，終於在國際友人及海

可多得。

禮拜。魏廷朝很珍惜他第一次坐牢時和黃重光一起關在六張犁牢房情誼，這種同窗友情真是不

次機會去臺中大里塗城黃重光家，第一次是黃重光要嫁女兒，第二次是黃重光母親的告別追思

在魏廷朝去世前的兩年，我常常在他晨跑後去找他，兩人可以聊到中午。這期間我們有兩

2 2 2

髮自然捲。有一年中秋節，青島東路看守所外役和安坑分所的外役聯合舉行晚會，我們在青島

東 路 彩 排 節 目 。我 和 陳 三 旺 及 僑 生 單 既 惠 演 啞 劇 ，陳 三 旺 男 扮 女 裝 ，我 扮 小 販 ，單 既 惠 演 闊 少 。

晚會時，陳三旺扮像太傳神，安坑的外役居然都認不出陳三旺，逗大家笑哈哈。

我們也見到蘇鎮和，他被捕之前是東吳大學的學生，出獄後我們失去聯絡，這次難得歡喜

相 聚 。吃 完 喜 宴 後 ，我 帶 他 們 到 臺 中 縣 龍 井 找 李 吉 村 醫 生 ，那 時 他 已 七 十 多 歲 ，還 開 診 所 執 業 ，大 家有機會重逢真是高興。

第二次我帶魏廷朝到黃重光家，我太太說也要去，行前我打電話給魏廷朝，希望能早一點

出門，順便也提醒他，我至今還沒讓太太知道我坐過五年牢，請他不要提。他反而問我：﹁你

一個人怎能承受那麼久的痛苦？﹂我回答說：﹁難道你忘了上帝與我同在。﹂

那天在車內，我們一路上點魏廷朝會唱的歌曲，他也講歷史典故和在日本教書的趣聞，形

容政客的嘴臉和虛偽。忽然我太太開口問他，被關那麼久都在做什麼，魏廷朝回答她說：﹁看

書 呀 ！ ﹂我 太 太 接 著 問 ： ﹁ 那 有 那 麼 多 書 好 看 ？ ﹂魏 又 回 答 ： ﹁ 書 海 無 邊 。﹂我 太 太 再 問 ： ﹁ 你

讀那麼多書有什麼用？﹂這時魏廷朝恍然大悟：﹁對哦！我太太從結婚到現在，一直問我這個

第五章 重拾尊嚴

問題，我還沒辦法回答她。坦白告訴妳，書讀那麼多沒有什麼用！聖經不是說，財主不誇口錢

馬鞍藤的春天

2 2 2

設立教會

馬鞍藤的春天

第五章 重拾尊嚴

我們在新竹縣新豐客家庄設立教會，希望魏廷朝能來看看，我把開設的沿革告訴他，但他

水，只有三百人用手捧著水喝，上帝選這三百人去攻打米甸人，最後得勝，我相信上帝與誰同

把他們帶到水邊喝水，我替你把他們分開。﹂在水邊時，有人像狗一樣用舔水，有人跪下來喝

人 ，他 們 會 以 為 是 靠 自 己 的 力 量 得 勝 的 。﹂後 來 基 甸 只 帶 一 萬 人 ，上 帝 又 說 ： ﹁ 還 是 太 多 人 ，你

本來帶三萬兩千人去攻打米甸人，上帝對基甸說：﹁跟隨你的人太多，如果我使他們打敗米甸

民調。我藉機會和他談聖經，告訴他舊約士師記基甸打敗米甸人的故事。故事內容大概是基甸

總統選舉，雖然認為政黨輪替還早，但他很用心，常常與彭明敏商討對策，如何拉抬民進黨的

我常常找機會和魏廷朝談聖經和教會的事，他都耐心的聽並不排斥。那時他關心兩千年的

祖先的牌位看得很重要。

都沒有來。和客家人成為好朋友比較容易，要他們上教會聽福音卻很困難，因為他們敬祖，把

對一位喜歡看書的人而言，坐牢相對沒有那麼可怕。

財，有學問的人不誇口知識嗎？上帝所做最小的事，都比我們任何偉大的事還大。﹂我才明白

2 2 2

行就可得勝。聖經彌迦書記載﹁世人哪！上帝已指示你何為善，祂向你要的是什麼呢？只要你

行公義，好憐憫，存謙卑的心，與你的上帝同行。﹂我們祈望上帝能站在善良、有正義感的百 姓這一邊。

一九九八年六月十七日，李登輝時代的國民黨政府公佈﹁戒嚴時期不當審判案件補償條

例﹂，到了一九九九年四月二日才公告接受申請，魏廷朝自己不急著申請，卻天天為難友或家 屬提供免費服務。

我一直催促他趕快去國防部申請證明，因為起訴書、判決書都被銷毀，只用照相存檔號。

他兩次向國防部申請坐牢證明，兩次答覆都不一樣，第一次答覆說，二次坐牢共九年半，第二

次答覆說，共坐十三年半，因第三次坐牢是司法審判，不是軍法審判，不能算在補償內，他的 權益還得去爭取。

其實金錢如何能彌補我們長期的傷痛，那些年輕的歲月、機會、名譽等等的受損，家人也 同時跟著受苦，這些精神所受的折磨，外人是看不出來的！

等。當初我們在青島東路軍

公元兩千年一月二日，黃重光的第二個女兒出嫁，我們再度約好一道去，希望能見到住在

第五章 重拾尊嚴

高雄的難友廖登囑、董自得、陳明發、陳三旺、蔡財源和李清亮

馬鞍藤的春天

2 2 2

77

魏廷朝辭世

馬鞍藤的春天

第五章 重拾尊嚴

一九九九年十二月二十八日，我到臺北工作之前，打電話給魏廷朝，但始終沒有人接，十

雖然魏廷朝已完成了一九四九年到一九九六年的︽臺灣人權報告書︾，共記錄四十七年的

得離去，感到非常的孤單。

的遺容，他靜靜躺在那裡，不能再開口講故事、唱歌及大笑。我痛哭失聲，掩面哭泣久久捨不

不倒的人，卻被自己打倒了。我趕到他家時，他已躺在冰冷的靈柩，我打開靈柩小窗口端看他

醫急救後不治。他平常跑五千公尺，後來改跑三千公尺，這回跑第三圈就不行了，被國民黨打

世﹂，真是晴天霹靂，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報紙上寫著，魏廷朝在晨跑時，倒地不起，送

醫生。在候診室時，我看到晚報的頭條新聞和魏廷朝的相片，居然寫著﹁民主鬥士，魏廷朝辭

江滄，他曾捐兩萬元給我們新豐教會，我送收據給他，因為他人有點不舒服，我順道陪他去看

分不尋常，我打算傍晚回家時，再到他家找他。當我收工後，先去找一位台電專業總工程師黃

給魏廷朝，使他認識到上帝是保守臺灣的神。

法處看守所一起坐牢，苦中作樂的情誼很珍貴。希望這次較長的旅程中，我有機會再把福音傳

2 2 2

血淚史，但一九四七年到一九四八年之間，二二八事件失蹤人口資料還在整理。另外他尚未完

成阮美姝託給他︽二二八回憶錄︾的日文翻譯工作，自己的回憶錄也只寫了三、四張稿紙。

如今我不只失去一位知音，臺灣也失去一位愛臺灣的代表人物，我內心十分不捨。魏廷朝

在世時，我希望他在回憶錄中紀念我們。如今他走了，有誰能像他一樣中肯、實在的敘述過去 的種種，我心裡引發一份使命感，希望能延續他生前未完成的願望

我的學識不好，文筆不行，資料也不夠，不知如何下筆，只好憑著自己的記憶實實在在敘

述。魏廷朝曾告訴我，寫傳記和回憶錄時，時間、地點、人物和所發生的事不能弄錯，也不能

誇 大 其 辭 ，不 能 用 想 像 補 充 資 料 不 足 。﹁ 是 ﹂就 是 ﹁ 是 ﹂，﹁ 不 是 ﹂就 是 ﹁ 不 是 ﹂，不 能 以 ﹁ 合 理的懷疑﹂闡述事件。

魏廷朝大學時修習法律，他說法律很繁瑣，像繡花針的工夫，必須一針一線才能完成一件

作品。後來他在中研院近代史所任研究助理時，發現中國歷史只敘述改朝換代，很少提到先民

生活方式的變遷與發展，尤其關於在臺灣所發生的事非常欠缺。他是學歷史學，所以著作比較

深奧，感性還嫌不足，一般程度的人讀起來較吃力。所以我除了要學習他寫作的優點外，更要

第五章 重拾尊嚴

以感性的方式，描寫年輕時白色恐怖遭遇的困境。

馬鞍藤的春天

2 2 2

謙和力量大

馬鞍藤的春天

第五章 重拾尊嚴

不是我不懂以牙還牙，是因為我知道冤冤相報不了時。

四十多年來，沒有爸爸的夜晚，夜鳥每晚為我啼叫。

四十多年來，沒有丈夫的日子，烏雲每天掛天邊。

我不再哭泣了，雖然二二八，讓媽媽的淚水從年輕流到年老。

我不再哭泣了，雖然二二八，讓爸爸的血水滿街到處流。

我不再哭泣了

得通順明白，我將它翻成中文，然後再以原文呈現給大家。

掉下眼淚。這首歌代表我們的寬恕和仁慈，歌詞原是用臺語寫成，有押韻，為了讓年輕一代讀

們 的 專 制 政 權 ，這 是 臺 灣 人 民 的 善 良 。每 當 我 聽 到 ﹁ 我 不 再 哭 泣 了 ﹂的 歌 曲 ，內 心 十 分 激 動 ，常

臺灣人民有極大的心胸寬恕敵人，我們不以牙還牙，而是以寬容的態度，對待曾經加害我

2 2 2

不是我不把它忘記，是因為我到現在還沒看到真正的公義。 還我真正的歷史，讓我撥開無緣無故罩在心頭的黑霧。 還我人性的尊嚴，讓我心甘情願丟下手中的刀劍。

我不再哭泣了，如果可能，我要將爸爸的血水化做肥料，撒在故鄉的田園。

我不再哭泣了，如果可能，我要將媽媽的眼淚用雨水來攪拌，倒入故鄉的溪流。 我不再哭泣了，我不再哭泣了。 直到這塊土地開遍民主、自由、和平的花朵。 直到我們的子孫不用再流浪。 在此建造他們永遠的家，在此建造他們永遠的家。

阮無愛擱哮（臺語） 阮無愛擱哮，雖然二二八，予阿爸的血水滿街四界流。 阮無愛擱哮，雖然二二八，予阿母的目屎少年流到老。

第五章 重拾尊嚴

四十幾年來，無有翁婿的日子，烏雲逐日掛天邊。

馬鞍藤的春天

2 2 2

馬鞍藤的春天

第五章 重拾尊嚴

四十幾年來，無有阿爸的暗暝，夜鳥逐暝為我啼。

麼過去數十年來，默默承受苦難的朋友們，都值得我們尊敬和稱讚。

純，真正的智慧是坦誠，真正的力量是謙和。﹂如果真正的偉大、智慧和力量是這樣界定，那

寫到這裡，使我想起麥克阿瑟將軍為兒子的祈禱文裡，有一句話說：﹁真正的偉大是單

在茲啟造怹永遠的兜，在茲啟造怹永遠的兜。

直到阮的子孫毋免擱流浪。

直到這塊土地開遍民主、自由、和平的花草。

阮無愛擱哮，阮無愛擱哮。

阮無愛擱哮，若會當，阮欲將阿母的目屎用雨水來攪，倒入故鄉的溪溝。

阮無愛擱哮，若會當，阮欲將阿爸的血水化做肥料，撒在故鄉的田頭。

還我人性的尊嚴，予阮心甘情願擲落手中的刀劍。

還我真實的歷史，予阮撥開白白罩在心頭的暗霧。

毋是阮無愛將汝放未記，因為阮到今猶未看著四正公義。

毋是阮未曉用嘴齒賠嘴齒，是阮知影冤冤相報無了時。

2 2 2

註釋 李 清 亮 ： （ 一 九 二 七 十二年。

77

第五章 重拾尊嚴

）， 澎 湖 縣 人， 因 李 媽 兜「 臺 灣 民 主 自 治 同 盟 案 」， 依「 參 加 叛 亂 之 組 織 」 之 罪 名， 判 刑 —

馬鞍藤的春天

2 2 2

馬鞍藤的春天

第五章 重拾尊嚴 2 2 2

第六章

公 義 僕 人

獨自登上綠島

馬鞍藤的春天

第六章 公義僕人

第六章 公義僕人

面都深深的印在我的腦海裡。一九六五年我在青島東路軍法處看守所，從綠島移監至看守所的

一九六三年，當我關在三張犁留質室時，曾聽在綠島關過的難友，描述綠島情景，每個畫

獲所喪失的人性尊嚴。

何走過來。這一路走來顛沛、非常辛苦，靠著朋友們無私的愛心及上帝的眷顧，我才能慢慢重

時我已六十歲，孩子也長大了，我的生活有顯著的改善。我提起勇氣回頭看，回顧這一生是如

解嚴後的十幾年，我內心還有﹁警總﹂的陰影，公元兩千年政黨輪替，我才放心一些，那

然沉重，無法邁開腳步，慢慢適應才能恢復他原來走路的樣子。

心，每說一句話都很謹慎。這種情形像腳鐐戴久的人，有一天被鬆開，剛開始走路的樣子，依

治環境改變不少，但是我內心依然有陰影，不相信它能徹頭徹尾的轉化，每走一步路都很小

一九八七年臺灣解嚴，那時我已四十六歲，我的大兒子恩祈只有十歲，雖然我瞭解臺灣政

2 2 2

難友，對我描述得更為詳盡。當時我只能用想像揣摩綠島的情況，經過三十八年後，我在二 三年獨自前往綠島，想要看看當初難友們所描述的綠島。 ○○

當我登上綠島才發現，當時難友們所描述的景物，似乎都改變面貌。由於我懷著不安的心

情去綠島，不敢詢問貝殼沙灘、燕子洞、難友葬身之地與新生訓導處的確切地點，只看到綠洲

山莊大門深鎖。走到人權紀念碑前，我在牆上急切地尋找自己的名字，看到紀念碑上的碑文：

「在那時代，有多少母親為了她們被囚禁在這小島上的孩子，長夜哭泣！」

我 想 到 我 的 母 親 ，想 到 曾 囚 禁 在 這 裡 的 朋 友 和 同 學 ，也 想 到 他 們 的 父 母 ，眼 前 一 片 模 糊 ，淚

水盈眶。我在堤岸眺望臺東，一水之隔，浪濤拍岸，默想過去，正低頭時，看到一粒小米在走

動，再仔細一看，是寄居蟹，昔日難友們所說的小貝殼一定還沒絕跡，昔日難友的故事，也不

七年十二月二十九日﹁臺灣民間真相與和解促進會﹂成立，這時距解嚴已逾二十 ○○

口述歷史

會隨著時間而煙消雲散。小貝殼給我的感動，我要為所經歷過的歷史作見證。

二

第六章 公義僕人

年，可是臺灣政府和社會對轉型正義之處理仍然未盡完善。

馬鞍藤的春天

2 2 2

馬鞍藤的春天

第六章 公義僕人

九年三月初，﹁臺灣民間真相與和解促進會﹂的專案執行鍾瀚慧小姐來函，問我 ○○

魘﹂，若能成為文字敘述，豈不是得到最好的釋放。

說，埋藏在我內心深處的難處，讓我傾訴積壓在心頭的委屈，甚至﹁連自己的妻小都不知的夢

夜常常驚醒，嚇得滿身大汗，然後背著家人偷偷地拭著淚水。如今居然有年輕人願意聽我訴

數 十 年 來 ，從 外 表 看 ，很 少 人 能 看 出 我 內 心 的 煎 熬 和 痛 苦 。到 了 夜 晚 時 ，我 依 然 惡 夢 連 連 ，半

待我，這使我感到溫馨又驚喜。

們不只年輕且學有專長，而我是一位極平凡、默默無聞的小人物，他們卻以非常親切的態度款

會﹂理事長的吳乃德研究員、該會執行秘書葉虹靈小姐與中央研究院林雪芳真誠地接待我。他

於是我前往中央研究院社會學研究所新建的大樓，包括當時任﹁臺灣民間真相與和解促進

是否願意接受白色恐怖那段歷史的口述訪談。

在二

開始，對歷史真相的追尋仍有待努力。

尋真相。至目前為止，臺灣政府只完成補償受害者的工作，對加害者與加害體制的反省還沒有

轉型正義有三個任務，第一、賠償受害者，第二、追訴加害者或反省加害體制，第三、追

2 2 2

九年七月十九日到 ○○

九年六月，由林世煜老師帶領幾位學生，在陳文成博士紀念基金會訪問我。後來 ○○

綠島青年體驗營 二

林世煜老師又邀請我參加第四屆綠島人權之路青年體驗營，時間是二

二 十 二 日 共 四 天 。工 作 人 員 有 十 九 位 ，指 導 老 師 有 九 位 ，政 治 受 難 者 有 十 一 位 ，學 員 有 六 十 四 位 。

他們來自臺灣各大學，甚至包括澳洲、新加坡、馬來西亞、韓國及日本的留學生。營隊分成六

小隊，每隊都有長輩、隊輔、小小隊輔和隊員，每小隊十三至十五人，以母雞帶小雞的方式參 加各種課程和活動。

參加綠島人權之路青年體驗營的人數眾多，且都是青年人，所安排的課程非常理想，也非

常緊湊。第一天，學員在臺東集合前往富岡漁港，體驗難友們當時搭船押解至綠島，所忍受的

第六章 公義僕人

省工委系列﹂之紀錄片。中餐後安排﹁六 —

年代的白色恐怖﹂課 ○

年代白色恐怖綠島監禁地﹁新生訓導處﹂，接著 ○

暈船之苦。接著是﹁行過鬼門關﹂、﹁祭拜十三中隊﹂，並觀看紀錄片﹁白色見證﹂，晚餐之 後，再看﹁白色恐怖概論﹂的紀錄片。

年代白色恐怖 ○

第二天課程是﹁島鎖青春﹂，參觀五 放映﹁五

馬鞍藤的春天

2 2 2

2009 年參加綠島人權體驗營，手持難友沈匡宇素描畫解說

程，﹁樓鎖青春

參觀六 —

年代白色恐怖綠島監禁地：綠洲山莊﹂。晚餐後，進行﹁聽，他們 ○

說那些年代﹂，在公館國小的操場上，在星空下，讓年輕人與長輩夜談，分享與討論，年輕人

政治受難者家屬的世界﹂、﹁受難者的記憶 —

白色恐怖監禁地概覽﹂，並觀看電影﹁超級大國民﹂，電影 —

發問的問題很多元很有趣，氣氛十分融洽。 第三天，課程為﹁那個時代

放映後也有討論。中餐之後接著﹁隱形的受難者

藝文晚會﹂。 —

拼圖﹂、﹁拼湊長輩記憶中的白色恐怖﹂，晚餐後接著﹁如何處理歷史遺緒﹂、﹁穿越時空的 延續

第四天的課程有﹁綜合討論﹂、﹁年輕人可以做甚麼﹂、﹁我以青春為你護航﹂，最後我

們在人權紀念碑前為青年朋友舉行結業式，經過四天密集的課程，學員們終於可以體驗﹁放 封﹂、﹁綠島的最後回眸﹂，讓他們在綠島自由活動一小時。

這次的綠島人權之路青年體驗營，我深深感受年輕人們的熱情，當他們說﹁我以青春為你

護航﹂，是多麼感人的畫面。在綠島，我遇見的難友各有自己不同的故事，有一位八十三歲的

難 友 朱 煒 煌 ，在 綠 島 囚 禁 三 十 二 年 ，他 上 無 父 母 兄 弟 姐 妹 ，下 無 兒 孫 ，孤 零 零 地 一 個 人 住 高 雄 。

第六章 公義僕人

另一位七十八歲四川籍難友毛扶正，來臺時才十八歲，在他哥哥工作的美頌艦服務，他的哥哥

馬鞍藤的春天

2 2 2

一 ○

馬鞍藤的春天

第六章 公義僕人

年第五屆白色之路青年體驗營，在昔日警總景美軍法處看守所舉行，時間是二月 ○

景美青年體驗營 二

玲，演奏一系列的大提琴曲目。

和媳婦呂姿慧及兩位同學演奏弦樂四重奏，難友歐陽劍華和張常美的兒子歐陽慧儒及媳婦魏佳

我的兒子恩祈和恩欣也陪我聆聽蕭阿勤老師的專題演講，最後一天的晚會我的小兒子恩欣

役工廠及解說當年的生活狀況外，也到六張犁公墓三區的亂葬崗，祭拜政治受難者的亡靈。

二日至二月五日共四天，課程與上一屆差不多，所不同的是除了由長輩帶青年們導覽押房、外

希望。

對塵封已久的那段恐怖歷史，有新的認識，同時開啟我們受創傷的心靈，使我們對未來充滿著

是多麼笨拙，精神多麼不濟，年輕人總是耐心的傾聽。無疑的，這次體驗營，使這一代年輕人

我有很多心得與感想，其中令我感動的，是年輕人非常尊重參與的長輩，儘管我們的言詞

要 這 麼 傷 心 的 哭 泣 。年 輕 人 輕 聲 的 問 說 ： ﹁ 霧 散 了 ，景 物 終 於 清 晰 ，但 為 甚 麼 都 含 著 眼 淚 呢 ？ ﹂

被槍決，他則被判五年。他在結業式中不禁流淚，有一位女同學過去緊緊地擁抱他，安慰他不

2 2 2

我向營會的同學說，我不屬於某特定的群體，對不同立場的朋友沒有敵意，我是一位心平

氣和的人，從來沒有偏激的想法和武斷的心態，只關心後代子孫的利益。我畢生最大的苦難已

有生命就有故事

過去，希望社會能更文明、更有人性，期待臺灣能成為有公義的社會，大家安居樂業。

參加綠島和景美人權之路青年體驗營之後，我深深地感到，要讓更多年輕人瞭解白色恐怖

這段歷史。戒嚴時期的警總軍法處景美看守所、綠島監獄遺址和建築依然保留，如果能有更多 政治受難者，願意現身說法，對還原歷史有莫大的幫助。

在那個沒有人權的時代，許多受難者出獄後，面對親友的疏離，社會的歧視、求職的困難

及被嚴密的監控，內心的痛苦和憂心是外人很難想像。我們從人生的谷底走來，生命彷彿燃燒

殆盡，過去受的苦難卻越埋越深。倘若我們能勇敢的站出來，在綠島及景美的遺址上，和大家

第六章 公義僕人

分享這段心路歷程，讓年輕人從我們的故事中體會人權的重要，並吸取歷史的教訓，那麼我們 的故事就有生命，且能延續下去。

馬鞍藤的春天

2 2 2

馬鞍藤的春天

有故事就有寄託

第六章 公義僕人

頻拭淚。另一位來自雲南的朋友問我，如何把人權的概念傳遞到大陸，我說一粒蘋果種子不

求，希望能和我擁抱，後來她忍不住哭泣，我想這是生命的觸動感染在座的每一位，大家都頻

直到年老，如今對還原歷史的使命感。其中一位來自蘭州的朋友舉起手，她說她只有一個要

以及何種力量支持我走出來兩個問題。我分享無辜被捕、監禁的過程，以及出獄後的困境，一

十幾位大陸維護人權工作者代表也曾來景美園區參訪，在座談會中，他們只問我為何被關

以願意不辭辛苦在歷史的遺址上現身說法。

為所愛的人操勞，雖然我不認識你們，但我愛祖先留下的這塊土地，我愛後代的子子孫孫，所

恨 ，因 為 我 的 心 中 有 愛 。他 接 著 問 我 愛 是 什 麼 ，我 說 愛 的 本 質 就 是 操 勞 ，具 體 代 表 就 是 母 愛 ，我

很喜歡和聽眾互動，有一位中和高中的學生曾經問我，現在心中是否還有恨，我告訴他我沒有

園區協助導覽工作，和不同階層、不同年齡的參訪者分享我的生命故事，成為一種寄託。我

自己是屬於這裡的一員，一種使命感鞭策我更熱誠付出，燃燒我的生命力。三年來，我在景美

幾年前，我開始在景美人權文化園區，以我的親身經歷的生命故事導覽，解說之餘，深感

2 2 2

馬鞍藤的春天

第六章 公義僕人

知可生成多少蘋果，我希望她是人權種

子，能在大陸發芽成長。

聽眾們問題大同小異，但是北一女的

資優生問題既多又深入，他們說歷史課本

被操控，來到這裡才真正的認識臺灣近代

歷史。這些可愛的學生們有時也會問我和

歷史無關的問題，例如我有沒有結婚，有

孩子嗎，有誰敢嫁給我等問題。我回答說

我結婚二十多年，為了保護妻兒，從來沒

有透露坐過牢的事，直到我六十歲，拿到

政府所發的補償金，自費印了一本書︽不

敢向牽手提起的苦難故事︾後，有一天我

太太無意中在床下發現一大堆無處可發的

新書，她翻一翻，到了晚上我回家時，她

2 2 2

作者於景美人權文化園區為大溪高中學生導覽

馬鞍藤的春天 第六章 公義僕人 2 2 2

作者於景美人權文化園區為大溪高中學生導覽

淡淡的說，女人心海底針，男人心比海更深，完全沒有因為我曾是政治犯的身分而受驚嚇。

我喜歡在導覽過程中加入歌聲，因為一首歌就有一個動人故事。我會在導覽之前先瞭解聽

眾的身分背景，利用他們熟悉的事物，調整導覽的內容。例如軍校生的導覽中，我會先和他們

一 起 唱 黃 埔 軍 魂 。國 外 回 來 的 長 者 ，我 會 和 他 們 一 起 唱 ﹁ 黃 昏 的 故 鄉 ﹂，吸 引 他 們 的 注 意 力 ，進

而願意聽我的受難故事。導覽過程中有時也會碰到比較吵雜、活潑的國中生，我的音量會越來 越低，直到他們聽不清楚，猛然抬頭看我，我再繼續提高音量解說。

記得有一次去木柵國小，面對一百多位小朋友，我選擇用歌聲傳達我的故事，每當我的故

事告一段落後，台下有一位自閉生，馬上舉起手說他也想唱歌，兩位老師在他身旁安撫他，但

他還是不停舉手表達想唱歌的慾望。老師事後和我分享，說到這位自閉生從來不曾發言，對環

境周遭的變化沒有反應，這是他第一次如此強烈表達自己的意見，看到如此景象老師與我都感 到很安慰。

我的人生在開始導覽之後更五彩繽紛，我常在搭乘捷運時，遇到年輕人和我打招呼，這些

都是曾在景美人權文化園區來參觀的學生。甚至搭乘往臺中東勢的豐原客運上，下車前有位女

第六章 公義僕人

同學堵住車門，問我說：﹁陳老師你來這裡做什麼？﹂並且要我猜猜她是誰，原來她曾參加綠

馬鞍藤的春天

2 2 2

回饋。 二

馬鞍藤的春天

坦誠的態度融入學校課程裡。

第六章 公義僕人

我覺得臺灣的社會已經發展到可以正視過去的傷痕歷史，未來希望能扎根在教育中，以開放、

欄中。她事後以﹁回憶白色恐怖﹂為題，寫了一篇報導，刊登在﹁民主研究室﹂網路報當中。

難者的現身說法，與部長積極保存白色恐怖歷史的記憶理念，彷彿以隔空對談的方式呈現在專

房裡，在有限的空間中，日常作息的方式。她同時還訪問文化部部長龍應台，讓我這位政治受

灣解嚴二十五年來，對於人權發展的專欄。當天，我在押房替她解說，用肢體語言表達關押牢

一二年十月，有一位美國專欄女作家安柏．帕契專程訪問我，因為她要寫一篇關於臺 ○

然流露，完全表現在他們的行為與言語中，從這一切當中，我感到十分的溫暖，這也是最好的

前輩們，心疼我們過去所遭受的苦難，自動自發投入人權教育推廣的工作，並且愛我們的心自

我的生命也和這批年輕人一起成長，看著他們從不認識臺灣近代史，直到瞭解，進而尊重

已經就讀研究所，改讀社會學系，我想這是生命故事潛移默化的作用。

島的青年體驗營，我記得她是中山醫學院公共衛生學系的學生，名字都還記得，她分享說，她

2 2 2

第七章

見 證 應 許

馬鞍藤的春天

存謙卑的心與上帝同行

第七章 見證應許

第七章 見證應許

恩 欣 ，老 三 叫 恩 恬 。他 們 以 父 母 為 榜 樣 ，敬 畏 上 帝 ，行 公 義 ，好 憐 憫 ，存 謙 卑 的 心 與 上 帝 同 行 。

上帝賜給我們三個可愛乖巧的兒女。他們在人格上都有健全的發展。老大叫恩祈，老二叫

的呼喚，小朋友也學會我們的叫聲。

或該回家。我們學電影中泰山呼叫野生動物的叫法﹁哦嗚！哦﹂，村裡的人常常可以聽到我們

友叫我牛爸爸，叫我太太牛媽媽。因為我們在山上放牛時會唱聖詩，會高聲呼喚牛隻不要走遠

在湖口羊喜窩養牛時，村莊的人無論大人、小孩甚至老人家都認識我們。大人們跟著小朋

帝的道路，遵行祂的話，我們感恩讚美主，所到之處留下順服，謙卑的好見證。

泊的生活而不埋怨。我們一手緊緊拉住上帝的手，一手緊緊拉住孩子的手，總是滿心歡喜走上

我苦難的時候賜給我一位賢淑的終身伴侶，她守著上帝的道，與我一起度過貧困潦倒，流浪漂

我的一生從表面上看是輸，其實是贏，雖然是挫敗，但每走一步都有上帝的祝福。上帝在

2 2 2

帶領孩子走向光明之路

過 去 三 十 多 年 ，我 像 一 隻 爬 牆 的 蝸 牛 ，背 著 重 重 的 殼 ，緩 緩 向 前 進 ，每 走 一 步 就 留 下 痕 跡 。

我一心一意把這個家帶到更好的層面，把孩子帶上光明之路，替孩子所取的名字就有感恩、祈 禱、歡欣和恬靜的意涵。

我們的境遇雖然非常困苦，但基督是我家之主，家庭是我的生活重心，孩子是我的未來希

望 。孩 子 從 小 上 主 日 學 ，參 加 青 少 年 團 契 ，至 今 沒 有 離 開 教 會 。戒 嚴 時 期 ，我 不 方 便 上 教 會 ，但

湖口教會的會友主動來到我們的農舍作家庭禮拜，基督的大愛臨到我們的家，並深植在孩子的 心中。

羊喜窩因地形的關係，天線要拉到山頂才能收視得到，也因此常常斷斷續續不清晰，我試 著不看電視教育孩子，這是很好的機會，我要好好地把握。

我相信，人格是循著一定的階段發展，不可能超越某階段，因為這個小小的體會，我以循

序漸進、潛移默化的方式，教養我的孩子們。我用手提錄放音機，播放兒童故事的錄音帶給孩

第七章 見證應許

子們聽，取代電視機的娛樂。那時恩祈五歲，恩欣三歲，恩恬兩歲，他們聽得津津有味，一遍

馬鞍藤的春天

2 2 2

馬鞍藤的春天

第七章 見證應許

念故鄉呼喚的那一段。我告訴孩子們，那些離鄉背井的異鄉客，思念故鄉的情懷如此迫切，我

我配合音樂表演農耕的動作，抓住孩子們的想像，恩欣最喜歡播種這一段，我則比較喜歡對思

我 喜 歡 播 放 德 弗 札 克 的 ﹁ 新 世 界 交 響 曲 ﹂，曲 子 描 述 耕 作 、播 種 、收 割 的 情 境 ，曲 調 很 輕 快 。

之後，不向命運低頭，不屈不撓的精神。

會要他們注意聽﹁命運之神﹂正急切地敲門﹁咚！咚！咚！咚﹂。藉此也可體會貝多芬在耳聾

能力。我們也會導引他們聆聽音樂內容，加強想像力，如果播放貝多芬的﹁命運交響曲﹂，我

兩年後，我們播放兒童鋼琴曲、古典音樂或交響樂曲，訓練他們的音感，培養欣賞音樂的

的故事。

相，並救了以色列全家族到埃及避免飢荒，以及摩西帶領以色列人出埃及，在曠野流浪四十年

長子名份，得到雙倍的祝福。雅各的小兒子約瑟被同父異母的哥哥賣到埃及，後來當埃及的宰

的燈下，一家五口擠在床上，講聖經故事。孩子們最愛聽雅各以紅豆湯，騙取他雙胞胎哥哥的

雨勢很大，水氣會從瓦縫處飄進來。我們張開蚊帳，上面覆蓋報紙或塑膠布阻擋水氣，在微弱

我們的屋頂是薄薄的紅瓦片，用石頭壓著，屋頂會留幾塊小玻璃，讓光線投射進來，有時

又一遍，我們也買些學前教育、兒童叢書或圖片，訓練他們看圖說故事。

2 2 2

對這首曲子的感受比較深刻，或許它的意境，就是許多被迫流亡到國外，不能回臺灣的朋友的

培養孩子閱讀習慣

心靈寫照。

孩子還小的時候，對於我所描述的感受或樂曲的情境似懂非懂，但他們又會點點頭。他們

對一切的事物都是直接反應，對於抽象思考能力的訓練，卻少之又少。我常到書店選購合乎他

們興趣的兒童叢書，讓他們閱讀，希望藉著書中有趣的角色和情節，引導他們產生參與外界新 鮮情境的興趣。

我們買一台小學生用的口風琴，我太太一邊吹氣，一邊教他們按琴鍵，按出心中的歌。後

來 我 們 存 了 一 些 錢 ，買 一 台 舊 鋼 琴 ，教 他 們 開 始 學 彈 鋼 琴 。我 們 很 珍 惜 這 架 鋼 琴 ，每 次 下 雨 ，就

用 塑 膠 布 將 它 覆 蓋 起 來 ，並 用 電 燈 泡 加 溫 保 持 乾 燥 ，否 則 受 潮 後 ，琴 鍵 彈 下 去 ，再 也 彈 跳 不 起 來 。

孩子上小學時，天剛亮，我會先把牛拴在樹下，然後清掃牛舍，恩祈也跟著起床，在牛舍

旁 大 聲 朗 誦 有 趣 的 文 章 。等 他 把 每 一 本 都 唸 得 滾 瓜 爛 熟 ，我 會 再 去 買 十 幾 本 回 來 ，六 年 下 來 ，他

第七章 見證應許

已熟讀了四百多本，奠定他養成閱讀課外優良書籍的習慣。

馬鞍藤的春天

2 2 2

馬鞍藤的春天

孩子在愛中成長

第七章 見證應許

恩祈在讀新竹高中時，我讓他住校，如此可以學習自立，並學習與同學相處之道。他在校

兩位音樂老師站在禮堂門口，等待來自竹東高中的評審老師。老師們很客氣將我領到貴賓席座

趕完，開著貨車，穿著髒髒的工作服前往。抵達學校已經一點四十分，合唱比賽還沒開始，有

我能參加。因我要到龍潭超高壓變電所移幾棵大榕樹，不確定是否能去，最後我還是把工作

早就到教室看聖經。他很高興我去看他，他告訴我，當天下午一點半，學校有合唱比賽，希望

值得一提的是，他讀高二時，有一次天剛亮，我就去新竹中學宿舍找他，他不在宿舍，老

叫他﹁教父﹂。到大學時，同學叫他﹁跑得很快的神父﹂。

參加合唱團、弦樂社，也喜歡運動，常常在後山慢跑。也養成每天看聖經的習慣，以致同學都

產生的消極情緒。

諧共處的品德。同時我也選擇具備文學筆法的書籍，以化解他們正值少年，而且因家境窮困所

受所經歷的情節，拓寬他們的思路，進而開發他們的潛能，學習尊重他人及養成與自然萬物和

當 他 們 邁 入 青 少 年 時 期 ，我 選 購 激 發 他 們 感 覺 與 想 像 的 讀 物 ，希 望 他 們 學 習 書 中 的 人 物 ，感

2 2 2

馬鞍藤的春天

位，全場只有我是家長，輪到恩祈那一班演

唱，他因為是伴奏，所以走在前面，神情

愉快地向我揮手。他以我為榮，我以他為

傲，這是合乎聖經所說的：﹁你們做兒女

的，要以父母為榮。你們做父母的要以兒女 為冠冕。﹂

恩祈讀成功大學時，他到臺南民族路教

會參加青年團契，洪溫柔牧師告訴他成大有

﹁學生基督徒運動﹂社團，每週四聚會。他

等於參加兩個青年團契，熱心奉獻，也任兩

個團契的會長，訓練他服務的熱忱和責任。

成大新生盃運動會時，體育老師看到他

在韻律操項目的表現，發現他的節奏感很

好，鼓勵他參加學校的田徑隊，訓練短跑和

第七章 見證應許

2 2 2

作者常在半夜寫信給恩祈

馬鞍藤的春天

金希文詞

第七章 見證應許

如果皓皓的藍天不能見證我的殷切和忠誠。

如果我的眼睛不能流淚，如果我的心腸不能疼痛，

主，沒收我的金邊聖經，沒收我的福音單張，

如果我的雙手不能見證，如果我的汗水不能見證。

主，沒收我的受洗證書，沒收我的查經筆記，

如果

我記得有一次，他在週報寫一首金希文的詞﹁如果﹂：

習謙卑，以寬厚待人，在信仰上有所長進。

發 現 他 在 短 時 間 內 ，能 同 時 接 受 多 種 資 訊 ，能 推 理 也 能 抽 象 的 思 考 。他 開 始 探 討 生 命 的 意 義 ，學

大學時，他每週會寄週報給團契契友和家人，報告他的生活情形、學習的狀況和心得。我

驕，敗不餒，在未來人生的道路上，受益無窮。

遠也由五公尺多進步到六公尺四二，參加大專乙組第七名。恩祈在田徑隊學會運動精神，勝不

跳遠。從大學二年級開始，他參加三年大專運動會，連續三屆都獲得四百公尺接力賽金牌，跳

2 2 2

如果汪汪大海不能見證我的奉獻與愛心， 如果悠悠的年歲不能見證我的執著與決心。 主啊！沒收我的十字架。

把孩子的手交給上帝 恩祈瞭解言行一致很重要，不但要明白主

成大田徑化工系的隊員組成「化」字 （右起陳恩祈、陳美燕、林順安）

的道理，還要身體力行，從他國中起，就知道 體諒父母的辛苦，有空就幫助我一起工作，是 很貼心的孩子。 如今他已經長大成人，我把他的手交給上 帝，以後的歲月，我依然關懷他的生活，但不 能像還年少時教導他，所以我們只能在經濟和

第七章 見證應許

精神上支持他，支持他去愛他值得愛的人，走 他愛走的路。

馬鞍藤的春天

2 2 2

馬鞍藤的春天

第七章 見證應許

竹。

熱鬧，也可以看到電視節目，街上很多電動玩具

後來我們在楊梅分期付款買了國宅，那裡比較

媽媽也調動兩次工作單位，一是在林口，一是在新

出晚歸，有時到南部工作，好幾天才回家，他們的

們在需要特別關心的青少年時期，我東奔西跑，早

很順利，恩欣和恩恬都遭遇到挫折和困難。因為他

我們三個孩子在成長過程中，並不像恩祈走得

2 2 2

衡量，但我對他們的教誨與愛則是一樣。

我瞭解到孩子如同我們的手指，都不一樣長，天資和志趣也不盡相同，無法以同樣的標準

式，生活習慣和學習態度影響很大。

店，對成長中的孩子有很強的吸引力，他們花很多時間坐在電動玩具面前，這對他們的思考方

恩恬學舞蹈

接納 愛 教導與管教

我 心 中 永 遠 放 一 個 天 秤 ，天 秤 的 一 邊 放 ﹁ 接 納 ﹂和 ﹁ 愛 ﹂，另 一 邊 是 ﹁ 教 導 ﹂和 ﹁ 管 教 ﹂。

相信若只有﹁接納﹂和﹁愛﹂，如缺少﹁教導﹂和﹁管教﹂，孩子長大後會變得任性和自私。

反過來說，如果只有﹁教導﹂和﹁管教﹂，而缺乏﹁接納﹂和﹁愛﹂，長大後可能叛逆或言行 不一，甚至遠離正道。

恩欣國中時，雖然沒編入升學班，但我們卻一樣愛他。他小時候，我們曾買練習用的小提

琴 送 給 他 ，他 覺 得 有 興 趣 ，就 和 臺 南 家 專 畢 業 的 余 雯 琪 老 師 學 琴 。後 來 我 們 到 新 竹 啟 信 教 會 ，請

吳恩情牧師教他拉琴，恩欣拉梁祝小提琴協奏曲給我們聽時，我真是太高興。

恩欣的老師吳恩情牧師，出身於基督教家庭，他的父親是以收購廢棄品為生。九歲時，吳

恩情在整理廢棄品時，拉動未爆彈的引信，結果轟然一聲巨響，他左手的四根手指頭被炸斷。

左手指頭是用來按琴弦，缺少四指拉小提琴，勢必要換右手按弦，左手拉弓。指導他的陳廷輝

老師，教他將琴弓放在殘留微凸的指節中，用小指頭扣住弓來演奏小提琴。剛開始，琴弓一直

第七章 見證應許

掉 落 ，吳 恩 情 牧 師 不 氣 餒 ，持 續 練 習 ，久 而 久 之 ，控 制 琴 弓 的 小 指 頭 日 漸 肥 大 有 力 ，越 來 越 穩 ，琴

馬鞍藤的春天

2 2 2

馬鞍藤的春天 2 2 2

們，其中一位女同學問我：﹁伯父，你的

奏，我去聆聽，鄰座是基隆省中的女同學

有一次，他們在基隆市文化中心演

也都聽說有一位叫﹁首席﹂的男生。

少有男生，所以他的名氣大，連外校女同學

團首席，同學都叫他﹁首席﹂，那時音樂班

花很多時間練琴。他在音樂班管弦樂團是樂

音樂系，嚮往有一天能上台演奏，所以每天

恩欣讀高中時，目標設定報考各大學的

築 夢 踏 實 美 夢 成 真

怕挫折的精神。

拉小提琴的技巧，更能以身教，鼓勵恩欣不

藝也跟著進步神速。吳牧師不但能教導恩欣

第七章 見證應許

恩欣大學時勤練小提琴

小孩參加表演嗎？﹂我回答說：﹁有。﹂她又問：﹁女生還是男生？﹂我說：﹁是男孩子。﹂

她又問：﹁是不是首席？﹂我說：﹁他叫陳恩欣。﹂女同學好像發現新大陸那樣興奮，趕快告

訴同學：﹁你們看，伯父是首席的爸爸。﹂我猜想，他們以為我這麼貌不驚人的爸爸，怎可能

生出那麼優秀的兒子。我自己也想想，過去的歲月這麼辛苦，恩欣的表現實在超過我的所想所 求，真是應驗那句俗語﹁歹竹出好筍﹂。

恩欣剛考上輔仁大學音樂系時，我立刻打聽好的老師。因為好老師瞭解學生的優缺點，能

啟 發 興 趣 ，讓 學 生 更 進 一 步 ，更 上 一 層 樓 。我 不 希 望 老 師 以 譏 諷 學 生 或 自 命 不 凡 的 方 式 教 導 ，恩

欣過去的老師如余雯琪、吳恩情、劉姝嬋、陳任遠、賴惠文主任，都是我心目中的好老師，我 十分感謝他們，並且存有誠摯且永恆的敬意。

耳 聞 師 大 有 一 位 專 任 教 授 陳 沁 紅 ，同 時 也 在 輔 大 兼 任 ，是 位 好 老 師 。但 是 依 學 校 的 規 定 ，音

樂系的指導教授只能收二到三位學生，而且規定除甄試第一名外，學生不能選擇老師。那一屆

小提琴甄試第一名的學生，選擇臺灣藝術學院就讀，陳沁紅教授剛好有一位學生畢業，可再收

一 位 學 生 。我 帶 著 恩 祈 、恩 欣 親 自 拜 訪 她 ，第 一 次 見 面 時 ，老 師 不 滿 意 恩 欣 的 基 本 弓 法 及 動 作 ，經

第七章 見證應許

教導和糾正後，約下週再去試試。在這個星期內，恩欣一直在鏡子前修正基本弓法，不斷依照

馬鞍藤的春天

2 2 2

馬鞍藤的春天 第七章 見證應許

孩子利用錄音機學英語

2 2 2

恩欣三歲時在埔心純青農場，背景農場為作者規劃與開墾

老師的意見練習。

一星期過後，第二次會面，老師仍然猶豫不決，是否要收恩欣為學生，她希望恩欣能先請

教之前教過他的老師意見後，約好第三次找她，但老師強調，不希望大人陪著恩欣一起。我才

恍然大悟，孩子已經長大，一切要靠自己，我應該把緊握他的手鬆開，把他完完全全交給上帝 帶領。

第三次，他獨自拜訪老師，表明老師如能給他機會學習，他會認真用功的練琴，最後名指 揮家同時也是音樂系主任郭聯昌，安排陳沁紅教授當恩欣的指導老師。

在 大 學 四 年 中 ，學 校 有 多 次 在 國 家 音 樂 廳 公 演 ，最 後 一 次 演 出 貝 多 芬 第 九 交 響 曲 ﹁ 合 唱 ﹂。

這首樂曲，尤其最後一首樂章的﹁歡樂頌﹂，恩欣從小就很喜歡，恩欣從小就想當音樂家，經 過這麼長時間的努力，終於達成願望，我也替他高興。

畢 業 後 恩 欣 服 兵 役 ，在 軍 中 任 軍 樂 隊 的 指 揮 ，也 學 習 中 提 琴 和 薩 克 斯 風 管 樂 的 演 奏 技 巧 ，服

完兵役後，繼續在輔大音樂系研究所攻讀碩士。畢業時，他指揮四十人的管絃樂團，曲目是貝 多芬的﹁命運﹂。

第七章 見證應許

看著恩欣小時候的夢想，長大慢慢實現，我覺得，父母有責任鼓勵孩子做偉大的夢，但追

馬鞍藤的春天

2 2 2

馬鞍藤的春天 第七章 見證應許

1981 年恩欣與恩恬在羊喜窩嬉戲

2 2 2

1982 年朋友葉倫問帶孩子來訪，圖後方為作者當時居所羊喜窩農舍

夢的過程，需要勇氣與努力，也要有不放棄、不氣餒的精神，才能築夢踏實，美夢終有成真的 一日。

我自己是白色恐怖時期的受難者，年輕時的美夢都因五年的牢獄之災而幻滅，之後只能為

生 活 奔 波 勞 苦 ，談 不 上 什 麼 夢 想 。看 到 兒 女 們 不 因 父 親 的 身 份 而 自 暴 自 棄 ，反 而 能 大 膽 逐 夢 ，並

一一年十二月十日，國家人權博物館籌備處在昔日警總軍法處景美看守所遺址正式掛 ○

重建臺灣的心靈

踏實的走出自己的道路，我感到十分欣慰。

二

牌 運 作 ，這 意 味 著 這 段 歷 史 已 受 到 重 視 。景 美 和 綠 島 兩 處 人 權 文 化 園 區 已 成 為 最 珍 貴 的 資 產 ，這 資產所發揮的功能和價值，將是我們這一代留給後代子孫的無價之寶。

由於大家的努力，我已看到夢寐以求的願景慢慢成型，就是人權博物館的基地和歷史建築

的維護與保存，成為推廣人權教育更為穩固的磐石。館內環境、景觀的管理，白色恐怖相關文

物的蒐集與典藏，有計畫的培訓導覽解說員，加快受難者或家屬訪談的腳步，廣泛接納學者及

第七章 見證應許

關心這段歷史之文史工作者的意見，希望這負面歷史的遺址，成為政治人權教育的最佳場域。

馬鞍藤的春天

2 2 2

馬鞍藤的春天

接續前人的休止符

第七章 見證應許

我相信人類歷史最好的時代不是過去，而是未來。哥德的浮士德最後的尾聲，發出﹁啊！

有幸為歷史的遺址作見證，這是我始料未及的事，我願像落日所映出的餘暉光彩，照耀這

已經願意和大眾分享過去的經歷，這不僅是我跨越的一步，更是見證臺灣社會的進步。

我 感 到 不 安 全 。這 幾 十 年 ，社 會 迅 速 的 變 遷 ，不 但 在 物 質 上 改 變 ，本 質 上 也 改 變 許 多 ，慢 慢 地 ，我

走 過 臺 灣 戒 嚴 時 期 ，以 前 的 我 ，從 不 敢 告 訴 親 友 發 生 在 我 身 上 的 事 情 ，因 為 社 會 的 氣 氛 ，讓

奉獻，就是﹁人類必須共同攜手起來，建立和平，幸福與自由的大同世界。﹂

生命多美呀！﹂貝多芬最後一首交響曲裡，宣揚﹁歡樂的福音﹂，羅素給人類最後理想主義的

彼此受傷的心靈。

人的秘密，在今日攤在陽光下，讓大家正視我們的傷口，我們才能一起走出歷史的陰霾，重建

部長真誠的擁抱，釋放家屬積壓在內心深處的傷痛，過去活在白色恐怖陰影之下，許多不可告

檔 案 四 十 多 年 之 久 ，受 難 者 江 炳 興 的 遺 書 ，存 著 謙 卑 的 心 ，親 自 送 到 他 們 臺 中 老 家 歸 還 給 家 屬 。

當文化部龍應台部長到任不久後，做了一件臺灣歷任首長不曾做過的事，她將存放於國家

2 2 2

段黑暗歷史，使後代子孫免於恐懼的自由，更多的省思，讓錯誤的歷史不再重演。也希望藉由

我的生命故事，激勵年輕人，不論遭遇到何種困難，都能得到啟發，加添勇氣與力量，重新面 對未來的挑戰。

最後，我以我的好朋友魏廷朝常常唱的﹁月琴﹂這首歌，鼓勵後代子孫接續祖先及前人的

月琴

步伐努力前進，奮鬥不懈。

再唱一段思想起，

唱一段思想起，唱一段唐山謠， 走不盡的坎坷路，恰似祖先的步履。 抱一隻老月琴，三兩聲不成調， 老歌手琴音猶在，獨不見恆春的傳奇。 落山風，向海洋，感傷會消失，接續你的休止符，

第七章 見證應許

再唱一段唐山謠，再唱一段思想起。

馬鞍藤的春天

2 2 2

本書是作者於二

一 ○

馬鞍藤的春天

九至二 ○○

第七章 見證應許

年間，親筆所寫回憶錄，經編輯、潤稿、校註，且經作者 ○

2 2 2

編者校註部份係提示作者在監所中，所遇見白色恐怖時期的難友為主。

再次過目而成。

* **

附錄

好友群像 馬鞍藤的春天 好友群像 2 2 2

①

②

③

④

⑤

⑥

① 入獄前的難友陳春榮（陳春榮提供） ② 難友江炳興（吳俊輝提供） ③ 難友吳俊輝（吳俊輝提供） ④ 蘇鎮和於 1962 年 2 月 25 日被逮捕前夕，大學入學照（蘇鎮和提供） ⑤ 入獄前的難友廖登囑（廖登囑提供） ⑥ 難友張茂雄於新店軍人監獄出獄前照（張茂雄提供）

馬鞍藤的春天 好友群像 2 2 2

① ②

① 難友陳明發被捕前與出獄後照（陳明發提供） ② 難友陳三旺入獄前與出獄後照（陳三旺提供）

馬鞍藤的春天 好友群像 2 2 2

① ②

① 難友李吉村醫師壯年、中年、老年照（李吉村提供） ②③ 難友陳堃山親筆題詩送作者留念之照片（陳堃山提供）

③

手繪配置圖

馬鞍藤的春天 手繪配置圖

1963 年調查局三張犁留置處平面配置圖

2 2 2

1964 年警備總部保安處六張犁留置處平面配置圖

馬鞍藤的春天 手繪配置圖

1964 年警備總部保安處西寧南路東本願寺牢房平面配置圖

2 2 2

1964 年警備總部青島東路軍法處看守所平面配置圖

馬鞍藤的春天 手繪配置圖 2 2 2

1968 年警備總部軍法處安坑看守所平面配置圖

馬鞍藤的春天 大事記 2 2 2

作者判決書全文（檔案管理局提供）

馬鞍藤的春天

大事記

2 2 2

馬鞍藤的春天

大事記 2 2 2

馬鞍藤的春天

大事記

2 2 2

馬鞍藤的春天

大事記 2 2 2

馬鞍藤的春天

大事記

2 2 2

大事年表

馬鞍藤的春天

大事記

七歲

出生

年齡

八歲

·

十三歲

大事年表 2 2 2

三月二十日，出生於臺中市南屯區

十歲

·

就讀臺中一中。

轉學至臺中市太平國小

轉學至彰化芬園國小

轉學至南投水里國小

就讀南投魚池國小

十一歲

·

十二歲

·

年代 一九四一年 一九四八年 一九四九年 一九五一年 一九五二年

一九五三年

一九五四年

·

江炳興為同班同學。

·

乘七時

七分火車至豐原上學。 ○

八二三砲戰前夕，臺中一中部分學生疏散到豐原翁子分部，作者每天搭

·

·

一九五八年

一九五九年

十七歲

十八歲

二十歲

二十一歲

約三月時，父親過世休學一年。

吳俊輝由清水中學轉學至臺中一中，與江炳興成為同班同學。

夏天，休學到南投水里鉅工發電廠打工，以貼補家計。

八月間，堂哥陳新讚因八二三砲戰過世，魚池鄉共有兩位於八二三砲戰

中殉職。 夏天，復學。

準備參加大學入學考，想考臺大森林系、臺中農學院森林系或東海大學

生物系。

預備當兵前，在臺中浸信會恩光堂，與兩位田納西來的女傳教士學習英

文︵田露華為東海英文老師，孫寶珍為中興大學英文老師︶。

入伍前，在臺中半工半讀，晚上讀英文，白天送聯合報推銷報紙。

春節，與吳俊輝騎腳踏車找江炳興，一行三人去黃重光家裡吃飯，事後 被指控陰謀叛亂。

三月十二日，入伍，前往臺中太平鄉車籠埔第五新兵訓練中心。

大事年表

十二月，分發到內壢通信署七二一基地處無線電工廠，修護軍用無線電 機。

馬鞍藤的春天

2 2 2

一九六一年

一九六二年

· · · · · · ·

·

·

·

·

一九六三年

一九六四年

一九六五年

大事年表 2 2 2

七月六日下午五時，於內壢通信署七二一基地處被捕。

馬鞍藤的春天

二十二歲

二十三歲

二十四歲

下午五時三十分，押解至調查局三張犁留質室，關押在八號獨居房押房

·

夏天，關押在三張犁留質室，由八號獨居押房轉至十一號押房，與調查

中。

·

七月五日，押解至青島東路軍法處看守所第二區押房。

局的事務員馬先生，廖文毅的外甥許朝卿和沈匡宇同押房。

·

九月二十七日，押解至西寧南路保安處看守所，重新調查訊問。關押於

·

十月初，在西寧南路保安處看守所關押一週後，押解至保安處六張犁留

一號押房，與馬驫中校、廖登囑及徐長城船長同押房。

·

十一月，由六張犁留質室押解至西寧南路保安處看守所，在此認識魏廷

質室，關押在獨居押房三週之久。

·

二月，押解至青島東路軍法處看守所，關押在第一區一號押房。與廖文

朝。

·

五月十二日，出庭聆聽判決，判刑五年確定，決定上訴。

毅的弟弟廖溫進，郭子淵、郭振仁和幾位銀行經理同押房。

·

八月二十日，覆判結果下來，維持原判，擔任第一區押房外役。

·

九月左右，與其他難友一起送往安坑分所，等待移監至臺東泰源監獄。

·

軍法處看守所，擔任病房外役。

一週後，因沒列在移監名冊上，不須前往泰源監獄，改押解回青島東路

·

一九六七年

一九六六年

二十六歲

二十五歲

二十七歲

一月二十六日下午︵農曆初六︶，遇見難友熊玉珠自縊，驚嚇過度。事

件發生約十天後，因精神耗弱，送往仁愛醫院住院觀察。再過十一日的 清晨，由仁愛醫院跑回青島東路軍法處看守所。

青島東路軍法處看守所擔任庭園整理外役，與粟同老師學習園藝。

春天左右，公差至安坑分所與改建中的景美看守所，擔任庭園造景工

作。

七月五日出獄，離開安坑分所，由難友陳文生的女兒陳秀珠，騎機車接

回蘆洲陳家果園評估，接著與弟弟陳新海坐火車回臺中老家。 二十八歲

粟同老師介紹臺中花市推銷水仙花球的短期工作。

二十九歲

失業中，流落臺北街頭。

春天，換到埔心味全牧場工作，認識介紹人何金樺。

春天，開始在農林廳種苗繁殖場工作。

聽聞江炳興由泰源監獄逃跑，警察常來詢問是否有江炳興的消息。

三十歲

·

一九六八年

年 ○

一九六九年 一九七 一九七一年

三十二歲

·

三十三歲

·

八月，開始在豐原市中華蘭園工作。

大事年表

聖誕節時，何金樺介紹認識潘惠枝。

馬鞍藤的春天

2 2 2

一九七三年

一九七四年

· · · · ·

·

·

·

一九七五年

一九七六年

一九七七年

一九七八年

年 ○

大事年表

五月二十七日，與潘惠枝結為連理。

馬鞍藤的春天

三十四歲

三十五歲

三十六歲

三十七歲

五月三十一日，補請喜宴。

結婚後幾個月，離開中華蘭園，經人介紹，於臺北松山航空站附近空地

種植樹木工作。 失業中。

第一個孩子因難產死亡。

開始於埔心純青農場工作。

八月八日，恩祈誕生。

埔心純青農場依蔡希瑾景觀模型之藍圖完成。 八月八日，恩欣誕生。 十二月十日，發生美麗島事件。 九月四日，恩恬誕生。

三十九歲

三十八歲

2 2 2

到羊喜窩的梅湖變電所擔任守衛工作。

到羊喜窩牧牛羊。 四十歲

四十三歲

·

一九七九年

一九八 一九八一年

一九八四年

· · · · · · · ·

·

·

·

轉到新竹變電所擔任雜工。

·

·

一九八七年

二 三年 ○○

年 ○○○

一九九九年

二

九年 ○○

年 ○

二

一 ○

一一年 ○

二

二 一二年 ○

五十八歲

四十六歲

自行創業，承包綠化維護工作。

五十九歲

·

領到補償金後，自費出版︽不敢向牽手提起的苦難故事︾。

第一次獨自前往綠島，在紀念碑中尋找自己的名字。

接受﹁臺灣民間真相與和解促進會﹂口述歷史訪談計畫。

六月，第一次參加綠島人權青年體驗營。

一月三十日，輕微中風，住院三天。

不顧醫生反對，在恩祈與恩欣的陪伴下，參加在景美園區舉辦白色之路 青年體驗營。 擔任景美人權文化園區導覽志工。

七十歲

大事年表

準備出版回憶錄。

國家人權博物館籌備處揭牌。 七十一歲

六十九歲

提出﹁戒嚴時期不當叛亂暨匪諜審判案件補償金﹂申請。

六十二歲

·

六十八歲

·

馬鞍藤的春天

2 2 2

二

· · · ·

·

·

·

·

國家圖書館出版品預行編目 (CIP) 資料

馬鞍藤的春天 : 白色恐怖受難者陳新吉回憶錄 / 陳新吉作 . -- 新北市 : 國家人權博物館籌備處 , 2013.12 面 ; 公分 ISBN 978-986-03-9604-1( 精裝 ) 1. 陳新吉 2. 白色恐怖 3. 政治迫害 4. 回憶錄 783.3886 102025829

馬鞍藤的春天—白色恐怖政治受難者陳新吉回憶錄 作者／陳新吉 出版發行／國家人權博物館籌備處 發行人／王逸群 總策劃／沈長在 總編輯／黃龍興 執行編輯、校註／甘欣欣 校稿／吳青霞、李京珮 地址／新北市新店區復興路 131 號 電話／ 02 - 22182438 傳真／ 02 - 22182436 設計／一葉設計有限公司 內頁編排／鐘睦涵 插畫／黃彥傑 攝影／黃詠靖、吳彥鋒 ISBN ／ 978 - 986 - 03 - 9604 - 1 出版日期／ 2013 年 12 月 訂價／新臺幣 300 元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