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命名-1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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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委序
國家人權博物館籌備處已於今︵一
︶年十一月正式進入籌備工 ○○
作,下轄景美與綠島紀念園區,前者在威權統治時期屬台灣警備總司令部
軍法處看守所,當時是許多政治犯的羈押、起訴、審判及代監執行場所;
而後者則為國防部感訓監獄,在政治犯判刑確定後,發監執行的監獄。兩
個紀念園區在人權發展的歷史上,皆有其特殊的意義與價值,是重要的人 權歷史場域。
基於威權統治時期,政治受難者的口述歷史是瞭解當年﹁歷史真實﹂
不可或缺的珍貴材料,同時考量他們現在年歲已高,因此,對這些政治受
難者進行口述訪談及檔案文件的蒐集工作,顯得非常迫切。去︵九十九︶
年在本會積極進行白色恐怖時期受難者及家屬檔案文件、文物、信件、照 片的徵集與口述訪談工作的執行,已見初步成果。
目前國家人權博物館籌備處徵集之許多檔案史料中,口述歷史是最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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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色跫音
別的一種,透過口述訪談不僅可瞭解政治受難者的生命史,更可填補他們
在﹁失蹤﹂歲月所留下的空白。因此,今年特別輯錄劉金獅、李吉村、陳
松、楊碧川、姚嘉文等十二位政治受難者,謝秀美、周清玉兩位受難者家
屬及一位前景美看守所所長的獄中經歷編輯成書,讓外役工作的辛苦,囚
房禁錮的悲苦,圖書閱讀的愉悅,救援行為的艱難等一篇篇發生在景美看
守所的故事忠實記錄下來,讓那段威權統治的歷史成為社會集體的記憶,
避免再次發生斲傷人權的悲劇,如此,人們才會真正記住歷史的教訓。
本書︽白色跫音:政治受難者及相關人物口述歷史︾第一輯的出版是
開始,相信專輯未來陸續出版後,必能讓年輕的一代對威權統治時代的人
權歷史能有更深一層的瞭解,讓那段動亂的歷史記憶與教訓不會出現斷 層,讓我們有更多省思,成為推動人權教育最佳教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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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政院文化建設委員會主任委員
曾志朗
主委序
003
主任序
景美看守所曾見證台灣從戒嚴時期到民主運動風起雲湧的歷史,是島
內唯一可與台灣人權發展相互對照的實境空間之一,為儘速重構﹁歷史現
場﹂,籌備處去︵九十九︶年積極進行白色恐怖受難者及其家屬獄中生活
口述歷史計畫,計畫中,希望透過政治受難者的口述歷史將獄中的食、
衣、住、行、娛樂等各方面的生活樣貌一一呈現,在計畫完成後,今︵一 ︶年籌備處進一步將口述歷史成果編輯成書,並出版。 ○○
儘管官方檔案資料對威權統治時期的案件有所記錄,但以官方立場進
行的歷史記錄,有其特定的視角,或有偏於一方。而政治受難者的口述歷
史正可彌補官方檔案的不足之處,是對文獻的必要補充。本書︽白色跫
音:政治受難者及相關人物口述歷史︾是本處籌編的第一輯,相信可還原
當年歷史的一部分。我們深信讓政治受難者獲得撫慰的方式,不是掩蓋歷
史,而是真實呈現歷史。目前本處正積極讓更多民眾認識園區,讓他們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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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園區的活動,並邀請政治受難者現身說法,期盼從與民眾的互相激盪 中,積極推動人權教育工作。
未來,籌備處將以﹁國家人權﹂與﹁歷史記憶﹂為發展主軸,積極整
合景美與綠島兩園區的典藏文物,奠定博物館未來發展的基礎,本書之付
梓,除感謝十五位政治受難者與相關人物接受訪談及提供許多寶貴照片,
讓本書的內容得以豐富多采,相信他們過去的苦難經歷,必能內化成讀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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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精神養分,讓台灣的人權發展可長可久。
國家人權博物館籌備處代理主任
主任序
005
編輯說明
︵一︶本 書 出 版 源 於 去 ︵ 九 十 九 ︶ 年 本 會 委 託 台 灣 游 藝 設 計 工 程 有 限 公 司
執 行 與 當 年 景 美 看 守 所 相 關 的 口 述 訪 談 計 畫 || ﹁ 政 治 受 難 者 及 其
相關人物獄中生活口述歷史暨文史調查︵第一期︶﹂之口述訪談紀
錄。現本處將劉金獅等十五位受難者及相關受訪者授權同意出版的 訪談文稿,編輯成書。
︵二︶為增加部分受訪者當年的生命歷程,此次針對李吉村先生、陳松先
生、劉炳煌先生,以及余素貞女士等四位受訪者進行補訪工作。每 一次的採訪與記錄人員,詳實載明於各篇之後。
︵ 三 ︶鑒 於 每 位 受 訪 者 所 提 及 之 難 友 及 相 關 人 名 、 案 名 等 細 節 , 於 前 次 訪
談計畫結束時仍有疏漏,在此次編輯工作中,編者就可考據之註解 一一補充,俾本書內容更臻完善。
︵ 四 ︶本 書 十 五 篇 訪 談 紀 錄 , 依 序 是 以 政 治 受 難 者 ︵ 被 捕 年 代 ︶ 、 受 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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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色跫音
年代。 ○
者家屬及前景美看守所所長,分別收錄。時間跨距從一九六 一九八
到 ○
︵五︶各 篇 訪 談 紀 錄 均 附 有 相 關 照 片 、 親 筆 書 函 翻 印 圖 檔 、 文 件 副 本 , 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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增加閱讀時的理解。 ︵ 六 ︶編 者 校 註 以 提 示 訪 談 中 提 及 之 人 名 為 主 。
編輯說明
007
目錄 主委序 主任序 編輯說明 導讀 白色恐怖、政治受難者與轉型正義
政治受難者及相關人物訪談紀錄
李吉村訪談紀錄
劉金獅訪談紀錄
松訪談紀錄
蕭振文訪談紀錄
陳
簡中生訪談紀錄 劉炳煌訪談紀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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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2 006 008 010 049
021 065 097 129
008
白色跫音
附錄
楊碧川訪談紀錄 陳欽生訪談紀錄 曾勝賢訪談紀錄 辛俊明訪談紀錄 余素貞訪談紀錄 姚嘉文訪談紀錄
謝秀美訪談紀錄 周清玉訪談紀錄
主訪者群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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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福周訪談紀錄
景美人權園區歷史沿革
目錄
009
149 201 235 255 283 299 327 363 403
383 404
導讀 白色恐怖、政治受難者與轉型正義 ︻一 ︼
中研院近代史研究所副研究員
陳儀深
一九八七年解除戒嚴以後,民間團體如﹁二二八和平日促進會﹂、﹁台灣人權促進會﹂不斷舉辦
二二八紀念活動,一九八八年八月十九日有第一座二二八紀念碑由民間興建於嘉義市;又如﹁陳文成博士
紀念基金會﹂於一九九二年、九四年、九五年、九七年分別以﹁島國的旋律﹂音樂會,於一九九三年、
九五年、九七年和九九年分別以﹁島國的顯影﹂系列的影像巡迴展,並結集出書來紀念陳文成博士。
○
一九九五年,二二八紀念碑在台北二二八和平公園落成,
在政府方面,一九八八年台灣省文獻委員會為蒐集二二八事件史料,派員分赴全台各地進行口述歷 史採訪,並下鄉做二二八事件的田野調查。
一九九七年︶。 ~
由於此次研究而公開、解密的相關檔案,則由中研院近代史研究所陸續 ︵六︶︾︵一九九二 ~
更重要的是,﹁二二八事件處理及補償條例﹂於一九九五年三月廿三日由立法院通過、四月七日總
出版為︽二二八事件資料選輯︵一︶
﹁二二 八事件﹂研究報告,
年十一月廿九日成立﹁二二八事件專案小組﹂,委請學者專家進行研究,於一九九二年二月廿二日公布
李登輝總統為國民黨政府在一九四七年所犯的暴行,向全國人民道歉;在此之前,行政院已於一九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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統令公布、十月七日生效施行,進而行政院﹁財團法人二二八事件紀念基金會﹂於同年十月廿一日成
立、十二月十八日正式運作接受申請案件。其次,為了處理長期戒嚴統治之下侵害人權的政治案件,比
照二二八事件的補償模式,立法院亦制定﹁戒嚴時期不當叛亂暨匪諜審判案件補償條例﹂,於一九九八
年六月十七日總統令公布,而行政院設立的補償基金會於同年十二月開始運作,接受申請補償案件。
凡此,莫不是由於台灣民主化的特殊路徑,決定了﹁台灣版﹂轉型正義的實踐樣態。轉型正義的實
年政 ○○○
現,在外國經驗通常是那威權統治的黨下台以後,由替代的政黨來完成,台灣在解除戒嚴之後仍由原來
的︵中國國民︶黨繼續主政,進行所謂﹁寧靜革命﹂的民主化,﹁少分﹂實現轉型正義。二
年以前的政策再予以強化。 ○○○
黨輪替以後,照理說新上台的民進黨政府應能邁開大步追求歷史真相,惜在國會中民進黨立法委員仍為 少數及其他原因,大體是賡續二
︻二 ︼
年二月底亦即政黨輪替前夕,申請二二八 ○○○
七年二月底的資料,則申請件數是二七五六件,核准二二六四件,核定金額 ○○
九二件,其中核准一六五一件,核定補償金額六十二億三千零七萬,受領人數 ○
首先是二二八事件紀念基金會的補償工作,截至二 補償的件數已達二 人;根據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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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二六
導讀
011
七十一億六千九百三十萬,受領人數九四五六人。其次,在戒嚴時期不當審判案件的補償方面,從
成果是台灣省文獻委員會編印出版的︽二二八事件文獻輯錄︾︵一九九一年︶、︽續錄︾︵一九九二年︶、︽補錄︾︵一九九三年︶。 不久正式出版,即行政院研究二二八事件小組,︽二二八事件研究報告︾︵台北:時報文化出版,一九九四年︶。 2 1
一九九九年四月一日開始作業至二
五年六月為止,完成七三九八件申請案的審查,除少數因資格不 ○○
符或真正涉及匪諜叛亂經查證確實而未予補償外,約有百分之八十三的申請案獲得通過。
一年五月廿日出 ○○
為了追求真相、詮釋歷史教訓,不當審判補償基金會於二 ○○○ 年十二月八日舉辦﹁戒嚴時期政治案 件專題研討會﹂,事後並集結成專書︽戒嚴時期政治案件之法律與歷史探討︾︵二
版︶;二二八事件紀念基金會亦於二 ○○ 三年六月廿八日舉辦﹁二二八事件新史料學術研討會﹂,隨後結
集成︽二二八事件新史料學術論文集︾︵二 ○○ 三年十二月廿五日出版︶;再次,二二八事件紀念基金會
七年適逢二二八事件六十週 ○○
於二 ○○ 六年二月十九日舉辦︽二二八事件責任歸屬研究報告︾新書發表會,根據豐富史料判定蔣介石應 負最大責任,以及陳儀、柯遠芬、彭孟緝等等軍政要員應負之責任;二
七年三月立法院終於在 ○○
年,接續去年釐清責任歸屬之後,以﹁轉型正義﹂為主題舉辦國際學術研討會,為學習韓國光州事件平反 的寶貴經驗,邀請韓國宋基寅發表專題演講,以及學者朱立熙發表論文。二
﹁六十﹂的數字壓力之下通過修改﹁補償條例﹂為﹁賠償條例﹂,更重要的是,南海路省參議會舊址被行
政院指定為﹁國家二二八紀念館﹂,並於二月廿八日舉行揭牌展,終於有了﹁國家級﹂的二二八紀念館, 一償多年來許多受難家屬的心願。
不過,在法律、制度的建置方面乏善可陳,例如總統府國策顧問李永熾教授負責的﹁國家人權紀念
館籌備處﹂,運轉一段時間以後降格為﹁籌備小組﹂,不久又被立法院刪除預算以致無疾而終;呂副總
統負責召集之人權諮詢委員會對於﹁國家人權委員會組織法﹂著墨甚深,可惜亦不了了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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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
檔案法是在一九九九年十二月十五日總統令公布,二 ○○ 一年十一月廿三日行政院研考會下面的檔案管
理局正式成立,檔案法及其相關子法自二 ○○ 二年一月一日起正式實施。檔管局雖是以﹁提供國家發展見證、
創造國家智慧資產﹂為核心價值,是現代政府不可缺的一環,但攸關轉型正義的二二八事件乃至戒嚴時期政治
案件的檔案,如何進一步蒐集、整理並提供社會應用,其實是執政的民進黨政府更核心、更重要的工作。
一 ○○
於是,二 ○○○ 年六月十三日行政院研考會主任委員林嘉誠即邀集一群學者專家,召開﹁二二八檔
案史料蒐集學者專家座談會﹂,七月廿一日召開第二次座談會即籌組訪查小組,工作目標指向二
年二二八紀念日開放相關檔案。不久,筆者即收到林主委發出之二二八檔案蒐集整理工作計畫﹁訪查小
組委員﹂的聘書,然後帶著裝有口罩、手套、藥皂、文具的手提包,到各自分配到的地方︵包括中央與
年十二月廿六日召開檔案審選 ○○○
一年三月一日至三月十一日由研考會主辦、國家檔案局籌備承辦之﹁二二八事件檔案 ○○
縣市政府、軍方單位、學校、警政署警察局、法院等︶去工作。二 協調會議,二
二年三月廿八日假總統府介壽堂舉辦︽二二八事件檔案彙編︾的新書發表會。 ○○
展﹂,終於在台北市中山南路的國家圖書館展出。這件事的後續,就是由國史館︵館長張炎憲︶負責出 版,於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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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戒嚴時期政治案件的檔案訪查、移轉、公開就沒有上述二二八檔案的順利。二 ○○ 二年十一月
導讀
013
開始,一樣由研考會林主委邀集廿二位學者專家與檔管局廿二位工作人員,組成﹁國家安全﹂、﹁美麗島
︿ 謝 揆 追 思 戒 嚴 時 期 政 治 犯 受 難 者 ﹀ , ︽ 大 紀 元 ︾ 二 ○○ 五 年 六 月 廿 五 日 報 導 。 http://www.epochtimes.com/bt/5/6/25/ 。由於不當審判補償基金會的資料未在其官方網站公開,暫以二 ○○ 五年新聞報導為準。 n965602.htm 3
事件﹂及﹁重大政治事件﹂三個專案小組,陸續到相關機關進行檔案訪查與審選工作,結果只有﹁美麗島
事件﹂部分,或因目標明確或因在任的總統副總統皆為事件當事人之故,成果比較豐碩、具體,總計移轉
檔案約四七四九件︵不含影本︶、其中機密檔案約一 三 三年二月廿八日 ○七件︵占百分之廿二︶;二 ○○
至三月十二日在孫文紀念館舉辦之﹁美麗島事件檔案展﹂,即是從中選取一 一 ○件具代表性、能呈現事件
始末的重要檔案。至於另外兩部分的訪查,雖經重點挑選、限期移轉,但據稱因檔管局空間太小或因軍方
一年十二月一日 ○○
等單位的保守心態︵尚未解密︶,直到二 ○○ 七年春天,國史館只能﹁暫時借用﹂其中部分檔案。
︻四 ︼ 由文化部門負責人權有關的紀念以及博物館設置、管理,在外國不乏著例。二
台灣民主人權回顧展﹂於總統府一樓迴廊舉行,事後亦 ――
二年十二月十四日,進行﹁綠島人權 ○○
年十一月廿四日行政院核定由交通部接辦﹁綠洲山 ○○○
二年七月︶。而綠島方面,先有一九九九年十二月落成﹁綠島人 權紀念碑﹂,由李登 ○○
至廿八日,由文建會發起主辦的﹁人權之路 出版專書︵二
輝總統出席並首度代表政府向受難者道歉,二
一年六月十五日至二 ○○
○○
二年十二月十日陳水扁總統出席綠島人權紀念園區﹁先期開放展示開幕典 ○○
莊規劃成立史蹟館或紀念館﹂,二 紀念園區規劃案﹂;二
禮﹂,此時觀光局蘇局長建議園區今後由國家人權紀念館籌備處或文建會管理,推動後續工作;二
五年五月十七日,文建會在綠島主辦﹁人權音樂祭﹂,四百餘名受難者及家屬獲邀出 ○○
四年五月,文建會委託台灣游藝設計工程有限公司,規劃﹁綠島人權紀念園區相關文史資料蒐調暨運用 計畫﹂;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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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店二十張的軍法處看守所,是僅存的戒嚴時期軍法審判紀念建物,在文建會前後任
席,陳總統亦專程前往並走訪﹁綠洲山莊﹂。 座落於景美
七年公開徵選後由財團法人彭明敏文教基金會取得 ○○
副主委吳密察、吳錦發的持續努力,以及國防部的配合之下,軍方院檢單位遂陸續遷出,文建會委託的 文物蒐調案、空間規劃案亦相繼完成,終於在二
八年再度政黨輪替,馬英九總統的五二 ○○
就職演說中,有意突顯其﹁台灣論述﹂,說到﹁台 ○
﹁戒嚴時期軍法審判紀念園區﹂一年的公辦民營經營權,嘗試成為一座特殊的人權博物館。 二
灣是全球唯一在中華文化土壤中,順利完成二次政黨輪替的民主範例,是全球華人寄以厚望的政治實
驗﹂;其次,馬總統將這次總統勝選解釋為﹁人民選擇政治清廉、經濟開放、族群和諧、兩岸和平與迎
向未來﹂,而且是台灣人民一同找回﹁善良、正直、勤奮、包容、進取這一些傳統的核心價值﹂。
事實上,台灣的民主到底是與﹁中華文化﹂或是﹁西洋文化﹂比較相關,有很大的討論空間;而國
民黨之再度執政,與其說是人民選擇什麼美好願景,不如說前任政府已被理解為貪腐無能、積重難返的
刻版印象,也就是討厭民進黨恐怕多於喜歡國民黨的因素。馬英九總統如果要把自己的勝選等同於正
直、誠信、包容等核心價值的實現,仍有待努力。馬英九先生在競選總統期間曾經承諾,當選後﹁將協
他們不相信一位國民黨籍的總統會誠心面對昔日國民黨政權犯下的 ——
助籌設國家級的二二八紀念館﹂,以及要調查陳文成命案、林宅血案等,如今他果真當選了,是否如很 多受難者本人或家屬私下所憂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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罪行。所幸受難團體﹁團結力量大﹂,繼續講該講的話,也常以﹁與人為善﹂的態度,賡續參與政府所 接續辦理的人權紀念活動乃至人權博物館的相關籌備工作。
導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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戒嚴時期的反對運動雖然常以二二八事件和迫害人權的政治案件來攻擊國民黨,解嚴後民進黨也對
此多所著墨,但是政府真正成立補償基金會著手處理,時間分別是一九九五年和一九九八年,也就是國
七年為止的七十 ○○
七年三月立法院通過修改﹁補 ○○
年以前發放,換言之,這種折衷妥協的﹁轉型正義﹂方式,民進黨陳 ○○○
民黨︵李登輝總統︶執政時代的事。以二二八基金會發放的﹁補償金﹂而言,迄二 幾億之中,六十幾億是在二
水扁政府只是﹁延續與加強﹂李登輝時代國民黨的政策而已。至於二
償條例﹂的名稱為﹁賠償條例﹂,只是換湯不換藥,仍然無助於真相與責任的追究。
民進黨陳水扁政府比較有成績的部分,是行政院研考會下面的檔案管理局,已經將許多二二八檔案
七年才陸續將較重大的政治案件檔案移轉;其次,國史館做了不少口 ○○
和白色恐怖檔案數位化以方便利用,所舉辦的二二八事件檔案展、美麗島事件檔案展令人印象深刻,可 惜國防部解密的腳步較慢,二
述史,也出版了 雷震案等很多相關檔案,應該記上一筆;再次就是文建會負責保存、整建、開放的景美
人權紀念園區,和綠島人權紀念園區,將來可望成為世界級的人權博物館。整體而言成績並不理想,原
因之一是人權園區或人權博物館欠缺明確的法律地位,其次則是立法預算審議的波折,影響執行的品質 與進度。
馬政府執政近四年以來,除了綠島﹁新生訓導處﹂舊址的復原有些進展,台北市南海路的國家級
人權園區也差一點由新竹生活美學館接管,﹁台灣人權景美園區﹂在二
一一年政府決定成立︵與中正 ○
九年一度更名為﹁景美文化園 ○○
二二八紀念館開幕營運,是屬於正面的消息,但是綠島人權園區﹁降級﹂由台東的生活美學館接管、景美
區﹂,人權不見了,簡直匪夷所思。所幸游移的政策終於確定下來,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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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色跫音
紀念堂同一位階的︶三級機構 ―― ﹁ 國家人權博物館﹂籌備處,以整合綠島與景美兩個人權園區的互補功
○
能。為今之計,如果能夠循規蹈矩依照既有的調查成果和整體規劃去執行,讓台灣的人權紀念以及發掘真
相、保存記憶的工作成為超越藍綠的﹁政府份內的事﹂,才能彰顯台灣是一個重視公義、民主成熟的國度。
年十二月完成﹁政治受難者及其相關人物獄中生活口述歷史暨文史調查﹂︵第一期︶計畫案,其中 ○
行政院文化建設委員會文化資產總管理處籌備處曾經委託﹁台灣游藝設計工程有限公司﹂,在二
︻五 ︼
一
多篇口述訪問是由我本人主持進行,於是在接下來整理出版的階段中,另一個承接單位﹁唐鼎製作有限
公司﹂希望我撰寫一篇導讀。由於有關台灣人權的口述歷史成果還不夠多,若能順利出版,對於白色恐
年發生的故事,包含十二位受難者、兩位受難 ○
怖歷史研究的資料累積,對於社會大眾的人權教育,以及對於受難者的慰藉,都有重要的意義,所以我
年迄一九八 ○
在個人時間極為困難的情況下勉力綴補成此篇文字。 本書的十五篇訪問紀錄,都 是一九六
者家屬、一位當年的軍法處看守所所長;十二位受難者之中有台獨案也有匪諜案,其中有九位本地出生
的台灣人,兩位﹁外省人﹂,一位出生於馬來西亞,多樣組合的目的是希望呈現具體而微的白色恐怖全
貌,畢竟受難的不只是﹁本省人﹂也不只是﹁外省人﹂,也不只是監獄中的人,頓失所依的家人也是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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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關注的﹁受害者﹂。何況謝、周兩位女士又深深介入救援關懷的行列,她們的見聞經歷應是重要的歷 史見證。為了幫助讀者一目了然以及檢索的方便,特將受訪者的簡介製成表格如後。
導讀
017
受
料
表 關押處所
資 罪名、刑期
者 出生年與地
青島關 東押路 處軍 所法處↓安坑看守所四年↓景美 看守所︵洗衣工廠外役︶
訪 姓名 一九六二年被捕 罪名、刑期 一九六三年以台獨叛亂罪判刑十年
一九七七年獲減刑出獄
一九六八年○ ﹁大眾幸福黨﹂案判刑十年, 「陰謀叛亂罪」合併判刑十年六個月 一九七五年獲減刑出獄 一九六九年﹁飛虹盟事件﹂被捕 年以﹁恐嚇政府要員罪﹂及﹁陰 一九七 ○ 謀叛亂罪﹂合併判刑十年六個月,一九七 七年獲減刑出獄
台中看守所↓台北看守所↓景美看守所兩 年︵洗衣外役︶↓綠島綠洲山莊↓土城仁 教所
三張犁↓景美看守所↓綠島綠洲山莊
青島東路軍法處看守所↓新店軍監↓景美 看守所↓綠島綠洲山莊︵福利社外役︶
景美看守所↓泰源監獄↓綠島綠洲山莊↓ 土城仁教所
青 島 東 路軍 法 處 ↓ 安 坑 軍 監 ︵ 洗 衣 工 廠 外 役︶↓景美看守所
青島東路、六張犁、安坑、景美看守所 ︵醫務外役︶
一出九生三 年五 與年 地出 生 於 宜蘭 一九二五年出生於 台中龍井 一九六五年因中國 饑荒偷渡來台一度 成了﹁反共義士﹂ 一九二五年出生於 江西永新,一九四 九年來台 一九四七年出生於 南投市 一九三九年出生於 嘉義民雄
一九六二年被捕 一六 九三 六年 三年 亂獨 罪叛 判亂 刑十 一九 方以 鳳台 揚獨案叛台 罪年 判刑八年 一九六三年方鳳揚案台獨叛亂罪判刑 八年 一六 九六 六六 匪特 特務 務﹂ 」判 一九 年年 ﹁「 共共匪 判刑 刑六 六年 年,,一九 一年 九出 七獄 二年出獄 七二 一九六六年世界書局(匪諜)案初判 死刑,改判無期徒刑,蔣死後減刑為 一九六六年世界書局︵匪諜︶案初判死 十五年,一九八一年出獄 刑,改判無期徒刑,蔣死後減刑為十五 一九六七年黃建榮等叛亂案, 年,一九八一年出獄 一九七四年一月出獄 一九六八年「大眾幸福黨」案判刑十 一九六七年黃建榮等叛亂案,一九七四年 年,一九七五年獲減刑出獄 一月出獄 一九六九年「飛虹盟事件」被捕 一九七 年以「恐嚇政府要員罪」及
姓名 劉 金獅 劉金獅 李吉村
李吉村 陳松
陳 松 蕭振文 簡中生
蕭振文 劉炳煌 楊碧 簡 中川生
劉炳煌
楊碧川
一九四九年十二月 出生於新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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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四四年出生於 屏東東港
一九四九年出生於 馬來西亞,一九六 七年來台
一九七六年十一月郁耕隆匪諜案牽連,調 查局逮捕偵訊,判刑五年,一九八一年十 一月出獄
一九七一年以﹁預備以非法之方法顛覆政 府﹂罪名判刑五年,一九七五年七月出獄
一九七一年台南美新處爆炸案被捕,一九 七一年警總改以共產黨罪名判刑十二年, 一九八三年出獄
景美看守所↓土城仁教所
安坑招待所↓土城看守所↓景美看守所 ︵洗衣工廠外役︶
保安處、警備總部、景美軍法處看守所、 綠島綠洲山莊、土城仁教所
景美看守所↓綠島綠洲山莊
關押處所
一九三四年出生於 台北萬華
一九七九年以參與﹁台灣自由民國革命委 員會﹂叛亂組織判刑十五年,一九八七年 因解嚴出獄
景美看守所↓新店軍人監獄
罪名、刑期
一九四二年出生於 高雄左營
一九七九年﹁高雄事件﹂被捕,隔年美麗 島大審判刑十二年,一九八七年減刑出獄
出生年與地
一九三八年出生於 彰化和美
姓名
姚嘉文
彰化縣二林鎮人,謝聰敏妹,於謝聰敏一九七一年被捕入獄後積極投入救援行動,並長期參與田朝明醫師夫 婦、三宅清子等國內外人權組織成員之救援及關懷政治受難者工作。
陳欽生
謝秀美
一九四四年出生於台南,姚嘉文妻,一九七九年姚嘉文因美麗島事件落難,為援救丈夫而踏入政壇,並成立 受難者家庭關懷協會,於一九八六年直接參與民進黨創黨十人小組。
余素貞
辛俊明
曾勝賢
周清玉
一九四六年出生於嘉義朴子,一九七九年,亦即美麗島事件的同一年,就任軍法處看守所所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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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福周
導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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政治受難者及相關人物
訪談紀錄
白色跫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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幼時對國民黨的惡劣印象
我是一九三五年在宜蘭出生。日本時代讀了三年書,中國人來再讀三年,之後因為環境不好,小學畢業
後便直接去工廠工作,在故鄉蘇澳做送醬油到雜貨店的夥計,大約有一年的時間。在日本時代蘇澳是養殖馬
以供應全台的日軍騎兵隊的馬場,日本還沒戰敗之前,我曾經到過那些馬場去看小馬,很漂亮。但中國兵接
收之後情況就非如此,有一次我送貨到該騎兵隊福利社門口,看到一個小孩在哭泣,向前詢問後才知道是被
中國兵欺負。原來中國兵沒有牛車,跟小孩的父親借牛車去拖稻草來餵馬,因被借去的牛車很久沒歸還給他
們,那個小孩想去營區要回他們家的牛車,但是不知道牛已經被宰掉了,便逗留在那裡一直尋找牛隻。中國
兵見狀便對他大吼大叫又驅趕他,但小孩仍不死心,找到時只剩下牛尾巴和腳蹄,他知道牛一定是死了,所 以才嚎啕大哭。
日本時代的日本兵是每天上山去割牧草餵馬,山上種了很多牧草,日本兵割牧草後會切碎再拌著麥片餵
馬 , 這 才 是 正 確 的 餵馬 方 式 , 但 是 中 國 兵 是 直 接 把 馬 全 部 放 到 山 上 吃 牧 草 , 草 都 被 馬 踏 壞 了 , 沒 辦 法 再 生
長。馬隻沒有牧草可吃,因此中國兵才向農民要稻草,再借牛車載運稻草回去餵馬。當時牛在台灣人心目中
的地位是很崇高的,因為牛是幫忙耕作的主力,所以不任意宰殺牛隻,我曾經看過牛隻在蘇澳台灣水泥廠的
牆外被電線電死,飼養牛的主人還幫那隻牛修了一個墳墓祭拜牠,對牛隻的重視可見一斑。但是中國兵竟然 如此隨意宰殺農民的牛隻,這是我對中國軍隊惡劣的第一個印象。
沒多久之後我被友人介紹到羅東醬油廠擔任送貨工作,有一天送貨回來時看到門外頭放了一副棺材,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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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老闆娘不斷的啜泣,我覺得很奇怪,問了廠裡一個最年長的師傅,他小聲跟我說:﹁那是思想犯
因
思想問題被判刑處死。﹂這是我生平第一次聽到﹁思想犯﹂這個名詞,我當時對思想犯的看法,覺得應該只
是異於常人的思考模式,所謂的思想犯怎麼會被人處死?連他的妹妹都因思想問題被判刑十年,讓我當時有
這樣深刻的印象。這對受難的兄妹就是馮錦煇跟馮守娥 ,他們兩個都是師範學校畢業的。但是我仍然不了
解什麼是當局所謂的﹁思想犯﹂,直到我的案件發生,進了押房,我才知道馮錦煇、馮守娥兄妹犯的是當局 所謂﹁思想犯﹂的叛亂罪。
二二八事件的時候,我父親的工作是捕魚,若沒捕魚便賣菜,當天他需要去基隆買蔥頭︵日本時代台灣
沒有蔥頭,都是日本進口的,得到基隆去採買︶,我當時年紀還小,跟著父親去基隆幫忙搬貨,當火車到基
隆時,中國兵拿著槍,對著乘客大聲斥喝:﹁不准下車!不准下車!﹂所有乘客都待在火車上不敢下車,過
了很久之後,火車上沒水、也沒有電扇,我因口渴,趁中國兵不注意的時候偷偷溜到火車站二樓去,想找看
看 有 沒 有 水 喝 。 當 我 從 樓 上 的 窗 戶 向 外 面 望 去 , 看 到 好 多 屍 體 , 這 邊 躺 一 個 , 那 邊 躺 一 個 。 又 看 到 五 、六 個
中國兵把一個人押在地上,將人的手心及腳掌用鐵絲刺穿、把幾個人串在一起,然後再將串在一起的人綁在
漁船船尾,將被綁的人用漁船拖入基隆港裡,那些人在水中掙扎的慘狀,整個海港的水都被染成了紅色,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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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幼的我害怕到忘了口渴,心裡想著:﹁怎麼會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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馮錦煇︵一九二八 — 一九五 ○ ︶,宜蘭縣人,羅東國校教員;馮守娥︵一九三 ○— ︶,馮錦煇妹,蘭陽女中畢業。兩人思想傾向社會主義, 因涉﹁蘭陽地區工委會盧盛泉案﹂,於一九五 ○ 年五月十四日先後被捕,其中盧盛泉、馮錦煇依﹁意圖以非法方法顛覆政府著手實行﹂罪 名,於同年十月二日判處死刑;馮守娥則以﹁參加叛亂組織﹂罪名,處十年有期徒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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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想起日本戰敗時,學校的老師還曾帶著我們到基隆港迎接國軍。那時我不能理解的是,我們的國軍怎
麼會這麼殘忍地對待自己人?趁著中國兵不注意的時候,我又偷溜回火車上,父親到處找不到我,擔心我出
意外,因而打了我一個耳光,打得我人都暈了,並訓誡我說:﹁若被中國兵看到的話,絕對會沒有命︵父親
打我是因為如果我跑出去被中國兵看到的話,那些中國兵是連小孩都會開槍的︶。﹂我獨自蹲在角落想: ﹁怎麼會這樣?﹂我只是因為口渴,沒想到跑出去竟然會看到那樣殘忍的場面。
辦
後來國民黨政府進行地方選舉時,國民黨的宜蘭縣長提名候選人叫做盧纘祥,另一位候選人為非國民黨
籍的陳旺全,當時國民黨的選舉也沒有絕對多數的規定,但是他們選輸了就說未達絕對多數,要重選。
理重選還不打緊,問題是國民黨用盡所有的行政人員、警察、特務和線民,脅迫百姓不准投給非國民黨籍的
候 選 人 , 投 票 現 場 都 拿 著 槍 , 當 時 年 紀 還 小 的 我 , 對 這 樣 的 場 面 印 象 很 深 刻 。 有 一 次 冬 山 鄉長 改 選 時 , 我 的
親舅舅出來競選連任,我的舅舅是國民黨籍的,但我對國民黨非常反感,當然會幫非國民黨籍的候選人拉
票,後來我父親知道這件事情,拿扁擔打我,罵我竟然不幫自己的舅舅,因此我的父親很不諒解我,當時我 的父親根本不了解國民黨是個殘暴惡極的政黨。
北上謀生傾向黨外 結識﹁興台會﹂同案
在雜貨店的這段時間,我認識了一個做冬粉的老闆,他找我一起到台北,專門做推銷冬粉的生意,我
便開始推銷冬粉和一些雜貨。日子久了覺得工作很無趣,便轉行做推銷紡織廠的機械零件,在擔任推銷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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械零件外務時,結織了一位鄭姓友人,他建議我改行去學做牛皮,牛皮利潤比較多。於是我聽從他的意
見,去當皮革學徒,也就是在那時候認識了宋景松,有一天陳三興來台北,順便找宋景松,他們談起台灣
、高玉樹這些人演講,知道我也反
的政局,陳三興說:﹁蔣政權在聯合國快要被踢出去了,我們組織應該要做一些事情。﹂於是宋景松便計 畫邀我加入他們的組織,因為他知道我平常都會去聽宋霖康、黃信介
我們第一次開會在三重正義國小,當時學校旁邊都是農田,沒有房屋,路很狹小,如果雨下大一點都
會淹水。當天是初夏的傍晚時集會,大家在學校中 庭的銅像旁邊,然後把外衣、外褲都脫掉,剩下一條內褲
生。
和蘇鎮和他們都是高雄中學的,我們組織在台北的這些人,除了宋景松、林輝強及我之外,其他人都是學
宋景松跟陳三興是親戚,當時像蔡財源、施明德、陳三興、陳三旺、董自得、高尾雄、王清山、邱朝輝
這個人就是陳三興。
國民黨,於是他來找我說他要介紹一個朋友給我認識,那個人也很喜歡去聽高玉樹、黃信介等人的演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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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五 ○ 年實施地方自治後,第一次縣長選舉採用兩輪決選制,以得票過半數者為當選者,一九五一年一月宜蘭縣籌辦第一屆民選縣長事 宜,中國國民黨提名盧纘祥為縣長候選人,採兩輪決選制︵國內第一次採此種選舉方式,第二屆縣長選舉起則採用相對多數決制︶,第一次 得票因未超過半數,因此舉行第二次投票。最後由盧纘祥險勝當選。 黃信介︵一九二八 — 一九九九︶,台北市人,立法委員,美麗島雜誌社發行人。因涉及﹁美麗島事件﹂,故於一九七九年十二月十四日被 捕。一九八 ○ 年四月五日,依﹁意圖以非法之方法顛覆政府而著手實行﹂罪名,處有期徒刑十四年。宣判後,依權責送請覆判,一九八 ○ 年 五月十九日國防部判決維持原判。其他同案施明德處無期徒刑;呂秀蓮、陳菊、林義雄、張俊宏、姚嘉文、林弘宣各處有期徒刑十二年。 一九六三年﹁興台會案﹂與一九六四年﹁施明德台灣獨立聯盟案﹂其實是同案,但當時被分案處理。劉金獅口訪談及的人,當年皆是同案。 涉﹁興台會案﹂判刑的有:宋景松︵死刑︶、陳三興︵無期徒刑︶、陳三旺︵十二年︶、董自得︵十二年︶、高尾雄︵七年︶、王清山︵五 年︶、林輝強︵五年︶。涉﹁施明德台灣獨立聯盟案﹂判刑的有:蔡財源︵十二年︶、施明德︵無期徒刑︶。劉金獅則被判刑十年。
劉金獅先生訪談紀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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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在旁邊的石頭上,裝作在乘涼的樣子,講話時都不敢面對面,用這樣的方式講話︵戒嚴時期集會是不允許
的,規定三個人就不可以在一起開會,三個人在一起開會就會被抓︶。我們組織開會計畫,要趁國民黨政府
被踢出聯合國後,衝進總統府推翻國民黨。陳三興說:﹁現在學校、軍隊都有我們的人,武器也準備好了, 只差社會上的人力而已。﹂
缺人手是最傷腦筋的問題,後來宋景松、林輝強和我討論如何吸收人,最後由宋景松提議,拉攏三重各
戲院旁的角頭來充當人手,但我們並不坦白告知他們要推翻國民黨的事情,宋景松也知道這個方法太過天 真,但是也沒有其他更好的辦法,於是決定就這樣進行。
假舞會真開會 假同志真線民
接著得要找尋固定地點來聚集那些人,因為林輝強的舞技很好,我們決定以辦舞會的方式讓這些人有參
加的意願,就是以舞會友,以利組織吸收人手。當時我因為曾經推銷紡織廠機器零件,而熟識三槍牌的員
工 , 所 以 我 們 才 可 輕 易 利 用 三 槍 牌 的 紡 織 工 廠 舉 辦 舞 會 ,先 找 了 一 些 廠 內 的 男 、 女 工 人 , 再 找 了 一 些 角 頭 參
與舞會,我負責去租借唱機使用。當時我自己是經營皮革工廠生意,我所購買的牛皮,來源大都是來自三重
淡水河邊私宰的牛皮。私宰的牛皮裡面會帶有一些牛肉,我在加工牛皮製作前先把牛皮上割下來的牛肉烹煮
給舞會參與者享用,有時候晚上跳舞後他們還會到我的皮革工廠吃牛肉當宵夜。有時他們也會到淡水河邊幫
我扛牛皮到工廠,因私宰的牛皮大都是在半夜時進行交易,所以警察常來淡水河邊突襲,抓私宰牛皮,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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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狀都趕快逃跑,牛皮就隨地丟棄在淡水河邊。
當時來跳舞的人最多約達到一百多人,後來人數增多,又因抓私宰牛愈來愈嚴格,牛肉缺乏供應來源, 人群自然很快就流失了,現在想起當時利用這方法吸收﹁人手﹂實在是很可笑、天真。
以阻斷國民黨的援軍。當時的規劃其實就只
我們組織開會後,都會去總統府附近實地繞一圈視察,以了解地形,知道如何攻進總統府,又說如果攻 占了總統府,應該先把台北市對外交通唯有的三座橋樑炸掉, 有如此而已。
我記得陳三興高中畢業後就沒有繼續唸書︵出獄後才再考上大學︶,他當時在家自己做齒模的生意,有
一位雄中的同學常來找他聊天,陳三興常跟他談時事及批評國民黨的種種不是,該同學也頗為認同。由於陳
三興以為他的同學沒有職業,所以找他幫忙做齒模工作,給他一點小費,待他如親兄弟一般,無話不談。有
一次陳三興有事無法北上參加組織開會,就委託他同學帶一張紙條給宋景松,那一次他也留下來開會,從那 次開會之後沒多久,國民黨就開始抓人了。
當時是一九六二年,五月開始逮捕,把我們同案的成員分成四個階段逮捕,最後查到施明德他們那邊 去。我被捕時是廿八歲,比陳三興他們都年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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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的組織被發現,我懷疑是陳三興的同學密告,因為只抓我們,而他沒被逮捕,所以我才懷疑。當時
劉金獅先生訪談紀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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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不知道他的名字,組織在開會時他也會發表意見,讓我們不疑有他,把他當成自己人,後來陳三興才知
當時台北只有台北橋、光復橋和螢橋三座橋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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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他的同學是情治單位的線民。我們萬萬沒想到 他的同學是抓耙子︵告密者︶,因為陳三興常常 說一些對國民黨政府不滿的話,所以他同學才會 常常去找他聊天,就是為了要更深入了解我們組 織的事情。現在覺得當時組織對人員背景過濾太 過輕率、對身邊的人過於信任而無戒心、對外招 募人手的方法過於粗糙、天真及缺乏經費,這些 都是失敗的因素。
案發後疲勞審訊 三天三夜沒闔眼 開會時我們就討論過了,若被逮捕,哪些地 點?哪些人?這些絕對不可以供出來。被捕以後 我們被抓到台北市警察總局,局裡押房總共有 十二間,我們十一個人就獨自一人關一間,其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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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犯全部關進剩下的那一間,他們幾十個人擠在 一間都沒辦法睡覺。當時警察單位對我疲勞審
二○○五年,與夫人攝於綠島人權紀念碑前。(劉金獅先生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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問,三天三夜都不讓我睡覺,而我也都不承認。但是宋景松都承認了,他說:﹁我以前就曾經被抓去關,關
二 十 幾 天 就 可 以 出 來 了 啦 ! ﹂ 我 才 不 相 信 宋 的 說 法 , 當 時 家 中 來 了 二 、三 十 個 人 抓 我 一 個 人 , 怎 麼 可 能 隨 便
說一說就沒事了?所以自始至終我都不承認。當時有兩個到押房倒茶水及送飯的外役,其中有一個問我:
﹁大哥、大哥,你們是犯什麼事,怎麼你們一個人關一間?﹂我當時心情很差不想理會他,不想跟他多說什
麼,但每次來倒茶水時,他仍繼續追問我,後來我火大了乾脆跟他說:﹁我強姦宋美齡啦!﹂他一聽,嚇得 丟下杯子就跑了,我想他們可能都認為我們是頭殼壞掉的︵精神病︶。
有次正巧有個揹了個書包的迷路小孩被安置跟我同房,我跟他要了紙筆,寫紙條跟我太太說︰﹁我現在
被關在台北市警察總局,不用多久就可以回去了,不必擔心。﹂後來有機會碰到一個外役來押房送飯、倒茶
水,我暗中請他幫我把紙條轉送到我家人手上,一段時間後,我的紙條很幸運地透過那位外役釋放後親自送
到我家人手上。後來我家人有到警察局來請求會面,但是警察局不允許,然後我被移送到青島東路軍法處起
訴後,我太太才第一次被允許跟我會面。偵查終結時我被判十年,因為十年的時間太長了,所以我叫她改 嫁,不要等我,但她不肯,一直等到我出獄。
入獄前我們已經有一個周歲的女兒,我在安坑農場服外役時再生了一個女兒,我服刑十年期間,我太太
在紡織廠日以繼夜的加班工作,靠微薄收入辛苦扶養兩個女兒,出獄後我們又生一個兒子。我太太這幾年中
風成植物人,因不忍心送到養護中心,所以大都由我和外傭照料,每每看到她臥病在床,身體日漸虛弱的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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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就會想起太太年輕時犧牲青春及健康,天天上大夜班熬夜賺錢扶養女兒。太太在我出獄後也都默默在背
後支持我從事政治活動,毫無怨言,但我從沒有好好的關心過她,現在覺得非常內疚、對不起她。
劉金獅先生訪談紀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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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食當前堅不吐實 同志天真自首換死刑
警察局問口供時還準備日本料理給我,希望我快點承認,但我哪有胃口吃,拖了三天三夜還沒承認,他
們就拿其他人的口供給我看,某某人說了什麼,某某人又說了什麼,看了口供內容後,我只能胡扯說是因為
以前我們同在一個皮革廠做事,後來我自己出來開皮革廠,因初次設廠經營,機械設備不足,部分牛皮運去
請他們代工,而他們把代工的牛皮搞壞了,我要求他們賠償損失,因而他們對我懷恨在心,想陷害我。我一
直否認參加組織,情治單位無所不用其極地安撫我說:﹁你們這個罪名都是最輕的啦,快點講一講就可以回 家了。你們同案的都承認了,只有你一個不承認,這樣你不承認也不行啊。﹂
有一次我出去盥洗時經過宋景松的押房前,他叫住我說:﹁劉先生,承認沒關係,我有經驗。我曾於
二二八時涉入謝雪紅的案子,最後以自首結案了事,所以我們的案件也會跟之前一樣,自首承認就沒事
了 。 ﹂ 我 心 想 他 實 在 太 天 真 了 , 不 知 道 國 民 黨 的 厲 害 ,我 還 是 堅 持 不 承 認 , 後 來 偵 查 終 結 , 宋 景 松 被 判 死 刑,就是自首得來的,這就是情治單位陷人於罪的技倆。
被捕以前我沒聽過陳三興他們講﹁興台會﹂,也沒聽過什麼台灣獨立的過程、組織和目標,﹁興台會﹂
這 個 名 詞 還 是 被 捕 入 獄 以 後 才 漸 漸 了 解 的 。 我 被 逮 捕 時 大 約 有 二 、三 十 個 人 來 家 中 抓 我 , 除 情 治 單 位 還 有 管
區警察、里長等等,而其中有兩個人把我壓在牆邊,其他人就開始搜索我的住處,搜到了皮革生意客戶名
冊、黨外的傳單、還有一些剪報等等,後來這些被搜到的資料全部都送到青島東路軍法處。在那邊偵訊時,
在家中被搜到的東西就被一一拿出來詢問。我在台北市警察總局那邊一共待了十幾天,記得有一個審問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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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他也是台灣人,不會害我,另一個審問的人則說:﹁你再不講,就要用刑求的。﹂我都不承認,我說:
﹁你就算打死我,我也是跟你說我沒參加。﹂一開始是疲勞審問,譬如說口渴了,他們端一杯水來我面前
說:﹁你口渴了對吧?﹂接著讓我稍微喝一小口後就馬上把水拿走了,想以此種方法來脅迫我承認。
口渴不讓我喝水,我還可以忍受,但不讓我睡覺才是我覺得最痛苦的。他們看我仍不肯承認,就拿了宋
景松和林輝強的自白口供給我看,我看了他們的口供後仍狡辯說:﹁他們是曾幫我代工牛皮時,施工不當造
﹂
成皮革損壞,我向他們要求賠償,他們因而挾怨報復。﹂這些事情以前皮革廠的老闆娘都知道,後來我建議
庭上請皮革廠老闆娘來出庭作證,老闆娘在法庭上竟然說:﹁他們以前曾是同事且相處融洽感情很好 我聽到老闆娘說詞的那一刻就知道大勢已去,如此一來,再也沒有承不承認的問題了。
軍法處人多跳蚤更多 難忍凌遲之痛
一九六二年,我在青島東路軍法處待了一年,案件宣判後沒多久就被移送到安坑看守所服外役。當時發
生的案子非常多,大小案都有,有兩、三人一個案子的,也有自己一個人一個案子的。在青島東路軍法處
時,睡覺的時候沒辦法好好睡,都是腳和頭交錯著睡,比較晚進來的就坐在馬桶上方睡,那個位置是最糟糕
的 , 因 為 只 要 有 人 要 上 廁 所 , 他 就 得 起 來 。 我 們 被 抓 去 的 時 候 正 是 五 、六 月 , 天 氣 很 熱 , 押 房 是 日 本 時 代 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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倉庫改建的,杉木建造的押房有許多裂縫,跳蚤非常多,大家都被咬得唉唉叫,只好在吃早餐時把稀飯和饅
頭拌成糊狀,然後把杉木的裂縫填起來。但是跳蚤很厲害,裂縫堵住後,跳蚤會沿著杉木縫隙往上爬到沒堵
劉金獅先生訪談紀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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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天,天氣酷熱,而每天只給大家一小臉盆的水,而這一小臉盆的水是 ――
住的地方再鑽出來,直接往下掉到人體身上吸血。 而更毫無人性的凌遲莫過於
供給大家一天包括:洗臉、刷牙、洗澡、洗衣之用。到了冬天,天氣嚴寒,一個月僅給一次洗熱水澡的機
會,但那些熱水不是四十幾度的熱水,而是剛煮沸的一百度熱水,當大家才剛把肥皂擦在身體上後,想使用
熱水沖澡,還得等滾燙的熱水降溫之後才能使用,但無奈尚未等到降溫的熱水可使用,當局就故意吹哨子說
回押房的時間到了,而大家也不得不全身都是泡沫,濕濕黏黏地穿上衣服回押房,這種洗澡方式根本比沒洗 還痛苦百倍,國民黨是用如此殘虐的手段對待政治犯,當時被關在那裡真的是痛不欲生。
判決後有些人被送去安坑看守所︵軍法處看守所分所︶,青島東路軍法處的人就比較少,我被送去安坑
的 時 候 那 邊 擠 滿 了 人 , 我 想 大 概 三 、四 百 人 之 多 , 後 來 部 分 又 被 送 綠 島 。 我 在 安 坑 曾 遇 到 一 個 從 綠 島 送 過 來
的人,他叫做王虎成,是中國人,他自稱曾是蔣介石的貼身保鑣,據王虎成說:﹁在西安事變時,當時已談
好條件允許蔣介石離開,蔣介石當時嚇到腿軟,無法自己行走,就是由我揹上飛機的。﹂最後他的下場也是
被判刑,關在綠島,為何被判刑我並不清楚,不過他在安坑看守所時只要一提到蔣介石就開罵,罵王八蛋、 婊子等等,罵個不停。
我在安坑大約四年,心裡只想著小時候環境差,書讀得少,一直想多讀點書,若能被送到﹁綠島﹂服
。他受過日本教
刑,必會較有時間多讀些書,不可浪費這十年寶貴的時間,我一直都在期盼有調到綠島的機會。跟我一樣 從青島東路移送到安坑那邊的難友,其中有一位是味全農場的場長,東北人,叫做閻承宗
育,大家都稱他是農業博士,他會跟我講一點日語,我們常常在一起,感情很好,很有話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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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時安坑農場那邊負責種番薯的四個外役正好被調去綠島服刑,而農場欠缺人手,班長就來押房要人,
班長問:﹁你們這一房有沒有人會種番薯?﹂我怕班長會點我,就指說:﹁閻承宗是農業博士,應該什麼東
西都會種。﹂班長就叫閻站出來,後來班長又問:﹁還有沒有其他人會?﹂不料閻承宗竟然說:﹁劉金獅他
也會。﹂我原本就在等待調去綠島服刑的機會,聽說在那裡比較有多餘的時間念些書,我才不想被留在安坑
做農場外役,可是我是受刑人,也無可奈何,沒得選擇,就這樣繼續留在安坑服刑,很遺憾。我在安坑的四
年間有兩批人被移送綠島,大約兩、三年後,有一段時間不知道為何原因,將一部分要送綠島的人移到軍監 去,只留下小部分的人,其他的人全部都調到綠島。
安坑看守所 農場外役苦中作樂
的那
就住在我隔壁,劉子英為人很客氣,若有吃的東西,也會拿來分給我吃,聽說後來劉子英出獄
在安坑做外役,剛開始時白天在外面工作,晚上就回到押房睡覺。因︽自由中國︾案件誣陷雷震 個劉子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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閻承宗︵一九二三 — ︶,遼寧省金縣人,味全乳業股份有限公司牧場場長,涉﹁台灣民俗研究會︵後改為社會主義青年聯盟︶閻承宗案﹂, 一九六一年五月十日以﹁參加叛亂組織﹂罪名,處有期徒刑七年。 雷震︵一八九七 — 一九七九︶,,浙江省湖州市人,一九四九年創辦︽自由中國︾,並常在︽自由中國︾發表文章抨擊蔣中正,一九五四年 遭國民黨開除黨籍,一九六 ○ 年五月籌組﹁中國民主黨﹂,結合國民黨內開明派和黨外自由主義者,不斷宣揚反對黨運動。九月四日,國民 黨政府以﹁包庇匪諜、煽動叛亂﹂罪名逮捕雷震,十月八日處有期徒刑十年。聲請覆判。維持原判。 劉子英︵一九 ○ 六 — 一九九一︶,一九六 ○ 年九月四日發生﹁雷震案﹂時為︽自由中國︾雜誌的離職會計,後被控為匪派台特務,使雷震因 ﹁包庇匪諜、煽動叛亂﹂罪名入罪。判刑十二年。
劉金獅先生訪談紀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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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 , 怕 被 暗 殺 跑 到 中 國 去 了 。 農 場 的 土 地 面 積 大 約 有 四 、五 分 地 , 劃成四份,每人負責一份。因為我們去的時候正好是冬天,番薯葉 都枯死了,只剩下番薯藤,土壤也硬梆梆的,還好附近的農民都知 道我們是政治犯︵私下則稱我們是頭殼壞的人︶,他們對我們很客 氣,會自動牽牛來幫我們犁田,還割番薯幼苗來幫忙種,否則要是 我們自己動手挖的話就很費力,那些農民對我們實在太友善了。 原本種番薯的方法應該是讓番薯藤半斜橫插在土壤裡,但是負責 另一塊地的閻承宗,他使用的方法是把番薯藤直插在土壤裡,結果種 了一個月之後,我們的番薯葉已經長得很茂盛了,他的部分卻只有長 一點點而已。後來班長看到他種的番薯說:﹁你這個農業博士怎麼種
有蔡金鏗
,他家在艋舺,我家在三重埔,當時新店有火車到艋舺,但是沒有到三重,要到三重得要轉車,
我們和農民相處的很好,所以都把衣服寄放在農民家裡,需要時再去更衣,當時一起在農場服外役的還
他還從家裡帶西裝大衣來農場換裝。
便宜又乾淨、又不會臭、又省 時,利用省下的時間就跑去新店看電影,有時也會偷跑回家,閻承宗也不例外,
番薯時,原本應該要去挑肥料來施肥,但是我們沒去挑肥,我們是買尿素來施肥的,尿素比傳統肥料還肥沃,
的?﹂其實他這個讀書人只知道理論,而沒有實際的經驗,最後他只好把全部番薯挖起來重種。在農場負責種
當外役時把大衣、西裝寄放在農民家中,空閒時可換 衣外出。右為劉金獅。(劉金獅先生提供)
雖然交通不便但是有機會還是會趁機溜回三重家中。從安坑看守所走路到農場大概十來分鐘,因農場在空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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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墓旁邊。我跟張啟堂
、林輝強三個人,曾經在服外役時,從空軍
在農場的外役共有九個人,四個人種番薯, 四個人養豬,另一個
公墓旁邊的路偷跑去碧潭街上看電影,還在碧潭橋旁邊拍了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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鹹草,當鹹草用完也就是剁好一百塊三斤的豬肉了。︶於是我跟蔡金
的鹹草數量剁完為止。﹂︵例如:三斤的豬肉要一百塊,就準備一百條
負責剁豬肉的人說:﹁只要跟我說幾斤的豬肉要幾塊,我就照你們準備
鹹草︵藺草︶綁,以每幾斤需要幾塊去分,階級愈高分到的豬肉愈多。
級來分配,我們坐牢的當然分不到,所以得自己想辦法。因為豬肉是用
的三大節日︵春節、端午、中秋︶,每次都殺二十多隻豬,豬肉按照階
好的番薯葉餵豬,所飼養的豬隻都是給那些軍人、班長享用的。每年
人負責到青島東路去載運廚餘。負責養豬的人要到農場去收割我們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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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年攝於碧潭橋頭的照片,右一為劉金獅。(劉金獅先生提供)
蔡金鏗︵一九三五 — ︶,台南市人,涉﹁廖啟川案﹂,依﹁陰謀以非法方式顛覆政府﹂罪名,一九六二年六月處有期徒刑八年。曾關押在青 島東路三號、安坑軍人監獄及景美看守所,在獄中擔任外役洗衣工廠領班,一九七 ○ 年一月出獄。隔年因涉﹁台南市美國新聞處爆炸案﹂再 次被捕,羈押一百九十天後,無罪釋放。 張啟堂︵一九三七 — 一九九二︶,台中市人,涉﹁台灣民族解放獨立運動組織莊寬裕案﹂,一九六二年五月十三日被捕,一九六三以﹁預備 以非法之方法顛覆政府﹂罪名,判刑十年。 四人分別是劉金獅、閻承宗、蔡金鏗和林國材。林國材︵一九 ○ 四 — ︶,福建省惠安縣人,一九六一年十二月廿二日以﹁參加叛亂組織﹂罪 名處有期徒刑五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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鏗提議說:﹁我們在每一種重量的豬肉堆裡多放十 到廿條鹹草︵二斤一堆、三斤一堆以此類推︶。﹂ 所以原本三斤的豬肉要一百塊需要一百條鹹草,我 們就偷偷多放了二十條鹹草,綁完為止。每副豬肝 總共有四片,二大二小,都是分配給高級長官享用 的,我們就偷割每副豬肝其中的一小片,光是豬肝 我們就多分了二十小片給難友享用。我和金鏗各分 了一些豬肉,有些在養豬場醃起來,有些送給那些 平時幫忙我們的農民,其他的就借農民的腳踏車載 回家,豬肉和豬肝我們分的可能比長官還多!
從安坑到景美 學會樂器下象棋 在安坑農場的那段時間,曾因台東發生泰源事 件,所以把所有在看守所外的外役全部調回看守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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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農場也不例外。調回看守所內我就擔任熨衣服 的工作,之後因新建的景美看守所完工,而將安坑
由左至右分別是陳中統、劉金獅、辛俊明,攝於景美人權文化園區。(劉金獅先生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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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所有政治犯移到景美看守所,在景美看守所我也是做熨衣服的工作,一直做到一九七二年出獄,到﹁綠
島﹂唸書的願望始終沒有實現。熨衣服有分卡其組、襯衫組、女裝組和毛料組,我是毛料組的。在景美看守
所洗的衣服大多是像師大、台大這些公立學校的學生制服,我們都有設收衣處,郵局的郵袋也是在看守所洗
的,洗郵袋的勞作金比較高,但工作辛苦多了,原因是吸了水的郵袋非常重,還得搬到頂樓去曬︵沒有脫水 設備︶。
衣服收進來先由登檢組登記,然後送給洗衣組,再給曬衣組的曬完後,才轉給我們熨衣組。那時候的衣
。當時有一個住花蓮玉里的原住民叫做陳賢德 ,他第一次將衣
服 質 料 大 多 數 是 尼 龍 , 很 容 易 熨 壞 , 當 時 監 獄 官 規 定 熨 壞 衣 服 要 賠 錢 , 我 們 一 個 月 的 勞 作 金 才 七 、八 十 塊 而 已,熨壞一件西裝的話要賠一、兩百塊
服熨壞時乖乖賠了錢,第二次不小心又熨壞了,交由我處理,因為我是毛料組的組長,我乾脆把衣服塞進鍋
爐裡燒掉。過幾天後收衣處找不到衣服,便找上登檢組,登檢組的人也找不到那件衣服,就去找廠長,廠長
派人把每個角落都搜遍了,仍然找不到。廠長大發脾氣說:﹁肯定是老兵︵班長︶拿去送給外面的風塵女人
了!﹂我聽了覺得好笑,也告訴陳賢德,後來廠長命令下來,以後如果看到班長偷拿衣服要向他報告。這些
都要感謝當時負責鍋爐的卓姓難友掩護,我在毛料組的那段時間,算一算因熨壞而被我燒掉的衣服大概有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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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件。熨壞衣服需原價賠償的規定太不合理了,扣點錢警告就算了,還要照原價全賠,全世界哪有這樣剝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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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 賢 德 ︵一九三四 — ︶, 花 蓮 縣 人 , 花 蓮 玉 里 中 學 教 員 , 涉 ﹁ 林 新 照 案 ﹂ , 一 九 六 六 年 處 有 期 徒 刑 五 年 。 監 禁 在 景 美 看 守 所 期 間 , 擔 任 外 役區政治受難者組成的樂團教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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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六位難友被送到安坑看守所,景美看守所中有一個叫黃福沙
囚犯的。我還跟陳賢德說:﹁對這個剝削囚犯的制度你為何不抗議呢?﹂ 台東泰源發生暴動事件,主謀者江炳興
的福建人,他得到消息,便把消息傳出來,後來整個看守所內的外役都知道這個事情。所方知道這個消息是
黃福沙傳出去的,很生氣,就把黃福沙送到安坑看守所和江炳興等人關在一起︵為了懲罰他洩露消息,黃福 沙被關禁閉︶。黃福沙知道我和江炳興是同案的,所以泰源事件的消息他第一個先告訴我。
江炳興原本跟我一起在看守所,他跟我很好,喜歡彈吉他,所以後來他送去台東泰源監獄時把吉他留給
我,我把吉他放在獄房寢室門邊,結果吉他被政工官開門時撞倒,踩壞了。我很心疼,好友留給我的吉他竟
然就這樣毀壞了,不然那把吉他我可以留做歷史紀念。我會樂器是在安坑看守所時陳賢德教我的,他教我演
奏大提琴跟吉他,有空時我也跟江炳興學彈吉他。在安坑的時候人多,活動也比較多,其他還有打籃球和下 象棋、圍棋等比賽,我比較有興趣的是下象棋,在看守所曾經得過象棋比賽的冠軍。
出獄後投入黨外運動
我於一九七二年五月十四日出獄,出獄後就投入黨外運動,所以全島的政治人物大多和我熟識。出獄後
我沒有本錢做生意,只好看報紙去應徵熨衣服的工作,說來無奈,我才上班第一天,情治單位就找上我的老
闆,要老闆不能雇用我,我心裡覺得奇怪,在我上班之前他那邊就有雇用一位老師傅,他愛抽菸、燙衣動作
慢,工作中出去抽菸又花很多時間。我第一天上班後,老闆娘對我的工作效率及態度非常滿意,中午用餐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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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心想老闆娘還以為我犯了什
她向老闆稱讚我說:﹁劉先生動作快,衣物熨得又漂亮。﹂可是到了下午下班前,老闆娘一臉焦慮的樣子跑 來問我:﹁劉先生,你是犯了什麼事?為什麼情治單位叫我不要雇用你
麼重案,也沒跟他們多作解釋,我心裡有數,不能雇我就算了,我也不想為難他們,那次只做了一天。本以
為出獄後找工作頂多是公家機關的工作不能做,結果連當一般工人都有問題,接著發生同樣的狀況,連續三
次。還有一次做了兩天,老闆知道我的情形,把我叫到旁邊,拿了一疊的紙鈔,大約三至五千塊給我,我一
看這應該是超過一個月的薪水,心想這個老闆應該知道我的情形,他同情我的處境,硬要塞給我,但我沒 拿,當時我心想社會還是有溫暖的一面。
後來我只好去找以前認識的經營皮革工廠的老闆,在他那裡工作,跟先前一樣,情治單位也去脅迫他不
要雇用我,但他不理會,因為我們是以前就熟識的朋友,這個老闆跟情治單位說:﹁他又沒犯什麼罪,做工
案,發生之後就開始參與一連串全島抗議遊
而已,為什麼不能雇用?﹂在那裡做了快一年後,我就自己出來獨自經營皮革工廠,做皮革加工的生意。同
、蔡有全
時也利用時間參加黨外的政治活動,我還是民進黨的創黨黨員。 當時為了抗爭國民黨的政治迫害,像是許曹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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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炳興︵一九三九 — 一九七 ○ ︶,台中縣人 ,陸軍官校卅三期,涉﹁吳俊輝等判亂案﹂依﹁預備以非法之方法顛覆政府﹂罪名,處有期徒 刑刑十年。一九七 ○ 年關押在泰源監獄期間,參與﹁泰源事件﹂,事後逃亡被捕,於一九七 ○ 年五月卅日遭槍決,同案遭槍決者有,鄭金 河、陳良、詹天增、謝東榮等四名外役政治犯。 許曹德︵一九三七 — ︶,新竹縣人,台大政治系畢業,中興氧氣行協理。一九六七年八月涉﹁全國青年團結促進會案﹂,處有期徒刑十年。 一九八七年八月卅日,在﹁台灣政治受難者聯誼總會﹂成立會上,提議將﹁台灣應該獨立﹂列入章程,故涉﹁蔡有全、許曹德台獨案﹂, 一九八七年十月十二日被捕,一九八八年八月廿七日,高等法院判處有期徒刑七年。 蔡有全︵一九五一 — ︶,高雄縣人,長老教會牧師,涉﹁蔡有全、許曹德台獨案﹂,一九八八年八月廿七日,高等法院判處有期徒刑七年四 個月。
劉金獅先生訪談紀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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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活動,我一大清早就得去幫忙太太的早餐生意,下午再搭車南下,參加遊行及演講會,當晚活動結束後再
和隊伍一起回家。當時也常搭廂型車,往返桃園、新竹、彰化及全島各處參與演講會及遊行。有一次去鹿港
、吳鍾靈
的太太等人,車禍當時,我在車內被同排位置兩個人壓在最
參加活動,不幸在高速公路彰化交流道發生翻車意外,還好當時車輛很少,否則後果不堪設想。車上有田媽 媽︵田孟淑︶、林永生 、林樹枝 18
土匪。﹂小孩們又說:﹁我們那邊都說跟蔣委員長當兵就是做土匪。﹂小孩們對國民黨在中國的印象就是這
的爸爸什麼時候來的?﹂小孩們回答:﹁以前跟著蔣委員長一起來台灣的。﹂林永生說:﹁那是當兵不是做
找我們的爸爸。﹂林永生又問:﹁你們爸爸是做什麼的?﹂小孩們回答:﹁做土匪。﹂林永生再問:﹁你們
到看守所來,手上還捧著一些記者會吃剩下的麵包,林永生問他們來這裡做什麼,小孩們回答說:﹁我們來
招待會,在記者會當中記者問為何要來台灣,他們齊口同聲說要來台灣找父親,記者會結束後,小孩們被送
刻 , 有 六 個 約 十 二 、三 歲 的 小 孩 , 從 廈 門 划 著 竹 筏 到 金 門 , 警 備 總 部 將 這 六 個 小 孩 從 金 門 接 到 台 灣 , 開 記 者
國民黨在中國時就已經臭名遠播了!有一次林永生和我在看守所時,曾經遇一個事件令我印象非常深
如此離譜?可見國民黨作票的卑鄙及無恥行為有多嚴重。
己 去 載 傳 單 , 再 找 人 幫 忙 分 發 。 開 票 結 果 , 郭 雨 新 落 選 , 郭 雨 新 的 廢 票 竟 然 有 七 、八 萬 票 之 多 , 我 想 怎 麼 會
蘭、台北屬於同一區,當時因戒嚴時期,充滿著白色恐怖氛圍,沒人敢去幫忙派發宣傳單,我就自告奮勇自
黨外運動時期,大多數活動我都有參與,像是一九七七年郭雨新還在舊選區制選舉增額立法委員時,宜
重疼痛。
底下,當時擔心田媽媽受傷較重,也沒想到自己,我們就先送田媽媽就醫後才回家,回到家才發現全身都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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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慈祥母親及兩個那麼可愛的雙胞胎女兒,如果叫台灣人去殺他們怎麼可能忍心下得了
樣差勁,小孩子是最天真的,不會隨便亂說,國民黨的惡劣可見一斑,不是我們討厭國民黨所以故意污衊。 再看看林義雄 手? 只有中國來的國民黨才會做出這種泯滅人性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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組織政治受難者聯誼會 榮任總會執行委員
當 時 政 治 犯 光 是 在 三 重 就 有 五 、六 十 人 之 多 , 我 便 在 三 重 組 織 台 北 縣 的 ﹁ 政 治 受 難 者 聯 誼 會 ﹂ , 擔 任 第
一任台北縣政治受難者聯誼會會長。後來林永生成立台北市政治受難者聯誼會,選第一任台北市聯誼會長
時,是林永生與陳水扁同時角逐競選,最後由林永生當選會長。其他縣市的聯誼會也陸續成立,到一九八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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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永生︵一九四四 — 一九九四︶,一九六七年唸淡江文理學院時,涉﹁筆劍會案﹂,主張台灣獨立,一九六八年七月成員陸續被捕, 一九六九年六月廿日,處有期徒刑五年。 林樹枝︵一九四六 — ︶,台北縣人,涉﹁林樹枝台獨案﹂,一九七一年三月處有 期徒刑十年。出獄後,一九七九年十二月十日發生﹁美麗島 事件﹂,台灣警備總司令部軍法處以叛亂罪嫌明令通緝施明德,再涉﹁明知為匪諜而不告密檢舉﹂罪名,一九八 ○ 年五月廿三日處有期徒刑 二年。因曾是政治犯,加重其刑為五年四個月。 吳鍾靈︵一九二七 — ︶,新竹縣人,台灣警備總司令部上尉保防官,涉﹁台灣獨立革命委員會﹂陳金龍等案︵黃埔軍校台籍軍官案︶, 一九六 年處有期徒刑十年。 ○ 林義雄︵一九四一 — ︶,宜蘭縣人,台大法律系畢,前台灣省議員,美麗島雜誌社發行管理人,涉﹁美麗島事件﹂。一九八 ○ 年四月十八 日,處有期徒刑十二年。聲請覆判,仍維持原判。 此處指林宅血案,一九八 ○ 年二月廿八日,因美麗島案被收押的林義雄之母林游阿妹被殺十三刀,死於台北市信義路住處地下室樓梯旁,林 義雄一對七歲的雙胞胎幼女林亮均與林亭均各被刺一刀喪命,而長女林奐均被刺六刀重傷,後經急救脫險,林義雄的妻子方素敏則因探監而 倖免於難。此案至今仍未偵破,已成懸案。
劉金獅先生訪談紀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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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成立聯誼總會,
這些籌備聯誼總會的過程活動
擔任會長,因他的人格及能力受政
魏保證蔡、林兩個人不會擔任要職,最後魏才答應
個性,若有蔡及林在,他不可能當會長。於是我向
知,他曾經在美麗島雜誌社跟蔡相處過,熟知他的
工作小組找我去遊說魏廷朝先生,我從魏口中得
個有意見,所以不願意擔任會長,籌備會議之後,
治受難者們肯定。但是魏廷朝對蔡有全和林永生兩
定邀請魏廷朝
聯誼會的主持人是陳三興,當時的工作小組開會決
根據一九八七年七月十九日的會議資料,籌組
次的籌備會。
等等,進入淡水中學的營區,我們發現後就取消那
情治單位的注意,當晚有很多情治人員喬裝成情侶
會,地點在淡水中學,但因有人洩露消息,而受到
安排在由周清玉創辦的關懷中心舉辦的夏令營中開
及工作小組,每次我都有參與。其中有一次籌備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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擔任第一任政治受難者聯誼總會會長,由於當時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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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年的五月卅日政治受難者聯誼會都會為泰源事件舉辦追思會。(劉金獅先生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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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政治受難者都認識我,第一次聯誼總會成立,我以最高票選上執行委員︵我當時都沒去拉票︶。
當時白色恐怖時代,每個人都怕跟政治犯往來,但是我並沒有懼怕,在我出獄後,只要有認識的政治
等,還有現任的會長陳信銘
犯出獄,我都會邀請他們到家裡來,像是林永生、林樹枝、黃樹琳 、鄭清田 、戴榮德 、林振賢 、林 欽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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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出獄後考上台大夜間部,也曾在我家中住過一年。所以情治單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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聯誼總會的全名為﹁台灣政治受難者聯誼總會﹂,一九八七年八月卅日在台北國賓飯店成立。聯誼總會在二 ○○○ 年改組,正式立案成立 ﹁社團法人台灣戒嚴時期政治受難者關懷協會﹂。以尊重生命、關懷人權為主軸,追求社會公平正義、捍衛台灣主權獨立並保障政治受難者 及其家屬之權益為宗旨。 因台灣政治受難者聯誼總會籌備期間仍在戒嚴時期,不允許有集會等行為,一九八七年七月十五日籌備期間,蔣經國總統宣布解除戒嚴。 魏廷朝︵一九三六 — 一九九九︶,桃園縣人,台大法律系畢業,一九六四年與彭明敏、謝聰敏共同起草﹁台灣人民自救宣言﹂,表明台灣 前途由人民自決,同年九月廿日,三人以叛亂罪起訴,一九六五年四月,謝聰敏被判有期徒刑十年,彭明敏、魏廷朝各判八年,三人隨即 上訴,國民黨政府因國內外團體陳情,於是在十一月三日宣布﹁特赦﹂釋放彭明敏,謝、魏刑期各減一半。魏廷朝於一九六八年出獄後, 一九七 ○ 年一月,彭明敏成功偷渡瑞典,台灣警備警司令部保安處誣指其涉一九七 ○ 十月十二日台南美新聞處爆炸案及一九七一年二月五日 美商花旗銀行爆炸案,判有期徒刑十二年。一九七六年九月減刑假釋出獄。一九七九年擔任﹁美麗島雜誌﹂執行編輯,涉﹁美麗島事件﹂, 三度入獄,處有期徒刑六年,加上原假釋減刑部分,實際坐牢七年六個月。 黃樹琳︵一九三 ○— ︶,雲林縣人,虎尾鎮農會獸醫,涉﹁蘇東啟等叛亂案﹂,蘇東啟於一九六一年九月十八日深夜被捕後,亦被捕入獄, 一九六三年九月二十五日以﹁意圖以非法之方法顛覆政府而著手實行﹂罪名,判處有期徒刑十五年。 鄭清田︵一九三八 — 二 ○○ 三︶,台北縣人,上等駕駛兵,涉﹁蘇東啟等叛亂案﹂,一九六三年九月二十五日以﹁意圖以非法之方法顛覆政 府而著手實行﹂罪名,判處有期徒刑十二年。 戴榮德︵一九四二 一 —九九一︶,屏東縣人,涉﹁戴榮德台獨案﹂ 一九六九年四月處有期徒刑七年。 林振賢︵一九三七 — 二 ○○○ ︶,高雄縣人,空軍中尉通訊情報官,涉﹁空軍林振賢為匪宣傳案﹂,一九六六年以﹁意圖以非法之方法顛覆 政府而著手實行﹂罪名,判處有期徒刑十二年。 林欽添︵一九四一 — ︶,新竹縣人,台大法律系畢業,苗栗縣立南莊中學教員,涉﹁全國青年團結促進會案﹂,於一九六八年元月十五日被 逮捕,一九六九年十一月廿八日,依﹁陰謀以非法之方法顛覆政府而著手實行﹂罪名,處有期徒刑八年。宣判後,提起上訴,國防部裁定在 原來刑期外,加重二年。 陳信銘︵一九五一 ︶ —,嘉義縣人,衛道中學學生,涉﹁陳信銘案﹂,一九七一年處有期徒刑五年。現為台灣政治受難者關懷協會會長。
劉金獅先生訪談紀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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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八九年,參加鄭南榕先生告別式。(劉金獅先生提供)
也特別注意我,甚至有一位擔任線民的義警,住
在我家對面,專門在監視我的一舉一動,如果有
車子或摩托車停在我家門前,他都會將車號記錄 下來。
當年,鄭南榕因為在他的︽自由時代︾雜誌
上刊登了許世楷所撰寫的﹁台灣憲法﹂,因而被
起訴。而鄭南榕不願屈服於出版的自由被剝奪,
多次拒絕出庭。之後,國民黨放話欲強制將他
拘提到案,他因而買了一桶汽油將自己﹁自囚﹂
︵足不出戶︶,住在雜誌社辦公室內,並強硬回
應國民黨說:﹁你們只能捉到我的屍體無法捉到
我 的 人 ﹂ 。 而 當 時 我 們 一 群 約 三 、四 十 人 主 動 輪
班固守在他的雜誌社辦公室內,為防範國民黨無
預警的抓人。不料,在他自焚當天一早,我接獲
輪班的志工同仁電話說:﹁大批警力已出動抓
人﹂。我立刻衝到現場,但為時已晚,雜誌社樓
下已被大批警力包圍封鎖,我們在大樓現場外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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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人員都無法突破優勢警力,眼看著雜誌社該樓層已冒出濃煙,而原留守在辦公室內的工作同仁卻被大批
警力給強制驅離,我的大女兒也是其中的一員,當時她欲強力擺脫警察的拉扯,再衝入火場內,卻被警察 們殘暴地用腳給踹倒,最後也被強制捉走。
在鄭南榕出殯那天,令我印象深刻的是:在幾千個人送鄭南榕最後一程時,當大家走到總統府,有位
同志詹益樺,突然拿起他隨身預藏的汽油,淋在他全身隨即點火自焚,這突然之舉令大家措手不及。大家
將要在造勢晚
立刻懇求在總統府旁待命的消防車隊趕快用水撲滅,而毫無人性的消防單位竟置之不理,硬是讓熊熊烈火
和周慧瑛競選立委及省議員在中和的造勢晚會,宣傳車大肆宣傳郭倍宏
將他給吞噬。這一幕雖事隔多年,至今仍不時的在我腦海中浮現。 有一次盧修一
當晚我也在中和造勢會的演講台上,我們十多人手牽手圍成一道人牆,頭戴著黑色面具及草笠,假裝掩護郭
治活動很活躍,情治單位懷疑郭倍宏可能會透過我的安排前往參加造勢晚會,才會特別注意我的一舉一動。
常客,當天他來買早餐時跟我說:﹁大哥,今天怎麼來了十幾個人︵情治人員︶啊?﹂因為我出獄後參與政
在監視我,當天卻增派了十幾位來,出租檳榔攤的房東的舅舅是支持黨外的熱心人士,他是我太太早餐店的
會上現身。當時我太太在賣早餐,我早上都會去店裡幫忙,早餐店對面騎樓的檳榔攤原本只有一位情治人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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盧修一︵一九四一 — 一九九八︶,台北縣人,法國巴黎大學政治學博士,涉﹁盧修一台獨案﹂,一九八三年一月八日被逮捕,判處感化教育 三年。出獄後,加入民進黨,並連續三屆︵一九八九 — 一九九八︶高票當選台北縣立法委員。 郭倍宏,台南市人,蔣經國時代列為國民黨海外黑名單,﹁台獨聯盟﹂美國本部主席。劉金獅先生此處所提的,是一九八九年郭倍宏獨自闖 關返台,十一月廿二日﹁郭倍宏現身﹂於台北中和體育場周慧瑛與盧修一的演講中,為當時競選省議員的候選人造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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倍宏現身,接著主持人宣布郭倍宏即將在台上現身,然後講台上的燈光熄滅再打開,卻不見郭倍宏,連我也
沒有看到郭倍宏本人,我們將情治單位耍得團團轉,後來群眾當中有人說郭倍宏被人用摩托車載走了。
一生投入反對運動 情治單位利誘當線民
當時還有一個住我隔壁的軍醫,姓張,醫術不是很靈光,他來找我,藉口說我人面廣,想介紹某人給我
認識,我心裡雖然覺得奇怪,但還是勉強答應了他,想了解他的動機為何。過了一段時間,張醫師就介紹我
認識了一位情治單位的人,之後我跟那位情治單位的人無所不談,而那位情治人員要我準備相片、身分證影
本,想要邀我擔任國民黨的線民。他說擔任國民黨的線民有很多好處,例如每個月有三萬塊薪水,若想要做
一些不法的生意也不會取締,甚至可以幫我借大筆資金做生意,條件是要我到︽深耕雜誌社︾和︽關懷雜誌
社︾去做監視及情蒐工作,隨時向他們報告雜誌社的消息。我敷衍他說:﹁好啦好啦,如果有什麼消息我會
跟張醫師說。﹂該情治人員又說:﹁像王昆和的哥哥,我們也幫他借錢。﹂他想利誘我,但我不為所動,我 回答他說:﹁我只是做小生意,不需要用到大筆資金﹂。
這件事讓我想起以前被關在軍法處看守所時,有個跟我關在一起的國民黨調查局專員,說起自己替國民
黨做抓耙仔的下場。他曾替國民黨捉過一百多個人,其中有不少無辜者被判死刑,我當時想從他那邊知道國
民黨如何統治台灣人的種種內幕,便主動接近他。因他被判死刑︵我不知他為何被判死刑︶必須戴腳鐐而行
動不方便,我便主動幫他洗碗及擦地板。原本在看守所裡要輪流做這些工作,其他的人都罵我:﹁竟然替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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耙仔洗碗、擦地。﹂他們不知道我別有用心。經過一段時間的相處,那個特務把我當成好友,在放封時會跟
我說一些他的經歷,還拿他自己案件上訴的答辯書給我看。說他對國民黨有多麼﹁忠黨愛國﹂或是﹁抓了多 少人﹂,並講起大多數台灣人對於政治不了解,更遑論是政治鬥爭。
國民黨主導省議會時,曾經決策要如何剝削農民,例如:稻米換肥料的比例懸殊,肥料當時是黨營事
業,農民要很用多斤的稻米才能換一包肥料。有很多剝削人民的惡法要通過立法時,黨外的省議員當然會
反對國民黨主導這種剝削農民的法案,有些國民黨籍的議員也會反對,或發牢騷,情治單位就想方法設陷阱
︵國民黨有時也會給一些甜頭,釋放一些假消息說投資某事業會賺錢,若投資的事業賺錢後也不用繳稅,結
果很多人被利誘後都掉入國民黨的陷阱裡。若不從的話國民黨就會把沒繳稅或其他不法的事情抖出來,抓你
去坐牢,當事人為了保護自己,開會時就不敢說話,表決時也不舉手反對︶,掉入國民黨陷阱的人只能乖乖
推薦吳鍾靈、呂洪淑女︵呂國民
妻︶及我等多位人士列在無給職國策顧
配合聽話,結果就是國民黨很順利的、一黨獨裁的執政下去,這些都是國民黨統治的手腕之一。 民進黨執政時,立委蘇治芬
問名單上,不過我不曾有過擔任一官半職的打算。我一生投入反對運動受到很多人的肯定,例如:盧修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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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慧瑛、洪奇昌、陳茂男、李應元、張禎祥等人要競選公職的大多邀請我擔任競選總部的主任委員,我只有
劉金獅先生訪談紀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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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治芬︵一九五三 ︶ —,雲林縣人 ,現為雲林縣縣長,蘇東啟與蘇洪月嬌女兒。 呂國民︵一九二六 — 一九九一︶,桃園縣人,台大法律系畢業,台北市古亭國校教員,涉﹁全國青年團結促進會案﹂於一九六七年八月廿日 被逮捕,一九六九年十一月廿八日依﹁意圖以非法之方法顛覆政府而著手實行﹂罪名,處有期徒刑十五年。宣判後,提起上訴,國防部裁定 維持原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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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民小學學歷,那有什麼能耐擔任國策顧問這麼重要的職務,理應讓年輕有為,有學識的人為台灣做事。
劉金獅先生訪談紀錄 時間:二 ○ 一 ○ 年十月十八日 地點:景美人權文化園區 採訪:曹欽榮 錄影:江國梁
時間:二 ○ 一 年 ○十月二十日 地點:景美人權文化園區會議室 採訪:陳儀深 錄影:詹亞訓 記錄:詹亞訓 校對:詹亞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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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門結識的友人引來不幸 我在一九二五年,日本時代,出生在台中龍井的竹坑村, 是家裡的獨子。我到公學校畢業都是受日本教育,接著在龍井 這邊讀龍井公學校補習科︵ほしゅうか︶,差不多等於現在的 初中,後來去彰化讀專科,在工業技術養成所讀了三年。學醫 過程是先在龍井的醫院當助手、藥劑生學習一年,後來二次世 界大戰有徵兵制度,我正好是徵兵的適齡期,被徵召去當日本 兵︵軍屬︶,徵兵後先調動,接著才分配。當時我是海軍,也 曾分配到海外,像是廈門等地方。我在軍中很少拿槍,大部分 是做工,一開始先做雜役、勤務兵,後來經過日本時代乙種醫 師考試及格,到戰後才接受三個月的訓練,成為軍醫。 國民政府來之後,地方醫師都要到軍中服務六個月,接受 國防部的軍醫訓練,為戰爭做準備,當時每個去受訓的人都會 拿到一張蔣總統的照片。我二十多歲時被派去小金門六個月, 有辦法的人就能留在島內服務,像我這種沒背景的就被派到小 金門,任命為少尉。在八二三炮戰︵一九 五八年︶之後,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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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時受訓領到的照片還掛在診療室 內。(採訪當時所攝)
國防部所發的地方醫事人員講習證。(李吉村先生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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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衛生連排長,我在那裡的時候中國大陸還在對台灣開炮,常 常都炮聲連連,還有士兵受傷。那時候晚上要出去都有口令,
,離開
如果講不出口令,馬上就可以開槍把你打死。衛生連有時要去 大膽島、二膽島,對岸看到時也會對我們開槍。 那時有一個人跟我一樣在小金門受訓,叫做林金煌
二十多歲時辦身分證的照片。 (李吉村先生提供)
白崇禧想搞台灣獨立, 因為這個緣故,林金煌帶了一個朋友,晚上的時候跑來找我聊天。診所晚上患者比較
室,他有時候晚上會去我那邊坐。當時發生了白崇禧事件,聽說
金門後,我回到龍井開業,診所前面是看病的,後面另做會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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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我都是坐一下就出去看病患。我在看診時,林金煌講起白崇禧的事情,就評論說:﹁台灣應該要獨立。﹂
他為什麼會關心那個,我也不知道,也不清楚情形到底是怎樣。那時候我不知道那個朋友是誰,做什麼的我也 不知道,一直到後來我看起訴書才知道那個朋友是方鳳揚 。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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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金煌︵一九二八 — ︶,台中縣人,醫生,涉﹁方鳳揚等案﹂,謀成立﹁台灣獨立國﹂推翻政府,一九六三年六月廿九日以﹁預備以非法之 方法顛覆政府﹂罪名,處有期徒刑十年。 白崇禧︵一八九三 — 一九六六︶,廣西省臨桂縣人,國民革命軍一級上將,屬國民黨地方軍事力量的廣西派,稱﹁桂系﹂,對北伐與抗戰期 間﹁桂系﹂壯大有重要影響,有﹁小諸葛﹂的稱號。國共內戰後﹁桂系﹂失勢,白崇禧也隨國民政府來台,但未獲得蔣介石重用,僅得到無 關緊要的閒差事,實際上則遭到監視與軟禁。就其個人背景與現有資料,無法顯示白崇禧曾有台灣獨立運動的計畫或想法。主訪者按,沒有 任何資料顯示﹁白崇禧想搞台灣獨立﹂,可能是受訪者聽錯對方所說的人物。 方鳳揚︵一九三一 — ︶,浙江省仙居縣人,溪尾國民學校教員,涉﹁方鳳揚等案﹂,一九六三年以﹁預備以非法之方法顛覆政府﹂罪名,處 有期徒刑十四年。
李吉村先生訪談紀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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警總派人調查 被捕關入軍法處
過了好幾年後警備總部不知從哪裡知道這件事就派人來調查了,他們問我林金煌是否有來我這邊,我回
說他都晚上來,帶一個我不認識的人。他們又問我講過哪些話,我起初推託回答沒有,又說這種事情我也不
知道,他們安撫我說這不是什麼大事情,政治問題政治解決,如果回答有,最多就是去當證人而已。因為他
們這樣講,我才改口說:﹁有,他們有來講過這樣的話。﹂他們又接著問那些人的名字、問我有沒有跟著去
參加組織?我否認,又解釋我跟林金煌只是一同在小金門當軍醫的朋友,回來後他常常會來我這裡坐而已。
又過了不知道幾個月,管區派出所警員送了一張通知單來,告訴我什麼時間要去報到,沒說什麼事,我
也覺得報到沒什麼,就騎摩托車放在沙鹿那邊,坐火車上台北。我記得法官的名字是成鼎,檢察官的名字我
就記不太起來了。我被捕之後被關在青島東路三號,押房非常擠,一坪多的空間關了十幾個人,睡覺的時候 都要交叉睡,一個睡這頭、一個睡那頭,過了大概快一年才判決。
我父親是做農夫的,種稻子。我被逮捕審訊之前,我父親就在這中間幾個月內去世,才剛處理好他的後
事,把他埋好,所以他算是在我入獄前就死了。入獄前我已經結婚了,大概是二十歲左右結婚,入獄時,孩
子有的在讀中學、有的讀國小,家裡經濟完全靠早期賺的積蓄,只能很節省的花。當時入獄時又被親戚的一
個妹婿騙,說有辦法可以讓我出來,拿了好幾百萬,結果也沒達成目的,錢白白被騙走,她們母子只能過一 日是一日。
我被判刑五年,卻被說我過去有犯什麼,刑期又加重二分之一,變成八年。我們這個案子算是台獨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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件,同案的除了林金煌、方鳳揚之外,我看判決書上還有柯旗化
他們,其中還有一個在霧峰當老師的張耀
,大約有十幾個人。這些人除了林金煌以外,我根本都不認識,因為案件被牽連在一起,但是彼此完全
我是比較早期的案件,時間和雲林縣縣議員蘇東啟
他們差不多,他老婆蘇洪月嬌
也被抓去關,我在
沒關係。柯旗化後來去了綠島,我聽說他老了以後得到帕金森氏症,變得癡呆,幾年前去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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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走起路來鏗鏗鏘鏘的,實在是非常痛苦,另外像是施明德 也戴過腳鐐,我也曾經跟他弟弟施明雄
在
大概有半個小時,然後再回押房,他起初被判死刑,所以得戴腳鐐,他當時腳鐐戴了很久,腳鐐是鐵的,很
在早期醫務室前面院子,當時蘇東啟和他太太也是在這裡散步,所以我們才看得到他們。蘇東啟散步的時間
青島東路的時候便遇到他了,我沒有替他看診過,但是他出來散步時我在醫務室就可以看見他。打羽毛球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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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島東路同房。當時我入獄時,他們三兄弟也在獄中,施明雄後來曾經來我家玩,現在好像是在加拿大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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柯旗化︵一九二九 — 二 ○○ 二︶,高雄市人,台灣省立師範學院︵今國立台灣師範大學︶英語科畢業,高雄市立女中教員,涉﹁方鳳揚等 案﹂,一九六三年以﹁預備以非法之方法顛覆政府﹂罪名,處有期徒刑十二年。刑滿後仍遭﹁留訓﹂,直至一九七六年才出獄。 張耀鈿︵一九二二 — ︶,台中縣人,光正國民學校教員,涉﹁方鳳揚等案﹂,一九六三年以﹁陰謀以非法之方法顛覆政府﹂罪名,處有期徒 刑五年。 蘇東啟︵一九二三 — 一九九二︶,雲林縣人,前雲林縣議會議員,涉﹁蘇東啟等叛亂案﹂,一九六一年九月十八日被逮捕,一九六二年九月 廿日以﹁意圖以非法之方法顛覆政府而著手實行﹂罪名,判處死刑,在國際輿論壓力下,一九六三年九月廿五日發回更審。改處無期徒刑; 同案陳庚辛、張茂鐘也由死刑改判無期徒刑,詹益仁維持無期徒刑。 蘇洪月嬌︵一九三一 二 四︶,雲林縣人,涉﹁蘇東啟等叛亂案﹂,以﹁明知為匪諜而不告密檢舉﹂罪名,處有期徒刑二年。 — ○○ 施明德︵一九四一 — ︶,高雄市人,陸軍砲兵學校畢業,涉﹁施明德台灣獨立聯盟案﹂,一九六二年十月被逮捕,以﹁意圖以非法之方法顛 覆政府而著手實行﹂罪名,處無期徒刑;一九七九年十二月十日涉﹁美麗島事件﹂,逃亡近月餘,於一九八 ○ 年一月八日被捕,四月五日, 年五月十九日國防部判決維持原判。 依﹁意圖以非法之方法顛覆政府而著手實行﹂罪名,處無期徒刑。聲請覆判,一九八 ○ 施明雄︵一九三九 ︶ —,高雄市人,涉﹁施明德台灣獨立聯盟案﹂,一九六二年五月廿日被捕,一九六三年十一月廿八日處有期徒刑五年。
李吉村先生訪談紀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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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還記得在青島東路時,屏東有一個陳智雄
,我替他看過病,他是死刑犯所以都戴腳鐐。死刑一判,
進押房馬上就上腳鐐,戴腳鐐的人腳鐐都要用布包著,像是米袋的布,包著保護腳,不然腳鐐很大一副、又
很重,腳踝絕對都會磨破皮。他要被槍決前,手舉高高的大喊:﹁台灣獨立萬歲!﹂然後就被拖出去了。
醫務、採買、養豬等外役都曾做過
,只要有生病,大部分都是在那裡看病,也大部分都是
判決後我沒有被送到其他監獄,一直待在醫務所,當時是要把我送到泰源監獄,實際上是把我留在醫務 室,算是做外役,看守所的衛兵、法官、檢察官
我在看。所以說起來我也等於沒休息到,我除了短暫的在押房裡面以外,其他時間都是照常看診,法官、檢
察官如果生病,也是吉普車開了就把我載出去看診,有時候那些法官、檢察官也會來醫務室看病、拿藥。見
到法官,我也曾經跟他們說:﹁我們又沒做什麼事情,你這樣判決難道不會太超過嗎?﹂那個法官說:﹁唉
呀!那都是作戲啦!﹂他這樣講你有什麼辦法。這些判決實在是沒有任何道理,只是聽見別人說﹁台灣應該
獨立﹂這樣而已,也要被判刑,又不是真的去參加組織,如果我真的有參與,被判刑也比較甘願。
之後就被發到六張犁、安坑、景美,景美是最後一個。六張犁那間是滿偏僻的一個小地方,當時聽說都關政
治犯,政治犯要偵訊都在那邊進行。我聽說大部分是用來刑求,一直拿菸給你吸,不給你喝水,直到問到口供為
止,聽說還會灌水,女性的話據說會一直拿針插進指甲,刑求到不認罪也不行,但我不確定這是不是事實。
我去看診時都住在監獄裡,大部分是小病,他們會從押房打報告出來,我們再從報告中對病況的描述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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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怎麼處理,如果病情比較輕微的,就直接開藥,再
拿去押房分一分。如果是比較嚴重的,才請班長把人
帶出來看診。在六張犁時比較自由,我除了看診也做
採 買 , 那 裡 人 不 多 , 大 約 五 、六 十 人 , 安 坑 軍 人 監 獄
人數就比較多,醫務之外,也被調出來外役養豬。
做外役也沒那麼簡單,不是隨便一個人都可以讓
他出來做,也要看這個人有信用才行。要服外役的條
件,像品行好,平時起居作息或種種表現也好,才可
服外役。外役好處多,行動比較自由,親人面會的時
間較長,假日也可到新店看電影。在安坑看守所,我
在醫務室,兼養豬場和農場都做過,豬場養了十幾
頭豬,山上農場是種地瓜,晚上睡在豬舍旁的房舍,
可以在附近四處走動,比在押房自由許多。只要有需
要,有人生病要拿藥時,獄方隨時都會叫我進去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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診,調配藥給他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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醫務室現已依原樣修復供民眾參觀,門口的說明牌上並有李吉村的名字。(國家人權 博物館籌備處提供)
陳智雄︵一九一六 — 一九六三︶,屏東縣人,涉﹁同心社叛亂案﹂,一九六二年一月被捕,一九六三年四月廿日以﹁意圖以非法之方法顛覆 政府而著手實行﹂罪名,處死刑,五月廿八日﹁從容就義﹂而被傳頌為台獨第一犧牲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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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年中秋節到,不自由的我倍感思親,心情不 好,獨自到山上農場療傷靜坐,劉金獅很慌張的來到我 面前說,副所長叫我回舍。看守所副所長說︰﹁有人來 電向他報告,安坑外役在街上跟百姓爭吵幹架。﹂副所 長馬上知道是自己人在惡作劇,外役這名詞只有在所裡
當時有給我一張有蓋章的出
人才知道。後來我和劉金獅均被調回景美看守所,也是 在醫務室,比較不自由。
入證,有時會去街上買東西,衛兵比較不會找麻煩,外 出時是穿便衣。
移送景美看守所 外役活動範圍變小 景美看守所大約民國五十七年︵一九六八年︶才成 立,比較晚一點,我是那邊建好了才移過去的,那邊看 起來還是新的,剛剛建好而已。我出獄後一直都沒有回 去看,直到最近接到要開會的通知才回去,格局差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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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過復舊後的走廊,醫務室、錄音室、福利社依序排列。(國家人權博物館籌備處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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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但是外面都用木板擋起來,以前押房的牆上也沒有海棉,那都是另外貼的,都快認不得了。
、魏廷朝都去了,我剛去景美時也住在押房,那時候魏廷朝
我在景美的時間大概有兩年左右,我在那邊遇到很多政治犯,但是一般來說都是他們認得我,而我不認 得他們,真正認識的人不多。那時像是謝聰敏
跟我同房,後來為了代替看守所的醫官,才出來到外役這邊。那邊有洗衣服、縫衣服,也有曬衣服、熨衣
服,樓下是工廠,我應該是住在樓上,普通的押房關進去以後門會鎖起來,我住的那邊門都是開著的,可以 自由進出,和先前的押房不同。
景美我可以活動的範圍就不像安坑那麼大了,大概是外役區和廚房這些地方,不像安坑還有農場在養
豬、種番薯,過年殺豬那些豬肉還要先拿去冰起來,要用的時候再去領出來。安坑和景美的採買工作算是
兼差,共有四組人員,吃飯是六人一組,一組輪一個月,採買的時間非常早,大清早跟著一個司機、一個班
長 , 一 共 三 個 人 到 中 央 市 場 去 採 買 , 他 們 用大 卡 車 把 我 們 載 去 市 場 , 班 長 會 跟 著 我 們 , 買 好 了 就 叫 菜 販 把 菜
送到卡車上去。採買大部分有四組,有時候彼此會競爭,看誰買得比較好,每天三餐所煮的菜供給所裡人員
和犯人吃,再由他們評分,看哪組辦得最好吃。輪到我們這組時,我每天和廚師商量如何配菜,絞盡腦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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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如何辦好菜色,要有魚、有肉、有果蔬,我們那一組還得了第一名,賞國語字典一冊,真是得道多助。
李吉村先生訪談紀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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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時醫務室所處的位置,前有警衛室、律師接見室,後有錄音室、福利社、會面室,看守所大門並有憲兵駐守。 謝聰敏︵一九三四 — ︶,彰化縣人,一九六四年參與彭明敏、魏廷朝的﹁台灣人民自救宣言﹂起草,表明台灣前途由人民自決,三人以叛亂 罪起訴,一九六五年謝聰敏被判有期徒刑十年,彭明敏、魏廷朝各判八年,三人隨即上訴,政府因國內外團體陳情,十一月三日,宣布﹁特 年出獄後,又因涉一九七 ○ 十月十二日台南美新聞處爆炸案及一九 七一年二月五日美 赦﹂彭明敏,謝、魏刑期各減一半。謝聰敏於一九七 ○ 商花旗銀行爆炸案,與魏廷朝、李政一、劉辰旦、郭榮文等,以﹁共同受叛徒之指使,擾亂治安﹂罪名,判有期徒刑九年九個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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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時比較有名的政治犯,像是謝聰敏、李敖
、余登發
,都在景美。我在醫務室的時候,醫務室也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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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人也是心臟病,叫做粟同
,做園藝的外役,我替
心臟病什麼時候會再發作,我認為應該讓他交保。還有
來醫務室詢問我的意見,就我的診斷,因為不確定他的
他好幾次提出保外就醫的申請,都不被允許,那些人也
一位體型比較胖的醫官,一共兩位。余登發有心臟病,
軍隊的醫官,但是那些醫官大部分都沒來,有事情幾乎都是我們在處理。軍方好像有一位孫醫官,和另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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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就沒救了。
量算勞作金,醫務室則是固定二十塊。
如 果 是 製 衣 服 那 些 的 外役 , 錢 就 比 較 多 了 , 照 你 做 的 數
不夠用,一個月才給你二十塊而已,二十塊夠買什麼?
其他外役一樣,有津貼、勞作金,但是那一點點錢根本
我在醫務室的後任是陳中統
。做醫務室的外役跟
緊送他去台大,還沒到台大,他就翹掉了,心肌梗塞很
器具消毒好而已,人就昏死過去,倒在地上了。我們趕
痛﹂,話才講完沒多久,我還在準備替他注射,才剛把
他看病,他說胸部痛,一直跟我講:﹁痛、痛、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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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吉村與夫人合影。(李吉村先生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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親友避不見面 出獄返鄉重新開業
我出獄時,連我自己
講到接見,那個時候大家都怕得要死,親戚朋友全都消失了,根本沒有人敢去見你,講起來那個時候實 在很可憐,連探視都沒人敢去。只有太太有來探望,小孩子當時在上學沒有辦法來。
上有記錄﹁幾年
幾年:泰源監獄﹂,當時名義上是寫我被送到台東泰源監獄,因此戶口上註記泰源監獄,
我的醫師執照、證明,是入獄前就有的,出獄後我回到龍井,衛生局不允許我開業,因為我的戶口名簿
當保證人,再加上一個堂妹婿做保人,才能夠出獄。
的親叔叔都不敢當我的保證人。最後是靠著入獄前,我常常替一個比較窮困的人免費看病,靠著人情,找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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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敖︵一九三七 — ︶,吉林省扶餘縣人,十四歲隨家人遷居台灣,一九五九年台大歷史系畢業,涉一九七 ○ 十月十二日台南美新聞處爆炸案 及次年二月五日美商花旗銀行爆炸案,懷疑兩起爆炸案是為掩護彭明敏流亡海外,一九七五年十一月三日以﹁預備以非法之方法顛覆政府﹂ 罪名,處有期徒刑八年六個月,適蔣介石逝世,減處有期徒刑五年八個月。 余登發︵一九 ○ 四|一九八九︶,高雄縣人,一九六 ○ 年當選高雄縣長,開創高雄縣﹁余家班﹂政治家族,是高雄縣重要地方派系。 一九七九年一月廿一日以涉嫌匪諜案遭逮捕,同年四月十六日因﹁知匪不報﹂與﹁為匪宣傳﹂罪名,判處有期徒刑八年。 粟同︵一九一二 — 一九六九︶,湖南省邵陽縣人,土地銀行副理,涉﹁上海文化工作組派台王家培等案﹂,一九六五年十月九日以﹁參加叛 亂組織﹂罪名,處有期徒刑十二年。獄中期間,負責青島東路三號、安坑軍監、台東岩灣管訓隊及景美看守所庭園規劃。 陳中統︵一九三七 — ︶,彰化縣人,日本國立岡山大學醫學系,涉﹁陳中統叛亂案﹂,一九六九年以﹁意圖以非法之方法顛覆政府而著手實 行﹂罪名,處有期徒刑十五年。 李 吉 村 先 生 記 憶 中 小 孩 沒 有 前 去 探 監 , 但 其 子 李 明 哲 先 生 表 示 當 時 他 曾 隨 媽 媽 前 去 探 望 , 可 能 是 李 吉 村 先 生 記 憶 已 有 些 模糊 , 不 記 得 相 關 的 細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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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實際上他們把我留在台北。申請執照開業時,要 帶戶口名簿影本到衛生局,衛生局的人看到我們犯了 ﹁叛亂罪﹂,就不可能讓你開業。因為法規裡面有規 定,參加叛亂組織的人不能開業,不只是醫師,像律 師也是,凡是專門職業的都不行。我去請教戶政事務 所,因為有交情大家都很幫忙,告訴我用遷戶口的方 式,把戶口遷到別的地方,然後再遷回來。經過非常 多次,一年之後更新戶口名簿,那些入獄紀錄不見 了,才能夠開業。 我 一 直 都 在 龍 井 開 業 , 換 過 三 、四 個 地 方 , 現 在我開業的地方是龍東村,這個住址算是第四個, 空間比較大一點。開業後,以前的患者還是會來看 病,診所的生意還不錯,一直到這幾年有了健保以 後人才變得比較少,今年又特別少,還好我自己有 藥 劑 生 的 資 格 , 否 則 每 個 月 還 要 再 花 四 、五 萬 請 一 個藥劑師,兩、三萬請護士,每年健保的電腦維修 也要兩萬七千多塊,開銷很大,我只能賺診療費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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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六年李吉村獲頒長青楷模。 (李吉村先生提供)
現在的吉村診所位於龍東村。 (採訪當時所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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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如果一天只看幾個,加上電費等種種,就不夠開支。提起當時,真的很淒慘,所以現在老了就很辛 苦,腳斷了還要工作,不然沒辦法維持,也沒有積蓄,現在生活比較困苦。
入獄以前,龍井的服務站還曾經想叫我出來選議員,我以父親身體不佳為由婉拒,我不選,但是他們的 服務單還是把我的名字印上去,那時我甚至還有國民黨籍,還當了龍井鄉代表會的副主席。
坐牢當然影響了我的政治態度,但是出獄後我都不碰政治,我們做醫務的人,專注在醫務上就好,我光
比較有來往,因為以前我們在青島東路時同
是醫務就很忙了,再加上以前不會電腦,這些事情就有得忙了。就好像俗語說:﹁政治的行李不是我們有 能力提的。﹂政治受難者的團體我也很少參加,只有跟陳新吉 房,他現在跟兒子住在中壢,老家好像在楊梅。
我有兩個女兒,三個兒子,其中一個是出獄後才生的。兒子比較放蕩難管,母親管不動。我有一個女兒在
我入獄後沒多久從彰化女中畢業,畢業後參加考試,成績不錯,當時有台北醫學院、台灣大學、高雄醫學院、
中國醫學院這些學校,她很有自信,只填了當時比較出名的台灣大學跟高雄醫學院,後來考上高雄醫學院,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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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去了美國,在血液腫瘤科,當專門處理癌症的專科醫師。
李吉村先生訪談紀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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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新吉︵一九四一 ︶,南投縣人,一九六五年涉﹁吳俊輝等案﹂︵該案成員都是台中一中學生,包括吳俊輝、江炳興、黃重光、陳新吉、 — 吳炳坤、林俊光等人︶,處有期徒刑五年。二 ○○○ 年六月個人出版︽不敢向牽手提起的 — 苦難故事︾,詳述受難經過及出獄後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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訪談紀 錄 補 充 訪李吉村醫生之子李明哲先生 家族心聲 ──
當時正是白色恐怖的時代,反正寧可錯殺也不可放過一人。我小時候只知道爸爸沒做什麼,可能是他的朋
來看診,媽媽才告訴我們實際的狀況,我們才知道發生了什
麼事。那個時候我姐姐不過念初中,我哥差不多國小五、六
年級,我才國小三年級,妹妹才國小一年級,大家都感覺束 手無策。
在這個鄉下地方,大家對我們都還好,當年發生這樣的
事情,同學、老師後來都知道爸爸入獄,只是我感覺大家也
並沒有排斥我。只是說有些人不太曉得狀況,怕說這種事情
會牽連他們,更有人可能有所顧忌,因此不會跟我們家太過 親近。
在等待判決的那段時間,我和媽媽有去青島東路探望。
我還記得那時要登記辦手續、檢查完東西後,就只能呆呆等
獄方安排時間,沒有辦法馬上見到面。當時台中坐車到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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友到我家談了什麼事情,我也不太了解。那時他每天看患者都很忙,我只覺得怎麼連續那麼多天爸爸都沒有出
談起當年家庭狀況,李明哲不禁語帶哽咽。(採訪當時拍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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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就要花上大半天時間,交通不方便,不可能常去,我們年紀也太小,總是久久才能去探望一次。而且反 正都是隔著窗戶講話,才沒講幾句話就得離開,要不然就來不及搭車回家了。
我高三的時候爸爸才被放出來。那時我媽媽大老遠上台北去接他,我們小孩子都在家裡等。當時往台北
的車只有金馬號或火車,來回的交通十分不便,我們等了很久,等到他回來時都已經三更半夜了。
我爸爸入獄八年沒有賺錢,當然會讓家境差很多。當時一個家庭的經濟支柱沒了,是我母親咬牙苦撐,
工作得非常辛苦,才好不容易讓一家大小能吃飽。我家附近有塑膠加工廠,多少有接一些工回來做。可是畢
竟我們兄弟姊妹那時候還小,不太了解狀況,雖然知道家境很困苦,但年紀小也使不上力。我爸爸回來後, 景況還是沒有非常好,直到快十年之後,才漸漸好轉。
時間:二 ○ 一一年十月五日 地點:台中龍井吉村診所 採訪:陳儀深 錄影:王錫卿 記錄:林淑慧 校對:黃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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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吉村先生訪談紀錄 時間:二 ○ 一 ○ 年十月廿六日 地點:台中龍井吉村診所 採訪:陳儀深 錄影:詹亞訓 記錄:詹亞訓 校對:詹亞訓
第二次訪談當日,有機會得與李吉村先生之子李明哲先生訪談,補充當年的回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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嚮往自由來台 卻被當作共黨特務
我小時候就住在浙江寧波,從小在沿海漁村裡長大,種田、打漁的生活很簡單,我的祖父是國民黨,爸
爸是共產黨,所以其實小時候我聽祖父輩說國民黨好,又聽我父親那一輩說共產黨好,祖父說國民黨比較自
由,父親說共產黨不會搶劫百姓,但其實我們是搞不清楚的,因為從小就在鄉下種田,鄉下地方連念書的人
都少。後來一九六 ○ 年大陸大飢荒,人民公社倒了,大家的生活很苦,不論地裡、樹上,能吃的都吃光了,
日子很辛苦,我們當時偷聽到中央廣播電台的廣播節目︿自由之聲﹀,說是台灣的生活很好、很自由,於是 我就和結拜的兄弟姊妹們一起花了五、六百塊人民幣買了一艘漁船,決定偷渡到台灣。
我們出海之後因為天候和風向不定而漂流了好幾天,始終到不了台灣,剛好被路過的油輪看到,荷蘭籍
的船長把我們救起來,帶我們到泰國。我們向當地的台灣大使館表示要投奔自由,寫信給移民局,表達﹁希
望去台灣,想要在台灣讀書﹂的願望,然後才輾轉來到台灣。一開始我們被當成投奔自由的義士,每天都有 好多機關採訪,還派了一個姓趙的便衣跟在我們身邊,陪同我們去各地參訪。
剛來什麼事情都搞不清楚,當時最遠還到台南市政府演講,沒想到三個月後的最後一天,這個陪同的人
說不能陪我去,只說:﹁他們問什麼,你知道的就說,不知道的就說不知道。﹂沒想到隔天搭車經過總統
府,就進了附近的情報局單位,結果訪問變成審問,一走進去只見一張桌子兩張椅子,氣氛不對,讓人感覺 非常不舒服。
一進去就開始審問,問我是不是共產黨派來的,問我有沒有入黨,因為當時我當過民兵師部文書,也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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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入共青團,我就照實說了,沒想到他們認為我是共產黨的特務,我說:﹁不會吧?共產黨怎麼會這麼笨,
培養一個特務然後讓他搭船漂流海上去送死?怎麼可能呢?﹂但是他們硬是說:﹁你們八個人當中有兩個是
特務,一個是你,另一個是誰?﹂我說:﹁不可能,我們八個人從小一起長大的,怎麼可能有人是特務但我 們不知道?﹂
我覺得我來台灣是死是活都不怕了,就只是想要來台灣讀書,來了如果你們不收,就把我送回去給共產
黨關好了,在那邊我至少還有家人,結果審問了一天一夜,雖然對我很好沒打沒罵,但是到最後我已經意志
動搖,說了﹁想回大陸﹂就上了人家的當。現在想起來,我當時在海上漂流,三天三夜都沒有害怕,但是在 這裡才一天一夜就害怕,因為心裡有種恐懼,擔心不知道會發生什麼事情。
三天之後他們把我的東西拿來,告訴我:﹁你出不去了!﹂又經過三個多月,就送去青島東路開庭、起
、郭子猷、郭子淵
等人也是同時
訴。當時他們拿出我寫的東西,叫我簽字畫押,結果當時我才知道罪名是﹁反情報﹂,起訴三個多月後就判 刑六年。 判刑之後回到押房,有人叫我上訴,結果當時有七個人包括史與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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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與為︵一九二一 — 一九七一︶,江蘇省東台縣人,調查局第三處專司偵防匪諜案專員,涉﹁史與為等叛亂案﹂,一九六六年以﹁意圖以非 法之方法顛覆政府而著手實行﹂罪名,與同案郭子猷處死刑。另,同案郭子淵、蔡文仲、徐紫亭、蔡竹安、張莞芬等五人涉﹁參加叛亂組 織﹂各處有期徒刑十年。史與為被誣參加共產黨組織,堅信能獲平反,勸其他被告申請覆判,案件拖了六年,一再發回更審,最後呈報至總 統蔣介石處,蔣批示:﹁凡以入匪幫而不事先自首者不得赦免,應處極刑為要。﹂最後同案七人,全部被判處死刑,於一九七一年二月十一 日與十二日先後遭槍決。 郭子猷︵一九二 ○— 一九七一︶,台中市第一中學教員;其弟郭子淵︵一九二七 — 一九七一︶,空軍防砲第九團團部連連長,江蘇省東台縣 人,兩兄弟涉﹁史與為等叛亂案﹂︵詳見本篇註一︶,最後同案七人,全部判處死刑,於一九七一年二月十一日與十二日先後遭槍決。
陳松先生訪談紀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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期的案子,但是他們的刑期都不同,有人判兩年、有的五 年,也有人十年,結果他們選擇上訴,沒想到上訴才一兩 個禮拜,全部駁回,馬上判了死刑。我嚇到了,決定不要 上訴,想說二十多歲的人出去才三十出頭,就在牢裡面多 讀書,有工作就做,沒有就看點書吧。 不上訴之後沒一個多月就移送到景美了,這是我來台 灣長住的第一個地方,房子很大,又有很多人保護,真是 ﹁豪宅﹂啊!就這樣,在景美待了五年。
面會時告誡家人 交友務必謹慎 起訴審判前,我的家人就已經來面會過十幾次了, 每次兩個人,都在景美這裡面的面會室。第一次面會,是 老二和小妹來看我,對講機拿起來,點了點頭,可是沒有 講話,大家都講不出話來,腦袋也是空白的,雙方都掉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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淚,可能有十來分鐘。第二次是另外兩個兄弟來會面,心 情平靜一點,發生的事情也都跟他們講了,我就交代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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刊載在報紙上的「八仙過海」照片,右二為陳松。(陳松先生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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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亂交朋友,尤其是國民黨的軍官,那些老兵都會害人的,不要相信他們。還有在外頭,話不能亂講,國
民黨不重視言論,儘管去賺錢就好,政治的東西不要去碰。也不要講共產黨好,也不要講國民黨壞,我對他 們每個人都這樣交代。
我們講這些話,獄方若要監聽就讓它去監聽,反正我就是叫他們不要亂交朋友,我自己就是因為那個在 國防部做事的、姓桂的老兵來套話吃虧,結果才被抓。
後來我是看到起訴書才知道,這個姓桂的是國防部的反情報人員,但是即便這樣,我受審的時候也沒有 講到任何人,是我寫的、我說的,我就承認,但是我不會扯上任何人。 我跟我的兄弟姊妹說:﹁你們做工程、做事業就好,別的事情不要多講。﹂
審判後的面會就移到隔壁那邊,面會時沒有隔開,可以面對面、東西也可以拿進去,我的兄弟跟妹妹幾 乎每個都有來。
被起訴後,關於起訴書、判決書、法庭這些事情的來龍去脈,我的兄弟姊妹們還是搞不明白我怎麼會被
抓去關?到現在也還想不透,想不出個道理來。其實就是調查局要害人嘛!來會面時,他們針對這些問題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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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十幾分鐘,但是我要講的沒幾分鐘就講好了,除了這些沒什麼好講的,只能自認倒楣了,不然怎麼辦?走
陳松先生訪談紀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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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這個地步了,自作孽不可活。
陳松先生此處說的﹁家人﹂,是當年與他在大陸結拜,同於一九六五年農曆十月,從家鄉浙江寧海縣一起乘船﹁投奔自由﹂的結拜兄弟姊 妹:黃克齋、陳松、鮑思興、嚴令耀、莫雲忠、程德慶、洪善安、胡久青等八人,陳松先生為老六,當時各大報紙刊登為﹁八仙過海﹂。見 一九六五年十二月九日︽聯合報︾、︽中央日報︾報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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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防部情報局的,會在做筆錄時騙你,我在鐵籠裡就知道,千萬不能亂講,不然我們八個人就統統都進
來了,進來的話負責人獎金可能就發得更多了!所以我也告訴他們我沒有亂講,沒把他們幾個也牽連進來。
國防部調查局很可惡,他們會騙、利誘,還加挑撥離間。他們都問你︰﹁你和其他七個人哪個關係最
好?有沒有去過哪兒?﹂這都會牽扯進來的。當初在台灣看到蔣介石說的跟做的不一樣,就發現這樣不行。 我私底下也想回去,但是當然不可能放你回去,乾脆把你綁在牢裡。
法官開庭時雖然也有問,但都只是形式而已,主要是筆錄已經完成,能夠判刑,他根本就不管你了,有 獎金拿就好,害人也無所謂,不管你死活。
我們都知道國民黨蔣介石的特務,在這方面是很黑的,共產黨、國民黨都差不多,沒有兩樣。唉,這些 事情講一講我都會冒汗。
對內與難友和諧相處 對外積極爭取外役工作
當時軍法處的押房沒有房號,所以我也不知道自己關在幾號房,我只知道審判前我住在那邊數過來第三
間。 這 裡 已 經 不 是 原 來 的 樣 子 , 改 過 了 , 最 早 時 這 是 鐵 門 , 人 要 用 鑽 的 進 去 , 後 來 因 為 講 話 對 面 聽 得 見 , 才
把鐵欄杆改成這種木板,阻止你跟對面的人講話。原本這裡都是雙排,可能這幾年有改過,變成單排,也沒 有封上木頭,整個都是鐵架。
裡 邊 沒 有 變 , 我 們 一 間 房 總 共 睡 七 、八 個 人 , 一 個 人 只 能 睡 地 上 三 塊 木 板 的 寬 度 , 都 坐 著 睡 覺 , 最 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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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 過 十 一 、十 二 個 人 , 三 個 多 月 來 從 來 沒 有 躺 下 過 。 夏天這裡很熱,洗澡就是用臉盆打一點水,擦一擦, 也沒有熱水。吃飯就從門口底下送飯進來,像餵狗一 樣,餵一餵就算了。不管好壞,每天分不清楚三餐, 飯有送沒送也不知道,不曉得餓,也不曉得飽,吃了 什麼菜都不管,吃多少、算多少,眼睛閉了就睡,腦 袋一片空白。 關進來的人,我們都相處得很好,因為都是患難 的人,不會去欺負誰。看到有人沒紙,就拿紙給他, 沒筆,就拿筆給他寫狀紙。我們同房的人裡面教育程 度最高的,是一個山東流亡學生湯承業 ,他是政大教 授,讀到博士。就是他教我們什麼是﹁法律﹂,教我 們打官司時一定要肯定,不要拖泥帶水,還教我讀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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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五經、論語。
陳松先生訪談紀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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擔任外役時協助園藝工作。照片中左為湯承業,右為郭建龍。(陳松先生提供)
湯承業︵一九三 ○— ︶,山東省牟平縣人,政大政治系講師,涉﹁牟奇玉等案﹂,一九六六年判處免刑。後來在中研院社科所擔任研究員, 任內退休,已經過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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判刑之後可以外放工作,你如果不出 去,就調到樓上,我當時就遇到一個四年 都不出去,放封散步也不出去,留在押房 裡 讀 書 的 人 。 我 喜 歡 工 作 , 判 刑 後 三 、四 個月有人會來面談,告訴你有縫衣、洗 衣、畫畫工廠,後來我就去安坑的洗衣工 廠。我不是因為犯了什麼事被調過去,是 我想工作,工作可以出去,景美起先沒有 工廠,工廠最早只在安坑。安坑那邊有洗
敏、魏廷朝他們也來了,他們在圖書館當外役。還有一位丘延亮 ,胖胖的身材。
衣工廠,也有押房,後來再調回景美的縫紉工廠,有四年多的時間都在縫紉工廠。我放到外面以後,謝聰
陳松與獄中友人郭建龍(右)攝於青島東路外役 區。(陳松先生提供)
我當時想,自己不懂技術,學一點洗衣服、燙衣服的技術也不錯。半年後調到福利社,工作差不多有半
年,幫押房裡的犯人採購東西,買一些水果、狀紙、打字的格紙、毛巾、牙刷、牙膏,採購來了再從押房的
小窗口送進裡面去。第五年以後才調到洗衣工廠的外線,像是去火車站的西站那邊收送衣物,有很多列車
長 、 車 掌 小 姐 的 制 服 要 送 洗 , 我 們 也 負 責 洗 郵局 的 郵 包 、 郵 袋 , 上 面 都 有 號 碼 , 我 們 就 負 責 抄 每 一 批 的 號
碼,洗完後核對一次,再抄,再送回去郵政總局的倉庫,然後再將郵袋銷號。這兩種業務份量很多,收了半
年多,我期滿了,民國六十一年三月底左右釋放。釋放時他們處理你的衣服、文件、書都很慎重,每一個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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檢查。書本裡面有我學寫字的字帖,朋友寄來的照片,後面一定都蓋個﹁毋忘在莒﹂,只有蓋了印的才可以 拿出去,沒有印的全部沒收。
當時的勞作金,一百多塊至三百多塊,不會再多。買買牙膏、牙刷、水果,剩沒幾個錢,你做了事,獄
方意思意思而已。我工作四年多,技術在外面從來沒用過,我的朋友、兄弟在外面都是做水電,你想考大 學,但是國民黨不讓你考,也不讓你當兵,所以最後我就去做水電,一直到現在。
難友送我的東西我都有留著,以後有機會就送給基金會保存,我今天來到景美,心裡感到高興,也很難
過,也會掉眼淚。想到以前同房的郭子淵、徐紫亭,他們當初要上訴,在討論講話我們都聽得到,軍法局高
等法院的覆判庭,覆判下來,七個人通通槍斃,判下來沒有三個月全部都拉出去了,連第二次覆審都沒有就
拉出去了。當時我們哪一個人不流淚?每個人都會哭。要槍斃的那一天,我們同房間的人都知道,只是話說 不出口而已。
年輕氣盛打架鬧事 移送安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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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外役工作的那幾年,我曾因為打架被送到安坑關一個月,在那裡認識了劉子英,也認識了雷震,彼此
陳松先生訪談紀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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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會聊天、講講話,不談國家大事,只談生活、種花、洗衣服這些事情。他們看到我那麼年輕,就問我為什
丘延亮︵一九四五 — ︶,廣東省梅縣人,涉﹁民主台灣聯盟案陳永善等案﹂,一九六八年六月七日被逮捕,一九六八年十二月十八日以﹁預 備以非法之方法顛覆政府﹂罪名,處有期徒刑六年。聲請覆判。維持原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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麼打架?為什麼被抓進來?我說:﹁他們抓錯人了!﹂那時候安坑的人都關到景美去了,沒什麼人,只有我 們而已,空空的,只有鐵欄杆。
我當時看人不順眼都會揍人,有人喜歡打小報告,像是喬恒胃,法官也都會採信,連買什麼東西都要過
問,很難聽,處分下來,禁止面會一個月,那就嚴重了,假如我一個月不能見面,豈不完蛋了?後來喬恒胃
在福利社被我打兩個耳光:﹁你多管閒事!﹂副所長謝鴻鈞看我年輕人火氣那麼大,把我戴腳鐐、手銬送上 車,關到安坑一個月,一到安坑手銬腳鐐就替我解開了。
在安坑我對面那間關的是劉子英,我們互相聊天講話,他還送我蛋畫、風景畫。劉子英可以說是台灣畫
蛋畫的祖師爺,他畫的蛋畫都送到總統府展覽的,蔣介石大壽什麼的,都有他的蛋祝壽,蛋畫工廠每天都畫
很多蛋,但是沒有在賣,不知道獄方拿去送給哪個混蛋了。另外還有兩個人,分別是粟同與陳新吉,在安 坑、景美兩邊跑,負責園藝、種花,我有時候也過去幫他們澆澆花,把花盆搬來搬去。
安坑軍監 出現精神病徵
我 心 情 最 差 的 時 候 差 不 多 是 民 國 五 十 五 、五 十 六 年 , 那 時 候 在 安 坑 , 因 為 安 坑 有 限 制 , 比 較 不 方 便 , 一
個禮拜只能會面一次,外面沒有公車直接通達,得走很多路才能進去。民國五十六年時,我老是胡思亂想,
想到大陸家裡的雙胞胎女兒和家人,就感覺不自在。郭子淵被槍斃後我心情更不好,一直睡不好,吃飯沒有
什麼胃口,整天昏昏沉沉,工作也沒辦法專心,想起當初冒死來到台灣,一開始受到這麼多的禮遇,後來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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問變成了審問,審問後又成了犯人,我想不通到底是做錯了什麼事情,才得到這樣的對待?
就這樣日想夜想,最後發了精神病,白天、晚上都睡不著,都在想家裡的事情,後來搞不清楚時間是白
天還是晚上,神智不清亂講話,這個情形大概持續了一、兩年的時間。謝鴻鈞把我送到台大醫院精神科,在
那裡好好地睡了一天一夜,第二天我就清醒過來了,後來被送回安坑,又無法入睡。這是裝不出來的,醫生
有鑑定,因為眼睛看不見、腦筋渾沌,就像酒喝醉了一樣搞不清楚事情,又送到台大醫院精神科。病歷我沒 有,但是掛號單、號碼我都有保留下來。 看過醫生之後我開始吃藥,和獄友們聊 聊天,買字帖練字,就慢慢好起來了,出獄 之後我告訴我自己想開了就好,停止繼續想 這些事情。除了賺錢、成家以外,我不要再 去想這些了,大概就是那幾年的時間,後來 精神上的狀況就都沒有再發作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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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次返鄉 統戰部盯人查訪
陳松先生訪談紀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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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出獄之後就到處找工作,當時結拜的 兄弟姊妹在和平東路找了棟房子住在一起,
出獄後約一九七三年時,在瑞芳隧道做工程時留影。(陳松 先生提供)
做水電管線的工程,像是金山核電廠的配線這些大工程都有在做,中間當然也曾經因為背景資料送到公司或
者派出所,而遭遇一些挫折,但是基本上派出所的警察也沒有故意為難我。就這樣後來我們幾個兄弟,在民 國六十八年左右,存了點錢就自己開公司,一直做到現在。
出獄後,我第一次回大陸是民國七十九年,正好是開放探親的第一年,因為用台胞證,他們官方都會知
道,所以到家鄉之後,四點多天還沒亮,連我家裡人都還不知道我回去了,就有人來敲門。門一開,是區裡
面統戰部的區委書記,一共四個人,他們來訪問,要我們捐錢,當作他們辦幼稚園、小學的經費。我說:
﹁可以,沒有問題,可以商量。但是,我家被抄去的東西,你要給我拿回來。像是唐伯虎的字和畫、翠玉的
筆架、還有一個硯台,那多少錢吶!都在文化大革命時被他們抄家抄掉了!﹂那個硯台是我用過的東西,被
抄掉那時我媽媽很受打擊。尤其是那個硯台,我家老祖宗是卿相,卿相用過的銀星硯台,台面上有一點一點
白白 的 、 像 是 星 光 那 樣 子 的 花 樣 , 這 些 都 是 老 古 董 , 我 叫 他 拿 回 來 ! 他 說 : ﹁ 這 個 東 西 難 啊 。 ﹂ 他 們 貪 汙 啊,比較識貨的人就給你藏起來了。
搞了半天之後,他們還問我怎麼逃出來的,一直問到快吃中飯了才走。我有跟他簡單說明當初為什麼離
開大陸,我說毛澤東時代沒有私人財產,我在我們家裡生活不好過,我要賺錢。第二個,言論不自由,只有
活動時寫大字報可以亂寫,問題是學校沒有教怎麼樣是言論自由,這對學生是很要緊的,我告訴他主要是這
兩個原因。他們問,我就說當初是這樣子。那是我過去沒有貪汙、搶人家,假如我當年有礙到他們的話,可 能也被共產黨抓起來了。
我來台灣以前是民兵師部裡面的文書,民兵師部是沿海軍區裡跟民兵搭配的。實際上怎麼去台灣的細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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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沒有跟他們講,就只說買了一條船,假設我們去騙人家的船,拖累到別人,他們就可以抓我們。我告訴他
們,錢是我們自己兜錢買的,六百五十塊人民幣,那時候的六百五十塊幣值很大的,我們假裝買條船去抓魚 就從大陸出來了。當中的細節、怎麼進行都沒有講,第二天他們就沒再繼續問了。
他們局裡面有一個統戰部的台胞代表,他在長街開個書店,我們經常在家裡碰面,我知道跟他見面、聊
天,講什麼事情他都會回報,他們一定有以前的紀錄,所以我們才一進海關,他們就接到消息了。不過我坐
牢的事情沒有跟他們講,他們到現在都不知道,要是跟他們說了,他們一定又要簡報了,又要跟你聊天、見
獄中友人曾潘左攝於景美看守所菊花棚架。 (陳松先生提供)
面,你講的話他們一定又要記錄了。 我們兄弟最早回大陸的是老三,他比我早一 年,因為第一次開放時我不敢去,他回來了,沒 事,我與妻子才去。因為我在共產黨那邊當過幹 部,知道他們講的事情都狗屁不通。老三回去也有 人來問,是公安局的局長,那人是我同學。公安局 的 局 長 是 很 大 的 , 他 知道 嚴 令 耀 進 老 家 , 把 在 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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州的事都停下,馬上跑到上海,追到上海的上海飯 現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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店,半夜三點,他們敲門進去問:﹁陳萬松
陳松先生本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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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哪裡?﹂老三很害怕,那人才說:﹁陳萬松是我同學,他要是來一定要給我們打個招呼,我們到機場去
接他,現在已經不怕了,你們的案子可大可小,只要沒有紀錄我們不會辦你,現在搞統戰,雜案太多了我
也沒連絡,他們現在在哪裡?還
們不會辦。﹂後來我也沒跟他連絡,也沒見面,好幾個小學同學,我也不要跟他們見面,怕話講一講,講 錯了麻煩。 後來我們同房的人出獄後也沒再連絡了,跟我同案的洪清波、曾潘左
時間:二 ○ 一一年十月十八日 地點:景美人權文化園區會議室 採訪者:羅婉鈴、張錫俊 錄影:王錫卿 記錄:羅婉鈴 校對:黃琦
在不在?我都不曉得。政治的東西很黑,你說有事就有事,沒有事就沒有事,改天如果有空,也許我去連絡 他們看看。
陳松先生訪談紀錄 時間:二 ○ 一 ○ 年十月十九日 地點:景美人權文化園區 採訪者:曹欽榮 錄影:江國梁 記錄:詹亞訓 校對:詹亞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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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清波︵一九三八 — ︶,福建省霞浦縣人;曾潘左︵一九四五 — ︶,福建省晉江市人,兩人與陳松,均係自中國大陸投奔台灣之義胞,因 不滿政府,企圖逃返大陸,涉組織﹁籌備黨案﹂︵變相之匪黨組織︶,一九六六年以﹁預備以非法之方法顛覆政府﹂罪名,洪清波與曾潘 左各處有期徒刑五年。 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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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青年軍同學前來台灣
一九四四年︶高中快畢業時,響應國民政府﹁十萬青年十萬軍﹂的號召,毅然參加第一 ~
我叫蕭振文,民國十四年︵一九二五年︶一月十一日出生在江西永新,今年八十六歲。我在民國卅二、 卅三年︵一九四三
期青年軍,在江西黎川入伍,排長是許歷農,我當班長。第二年抗戰勝利,青年軍實行預備軍官教育後復
員,教育部分發至全國各大專院校讀書,將我保送上廣東省立工業專科學校︵後改為工學院︶就讀。
民國卅八年︵一九四九年︶六月初畢業,本來要去婆羅洲當小學教員,後來在廣州等簽證期間,碰到以
前青年軍的同學,也是家鄉中學的同學賀仁虎等,他們邀我去台灣。那個時期孫立人將軍在廣州,號召大批
的預備軍官及大專青年流亡學生去應考,我考上了,於是在民國卅八年六月十三日搭海湘輪前來台灣,十五 日抵台。
但是到了台灣高雄後,因為還要進第四軍官訓練班,再接受預備軍官教育後,始可以軍官任用。我們
青 年 軍 同 學 都 已 有 預 備 軍 官 適 任 證 , 不 願 意 再 受預 備 軍 官 教 育 而 退 下 來 , 於 是 都 到 了 台 北 , 我 們 白 天 由 教
育廳招待吃飯,晚上住在靠近火車站的﹁七洋行﹂大樓,據說是沒收歸政府的。因為我有臨時畢業證書,
就向教育廳登記備聘教員,八月一日由教育廳介紹到台東師範學校教書,教了兩年,名教授柴松林就是我 教過的學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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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色跫音
得罪中統局被羅織入罪
兩年後蔣經國辦政工幹部學校,負責主導的王昇在青年軍時期是我的長官,他同時也是江西同鄉,寫信
來叫我去幹校受訓。民國四十年的暑假,我就進入政工幹部學校,中上級儲幹班第一期,畢業之後王昇要我
留下來,但是因為羅東中學已經聘請我過去,民國四十年︵一九五一年︶我就到羅東中學教書,現在有名的
台灣高等法院庭長蔡秀雄,以及香港中文大學文學院院長何秀煌等人,就是我的學生,我當過他們的導師。
一直教到民國四十五年︵一九五六年︶底,台北的世界書局聘請我擔任編輯,期間同時在樹林中學教書,又 在北一女、新莊中學兼課,有三、四個職務,賺得錢比較多。
在世界書局我從業務主任、副經理、經理,最後做到副總經理。我那時住在信義路二段,現在的金甌女
中後面,已經結婚,有一男一女。當時有兩個老立法委員,一個李文齋、一個林棟,他們想和總經理楊家駱
吃 掉 世 界 書 局 。 世 界 書 局 當 時 的 董 事 長 是 李 石 曾 , 他 的 父 親 是 同 治 皇 帝 的 老 師 ︵ 李 鴻 藻︶ , 李 石 曾 和 張 靜
江、吳稚暉三個人成立了﹁世界社﹂,據說是無政府主義,世界書局就是﹁世界社﹂的機構之一。
李石曾當時已經八十多歲了,是國民黨的元老,那兩個老立委和總經理想吃掉世界書局,我那時年輕有正
義感,幫李石曾,他們都對我說:﹁李老八十幾歲了,以後世界書局都是你們年輕人的天下,幫他幹嘛?﹂後
來李石曾董事長從烏拉圭拿回了世界書局幾億的股票,壓住了他們,總經理請那兩位立委幫忙打官司,要爭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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界書局,後來我們勝利了,因為我們有股票。於是我就得罪了那兩位老立委,後來才知道這兩位老立委是﹁中
統局﹂︵調查局前身︶的人,利用調查局的關係把我抓進去,被抓後,他們就把我的副總經理職稱改成顧問。
蕭振文先生訪談紀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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受刑審訊被迫偽造自白
民國五十五年︵一九六六年︶三月卅日早晨,調查局既無憑又無據,天才亮,派兩個人來逮捕我,我跟
他們去調查局,一進去有個辦案的叫李尊賢,他說我思想有問題,我告訴他:﹁我思想比你忠貞!﹂他們把
我衣服脫掉、褲帶拿掉,關起來!第二天就開始整我,十二個人,兩個人一組,每兩小時換組。首先要我寫
自傳,從民國十四年︵一九二五年︶一月十一日出生,到哪個小學畢業、中學畢業,參加青年軍,再到台灣 的整個過程,都要我一點一點寫出來。
接著利用我寫的自傳來誣陷我是匪諜,比如說我七歲了,他們就說我參加兒童團,而且進了﹁列寧小
學﹂讀書,要我寫﹁接受匪毒化教育﹂,可是我根本沒有啊!難道因為老毛的太太是我們那兒的人? 我小
一至五年都是跟我父親開的私塾讀書的,到了小學第六年,才參加永新縣立聯珠小學畢業,這一點國防部相
信。調查局那些王八蛋要我寫:﹁我參加兒童團,進入匪列寧小學讀書,接受毒化教育。﹂那時我根本就不 懂,哪有這種小學?好,照寫不誤!
調查局又說我在廣州,與一位家鄉同學、在中山大學讀書的顏繼宗常有來往,說他思想有問題,說他介
紹﹁共產主義青年團﹂讓我參加。全都是調查局說的,根本沒聽說過什麼共產主義青年團,連我停課考試,
暑假回家一趟,也被他們說成是﹁迎接解放﹂,都是他們想出來的名詞。說我回家鄉永新見匪黨負責人,給
我工作,要我發展組織。他們要我寫,不寫就打,我就把同學都寫上,他便說我:﹁邀請同學們發展組織,
預備趕走鄉長,奪取鄉公所和槍枝。﹂後來又要我寫:﹁由顏繼宗派遣來台,利用青年軍的身分做軍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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報。﹂起訴書還寫說我八月中在家鄉帶槍到山上去打游擊,胡說八道!八月我已經在台灣教書!
我在羅東中學教書時有兩個中校軍官,一位丁磊,另一位姓單,都是湖南人,跟我處得不錯,其中單中
校看上了高三學生,要我介紹,後來那學生畢業後,就介紹給那位姓單的中校,他們結婚時我也是介紹人。
調查局就指說我跟他們做軍事情報,他們那時在金門、馬祖作指揮官,快要升少將了,最後都被迫退伍,我
後來在台北碰到他跟他說了這些,他一句話都不講。之後調查局又在我家搜出一張許歷農照片,後面寫著:
﹁我們的精神永遠在一起。﹂結果,刑求我要我說許歷農給我什麼軍事情報,連續用刑問了我一、兩個禮
拜。我說青年軍之後就很少跟他在一塊,怎樣用刑我也只能說沒有,許歷農祖上有德才沒有編造給我軍事情 報,否則他也會被逼退休,不會做到上將退伍。
凌遲刑求生不如死 宣判二條一妻子求去
刑 求 的 方 式 , 起 初 就 是 打 耳 光 、 罵 , 不 按 照 他 的 意 思 寫 , 就 拳 打 腳 踢 、 跪 算 盤 , 小 的 、尖 銳 的 算 盤 子 ,
求
跪到流血,昏倒了就用水把我弄醒。還有叫我雙手向上彎,兩腿半分彎,面向牆壁,數數字。從兩萬開始:
﹂昏倒就用水潑醒,起來再數,還用圖釘釘我指甲。要我怎麼寫,就寫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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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萬零一、兩萬零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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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不得,痛苦極了。這樣子刑求,把人格抹煞,就想把我整死。我前後在調查局七個月零兩天,一回牢房就
指賀子珍,本名賀桂圓,一九一 ○ 年出生於江西省永新縣,為毛澤東第三任妻子。
1
。寫了之後他們去調查,回來又說
一出去又不知道他們要用什麼整
想自殺,拆了被子上的帶子,想上吊,可是吊不死,碰牆壁,流了血被獄卒看到:﹁你再這樣子,手、腳鐐
下午兩點叫出去刑求,半夜裡回來,很痛苦啊
全都銬起來!﹂沒死成,人格全部沒有了,萬念俱灰,要寫什麼就寫吧 我,叫我怎麼辦啊
不正確,根本沒有什麼什麼人、什麼匪黨,又要我重新再寫,寫到他們滿意了才可以。
他們還要我交代怎麼把情報拿出去,不交代方法不行啊!問我︽蘇俄在中國︾怎麼寄出去的?我就說在書
上面挖兩個洞,放進去寄到香港,或者把資料放在書裡面寄到香港去,那個地址是我進到世界書局之後突然冒
出來的!以前根本沒有!他問我化名是什麼,我就把德國柏林倒過來寫林柏,法國巴黎倒過來寫黎巴,這樣 我才記得住,不然他們問起來我又要被打。 欸!共產黨派一個學生來台灣做軍事情報,
最後被以二條一﹁以非
寄到香港,轉到大陸哪裡他們也不知道,這 是什麼軍事情報呀
法 之 方 法, 顛 覆 政 府 ﹂ , 判 死 刑 。 一 個 案 件,他們可以拿獎金,把自己幸福建立在人 家痛苦之上。死刑,那幾個字用在那些王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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蛋身上才是合情合理呀! 調查局七個月後,民國五十五年 ︵一九六六年︶十一月送青島東路,軍事檢
保存在檔案管理局的自白書封面。 (國家人權博物館籌備處提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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察官照調查局刑求逼供製造的自白起訴我,民國五十六年︵一九六七年︶九月五日判死刑,庭上當眾宣判,
判完我就在庭上開罵,宣判完法官從後面跑走。當場上腳鐐,前後戴了八十三天,走路﹁鏘鏘鏘﹂地響個不 停。判死刑之後,沒人來探監,太太聽到我被判死刑,要離婚,不然她被威脅不能去教書。
送景美看守所 死刑改無期徒刑
大約隔年初,青島東路的人就全部改送景美的軍法處看守所,未判決的、已判決的,全部關到景美來
了,就像換押房一樣。他們開軍車送我們到仁愛樓的門口,然後點名,誰在哪一房,就進去。我們是從青島
東路移去景美的第一批,我在那邊的軍事法庭開庭好幾次,有偵查庭也有審判庭,第一次宣判我不害怕,但 是在景美第二次宣判我就害怕,如果又判死刑,就死定了。
偵查庭時法官就把自白書裡面問過的東西再問一次,﹁什麼時候參加兒童團?﹂﹁我沒參加。﹂﹁什麼
時候參加共產主義青年團?﹂﹁我沒參加,自白都是刑求逼供、編造出來的,根本不是事實。﹂但是我提出
的許許多多證據都不被採納,情報局的公文裡面清清楚楚地寫:﹁民國卅七年廣州並無共產主義青年團,其
時僅在占領區試辦新民主主義青年團。﹂民國卅七年廣州沒有占領,當然沒有共產主義青年團!可是他還要
判我:﹁不論被告誤將參加組織的名稱改變,但是不能否定他參加匪黨的事實﹂,調查局長沈之岳偽造公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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寫:﹁卅七年,共匪在試辦新民主主義青年團期間。﹂居心惡毒,結果覆審判決書下來:﹁惟念被告來台
後,未再為匪工作,其情堪憫﹂,改判無期徒刑。在軍事法庭,法官說:﹁蕭振文聽判。以非法之方法顛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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政府,判無期徒刑
﹂然後唸完主文就走了。
我在這裡要向大家報告,調查局的的確確是殘酷刑求,為什麼呢?光是﹁派遣來台做軍事情報﹂這一項
就夠被槍斃的了,沒有的事我為什麼要寫?為什麼要寫?不是刑求是什麼?是什麼?調查局處長沈之岳還出 具公文說:﹁絕無刑求之情事。﹂沈之岳這王八蛋是何居心,這是殘害忠良之鐵證。
、
年︶一月廿三日國 ○
、馬正海
幾個人關在一起,總共七個人,平均一個人分不到一張榻榻米,蹲馬桶、洗臉全部都在地
3
我在民國五十八年︵一九六九年︶十月卅一日抗告,到了民國五十九年︵一九七
、林水泉
防部覆判裁定駁回,前後在景美大概有兩年,都在押房。最初在二樓的五十四房,跟蔣海溶 柏楊
2
﹂後來我問他,他說:﹁我從前辦的案子,難免有錯誤
﹂他被判了兩次死刑,後來他過去判槍斃過的那些案子送上去,才改成無期徒刑。
聽說他死了,是自殺還是被弄死的,我也不知道。我們到了綠島也關在一起,其他同房的像馬正海,是
大學受訓,再派到台灣來做軍事情報,被警備總部抓到之後判死刑,因為他是軍人,關係不錯,所以有人來
沒有興趣,我叫他多買點書看一看,大家研究研究就好了。還有一個是軍校八期生,回大陸後在湖南的軍政
建國中學的主任教官。林水泉是搞台獨的,我就跟他說,我是教師也是國民黨黨員,但是政治這些東西,我
嘛
他晚上睡覺時常喃喃自語:﹁我什麼都不知道
蔣海溶在調查局槍斃了兩百多人,他一進來我跟他說:﹁你自己怎麼也參加共產黨呀!你是老特務呀!﹂
︵一九二八年︶在福州第一師範參加共產黨。當時沈之岳要整他們福建幫的,先整蔣海溶,接著是李世傑。
在押房裡面我最痛恨的就是調查局第三處的處長蔣海溶,他是被調查局刑求而寫,民國十七年
下,沒有洗臉台。上頭的孔是監視我們用的,下面的洞是送飯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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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會保他出去,但最後還是被槍決,他戴著腳鐐回來後跟我說:﹁你們都是非肥皂,只有我才是真肥皂!﹂ 這就是對我說,你們都是假匪諜,只有我︵他自己︶才是真匪諜。
老友因調查局鬥爭 被判死刑槍決 最痛苦的一件事是自己的老朋友郭子猷被槍斃。
。
郭子猷、郭子淵、徐紫亭和我在青島東路同房,景美判刑後,除郭子猷之外的人被調到另一房,留他一 個人在我們這一房,他戴了兩年多的腳鐐,那種痛苦啊
他們那個案子被槍斃七個人,郭子猷是台中市一中的教員,用世界書局的數學課本,因此我和他變成好
朋友。他介紹史與為到調查局工作,調查局狗咬狗的鬥爭要辦史與為,查了介紹人郭子猷,便先辦郭子猷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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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整史與為,調查局找了一個在工廠看倉庫的徐紫亭咬他,說是郭子猷介紹︰﹁參加共產黨後會派你一個好
蔣海溶︵一九 ○ 九 — ︶,福建省福州市人,司法行政部調查局第三處處長、主任祕書,涉﹁調查局蔣海溶等案﹂,一九七二年六月廿八日更 審仍以﹁意圖以非法之方法顛覆政府而著手實行﹂判處死刑,台灣警備總司令部依職權送請覆判,一九七三年一月十五日改處無期徒刑。 馬正海︵一九一七 — ︶,安徽省宿縣人,建國中學教官,涉﹁馬正海叛亂案﹂,一九六九年六月七日以﹁參加叛亂之組織﹂等罪名,處有期 徒刑十年,馬不斷聲請覆判,最後判處﹁無期徒刑﹂。一九七五年十二月移監綠島監獄。 柏楊︵一九二 ○— 二 ○○ 八︶,河南省徽縣人,本名郭衣洞,因柏楊之妻艾玫主編的︽中華日報︾家庭版刊登名為︽大力水手︾的外國漫 畫,譯文由柏楊撰寫,描述父子二人在小島上爭當﹁總統﹂,觸犯蔣氏父子,以﹁意圖以非法之方法顛覆政府而著手實行﹂罪名,處有期徒 刑十二年。 林水泉︵一九三七 — ︶,台北市人,涉﹁全國青年團結促進會案﹂於一九六七年被逮捕,一九六九年十一月二十八日被以﹁預備以非法之方 法顛覆政府﹂處有期徒刑十五年。上訴後,維持原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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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作。﹂他們被判了兩個死刑後上訴,正好遇到蔣經國從美國回來︵一九七
年刺蔣案︶, ○
一開始全部無
期徒刑,再上訴,全部死刑。史與為、郭子猷、郭子淵被槍決後隔一天,徐紫亭他們也全部槍決。
在景美關了兩年多,除了賀仁虎之外,沒有一個人來看過我,我也沒有去過福利社,根本沒有錢,我心 裡痛苦得想自殺,總是覺得情緒不好。
移送泰源監獄 事件後再轉綠島
後來準備去泰源之前先送安坑軍監,待了兩天,我跟江炳興關在一起。隔天晚上再送泰源,分成好幾
批 , 我 這 一 批 有 將 近 一 百 人 , 半 夜 十 一 、二 點 從 安 坑 坐 軍 用 卡 車 , 一 個 一 個 綁 起 來 , 到 泰 源 都 天 亮 了 。 去 泰
源之後,那邊有一百多個人都是無期,太太也不敢來看我,小孩也沒來看過我,我們就在泰源離婚了。我只
能給我的中學同學和青年軍同袍寫信,就是賀仁虎,他在榮工處擔任主任工程師,另一位在稅捐稽徵處做審
核員,以及我在台東師範曾經幫助過的兩位同鄉等四位,他們每月各寄壹百元給我,就這樣過日子。
我在泰源一直待到泰源事件之後,大概有一、兩年,那時江炳興暴動,我們在裡面一點消息都不曉得,毫
不知情,是一個同為江西人的憲兵跟我聊,我才知道。他告訴我衛兵和泰源監獄的囚犯聯合起來準備暴動,等 到聽到槍聲,知道出問題了,原本要配合的衛兵反而不敢出來接應,事情才失敗。
暴動發生後情勢很緊張,憲兵在夜晚時會來回走動,也聽說綠島監獄開始動工,放封也只在出門口處一點
點的地方。差不多兩個月之後他們就被抓了,憲兵還把他們手心用鐵線穿過、血淋淋的相片公布在禮堂,帶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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們去看:﹁看看啊,這就是搶匪 車送到海邊,再搭船去綠島。
﹂之後我們仁、義兩監大約兩百多人,每個人都被五花大綁,十二個人一
兩個人在大卡車上銬在一起。總共一百多人吧,兩個監頂多兩百人左右。夜裡
一九七二年春天我們被送往綠島,情勢很緊張,叫大家把該帶的行李帶好,我們重刑犯六個人一組,手 銬腳鐐都戴起來,我跟姜元
開車,阿兵哥的機關槍架著,我們關在小船裡面,隔天晚上就送到富岡,小船直接上另一艘大船。姜元是安
跟我關
徽人,陸軍,他們有四個人準備駕飛機回大陸,後來槍斃了三個,只剩下他一個人。我們在小船裡面,看不 到天空、也看不到島上,上了綠島,換卡車開到門口才下來,接著點名分房。
綠島時期活動受限 身體情緒一直不好
我在綠島起初關的那房在一區,十七個人全部是無期,第幾房已經搞不清楚了,只記得郭振純
會打架。我和為了台獨而在綠島坐牢的人也都不錯,紅的我也無所謂,因為事實上他們都是假的。
在一起。末期他們又把我和調查局的蔣海溶、李世傑、馬正海關在一起,因為這些人不能跟泰源的關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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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七 ○ 年四月廿四日,蔣經國受美國國務卿邀請前往紐約訪問,台獨聯盟成員黃文雄、鄭自財︵鄭自才︶計畫槍殺蔣經國失敗,兩人遭逮 捕後判決有罪,於保釋期間逃亡。一九八七年解嚴後,﹁海外黑名單﹂陸續解除,鄭自財、黃文雄分別於一九九一年與一九九六年返台。 姜元,涉﹁空軍姜元等違法案﹂,一九五七年以﹁意圖以非法之方法顛覆政府而著手實行﹂罪名,處無期徒刑。 郭振純︵一九二五 ︶ —,台南市人,涉﹁郭振純等判亂案﹂,一九五四年以﹁連續參加叛亂之集會﹂罪名,處無期徒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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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役的話像是林振霆
他是外役頭,我自己在綠島頭兩、三年沒有做外役,後來跟無期徒刑的吳榮元
去做廚房拿飯菜的外役,負責送三餐飯菜,菜單由我們廚房的人開,伙食材料由獄方的人去採買,菜買好
再從大門直接送到廚房。除此之外的時間幾乎都關在外役監,只是外役房門沒鎖,可以在那一區的空間裡 活動而已,其他不能自由走動,操場打球也不行。
過去新生訓導處時期他們可以出來走動,我們不行,就是關在一棟大房子裡。當時我們做外役會經過
現在的獨居房旁邊的禮堂,但是沒進去過,不知道裡面是什麼。原本的獨居房多半在八卦樓的樓上,禮堂
旁邊是他們官兵活動的地方,我們連廚房旁邊的幾間都不知道住什麼人,在綠島,除了押房、廚房以外, 連四區的房間都沒看過。
洗 衣 間 那 邊 我 沒 去 , 比 較 自 由 的 應 該 是 理 髮 部 。 押 房 放 封 不 是 全 部 一 起 出 來 散 步 , 而 是 開 一 、三 、五 房
︵單號房︶一起散步,然後再換雙數房出來放封,只有比賽打球才能全部出來。許多年以後,八卦樓二樓 的 中間放了電視,我們各自的區就在樓上拐彎處聽歌、看電視,也看少棒、跳舞。
還住在綠洲山莊一區時,看病都在牢房裡隔著牆看,我們在裡面,醫生、護士小姐在外面,他一個一個
﹂﹁混蛋!感冒不感冒是由我們決定的!﹂他問你
問:﹁你什麼毛病?你什麼毛病?﹂我曾經親眼看到一個獄友跟一個醫生說自己感冒,他卻說:﹁混蛋!你 怎麼知道你感冒!﹂﹁我自己感冒不知道我是白癡呀
什麼毛病,你說感冒,他就罵你混蛋!我十五年來從來沒在外面看過病,只在牢房裡︵問診︶,雖然沒什麼 大毛病,但是胃、情緒一直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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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國減刑 無期徒刑減至十五年 後來老蔣︵蔣介石︶死了,凡是沒參加共產黨 的,二條一減刑三分之一。像我是無期徒刑,就改
那幾個麻豆案的,
成十五年,因為我被判參加的是﹁共產主義青年 團﹂,不是共產黨,像林書揚 都是共產黨的二條一,通通沒有減刑。民國六十四 年 ︵ 一 九 七 五 年 ︶ 減 刑 變 十 五 年 , 再 待 個 一 、二 年
民國六十八年我從綠島回台灣,轉送仁教所,那邊依教育程度分甲乙丙三級,總共大概一百多個人,女生
該早死!﹂雖然內心高興,但是不敢說話,老頭子在世界上作惡多端,終於全國要減刑了。
才能出來。老蔣死了那天長官到禮堂來講話,宣布說:﹁老總統仙崩了。﹂我們內心想:﹁死得太晚了,應
保存在檔案管理局的減刑公文卷封。 (國家人權博物館籌備處提供)
班幾十個,裡面一種是政治牢,另外一種是小偷或者販毒的人。因為我是英文老師,所以在仁教所被派任仁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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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振霆,廣東省南海縣人,上海新聞專校畢業,基隆市民眾日報編輯。涉﹁林振霆等叛亂案﹂︵因一九五七年三月廿日發生﹁劉自然事 件﹂,林在現場採訪遭拍照存證,冠上﹁匪諜﹂罪狀︶,以﹁意圖以非法之方法顛覆政府而著手實行﹂罪名,處無期徒刑。 吳榮元︵一九四九 — ︶,台南縣人,成功大學學生,涉﹁成大共產黨案﹂︵蔡俊軍等陰謀組織叛亂集團案︶,一九七二年十一月十五日以 ﹁意圖以非法之方法顛覆政府而著手實行﹂罪名,處無期徒刑。 林書揚︵一九二六 — ︶,台南縣人,涉﹁台灣省工委會台南縣麻豆支部謝瑞仁等案﹂,一九五 ○ 年九月廿六日以﹁意圖以非法之方法顛覆政 府而著手實行﹂罪名,處無期徒刑。一九八四年十二月十七日獲假釋出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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報副總編輯,那時呂秀蓮 、張溫鷹 、陳菊 她們寫稿來一份是二十塊錢,如果不大通順我也幫忙改稿,一 14
直到民國七十年釋放。後來我跟我太太︵余素貞︶ 結婚,高金子 不能來,就請陳菊當我們的介紹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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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對國民黨只有恨。被國民黨判了死刑,在監獄裡
他保我出來。
源、綠島、景美看守所、仁教所他都有來探我,最後也是
證 明 我 不 是 共 產 黨 派 遣 來 台 灣 , 而 是 受 他 邀 請 而 來, 在 泰
我的死刑改成無期徒刑也跟賀仁虎的證詞有關,是他
來此人有良心。
就死掉了,我很感謝他,他是廣東人,了解我的情形,看
刑。不過我告訴你,我明天要退休了。﹂退休後沒幾天他
法官曹漢英跟我講:﹁你這條命保住了,放心,不會有死
權上訴,上訴後民國五十六年十月廿日國防部發回更審,
在他們容易看到的地方,住在光亮的地方。死刑判決有職
晚上多吃一碗飯吧。﹂我戴腳鐐時還是一個人關,要我睡
警備總部判死刑的,戴上腳鐐能拿下來的,太少了,今天
斃我的,我有這個信念。看守所的所長講:﹁蕭振文啊,
起初判我死刑時,我自我檢討,我民國卅八年來台灣就是教書,沒有做過缺德的事情,老天爺不會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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受邀偕夫人余素貞女士前往大陸參觀訪問。(蕭振文先生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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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幹校出來的大家都不喜歡,因為很多幹校出來的都做特務,他們會認為我是蔣經國的學生,眼光看法就 不一樣。我在裡面被當成匪諜、紅帽子的人,沒有關係,綠帽子的人我們也沒打交道。
出獄恢復名譽後 才有朋友來往
我回來之後經賀仁虎介紹包工程賺到錢,好幾百萬,就給兒子錢去讀書,現在他好像在荷蘭銀行,做到
比副總經理再低一點的職位。他曾經問過我:﹁爸爸,你覺得媽媽怎麼樣?﹂意思是問我還愛不愛她,我
說:﹁算了,算了﹂,他才轉告他媽媽,本來他還想再撮合我們倆,我回來之後還在她那裡住了幾天,但是
我覺得那麼久你沒來看我,就連我快出來了,應該沒問題了,她還是想不開,不來見我,所以孩子送去讀書
之後就沒來往了。女兒到現在跟我也沒有來往,結婚了沒,我也不知道,她曾經覺得我有重男輕女的思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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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說其他的人都去了美國了,可是我卻沒有給錢讓她去留學,我說了她幾句,後來她就自己籌錢去美國留
呂秀蓮︵一九四四 — ︶,桃園縣人,哈佛大學法學碩士,美麗島雜誌社副社長,涉﹁美麗島事件﹂,處有期徒刑十二年。聲請覆判。仍維持 原判。二 二 ○○ 八年,任中華民國第十、十一任副總統。 ○○○— 張溫鷹︵一九五 ○— ︶,彰化縣人,牙醫助手,涉﹁窩藏施明德案﹂,以﹁幫助藏匿叛徒﹂罪名,一九八 ○ 年五月廿三日處有期徒刑兩年。 陳菊︵一九五 ○— ︶,宜蘭縣人,美麗島雜誌社高雄服務處副主任,涉﹁美麗島事件﹂,處有期徒刑十二年。聲請覆判。仍維持原判。現為 高雄市長。 余素貞︵一九四二 — ︶,高雄市人,涉﹁吳泰安匪諜案﹂,一九八 ○ 年五月廿三日以﹁意圖以非法之方法顛覆政府而著手實行﹂罪名,處有 期徒刑十五年。余至﹁台灣仁愛教育實驗所﹂後認識蕭振文,出獄後兩人結為夫妻。 高金子︵一九四二 — ︶,台東縣人,台東市市民代表,涉李榮和等叛亂案︵與吳泰安叛亂案相關︶,一九七九年五月以﹁參加叛亂之組織﹂ 罪名,處有期徒刑十年。判刑後,與余素貞在景美看守所關押在同一牢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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學。我總共坐牢十五年,妻離子散、家破人亡,沒有人 敢跟我來往。等到有補償、恢復名譽,朋友才有來往。 出獄之後,我一九八八年受邀去大陸訪問,當時因為 我還有榮民的身分,公家發了兩萬塊,我帶我太太一起
。我給了他們一萬五千塊錢
回家鄉,那時我的父母親已經都不在了,只剩下一個哥 哥和妹妹,讓人傷心啊
蓋 一 棟 房 子 , 同 時 每 個 朋 友 給 二 十 、五 十 塊 錢 , 每 家 每 家去拜訪送一斤的糖果:﹁蕭振文回來啦,請你們吃糖 果﹂。 榮民返鄉,像黃廣海 大概也是,那時好多阿兵哥不 識字,都帶美金要換人民幣,他們不懂廣州話,我因為 在廣州讀書,廣州話能懂,所以他們託我去換,公家去 換 , 一 塊 美 金 只 能 換 三 、四 塊 , 我 去 換 能 換 到 六 塊 , 最 後不但自己沒花錢,還賺了幾個錢。 起初我沒告訴他們我坐過牢,到了有補償的時候,正 式公開了,我才告訴他們。 共產黨其實也不關心我們,只有一次我們跟吳榮元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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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九年四月十八日參加第七屆中華京劇票友藝術節。(蕭振文先生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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參加政治受難者互助會,一起去大陸,他們派三部車子接我們,從機場到北京的民族旅館,對我們算是客氣
的了。等大家洗澡、換個衣服,晚上就到人民大會堂上請吃飯,四十幾桌,我們跟唐樹備同一桌吃飯,那照 片不能隨便帶回台灣,要遭殃的,後來又去了熱河避暑山莊,都是共產黨的對台辦招待。
我兩次去大陸,說實在的,鄧小平的改革開放很有幫助,把所有的政治幹部帶到資本主義國家參觀、訪
問,回來實行改革開放,共產主義已經是死路一條了,沒有希望,現在的大陸名字叫共產黨,實際上就是資
本主義社會。從前是有錢的人被他們殺掉,現在他們自己都有錢了,貪汙的人特別多,他們現在多有錢呀,
計程車司機都跟我說:﹁官員錢都存在自己家裡。﹂從前國民黨、共產黨是死對頭,現在都不要緊了,你可
以罵共產黨也可以罵國民黨,當然,在大陸不可能這樣去批評總統,不敢,還是沒有一個人敢罵胡錦濤。
但求揭開刑求真相 突顯民主人權
我現在希望能把調查局對我們刑求逼供,檢察官、審判官昧著良心違法起訴、判決的手段、冤情公諸於
世,怎麼樣刑求?怎麼樣逼供?怎麼樣配合調查局,無中生有?我要讓所有人了解這些事情,也要了解現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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講﹁民主﹂、﹁人權﹂講的是什麼,包括大陸的觀光客,我雖然沒坐過共產黨的牢,但是要是抓到我,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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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是殘酷得很。
黃廣海︵一九二七 ︶ — ,涉﹁空軍黃廣海案﹂,一九五四年以﹁連續傳播不實之消息足以搖動人心﹂罪名,判無期徒刑。一九七五年減刑出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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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民黨說共產黨用刑多麼殘酷,你們才是最殘酷的!我爸爸在我小時候因為批評共產黨被抓去坐牢,回
來後喝了兩杯酒又批評,又抓去,前後坐了四年的牢,都沒像國民黨這麼殘酷的刑求。以前有個傳言,共產
黨禁止打麻將,捉到的話要你打個幾天幾夜,直到再也打不下去,現在大街小巷都可以公開打麻將了,我希
望大陸的年輕人都可以來參觀這幾個人權文化園區,告訴他們,我們是講人權的。讓他們知道國民黨如何殘 害人民?為什麼會有二二八?為什麼要搞台獨?都是國民黨搞出來的。
現在檔案局我所有的資料可以給我看,我覺得滿好的,調查的過程什麼的都有寫出來,有了檔案我也才
知道當初是誰去舉發我,檔案裡面有他寫給警備總部的信,這些應該要永久保存,希望不要被毀掉。我要把
冤情原原本本地跟大家講,國民黨的調查局是怎樣殘害忠良?他們是怎樣說我是匪諜?國民黨說匪諜就匪
諜、說台獨就台獨,讓人妻離子散、家破人亡,只是為了獎金,這對國家有什麼好處?現在調查局還會不會
殘酷刑求逼供,警備總部之軍事檢察官黃業永、審判官成鼎、聶開國等,
這樣刑求呢?我不敢保證,狗改不了吃屎。現在希望你們能夠把國民黨所領導的調查局局長沈之岳出具偽 證,辦案人員李尊賢、葉國免
配合調查局,昧著良心起訴,違法判決、草菅人命的惡行,公諸於世。
蕭振文先生訪談紀錄 時間:二 ○ 一 ○ 年八月十二日 地點:游藝會議室 採訪:曹欽榮
時間:二 ○ 一 年 ○十月二十日 地點:景美人權文化園區 採訪:曹欽榮 錄影:江國梁 記錄:曾咨翔、詹亞訓 校對:詹亞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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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父親工作 幼年生活搬遷頻仍
我於一九四七年︵民國卅六年︶出生在南投鎮︵現南投市︶,家中有七個兄弟姊妹,我上面有兩個哥
哥、兩個姊姊,下面有兩個弟弟,我們家原本是大家庭,我出生時還和伯父他們住在一起。我父親畢業於台
中師範,他在學校都是擔任教導主任,只要被派任的學校有分配宿舍,我們就會搬去宿舍住。他的同學在台
中市政府當督學,只要哪個學校有教導主任的缺,就會問我父親:﹁要不要調過去?﹂我父親說:﹁我不會
講北京話﹂,同學告訴他:﹁沒關係,當教導主任不必講話﹂,所以他才敢赴任。我父親曾經調派到很多學 校,包括軍功國小等,所以我們在外面住宿舍的機會很多。
我父親不曾加入過國民黨,因為一九四六年他曾經到基隆碼頭列隊迎接國軍,後來他跟我說:﹁很可
憐,怎麼有扛銅鍋的,也有穿草鞋的?﹂這和他心目中想像的,穿馬靴、揹長刀,像日本士兵的樣子差很
多,而且竟然比他們當老師的還沒﹁扮頭﹂︵不稱頭︶。我父親在當老師時,遇到畢業典禮或特別節日都會
穿上正式的西式禮服,騎著馬,揹武士刀拍照,現在我伯父那裡還留有一套這樣的服裝。我父親在家裡也不
怎麼敢談政治,以前我唸初中時,曾經在南投三角園附近的書報攤,幫他買︽自由中國︾、︽傳記文學︾。
我小學念的是南投國校,原本國中念的是南投中學初中部,後來我大哥要我去員林念書,我才轉學到員
林實驗中學。一九六二年︵民國五十一年︶實驗中學畢業後我休息一年,父親要我去他學生開的皮箱工廠工
作,一天工作十六個鐘頭,做不到三個月,發現志趣不合,於是辭掉工作。父親要我繼續升學,但由於家裡
兄弟姐妹眾多,父親的薪水又有限,一個月只有九百多元,而公立高中一學期的註冊費就要四百多元,私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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學校更要一千多元,根本無法讓我讀私立學校,所以我晚了幾年,直到考上公立高職才繼續去念書。
一九六四年︵民國五十三年︶我考上高雄高級水產職業學校,後來改制為海專,現在叫作高雄海洋大
學。我在水產學校還沒畢業就出事了,但後來學校還是有發畢業證書給我,證書上面也是註明民國五十六年
︵一九六七年︶六月底畢業,大大的一張,和我相同際遇的,很少人有辦法拿到這張畢業證書。當初也不知
年過世,他不曾到監獄看過我,因為他很生 ○
道這張證書那麼好用,我後來可以去當汽車駕訓教練,就是靠這份畢業證書,因為有高中畢業的學歷。
無端因友人案 牽連入獄 我是一九六七年︵民國五十六年︶被關,父親是在一九七
氣,他只寫過一封信給我,問我:﹁不是要上訴嗎?﹂我那時看到曾經上訴的人,不是維持原判就是加重刑
期,所以我回信告訴他說:﹁不用了。﹂當時在獄中的難友也分析給我聽,如果上訴,無論是少關四年或是
感化三年,出來還要再當三年的兵,等於六年,而且我去當那三年兵可能也很難過,會被﹁電﹂︵修理︶得
很厲害。兵役法有一個法條規定,刑期滿七年,不用再當兵。我聽起來也覺得有道理,就乾脆坐滿七年。
民國五十六年一月廿三日,我高三上學期結束,在味全公司實習,剛去報到一個禮拜,警察局的保防室
等︶已經早就被關了。在此之前,大約是我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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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把我抓去。那時還不知道和我同案的人︵黃連榮、吳義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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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建榮︵一九四六 — ︶,台北市人;吳義男︵一九四四 — ︶,雲林縣人,兩人均係海軍兩棲部隊士兵,涉﹁黃建榮等叛亂案﹂,一九六六 年被逮捕,一九六七年九月十二日以﹁預備以非法之方法顛覆政府﹂罪名,黃建榮處有期徒刑十年,吳義男與另一同案簡中生各處有期徒 刑七年。 1
唸高雄水產職業學校二年級的時候,我曾經被抓到圓環附近的調查站辦公室。那是一間矮房子,他們對我進
行三天兩夜的審訊,疲勞轟炸的結果,他們問我:﹁認不認識這幾個人?﹂我就說:﹁認識。﹂然後問我:
﹁有沒有同意參加?﹂我就回答:﹁有。﹂然後就放我回家了,也沒有要我簽同意書之類的文件。
因為那時候這個案子究竟是共產黨或是台獨?都還沒有正式定位,我也不知道什麼是台獨,所以筆錄上
,他後
沒有寫台灣獨立,也沒有寫共產黨。反正那時候紅的、白的都還沒有歸類,直到他們把整個案件送到警備總
部,在起訴書上才歸類。我的台獨思想其實是進去景美看守所才吸收到的,影響我最深的是詹益仁 來在西螺重病時,我還去探望他。
被抓是為湊人數、領獎金
我被抓走時,父親在南投漳和國小擔任教導主任,我的伯父在南投國小當校長,堂伯父則是南投縣議會
議長簡清章。以我們當時的家族背景,他們應該不會抓我,在黃連榮、吳義男被關一年多之後,他們才來抓 我 , 所 以 我認 為 他 們 是 找 不 出 什 麼 東 西 , 為 了 湊 人 數 , 領 獎 金 。
黃連榮在監獄裡叫﹁黃建榮﹂,出獄回去之後叫﹁黃連榮﹂。他並沒有改名,他的戶口原本就是登記
﹁黃連榮﹂,是因為他去當志願兵時,部隊打字把他的名字打成﹁黃建榮﹂,在此之後他就用黃建榮這個
名字,所以對他而言,退伍和出獄,等於是一樣的意思,他又回復到原來的名字。黃連榮是台北三重人,
我會和他的案子牽連在一起是因為當時他在高雄旗后︵現高雄旗津區︶當兵,我在旗后念書,吳義男也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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旗后當兵。
黃建榮大我一歲,他當年對時局有諸多不滿,在部隊裡面講話口無遮攔又誇大其詞,情治單位可能是為
是吳義男的鄰居。還有一位老師則是吳義男的同
了績效,就把能牽扯到的相關人員全部給逮捕了。影響黃建榮比較多的其實是吳義男,吳義男是斗六人, 關於﹁蘇東啟案﹂他比較了解,同案另有一位老師劉政雄 學,另案處理,他只因為看了一下傳單,就被判三年感化。
負責燒鍋爐 得見﹁馬場町開釋﹂資料
我 剛 被 關 到 ﹁ 青 島 東 路 三 號 ﹂ 軍 法 處 時 , 押 房 裡 面 還 沒 什 麼 人 , 一 個 房 間 大 概 四 、五 個 人 , 最 多 六 、七
個人,後來人數忽然一直增加,軍事犯和政治犯都混在一起,人變得很多。押房關了這麼多人,可以調出來
做工,他們調我去當外役。我最先是負責在洗澡間隔壁燒鍋爐水。那時是冬天,差不多十一月左右,我要先
在一個大水泥池裡放滿冷水,之後再燒小鍋爐,等到燒滾的壓力足夠了,再將沸騰的蒸氣通過鐵管灌到那冷
水 池 裡 , 讓 池 水 變 熱 。 水 熱 了 , 獄 方 再 吹 哨 子 , 叫 一 房 一 房的 人 進 去 洗 澡 。 因 為 池 水 很 燙 , 所 以 水 用 得 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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詹益仁︵一九二七 — ︶,雲林縣人,一九六一年涉﹁蘇東啟等叛亂案﹂,在外逃亡多時,一九六二年三月十二日向台灣警備總司令部投 案,一九六二年九月廿日以﹁意圖以非法之方法顛覆政府而著手實行﹂罪名,判處無期徒刑。 劉政雄︵一九三九 — ︶,雲林縣人,台灣省立斗六中學教員,涉﹁黃建榮等叛亂案﹂,一九六六年被捕,以﹁明知為匪諜而不告密檢舉﹂ 罪名,一九六七年九月處有期徒刑二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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省,舀出來,沖沒幾下,因為太燙就想趕快走了。大部分比較愛乾淨的人,都會先在房間抹好肥皂,因為一
進去澡間,五分鐘的洗澡時間一到,哨子一吹,就要換別房去洗了,而且冬天也不是每天都可以洗澡,通常 是一個禮拜一次或兩次。
鍋爐不是只有在洗澡的時候才燒,如果鍋爐的蒸氣沒有了,就要再加水,繼續燒煮,讓蒸氣再沸騰。那
個鍋爐很舊,鍋底都要用布沾油,讓它點燃,然後再灌柴油或重油進去,如果油燒不過去,整個煙囪就會被
燻得黑黑的。他們看我要燒鍋爐,沒有東西當燃料,保安司令部就把一簍一簍的舊資料拖到鍋爐那裡叫我
燒掉。我邊燒邊看那些卡片資料,有一張上面寫:﹁四十二年七月十九日馬場町開釋﹂,職業欄寫著﹁醫
師﹂。我算一算光是那一天就有十幾個人,而且都是醫師。我問班長:﹁什麼是馬場町開釋?﹂他很兇地回
我:﹁不要問!這個不可以看!﹂我因為被他大聲斥責,嚇了一跳,所以到現在這個日期都還記得清清楚
:﹁一天開釋十幾個是什麼意思?﹂他說:﹁那是槍決、槍斃啦!﹂難怪那
楚。而且不只有﹁馬場町開釋﹂,還有﹁台北橋開釋﹂。我當時是好奇,開釋應該是放出去的意思,為什麼 要去馬場町?後來我問張來發
時 很 缺 醫 生 。 我 曾 經 看 過 的 資 料 有 時 候 一 天 就 有 十 七 、八 個 人 , 職 業 以 教 師 和 醫 生 最 多 。 另 外 我 也 有 看 到
﹁鹿窟案﹂︵鹿窟基地案︶的判決書, 一天四十幾個人,只是當時不知道那些人都被槍決了。
木,很大一支,我們後來也負責拆那些杉木,那時軍車無法直接開進去拆杉木的地方,就在後面的圍牆打出
樓有製衣工廠,還有押房可以睡,用的是像電視古裝劇裡關犯人的木頭柵欄。聽說那都是日本人留下來的杉
樓外役房,二樓押房用的是像圓山動物園在關動物的鐵柵欄,裡面關的是新進來等待判決或起訴的犯人;二
後來青島東路三號被生意人買走,要開始拆押房,我白天被調去拆磁磚,晚上繼續關在那裡。我睡在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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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四米的洞,開了一個門,從那裡扛出去,軍車就停在大馬路邊。一開始他們很緊張,都派兩個士兵在那
裡站崗,後來看我們這些人憨憨、傻傻的在搬木材,好像也沒怎麼樣,於是就不再盯著我們看了。最後那些 木材也可能都被長官運去偷賣了。
、范子文
、滿素玉
。那時我們也還不知道有景美看守所,只知道犯人會先移去新店軍人監獄。軍
青島東路三號開始在拆的時候,一樓押房的人都被送往新店安坑國防部軍人監獄,包括蔣海溶、李世
用﹁十輪仔﹂卡車 拆除宿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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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監獄在今天新店安坑黎明路那邊,有個國軍的清風園,我在那裡住了一年,現在那附近房子都蓋得密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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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來發︵一九二六 ︶ —,高雄市人,涉﹁台盟陳柏淵等案﹂,一九六一年以﹁參加匪黨組織﹂罪名,處有期徒刑十年。 鹿窟基地案又稱鹿窟事件,為白色恐怖初期台灣最大一起政治案件,石碇鄉玉桂村因此被清鄉滅村。當年政府懷疑鹿窟山區有中國共產黨游 擊隊在此活動,並建立武裝基地。一九五二 年十二月廿八日晚上,正逢台灣省參議會參議員投票日,一名便衣警員突然失蹤,引發警備總部 對台北縣石碇鄉進行戒嚴,大肆搜索並逮捕地方人士。據統計共有四百餘位農民與礦工被捕,被指控為﹁中國共產黨之同路人﹂,後經判決 死刑者卅五人,有期徒刑者百人,是一九五 ○ 年代最大的政治事件,史稱鹿窟事件。 李世傑︵一九一八 — 一九九 ○ ︶,福建省惠安縣人,又名李浪浪,司法行政部調查局第一處副處長,涉﹁蔣海溶等叛亂案﹂,一九七三年二 月以﹁意圖以非法之方法顛覆政府而著手實行﹂罪名,與同案調查局第三處處長蔣海溶各處無期徒刑。 范子文︵一九一七 — ︶,江蘇省南通市人,司法行政部調查局第四處處長,涉﹁范子文等案﹂,一九六七年二月以﹁意圖以非法之方法顛覆 政府而著手實行﹂罪名,處有期徒刑十五年。 滿素玉︵一九二六 — ︶,廣西省荔蒲縣人,范子文妻。調查局訓練委員會專員,涉﹁范子文等案﹂,因調查局整肅遭逮捕、起訴。一九七二 年處有期徒刑七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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麻麻,已經認不太出來了。在青島東路三號則是住了將近一年,二樓的杉木拆完之後,因為沒有地方可以
學校學生宿舍使用的是美軍整備營房,可以隨拆隨
組,我們把那些裝備拆掉之後,又拿回新店軍人監 獄的外役押房組裝。
其實軍法學校在拆除時,是以工程隊為主,我們
,我們這些外役只是去做
不屬於工程隊,當時工程隊有些是從綠島感訓監獄送 回來的,會泥水、木工
小工,也沒有每天去。早上軍車載我們到軍法學校,
就開始一直搬東西,我們也是在那邊聊天,愛做不做
的,做事比較﹁烏魯木齊﹂︵台語,隨隨便便︶。後
來是張來發來教我們拆房子的方法,他是高雄人,嘴
巴裝了整排的金色假牙,他以前是日本海軍艦員,被
判十五年,在獄中專門負責修理軍車。他精通機械,
所以那輛﹁十輪仔﹂都是他在修理,包括所長的吉
普車也是他在維修,所長其實也沒有經常坐那台吉普
車,大部分時間都是輔導官在坐。張來發把那輛﹁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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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犯人了,就把我們送去新店安坑軍人監獄,每天早上再用軍車載我們到景美軍法學校拆房子。景美軍法 一九七○年代,簡中生先生攝於景美看守所「毋忘在莒」石碑旁,後方的石碑,現已 翻修為涼亭。(簡中生先生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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輪仔﹂軍用卡車開出來,教我們把繩子綁到學生宿舍屋頂通風口固定住,繩子從屋頂上面放下來,綁在軍車
前 面 的 勾 子 上 , 車 子 以 後 退 的 方 式 , 用 拖 的 , ﹁ 一 、二 、三 ﹂ 蹬 一 下 ! 大 家 閃 到 一 旁 , 房 子 一 下 子 就 應 聲 倒
下來,然後我們再去收拾清理。前後總共用這種方式拆了三棟宿舍,拆除之後的空地,就用來蓋第一法庭。
最早以前散步運動那個地方的路是用石頭疊起來的,我們在往烏來的路上,從溪底撿了一些石頭,用軍
車載進來,大家徹夜在那裡排,排得很密實,也排得很高興。後來不知哪個單位來看之後,說什麼監獄裡面
不可以有石頭,怕石頭在暴動的時候會被拿來砸人,結果就趕快找來水泥,攪拌攪拌,又把它封起來。大家
罵得要死,我們本來還排出一些花樣,把它布置得很舒適,他們卻說不行,我們關那麼久,都把這裡當學校 了,結果一句話就化為烏有。現在來這裡一看,才發現原來的位置已經變成一個涼亭。
在獄中有些比較聰明的人,都不想做這些又髒又累的工作。我那時的想法是覺得,只要不把我關在房裡
就好了,愛活動的人被關在房裡很痛苦,所以在外面做工再怎麼辛苦,我也都說不會。而對獄方來說,這種
﹁免費的勞工﹂很好用,我們只圖不用被關在押房裡,可以出來運動,每天被車子載來載去就好。由於常常 要搭軍車出去做工,到後來也已經忘記自己是被關的人。
那 時 一 部 軍 車 差 不 多 只 載 四 、五 個 人 , 因 為 有 些 像 是 軍 事 犯 或 是 逃 兵 的 人 , 就 是 那 種 看 到 大 門 就 會 跑
掉的人,他們也不敢用。軍車駕駛是在前面開車,我們坐在後面,而且沒有班長陪同,其實只要一跳車就
可以跑掉了。獄方也是吃定我不是台北人,跑不掉,而且平常他們在說什麼,我都不曾插嘴,所以也對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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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較放心。在他們眼裡看我們這群人就像被養的鴿子,放出去飛,還會飛回來。況且像我的家人都是公務
人員,他們也知道我會顧慮比較多。我們不像那些職業在坐牢的人,身上有現金,我們口袋沒有半毛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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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時候要買一包煙,得要跟福利社開單子,沒有現金可以買;有時想要買一瓶酒,還要拿菸去向軍法處福
利社換,所以我也很少喝酒。頂多是跟每天買菜、會用到料理酒的人買一瓶,大家一起喝掉,平時所方也 不容許我們喝酒。
警總做的衣服 沒人敢說不好
青島東路的製衣工廠搬到安坑之後,那個軍監的屋頂是平的,貼的是紅鋼磚,我們就在押房樓頂蓋縫紉
工廠。機器放在上面,下面是在押的人犯,還沒判決的住在樓下。他們另外在曬衣場,類似網球場的水泥空
地撥了一塊地,把景美軍法學校宿舍的裝備和上下舖,用螺絲栓一栓、釘一釘就讓我們住在那裡,那種杉木
房子不需要地基,沒有門,窗戶也關不緊,冬天天氣很冷,有時早上起來,一看放在外面的溫度計只有三 度,都下霜了。
我在安坑做衣服大概只有半個月,其他是空閒時間。因為太冷,工作也沒有很認真在做,我們在拆青島
東路三號時,拿了一些大陸兵和日本兵留下來的長棉布,大家披在身上,看起來好像電視上演的難民。不做
事的時候很冷,但是押房也裝不下這麼多人了,不可能把我們關在押房裡,需要做事的時候,就叫我們去把
教我車布邊、釘扣子等等。重機械他都
製衣工廠的機台都安裝好,雖然沒有全用到,但也能做所方承包的冬季制服的工作。 在安坑做衣服,一天做三件就三件,五件就五件,後來蔡財源
會操作,這邊的重機械如果欠人手,我才會來幫忙,要不然我一般都是在車衣褲。當時差不多有三十個人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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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車衣服的工作,其中也有軍事犯。車衣褲等於是在勞作,人家裁好布了,我們只是做縫合而已,那是很簡 單的工作,完成品交出去,也沒人敢說警備總部做的衣服不好。
,他個子很高,現在大
我在樓上的製衣工廠做衣服,有時閒來無事,從廠房那裡往下看,發覺隔壁那棟的押房怎麼只有兩個 人,他們在跟我們揮手,我問別人:﹁那是誰?﹂原來是裝甲兵的副司令趙志華
概也有八十多歲了。不過他們那邊算是國防部,我們這邊是警備總部;我又問:﹁那個矮矮的呢?﹂他們
說那是蘇東啟。那個押房只關他們兩個,放封時他們兩個都一起,下面那個場地就是散步區,我從上面往
下看就看到了。班長看到就會阻止說:﹁不要這樣子。﹂我們轉頭就走了,大部分的人看到他們也只是點 個頭。
不諳廚房慣例 被挑三撿四
在安坑監獄的那段時間,我也曾被叫去中央市場買菜,以前的中央市場是在西寧南路,我們的軍車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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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財源︵一九四 ○— ︶ , 高 雄 市 人 , 涉 ﹁ 施 明 德 台 灣 獨 立 聯 盟 案 ﹂ , 同 案三 十 餘 人 , 大 部 分 為 陸 軍 官 校 學 生 和 大 學 生 。 一 九 六 四 年 六 月 以 ﹁意圖以非法之方法顛覆政府而著手實行﹂罪名,判有期徒刑十二年。蔡財源曾於景美看守所外役工廠代監執行,一九七一年於縫紉工廠服 外役期間,涉將政治受難者名單交付蔡金鏗、謝聰敏轉送至海外,一九七一年七月裁定交付感化三年。 趙志華︵一九二三 — 一九八三︶,涉﹁湖口兵變趙志華案﹂,一九六四年以﹁意圖以非法之方法顛覆政府而著手實行﹂罪名,判處死刑。趙 志華被捕時為湖口裝甲兵司令部少將副司令,因圖謀發動兵變被捕,判處死刑,但因身分顯要,蔣介石遲未簽准,直至一九七五年才真正判 決確定,改為無期徒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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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停在中華路的鐵路旁。我要負責採買包括軍事犯在內的三百多人要吃的菜。我一開始在幫廚房買菜的時
候,不知道有個慣例,就是每天要用菜錢幫廚房準備兩包菸,還有兩瓶米酒,我當時覺得廚房的人和我們
一樣是外役,為什麼要對他們那麼好?為什麼要多花這筆錢?沒有道理,就不理他們,結果他們就開始找
我的麻煩。他們找輔導官一起去秤我買回來的鴨子,那些鴨子雖然是算隻買的,但是付錢是算重量,他們
說我買的鴨子少了五公斤,我當時也不知道原因,在市場秤明明有那個重量,為什麼回來沒有了?後來我
才發現裝鴨子的塑膠桶裡面都是水,原來那些鴨子有灌水,隔天我和班長一起去跟老闆理論:﹁你多秤我
公斤,害我差點被抓去關!﹂老闆馬上就把錢拿出來,一公斤十二元,當場還我六十元,他其實也怕以後 我們不跟他買鴨子。
回去之後我就把錢拿去給做帳的會計,後來我跟其他人抱怨,他們說我很傻:﹁你就準備兩包新樂園,
兩瓶米酒給他們,他們就會對你很好﹂,那時一瓶米酒 是兩塊半,我只好每天請雜貨店準備好。甚至包括班
長也說他們每天都要喝兩元的豆漿,原本我也不給他們喝,後來給他們喝五元的,還打個蛋在裡面,讓他們
吃飽就不會在那裡挑三撿四的了。其實同樣是難友,但是廚房的﹁老芋仔﹂軍事犯占多數,我曾經去買魚回
來,忘記買菸和酒給他們,原本應該炸的魚,他們就不炸了,改用蒸的,害我被罵得要死,因為魚用蒸的,
腥味很重;如果倒酒下去料理,就不會有臭味,他們的意思是:﹁你不拿酒給我喝,我就將魚用蒸的﹂。
軍監再往下坡的方向走,那裡有豬圈,林池 常常在那裡養豬養到晚上,都和豬睡在一起。我則是對安
坑監獄附近的空軍公墓很好奇,因為不曾去過。有一次我買菜回來之後,往下坡的那條小路半走半跑,一直
跑到吊橋那裡,然後跑上來空軍公墓,再繞回來軍人監獄。以前監獄官不曾找過我,好巧不巧,那天我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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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嫂嫂來登記要面會,他們都找不到我,想說我去買菜,怎麼買到人不見了?他們也不敢跟我哥哥說我是
去買菜,只是說:﹁再等等、再等等﹂。我哥哥等得不耐煩了,就去催促說:﹁怎麼等那麼久?﹂他們第一 次來看我,心裡也擔心我會不會是已經被﹁做掉﹂︵槍斃︶了?
我從空軍公墓跑回來,慢慢地走上坡,邊走邊看,看到軍監的門口,在大馬路邊的一個駁崁,用拆掉的
木板釘了一間會客室,掛了一個牌子在那裡,我就走過去。我當時完全沒想到家裡的人會來看我,因為那麼
遠的路,他們又是公務人員,顧慮比較多。猛然一看,那兩個人好面熟,因為已經兩年沒見面了,再仔細探
頭過去看:﹁咦,真的是我哥哥﹂,我哥哥也嚇一跳說:﹁你怎麼跑出來了?﹂我說:﹁我剛買菜回來﹂。
監獄官也不知道我已經和他們坐在會客室好一陣子了,大概有半個鐘頭到一個鐘頭之久,原本他們是要來跟
我哥哥解釋,說簡中生等一下就回來,請他們再坐一下,結果一看到我,監獄官馬上翻臉跟我說:﹁怎麼可 以在這裡會客,你又沒有申請!﹂把我罵得狗血淋頭。
景美外役 洗衣縫紉畫蛋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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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 們 在 景 美 看 守 所 進 行 拆 除 宿 舍 等 等 工 程 , 大 概 半 年 左 右 , 一 九 六 八 年 ︵ 民 國 五 十 七 年 ︶ 三 、四 月 就 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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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移過來這邊的押房,但外役區還沒有人進來住。當時警備總部有一輛軍車,每天早上四點開出去買菜,差
林池︵一九三 ○— ︶,台中市人,水果販,涉﹁台灣民主自治同盟殘餘份子方金水等案﹂,一九六六年五月以﹁意圖以非法之方法顛覆政府 而著手實行﹂罪名,處有期徒刑十五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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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七○年代,簡中生先生(後排左六)於景美看守所舉辦的萬壽盃籃球賽前全體合影。(簡中生 先生提供)
不多七點回來之後,再載我們這些做外役的到
景美做工,到達的時間差不多都已經八點了。
我們在外役區的人,比住在押房的大約晚
一個月搬到景美看守所。一九六八年︵民國
五十七年︶,我一開始被移送到景美看守所就
是在外役區,我們的房間在二樓,房間的樣子
和一般押房相同,只是晚上門沒有上鎖,獄方
也不想關我們,因為隨時要用外面的公共廁所
比較方便。平常我們的房間也沒有在清掃,我
們只有晚上在那裡睡,頂多下午在那裡再睡
個午覺而已,所以房間的廁所都沒有在用,這
樣房間也比較不會臭。在外役區這邊睡覺很舒 服,一間睡四個人左右。
外役區的一樓是洗衣工廠和縫紉工廠,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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衣工廠是在大門右轉進來的地方,面積比縫紉
、田
工廠大。縫紉工廠又劃分一個角落做手工藝,
手工藝是在做蛋殼畫,董自得、沈匡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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志敏
和顏湘
都 畫 過 。 我 聽 說 三 、四 年 前 吳 義 男 有 去 豐 原 看 過 沈 匡 宇 , 他 後 來 改 換 畫 駝 鳥 蛋 , 因 為 小 的 蛋
了領工資那一天,我聽他們說,百分之十的﹁做工錢﹂是給我們的,其中,百分之十又分好幾種,車布邊、
說:﹁百分之二十是獎金,百分之五十繳國庫,百分之二十是官兵的福利金。﹂算來算去,名目一大堆,到
布邊是一角,他們說一角就一角,我們也不知道這樣算對不對。我曾經問過他們這個錢是怎麼算的?他們
寫九角,一天做十件,做到結束,總共做了一百五十件,我們就領一百五十件的錢。再舉個例,一件褲子車
至於勞作金,我也不知道實際上到底是多少錢。有時候看他們寫了滿滿一整篇,車這件長褲九角,他就
還是不會交給他們做,因為聽說他們做的衣服,大家比較不滿意。
裁衣,照我們給他的尺寸,大中小裁一裁,拿去給板橋職訓隊做。職訓隊也是屬於警總的單位,不過大部分
路機廠的制服,那是規定一定要給警備總部負責做的,所以不用招標。如果警總做不完,就請一個師傅進來
我曾經在縫紉工廠工作,縫紉工廠做的衣服包括台北市政府公共汽車管理處、中華郵政、台灣鐵路局鐵
沒有辦法畫了,另外也有在教街坊鄰居寫毛筆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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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腰帶,甚至僱外面的師傅來裁,一件多少錢,也都算在裡面,那時候他們在算工資是這樣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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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匡宇︵一九二二 ︶ —,浙江省吳興縣人,記者,涉﹁周濟剛等叛亂案﹂,一九六五年判刑十四年。 田志敏︵一九三六 — 二 ○ 一 ○ ︶,江蘇省南通市人,涉﹁田志敏叛亂案﹂,一九六九年十一月廿二日以﹁參加叛亂組織﹂罪名,判刑十二 年。申請覆判。一九七 年 ○一月四日維持原判。 顏湘,涉﹁顏湘案﹂,一九六九年判刑十二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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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關﹂的外役 被人當長官
在縫紉工廠比較有機會可以出去,因為有時要出去收衣服或送衣服,有人要做衣服或修改衣服,也要我
們出去量。其實那些都是公家的制服,又不是我們自己要的,衣服拿回來之後就約略改一下,新的布不會
破,褲腳拆開,兩、三下就拉開了,要長要短隨便車一下就好,很快的。那些﹁老芋仔﹂士兵會找我們去,
例如車管處小姐說:﹁我這件衣服太大,或是裙子太長,要改短一點﹂,那些老芋仔去到那裡不會量衣服還
不打緊,東摸西摸,反而會被人家甩巴掌,自討沒趣。車管處的小姐一看到老芋仔就﹁倒彈﹂︵台語,倒胃
口︶,因為車管處裡面老芋仔就已經滿多的了。至於我們,很會裝裝樣子,都是用比的,旁邊一個人在那裡
記。我去到那裡,車管處的小姐看到我頭髮留那麼長,還以為我是師傅咧!誰會知道我是在這裡坐牢。甚至
有時候衣服根本沒有改,就整包拿回去還他們,隨便跟他們說:﹁改好了。﹂後來我在廚房當外役,有一次
去中央市場買菜,菜攤的小姐說:﹁長官、長官,你怎麼頭髮留那麼長?﹂我回說:﹁長官要留多長都可以
呀!﹂我後面有一個士兵跟著一起走,我買完菜,轉頭跟他說:﹁付錢,給她六十元。﹂那個士兵就馬上拿
六十元給她,她們看到我的架式,都以為我是做官的長官。其實我是做﹁關﹂的,不是做官的。
,他每次都會說:﹁簡仔,你怎麼不剃短一點?﹂我說:﹁剪那麼短
因此我也很少剪頭髮,在看守所可以留頭髮,警備總部也沒在管,只有在綠島綠洲山莊才規定要剃光 頭。當時在這裡剃頭的外役是鍾謙順
我問他:﹁是醫真的還是醫假的?﹂他說:﹁我是獸醫,在關東軍專門給馬看病。﹂那時他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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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什麼?這樣剛剛好就好,我有自然捲,太長的話,撥一下就好了,沒差。﹂鍾謙順曾經告訴我,他是關東 軍的軍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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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關第二次,他總共被關了三次。 我在做外役時曾去找過我弟弟,他念台北體院。那 時去找他是拜託徐班長載我去的,這位徐立讓班長三年 前中風,現在不知道還是否健在?我們去車管處和郵局 量衣服,量完後我跟他說:﹁我想去看一下我弟弟可不 可以?我坐計程車去,你借錢給我。﹂他說:﹁我載你 去,不要太久。﹂那時候北體在台北市立體育場那裡, 我記得他是住在體育場的看台下面,我去找他時,他宿 舍室友都是打籃球的,每個人都長得很高,腳都伸出了 床沿。我弟弟看到我去找他,嚇得臉色發白,以為我是 偷跑出來的。至於員林老家我就不曾回去過,我們也是 後來才知道陳中統偷跑回家,也不知道他的兒子、女兒 都是在景美看守所這裡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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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七○年代,簡中生先生(前排左二)於籃球賽後與隊員及徐立讓班長 (前排中)合影。(簡中生先生提供)
鍾謙順︵一九一四 — ︶,彰化縣人,一九四九年涉﹁台灣再解放聯盟台灣支部黃紀男等案﹂,一九五 ○ 年五月被捕,經台灣省保安司令部判 處有期徒刑七年,出獄後,於一九六二年,涉﹁台獨地委會案﹂︵台灣民主獨立黨台灣地下工作委員會︶,以﹁意圖以非法之方法顛覆政府 而著手實行﹂罪名,處有期徒刑十年,後經特赦與減刑出獄;一九六九年,又涉﹁黃紀男叛亂案﹂陰謀暗殺蔣經國,一九七三年九月以﹁預 備以非法之方法顛覆政府﹂罪名,處有期徒刑十五年。 鍾謙順畢業於日本東京麻布獸醫學校,在滿洲國擔任林口種馬場技士,後改任到林東種馬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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冒牌貨加入康樂隊玩樂器 景美看守所有個籃球場,早上都是洗衣工廠在 曬衣服或是曬郵袋,中午過後我們就會去叫他們把 東西收起來,開始打籃球,打到晚上要吃飯了才解 散。那時我們的輔導官黃至誠剛從綠島調來景美, 他想要辦些活動,問我們裡面有誰會吹小喇叭,那 時洗衣工廠有一個外役陳賢德,去年已經過世了, 當年大家都叫他﹁喇叭﹂,他以前曾經在花蓮玉里 的花蓮中學教音樂和樂隊,我們就去跟輔導長說 他會吹。輔導長帶他出去買整套的樂器,有鼓、喇 叭、黑管、中音和低音薩克斯風各一支,由於我們 大部分的人都不懂音樂,陳賢德就負責教我們,晚 上我們在餐廳練習,若是餐廳裡有人在看電視,怕 開始教。 Do Re M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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吵到人家,就到縫衣工廠,從
有時我們一直教不會,他也會覺得很不耐煩,就會 將整首歌分譜,每個人負責吹其中一部分就好,大
一九七○年代,簡中生先生(右一)與景美康樂隊隊友合影。(簡中生先生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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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打鼓打出了心得,所以也很會打。另外還有一位,是復興鄉鄉長黃春
約插個花就可以,不必整首歌的曲調都學會。裡面真正會吹的只有他,以他為主,他吹的聲音就可以整個壓 過去了。 還有一位打鼓的叫連輝施
, 他 是 原 住 民 , 那 時 候 來 了 三 、四 位 原 住 民 。 陳 三 旺 是 陳 三 興 的 弟 弟 , 他 是 學 吹 薩 克 斯 風 , 我 本 來 是 被
楊渭溪 ,大家都叫他﹁水雞公﹂,也有加入康樂隊,他以前是台灣交響樂團的成員,意見也比較多,他請
房出來做外役的時候,看到我們在玩,也說他也要加入,他怕吃到人家的口水,就請他家裡帶黑管來。還有
分配吹低音的薩克斯風,但那支薩克斯風很重,後來才換吹黑管,我們就在那裡玩著玩著。後來丘延亮從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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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裡帶來一支大提琴。在這過程中,康樂隊出出入入很多人,有人加入,有人退出,楊碧川 調來縫紉工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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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比較輕鬆,因為我真的是冒牌的。
正會音樂的都來了,我這個拿黑管的變成只是站在舞台上裝裝樣子,或是在樂團裡跑龍套,不過我覺得這樣
時,請家裡拿來一支手風琴,他是有錢人家的小孩,多才多藝,會彈手風琴,還會拉小提琴。到後來一些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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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輝施︵一九二七 ︶ —,基隆市人,涉﹁台灣民主自治同盟殘餘份子方金水等案﹂,一九六六年五月處有期徒刑十五年。 黃春成︵一九三 ○— ︶,桃園縣人,桃園縣霄裡國校教員,涉﹁山防隊﹂李義平等案,一九七 ○ 年處有期徒刑五年。曾是景美看守所樂團成 員之一。 楊渭溪︵一九 ○ 四 — ︶,福建省廈門市人,電影演員,涉﹁楊渭溪叛亂案﹂,於一九六八年六月廿五日被逮捕,一九六九年九月五日以﹁意 圖以非法之方法顛覆政府而著手實行﹂罪名,處有期徒刑十二年。 楊碧川︵一九四九 — ︶,新竹縣人,涉組織﹁飛虹盟﹂,意圖顛覆政府,一九七 ○ 年二月遭到逮捕,六月,被台灣警備總司令部以﹁陰謀以 非法之方式顛覆政府﹂罪名,處有期徒刑十年,另又涉恐嚇政府要員,危害他人生命,處有期徒刑兩年,合併執行十年六個月。一九七七年 因蔣介石總統逝世減刑提前出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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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真正在玩樂器的時間是在每天下午或是晚上吃飽飯後,但大多是在那裡亂吹,真正會吹的是陳賢德
和丘延亮。楊渭溪是因為年紀大了,而且他的家在台北,他可能是想說如果參加這些活動,就不會把他送到
別的地方去,所以他比較捨得花錢。我也在猜,他那支大提琴可能是後來才叫他太太去買來充數的,等於是 對看守所有所貢獻。那就好像景美看守所剛成立時, 圖書館的書不多,丘延亮和郭衣洞︵柏楊︶在管理圖 書館時,丘延亮送了一半的藏書給圖書館,後來獄方 就呈報上去說他﹁痛改前非﹂,讓他減了一半的刑 期,其實他主要目的也是不想再被調到別的地方去。 丘延亮以前有個綽號叫﹁阿肥﹂,他的身材和歐巴桑 一樣,肚子堆了三層肉,我從來沒見過這麼肥的人, 他洗澡也怕別人看,每次都是等浴室沒人了才進去 洗。他被通知提早出獄時,我們都是臨時才知道,也 有可能他很早就知道要放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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逢年過節 表演娛樂獄友 康樂隊會在過年過節時表演,娛樂大眾,押房的
一九七○年代,簡中生先生(左一)與景美看守所康樂隊隊友合影。 (簡中生先生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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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不能出來看,只有外役的人自己在那裡玩,官兵和 班長的眷屬也有來參加。樂隊裡面真正懂音樂的就是 楊碧川、丘延亮、楊渭溪,其中陳賢德是﹁正港﹂ 的,他不只會吹小喇叭,各種管樂器拿到他手上他都 會,像是有人吹到哪裡不對了,他就可以接起來吹, 所以七湊八湊,整首曲子演奏起來就變得很好聽。我 們那時大多是演奏︿雨夜花﹀之類比較常聽的流行歌 曲,其實整個表演節目晚會下來也沒演奏幾首歌,一 個小時長官先講一下話,跳個原住民舞蹈,再演個話 劇,時間一下就到了。 我在景美看守所那三年多,這種表演會也沒有幾 次,更不可能出去表演,最主要還是讓我們平常可以 玩。我記得有一年﹁老蔣﹂︵蔣介石︶八十幾歲生 日,他們在飯廳裡面弄了一個戲台,叫我們去表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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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身上所穿的布是縫衣工廠自己做的,白褲是鐵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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局餐飲服務所制服的布,我們拿來做褲子;綠色的上 衣是郵局的制服,其實郵局的制服也是在這裡做的。
一九七○年代,簡中生先生(前排最右)於春節排球賽中與隊友合影,當時的比賽採九人制,受刑人 與獄中管理人員混合一起比賽。(簡中生先生提供)
政工官員要做成績,指導員也要有業績,他們用這些來證明這裡的犯人很乖,都有照規定在排演。春節期間
則是舉行九人制的排球賽,我們這些受刑人和看守我們的那些士兵在這裡隨便打,等於也是在騙我們過日子 嘛!也沒什麼。其實再怎麼打,再怎麼運動,也都是我們這幾個人在動而已。
採買很實在 無保任外役 長官不介意
照理說當外役要有保證人,我在青島東路就被調出來做外役了,但那時都沒有人跟我說要保證人,否則
我就不會做外役了,因為我覺得自己被關已經很淒慘了,還要麻煩家人當保人,我哪敢叫家裡的人蓋章,又
不是蓋章就保證可以回家玩。到安坑監獄的時候,我也是照樣出出入入去買菜、做工,也沒有跟我提保人的
事。一直來到景美看守所,他們在整理資料的時候,突然被那個高個子監獄官陳業根想到,他說:﹁你沒有
保喔?﹂我說:﹁要怎麼保?﹂他說:﹁你是外役,沒有保怎麼當外役?﹂我說:﹁我家裡都沒有什麼人可
以拿來保。﹂過了一個禮拜,他們還是叫我負責出去買菜,每天凌晨四點鐘,班長就會來房間叫我:﹁買菜
了!買菜了!﹂一樣是去西寧南路的中央市場買菜,我們的軍用卡車停在中華商場的鐵道旁,把自己的車牌
號碼記起來,跟菜販買好菜,就會跟他們說:﹁我是警總的,車牌幾號﹂,他們就會用拖車把菜直接送到軍 車上,我們回去再清點,如果沒點到的東西,明天就去跟他們要。
我們出去買菜時,錢都放在班長身上,他跟著去,等於也是在看守我們,這些班長都是一些快退伍但還
不能退、說話不輪轉的﹁老芋仔﹂,四十歲看起來像六十歲,看起來頭腦不是很靈光,只是跟著我們一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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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其實他們也都知道到哪一攤要買什麼東西,但是聽說讓他們去買,往往給五百元,買不到三百元的東西 回來,他們自己會花掉,所以獄方派我們去買的目的,就是錢會用得比較實在。
輔導長黃至誠都習慣規定麵粉要和哪一家換,黃豆要和哪一家換豆腐,都有指定的商家,我就照他的意
思,所以他也很高興。有了安坑監獄的買菜經驗,我來到景美看守所就變得比較聰明了,每天都買兩瓶米酒
給廚房的人。那時買菜的量,包括押區和外役區,兩邊加起來約六十桌,一桌最少六個人來計算,每次大概
買一千八百元左右,若是有加菜的時候,就加到兩千或兩千五百元。我曾經問過:﹁一個人的菜錢到底是多 少錢?﹂他們說:﹁一個人一天是四 ‧ 七元﹂,他們說了就算數,我也沒有去徹底瞭解。
發生泰源事件才被送綠島
我在景美看守所待了三年多,一九七二年,常跟我在一起的江炳興調到台東泰源後出事,發生泰源事
件,我才又被送到綠島。否則以我在景美這裡做工的利用價值,我是不會被送去綠島的 ,應該會在景美關到
刑期滿。當時和我同案的吳義男就沒有去綠島,我記得董自得和沈匡宇沒有去,做手工藝的都沒有去,因為
還要利用董自得的手工藝,他們畫蛋殼的當時正好賺,一顆工錢只有一元,在外面可以賣到一百五十元。他
們上面高層在欽點人頭的時候,要把什麼樣的人送去綠島?做怎樣的安排?應該都有經過周延的演練,例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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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很會打籃球,他們就把我和一個老芋仔精神病患綁在一起。
泰源監獄的人比我們早一個禮拜到綠島,那些人我都不認識,圖書館也都是他們泰源的人,只有福利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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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這三個人,高波
、張廷柱
、我,和洗衣部的黃連榮︵黃建榮︶、黃樹琳是景美過去的。我剛到綠島
又有人要回去了,也沒有特別注意他。
人長什麼模樣。我在福利社看到有一個人長得高高的,身材不錯,也不知道那些東西是他的,我想說,今天
針之類的違禁品。當時柯旗化把他的東西移到外面,我那時也不認識他,只有唸過他的英文書,不知道他本
重新檢查,包括衣服,棉被都要壓一壓,書籍也要翻一翻,可能是要檢查看看裡面有沒有藏鋸板、剪刀或是
長來開房,要他把東西整理打包好,拿出來外面檢查。一般在監獄的受刑人,無論要被送去哪裡,行李都要
他每個禮拜都要買一隻烤鴨,也不知道是自己吃還是請大家吃。我記得有一天,應該算是他的刑期滿了,班
我在綠島對柯旗化的印象比較深刻,他很有趣,都會點一些一般人不會點的東西,例如烤鴨、鹽水雞。
在綠島對柯旗化的印象深刻
秤去量給他看,就比較有機會去那裡。
只有遇到特殊的情形時,例如有人抗議他買的香蕉斤兩不足,人被關久了,心胸會愈來愈狹窄,我就要拿磅
又被修理。我在福利社準備好的東西,也是拿到他們鐵門那裡,再叫他們的外役來拿,我們不能靠近押房,
省人,另外兩個洗衣服的外役,白天都在外面工作,泰源送過來做手工藝的都很緊張,不敢出來,因為很怕
在押房住了好幾個月,一直到福利社成立之後,他們才調我出來做外役,那時候我住的那排押房只有我是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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柯旗化以為自己要出獄了,那些東西帶回家也沒有用,就列了一張單子,交待班長,哪些東西要送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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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後來班長來叫我:﹁老簡!老簡!那是柯旗化,他還不能回去,他是要被送到綠指部︵綠島地區警備指
揮部︶,你叫他把東西都帶走,到隔壁還能用,但是不能跟他講要把他送去隔壁。﹂我說:﹁喔。﹂才知道
他就是柯旗化。我跑去跟柯旗化說:﹁柯先生,這些東西你帶回去做紀念比較好,不需要送人。﹂也不敢跟
他說,這些東西還要繼續用,我不曉得他知不知道我的意思。或許他當時心裡是認為他這麼標準的人,和他
都沒有關係,應該可以回去了。那天下大雨,他的母親和太太要來接他,結果不能接,在那裡嚎啕大哭,要
求要不就看一下,才要走,後來有答應讓她們看一下,隔了五十公尺,柯旗化揮手說:﹁沒代誌︵沒事︶,
回去。﹂他太太在回台東的船上,想不開差點跳海。他們的家境不錯,像我們生活不好,想到回去還要賺錢 養家,就不可能去自殺。
刑滿繼續留訓 只是為了報復
那一年︵一九七三年︶在綠島刑期滿的台灣人都被送到隔壁的綠指部,沒有人出獄。我們那時還不知道有
﹁留訓﹂這個名稱,送到隔壁要多關多久也不知道,只知道要被送到隔壁,不讓他們回去。其實我是覺得在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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個時代,國民黨的官員那樣做,是為了報復、懲罰,覺得只槍決那幾個人還不爽,你們大家都有嫌疑,才有這
高波︵一九三六 ─ ︶,一九六二年由﹁大陸災胞救濟總會﹂接運來台,於屏東糖廠任職。一九六六年涉﹁高波案﹂,一九六七年判有期徒刑 十二年。 張廷柱︵一九二二 ︶ —,江西省崇明縣人,涉﹁張廷柱叛亂案﹂,一九七一年判刑十年。後減處有期徒刑六年八個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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樣的作風。一般會被送到隔壁綠指部的應該是刑期快要滿的人,警備總部的人比較不緊張,那邊算是警備總部
管的,被移去那裡的政治犯很好過日子。而綠州山莊是國防部憲兵司令部在管的,他們都把這批人當作是大逆
不道的人,怕我們會發生暴動,所以看得很緊。我因為在福利社當外役,有位副監獄長,個子小小的,他每天
都會來找我聊天,有一次他無意間說出綠島有三百零五個人,否則我也不知道當時到底關了多少人。
關在裡面的人,晚上還要被一房一房打開門點名,有時班長會隨口問問:﹁最近怎麼都沒有家裡的
信?﹂雖然我白天是在福利社當外役,但晚上同樣是回到那一區,只是睡在比較裡面的押房。我們在綠島的
時候,白天沒有電,晚上才發電,都是點小小黃黃的電燈,光線很差,直到我們離開綠島兩年後,才慢慢改 善,據說還有電視可以看。否則那時只在有人要來參觀的時候,白天才有發電。
出獄工作難找 逼得走投無路
我 一 直 到 一 九 七 四 年 一 月 廿 二 日 才 出 獄 , 本 來 應 該 是 一 月 廿三 日 , 但 那 天 剛 好 是 過 農 曆 年 , 他 們 沒 有 辦
公,就叫我提早一天回去。但我也沒有賺到,我當天早上八點去機場,一直等到下午四點多才有飛機,那時
是搭六人座的螺旋槳小飛機。我因為提早一天出獄,遇到另外一位難友林嘉南,他原本在當老師,我問他到
底是什麼情形被關?關多久?他都說不能講,一路上兩個人都沒說什麼話,我只知道他在景美縫衣工廠沒多 久就被送到綠島了。
我出獄之後,要去南投分局找分局長報到,當時分局長不在,我就乖乖在那裡等,等了一、兩個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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頭,他才從外面開會回來。他問我:﹁你認不認識謝聰
敏?﹂,我說:﹁不認識﹂,他臉色沉了一下,又問:
﹁認不認識魏廷朝?﹂我也說:﹁不認識﹂,反正他提
到誰,我都說:﹁不認識﹂,他就沒辦法再問下去了。其
實謝聰敏第一 次 被 抓 , 關 在 安 坑 時 , 我 就 在 那 裡 , 我 在
青島東路時,魏廷朝也在那裡,他們兩個我都認識。謝
聰敏和魏廷朝各自在管理安坑和青島東路的圖書館,圖
書館都是外役在負責管理,而會借書的通常不是外役,
都是住在押房的人。圖書館管理員拿到借書單,就把書
挑出來分配好房號之後,交給監獄官,監獄官再叫外役搬到警衛室,不讓他們和押房有接觸的機會。
我也不知道出獄後工作會那麼難找,最可憐的時候還去挑過磚頭和砂石,也當過油漆工,我曾經在輔仁
大學那裡扛磚頭,一天的工錢一百五十元,結果他們嫌我扛太少,他們說一擔至少要挑廿五塊磚頭,這樣我
站不住,工頭說:﹁要不然你挑砂石﹂,結果又嫌我挑得太小擔,所以做沒幾天。當時國會山莊正在蓋,我
就去那邊當油漆工,那個地方很常下雨,常常漆一天就下雨兩、三天。那些工程是外面包工包的,所以叫臨
時工去漆,要我們漆白色的,我們就胡亂漆,有漆白白的就好。我在那裡做了一陣子,帶我去做工的人,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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裡面的人賭博、吵架,結果人家要來找我,我只好跟著他走了,又沒有工做了,所以差不多都是在打零工, 沒有辦法做正式的。
簡中生先生訪談紀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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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七四年一月廿二日,簡中生先生從綠島感 訓監獄(綠洲山莊)被釋放的開釋證明書。 (簡中生先生提供)
結婚那年我在當油漆工,去南投工業區油漆時遇到了林永生,他從鶯歌搬到南投,在那裡與人家合夥做
陶藝,我記得工廠叫做寶大。透過他的關係,跟他們公司借三天的轎車當禮車,我的岳父是種水果的,憨厚 型、不識字,否則應該不會讓他女兒嫁給我。
以前住在我大哥那裡時,整條巷子的人都知道我是壞人,曾被抓去關。我後來問他們為什麼知道?他們
說:﹁管區警察每一戶問啊!問他們最近這個人有沒有出去做什麼?問到整條巷子都知道。﹂他們也不知道
我是政治犯被關,不曉得做了什麼壞事,管區警察不是說﹁關﹂,而是說﹁感訓﹂回來的。﹁感訓﹂兩字等 於是流氓,這樣怎麼娶老婆?
﹂我就會說:
我在一九七八年結婚,娶妻之後也沒什麼工作可做,三不五時都處在失業狀態,每到一個地方,去住工 廠不到幾個月,就會被老闆趕,連被趕了兩家工廠之後,只要老闆跟我說:﹁警察來查 ﹁好啦!好啦!不用再說了,我知道了!﹂就自動離開。
汽車駕訓教練是做最久的行業
汽車駕駛教練算是我做最久的行業,但警察還是會來找麻煩,他們會去家裡問我母親,我母親也搞不清
楚狀況,就說:﹁我兒子現在很乖,在教開車。﹂管區就會去查是哪個教練場,如果沒有親自去現場問,就
是會有公文經過縣府送到補習班,結果大家都不歡迎我,也不敢說是什麼原因,也不敢問我怎麼回事,有些
駕訓班老闆就直接當面跟我說:﹁你不適合在這裡上班﹂,我就換去別家,但都會失業一段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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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大部分教開車的工作都是監理站的人介紹的,而且只要是監理站介紹的,駕訓班老闆也不敢拒絕,畢 竟他們還是要靠監理站的人吃飯。
我也曾經在私立曉陽商工兼職,當駕訓教練,有一次要選什麼模範教練,他們把我的名字報上去,結果
在縣府那裡被打了回票,說我的資料不行,之後變成所有的教練都要做安全資料。我看開始在亂了,真的待 不下去了,就想算了,又休息了好幾個月。
後來遇到監理站一位監考員問我:﹁簡仔,你現在在做什麼?﹂我說:﹁沒有﹂,他說:﹁田中教練場
好像欠一個,要不要去?﹂我說:﹁好啦,只要有工做就好了,我都不會嫌。﹂於是換到田中當駕訓教練。
教了一段時間,剛好公路局在招考教練,我想想,公路局沒有考照的壓力,又不會得罪學員,考過也好,沒
考過也不會有我的事,只要負責上課就好,就去考了。當時五十個人去應考,我考到前面幾名,隔個兩、三
天就馬上去上班了,這職務算是公家一年一聘,沒有月薪,都是算人頭的,我在這裡當了十年的教練,算是
做比較久的工作。在這十年中,有一段時間學員很少,一天只有三個,我還要繳房屋貸款,一個月兩萬多
元,教一個學員才三千九百元,三個全繳也不夠繳這兩萬多元。後來有貨運行缺拖車司機,我就去駕駛拖 車,從花壇的貨運行開到基隆、瑞芳接貨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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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天開車十八小時 鬼門關轉幾圈
我那時幾乎基隆、瑞芳的每家貨櫃場都跑遍了,有時是接重的貨櫃回來,有時是拖空貨櫃去交,貨運行接的
簡中生先生訪談紀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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訂單都不固定,我們拿著單子就去找那個貨櫃場在哪裡?如果不清楚地點怎麼走,要到之前,就先在休息站停一
下,問一些老司機:﹁這個貨櫃場怎麼走?﹂人家就會告訴我,大部分都是這樣硬問出來的。一般海關關員是不
跟櫃的,譬如他們現在要抽檢這個貨櫃,就當場拆櫃,我曾經在貨櫃場看到海關當場拆火雞肉,保麗龍盒裝的,
倒得滿地都是,那應該是有人檢舉。有一次我要載棉花到苗栗後龍的抽紗工廠,那個貨櫃一打開,中間有一個走
道,燈光很暗,我看到海關進去巡,也沒看到有整箱的大陸貨藏在裡面,轉頭就走了。等我把貨櫃交到工廠,他 們很容易地就在海關檢查的那個位置,找到棉花和酒,他們都知道東西藏在哪裡,海關卻不知道。
另外有的貨櫃會派海關那裡的駐軍跟著,這叫做押櫃。例如竹製品不可能在貨櫃場當場拆櫃,就會有士
兵跟著,送達目的地卸貨時,他們會從頭到尾看著,之後再把士兵載到有火車站的地方,讓他們搭車回去。
我曾經看過他們拆貨,裡面都是一些草席、竹 椅、竹桌的半成品,表面綠綠的,還沒有上油漆。這些東西都
發出﹁蹬
是從中國那邊做成半成品運回來,噴一噴漆之後,在台灣賣,聽說這樣成本比較便宜,而且不算進口,只是 原料進口,大概是在一九九二年的時候。
我每天從早上六點開車到晚上十二點,常常開到睡著,有時在高速公路上開到車輪碾過貓眼
蹬蹬﹂的聲音,我才驚醒;或是有時邊睡邊開,開到整部車游來游去的,對面的車看到了,對我直按喇叭,
我才醒過來,回家也不敢說。直到有一次我去母娘廟拜拜,乩童剛起乩就開始﹁叩叩叩﹂在叫,他用粉筆在
白鐵桌子上寫﹁簡.中.生﹂三個字,要找我說話。去那裡拜拜的,沒有人認識我,大家就在那裡幫忙喊我
的名字,我那時剛好從樓上拜完要下樓,我回應說:﹁是我。﹂乩童又在桌子上寫﹁車禍﹂,他說:﹁你很
難顧喔!﹂我問為什麼?他說:﹁好幾個兵和將在顧你,你還睡!如果沒有那樣顧你,你就糟了!﹂拖板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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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了半年,命差點被收走。
戶口無法遷入 最後落籍丈人家
我大女兒出生時,戶口也沒地方寄放,大哥、大嫂都在電信局上班,也不讓我寄放,原本我的戶口放
找我到田尾買菊花,聽說可以銷日本,我就在那裡租了一間房子,準備當倉庫。我晚幾
在我父親留下來的宿舍,後來他們通知我母親說要來拆房子,房子拆掉我就得把戶口遷出來,也拿了單 子。當時鄧聯凰
天去戶政事務所報到,公文已比我先到,以前戶政事務所在入戶口是編入警察局管,戶政事務所的人指著
桌上的公文跟我說:﹁你的戶口不能遷進來,上面有蓋警察的章。﹂租我房子的房東也把租金還給我說:
﹁簡先生,你去租別的地方,管區說不方便。﹂結果我就變成沒有戶口。後來變成是南投警察總局保防室
一直在找我,我在南投市租房子,他們也不知道,我姊姊要我去當他們的油漆小工,我就答應了,反正做 免錢的四處都受歡迎。
我太太在台中的百貨公司上班,她每天從南投搭公路局的車到台中,過了好久,一直到保防室的 人找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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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母親,我母親跟他們說我在哪裡才找到。他們跟我說:﹁現在這樣子好了,你戶口想遷到哪裡都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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貓眼,指公路兩側反光突起路標。 鄧聯凰︵一九五 ○— ︶,高雄市人,一九七 ○ 年飛虹會事件,以﹁蓄意顛覆政府﹂罪名,判刑十年六個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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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說:﹁你不讓我遷,要我遷到哪裡去?﹂他們說:﹁不然你遷到你岳父那邊好不好?有一個固定地方。﹂
我說:﹁你講的喔!我沒有住在那裡,可以嗎?﹂他說可以,所以後來我和我女兒的戶口寄放在員林我岳父
的家,辦到好還要繳九十元,他們說是﹁逾期﹂的手續費。我的戶口放在我岳父家最少有十年,一直到我兒 子念小學,我都還沒有遷出。 簡中生先生訪談紀錄 時間:二 一 年十月九日 ○ ○ 地點:台中創意文化園區 訪問:陳儀深
時間:二 ○ 一 ○ 年十月十九日 地點:景美人權文化園區 訪問:曹欽榮 記錄:簡佳慧 校對:詹亞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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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自嘉義民雄的農家子弟
我是一九三九年出生自嘉義民雄的農村。我們家世代務農,儘管爸爸曾經出外去鐵路局當修理火車的機
械匠,但我們田地的農事一直沒有停過。在成長過程中,我一直都有參與到農忙工作。直到後來到外地求學 唸書後,才真正離開務農的生活。
高中畢業後我先報考警察學校,並於南投山區實習。服務一段時間後發現與志趣不合,所以重考師專。
台 北 師 專 畢 業 後 , 分 發 於 台 北 市 大 龍 峒 保 安 宮 旁 的 大 龍 國 小 當 老 師 , 主 要 是 教 三 、四 年 級 的 學 生 , 也 有 擔 任
科任的老師,然而當時教員的薪水實在很微薄。後來遇到一個讀師大夜間部的朋友告訴我:﹁台北醫學院在
招生,你要不要去考考看?﹂我覺得多讀點書這提議很不錯。當時一本雜誌上也寫著,一個人要成功,要靠 好 的 家 庭 背 景 , 但 沒 背 景 的 人 就 得 靠 一 技 之 長 , 到 了 三 、四 十 歲 後 才 能 跟得上社會的腳步。我覺得這雜誌寫的內容很有道理,就思考說我若是 利用課後晚上的時間去進修藥學課程,可能也比較有機會培養自己的技 能。所以,我就去報考,也順利進入了台北醫學院藥學系夜間部就讀。
給我認識,在宿舍裡,我跟陳泉福不同房間,因此並不相
警察學校畢業紀念照。 (劉炳煌先生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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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少關心時事的清談 不料惹禍上身 在師專的時期,有人介紹隔壁班的陳泉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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識。當初剛認識的時候,只知道陳泉福是一個有抱負也很有自己 想法的人。課餘之時大家聚在一起聊天,多少會談到一些政局的 發展與自己的想法。當然,畢竟在那個沒有真正民主制度,一黨 獨大專制的政治環境之下,很多理想的抱負是人民一廂情願的天 真夢想,常常我也跟他們說:﹁其實說這麼多都是空談,現實 上,我們似乎也無法改變些什麼。﹂ 我們剛好是一群彼此都有對社會現狀、政治制度上有看法的年 輕人,即便陳泉福找我們去他老家宜蘭羅東休閒散心時。我們也都 是在一起聊天,聊時事,聊對國家社會的想法,陳泉福也會把我們 曾經談過那些關於反對政府及國民黨的論述及想法寫成筆記。
榮升主任之日 調查局逮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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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所謂以陳泉福為首的﹁大眾幸福黨﹂一案,是我讀北醫
劉炳煌先生訪談紀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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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台北師專就學時獲得的大專學校學生暑期集訓期滿成績及格證明書。 (劉炳煌先生提供)
陳泉福︵一九四一 — ︶,宜蘭縣人,小學教員,與陳啟智、黃禎義、林樹欉等人發起﹁台灣大眾幸福黨案﹂,對社會採取較為批判的觀 點,成員中偏向社會主義思想和台獨思想的人各占一半,一九七 ○ 年一月廿六日以﹁預備以非法之方法顛覆政府﹂罪名,處有期徒刑十二 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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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學年的第二學期發生的。調查局在第二學期還沒放暑假時沒抓到我,而放暑假時,也因為戶籍還是放在
大龍國小,調查局到大龍國小找不到我,跑到我經常去投宿的鄉下朋友家也沒找到我。暑假後的新學期,我
轉任去台北市基隆路上的三興國小,開學日當天,學校還宣布我當主任,就在我於黑板上寫下要做的工作內
容後,調查局就衝進來學校請我去問話,我就被他們帶去位於莊敬路尾端的三張犁,台北醫學院附近的調查 局偵察所,也結束了我五年的教職生涯。
當時許多反對國民黨的人都會去看︽毛語錄︾,而調查局也藉故認為﹁大眾幸福黨﹂一案的相關人員都
是在唸︽毛語錄︾,並且談論共產思想的一群人,並都以﹁叛亂﹂之名起訴。但是事實上,我根本從來沒看
過︽毛語錄︾等類似的書籍,因為我是比較偏向台獨的,只有看過一些台獨思想的書籍和文章。後來在台北
醫學院夜間部就讀後,因為北醫的課業很重,我其實更沒有多餘的時間、精力參與這些活動,甚至那些不滿 時局的情緒也都沒放在心上了。
在這個﹁大眾幸福黨﹂案子中,偏向社會主義思想和台灣獨立思想的人其實各占一半,並非被牽連的人
都是社會主義的信徒,像我們的案首陳泉福就比較偏向社會主義思想,而我則是從以前就比較偏向台獨,所
以在監獄裡,也常聽身旁難友說些獨立的想法、理念,當作聊天、交流。我們在學生時期的﹁討論會﹂並未
深入社會主義的理論思索或教育,相反地,討論的目的在於吸納更多人參加這個組織。我們僅是對社會採取
較為批判的觀點,並非全然的社會主義支持者。就像前面我提到的,忙碌學習的生活讓我無暇他顧,因此起
初陳泉福被抓時,我並不知情,直到後來,一九六八年九月六日開學第一天,調查局找到我任職的學校裡 來,我才知道有這麼一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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逮捕、審訊,直接入獄
審訊調查之初,調查局幹員拿出同案難友的筆錄,要我自己開始寫我所知道的案情。那是一連串疲勞轟
炸的過程,他說什麼,我就寫什麼,他不滿意就要我重寫。一些與我無關的事情,都寫說與我有關。由於我
們這個案子我是最後被抓的,因此筆錄已經相當﹁完整﹂,我只需要補足、加強他們﹁需要的案情﹂,我沒
有被刑求,而是疲勞審訊。其實,我們頂多只是對政府當局不滿,偶爾一起聊聊天,說說想法。但對國民黨 來說,我們的聚會就是一種反抗。
由於之前被請到調查局問話,調查局人員說只要我能交待清楚,就可以讓我回家。所以我都會順他們的
意思說話,後來我被送到軍法處,才發現他們都在騙人。進到景美看守所內,范子文鼓勵我們要翻供,我心
想打這官司會很困難,不想要再花律師費。不過,我的家人還是聘請了一位出身軍法處的單秀驊律師。
其實在台灣像這類的審判,老早就在調查局判好了,到景美那邊再開庭,只是在程序上虛應一招。所以
聘請律師一事,有請跟沒請的判刑結果都是一樣。而且沒有翻供的人被判得比較輕,有翻供的人反而被判得
比較重。我們翻供的話,調查局會認為:﹁這是跟我搗蛋,我就是要加重你的刑。﹂若是我們順他們的意
思,他們會說:﹁這是我辦案很成功。﹂我們要翻供,意味著我們對他們辦案有疑義,他們因此不高興,就 會加重我們的刑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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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人是莫名其妙被抓進監獄裡服刑坐監的。︽懲治叛亂條例︾其中判刑最重的﹁二條一﹂︵第二條第
一項︶是死刑,條例數字愈多的依其法規,判刑愈輕。在獄中曾經發生一個笑話,有一個人被用﹁二條一﹂
劉炳煌先生訪談紀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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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訴,問起其他人,發現有的是以﹁二條三﹂甚至﹁七條﹂、﹁十條﹂起訴的,因此還很高興地說:﹁我只
有二條一,是最少的,一定是罪比較輕。﹂事實上﹁二條一﹂是唯一死刑,監獄內的獄友們都不敢告訴他即 將被處死,他也憨憨地認為自己要出獄回家了,把家人給他的食物全分給其他人。
通常開完審查庭後,就開審理庭。全部同案的涉案人員都要出席審理庭,檢察官把每個人的涉案事由
一一念完後,接著輪到律師起身辯論,或者涉案人員的家人有意見也可以起身辯論之後,大約過一兩個月就
宣判了。宣判完,被判罪的涉案人可以上訴,法院這時允許涉案人可以遞交告狀,但第二審就不出庭,只有 文書審判。在第一審時我被判刑定罪的事由是參加四次集會,而我也有委請律師上訴第二審。
自一九六八年九月六日被逮捕至三張犁約談到審判時間僅有二十多天,於同月的月底被移送到景美看守 所。三張犁那邊的管理人員要我收拾包袱,我心想,他們要把我送走,絕對沒什麼好事。
當時,我們稱景美監獄為﹁景美看守所﹂,我是在園區那裡接受審判的。當時我進出景美看守所的法庭
三次,歷經起訴、初審、覆審。第一次與第二次是開調查庭,第三次是開辯論庭與審判,一直到民國六十一 年︵一九七二年︶遣送綠島,從押房的大門出去。
進入押房前,要在押房區門口附近檢查行李。當時被送進來時,我是自己一個人,沒有其他難友陪同,
直到過了一段時間,家人才知道我人已被送到景美看守所。獄方檢查行李的方式是把所有東西都倒出來,讓
獄方人員逐一檢查,其實我也沒有什麼行李,但他們就是要檢查看看有沒有刀片等違禁品,我能留下的,就 是一些簡單的盥洗用品。
當初本以為筆錄寫一寫就可以回去,直到審訊後,發現要被關了,來到景美,看到監獄心中難免覺得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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怖,也不知道要關多久。多少會擔心自己的審判結果,畢竟,剛進來看守所的時候對於判刑多少都會擔心,
一想到三十歲被抓,如果判十年,出去都四十歲了,心理非常的沮喪、難過。沒想到只是聊聊天,沒放火殺 人也會被抓來坐牢。
獄中與母親唯一一次的面會
現在到景美人權文化園區看現場,面會的空間與之前並沒有太大的差別。當時我心裡最擔心的便是家裡
的家人是否安好?一直等到國民黨都調查得清清楚楚,約莫是我到景美兩個月後,被確定沒有什麼祕密了, 才開始讓我們寫信通知家人面會。
我家在嘉義,所以當時六十多歲的母親是從嘉義奔波來看我,在台灣的農業社會中,孩子一般都對母親
的感情比較深,當時的我很擔心她是否過於擔憂,沒想到我媽媽第一次與我面會時,媽媽沒哭,我先哭了。
家裡來面會我的只有媽媽,媽媽很勇敢,她竟然對我說:﹁沒關係,坐牢就當作出國留學,不要擔心外
面的一切。﹂聽到她這麼說,我心裡頓時輕鬆不少。媽媽既然沒那麼擔心,那我也比較沒關係了,忍受坐牢 的痛苦也就無所謂了。
我覺得我媽媽最偉大的地方在於她未曾掉下一滴眼淚,反而能夠堅強地安慰我。我一直都不是一個依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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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裡的孩子,因此媽媽來面會第一次後,我就要她不用特地再來看我了,直到被送到綠島之後,我也不讓她 千里奔波來看我,只要她放心,我也就放心了。
劉炳煌先生訪談紀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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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囚禁期間,每個月家中寄來兩百元給我當零用金,我自己省吃儉用。兩百塊大多用在日用品上,我們
其實也不知道監獄內賣的東西,到底是貴還是不貴?因為被隔絕在裡面的我們,怎麼知道外頭的價格行情。
當時比如買柳丁,一次都買十天至半個月的量,在牢裡面,因為大部分都是因為政治案件被抓進來的,惺惺 相惜的情況下,彼此都很大方,彼此照顧、交換物品。
在景美看守所不斷地被換房 結識許多難友
坐牢說起來最安全,有人看著,又可以住在堅固的房子,可以過得很平靜,但坐牢期間難免遇到犯人之 間為了堅持不同的思想而引起摩擦。
關進來之後,我的第一間牢房是九號房,當時尚未審判,同案的在宣判前都在不同押房,結案後就全部
丟在同一間。在押房區進來左手邊第二間,當時的房間號碼是﹁九﹂,如今好像有改過,門上已是十一號碼
牌。當年在這間牢房內,我遇到陳映真 ,當時他也還未接受審判,自認為可以回到大陸當台灣代表,有著
當老大、當領袖的派頭,而且他出身於教會,很會講話,會照顧新進的人,我一進來,他就大方慷慨地招呼
我。房內共有八個人,後來跟我同房的還有一個福建案的郭修穆,他曾經擔任過福建省南安的鄉長,並涉入
南靖師範學校讀書會的案子,他已經六十多歲,家住基隆,一個人在台灣,沒有任何親人。後來我遇到不少 這個案的相關政治犯,不論在景美或綠島都有遇到。
一個月後,我被更換押房至卅三號房,這是我待過的第二個牢房,卅三房內的空間擺設都一樣,正如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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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可以聽到附近學校的小朋友在讀書的聲音,當年的我也是這樣聽著。我都是靠著廁所的位置與距離,辨識
我自己的記憶與如今的差異。我在卅三房遇到范子文,據說范子文脾氣很差,但是我跟他相處的過程中,其
實他蠻客氣的。他告訴我,他是調查局的處長,他是因為在香港替一個人作保,那個人到了台灣被指為匪
諜,於是他也被說是﹁包庇匪諜﹂,又到他家去搜查,查出有槍等等。范子文也託他大姊透過很多關係去施 壓,像是鄧傳楷︵曾任教育部次長︶就是他的朋友,後來好像沒有判得非常重。
范子文曾替蔣介石、蔣經國做了很多事,聽他的口氣,被關進來讓他很不滿。因為他是調查局的處長,
當然姿態比較驕傲,所以他比較敢反抗、抱怨。聽說他後來被改判兩、三年,可以算是因為蔣經國要整頓調 查局的犧牲品,以﹁叛亂﹂、﹁包庇匪諜﹂等罪名起訴,算是政治鬥爭就對了。
我也遇過一個叫做陳祖培 的,他是彰化人,自稱國民黨、共產黨、廖文毅台獨這三方面他都有來往,
我們都叫他﹁情報販子﹂。他常常無意中就說一些消息,像是在大陸的時候跟廖仲愷的兒子︵廖承志︶的事
情等等。他就是被國民黨叫去做共產黨臥底,又被共產黨叫去做國民黨臥底,轉來轉去,最後可能是因為販
賣機密,回台灣就被抓去關。另外還有一位似乎是調查局的股長,他被關在樓下,後來被拖出去槍決,拖出 去時,還一路高喊﹁中華民國萬歲!﹂聲音大到被囚禁在樓上的我都聽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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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映真︵一九三七 — ︶,本名陳永善,台北縣人,涉﹁民主台灣聯盟案﹂,一九六八年六月四日被逮捕,十二月十八日與同案吳耀忠︵國立 藝專美術科助教︶、李作成︵強恕中學教員︶、陳述孔、丘延亮︵台灣大學學生︶等以﹁預備以非法之方法顛覆政府﹂罪名,各處有期徒刑 十年,丘延亮處有期徒刑六年。 陳祖培︵一九一 ○— ︶,彰化縣人,為調查局兼任專員。一九五三年赴日本為調查局策反廖文毅的台獨組織。一九六七年因少時於上海參加 朝鮮抗日集會的紀錄,被調查局長沈之岳誣陷為參加韓共集會,以匪諜罪名逮補,一九六九年以﹁陳祖培案﹂處有期徒刑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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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有一位政大的教授吳盛木
,他曾關在卅五房,在我們卅三房隔壁。他也是在課堂上批評時局,對學
生說:﹁你們自己想一想。﹂就這樣被判刑七年。政治犯有些是真的,有些是假的,有的僅是跟朋友賭博叫
囂:﹁共產黨萬歲!﹂便被抓了。喊一聲判三年、喊兩聲判七年,他就是喊了兩聲:﹁共產黨萬歲!﹂被判 刑七年。
現在的景美人權文化園區,整體監獄格局好像有些改變,隔間的數目不大一樣了,房門號碼也與記憶不
相符合。其實一開始的景美看守所押房內的空地沒有圍牆,這些都是後來逐步興建起來的。早期我們放封時
可以在整區的空地上走動,之後則有了圍牆,可能是為了限制政治受難者的行動範圍。放封時,如果是不同
案的,可以一次放兩房,但如果是同案的,就只會一房一房分開放封,每次放封半小時,一週三次。綠州山
莊則放封時則是分成單號房跟雙號房,放封時,大家就在放封的場地上走一走、舒展身體,彼此也會交換訊 息、聊聊天。
有一次在景美放封散步時,關在單人房的林水泉爬上窗,比手畫腳想要試著跟我講話,被獄方管理人員
看到就叫我到辦公室,作勢要打我,我趕快跑到外面運動場就大喊:﹁打人!打人!﹂押房內的大家都被聲 音吸引過來觀望。後來,我就被移房到兩人房去。
大部分換押房的原因我們都不知道,可能是怕政治犯成群結黨。在我那麼多次的換房經驗中,有一次正
是因為前面我提到的小小反抗,為了處罰我,而把我送到比較小的、兩人一間的七號押房。印象中同房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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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是一個外省人楊金盈 ,他四十多歲,想要娶老婆,為了想證明自己很有氣勢,便公開宣揚共產黨思想, 可想而知很快就被逮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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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那個小小的反抗,我在小小的兩人牢房內待了將近一年。接著又移到卅六號房,當時隔壁是李世
傑,放封時我們都走在一起,我並沒有聊什麼重大的事,頂多是他在開庭期間陪我練習答辯。審判確定後,
卅 六 房 就 有 跟 我 同 案 的 三 、四 位 , 我 們 都 關 在 一 起 , 不 過 不 久 之 後 , 受 難 者 間 慢 慢 分 成 統 派 跟 獨 派 。 之 後 我 被轉往卅九房,沒多久之後便被送往綠島。
在景美,我覺得所有被羈押的政治案涉案人應該都是冤枉的,都被捕風捉影影射到了就抓起來,真正的
匪諜反而沒被抓進來。在國民黨高官內有不少真正的匪諜,但是那些人都沒被抓。調查局那些人為了要升 官,抓一些無辜的假匪諜入獄比較多。
消極的抵抗外役 被移送綠島
我當時不願意做外役,儘管因為刑責較輕,有機會可以去做外役、喘口氣,但我還是拒絕,這是我自己
﹁消極的抵抗﹂,之後就被送往綠島。本來我應該是要被送往台東的泰源監獄,但是因為發生泰源事件,
所以在綠洲山莊初步完工時,我就被送到綠洲山莊,算是搬新家。在去綠島之前,多多少少有風聲,聽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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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關到綠島去。移送的時候,把刑期較長的跟刑期較短的,或者胖的與瘦的、高的與矮的受刑人交錯綁
吳盛木︵一九三一 ︶ —,雲林縣人,政大副教授,涉﹁吳盛木為匪宣傳案﹂,一九六九年以﹁批評政府,為匪宣傳﹂罪名,處有期徒刑七年。 一九九六年罪名平反,回政大任教。 楊金盈︵一九二五 ︶ —,河北省吳橋縣人,台南市果毅國校教員,涉﹁楊金盈案﹂,一九六九年處有期徒刑十二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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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繩子綁在一起。我們抵達基隆時,天已經亮了,上船後不久便出發,總共大約有一百多人,還
在 一 起 , 從 中 製 造 一 種 不 平 衡 , 讓 你 不 好 逃 亡 。 那 天 大 約 清 晨 四 、五 點 , 便 準 備 出 發 , 我 好 像 是 和 一 位 華 僑鄭合材 有一些像是刑期較短,或是刑期快滿的人就留在景美。
綠島監獄本來稱為新生訓導處,但是因為害怕中共偷襲闖入解放政治犯,所以把政治犯移往台東泰源監
獄,沒想到後來發生泰源事件,才又決定把政治犯載送回去綠島。我算是綠洲山莊的第一批政治犯,泰源的 那些政治犯可能僅比我們早幾天到而已。
政 治 犯 在 綠 洲 山 莊 多 被 囚 禁 在 八 卦 樓 內 , 當 時 , 八 卦 樓 分 成 一 、二 、三 、四 區 , 在 我 被 囚 禁 的 期 間 , 政
治犯大部分都集中在一區與四區。一區大多是自泰源監獄移送過來的政治犯,而我所在的四區多是從景美過
來 的 。 其 他 的 二 、三 區 多 為 單 獨 隔 離 牢 房 , 聽 說 楊 碧 川 被 關 過 隔 離 牢 房 , 施 明 德 也 有 一 段 時 間 在 那 邊 。 在 監
獄 裡 所 謂 的 懲 罰 , 就 是 像 禁 止 放 封 、 禁 止 接 見 親 友 、 調 牢 房 等 等 。 其 中 禁 止放 封 與 接 見 的 時 間 也 由 獄 方 決
定,像我的舅子︵謝聰敏︶就被禁止接見一整年,不然有的人就是放封時不被允許去散步。調牢房則從大房 調到小房,或是把受刑人調到與難以相處的獄友同一房。
獄友理念不同 寫悔過書換免罰
有時候獄友之間也會為了理念有所爭執,甚至打架,像是在景美看守所時,因為民國六十年蔣介石宣布
退出聯合國,統獨兩派在獄中的分野才鮮明了起來,統派囂張起來對獨派威脅,但獨派的一些人也沒有因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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屈服。若是獨派與統派關在同一個牢房裡面,就有可能 因此打起來。 在綠島期間,一位曾涉入南靖案的朱姓受刑人是統 派,一直很囂張、很勢利,態度又很兇。有一回,無意 中我跟他起衝突打架,我被戴上腳鐐,他可能被獄方袒 護而被移房。我心裡雖然反抗統派,但表面仍裝著若無 其事,結果獄方一兩個星期後,也不幫我卸下腳鐐,我 心想:﹁在這裡跟你爭辯,只有我吃虧的份。﹂我就寫 悔過書,獄方才解除了扣腳鐐的處罰。 關在綠島的時間,我平時都在看書,由於台北醫學 院藥學系只唸了兩年,我還想私底下進修學業,於是請 北醫同學買了三年級才會讀到的生物化學原文書寄來給 我讀。我的英文沒有很好,查字典把書的內容從頭到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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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從監獄帶回來的書籍,都必須在上面蓋上「毋忘在莒」的章。(採訪當時翻攝)
一四三頁記載為﹁鄭合材﹂,涉一九七一年鄭合材案︵匪偽﹁無錫公安局﹂派遣匪鄭合材叛亂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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翻譯過一回︵那些譯稿在移房過程中也不知到放到哪裡
根據︽要案紀實 第一輯︾第一三六 判刑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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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了︶,在無形中,也增強我的英文能力。此外,我也購買獄方允許閱讀的書籍或到監獄圖書館借書來看。 不過進入綠洲山莊的書,裡面都要蓋上﹁勿忘在莒﹂的章,才能在出獄時一起帶出來。
那時,雖然我買了本英文辭典,實際上也沒多少時間去閱讀。不過,我對生物化學原文書記憶最深刻,
也最有興趣的內容,就是細胞之中的基因與細胞訊息傳遞,我當時認為基因研究將會是未來醫療最重要的議 題。假使我若沒被關,我想我可能會朝著細胞基因去做研究。
在獄中,每個星期還是一個月還要寫一篇三民主義的心得報告。我就敷衍地抄抄寫寫交出去,並沒有
很認真地寫。我在綠島三年半左右,在景美也有三年半,總共七年。本來刑期是十年,但因為蔣介石於
一九七五年四月五日過世,所以我的刑期有被特赦減刑。當初聽到蔣介石去世的消息,我正好在洗澡,那也 是我第一次在牢獄中洗熱水澡。
蔣介石過世,受刑人可減三分之一的刑期,我在一九七五年四月剛好也被關了三分之二的刑期。但減刑
假釋得必須等蔣介石百日後才執行,因此我等到七月才在綠島被釋放出獄回台,算是被多關了一百多天。
同時大概有幾十個人與我一同出獄,其他像是同案的,刑期比我長的人,便晚我一年多出獄。
假釋後續攻藥學系 拿下藥劑師執照
當時政府對假釋出獄的人可以輔導就業、就學,我心想我台北醫學院的學業還沒完成,應該還要繼續念
下去。我因為被抓去關,被學校退學七年了,若想復學,並沒有前例可循。因此,我寫了一張申請書給教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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部,當時部長是蔣彥士。 對復學一事,我很心急,想到自己有一個同房獄 友曾是政大教務組長,可能對相關的規定和辦法比較 熟悉,我親自去找他詢問。但他回答得很模糊,我覺 得沒有幫助。最後我也跑到警備總部的更生保護會去 問,但他們對我潑冷水說:﹁你們這些叛亂犯,永遠 不可能當藥劑師的啦!﹂我心想,我誤上了賊船,怎 麼跑到賊船上,跟盜賊詢問我的錢放在那裡? 我跟警備總部問復學,這個舉動真是大錯特錯,因 為當時的法令規定叛亂犯是不可以執業當藥劑師或是醫 生等等。後來想想乾脆回到台北醫學院看一下。台北醫 學院有個辦事員還記得我,過去我在台北醫學院唸書的 成績還不錯,沒有補修學分,他對我還有印象,跟我講 一些鼓勵我的好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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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時已經八月底了,我還在等待教育部的公文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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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日子一天一天地過,台北醫學院在九月十七日開 學了。我在九月廿七日接到教育部的公文,得到可以
劉炳煌的藥劑師證書。(劉炳煌先生提供)
復學的訊息。之後,我就趕快辦一辦復學手續,回去台北醫學院夜間部藥學系繼續讀書。
復學後的期間,我很低調,很怕再發生事情。班上辦的玩樂、旅遊活動,我都沒參加。但我發覺到有一
位同學是從調查局來念藥學系,我心裡有懷疑他會不會是職業學生,但不敢確定。我平時會戴一頂藍帽子, 他也是會戴一頂跟我類似的帽子。
後來警備總部知道我在台北醫學院讀書,向校方施壓,要校方叫我退學,不讓我繼續完成學業。結果學
校裡有一位教官,說我在學校沒做任何壞事,為何警備總部要我不能繼續讀書,那位教官反而支持、保護
我,只要我寫個自傳給他就好。而我也在想,再過三年就從學校畢業,他們會不會讓我當藥劑師啊?
出獄後朋友往來 如人飲水冷暖自知
結束坐牢的日子,我最後發現監獄裡大家彼此之間的談話,都以假話居多。像范子文對我說了很多好
話,但我出獄後想要找他,但我想到他本來是情報人員,他的立場跟我的立場不同,萬一他不想見我,我去
找他,怕他被栽上莫須有的罪名,或是被他認為我是來監視他。同樣地,我也怕到時候跟他見面,說了一些
話,他可能會把我的話報上去。所以,我認為我也應該少去找這些獄友來聯繫感情。在獄中,這些人說他們
跟我比親兄弟還好。結果出獄後,大家都避得遠遠的,尤其有當過官的人更不敢跟我有來往。敢跟我來往的 都是自己的親戚,或是社會階層比我來得低的人。
重回北醫夜間部再讀三年書的時間,想在白天找份工作,但找來找去都找不到。本想當小販,批點貨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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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去賣,但我不曾做過生意,不是當小販那塊料,根本害羞得不敢開口叫賣,或是跟客人聊天,嘴巴很鈍,
有很多細節實在學不來。我曾經為了學做攤販、推攤車,跑去社子市場觀察人家做生意,看見警察來了,有
的攤車被取締沒收,有的沒被取締。那些沒被取締的攤販可能跟警察溝通,或者有送紅包給警察。
在我讀書期間,因為沒有經費來源,只能請師專三位同學幫忙,當時教員的待遇微薄,家用都很吃緊
了,不過他們還是一人一個月拿一千元接濟我,這份感情比親兄弟還可貴。等我後來結婚開了藥局,經濟狀 況比較好了,我要拿錢還給他們,他們也都婉拒了,讓我內心更加感激。
另外還有一位高中同學,住在嘉義,家裡開飼料廠,家境寬裕也很有義氣。我若是要繳學費,就去跟那
位同學拿錢。他也都毫不猶豫的大方資助我。同學的太太人也很好,從來不會對我有壞臉色,還熱情的招待 我。至今我回去嘉義,仍然會去拜訪他們夫妻。
這位高中同學當初得知我出獄,因為他沒有任何關於我家的聯繫方式,只憑著學生時代有一回去我家的
模糊記憶,就從嘉義市區騎著腳踏車到鄉下來找我。我那時在村子雜貨店跟別人講話,正好遇到他。這就是 ﹁有緣能相逢﹂,所以我很感激這位朋友,他幫忙了我不少,他跟我政治立場也相同。
退無後路,經營藥局撐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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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我通過考試拿到藥劑師執照後,我就到內湖頂下一家藥局開店營業。 但我發現店內很多藥罐都被前 面的老闆拆封打開,不是完整的藥品,根本不能販售,讓我感到很挫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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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於我的婚姻大事,是因為林水泉見我單 身,要介紹我認識一位日本小姐。結果約見面的 那一天,日本小姐沒來赴約,後來我們就去田媽 媽︵田孟淑︶家,她很熱心介紹未婚的謝秀美給 我,因而牽起我跟秀美的姻緣,跟秀美來往兩、 三個月就結婚了。由於藥局店面生意因位於很偏 僻落後的內湖,生意沒有很好,所以我為了準備 結婚,趕快把店頂讓出去。 跟秀美結婚後,我們才開始看新藥局的開店 地點,選在南京東路四段的巷子內開業,開店的 資金與貸款由秀美幫忙籌措。當時,藥局內的藥 品不多、店面比現在小、也沒有熟客,剛開店時 營業額很低。後來陸續有陌生客上門,逐漸變成 熟客,熟客再幫忙我們介紹給其他客人,生意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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漸漸有起色。 開店營業後,因為身分的關係,管區警察常 常來店裡﹁關切﹂,以前,藥局對面住了一個
與謝秀美女士結婚時在家中拍攝的照片。(劉炳煌先生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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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抓耙子﹂,他見到我出門,都會問我要去哪裡,我懷疑他可能是負責監視我,而且警方也派了一個警察之 友會的線民在監視我。
開藥局如果前面一兩年的生意沒有做起來,就要關門。在我們這一屆北醫同學中,出來創業開藥局成功
的,算一算沒有幾個人。一方面藥房營業時間這樣長,經營又那麼辛苦,有錢人覺得做這事業不划算;而沒
有什麼錢的人開藥局,也可能因為選擇開店的地點不好,生意發展不下去。可是我退無後路,只有選擇開店
一途,必須熬過開店初期的不穩定,不然別無他法。藥局的生意營業至今已相當穩定,也不見有管區警察等 人再來騷擾。
之後,謝聰敏在立委任內,極力爭取政治犯受刑人的權益回復,我的藥師地位也變的比較穩固,不會受
時間:二 ○ 一一年十月十二日 地點:台北市南京東路四段劉宅 訪問:許文堂 錄影:王錫卿 記錄:莊安華 校對:黃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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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藥劑師執照被拿掉的威脅。
劉炳煌先生訪談紀錄 時間:二 ○ 一 ○ 年十月十一日 地點:台北市南京東路四段劉宅 訪問:許文堂 錄影:詹亞訓
時間:二 ○ 一 ○ 年十月十八日 地點:景美人權園區 訪問:曹欽榮 錄影:江國梁 記錄:蕭伶伃 校對:詹亞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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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親無辜入獄 母親抑鬱而終
我是新竹人,一九四九年十二月出生,國民黨一九四九年來台灣,我也算是跟國民黨一起來,也算是老
芋仔,實在很衰!我從一出生就被戒嚴到現在,小學二年級我來台北讀書,到現在印象還很深刻,一直記得
的就是國民黨﹁我要講國語、我不講方言﹂的政策!只要講方言就罰掛狗牌、罰跑操場、罰一塊錢,我回家
跟我爸爸要一塊,說我被罰了,他很生氣地拍桌子說國語是﹁狗講的話﹂!那時我才知道國語是狗講的話,
發憤這輩子一定要把狗話學得很好,比國民黨還標準,但是我不講!最悲哀的是現在的學生聽不懂,去上
課,十個學生差不多有九個聽不懂台語,這是一種悲哀!真正懂得台語的是要聽到心裡,而不是應付你。
我爸爸是糧食局的股長,媽媽是家庭主婦,大約在我高中的時候,媽媽就過世了。我是獨子,下面有四
手下
馬上派他去北海道實習。之後又
個妹妹,現在都沒聯絡了。那時的公務員幾乎都是留日的,我爸爸十二歲就去日本留學,讀農業學校,他的 成績是第一名,後來回到台灣,剛在基隆下船,當時的台灣總督長谷川清
去滿洲,直到戰後才回來,那時的他才二十幾歲,是真正的農業專家,後來他也成為糧食局長李連春
最強的一員,掌管全台灣的飼料,職務太重要了。李登輝在農復會時曾打算派他去美國留學,但他不是國民 黨員,於是沒去成。
我認為當公務員也是一種悲哀,戰後大家都沒有工作,我爸爸本來是獸醫,後來變成新竹女中的老師,
又變成糧食局的公務員。我讀初中時,因為蔣經國介入糧食局,原本要抓李連春,抓不到他的把柄,結果抓
一堆部屬去抵債,最後我爸爸被當成貪汙犯,以﹁貪汙﹂罪名關了十幾年。他怎麼可能貪汙?我家又不是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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錢 ! 當 時 他 卅 八 、九 歲 , 代 李 連 春 承 擔 入 罪 , 那 個 時 代 國 民 黨 要 用 他 們 的 人 取 代 台 灣 人 , 所 以 想 盡 辦 法 要 給
他掛上一個罪名,否則李連春控制台灣的糧食,我爸爸控制飼料,不得了的。他比我早進去坐牢,又比我晚 出來,他在一九九七年過世,一輩子都背負這個汙名。
我十歲就搬來台北,所以算是一半的台北人。年輕的時候不愛讀書,自認讀書沒什麼了不起,我們以前
也不愛留學,大家都沒得混了,讀書要做什麼?大家如果都像馬英九那樣,台灣就完蛋了!當時每一個老師
都對我很好,他們也知道我不愛讀書,考試盡量可以過就好了。那時候要讀私立學校很方便,只要有錢就可
以不用考試,家人不太管我讀書的事,反正我也考不上大學,早有心理準備。我想如果是在國民黨的教育框
架中,大概只能算是讀到初中一年級,之後都是我自己讀的,我算例外,不能算是常態,高中都不知道讀過
幾間學校了,從省立讀到私立、日間部讀到夜間部、有學校讀到沒學校,後來讀到私立東方中學,連畢業證 書都還沒領就被抓走了。
爸爸被抓去關之後沒人照顧我們,只好賣房子,賣掉我家三層的樓房,開始租房子,搬遷了好幾次。我
高中時媽媽鬱卒而死,是真的憂鬱而死的,所以我十幾歲就無父無母,還要照顧四個妹妹。我家以前借人的
錢都討不回來,不僅討不回來,其他人還要跟你討,親戚朋友看到我,避之唯恐不及,所以我比別人早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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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谷川清︵一八八三 — 一九七 ○ ︶,日治時期第十八任台灣總督︵一九四 ○ 年十一月 — 一九四四年十二月︶,任內緩和前任總督小林躋造的 宗教政策,組成皇民奉公會;強化初等普通教育義務化;設置台北帝國大學預科等。 李連春︵一九 ○ 四 — 二 ○○ 一︶,台南縣人,日本神戶商業職業學校畢業,日治時期曾任總督府米穀局顧問。一九四六年起擔任台灣省政府 糧食局長,一九七 年 ○退休,負責台灣糧政長達廿四年,為台灣早期糧政的主要奠基者。 指一九六六年鐵路警察局破獲台北市大華油廠盜賣黃豆案,參見楊碧川︽台灣現代史年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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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道很多事情,對於人情世故很早就看破了。我享受孤獨。我被抓時,法官問我的家人,我說只有四個妹
的例子。他是獨子,老爸是醫生,他的房
妹,他又問:﹁你爸?﹂﹁坐牢。﹂﹁你媽?﹂﹁死了。﹂他嚇了一跳。我被抓時家裡沒有什麼值錢的財 產,所以沒有財產被沒收的情形,我倒是有聽施明德說過郭哲雄
子被沒收,他老爸把地買回來,政府就再沒收一次,這種事情也有。
煽動學潮 成為最年輕的政治犯
國民黨抓我的原因,主要是我高一讀成功中學夜間部時,煽動學潮。我在台上公開批評政府,批評教育
﹁養案﹂,他們會 ――
制度亂七八糟。下台之後,外省女老師警告我:﹁你會被抓。﹂她叫我趕快逃、趕緊退學。因為我從初中時 就招募人要推翻國民黨,一直募人,老早就被國民黨盯上了,按照國民黨的作法就是 看案情發展到一定程度再開始收網抓人,這樣對他們有個好處:案子夠大,獎金夠多。
離開成功中學之後,我轉到東方中學,東方中學很好過日子,每個禮拜上兩小時的導師課,然後就出去
玩。因為我一直換學校,高中讀完時已經十九歲了,畢業後我在台中找了一群少年仔,跟他們講明要﹁推翻
而
中華民國﹂。那時是一九七 ○ 年,一九六九年國民黨開十全大會,開會期間有很多國民黨代表接到恐嚇的黑
函,調查局全誣賴說是我寫的。等我二十歲滿兩個月後,國民黨就開始抓人,這樣我就不算是少年犯,
是以成年犯處理,因此我當時算是最年輕的政治犯,關進去時是最年輕的,放出來時也是最年輕的。
我被抓時,調查局的人問我讀什麼學校,我說成功中學。他說:﹁哈哈,成功中學從校長到校工都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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們的人,你還在那邊混。﹂我這個案子︵一九七
年飛虹盟事件︶起初抓了三十個人,但後來全都放回去 ○
了,有一部分的原因是涉案的台中一中、台中二中的外省子弟很多,讓他們有所顧忌,而國民黨釋放他們的
條件就是全部都賴給我。最後只有我和鄧聯凰兩個人被判刑,因為我住在鄧聯凰家,沒辦法說他不知情。鄧
聯凰現在人在菲律賓,他和我一樣判十年,因為同案,所以我們沒有關在一起,但他也被送去綠島關過。
其他人還好都沒事,要不然我就被﹁砰!砰!﹂︵槍決︶了,那時我也真勇敢,一肩承擔,現在想來會
怕。很多人問我出獄後有沒有跟那些學生聯絡?其實都是過去式了,我都忘記他們是什麼人了。我已經故意 忘記了,年少輕狂,我不會去找他們,也沒有人會講出來。
年二月,過年前我在台中被調查局逮捕。先被送去台中看守所,三天後送台北的調查局,調查 ○
調查局內奸輪番審訊 為保他人而認罪 一九七
局為了避人耳目,表示他們有按照法律程序,不是非法逮捕,而是移送法院。所以我沒被直接關進調查局,
而是關在台北地方法院的看守所裡面。這個看守所是調查局的內監,在現在台北市的金華街跟永康街交叉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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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帶,以前的台北監獄,現在淡大城區部和政大公企中心那邊,最早叫做﹁台北看守所﹂。後來我才知道,
郭哲雄︵一九四三 ─ 二 ○○ 九︶,高雄市人,高雄中學學生,涉﹁興台會案﹂,一九六二年五月八日被逮捕,一九六三年四月三日以﹁意圖 以非法之方法顛覆政府而著手實行﹂罪名,處有期徒刑十二年。 根據︿監獄行刑法﹀第三條:﹁受刑人未滿十八歲者,應收容於少年矯正機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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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那裡算特別犯,因為內監原本是關調查局內部的犯人,那些觸犯﹁家規﹂的人都關在那裡。關進去後接 著就開始疲勞轟炸,一直審問,沒多久的時間就結案了。
內監的隔壁就是刑場,半夜常常聽到有人被拖出去﹁砰!砰!﹂不過那些是刑事犯,不是政治犯。他們
對我極盡凌辱就對了。除了精神羞辱,還用打的、用踹的,此外
前後派三批人馬對我疲勞審訊,一進來就想解除我的精神武裝:﹁你這個人就是什麼都沒有,才對政府不 滿﹂;﹁你沒考上大學,書也沒念好﹂ 沒有什麼刑求。
前面兩批人問完,第三批看來都是六十多歲的老伯伯,是從泰國調回來的,他們對我說:﹁前面兩批人
幾乎都被你感化了,都叫你小國父,都很同情你。所以我們現在要重審,以前都不算。﹂唰的一聲!把我的
自白書全部撕掉:﹁你有沒有聽到?隔壁有人被打,那是你的同志。﹂他雖然沒刑求我,但是他打別人給
我 聽 , 打 得 很 大 力 , 打 到 他 們 哀 爸 叫 母 。 所 以 我 告 訴 他 : ﹁ 好 啊 , 你 說 我 怎 樣 就 怎 樣 , 反 正 你 把 他 們 放出 去。﹂他說:﹁這個條件可以。﹂
他﹁啪!﹂的一聲,拿出一封黑函給我看,裡面寫:﹁國民黨趕快滾蛋,不然我天涯追殺你﹂這類的
話,然後說這些信都是我寫的。那些黑函裡頭的語氣很像是我寫的沒有錯,但那絕對不是我寫的,也不是
﹂我否認:﹁這不是我寫的。﹂﹁不過裡面的口氣都
我怎麼會寫這種信?﹂﹁對!就是你寫的。﹂還叫一個筆跡專家來說:﹁你看,這個
我的筆跡,可能是我的粉絲去寫的吧?寄給國民黨各官員和代表的恐嚇信其實有一百多封,他們全都拿給我 看,很誇張。﹁我
字是這樣子,不管你用左手還是右手寫,你的筆跡
是你講的。﹂﹁我一向是講這種話沒錯。﹂當時年輕,比較囂張,以為這樣講沒關係,﹁所以這就是你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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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那你要認了。﹂我告訴他:﹁你把其他人放掉,我就認這條罪。﹂
死裡逃生 被判十年六個月
我不知道認了這條罪之後會變成兩條罪,原來這條罪只是前提,接著就是聲稱你有組織,要推翻政府。
所以我變成兩條罪名,第一條、﹁恐嚇政府要員罪﹂,全台灣只有我恐嚇過政府,兩年;第二條、﹁陰謀叛
亂罪﹂,十年,合併執行十年六個月。還真的判我十年,這條命真是撿到的!我本來已經抱著必死的決心
了,我在台中招兵買馬,符合二條一所說的﹁著手實行﹂,心想叛亂案被抓怎麼可能不被判死刑?國民黨從
來沒有冤枉過我,只是擴大解釋了而已,我沒有那麼偉大,國民黨把我看得那麼偉大,千軍萬馬卻怕我一個 人,實在很好笑! 至於﹁飛虹盟﹂一事,完全是我隨便編一個武俠小說的情節給他們而來的。
在內監訊問後,他們把我移送警備總部軍法處,在現在的秀朗橋旁邊,台北看守所的人還列隊歡送,跟
我握手說希望不要再見面。當時的政治犯,不管是什麼單位抓的,最後都會送到警總,用軍法審判。我二月
被捕、六月審判,從逮捕、審問、判決到結案,只花了四個月的時間就全部解決了。我印象最深刻的是在移
送之前,調查局的移送書下面,已經寫好我這個人要關十年,他們已經代法官判刑了,法官根本只是演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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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能多判,不能少判。所以我沒請辯護律師,軍法處派給我一個軍法辯護律師,也是講了一大堆,好像我應 該沒罪,當然,法官最後還是判有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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判決完回來,我跟牢友講判十年六個月,大家嚇到,講了一句:﹁死了,豆花車倒擔!﹂︵翻倒豆花
攤,指徹底完蛋之意︶又說:﹁慘了,再來就升級了!﹂果然不久,兩天拖七個人出去槍斃︵史與為叛亂
案︶。那一年剛好發生四二四刺蔣案,阿國︵蔣經國︶被人打槍,我算是事件之後,第一個被審判的政治
了,但是待審很久。結果我判刑沒多久,那些人就拖出去﹁砰!砰!﹂這就是跟刺蔣案有關。
犯。當時判無期徒刑以上的,他們中華民國會假意要給你非常上訴,拖很多年都沒有定案,所以這些人雖然 已經戴腳鐐
後來我遇到黃文雄他們就說:﹁夭壽!都是你們害的,你把蔣經國打死,我也死。結果沒打死,害我多關好 幾年。﹂大家在那邊笑,事實上的確是這樣。
法官刻意引導 ﹁陰謀叛亂﹂變﹁台獨﹂
我被審判時有六個法官,最旁邊是檢察官,接著是書記官、陪審官。主審王法官問到後來,已經問無可
問,很不耐煩了,我也很不耐煩。他問我:﹁你有什麼要我們幫忙的?﹂我說:﹁要殺要剮隨便你。﹂﹁這
個我可以幫忙。楊碧川我最後問你一句話。﹂﹁請說。﹂那時庭上有五個法官大人,只有我一個人穿拖鞋,
大剌剌地站著。﹁像你這麼凶悍,如果你把台灣打下來,如何向大陸的毛澤東交代?﹂﹁報告法官,請你
再重述一次你剛剛問我什麼話?﹂我聽出這句話絕對有陷阱。﹁你如果把台灣打下來,要如何跟毛澤東交
代?﹂口氣就好像在問假的一樣。那個時候,我的思想沒有那麼明確的台獨傾向,是他提醒了我這件事。我
馬上清醒過來,原來是要問我這個問題,我當場毫不猶豫回答說:﹁老子打的天下,還要跟人家平分?﹂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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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當場跳起來,當著其他的法官們罵我是:﹁台獨分子!台獨分子!﹂那個時候,我才知道我叫台獨分子, 原來這樣叫台獨分子,那我清楚了。
從那刻起我就變成台獨案了,在此之前,法官都沒指出我是台獨或共產黨,就是最後這句話,確定我是
台獨分子,這是很有趣的一段。那時很多跟共產黨有關的案子,都會被誣賴成什麼共黨支部的,就是要跟共
產黨扯上關係,這樣才對美國的反共政策交代得過去。所以今天很多美國人堵爛我,我也很堵爛美國人,他
們就是認定我這種人即使不是共匪,也是匪類,絕對不是親美派的。我很清楚我這輩子在台灣,是絕對沒有
出脫的,因為美國不但反共,也反台獨,他們認為我是有台獨傾向的共產黨,或者是胡志明式的民族主義, 根本不會跟我這種人做朋友。
烘衣熨衣讀書組樂隊 填塞景美沉悶光陰
我在景美這邊關了將近兩年,那段日子對我而言,實在是非常單調、非常無奈,又非常無聊。因為家裡
發生很多變故,所以我坐牢的期間,家人從來沒有去看過我。判決之後差不多半年,移監執行,把你拖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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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外役的工,我想也不是他們對我比較放心的緣故,而是這工作簡單,又需要人手。軍法處那邊有一間很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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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洗衣工廠,洗一件衣服收一元或兩元,也順便去台大收衣服,所以很多台大學生的衣服都在那邊洗。外役
意味﹁準死刑犯﹂,獄中政治犯槍斃前會繫上腳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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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工作分得很清楚,有人洗衣、熨衣和縫製等等,或是畫彩蛋,我的工作主要是洗衣和熨衣,剛開始熨得亂 七八糟,熨壞了還要賠,熨衣服要有個手勢,熨斗拿順了以後就好一點。
我認為那是熟能生巧,跟樂器一樣。我印象很深刻的是那時火車還有車掌小姐,她們每件衣服都是我熨
的,每天一大清早就熨,中午前要熨好,然後再換一批進來。因為熨洗衣褲,我每個月能領到一百元,有錢
。我
就拿去買狗肉,一碗狗肉十元,外面有士兵在賣,你如果要買菸或是其他東西,也都可以用點券向他們買。 那些士兵算不錯的,一條菸是一百二十元,我用一百元點券跟他換,還賺二十元。
在景美時我們有組樂團,團員有簡中生 、丘延亮等人,丘延亮吹黑管,演奏大提琴的是劉金獅
是一些反共歌曲,樂器包括有薩克斯風、小喇叭、伸
樣,所以演奏起來零零落落的,我們演奏的大致上都
是過年過節表演給大家看,娛樂一下。因為程度不一
琴,那時大家都還是邊摸邊學,也沒有老師,主要就
一個工人的薪水還高。在樂隊裡頭我就是演奏小提
我就沒有繼續學了,那時練小提琴一個月三百塊,比
當我想要繼續學習的時候,家裡剛好發生變故,所以
會。我以前也有拜師學藝,學到老師叫我另請高明,
因為我很好命,最不會的就是算錢跟賺錢,其他的都
本來就會小提琴,因為我初中的時候就是樂隊,對我來說很簡單,到現在其他人都還叫我﹁楊阿舍﹂,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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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一○年景美人權文化園區的世界人權日活動 表演。(國家人權博物館籌備處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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縮喇叭 二 一 ○
時常掛在嘴邊的曲子,順
等等,一般樂隊該有的都有,但是通常第一個音就走音了。後來在土城我也組過一個樂隊。 年十二月十日的活動裡,我們準備在景美演奏的曲子,就是崔小萍 ○
,他後來做到西螺鎮長,他隔空用魔音傳腦教
房。在景美的時候,因為我幾乎都是一個人關,比較少跟其他人互動,所以你們問我其他人的情形我也不清
後 來 我 的 肺 結 核 發 作 , 其 實 那 是 close 的︵封閉型︶,不會傳染,但是他們怕我傳染,就把我關在獨居
足,我本來眼睛還不錯,後來就變成近視。
三民主義的書最多,接著則是小說,選擇不多,不過光是三民主義的書也能讀出些東西來。只是因為光線不
雖然說主要的思想學習是在綠島,但在景美時也算打下基礎了。景美看守所有個圖書館可以借書來看,
得不錯。
我唱歌,因為他唱歌很好聽,獄方也不太管,我就邊聽邊學,還有很多人也教我唱日本歌,所以我日本歌唱
便紀念她一下。在牢裡面可以唱歌,我的歌唱老師是林中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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簡中生︵一九四七 — ︶,南投市人,涉﹁黃建榮叛亂案﹂,一九六七年被捕,以﹁預備以非法之方法顛覆政府﹂罪名,處有期徒刑七年,待 過台灣警備總司令部軍法處看守所︵青島東路三號︶、新店軍人監獄、景美看守所及綠島綠洲山莊,大多在外役區工作,關押在景美看守所 期間曾參加樂隊。 劉金獅︵一九三五 — ︶,宜蘭縣人,製革工人,涉﹁興台會案﹂,一九六二年五月十五日被捕,移送台灣警備總司令部軍法處看守所︵青島 東路三號︶審訊,一九六三年以﹁參加叛亂組織﹂罪名,處有期徒刑十年。一九七二年出獄後,投入黨外運動,組織﹁台灣政治受難者聯誼 總會﹂。 崔小萍︵一九二二 — ︶,山東省濟南市人,一九四九年後定居台灣,在廣播、電影、舞台劇導演、編劇、表演等方面,皆表現出精湛的才 華,一九七 ○ 年十一月三日以﹁意圖以非法之方法顛覆政府而著手實行﹂罪名,處有期徒刑十四年。 林中禮︵一九三四 — ︶,雲林縣人,台大法律系畢業,私立淡水工商管理專科學校教員,涉﹁全國青年團結促進會案﹂,一九六九年十一月 廿八日被以﹁陰謀以非法之方法顛覆政府﹂處有期徒刑八年。聲請覆判。一九七 ○ 年國防部以一審法官﹁分別給予各該被告減輕或酌科其 刑,稍嫌寬姑﹂等理由,裁定在原來刑期外,加重刑責二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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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我記得當時好像是關在六房,李敖就關在隔壁的四房,雖然他關在我隔壁,但我們完全沒有互動的機
會,因為我們兩人放封的時間是錯開的。也有很多人那時候誤以為我是李敖,可能覺得我長得比較好看吧。
李敖比我晚一年被抓,比我早一年出去,他沒送綠島,直接去仁教所。當時所方完全不提供醫療,我要求
送我去玉里療養所,他們卻反過來要我拿出證明,要我去照X光,照一張X光片要十七塊錢,我連七塊都沒
,另一個是延安抗大畢業的郭子淵,還有一個台北工專
有,只好算了。後來送到綠島,綠島的空氣非常好,所以我的肺結核也結疤痊癒了。
景美看守所 受前輩諸多照顧 我在景美遇到三個人,學了不少。一個是黃華
。跟我同房的是黃華︵黃明宗︶、郭子猷︵郭子淵兄︶,他們兄弟同案,有七個
程,我覺得我很高興,就來了。﹂
有一次他問我:﹁你怎麼不會怕?﹂我說:﹁有什麼好怕的,就像俄國那些革命家,坐牢是我的必修課
律也讀得很好,民法、刑法什麼的,一章一章教我。
假思索地寫出來。監獄裡面沒有課本、沒有字典、什麼都沒有,他就這樣每天教我英文。他不但英文好,法
黃華高中畢業後讀士校,他可以把梁實秋編的︽遠東高中英文課本︾,從第一課背到最後一課,並且不
到綠島。
人後來都被槍斃。還有一些老前輩都對我很好,因為我比較年輕,大家都很照顧我。黃華和李武忠後來都有
的英文教師,叫做李武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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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子猷照國民黨的說法,是真的被共產黨派來的,他在台中逢甲教過微積分,所以在獄中教我數學、物 理。他教我的都很簡單,我一聽馬上能懂。
︵匪諜︶被關,黃華因為台獨案被關,李武忠則是因為在報紙上,看到阿國被﹁砰! spy
李武忠是台灣的莎士比亞權威,莎士比亞的著作可以倒背如流,用原文還有英語解釋一遍給我聽。 郭子猷因為
砰!﹂的消息,他拿起報紙拍了桌子一下說:﹁他媽的!﹂就被判無期徒刑。
移監綠 島 綠 洲 山 莊
我是一九七二年跟黃華等人同一批移監綠島,之前就有聽說要被送走,但都不曉得狀況。那次軍法處的
政治犯沒有全部移送,還有幾百個待決的人留在景美這邊,此外留在安坑的人也很多。本來軍法處移監是要
送到泰源的,結果泰源出事,我們這邊都不知道,直到有一天突然戒備森嚴,很多人都送進來了,才讓我們
嚇一跳。我聽人家說,泰源監獄日本時代就有了,是日本人蓋的,關南洋戰爭的戰俘,或是飛機打下來的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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軍戰俘。
黃華︵一九三九 — ︶ , 基隆 市 人 , 家 庭 教 師 , 涉 ﹁ 全 國 青 年 團 結 促 進 會 案 ﹂ , 以 ﹁ 預 備 以 非 法 之 方 法 顛 覆 政 府 ﹂ 罪 名 , 處 有 期 徒 刑 十 年 。 宣 判後,同案被告紛紛進行上訴,僅黃華未提出上訴。 李武忠︵一九一九 — ︶,江西省臨川縣人,省立台北工專教授,涉﹁李武忠叛亂案﹂。根據調查局︽要案紀實︾第一輯資料,一九七一年十 月廿一日以﹁意圖以非法之方法顛覆政府而著手實行﹂罪名,處有期徒刑十二年,一九七五年減處有期徒刑八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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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人本來關在各個地方,有的刑期比較重,有的比較老,還有的是病患,通通抓來關在一起。移送前
一 天 實 在 很 恐 怖 , 一 個 房 間 關 十 人 , 讓 人 感 覺 好 像 是 一 個 老 的 配 一 個 年 輕 的 。 那 時 好 像 是 三 、四 月 , 每 個 人
都先五花大綁再兩個人銬在一起,一個銬左手、另一個銬右手。那時都是兩個兩個抓出去的,我搭配一個從
韓國抓回來的老華僑,叫做丁永生。移送當天,兩個憲兵進來,﹁喀擦,喀擦﹂把槍上膛。點名:﹁楊碧
川、丁永生,出來!﹂我還想是不是要抓去槍斃了?接著我和丁永生銬在一起,我銬左手,他銬右手,兩個 人押出去。
一到外面,就看到整排走廊都是荷槍實彈的憲兵,槍都上了膛。然後軍法官來,對我們驗明正身,一個
個點完名,全體送上大卡車,送去基隆坐坦克登陸艦。每台卡車差不多有十個政治犯,還有二十個軍人看
守 , 所 以 每 台 卡 車 都 塞 得 滿 滿 的 。 我 們 是 半 夜 三 、四 點 開 始 出 發 , 到 基 隆 差 不 多 清 晨 五 點 , 整 條 路 上 你 都 可
以 聽 到 軍 車 呼 嘯 而 過 , 上 空 也 有 直 昇 機 在 飛 。 那 天 全 台 灣南 北 都 演 習 , 藉 著 演 習 之 名 來 移 監 , 我 後 來 才 知 道,泰源那邊也是這樣。
從基隆到綠島是坐軍艦過去,我們被送上船,待命出發,等風浪比較小了就直接開往綠島。那次是最大
規模的一次。船上四周都是軍人,整排排好,拿槍對著你;他們還讓你看到上空有直昇機,然後又叫一排蛙
人,啪的一聲跳下海,表示他們在海上也有人,看你怎麼跑!就這樣一路護送到綠島;一到綠島,慘了,海
浪太大,不能登陸,結果又送我們到左營。在左營待了一、兩天,等到風平浪靜才走。這三天我們都在船
上,始終綁著,很痛苦,海浪打得船身搖晃,兩個人都不能動,吃飯還沒關係,最慘的是拉屎拉尿都要兩人 同行,一個人蹲馬桶,另一個人就要在旁邊陪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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綠洲山莊﹁開幕﹂那天多有趣啊,從台北去的和從台東去的,很多人之前彼此都認識,有的是朋友、有
的是同案、有的在調查局或警總看守所認識,很久沒在一起了,這時見了面,真有老朋友久別重逢的感覺:
﹁你怎麼又來了?﹂﹁你還沒回去啊?﹂然後監獄的門開了,大家驗明正身,陸續進場。起先不管你是景美 或泰源的,全部混在一起,十個人一房,一個禮拜之後才分開。
那一批軍法處共有一百多人送綠洲山莊,和泰源送過去的加起來,總共三百零一人。我們和泰源去的人
同時抵達,因為我們在左營待了一、兩天,所以泰源去的,可能也在船上等了我們一、兩天,不然就是我們
先出發,他們後出發。我印象很深,那次編號泰源的排前面,從一號到一百多號,之後才是景美這邊的,我
最後一個進去,所以我的號碼是最後一號:三百零一號。綠洲山莊開始關犯人,第一批是三百零一人,但是
才去兩天,就有一位﹁老仙仔﹂︵老前輩︶過世。 我記得那時很熱、很悶,他是熱得中風,因腦充血死的。
發揮同理心 庇護精神病患難友
綠洲山莊是放射狀的,可以關幾千人,三百人足夠關,把他們都關在一起也可以。但是他們把我們分開
關,不讓我們跟一些老犯人接觸,像施明德、柯旗化在一監,我則在四監。我因肺病的關係,大部分時間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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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在病監,一個人關,他們還派一個班長和一個原住民少尉來顧我。那個少尉應該比我年輕,他和我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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應指廖啟川︵一九一一 — 一九七二︶,南投縣人,東京私立日本大學法律系畢業,涉﹁孫秋源台獨案﹂,一九六二年六月以﹁陰謀以非法之 方法顛覆政府﹂罪名,處有期徒刑十二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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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都會開門跟我聊天,但我不會講一些有的沒的,有時他要拿菸給我,我都說不要。但是班長就緊張了,
有一次以為我在給少尉洗腦,突然砰的一聲打開門,看到我們在那裡談天,哪有什麼事?但是沒多久那個少 尉就調走了。
病監屬戒護中心衛生科,約有五、六間,算是﹁小套房﹂,靠近獨居房。獨居房我沒去過,它是關打架、
鬧事的人,你如果調皮搗蛋,就上腳鐐手銬,把你丟進去關禁閉。聽說為了防自殺,都是海綿牆,讓你不能撞
牆。由於綠洲山莊第一批三百零一人中,除了正常的,還有瘋的、傻的、大病的、小病的,從台灣各個政治犯
監獄和病監抓來,一起送綠島。有些精神病患就被關在獨居房,他們最慘,在裡面愈關愈瘋,實在很不人道。
我們在綠洲山莊有一個共識,如果難友有精神病,盡量不要往上報,除非他已經有暴力傾向。為什麼?
怕他一個人去獨居房,沒有人照顧。所以我們對精神病患,如果是情況比較輕微的,都想盡辦法照顧他,而
,武功很高,本來是蔣介石的侍衛,後來拖三輪
,宜蘭人,他的狀況比較輕微,我們就給他庇護,所以他始終沒有被送
且不讓上面知道。像許席圖 是跟我同一批去綠島的,他就很嚴重,他會打人,會自己在那邊亂,這就沒辦 法了。但是有一個台大的叫陳清山
獨居房,這是一段比較有人情味的故事。還有一個孫慶玉
車時被抓,遭到酷刑。他關在新生訓導處的病監後面的精神病院,現在還在花蓮玉里。
老特務難友 教會十八般武藝
我在病監時,施明德也進來﹁住院﹂,這時我才認識他。後來因為我的病沒什麼事,而且我又要求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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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大家住,所以又調回原監,四區十號房,我那房可以住十個人,但沒有住滿,獄方不讓你整群人混熟,過
一 段 時 間 就 調 房 , 所 以 那 房 來 來 去 去 , 有 時 只 住 四 、五 個 人 。 我 比 較 愛 搞 事 情 , 所 以 他 們 把 我 調 到 一 間 七 個
人的房,除了我以外,六個人都是外省老芋仔、都是老特務。他們一開始不讓我知道他們在說什麼,都講上
海話,我就邊聽邊學,後來上海話也聽得懂了。這些老特務是從各地抓回來的,有的從泰國調回來、有的在 台灣被蔣經國整肅、有的是蔣海溶那一批,都是內鬥被拉下來的。
他們很閒、很無聊,無聊就要找人聊天,好像恨不得把一生的武藝都教給你一樣,從琴棋書畫到面相手
相,教我很多撇步︵訣竅︶,什麼招數都教我。我就雜學,這項也學、那項也學,我出來後所有人都問我一個
問題:﹁高中畢業進去,怎麼可能學得十八般武藝?學問這麼好?﹂祕密就在這裡。他們教我最有用的就是算
命,教我怎麼觀察一個人的面相。他們說觀察面相是他們的本能,他們到最後就是憑直覺判斷這個人要不要
抓,他們有一套看法:一個人有沒有犯罪,藏在眉心裡面,臉或眼睛會表露出來,一旦遇到他們,就像賊遇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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警察一樣會驚慌,所以平常就要觀察別人的舉止行動。他們還教我怎樣跟監,甚至怎樣印假鈔,我都學很多。
許席圖︵一九四 ○— ︶,雲林縣人,政治大學學生,涉﹁統一中國促進會案﹂,一九六九以﹁意圖以非法之方法顛覆政府而著手實行﹂罪 名,處無期徒刑。申請覆判,改處有期徒刑十五年。許席圖在獄中因刑求導致精神異常,一九八七年經台灣高等法院判決免訴,目前仍在 花蓮玉里療養院。 陳清山︵一九三七 — ︶,宜蘭縣人,台大法律系畢業,宜蘭縣立東光中學教員,涉﹁全國青年團結促進會案﹂,以﹁陰謀以非法之方法顛覆 政府﹂罪名,處有期徒刑八年。聲請覆判後,國防部裁定在原來刑期外,加重刑責二年。 據 魏 廷 朝 ︽ 台 灣 人 權 報 告 書 ︾ 中 謝 聰 敏 所 說 , 孫 慶 玉 為 山 東 人 , 為 計 程 車 司 機 , 因 開 車 闖 進 蔣 介 石 士 林 官 邸 被 抓 , 以 叛 亂 罪 判 刑 。 見 該書 二七 頁 ○。 此段為二 ○○ 二年五月十四日,訪談者在﹁促進會﹂採訪王永富時,楊碧川列席提起,在此補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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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有一項沒學到,我很討厭下棋,他們還說:﹁你要琴棋書畫、易卜星象通通會啊!﹂總之中國全套的都要教
我就對了。如今這些人死的死,還在的至少都七、八十歲以上,即使在路上遇到,大家也認不出來了。
。他是國民黨的文化大官,︽大華晚報︾董事長、中廣副總經理,三十幾
細數入獄緣由 李荊蓀無限感慨 我在綠洲山莊還遇到李荊蓀
歲就擔任︽中央日報︾社長。他是留美的,人很好,是我遇到的中國人裡面,最有良心的知識分子,老蔣死
的時候他還哭,真是忠心耿耿到極點。據說中國人被抓的時候,很多人怎麼說?有一個很好笑的講法是:
﹁蔣總統不知道我被抓,他如果知道一定會放了我,都是那些特務害我的。﹂我曾經問他:﹁李先生你被抓
來關,有什麼感慨?﹂他說一九四九年,共產黨準備打過長江,因此他們要從南京撤退,離開南京前,他很
無聊,想到國事如麻,前途茫茫,就在南京夫子廟找人算命,算命的問他要問什麼,李荊蓀說:﹁問國家前
同案的關係。︽中華日報︾當時是南部版、文藝版
途。﹂接下來那句話我印象很深:﹁算命的連講都沒講,連看他也不看,毛筆一批,八個字:特務當道,特 務亡國。﹂國民黨就是被特務亡國的,今天才逃來台灣。 他為什麼被抓?據說是因為和︽中華日報︾的俞棘
氣象,這不是對我們不好嗎?﹂因為他的反對,國民黨才停止這項政策,他說這對他是很大的傷害。第二
括廣播在內。他跳出來說不行:﹁農民、漁民都聽不懂國語,那氣象怎麼辦?他們可能全部接聽共匪的漁業
最出名的,根據他透露,他得罪蔣介石最嚴重的地方,是當時國民黨文工會已經決議全面禁止台語節目,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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點,他想去保釋李敖,我沒問他和李敖有什麼關係,他聽到李敖被抓,就想去保釋。他去問,官方說:﹁怎
麼可以保釋?他已經被送走了。﹂他說:﹁你不要迫害知識分子。﹂﹁什麼知識分子?他是匪諜!﹂李荊蓀 對我說:﹁我已經沒辦法了,人家講﹃匪諜﹄我也不敢講話了。﹂
先生。江漢津就是江春男︵司馬文武︶的叔叔,他是小學老師,台中
綠島難友傾囊相授 馬克思及多國語文全通曉 我還遇到一些老台共,像江漢津
案的。以前抓人有一個特色,不是針對你這個人犯什麼案來辦,而是把一個地區的人通通牽在一起、亂湊,
你知道誰、認識誰,就把你們湊在一起,變成﹁省工委會﹂︵中國共產黨台灣省工作委員會︶的大案件。五
年代有很多以﹁工委會支部﹂為名的案子,包括李登輝也牽涉到。那時候鼓勵告密,破案獎金多好賺啊, ○
每個人,不是每個案喔,四十萬。我記得我十歲、讀小學的時候,從新竹搬來台北,在建國北路買一間日本 宿舍,三萬塊,所以四十萬就可以買十幾間房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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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荊蓀︵一九一七 — ︶,江蘇省吳錫縣人,中國廣播公司副總經理,涉﹁李荊蓀匪諜案﹂,一九七二年一月四日以﹁參加叛亂之組織﹂罪 名,處無期徒刑。 俞棘︵一九一五 — ︶,浙江省慈谿縣人,︽中華日報︾南部版副總主筆,涉﹁李荊蓀匪諜案﹂,一九七二年一月四日以﹁參加叛亂之組織﹂ 處有期徒刑五年。一九七五年七月十四日依﹁罪犯減刑條例﹂減處有期徒刑三年四個月。 江漢津︵一九一四 — ︶,台中縣人,台中師專畢業,南陽國民學校教員,涉﹁台中地區工委會張伯哲等人案﹂,一九五 ○ 十月廿日以﹁意圖 以非法之方法顛覆政府而著手實行﹂罪名,處無期徒刑。為著名政論家江春男︵司馬文武︶之堂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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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漢津這些老台共,就是在五
年代抓進去的,那時已經關二十年了。記得我第一天到綠洲山莊時遇到 ○
一位老先生:﹁前輩你來多久了?﹂﹁少年仔你幾歲?﹂我說:﹁我剛好二十歲多一點。﹂﹁喔,這樣你出
生的時候,我就來了。﹂我嚇了一跳。江漢津他們學問很好,也很有風度,撇開政治立場和我們不一樣不
談,這些老先生實在是很有人格。我一進去,他們有空就教我,包括日文和馬克思,此後我的日文就大大精
進了。我本來高中時在家都講日語,但閱讀沒那麼好,他們用日文教我馬克思,所以我學了一大堆馬克思的
東西都是日文的。他們畢竟有受過馬克思的訓練,比較有系統的教我辨證法,也為我往後做學問打下基礎。
其實我所有的知識在高中以前都曾經讀過,只是模模糊糊。我跟別人有比較不一樣思考方式的原因是我
比較早掌握馬克思的方法論。在綠島的時候,這些統派的、尤其是被判無期徒刑的一些老仙仔︵老前輩︶,
主要是江漢津,林書揚倒是沒有教我。他們用日文教我馬克思主義的思考方式,對我來說是最重要的一個轉 變,雖然每天只有十五分鐘的散步時間,但對我來說已經很多了。
我也常利用散步時間問一些老先生,我知道每個人的專業,誰會教就問誰:﹁這句話什麼意思?﹂把英
文、德文、法文、俄文、日文學得瞇瞇眊眊。像教我德文的是一個軍官,他在上海讀同濟大學,來台灣又讀
台大。教我俄文的人我印象最深,他是東北人,也是軍人退伍的,後來去做世新的看門工友。那時獄方的人
通通聽不懂日語,所以我們都用日語交談,最有趣的是有一些老前輩還會用海軍的旗語傳電碼,他們當過日
本兵,所以用日本海軍旗語的數字一二三去比﹁あいうえお﹂。他們這邊比,我們那邊就收得到,靠這種方 式傳遞電碼與訊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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綠島沒書看 靠難友互通有無
我在綠島盡量把握機會學習,獄方也讓我們看書,但在泰源那邊更好。泰源可以投稿,還有人在監獄裡
面寫︿埃及遊記﹀,文章大部分都投到︽新生報︾,所以︽新生報︾每年都要付給泰源很多稿費。但泰源出
事後,我們就無法對外投稿了,對很多政治犯來說,損失了一筆很大的財源。另一個差別是,綠洲幾乎沒有
書可以讓你看,圖書館都是三民主義這些有的沒的,不然就是要走的人留下來的小說。雖然家人可以寄書
來,但很慘的是,有下冊沒上冊,或者收不到,反正他們高興給你什麼,就給你什麼。所以有個人很皮,他 訂了英文版的︽老子︾也不行,他就寫報告說:﹁老子是中國人,老子為什麼不能看老子?﹂
我在綠島沒看過幾本書,印象中最認真讀的一本,是英文版的柏拉圖︽共和國︾。那是彭明敏 教授從
的,張化民後來回去中國,聽說已經過世了。他把書借我看,我趕快用手抄,整本從第
把字典抄一遍。吃飽太閒沒事情,抄完再讀。我在綠島時,寫字也都趴在地上,沒有桌子、沒有床、沒有熱
一頁抄到最後一頁,抄了一個月。押房裡面沒桌子,只能趴在地上抄,還有一個人偷塞給我一本字典,我又
比利時寄給張化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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彭明敏︵一九二三 ︶,台中縣人,台灣大學法學院教授,涉﹁台灣人民自救宣言案﹂,處有期徒刑八年。一九六八年因國際人權組織施加 — 壓力,獲蔣介石總統特赦出獄,但仍然遭情治單位監控、軟禁,一九七 年 ○一月三日逃亡離台,輾轉至美國。 張化民︵一九一五 — 一九九九︶,山西省垣曲縣人,一九六六年︽自立晚報︾刊登張化民﹁神話與現實﹂系列文字,文章內容與雷震在 ︽自由中國︾提出的﹁反共無望論﹂有異曲同工之處,一九六六年十一月廿二日以﹁為匪宣傳﹂罪名,處有期徒刑八年。另涉﹁張化民叛 亂案﹂,一九七九年九月再次被逮捕,導火線為將其著述︿中國統一與中共統戰問題之探討﹀等文稿交付日人西川敏帶往國外,一九八 ○ 年二月以﹁文字為有利於叛徒之宣傳﹂罪名,處有期徒刑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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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後來姚嘉文 他們去景美的時候,就有桌子,那已經是我出來以後的事了。
,有一套吉朋的
因為我是不合作分子,如果他們檢查房間,別說字典,只要查到我有一張紙條,紙條上有一個字,都 一律沒收,讓我什麼都不能看,所以書都是別人偷拿給我的。我記得陳映真他弟弟陳映和
備,你被釋放的那一天,會不會回去還不知道,柯旗化就有一段殘忍的遭遇。那時政治犯除非送醫,服刑
那時他們都給你一種錯覺,讓你覺得做抓耙仔可以比較早出去,根本沒這回事。其實我們都有心理準
們各個擊破,所以叫我出去問,也是問:﹁裡面在講什麼?在做什麼?﹂我都說沒有,說沒有他也不信。
什麼?﹂我的應對方式是不解釋,因為據實跟你講,你也不信。這算是國民黨的一種手段,很簡單,他要把我
個禮拜的時間,大家都會對你有戒心,沒人要跟你講話,之後才慢慢套話:﹁你出去,他們問你什麼?你說了
房。他們常常會藉故把你叫去,假裝問話,然後要你做抓耙仔,以前只要被單獨叫出去,回到牢房後大概有一
去。﹂﹁關就關嘛,誰怕誰!﹂他的意思是要我做抓耙仔︵打小報告︶,我不理他,後來他們就把我丟到獨居
事?﹂﹁你都不聽話。﹂﹁我為什麼不聽話?﹂﹁你都不合作。﹂﹁我為什麼跟你合作?﹂﹁那你就不要出
我印象很深的是有一次副典獄長把我叫過去,他都叫我小鬼:﹁小鬼過來!﹂我那時在散步:﹁什麼
綠島難友一籮筐 各有各的苦
情我。我也跟他們說:﹁書借我看,不管什麼書都借我看。﹂但是要打 pass ︵打暗號︶才行。
︽羅馬帝國衰亡史︾,三大本,也偷拿給我看。這些前輩,很多人看我比較年輕、比較可憐的樣子,都會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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柯旗化出去的情形是這樣,刑滿那一天,我們目送他出去,看到他的老母親、太太,還有
期間很少有出大門的機會。一旦出了大門,如果向左走,就能直接登船返台,如果向右走,就是被﹁留訓﹂ 下來繼續受難。
﹂因為右邊就是管訓隊的前門,往左邊才能坐船回去,這下慘
孩子都來迎接他,然後看到他蹬蹬蹬出了門。那時我還不清楚狀況,只聽到一個老的突然說:﹁死啊死啊 死啊,從右手邊過去,慘了,又抓去關了 了,第二天大家就想盡辦法打聽柯旗化的下落。
柏楊在裡面待遇比較好,所以才能寫白話版︽資治通鑑︾。柏楊很有趣,那時看守我們的牢頭是副班
﹂。幫我們剃頭的叫做王家法
,他也是一個老
長,他是士官長,關在裡面,外面還有一個班長。我們差不多兩、三個禮拜都要出來剃頭,柏楊很皮:﹁同 學排隊排好,我是代理副班長。﹂我們就說:﹁是是是 政治犯,我們都叫他:﹁理髮委員︵立法委員︶,你好。﹂
壁,他又跟李敖關隔壁,後來到綠洲山莊,又是師生同監,而且關在附近。跟林中禮同案的人我遇到好幾
甚至我也遇到我的小學老師:﹁中禮仔﹂,林中禮,他唱歌很好聽。在軍法處時,就是我跟李敖關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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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嘉文︵一九三八 — ︶,彰化縣人,台大法律系畢業,一九七九年涉﹁美麗島事件﹂,處有期徒刑十二年。聲請覆判,仍維持原判。二 ○○ 二 — 二 ○○ 八年,任中華民國考試院院長。 陳映和︵一九四六 — ︶,桃園縣人,陳映真︵陳永善︶弟,涉﹁民主台灣聯盟叛亂案﹂,一九六八年被逮捕,以﹁陰謀以非法之方法顛覆政 府﹂罪名,處有期徒刑八年。 此段訪談紀錄,內容可詳參李禎祥、林世煜、林芳微、胡慧玲、曹欽榮、鄭純宜編︽人權之路:台灣民主人權回顧︾,頁五十三。 王家法︵一九二九 — ︶,安徽省合肥市人,涉﹁饒順昌等叛亂案﹂︵一九五六年潛伏軍中范立志、李吉崙等案︶,一九五六年以﹁陰謀以非 法之方法顛覆政府﹂罪名,處有期徒刑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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個,像林水泉、許曹德、呂國民,都有去綠島,他們這個案子一大串人,顏尹謨 和許曹德同一個房間,阿泉伯︵林水泉︶就在我們對面房。也遇到劉金獅,他和
還是從日本抓回來的。我
︵施明德︶同案, 那 Nol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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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政治思想跟我們不一樣,但是人格風
在綠島有件趣事,我問所有的老統派﹁日本時代的台共,是屬於台獨?還是中共?﹂他們都說是中共,
也比我早出獄,大家擁護他,他就大尾。
度都不錯,像林書揚就很好。我進去時,紅的最大尾︵地位高︶的是陳映真,他有去過泰源,比我早入獄,
打架。當然台灣人比較有風度,比較不會打小報告,紅的台灣人
政治犯在綠島,統派比較多,獨派的很少。如果不談政治,大家都相處得不錯,如果講到政治,甚至會
人 。 對 台 灣 人 就 比 較 不 敢 , 因 為 台 灣 人 有 家 屬 。 所 以 他 們 那 邊 死 的 比 較 多 , 死了 也 沒 得 追 究 。
根據我在綠島的觀察,現在回想起來,國民黨對中國人很殘忍,槍斃、凌虐,因為他們大部分是孤家寡
綠島統獨立場鮮明 避談政治方能和平
家,又被抓去關,前後關了三次,叫做三進宮。每次都因為說﹁我要回家﹂而被關。
有一次被抓兵的人抓來台灣,他喊:﹁我要回家!我要回家!﹂就被關進去了。後來放出來,他又喊著要回
還有一個,別人叫蔣中正,他叫做蔣文正,他十七歲就被抓去關了,那時才讀高中,在漢口已經娶妻,
幾次會師。他多厲害啊,被關時還可以跑出去生一個孩子。
一串很大串,也有二十幾個人。我在景美軍法看守所時就跟金獅在一起,到綠島又相遇,反正碰來碰去,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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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心想哪有這種事!豈有此理,我讀過的歷史都不是這樣寫,因為我是讀鄭學稼的︽史達林真傳︾跟︽第三
國際史︾,所以我推論台共不可能是中共派的。後來我出獄第一件事就是找相關資料,真好運,剛好楊逵那
邊有一本台灣總督府警務局編的︽台灣社會運動史:文化運動︾,他借我 copy ,我就把所有資料查出來,這 樣就知道大家說的什麼是真的、什麼是假的!
至於說台共裡面有日共跟中共之分,產生兩條不同路線的鬥爭,這是在一九四九年中共把台灣當成不可
分割一部分之前,不可能發生的問題。日本時代,只有共產黨是較明確地主張台獨的,後來的路線鬥爭,只
是對謝雪紅的不滿,跟路線沒有關係,所以你看︿台共宣言﹀跟蘇新 這些人還不是都一樣。當時台共走台 獨是種國際趨勢,跟第三國際有關,是策略問題,不是台共要不要的問題。
綠島的統獨兩大龍頭就是陳映真跟施明德,國民黨會將白帽仔︵台獨︶跟紅帽仔︵社會主義統一︶兩派
的人關在一起,不會是清一色的。我最懷念的也是在綠島的時候,一個房間大概有十個人,十個人講話分別
有十種腔調,非常有趣。統獨的對立其實是在綠島分得比較清楚,因為綠島有比較多的老犯人,在景美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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顏 尹 謨 ︵ 一 九 四 ○— ︶,彰化縣人,台大法律系畢業後,赴日本東京大學法政研究所就讀,涉﹁全國青年團結促進會案﹂,返台後, 一九六七年被逮捕,消息傳到日本,引發東京大學學生抗議,組成﹁劉、顏兩君拯救會﹂,進行海外救援活動。一九六九年十一月廿八日以 ﹁意圖以非法之方法顛覆政府而著手實行﹂罪名,處有期徒刑十五年。聲請覆判。一九七 ○ 年國防部裁定維持原判。 一九六三年﹁興台會案﹂與一九六四年﹁施明德台灣獨立案﹂,實為同案,但當時分為兩案處理。 指認同社會主義思想,本省籍的人。 蘇新︵一九 ○ 七 ─ 一九八一︶,台南縣人,日治時期留學日本,加入日本共產黨,返台後成為台灣共產黨的代表人物之一。蘇新曾於 一九三一年被日本政府逮捕,判刑十二年,二二八事件後轉赴香港、北京,負責中共對台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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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都是剛進去,雖然會分清楚,但是比較不會計較那麼多,不會彼此有口角什麼的。我算是不統不獨、兩
邊不討好,說實在的,統派的前輩教了我不少東西,應該說,右派的特色就是不需要理論、不識字,左派的 特色就是愛搞理論、有點學問。
被抓進去綠島的所謂﹁台獨分子﹂,應該都是本土型、基本派的,不需要太多思考,我也覺得台獨不需
要理論,那是一種気持ち︵情緒︶跟行動力而已。我算是比較早熟,因為討厭國民黨而有台獨傾向,很簡
單,講明白一點就是討厭外省人。在牢裡一百個被抓的台灣人,有九十九個不是被冤枉的,但是一百個被抓
的外省人,裡面有九十九個是被冤枉的,那時抓外省人是有獎金的,但是抓台灣人是為了杜絕後患。我研究
那麼久,就認為獨立哪裡需要什麼理論:﹁獨立就是行動,獨立就是恁爸要或者不要的問題而已。﹂台獨運
動沒有一次像樣的行動,像我或者施明德從高中時代就開始招兵買馬,但是就像我前面說的,台獨不需要理 論,也因此組織就會很鬆散。
豁達心態 面對綠島的修行試煉
年代以後就沒有什麼恐怖可言了。早期抓政治犯,是整串在 ○
綠洲山莊就像別墅區一樣,政治犯關在裡面不能出來,但是不恐怖。早期新生訓導處的時代,還會隨時 把你抓出去,會不會送去槍斃都不知道,七
抓 , 像 肉 粽 那 樣 , 多 則 幾 百 個 , 最 少 也 三 、五 十 個 , 到 我 被 抓 的 時 候 , 都 是 三 三 兩 兩 , 抓 兩 、 三 隻 小 貓 。 我 之後的政治犯,我看沒有超過一百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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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本來也很鬱卒,因為同案的鄧聯凰雖然沒說什麼,但他家人認為我害他兒子被關,我家人對我也不諒
解,那種心情實在很鬱卒。其他前輩就勸我別想那麼多,教我唱歌什麼的,把不愉快的事忘記。我就想以前
反正你不要讓日子覺得很難過,就要想這些有的沒的。
所看的電影,追想所有的電影情節,然後每齣都把它改編;又想以前那幾個女朋友,現在不知道怎樣了?要 是我們結婚會變成怎樣
後來我覺得怨嘆沒用,不如學習。牢裡面都是人才,你想學什麼東西,全台灣最好的教授都關在裡面
了,對不對?所以我就想盡辦法學習。其他人可能不像我學得這麼辛苦,因為沒課本,你必須很認真,每一
句都要硬吞下去。雖然辛苦,卻覺得在綠島是我一生最快樂的日子,坐牢不談,其實很快樂。又因為一個人
關,所以我養成不怕孤獨的性格。因為你整天只能對自己講話,自我對話,所以我本來不太會講話,後來變 得很會講話、很愛講話。
在綠島,我幾乎都關在獨居房,對外面的世界不太瞭解。綠島的獨居房可以說是監獄中的監獄,只有我
被關在那裡,所以一般人都不知道。只有一次例外,施明德假裝從門上的氣窗摔落,因傷到外面就醫,養病
時 就 跟 我 關 在 一 起 , 差 不 多 關 了 三 、四 天 。 其 他 時 候 , 我 每 天 要 強 迫 自 己 保 持 清 醒 、 自 我 對 話 , 否 則 就 會 像
後來在土城仁教所見到的蘇東啟那樣,他已被獨自隔離了十二年,等到我和他關在一起的時候,他已經無法
順利表達,語言和思考能力都已經退化了。我在綠島無憂無慮,反正不會判死刑,關多久自己知道,最多就 是關到出不來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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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綠島坐牢,我個人的經驗是﹁保持在那邊修行的心情﹂,這不能事後解釋的,因為有的人不能忍受,
真的就瘋了。裡面每個人心情不一樣,老的就悠哉悠哉,習慣了,有的人就怨天尤人,整天幹譙。裡面最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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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的毛病是怨嘆別人,他都很冤枉,都是別人害他。
總之在綠島也沒什麼,大家生活過得很平靜,就整日大聲嚷嚷,鬧熱滾滾。那時候中華民國對我多好啊,
怕我沒工作,趕快開一間監獄;怕我沒老師,把全台灣最好的老師關進來教我。你如果把它當作痛苦,就永遠
很痛苦,因為我從小就看列寧、托洛斯基這些人的革命故事,知道要反抗一個政權,坐牢是應該的,沒什麼了 不起。意思不是說他抓我是應該的,而是我戰輸了,被你抓去關沒什麼了不起。
監獄中的﹁日常﹂生活
本來我們的待遇應該是戰俘待遇,等於二兵待遇,結果都被他們吃掉,伙食吃很差,就是被在外面的賺
走了。衣服每年分配兩套內衣褲、一套外衣褲,他們都換品質差的軍衫、軍褲給你,反正是軍中淘汰下來
的,像後備軍人召集三天時穿的那種,連髒的也分給我們穿,要自己洗乾淨。其他照理講牙膏、牙刷、毛巾
都要發給我們才對,但是他們連那些錢都扣走。我記得頭一天進去很有趣,看大家都穿一件內褲,我嚇了一
跳。 因 為 我 有 四 個 妹 妹 , 在 家 不 能 穿 內 褲 或 短 褲 , 所 以 進 去 大 家 笑 我 說 : ﹁ 你 進 來 穿 一 件 內 褲 就 好 。 ﹂ 我 說:﹁這樣嗎?﹂世界上有這種事情?
牢房裡面沒有床,就是一個通舖,大家都利用棉被,一人劃分一個範圍。所以獄方雖然沒規定要疊棉
被,但大家都弄得很整齊,不然就沒空間了。沒事的時候,想睡的人就睡,也沒人會吵你;老的人舖上棉
被,躺下去看書,或想一些有的沒的,我就整天坐著,枯坐、打坐。同房的那些人會教我瑜珈或是什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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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正所有能教我的我都學到了。
綠 洲 山 莊 沒 有 起 床 號 , 那 種 房 間 , 每 天 都 睡 得 不 怎 麼 好 , 五 、六 點 就 起 來 了 , 起 來 就 等 吃 飯 。 ﹁ 菜
盆!﹂外面又在叫菜盆,我就要趴下去,好像一隻狗,把大夥的菜盆從門洞端出去,他們在外面有鍋 ,飯
啦、湯啦,舀一瓢給你,你再把菜盆從門洞拿進來。門洞就像狗洞,他不是開門叫你拿,而是要你跪著、趴 著學狗爬,這是很大的侮辱。
同房每個人的菜盆,都是我拿進拿出,因為我最年輕、資淺,所以都是我做狗。從坐牢第一天開始就學
狗爬,到了老蔣死後,吃飯時門就打開了,不然都是關在裡面吃的。裡面沒桌沒椅,吃的時候,菜分一分,
蹲 著 吃 。 聽 說 以 前 吃 兩 頓 , 早 上 十 點 一 頓 , 下 午 四 、五 點 一 頓 , 有 做 工 的 人 才 吃 三 頓 。 後 來 都 改 吃 三 頓 , 我
去的時候就三頓了。綠島的魚比肉好吃,因為以前的犯人有做過綠島漁民的老師,所以漁船回來,魚先賣給
監獄的人,我們都能吃到第一手最新鮮的魚。但遇到颱風就慘了,船不能過來,沒有青菜,水果又沒配給,
要自己買,我因為沒有錢,就整個月吃菜脯。我吃飯很快,怕來不及吃,如果慢一步,連花生都被人挾去,
菜就沒有了。因為我最年輕,當然是人家揀完我才揀,所以常常吃不飽。現在還是這樣,吃七分飽。當時
沒人吃得比我快,吃完,我們的室長就喊:﹁散步!﹂大家就在房間裡面走二十分鐘,當作運動,不然受不 了。散步完就聊天,菜盆各洗各的。
我們還有釀酒,釀酒就是買糖來,水果丟進去浸,比較厲害的人就去醫務室偷酒精,做酵母發酵。我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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監酒官,酒桶都要放我旁邊,大家不能偷喝。浸一個禮拜後大家要喝,我說不行,再等一個禮拜。要喝時
我就說:﹁一人一杯,不能兩杯。﹂並且負責把風。房門上面有氣窗,我跳上去看:﹁快點,人來了!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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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喊來就收。其實獄方也知道,門一打開都是酒味,但是他也不會那麼嚴格,他知道我們愛喝酒,還會 賣你塑膠桶、李子、芭樂各種水果。芭樂酒打開最臭,但是最好喝。
牢房有抽水馬桶,蹲式的,我去綠洲山莊時就有了,旁邊沒有圍任何東西,所以廿四小時都開放。我最
年輕,按照監獄倫理,分配到最好的位置 ―― 馬桶旁邊,我就永遠睡在那個戰略要點,所以每天都很慘。如
果晚上有老人起來尿尿,我就常常被滴到,又不能叫出來。牢房另一個水源是洗手槽,有水龍頭,平常用
來洗手、洗臉。洗手槽也是我們的電話亭,因為和隔壁房的洗手槽同一個位置,你在這邊說話,那邊就聽得 到。隔壁房有消息時:﹁喂喂喂,你趴一下,我跟你講。﹂你就趴下來收聽他的消息。
洗澡也用馬桶洗,怎麼洗?用一個碗把馬桶的排水口塞住,水一直壓、一直壓,四周再用抹布圍起來,
不讓水外溢。由於生活起居都要靠馬桶,也要洗澡,也要拉屎拉尿,所以誰用過就要把整個馬桶洗乾淨,牢
房 裡 面 就 馬 桶 最 乾淨 。 有 一 次 有 一 個 新 來 的 問 說 : ﹁ 沒 水 喝 怎 麼 辦 ? ﹂ 黃 華 就 表 演 怎 麼 辦 , 用 馬 桶 的 水 潑
他,他喝一口,嚇了一跳。我說:﹁進來你就知道,喝水要從這邊拿。﹂水是整天都有的,夏天悶熱,全身
汗一直流,沒多久就要洗一次澡,洗澡時間沒有規定,要洗就去洗。都是洗冷水,只有過年前一天才洗一次
熱水澡,十二月天洗澡時,冷水沖下去,身體還會冒煙,那不是熱水,而是你的體溫。現在的綠洲山莊一樓
中間有公用浴室,我在的時候沒有,那時每間都是監房、都是囚室,沒有浴室,也沒有淋浴設備。我待過的 其他監獄,像景美、調查局的台北監獄都是用馬桶洗澡的,只有生教所有浴室。
我記得在綠洲山莊時好像有上課,好像一個禮拜上一次,沒有常常進行。因為他們不讓我們有接觸的機 會,怕我們整群人串聯,又給他搞一些麻煩。上課反正沒有什麼內容,也沒有人在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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綠洲山莊後期 管理鬆綁
我們剛進去的時候很嚴格,甚至雖然他們沒說不准講話,但是放封時大家都不敢講話。後來有一段時
間,整個監獄的氣氛開始改變了,管理上確實愈來愈鬆。蔣經國有一個政策要﹁聯俄滅共﹂,獄方就把一些
頭頭、代表人物叫出去精神訓話,跟台灣人說:﹁我們要保台革新,所以你們要跟我們合作。﹂然後跟統派
的說:﹁我們要聯合蘇聯,所以你們不要覺得奇怪,大家要諒解。﹂大家都不理他,沒人理這些事情,反正
對我們沒什麼好處。到了老蔣︵蔣介石︶死的那一天,我印象很深刻,獄方馬上換一副嘴臉,對我們很客
氣,因為他們不知道未來如何,前途未卜,說不定要立刻把我們釋放,所以開始對我們客氣。這些我都不知 道,但是老犯人就很厲害了:﹁咦?可能老蔣死了,不然今天怎麼這麼緊張?﹂
另外一個原因是有人在裡面自殺,那個人的自殺很傳奇,他已經自殺好幾次,每次都被發現抓下來,但
他抱定必死的決心,有一晚,趁大家都睡著了,把內衣撕開做繩子,繩子吊在門框、門閂上,就這樣跪著吊
死。他為什麼要尋死?因為關太久了,不然不會這樣。本來放封是一間一間放,每間放十五分鐘,所以外面
整天都有人散步。放封場就在監房前面的大草坪,旁邊有圍牆,上面有碉堡,裡面有士兵持槍看守。老蔣死
後,減刑。第一批人出獄以後管理就比較鬆了,變成一區一區放封,時間也改為半小時。那人上吊死了以
後,我們才有一個小時放封,之後愈來愈鬆,只關外面的鐵門,房間門沒關,所以沒有放封時,也能在整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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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裡面跑來跑去串門子。那比放封還好,反正出去也沒什麼事。
還有一個監獄長很有趣,他說:﹁這些犯人關在這裡,我們要比照待遇,弄一個軍中樂園給他們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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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講一大堆,結果我一看是崔苔菁演的,其中還插一段色情片,大家
受。﹂他真的這麼人道、真的這麼想。還有一次他放電影給我們看,害我們很慘。放映前他訓話:﹁今天晚 上演的電影,有忠孝仁愛信義和平 都說:﹁慘兮兮。﹂
外界的 訊 息 來 源
原則上兩個禮拜可寫一封信,兩百字以內。我在獄中七年沒有跟人通過信,因為我的家人不理我,他們
嚇死了,備受威脅,親戚朋友也沒人敢來看我,所以沒通信、沒探監、也沒有外援。我連一角錢都沒有,還 帶一個病,別人帶病可以送去療養,我不行,他們要讓我死在裡面就對了,比外省人還慘。
我在綠島那幾年,報紙只有︽中央日報︾和︽青年戰士報︾。︽中央日報︾都開天窗,當時︽中央日
報︾正在連載︽古拉格群島︾,我們在裡面看了,說我們寧願去那邊還比較爽,因為綠島把你關在那邊,束
起來。古早的政治犯︵新生訓導處時期,一九五一 ~ 一九六五︶在綠島做工,所以都跑來跑去,甚至組一個 樂 隊 , 綠 島 人 有 婚 喪 喜 慶 , 還 請 他 們 去 演 奏。
不過那個時代過去了,我就想起亞里斯多德說的:﹁人是政治的動物。﹂我們其實是關在那裡當作動物
給人參觀。像東南亞國家,包括印尼、菲律賓的情治頭子,都常來學習、參觀怎樣關政治犯。我印象最深的 是印尼,根據我後來看的外文資料,印尼的情報單位都會來台灣的政工幹校受訓。
之後獄方才讓我們看電視,但已經是我在綠島時期的尾巴了。電視在走廊尾端,一個人一張小椅子坐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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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七七年︶,看一個小時,看完 ~
先生是一九七七年四月去綠島的,那時他們看電
看,看八點到九點的連續劇,那時播夏玲玲演的︽香格格︾︵一九七六 就回房。不能看新聞,也不能在半夜看棒球比賽。高金財 視就方便多了。
麻醉無效硬開刀 術後療養見人性
我跟高金財一樣,在綠洲山莊期間,沒出過大門一步,下船就進監獄門,出了門就是回去。只有一次比
較特別,就是盲腸炎去醫務所開刀,此外不曾出門過,也沒有做外役。那次在醫務所,我躺在病床上,每天 都會看到樹,樹外面有海,海上的夕陽很美,在綠島,一生只看過這一次。
那次送醫務所,其實是去殺豬,不是開刀。軍醫問我:﹁有沒有抽煙喝酒?﹂我怎麼能說有,於是他們
給我打麻醉針,局部麻醉沒效,還是會痛,我請他多打一點,他說:﹁不能再打下去,不然你以後會翹不起
來。﹂我說那不要打了。接著他找來四個彪形大漢,一人拉一手,一人拉一腿,把我當成豬這樣扯開,然後 刀劃下去。那不只是痛而已,痛到我跟他互罵,不知道開了多久才爬起來。
第二天,我在那邊喘,結果聽到好像戰車的聲音,原來是一群管訓隊員戴著腳鐐,瑯鐺瑯鐺來看我:
﹂他們沒見過像我這麼年輕的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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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仔︵老大︶,我是高雄來的,以後可以來相找。﹂﹁大仔,我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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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金財︵一九四一 ︶ —,台南縣人,涉﹁高金財叛亂案﹂,以﹁預備以非法之方法顛覆政府﹂罪名,處有期徒刑十二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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治犯。最有趣的是,那個虐待我最嚴重的副班長,奉命照顧我一個禮拜,真的幫我把屎把尿。平時他最討厭
我,每天都糟蹋、修理我,這下就不行了。人性也有善良的一面,我很懷念他照顧我的那個禮拜,真的任勞
任怨,後來還會對我笑呢。後來他說:﹁啊,小鬼,如果不是這樣的事情喔,你都比我兒子還小。﹂我也跟 他哈拉說:﹁是啊,沒辦法。﹂
那些醫官或監獄官也知道我們不是壞人,甚至會產生同情心。不過一旦他們露出這種同情心就會被調
走,像有一個醫官,因為施明德摔下來,他斷定很嚴重,要送台東就醫,不然非常危險。結果他就因為這樣 被調走了。
土城仁 教 所 洗 腦
我是一九七二到一九七六年在綠洲山莊,之後送土城生教所洗腦一年半,一九七七年出來。一九七五年老
蔣死後我有減到刑,所以雖然判十年,關七年就出來了。離開綠島後,我在仁教所待了一年多,算是比較早送
過去的,一般差不多都是刑期剩半年或一年時才送到仁教所。因為經過一段時間,綠島的人犯也會累積,因此
把我們遣送回台北,繼續上三民主義。仁教所的管理比較開放一點,吃飯、上課都在一起,睡覺也是像軍隊那
種上下舖的,所以做什麼事情都在一起,每個通舖大概有幾十個人。他們不怕我們人多會亂,反正剩一年就要
回去了,能夠亂什麼?也有人是特別待遇,像李敖、謝聰敏、呂秀蓮、陳菊,他們住的是小套房。
以前的土城仁教所,是關一些女的剪鈕仔︵扒手︶的地方。老蔣死後,政策改變,刑期剩一年到一年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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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政治犯,就送到土城洗腦,女的剪鈕仔則另外關,不跟政治犯在一起。這時家屬接見都方便,每個禮拜都
可以接見,可以送東西進來,看書也方便,但是整天都給你上課,叫政工幹校的來上,分初中、高中、大學
班。施明德說自己是笨軍人,不識字,分到初中班。蘇東啟說他只會日文,中文聽不懂,也在初中班。我分
到大學班,去抗議:﹁我只有高中畢業。﹂他們說:﹁不行,你的學問我知道,別裝瘋。﹂結果去上三民主
義、反共教育這些有的沒的。施明德和蘇東啟又說他們不會寫字,我還要替他們寫報告。大家要唸初中班, 是因為男女同班,高級班也是,可是都是歐巴桑,像是崔小萍。
從禮拜一到禮拜六,每天早上八點到下午五點都在上課,晚上也要聽課,還要寫週記。聽說林鐘雄、李
鴻禧都有去當教官,但沒教到我,我們幾乎都是政工在教。上課時,我就看小說。其中有一個教官,我叫他
﹁麻痺﹂,他人很好,講話順順的,算是三民主義權威。他來上課都跟我說:﹁小弟,你看小說小心一點, 有人來查堂你要收起來。﹂
仁教所的故事很有趣,其中最精采的故事是女教官愛上男犯人。在仁教所也有音樂課,每個禮拜都要唱
反共愛國歌,結果教音樂的女教官竟然愛上桃園的呂國民。他是政治犯裡面最英俊的,女教官愛他愛得要 死,甚至公開表態,結果當然是沒結果,呂國民已經有妻子了,後來他也出獄了。
我所待過的五個監獄,台中看守所、調查局台北監獄、景美軍法處、綠島,最後是土城感訓所︵仁愛教
育實驗所︶,有好有壞,最輕鬆的是在綠島,因為他把你關起來,但不管你做什麼,最慘的是在仁教所的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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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半,等於被他釘死死的。不過我們也會偷吃步,像︽ Playboy ︾就能藏在蛋糕盒裡面帶進來。
那時樹枝伯︵林樹枝︶也在裡面關,他家就住在附近。他買通廚房的採買,每晚帶一瓶高粱酒進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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們晚上就去花園,和施明德三個人,沒配什麼就把一瓶高粱酒幹掉。每天晚上幹掉一瓶高粱酒,喝得茫茫的
回去,大家也都知道我們在那邊喝酒,點名的時候就當作沒看到,反正我們也不會做什麼,也沒跑出去。
結識蘇東啟 還原案情真相
我坐牢待過五個地方,這中間我一無所有,沒錢沒關係,還帶病,所以長期忍受一個人被關的孤獨。後
那時只有一個人很大膽敢去看他,黃順興,當時的台東縣長。蘇東啟
來遇到一個人跟我狀況一樣,就是蘇東啟先生。他關了十五年,其中有一段時間關在台東,我不知道位置, 他沒去綠島,也沒跟別人關在一起。
無 法 表 現 出 來 , 之 後 沒 幾 年 就 往 生 了 。 蘇 東 啟 是 一 個 很 有 正 義 感 的 人 , 若 照 他 跟 我 說 的 ,他 原 本 對 中 國 充
他出來以後,以前的事情整個都不記得了,有點腦痴,當然他跟我說話時意識很清楚,但是分析能力都
好幾個月才開始像兒童那樣簡單表達。
在獨居房關了十多年,已經喪失語言表達能力,他最後一年來到土城,我看到他時,他都不會說話了,經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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滿了嚮往,在日本讀中央大學時,就想參加祖國抗日,因而申請調去越南。那時日本已經占領越南,他去外
交單位做事,後來去泰國的日本領事館工作,再從泰國跑去中國。去到中國一看,驚覺﹁祖國原來如此!﹂
跑到重慶,他就被當成日本的間諜抓去,剛好李萬居聽說有一個雲林來的孩子,就趕快去保他,至此他對中 國徹底絕望。中國人亂七八糟,想像中的中國、偉大的祖國整個幻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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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萬居算是﹁半山仔﹂ ,蘇洪月嬌告訴我,李萬居當初一直告訴蘇東啟在基層選縣議員就好,不要做 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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省議員,所以李萬居回台灣後就參加青年黨,不是國民黨。蘇洪月嬌在蘇東啟被抓時,曾經當過縣議員,後
來施明德出獄後擔任她的總幹事,一戰成功。我沒有幫蘇洪月嬌助選,我一向很討厭選舉。我向來主張拿槍
起來打,面對外來政權還跟他講什麼阿姆、阿伯,那是對不起我自己。我為什麼沒去領補償金、賠償金?因
為我真的想推翻中華民國,我沒有被冤枉,本人是正牌的,所以我不能領那些錢,會讓我漏氣。我沒參加民
進黨也是這個原因:因為我想推翻中華民國,怎麼能去參加民進黨跟它妥協?怎麼能選立法委員,豈不是打 我自己嘴巴?
蘇東啟的案件據我所知,其實不是他發動的,發起的人是詹益仁。詹益仁開了一家國際照相館,是他去
招募的,還有一個張茂鐘 ,是開戲院的。他們利用海軍陸戰隊的充員兵去看電影的機會,灌輸他們台獨意
那時蘇東
識,後來才想說要找有社會地位的能人,當然找上了蘇東啟去支持。不是蘇東啟去策畫這件事情,我想他會
被抓的主因,是他在議會裡提案說要政府釋放雷震,而且提案還獲得通過,這個事情比較嚴重。
聽說他們有派人去聯絡高玉樹,但是高玉樹不置可否。他們真的發動卡車,開出去要去搶槍,還把陸戰
啟在北港跟幾個兄弟來往,有從事戲台、相館等工作,所以就算蘇東啟不是帶頭的,也脫不了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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根據蘇洪月嬌的口述,蘇東啟判決後,先送安坑軍監,再送泰源監獄,在泰源廿八天後,又送回安坑,住在獨居囚房。 一九七六年,蘇東啟因蔣介石過世減刑出獄。一九八 ○ 年代幾度中風後變成植物人,一九九二年病逝。 指原籍台灣,但在台灣的日治時期前往中國大陸旅居,並於抗日戰爭勝利後再度返台的親國民黨人士。 張茂鐘︵一九二六 — 二 ○ 一 ○ ︶,嘉義縣人。一九六一年涉﹁蘇東啟等叛亂案﹂,一九六二年九月廿日以﹁意圖以非法之方法顛覆政府而著 手實行﹂罪名,判處死刑,發回更審。一九六三年九月廿五日改處無期徒刑。 一九六一年雷震被捕甫滿一周年,蘇東啟於雲林縣議會提案,請總統特赦雷震,竟獲全體議員通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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隊的大砲拖出去。出去才發現完了,人家已經知道了,大砲裡面的引信都已經抽出來,所以變成一支空砲。 那次如果成功就不得了了,是真正的軍事政變,那是台灣唯一的一次,抓了好幾百人。
出獄獲蘇家擔保 永記恩情
我出獄後去蘇東啟家住過兩個月,那時出獄需要保人,時間快到的時候獄方會通知你,要你收拾好隨身
物品、準備出獄,家人也可以擔保,但是需要兩個保人,如果五年內再犯,保人要連帶處分。大家看到這一
條都快嚇死了,誰還敢當保人?所以我的親友沒有人要來保我,後來我有名了之後,有些親友來找我,我一
概說我不認識你們。最後是蘇治芬和蘇治宇姐妹保我出獄,如果蘇東啟沒有要她們保我,我就必須等到其他
人出獄後,幫我找到保人才能出來。我的妹妹到現在都還不想跟我見面,我被抓的時候,她們都還在讀高 中、大學,也是過得很辛苦。
當時蘇洪月嬌在開旅行社,算是靠行的,我去打雜幫忙,做小弟幫忙送件,因為當時出國非常麻煩,常 常要跑警總和外交部這些單位。
﹂我回答他:
在蘇東啟家的時候,每天早上我都跪在地上跟蘇東啟一起掃地、擦地板。有一天我們兩個在擦地板,蘇 東啟向我道歉:﹁楊桑,真抱歉,這個我比較沒辦法,是我太太在持家,委屈你擦地板
跟所有長輩,都詳細交代過我:﹁第一、你去蘇先生家住,人家叫你做什麼 Noli
﹁蘇桑,你們肯收留我,我就已經很高興了!﹂我都不知道要如何報答他。 我要出獄時,陳三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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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做什麼,有飯吃就很好了。第二、要記得別人的恩情,絕對不能發生任何糾葛,對他們家人,大人、小孩
都要很尊重。﹂所以我早上起來就自動掃地、買菜,什麼都做。九點以後就跟蘇太太出去,那時我還不會打
字,在旅行社做小弟。當時要出國的申請文件要用英文寫,我第一次還寫錯,拿去警備總部,窗口的小姐很
﹂
兇:﹁你是哪一家的?﹂啪的一聲丟出來。我就要裝得很無辜說:﹁小姐請你教我,我今天才第一天上班,
什麼都不會。﹂可能我比較英俊,她看我一下說:﹁好啦,我教你,這個都不會,注意啊!﹂﹁是是 然後再回去重寫。
出獄謀生難 親友也受害
後來我到中興新村一位金老先生家裡住,因為那時我準備要聯考考大學,但是考不上!我也曾去拉鍊工
廠做工半年,後來大家要組拉鍊工會的時候,看我沒工作就要讓我做工會祕書長,我差一點就當選了,老闆
去放話說我是共產黨,最後我反而被迫辭職。已經九 ○ 年代了,我都還處在一種不穩定的情況中,每次一找 到 工 作 , 找麻 煩 的 也 就 來 了 。
我一九七七年出獄後不但不用當兵,還禁止當兵,我的身分證上面蓋﹁禁役﹂兩個字。別人是退役、除
役,我是禁役。﹁禁役﹂就是我的工作死亡證書,我到今天還沒有工作,就是因為身分證上﹁禁役﹂兩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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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遠不能去掉。所以我要找工作,只要人事單位或警察單位一看身分證,就知道我是判刑七年以上,服刑超 過四年的重刑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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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到解嚴我都無法找到工作,都是因為這張工作死亡證書,沒人要雇我,嚇都嚇死了,如果有人要雇
我,情治單位馬上去囉唆:﹁你為什麼要雇這個人!﹂最嚴重的是只要我去租房子,警察就找我麻煩,把我
趕走。因為他要把我列管,嫌麻煩,就叫房東把我趕走。所以我流浪天下,去朋友那邊住。政治犯有一個好
處是互相照顧,因為我們出來都沒工作,就去﹁騷擾﹂老政治犯,去住他們那邊。我的待遇比較特別,就是
﹁追殺到底﹂。別的政治犯可能不會遇到這種情況,因為國民黨對我最大的痛恨,就是我不合作,我擺明要
跟國民黨的中華民國共存亡,所以很氣我。我到處說:﹁我唯一的工作就是推翻中華民國,這是我的特權, 你們不要插手。這是我的事情,你們不要管。﹂所以到今天為止,國民黨還是很討厭我。
記得二十年前,我在遠流出版社編︽世界史大辭典︾。這本書有些插圖,圖片放哪裡,只有我知道,所
以我去出版社,自己從頭到尾編輯。結果三個月之間,警總政六處副處長每天來遠流上班,坐在我對面,看
我做什麼,弄得出版社雞飛狗跳。後來每家出版社一提到我就嚇得要死,即使到今天我有工作權,但是因為
沒有實務經驗,能找什麼工作?不是不找,其實一直到這幾年,我還想盡辦法找工作,但是到處碰壁。別人 都說:﹁不要啦,不要去找工作了。﹂逼得我只能拿筆寫文章。
以前政治犯出來,在警總旁邊的門有一個﹁傅道石﹂,就是輔導室,我們那時叫做﹁新生室﹂,政治犯
可以去那裡找工作,做新生輔導,但沒人想找傅道石。有一次新生室找我,說我出來五年都沒去找他,要輔
導我就業,叫我開計程車。我說我不會開計程車、也沒有計程車,他說:﹁很簡單啊,我們警備總部在台北
市有一萬輛計程車隨便你挑。﹂那時台北市有兩萬輛計程車,等於一半都是他們的。你要是給他輔導就慘
了,他會整天找你麻煩。他說:﹁我們跟你做朋友。﹂我說:﹁你不要找我,就是我的好朋友。﹂我拒絕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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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輔導,因為我們沒有工作,也不可能有工作,只能做他的工作,他會叫你做什麼,可想而知啦。
國民黨也幫我安排過工作,之前我住在景美市場那邊時,有一天有個人跑來找我,說他在景美羅斯福路
上有一間畫報社,要請我做編輯。我問:﹁你為什麼要請我?﹂﹁調查局命令的。調查局叫我請你當編輯,
一個月付三萬塊。﹂我說:﹁我們兩個不認識,不用了。﹂就沒去工作。因為我不合作,國民黨對我根本是
﹁誅殺九族﹂,四個妹妹至今都不敢跟我來往,就是因為被迫害得很嚴重。我有兩個妹妹讀師範學院,學校
教官不斷迫害她們,叫其他同學不要跟她們在一起,她們都怕我怕得要死,到現在還不能諒解。
結婚後我內人也被學校逼退,我們婚後一個禮拜,校方就叫她吃自己,不用來上班了。那時我太太在師
大當特教系的講師兼祕書,情治單位下令要師大安排我在裡面工作,師大不知道要給我什麼工作,就想到一
Lynn
︵艾琳達︶那條線很重要,甚至那時美國大使館 Linda
個辦法,乾脆把我太太趕走就沒事了,他們就不用負這個責任。幸好當時郭為藩校長硬擋下來,但是一年後 她還是辭職了。
美麗島事件前 祕密從事地下工作 美麗島事件前,和海外聯絡其實是一人一條線。
也是一條線。那時我也認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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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員還警告她,叫其他美國人不要跟她接觸。也有日本人,像前田光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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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田光枝,日籍女子,受﹁獨立台灣會﹂史明之託,前往台灣與盧修一聯繫,後因一九八三年﹁盧修一台獨案﹂,遭驅逐出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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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心怡、林邁爾︶。為什麼有很多條線?因為大家都要了解台灣的消息,但是必須冒被監聽的險, Miles 以前打國際電話沒有直撥的,要先打到電信局,透過電信局才能打到國外。
我是一九七九年一月十一日娶老婆,那時美麗島事件還沒發生。事實上在美麗島事件前,我等於是施明
才去。 一直到黨外聯合競選總部時,其實我都參與最多、也最知道。那時他回來就跟我發 Noli
德的私人祕書,他的文稿不一定是我寫的,但都是我謄的。蘇洪月嬌要選舉時本來也是找我去,我說我覺得 跟她不合,
牢騷,說今天跟誰講了什麼話,所以美麗島事件前,什麼事情我都知道,他只跟我說,沒跟別人講。
譬如有一次要橋頭示威, 就是我負責聯絡的。因為臨時發動,他叫我們夫妻坐車下高雄,聯絡楊青矗
不是替他做很多事情,而是做很多地下工作,愈
抓我。由於在綠島他們不讓你在一個房間待太久,過幾個月就換房間,房間換來換去,都是同區不同房。
美麗島事件發生後,我拿了一個帆布袋,把所有必須的裝備,包括字典、英文書都放進去,等他們來
重大事件屢遭懷疑 練就脫身本事
這樣你愈了解他的個性。
一有狀況,你趕快跑,再去想辦法。﹂所以那時我替他
和其他人,約定明天幾點去橋頭集合。我沒參加那次示威,施明德說:﹁你不要進去參加,你在旁邊看,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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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叫他﹁準備好﹂。他太太翁金珠說:﹁要準備什麼?﹂我說:﹁我來教妳,妳拿一個背包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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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我養成了一個習慣,包袱隨時準備好,隨身最重要的東西,我都可以在五分鐘之內收拾妥當。我還去 找劉峰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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裝東西,現金順便放進去。﹂那時劉峰松很鬱卒,直說大家都被抓去,為什麼他沒有事情?他還說:﹁阿
川,我們兩個沒被抓,實在很不對勁。不然我們來打架,或是打警察,然後被抓去關,比較不會那麼難 過。﹂
二二八那天剛好林義雄他們家出事,一個禮拜後,警總的人就來問我了。我說當天我去日新戲院,看第
我們每個人也都曾被找去問話,還好我有看日劇土曜劇場,學到﹁不在場證
幾場、幾點、什麼電影、內容是什麼,他說:﹁我們知道啊。﹂我說:﹁你知道還問我?﹂其實他們都有在 跟蹤。謝東閔爆炸案發生後, 明﹂,每次都要舉出不在場證明,證明我沒有涉案。
一九八三年發生盧修一台獨案,我沒有涉案,也不認識盧修一和其他人。但他們抓完盧修一,就要抓我
和林濁水,因為他們認為我們對學生最有影響力。那一次他們派了三台車、九個人要抓我,跟蹤我十天,跟
到花園新城,我引他們下山後,把他們帶到艋舺看脫衣舞,有六個﹁跟班﹂尾隨我進去,一行人浩浩蕩蕩去 看脫衣舞,再悠閒地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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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七七年蘇洪月嬌以青年黨黨籍競選第六屆台灣省議員,蘇東啟主動邀請施明德協助,擔任競選總幹事一職。 一九七九年一月廿一日余登發父子,涉﹁ 參與匪諜吳泰安叛亂案﹂,遭逮捕,一月廿二日許信良、張俊宏、林義雄等黨外人士前往橋頭抗 議,聲援余登發父子,是為﹁橋頭事件﹂。 楊青矗︵一九四 ○— ︶,台南縣人,︽美麗島︾雜誌社高雄服務處主任,涉﹁美麗島事件﹂,一九七九年十二月十三日被捕,一九八 ○ 年二 月廿日移送司法機關偵辦,判處有期徒刑四年兩個月。 劉峰松︵一九四一 ︶ —,彰化縣人,涉﹁張春男︵違反選罷法,煽惑內亂罪︶案﹂,一九八一年處有期徒刑三年六個月。 指郵包炸彈案:一九六七年十月十日,台灣省主席謝東閔被郵包內裝設的定時炸彈炸傷左手。情報治安機關派人到處檢查筆跡和指紋,最後 根據兵役資料發現在美國經商的王幸男涉嫌寄出上述郵包。一九七七年一月王幸男返台投案,被判處無期徒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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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八五年石佳音洩密案,
他們抓完喇叭︵邱義仁︶,本來還要抓我,我打電話問吳乃仁,他叫我:
﹁緊走!緊走!﹂像這樣子,我有好幾次差點被抓到。
待過牢獄 陰影終身
坐牢對我的身心折磨,我是自己克服、慢慢走過來的。我剛出獄時,情緒無法控制,講話容易激動,有時
會不由自主的笑,控制不了自己,慢慢才調適過來。但是半夜做夢,還是會夢到被關、被打的情景而嚇醒,到
現在還會這樣。雖然過了三十年,那種經驗永生難以抹滅,尤其看到拖人出去槍斃的情形,實在很恐怖。
︶集中營現場後,我認為這個事情應該要真相大白。因為我看 Auschwitz
出來後,那段往事都不敢講,我以為傷口已經癒合了。如果把傷口撕開來會很痛,不過當我一九九一 年去東歐,看過波蘭的奧許維茲︵
年,我還跑去中國重慶,看蔣介石關犯人的地方。 ○
這兩次親眼見聞,讓我整個心態轉變過
到的事情太恐怖了,包括毒瓦斯室、死囚睡的地方,還有他們死後,頭髮全部刮掉,我才真正震撼,醒了 過來。一九九
來。我發現這些事情要講出來,讓大家知道。
警覺心,當門傳來﹁叩叩﹂的聲音,就準備要走了。在看守所,你會覺得只要門一打開,你就命運未卜,不
知道我不是共產黨,就把我丟到一個房間,跟共產黨關在一起,讓你整天都很緊張。所以我現在還養成一種
輕鬆輕鬆,其實,實在是慘無人道,那不是人的生活。最大的是精神上的侮辱,不斷給你製造困擾,例如他
我不能活在陰影裡面,要勇敢地站出來。當然我不太喜歡講這些事情,有時喝酒拿出來臭屁,大家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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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道下一刻會在哪裡。
人關在裡面很可憐。他們會跟你說:﹁你跟我們合作,就會早一點放出去。﹂或者讓你可以享受抽菸的
待遇。這時自己就要堅持,我高中都抽﹁555﹂的菸,那時一包二十元,但在監獄裡面,我一支菸都沒
抽。原因很簡單,他把菸頭丟在地上,叫你去撿,我們堂堂政治犯還撿獄卒的菸頭來抽?那很沒人格的。
以前我朋友說,看到我像看到一隻瘋狗,說我像一隻惶恐的野獸,跟別人講話都會怕,讓人覺得很奇
︵震撼︶!不敢相信這種事情會發生。 shock
怪 。 二 、三 十 年 來 , 有 兩 種 人 對 我 最 有 興 趣 , 一 種 是 醫 生 , 他 們 很 想 了 解 我 的 過 程 , 另 一 種 是 學 生 , 覺 得 不 可思議。以前李文忠他們聽我講這些故事,真的愣住了,
有一段故事很有趣。大約二十年前,有一次我和喇叭他們一群人到南部玩,也邀一群北部各校的學生同
遊。那時我還沒留鬍鬚,我跟喇叭說:﹁別說我是政治犯。﹂喇叭答應了。但在車上時,台大學生柯志明剛
好坐我旁邊,一路上都不講話。後來在台南下車,趁大家閒逛時,他對我說:﹁楊先生,我看你不是我們學
生。你絕對是一種人:政治犯。﹂我說:﹁你怎麼知道?﹂他說:﹁我老爸是柯旗化,你跟他的樣子一樣,
都是看起來怕怕的,呆頭呆腦的那一型。﹂同車只有他一眼就認出來,其他人都看不出我是政治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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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我已經快忘記我坐過牢了,我已經快忘記那七年怎麼過的。現在想來不可思議,我怎麼那麼棒?
指一九八五年七月石佳音、陳百齡、邱義仁、黃天福涉洩漏軍機之案件,本案除陳百齡因公務員身分遭判刑十個月,緩刑四年外,其餘三人 交保後獲釋。 指渣滓洞︵一九三八年起,被國民黨特務機關改造成祕密監獄,專門用來關押和迫害革命者︶和白公館︵一九三九年軍統特務頭子戴笠為審 訊、關押保密的因素,將其選為軍統局本部直屬看守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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頂得住。可能我的經驗和別人不一樣,因為我一個人,沒家人什麼的,比較不會那麼痛苦。
政治犯 的 兩 種 極 端
獄中的那些老前輩,他們的太太都很勇敢,等他們幾十年都沒走。像我們這批進去的,大部分離婚的比
較多,即使有孩子也一樣。老一輩那些人,我聽別人告訴我的一個最感動的故事,是五 ○ 年代彰化一個小學
的女老師,名字我忘了。她跟男朋友還沒結婚,男友就被抓去關了,她就把男友的母親帶來照顧。她父親好
像是地方上有名望的人,很生氣,施加壓力,逼當地小學不敢讓他女兒教書,她就把男友的母親帶到別的地 方,在那裡另謀教職,等她男友回來。
有些政治犯,他們都是無期徒刑的,在五 ○ 年代,如果你被判無期徒刑,人家還會跟你說:﹁恭喜,沒
死喔,恭喜。﹂現在聽起來,令人覺得很無奈。有幾十個人一九七五年沒減到刑,就這樣一直關下去,從綠
卻認為:﹁我為台灣人坐牢, Noli
島︵新生訓導處︶關到泰源,再從泰源關回綠島︵綠洲山莊︶,三個時期都經歷過,像那些老泰源的人,就 想不到這輩子還會重回綠島。 同樣是從獄中出來,老政治犯比較有風度,都不愛現。有些人,像是
大家對不起我。﹂所以一般人對政治犯的評價有兩個極端,因為有些政治犯出來後,一直要跟別人討,說我
怎樣又怎樣。我從來不曾有這種心態,我認為我做得不夠,不夠給他們感動,所以要繼續努力,這是兩種不
一樣的心情。大部分的政治犯,像金獅和我們這些人,出來後就惦惦︵默默︶不講話,也不想做公職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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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沒人欠你嘛,對不對?要這樣想,你才會心平氣和。
民進黨執政以後很多人問我:﹁怎麼沒去教書?﹂我反問:﹁哪一所學校要雇我?﹂到目前為止我連小
學都不能教,還教大學?照他們的規矩,因為我只有高中畢業,不是什麼博士。因此雖然我在靜宜大學教文
史課程,但我是﹁兼任技術講師﹂,就是學校內雇,不必呈報教育部的講師,一小時五百七十元。現在大家
喊一個月兩萬塊太少,我一個月賺九千兩百塊,還做得很過癮。去靜宜教書時,早上八點的課,我都坐凌晨
四點二十分的車下去。有一次我坐統聯,一百五十塊從台北坐到台中,全車只有我一個人,因為那個時段沒
有人。現在大學的課程裡,大一都要修台灣史,沒有老師啊,去哪裡找老師?也沒有來找我,我也等兩年
了,沒消沒息。記得阿扁當選總統,那時我女兒讀師大附中高三,她的外省老師還問她:﹁楊同學,你爸爸 是不是明天要去當教育部長?﹂她說:﹁我爸不是民進黨。﹂我聽了笑出來。
台灣社會觀察 瘋選舉輕文化
台灣這十幾年的政治生態變化,我的感想是:倒退。對我們這種坐過政治牢的人來說,實在是痛心疾
首,因為有這麼好的機會,大家卻都在搞選舉,不會搞其他的。我們拿到政權後,證明是一種失敗,如果十
幾年前,民進黨用一分心力去做文化工作或社會運動,它今天的成就不只是這樣。我一直堅持,一定要在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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化和思想上去啟蒙、去改變,這也是我沒有參加民進黨的原因。我當時就建議﹁新潮流﹂的人,不要全部參 加政治運動,要留一半在外面做社會運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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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惜,因為大家都沒信心,不願做長遠的打算。還有一些社運人士認為沒去參選就沒資源,沒資源就搞
不出什麼東西。我並不這樣認為,我到今天同樣繼續在做,曾經有二十個人來找我,而且是分批來的,他
︵寶島新聲電台︶現 TNT
call 時 in 和一個統派爭論,他竟然罵我三字經,我說:﹁你把姓名地址電話給我,我去你家找你,有膽別
們是我以前在電台的聽友,有大學生,也有社會人士、計程車司機。有一次我在 場
跑!﹂對方不敢報他的地址電話。後來我下樓時,已經有十台計程車在等了,說要載我去打他。
不管海內海外,我跟很多人都說:﹁你如果要捐一百塊給政治人物,拜託你拿一塊出來,讓我們辦出版
社、辦報紙,這樣慢慢來搞。﹂大家聽完,就當作唱戲的唱完,沒了,至今我還沒遇到真正要搞的人。我去
日本也跟他們講、去美國也跟他們講,最後他們的選擇就是﹁政治比較快﹂,我覺得很可惜。何況辦一份刊
物會花你多少錢?以前我接李喬做︽台灣文藝︾總編輯,辦一年只花了一百萬,有什麼辦不起來的?
因為我長期從事文化和思想工作,我覺得台灣如果有一百個、一千個教授做文化和思想教育,這樣速度
會很快。結果大家都在搞選舉、瘋選舉,認為選舉是最好、最快的一條路,但那是一個不穩定的狀況啊!台
獨運動最大的弱點,就是沒有思想基礎。對我們來說,台灣獨立是天經地義的事情,然而會去寫歷史的,像
史明和我們這些人,都被視為左派的人,右派的人不會去做這種工作。統派的,像陳映真他們也是長期在國 民黨箝制之下,雖然沒拿到政權,可是一直在做文化工作,這點就是贏我們的地方。
再來,有些自稱﹁台獨派﹂的教授,在我的眼中都是江湖騙子。講了半天,你有什麼偉大著作?就算以
前都不敢寫,現在也要拿出來啊,難道還藏在你家床腳?結果沒有,拿不出來,十年過了,沒看他們做出什
麼成果,現在整群人在拍馬屁,爭權奪利,所以我對他們很不客氣。像這樣子說要做台灣史,怎麼跟別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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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他們比較好命,我這人比較笨,都沒想到選舉是另外一條路,都想說要跟國民黨玩真的,絕對跟他頑抗
到底,玩真的你就死得很慘。而且我沒參加民進黨,所以要找工作什麼的都不可能,乾脆自己自求多福。這
樣經過了二十年,算一算,雖然沒賺到錢,我也寫了大大小小超過三十本書,著作等腰而已啦。
我是希望不要再寫書了,不會再進步了!但應該也是總結我一些想法的時候了,其實到現在我每天仍保
持 寫 作 的 習 慣 , 現 在 正 在 寫 一 本 世 界 史 , 大 概 有 七 、八 十 萬 字 , 世 界 史 知 識 在 台 灣 太 缺 乏 了 。 我 算 是 全 台 灣
退稿率第一名的,其實我也一直去找出版社,但也一直被退稿,我也不想指出是哪家出版社,因為我拿去 時,我都會說一個禮拜時間後如果沒有消息,稿件我自動收回,也不需要跟我說理由。
一 ○
年我在世新大學授課,我去教書的時候,跟那些學生說:﹁你們皮繃緊一點,恁爸就是台獨 ○
學歷差經歷豐 勇於批判絕不妥協 二
的,不喜歡我的人,立刻舉手跟我對幹!﹂我在那邊教台灣 史跟現代思想史。台灣真的很奇怪,記得以前我
去日本天理大學的時候,他們是開中門迎接,歡迎台灣來的大學者,但是我在台灣卻不能教書,因為我沒有
學歷。我在各大學演講超過二十年,有次我去柏克萊大學台灣學生會演講,他們的海報寫我是台灣大學教
授,我說改一下,改成﹁台灣各大學教授﹂。李文忠也曾找我去台灣大學的社團講課,大多講革命史,我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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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些﹁不斷革命論﹂特別有興趣,像是托洛茨基和切 ‧ 格瓦拉等。因為革命成功之後就要被革命,所以我也
跟我的朋友說,如果有一天我革命成功之後,你們就要準備拿槍革我的命!我有這個風度,但如果我做得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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錯的話,請你們不要那麼快發動。
其實,我是對那種民族解放比較感興趣,所以會關注胡志明,這也是我跟一般學者不一樣的地方,我不
以成敗論英雄,我關心的是那個過程、那個人如何做的過程。反正,我做這些研究都不會變成顯學,有趣的
是,我寫的︽托洛茨基傳︾本來有人把它投稿到中國時報,但是他們不理會。結果,那本書由一橋出版之後 造成轟動,連莫斯科方面都有人寫書評,他們就趕快來採訪我。
我寫了一篇︿我無罪﹀的文章,結果得罪所有民進黨人。我替陳水扁辯護,我寫陳水扁說:﹁我不是台
獨,是你們說的,我只是希望貪汙而已!﹂寫完那篇文章後,連日本的朋友都開始不理我。我就知道人到了
什麼樣的地步,就要選擇靠邊站,跟我做朋友的人也知道我是一個革命論者,我講這些話你就翻臉,那不是
跟我玩玩嘛?你要玩我、那我也玩你。台灣人是全世界最沒肚量的,自己不要玩,但也不許別人玩!這就是
台灣人。我還有一篇︿毀滅民進黨計畫﹀那篇更轟動,批評民進黨是﹁真國民黨、假台獨﹂,雖然大家都知 道,但你就是不能講出來。
有一次有位李登輝的大粉絲邀我一起吃飯,說非常欣賞我怎樣怎樣,吃完飯後我說:﹁歐里桑,歹勢,
我這輩子最賭爛的一個人就叫李登輝!﹂他頓時呆掉。當然我有說我的理由:﹁當時國民黨蔣經國為什麼不
選別人選他?他一定有問題嘛!﹂光是這點就好,不用講其他的。二 ○○○ 年民進黨總統大選獲勝的時候,
日本的︽產經新聞︾採訪我,我也是批評民進黨,他們回去東京當天還打電話給我再確認說,楊先生你是不 是這樣講、那樣講,我回答:﹁是!﹂結果文章沒登出來。
我認為最可惡的不是政客,政客是培養出來的;而是那些不要臉的台灣商人,以及自認為是台灣中產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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級。我不會去怪政客,因為如果沒有那種社會氣氛,政客是不敢亂搞的,如果不是超過一半的台灣人認為,
維持現狀不統不獨是最好的選擇,沒有一個政客會安於現狀的。但是全世界沒有看過商人這麼無恥的,可以
說是將商人無祖國的概念發揮到極致,這就是台灣人。所以我跟生意人說你們沒有資格雇請我,我把生意人 當成是狗,不是人!台灣兩種人,一種就是拿不到利益只好﹁反﹂,另一種就是跟著阿山。
我爸爸常說:﹁咱中國人﹂,我就馬上回:﹁歹勢,你中國人,我台灣人!﹂最後,我爸爸十幾年前去
時間:二 ○ 一 ○ 年十一月一日 地點:台灣教授協會辦公室 採訪:陳儀深、許文堂 錄影:詹亞訓 記錄:張書銘 校對:詹亞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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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前問我一句話,他說:﹁如果可以重來,你會怎樣做?﹂我回答:﹁多桑,如果可以重來,我不會後悔被 關,但希望我可以成功!﹂他安心了。
楊碧川先生訪談紀錄 時間:二 ○○ 二年一月廿一日 地點:陳文成博士紀念基金會 採訪:曹欽榮、林世煜、胡慧玲 記錄:張立佑 整理:李禎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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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來西亞僑生 誤入戒嚴的台灣
我的家族是廣東梅縣的客家人,清朝末年我的祖父因為逃難到了馬來西亞,我父親在我九歲那年,小學
五年級時就過世了。我們是佛教徒,拜祖先的,講的客家話跟苗栗的差不多,我小的時候家裡面都講客家
話,到外面交了朋友,就講廣東話,馬來語、英語也會講,所以來台灣之前我說的都不是華語。當時馬來西
亞什麼人都有,馬來人、印度人、歐洲人、中東人、中國人都有,所以我們小時候除了印度文以外,就像新
加坡的觀光發行物都有四種文字,我們也是馬來文、英文、中文都有接觸。我的中文算是最差的,平常講客 家話、廣東話、英語居多,中文算是到台灣才學的,ㄅㄆㄇㄈ我也不會。
其實我自己也不清楚為何來台灣,主要是一九六七年高中畢業的時候有一個同學,他對我很好,要來台
灣讀書,憑良心講,當時對台灣沒有一點印象,連台灣在哪裡我都不知道。我那個同學說僑生可以到台灣讀
書,很簡單的,我便說好。當時我父親已經不在了,就回去跟我媽媽還有兄弟姊妹商量,他們沒有一個人同
意我到台灣去讀書,因為,再過半年我二姐要回英國了,我二姐夫是英國人,當時二姐跟二姐夫在德國,他
們常在英國、德國來來去去,她說她已經幫我辦好了利物浦大學所有的入學申請,只要我在馬來西亞多待半
年,之後就跟她回去讀利物浦大學。可是那時候我堅持,既然身為中國人,是黃種人的血統,我同學說到台
灣就可以看到中國,我那時候喜歡旅遊,對中國文化也很有興趣,想說我來台灣可以順便到大陸去玩,根本 就不知道台灣在戒嚴當中,完全不知道。後來只有我三姐勉強同意我跟著那位同學過來。
我來的時候就是這樣單純的想法,我從馬來西亞吉隆坡到香港,再到台北機場,下機的時候嚇了一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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滿街都是看板,﹁殺匪﹂、﹁共匪﹂啦,一大
堆有的沒的,我問我同學那是什麼,他才告訴
我:﹁台灣目前在戒嚴當中,你想去大陸是不 可能的事情。﹂
我 當 時 才 十 七 、八 歲 而 已 , 想 說 也 好 , 在 台
灣玩一玩就好,就這麼單純,沒有其他任何的
動機,就是想讀書,讀完了還可以去其他地方
遊學。在僑大先修班讀了一年,第二年就會分
發到其他學校去了。僑大先修班在蘆洲,非常
單純,根本也不會參加什麼政治活動,只有一次,民國五十六年︵一九六七年︶我們被要求去參加閱兵,要
我們穿卡其服,在總統府前喊:﹁蔣總統萬歲!中華民國萬歲!﹂喊完也沒有什麼事情,就這麼單純。事先
有排練,雙十國慶我們僑大先修班的僑生要列隊,然後走過去,走到司令台前領頭的人喊,我們要跟著喊就 對了。
來到台灣的時候是九月份,十月份就國慶,這麼短的時間,我們根本不了解狀況,只知道要參加遊行,
反正又有得吃又不用花錢,就大家一起去。教官要大家集合,教我們怎麼踢正步,因為我們根本不會,都走
﹂然後教官喊一句:﹁中華民國萬歲!﹂我們就跟著喊一句:﹁中華民國萬歲!﹂教官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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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亂七八糟,有男有女,可能是要展示說有很多僑生過來讀書這種意義,會有廣播說:﹁國立僑大的學生經 過司令台
陳欽生先生訪談紀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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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六七年國慶前攝於蘆洲僑大先修班。 (陳欽生先生提供)
﹁蔣總統萬歲!﹂我們就跟著喊:﹁蔣總統萬歲!﹂那時自己 也覺得蠻好玩的,不知道事情這麼嚴重。在這之後,教官上軍 訓課也沒跟我們講什麼東西,只有一種很模糊的印象,我們僑 生還要到成功嶺受訓,受訓時他們也很少提到戒嚴這方面的事 情,我們都不知道。只說到成功嶺受訓兩個月,之後就可以去 成大讀書:﹁來成功嶺是我們大學課程的一部分。﹂ 馬來西亞在我們那一屆以後都不准我們參與,因為雖然馬 來西亞是反共國家,但也不希望觸怒中共那邊。我是最後一屆 去成功嶺受訓的僑生,以後都不去了,改成去中興新村,等於 是旅遊一樣,不接受任何軍事訓練。
成大宿舍被捕 揹美新處爆炸案黑鍋
我是民國五十七年︵一九六八年︶進成大,就讀於化學工程學系。大三那一年,民國六十年︵一九七一
年︶三月三日在成大被捕,那天是成大開學第一天,我上完課回到宿舍時有個年紀三、四十歲的調查局的人
問我:﹁你認不認識陳欽生?﹂這麼多人他剛好問到我本人,他很客氣:﹁你有一個親戚從馬來西亞來,姓
蔡,他沒有時間從台北下來,麻煩你去一趟,他有些東西要給你,請跟我上車。﹂我還跟他說:﹁好,我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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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欽生是最後一屆去成功嶺受訓的馬來西亞僑生。 (陳欽生先生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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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六九年四月攝於成大。(陳欽生先生提供)
反共義士和情報局的。
去跟舍監說一聲。﹂他連忙說:﹁不用、不
用,馬上就回來了。﹂上了一部黑頭車,整個 人生就毀了。
我想他之所以不讓我回去,是因為宿舍
已經被他們搜得亂七八糟了,其實我親戚裡
。我是一直到綠島,才終於認識蔡勝
也沒有姓蔡的,搞不好他就是以為我認識蔡 勝添
件,那個人叫做鄔來 ,這種特殊的案例被送進來的,除了我們馬來西亞以外,也有香港、緬甸,或是那些
陸建交的時候,可能是挾怨報復,氣在頭上,拿我們僑生來出氣吧?在我們之前也有一個馬來西亞僑生的案
了!﹂怎麼可能跟蹤好幾個月還不認識我?真的很離譜。我們被抓那一年正好是馬來西亞跟台灣斷交、跟大
道!我們台南調查站的已經跟蹤你好幾個月
事情,他們只說:﹁你自己做的事情自己知
添。我上車後覺得不對勁,就問他們是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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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勝添︵一九四六 — ︶,祖籍廣東省寶安縣,中興大學學生,為馬來西亞僑生,涉﹁蔡勝添案︵馬來西亞匪黨派遣滲透匪諜蔡勝添叛亂 案︶﹂,一九七一年三月十一日以﹁意圖以非法之方法顛覆政府而著手實行﹂罪名,處有期徒刑十二年。 鄔來,馬來西亞僑生,涉﹁顧浩大等叛亂案﹂,一九六四年以﹁意圖以非法之方法顛覆政府而著手實行﹂罪名,處有期徒刑十四年。
陳欽生先生訪談紀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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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2
。他是中興大學的僑生,比我早兩個月被抓,我
我從台南被抓到台北,在一個像是住家的招待所,被刑求了兩個月時間,那時發生台南的美國新聞處爆 炸案,這個案子除了我之外,另外還有一個人叫做陳水祥
們被指定去扛美國新聞處的爆炸案,接下來整整兩個月都在說這件事:﹁從馬來西亞來的時候有沒有經過香
港?經過香港有沒有一個人拿兩個定時炸彈給你?定時炸彈長得像鐘一樣。﹂莫名其妙,我怎麼可能帶了兩
個定時炸彈還過得了海關,然後定時炸彈還可以放兩、三年後再去炸美國新聞處?但是他們就是硬要我們把
﹂這些有的沒的,兩個人寫的怎
沒有做過的事情各自寫自白書,怎麼可能對得起來?光是當時台南美國新聞處的爆炸案,自白書我就寫了 一 、二 十 份 , 陳 水 祥 也 寫 了 一 、二 十 份 , 不 斷 的 寫 ﹁ 定 時 炸 彈 放 在 哪 裡
麼對都對不起來。我聽說爆炸是確有其事,二月或者三月的時候,剛好那時候過年我沒去那邊,如果真的有 去我就會知道爆炸是什麼情況,寫自白可能會比較生動,但麻煩可能也就大了。
不堪調查局刑求 三次自殺未果
那段時間真的很痛苦,兩個多禮拜快三個禮拜,真是生不如死啊。調查期間我受過的刑求太多、太多
了,我自殺過三次,第一次想喝清潔劑自殺,結果發現那根本就只是廁所的髒水,因為我是學化工的,喝下
去就覺得不對勁,只是臭臭的,喝了幾口我就扔掉了,結果拉肚子拉得很嚴重。第二次是去撞玻璃門,就像
一般住家都有的那種玻璃,可能是在青島東路,是那種別墅式的建築,進去裡面有個庭院,我在裡面就去撞
玻璃門,結果玻璃破掉了人卻沒事,只是額頭腫了個包包,一點點割傷都沒有,就只留下這個包包。第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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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問案的人不是有揹槍嗎,槍放在桌子上,當時我很渴想喝水,他們不給:﹁還喝什麼水!﹂我坐在對
面,跳起來就過去搶,在成功嶺受過訓嘛,扳機按下去﹁砰﹂的一聲,沒子彈。他們非常生氣,跟我說:
﹁不可能的,我們怎麼可能把有子彈的槍放在桌子上?﹂大難不死,現在才能站在這裡跟你們講這些事情。
那些調查局的人還說:﹁自殺沒關係啊,我還希望你可以自殺成功,你自殺成功了我照樣領你的獎金,
寫個﹃畏罪自殺﹄很簡單的嘛!﹂後來我聽謝聰敏說,當時有很多單位在爭功,最後被謝聰敏、李敖他們那 邊的爭到了,所以變成由他們幾個扛起來,我跟陳水祥這邊就沒事了。
到底爆炸案是誰去弄的?據說是國民黨弄的,我們僑生就被殺雞儆猴。送到仁愛樓裡面以後就沒有機會 自殺了,自己也比較想開了。
栽贓不成 羅織共產黨罪名
既然查出不是我們做的,應該放我們回去吧?結果不是,他們用軍車把我們載到景美這邊,我記得車子
進 景 美 的 時 候 可 以 看 到 一 排 大 字 ﹁ 公 正 廉 明 ﹂ ,接 著 便 左 轉 把 我 丟 在 仁 愛 樓 押 房 旁 邊 一 個 小 房 間 裡 。 進 來 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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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候眼鏡被沒收,沒有戴眼鏡,所以看不清楚。我記得押房旁邊的房子有三間,都是一樓的矮房子,附近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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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審訊間,我常常聽到哭號的聲音。
陳水祥,涉﹁陳水祥等案︵馬來西亞匪黨組織派遣僑生陳水祥、陳欽生等叛亂案︶﹂,一九七一年以﹁意圖以非法之方法顛覆政府而著手實 行﹂罪名,處有期徒刑十二年。
3
接著有兩個禮拜的時間我自己一個人被關在裡面,沒有人來過問,旁邊的房間也有關人,可是我不知道
是誰,那個房間現在已經沒看到了,不過我確定那不是仁愛樓的押房,也不是獨居房。後來有兩天的時間,
我跟一個叫作蔡懋棠 的人關在一起,我們互相自我介紹,他問我案情,我把先前審問台南美國新聞處爆炸
案的事情告訴了他。因為爆炸案已經破案了,他知道這個狀況後說:﹁你這個根本沒什麼事情,很快就可以
放回去了。檢察官要你寫什麼,你照寫就好了。﹂兩天後他就離開了。我後來想想覺得不對,這人怎麼會跟
我講這些?就沒有聽他的,我還是照我自己的想法,因為沒有事實,為什麼要承認?所以我全都不承認,但
還是被判這麼多年。第三個禮拜調查局又開始問訊,早上他們就把我叫出去,直到中午回來,一直審訊,下 午再把我叫出來,換一批人審訊。
這時問的已經不是美新處的爆炸案了,變成要羅織我和陳水祥在馬來西亞被所謂的共產黨領導人吸收,
這個人是我們在馬來西亞讀同一個小學時的副校長梁漢珊,說我們在他的指導下宣誓加入共產黨,又說我們
是受共產黨指使才到台灣來等等。真的很可惡,這根本就是沒有的事,馬來西亞當時有一個﹁國安法﹂,比
台灣的國安法還嚴格,因為馬來西亞當時對外親共,但是對內是絕對反共的,所以在馬來西亞如果有任何的 共產黨絕對不可能生存。
刑求下的自白書 調查員領鉅額獎金
我在被調查時也這樣告訴他們,一直想要證明梁漢珊不是共產黨,這樣我的案子就不成立了,調查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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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竟然說:﹁你叫他來台灣,不出一個月,他也會是共產黨。﹂意思就是說,他有辦法像把我變成共產黨一 樣的把他也變成共產黨,就是要﹁製造共產黨﹂,真的很可惡。
我 們 也 一 樣 被 打 得 很 慘 , 我 又 寫 了 一 、二 十 份 的 自 白 書 , 陳 水 祥 也 是 , 因 為 根 本 沒 有 任 何 事 實 , 所 以 我
們的筆錄又是怎麼對都對不起來,最後他們自己也沒耐性再問了,時間也到了,他們拿了一份筆錄給我:
﹁你自己看!照著大概的內容抄上去!﹂要我根據那份筆錄上面的內容,自己再寫一份自白書,還說寫了之 後就可以回去了。
當然問訊的時候那種恐怖的氣氛還是存在的,後來檢察官就根據那份自白書問我:﹁是不是事實?﹂我
一概否認。他又問我:﹁當時為什麼不否認?﹂那是因為只要你一否認,就會受到肉體上的痛苦。我以為檢
察官是比較公正的,就把受到刑求的事情告訴他,檢察官只是笑一笑,問話便結束了。在等待起訴的這段期
間,我被調入仁愛樓的押房,後來只有提訊時出來過兩、三次,間隔約二到三個禮拜,直到民國六十年九月 確定判決。
這 些 資 料 檔 案 局 裡 都 沒 有 , 我 寫 的 那 一 、二 十 份 自 白 書 都 不 見 了 , 我 自 己 還 有 一 點 印 象 , 抄 的 時 候 就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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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證人的名字換一換,陳水祥的證人是他中興大學的同學,我的證人就是我在成功大學的同學,自己證明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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們有在台灣﹁為匪宣傳﹂,所以二條一起訴:﹁意圖以非法之方法顛覆政府並著手實施﹂。審問時他們就已
蔡懋棠,涉﹁北峰區工作委員會葉敏新等案﹂,一九五三年判刑十二年。約於一九六四年出獄,現已過世。求證其友人,表示沒有印象他二 度被捕,不太可能於一九七一年在景美遇見陳欽生。根據現有資料,亦未發現蔡懋棠二度被捕的記錄,也有可能是同名同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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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說了:﹁我是堂堂正正中華民國的
,怎麼可能承認錯誤?﹂何況二條一起訴的可以領二十萬獎金,一 CIA
個人二十萬,我跟陳水祥兩個就四十萬了,那時候我們來台灣讀書一、兩千塊就花不完了。
我想他大概也沒想到我還可以活下來,因為我們二條一起訴的大部分都被槍決了。我後來調了我的檔案
出來,上面有寫我審判的法庭叫做﹁第一法庭﹂,是一個木造的房子,不過不是現在美麗島這個,當時還沒
有美麗島的法庭,它的位置應該是在押房出來左側。我的案子偵查庭和審判庭在同一間,上頭有三個位置,
我跟同案的陳水祥被分開審問,我問完才換他進來,都沒有碰到面,我們彼此都有要求跟對方對質,但是他 們都不讓我們見面,只是我先他後,或者他先我後的差別而已。
調查局做偽筆錄 同鄉僑生可作證
起訴後生活就變得很單純,你想要再講什麼都沒有用了,沒多久就收到了起訴書,看完後我也曾經寫過
答辯狀,針對內容提出很確實的質疑,也要求和陳水祥對質。但是他們並不理會,我的答辯書等於沒用,隔
沒多久便調出來開偵查庭,法官也是一樣根據起訴書一條一條問,我也一樣一概不承認,我要求找證人,法 官也認為沒有必要。
我在偵查庭時首次提出要找證人的要求,因為都是捏造的,怎麼會有證人和證詞?奇怪的是第二次開偵
查庭,證人的筆錄就出現了,裡面寫他們有去問我在成大的同學我有沒有說過怎麼樣的話?這讓我感到非常
驚訝,這些事情在我後來被釋放,回到馬來西亞後有去查證,他們有些都是成大的馬來西亞僑生,我問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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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初為什麼要誣告我,他們說根本沒有這麼一回事,但沒講怎麼會有筆錄?原來那時候調查局的人曾經把他
們一群人找出來,每個人發一張調查局的用箋,不用說話,只要在上面簽名蓋章就可以了。我的同學說如果
需要證明,他可以跟我到台灣去,當堂替我作證。怎麼會有這種事情發生?我很驚訝,但是也已經就這樣被 無緣無故的判了十二年了。
從偵查庭到審判庭,我跟我的同案陳水祥都沒有見到面,一直到我們被送到綠島,我才第一次見到陳水
祥這個人。這期間我也只見過我的辯護律師一次,以後叫到我名字,我就自己去法庭,宣判十二年時, 我
很大聲的跟法官講:﹁你判我十二年,倒不如判我死刑。﹂法官笑了笑跟我說:﹁我不能不判你,我若不
判,就會變成我被判刑。﹂後來我也抗告上訴,很多人跟我說不要上訴,愈上訴判愈重,可是當時我覺得判 十二年這麼重,要是真的被判死刑我也不怕了。
那 些 法 官 都 叫 我 們 黑 鬼 , 我 一 直 打 到 最 後 一 審 , 前 後 兩 個 禮 拜 結 果 就 下 來 了 , 還 是 維 持 十 二 年。 ﹁ 為 匪
宣傳﹂被二條一起訴是很可怕的,可是我當時一點都不怕,因為雖然知道二條一是唯一死刑,但是我沒有想
那麼多,我一直認為我沒有罪、不會有事,結果還是判十二年。就是因為﹁姑念僑生不了解台灣國情﹂,二 條一的法條沒改,但是判一個最輕的十二年,不能減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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親友與馬國領事 分頭援救
被捕後三個月,我的家人才知道,這是他們的規定,被抓進來三個月內不可以跟外面有任何的聯繫,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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個月後才可以。我沒有主動寫信回家,我是寫信到一個住在台南的前女朋友家,請她通知我的家人,我家人
才知道我被關起來。我也告訴她我被判了十二年,叫她不必等我、不必再寫信來,沒有意義了。我那個女朋
友的爸爸是成大當地的體育教授,姓王。我跟王教授很熟,他也有來訪問、做保證,也寫了很多陳情書,結
果通通不被採信。聽說他們也發動成大的很多人簽名來保我,都沒有用,這都是後來我去找過去的女朋友才
知道的,我被關在景美頭三個月的時間,跟外面完全隔絕,根本不知道發生什麼事情,連住宿的地方都是那 個女朋友自己去幫我搬的,沒有人知道我在哪裡。
我被捕的前後,民國六十年︵一九七一年︶三月,馬來西亞和台灣斷交,馬來西亞領事要回去以前有來
景美看守所見我們。當時我們還沒判決,除了我之外,陳水祥、蔡勝添都跟他見了面,也沒說什麼,就是安
慰我們說他會盡量想辦法。領事跟副領事他們還沒回到馬來西亞,在香港時就開了記者招待會,馬來西亞的 領事哭著講:﹁我是堂堂馬來西亞在台灣的代表,竟然不能保護我在台灣的僑民。﹂
我為什麼會知道這件事?是因為民國六十二年︵一九七三年︶有兩、三個從香港被抓回來的人被關在綠
,他當時年紀比較大,現在已經往生了,比較年輕的,進來時大概是三、
島,剛好跟我同房,他們是來台灣採購、做生意,莫名其妙被關起來的。後來聽說判了五年和七年,都比 我早出獄,其中有一個叫呂振滿
四 十 歲 , 現 在 也 八 、九 十 歲 了 。 他 們 看 到 我 就 問 : ﹁ 你 叫 陳 欽 生 ? ﹂ 我 說 是 啊 、 沒 錯 。 ﹁ 你 知 不 知 道 你 的 事
情在香港鬧得蠻大的?﹂他們才跟我說,領事回去的時候在香港開過一個記者招待會,一大堆事情。我後來 回馬來西亞時也曾經想去找這位領事,但是很可惜他已經往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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證人變同案 調查局慣用伎倆
蔡勝添跟陳水祥同樣是中興大學的學生,都是馬來西亞人,在中興大學時是很好的朋友,陳水祥的事情
等等,因此也被扯進
之前,蔡勝添是第一個被捕的馬來西亞僑生。我從來沒有親自去詳細了解蔡勝添的案情,根據陳水祥所說, 他是因為蔡勝添被捕之後,所有事情都是他在幫忙照顧,他的東西、送錢、送棉被
來。後來陳水祥也跟我說,其實他也無意要把我扯進來,只是他們說要找一個證人,證明他並沒有參加共產
黨,還要證明他不是去炸台南的美國新聞處的人。結果調查局把我這個證人變成他的同案,陳水祥希望我可 以證明馬來西亞的梁漢珊本人根本不是共產黨,沒想到反而把我也變成了共產黨。
在調查、審判的很多場合我都一再講:﹁我們不是中華民國國籍的人,我們是僑生、馬來西亞國籍的
人,為什麼由中華民國來判我?我們從來不是中華民國國籍的人。﹂調查局的人怎麼說呢?﹁你們身上流的
是中國人的血,所以你們是中國人。﹂檔案局調出來的簽呈中,曾經就我們的國籍應該如何處理這件事情往 上報,回條答覆就是如此。
在看守所時,我有兩位同學來見我,時間很短暫,一位是馬來西亞的學長,他是成大馬來西亞同學會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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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要去英國讀書前有來看我,另一位是我成大化工系的同班同學胡祿華,我的事情他們都知道,沒多說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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麼,只是叫我安心在這裡,他們可以做的事情,他們都會去做。這兩位同學,跟之後倫敦的國際人權組織來
呂振滿︵一九一五 ︶ —,福建省南安縣人,一九七一年涉﹁李養林叛亂案﹂,判刑十二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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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 AI
找我,我想可能有關係。我回到馬來西亞後,曾經去找過那位胡同學,還登報紙,甚至去找他的家人,但是
都沒有人知道他的下落,他的現況我也實在無從得知。國際特赦組織︵ Amnesty International ,簡稱
信我一封都沒有看到,寄來的錢、物資,我通通沒有收到,後來我哥哥才跟我講,他們有連絡我哥哥,我哥 哥才打電話給我,問我怎麼沒有想辦法去拿,所以我知道他們都有在做,可是沒有效果。
曾經有到綠島去,我在綠島時也聽一個班長說 AI 的人有來,可是我不知道他們來見誰。 AI
隻身在 台 孤 立 無 援 我回來後聽說
你想想看,我那時在台灣一個親戚都沒有,每個人都有人來接見,就我自己一個人沒有,那種感受是沒辦法
形容的。尤其我都關在押房裡,還沒出去做外役的時候,很羨慕其他人,至少還有親戚,帶著好吃的東西進
到房間裡面,我完全沒有。也因此同房的難友都對我很好,因為他們知道我在台灣無親無戚,沒有任何金錢
上的資助,就連寫答辯書的十行紙都是他們給我的,筆也是他們借給我的。我記得李世傑曾經教我怎麼寫答
辯書,我寫完後還給他過目,他說寫完這些應該能夠澄清你的事情,可是事實不如我們想像的,送上去後, 法官一概不予採信。
我最近去調檔案才發現我的檔案裡面,還有很多以前審判過程中我根本不知道的事情,一些很奇怪的事
情。像是馬來西亞副領事要回去以前,他先見了蔡勝添,原本的批示是按照與蔡勝添見面的方式來處理,包
括一個翻譯與一個全程的記錄,甚至包括可以提供的資料是哪些,能講些什麼話。結果他見的卻是另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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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因為獄方不讓我見他,但是陳水祥、蔡勝添都見到了。檔案裡面寫﹁有見到﹂,但是實際上沒有,這些 都是我調了檔案才知道的。
我在猜可能是因為領事只會講英文,他們認為陳水祥的英文程度不足以表達他所想講的事情,所以讓他
們見面,但是我就不行,又或者他們認為我比較難纏,所以不讓我跟副領事見面。到目前為止,我也還不清
楚原因,另外還有許多檔案裡面有簽名,但是我的印象中,我沒有簽過名!連送東西給我都沒簽過,每一頁 都有,我一對照,那些簽名不是我的筆跡,根本不是我簽的。
景美完全沒放封 移送綠島遇颱風
我三月被捕,半年之後,九月判刑,隔年一九七二年五月左右就送去綠島了。我在景美看守所的時
候,起初在仁愛樓外面的小房間,經過將近一個月的審訊後被關進仁愛樓的卅三號押房,從進入仁愛樓到
離 開 , 我 都 在 同 一 間 房 間 , 是 在 一 樓 、 單 排 的 押 房 , 現 在 可 能 已 經 拆 掉 了 。 跟 我 同 房 的 三 、四 個 人 幾 乎 都 是軍事犯,沒有政治犯,我時常會聽到腳鐐鏗鏗鏘鏘的聲音。
我沒有親眼看過槍決,但是時常聽到聲音,都在半夜或者清晨,當時整日都沒辦法睡,聽到那聲音也
不知道幹嘛,只覺得很煩,直到李世傑來了,我才知道那就是有人被拖出去幹掉了。那段時間我每天就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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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間裡吃飯、睡覺,連放封都沒有,我是一直到綠島時管理人員門一打開大家都會說:﹁放封囉!﹂我才
知道﹁放封﹂這兩個字。景美的放封場我是一直到園區開放後,我來探訪,才知道有這麼一塊地方讓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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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動。洗澡也全在房內洗,當然也不知道圖書館,連書都沒得看。
在景美的時間我不願意出來工作,你們都知道那位跛腳的馬士官長吧,就是他叫我出來工作,我很忿忿
不平,我很恨,你們已經冤枉我把我關在這裡了,還要叫我去幫你們做事情?他叫我翻譯外國來的信件,我 說我不要,我就是不做!他說:﹁你不要就送你走。﹂﹁送走就送走!有什麼了不起!﹂
我當時想,去就去,有什麼了不起,反正到哪裡都是被關嘛,也不會被釋放,心想搞不好送走比較好,
空間比較大一點。結果馬上就調到綠島去了,但是送到綠島更慘,十個人一個房間,一個人三塊板,睡覺時
腳對腳,像我比較高,就得搭配一個矮的,否則根本睡不了,沒想到我們那一間幾乎都是高的,只有一個曹 英梅 比較矮一點。
泰源事件發生後我們就被送到綠島去了,我知道我那一批是景美送綠島的第一批,民國六十一年
我們則是全看守所都去綠島,除了當外役的以外,幾乎
︵一九七二年︶。那時候非常熱,我們到綠島的第一天,呂沙棠告訴我們,在我們之前,已有從新生訓導 處移過 去的,也有從泰源過去的,接著才是台北。
結果遇到颱風,到綠島沒有辦法登陸,整船開回基隆,沒有下船,就在基隆海面上待著,等到海浪比較
兩個人銬在一起,還有人連腳鐐都銬著。
道有多少人,只能告訴你往綠島整個登陸艇甲板上滿滿的都是人,在登陸艇上我們坐軍方的卡車,兩個人、
到,只知道坐了很久很久的車,後來才知道到了左營軍港換運輸艦。人數至少載八十個人以上,我真的不知
了。﹂一個個開門,東西拿了就上車,有好幾部遊覽車,從台北坐車直接載到左營,外頭黑黑的什麼都看不
都 去 了 。 那 天 晚 上 八 、九 點 睡 覺 前 , 完 全 沒 有 預 警 的 , 鏗 鈴 匡 啷 門 就 開 了 : ﹁ 東 西 都 準 備 好 ! 現 在 要 調 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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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了,再回到綠島,這樣折騰了大約一天半到兩天的時間,整船的人幾乎都暈船,大家吐得一塌糊塗,上岸
時根本不知道是船搖還是地搖。到綠洲山莊時應該是早上,很熱,我們也不知道自己在哪裡,也不准跟旁人 多講話,對綠島的第一印象就是﹁光禿禿的﹂。
下登陸艇後卡車直接就開進綠洲山莊。接著開始分房,一個一個進去,當時裡面已經有從泰源監獄移過
去的人了,後來他們才告訴我們,我們的船開回基隆再往綠島,已經繞了一整圈了。我對綠洲山莊一點印象
都沒有,反正就是新的房子,我住第四區第六房,左手邊的第三間,地板都是木頭的,當時整個四區都住滿
了從景美過去的人,第一個晚上我根本睡不著,沒有空調、熱得要命,光是體溫就不得了了。現在那邊的房 間已經改了很多了,廁所以前不是這個樣子的,窗子也改得低了一點。
我還記得跟我一起送綠島的,有一個叫做洪惟仁 ,他很愛吃,因為沒錢,有時候別人給他吃的東西,
他都囤起來,放在角落一個人慢慢享受。現在想起來,這些人慢慢都有印象了。我在四區一直住到出來做外
役,就是到綠島三年以後,移到三區,即使在這種環境,還是有很多人不願意出來工作,我是因為後來身體 真的變得很差、受不了了,才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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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英梅︵一九一 ○— ︶,浙江省臨海縣人,虎尾糖廠工程師,涉﹁曹英梅叛亂案﹂,一九七 ○ 年十月五日被捕,一九七一年六月廿一日以 ﹁參加叛亂組織﹂罪名,處有期徒刑十年。 陳欽生︵一九四九 — ︶,出生於馬來西亞,廣東省梅縣人,參加二 ○ 一 ○ 年七月十三日至七月十六日﹁禁錮青春自由行 —— 二 ○ 一 ○ 白色之 路青年體驗營﹂返綠島時,同行的五 ○ 年代難友呂沙棠向陳欽生說明。 洪惟仁︵一九四六 — ︶,嘉義縣人,台北縣私立辭修中學教員,涉﹁大同主義青年革命軍案﹂︵洪惟仁等祕密組織﹁大同主義青年革命軍﹂ 叛亂案︶,一九七三年二月十日以﹁陰謀以非法之方法顛覆政府﹂罪名,處有期徒刑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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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鍛鍊身體妥協任外役
在綠洲山莊九年,剛到綠島時他們叫我當外役,但是我還是不願意出來,我那時候身體很虛,第一天放
封,走不到一圈我就中暑了,倒在地上。中暑了也沒什麼東西可以處理,就把你搬到旁邊,搧搧風,給你喝點
水而已。放封在大門前面這一塊地方,當時有一個籃球場,旁邊不像現在有樹,也沒有水池。我第一次回去,
就看到很多人在施工了,看到很多改變,就已經不太一樣了。後來在裡面調養了大約三年。當時我其實還是
不願意出來做外役,即使他們跟我說外役生活比較輕鬆,住的也比較好,直到後來發現身體愈來愈不對,後來
養好了,回去還有很多事情可以做。﹂我才想說能
出去就出去,不要像當時關在一起的呂國民,關到
神經都有點不太對。你要我苦,我就是不要苦,就
是這種態度,什麼都不想,去做、回來、睡覺,去
做、回來、睡覺,日子就這樣迷迷糊糊過來了。
那時候理了個光頭,穿著黑色的制服,不上工
放假的時候我就去跟狗玩。剛進去綠洲山莊時,
管理非常嚴格,連放封散步時都不能跟別房的人
一起講話,只能跟同房的說話。晚期時,快要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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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些難友跟我說:﹁有機會就出去鍛鍊、鍛鍊身體,既然他要你這個樣子,你就不要達到他們的目的,身體
身著綠島的黑色制服。在平時不上工時可以跟狗 玩。(陳欽生先生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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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灣前可以拍照,每個人都可以,只要你願意。早期什麼都不行,過年過節也不行。
起初三年,我在綠島都在管理圖書館,圖書館在第一區進去左邊第三個房間,進去左邊第一間是理髮
室、右邊是福利社,第二個房間是廚房、福利社的人住的房間,第三個房間就是圖書館,我就在那邊工作,
我都開玩笑說我是唯一的館長。書都是一些傳統的大陸、中國文學,然後有一些心理學和佛教的書,甚至
︽基度山恩仇記︾那本也在裡面,不過那本我不敢列入目錄,裡面的人都偷偷讀這本,還有很多瓊瑤的小
說。我花了兩年多時間,把書轉換成借書的目錄,首先製作目錄、分類,以前書都雜七雜八,根本看不出來
是文學、雜誌還是小說,我就把它們全部分類,圖書館裡面有七千至一萬本書,我把書全部看完!那些書滿 滿的堆在鐵架子上,除了一張床、一張桌子,剩下的全都是書架,我就住在裡面。
,聽說他拿了不少錢出來,給了陳台生好處,
那時候我不太喜歡跟別人講一些事情、打交道,所以在圖書館幾乎都在看書,後來被調走我還很氣。因 為 第 四 區 換了 一 個 監 獄 官 , 叫 陳 台 生 , 有 個 香 港 來 的 叫 蔡 玄
想去圖書館做外役,因為他年紀大了,所以監獄官就把我調出來,這是我後來才聽到的。我被調到洗衣部,
跟徐文贊 一起,我們跟熨衣部、木工部都在第一區左手邊那一排,右手邊是理髮部、貝殼畫和縫衣工廠。
洗衣服是早上拿去外面廚房洗,曬衣服則在現在的獨居房旁邊的一塊空地,獨居房是一直到我離開後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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蓋的。醫務所則在圍牆邊,現在好像也不在了、改了。洗衣部沒做多久,我又調到廚房,做了比較長的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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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玄,涉﹁蔡玄叛亂案﹂,一九七四年以﹁意圖以非法之方法顛覆政府而著手實行﹂罪名,處有期徒刑十二年。 徐文贊︵一九二九 — ︶,桃園縣人,台北電信局桃園收報台技務佐,涉﹁台灣省工委會桃園無線電台支部林清良等案﹂一九五二年十二月 一日以﹁意圖以非法之方法顛覆政府而著手實行﹂罪名,處無期徒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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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後,調到福利部,裡面所有的外役我幾乎都做過,除了打飯、送飯、縫衣、理髮之外的外役我都做過,木 工、貝殼畫那些也都做過。李金木 做木工、孫鳴康 在弄貝殼畫的時候,我就在那裡。
母親越洋至綠島探視 平日全靠難友接濟
親不識字,一個人從馬來西亞跑來台灣
唉,往事不堪回首啊。那個將軍退休後跟我媽媽有保持過一段聯
熬,她沒來以前我沒有想那麼多,日子也就過去了,聽說申請簽證時只准我母親一個人單獨過來,看到我母
敲玻璃,說不准講這些事情。後來得知我不能減刑,我媽媽也只能就這樣回去馬來西亞,那段日子真的難
她好難過,又問我是怎麼回事?要我跟她講也講不清楚,我只跟她說:﹁我是冤枉的。﹂講沒幾句,長官就
我媽媽那時候已經七十幾歲了,是唯一的一次見面,沒有帶什麼東西,隔著玻璃,也沒講什麼,只是說
了。﹂就這麼短短的十五分鐘,沒講到什麼話,我也不敢哭。
來見我,當時我還不知道她來,他們突然跟我說:﹁有人來接見。﹂我問是誰,也只說:﹁你去看就知道
媽媽聊天,聊了半天知道情形後他才去查,才知道是﹁綠洲山莊﹂。後來聽說那個將軍還陪我媽媽到綠島
個人。﹂我媽媽覺得很奇怪,明明關在綠島,怎麼會沒有這個人?後來聽說有一個不知名的將軍,出來跟我
錢聯絡上僑委會,僑委會的人帶她到台北去,結果查錯單位,查到﹁新生訓導處﹂去了,他們說:﹁沒有這
知,最開始是全部的人都可以減刑,她應該是打算來台灣把我帶回去。我不知道她是怎麼找的,她花了很多
送去綠島後,我媽媽有去過一次,在民國六十四年︵一九七五年︶蔣總統去世之後,她接到我的減刑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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繫,現在也往生了。
有些跟我們關係比較好的難友,知道我們窮苦、沒有人接濟,家裡寄來的錢都收不到,就會分東西給我
們吃。只有信件往來我可以看到,錢,收不到,連最簡單的日常用品都靠難友接濟,直到後來去當外役才有
錢。像是圖書館外役,一個月大概五十塊吧,反正很少就是了,只夠買一些東西而已,當廚房的外役錢比較
多,因為會做一些東西來賣。在廚房養豬、種西瓜,逢年過節就做月餅賣給官兵,像是王金輝 、謝秋臨 他們,都很會做這些蛋糕、糕餅類的,不過林達三 被圍牆壓死之後我就沒有在那邊種菜了。
獄中難 友 各 色 各 樣
後來回台灣在仁教所,除了上課之外,才又種菜,跟曹鎮寶,一個不知道怎麼也牽連到政治案件的小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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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金木︵一九二七 — ︶,台南縣人,總爺糖廠機關助手,涉﹁台灣省工委會台南縣麻豆支部謝瑞仁等叛亂案﹂,一九五 ○ 年八月九日以﹁意 圖以非法之方法顛覆政府而著手實行﹂罪名,處無期徒刑。 孫鳴康︵一九三一 — ︶,福建省連江縣人,國防部第二廳少尉情報官,涉﹁孫鳴康叛亂案﹂,一九五八年以﹁意圖以非法之方法顛覆政府而 著手實行﹂罪名,處無期徒刑。 王金輝︵一九二九 — ︶,台南縣人,總爺糖廠製糖工,涉﹁台灣省工委會台南縣麻豆支部謝瑞仁等叛亂案﹂,一九五 ○ 年八月九日以﹁意圖 以非法之方法顛覆政府而著手實行﹂罪名,處無期徒刑。 謝秋臨︵一九二四 — ︶,台中縣人,大肚鄉公所戶籍員,涉﹁台中地區工委會張伯哲等人叛亂案﹂,一九五 ○ 年十月十二日以﹁意圖以非法 之方法顛覆政府而著手實行﹂罪名,處無期徒刑。 林達三︵一九二八 — ︶,台中市人,藥商,涉﹁台灣民主自治同盟中部武裝組織王再龔案﹂,一九五 ○ 年十月三日以﹁參加叛亂之組織﹂, 處無期徒刑。囚於綠島綠洲山莊期間遇颱風,擔任外役的林達三被倒塌的圍牆壓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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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星戈
都有絕食,一天到晚絕食,一點小事情、動不動就絕
氓 , 他 嘴 巴 有 缺 口 、 是 兔 唇 。 我 們 一 起 種 菜 也 賺 了 不 少 錢 , 離 開 看 守 所 的 時 候 我 身 上 還 有 七 、八 千 塊 錢 , 也還不錯。在綠島,像是吳榮元、蔡俊軍 17
邱清泰、朱煒煌 。我跟鍾謙順非常熟,他去巴西之後還連絡我,叫我乾脆跟他去巴西,他跟他兒子在巴西
太髒了,就改到八卦樓中央那一塊管理員的位置,一個一個叫出去理髮,因為理髮的人手不多,有鍾謙順、
在綠洲山莊理髮的情況和景美類似,一開始是在押房門外面那一塊地就直接理,但是後來實在人太多、
有時候碰到我還叫我一聲﹁老師﹂。
中永和那邊,結婚時我還有去,他在綠島跟我學了一陣子的英文,有些不懂的就會跟我請教,像黃華也是,
食,跟施明德一樣,都是很會絕食的人,張星戈還差點就掛了。張星戈現在好像是世新大學的英文講師,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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弄了一個非常大的農場。很多人我名字記不得了,但是可能看到名字就可以記起來,基本上泰源事件以後送
到綠島的那批人,一直到我離開,這段時間內大部分的人我都認識。王幸男我也都認識,他在綠島的時候叫
他妹妹帶了這麼厚的,一套十幾本的︽羅馬帝國衰亡史︾︵ The History of the Decline and Fall of the Roman
︶,整套都是英文的,精裝本。然後他帶了一本字典給我:﹁拜託,這個給我翻成中文。﹂我沒學過 Empire
中文,哪有能力翻譯!後來那套書我大概看了一半,看到沒有時間了,要被送回台灣時就沒有帶回來,送給 別的犯人。
,二
二林永生,二 ○
,二 20
○
四那名字我不記得了, ○
八是一個老師,個子矮矮的,不太認識,二 ○
三好像是陳永福 ○ 六是李荊蓀,後來死掉了,二 ○
一黃正雄 ○ ,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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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綠島總共關了九年,那麼長的一段時間,差不多有三年多都在第四區第六房,那一房最多有十個 七號,二 ○
五好像是簡永松 ○
人,我是二 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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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鄭合材,二一
是曹英梅。另外就是楊碧川,瘦瘦小小的,很不修邊幅,頭髮長長的,講話也是很激動, ○
他比我晚進來,但是也比我早走,不過回來這麼多年我沒有再碰過他了,聽說他也不是很得意,但是藝術家 的風範就是隨便怎麼都好。
在房間內大家相處三年,有獨有統,他們努力爭取刑法一百條的問題,因為只要是軍事判決都無法上
訴,取消的話才有機會,解嚴時﹁懲治叛亂條例﹂中這一條特別留下來,因為怕很多人上訴,到時候國家賠
不完。蔣介石過世第一次減刑,那時我們加起來應該還有一百多人,減完後剩下差不多一半,因為我們煮飯
的,要煮多少、挑多少進去都會知道大概的人數。之後,蔣經國又減刑,剩下的人又更少了,到我走之後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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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幾個了。剩下的都是沒機會減刑的,像我們這種,最後只剩像是麻豆案他們那批,紅色的、無期徒刑的
蔡俊軍︵一九四八 — ︶,福建省仙遊縣人,成功大學學生,涉﹁成大共產黨案﹂︵蔡俊軍等陰謀組織叛亂集團案︶,一九七三年二月廿 八日 以﹁意圖以非法之方法顛覆政府而著手實行﹂處無期徒刑。另未受允准持有軍用子彈,而無正當理由,處有期徒刑一年,執行無期徒刑。 張星戈︵一九四九 — ︶,廣東省惠陽縣人,涉﹁成大共產黨案﹂︵蔡俊軍等陰謀組織叛亂集團案︶,一九七三年二月廿八日以﹁陰謀以非法 之方法顛覆政府﹂處有期徒刑十五年。 朱煒煌︵一九二八 — ︶,新竹縣人,台灣工礦公司新竹紡織廠工人,涉﹁工礦公司新竹紡織廠案王如梁等叛亂案﹂,一九五二年三月一日以 ﹁意圖以非法之方法顛覆政府而著手實行﹂罪名,處無期徒刑。 黃正雄︵一九四四 ︶ 年一月處有期徒刑六年。 —,台北縣人,編織工,涉﹁台灣大眾幸福黨案﹂,一九六七年十二月被逮捕,一九七 ○ 陳永福︵一九二七 — ︶,浙江省黃巖縣人,陸軍勤務連上士,涉﹁湖口兵變趙志華案﹂,一九六四年判無期徒刑。湖口裝甲兵司令部少將副 司令趙志華於台上號召軍事叛變,陳永福因響應而遭逮捕,此事件後稱為﹁湖 口兵變﹂。一九六四年判決,趙志華原判死刑,但因身分顯 要,蔣介石遲未簽准,直至一九七五年才真正判決確定,改為無期徒刑,陳永福刑期為十五年。 簡永松︵一九四七 — ︶,嘉義縣人,學生,涉﹁台灣人民民主聯合解放陣線王桂儒等案﹂,一九七 ○ 年九月八日以﹁預備以非法之方法顛覆 政府﹂罪名,處有期徒刑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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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大約十幾、二十人而已。 這幫人因為刑期很長,都在外役,所以
,
我們常在廚房一起做事,像是王金輝、謝秋 臨、朱煒煌、林書揚、陳水泉、王永富 幾乎都生活在一起,沒減到刑的那一陣子當 然自己心情不好,但其實更為他們難過,因 為至少我們的刑期有期,他們根本不知道什 麼時候可以離開,而且當時他們都已經從年 輕 坐 到 年 老 , 坐 了 二 、三 十 年 的 牢 了 。 這 些 人我們出獄後還常在一起,後來爭取補償的 遊行我們也都一起參加,但是最近這些人都 慢慢凋零了。
刑期服滿 ﹁牽手﹂回鄉探親
二條一判十二年的真的不多,減刑條文裡面有規定:﹁凡是參加共產黨而著手實行的人不宜納入減刑條
例。﹂我們剛好就是紅色的、達到著手實行程度的,都不能減刑,我就是被這個條例綁住,兩蔣死掉、兩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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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八五年回馬來西亞探視母親。(陳欽生先生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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減刑我都沒減到,一九七一年被捕,一直關到一九八三年,整整十二年。
當時抱著好大的期望,要是十二年減三分之一,就可以提早四年回去,多好。如果你不是紅色的,就可 以減刑,像是蔡俊軍他們就有減到,在綠洲像我們這種沒減到的其實不多,大概幾十個。
當時甚至有個將軍到綠洲山莊來找過我們,跟我們聊過天,我那時在圖書館服務,他跟我講,減刑了, 你很快就可以回去了,講了一些有的沒的,結果後來根本沒有這麼回事。
僑生牽涉軍事審判條例的也不可以上訴,我問過了,如果可以的話,我一定會去打。後來我第一次回馬
來西亞時,馬來西亞政府或者我案子裡的證人,都說:﹁你如果打官司,國家絕對支持你。﹂因為完全沒有 這麼一回事嘛!
我一到馬來西亞,海關就知道了,把我請到移民局去:﹁請放心,不是要抓人,是想了解你的情形。﹂
我護照上的名字跟來台灣時用的名字完全一樣,馬來西亞的移民官還說:﹁你要馬來西亞護照,今天我就發
給你,你要不要?﹂我說不行,因為那時候我還帶著我後來的太太,不能丟下她一個人自己回台灣,於是我
沒有同意,還是先回來台灣。其實台灣目前也都不錯,我的事業、生活習慣都在台灣,就沒有再回馬來西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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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本來一直想過幾年就回馬來西亞,結果就住到現在還沒回去,我今年六十二歲了,還有馬來西亞籍。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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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己放棄了馬來西亞籍,但是國家還沒放棄,在他們的檔案裡面我還是馬來西亞人。
王永富︵一九二七 — ︶,台中縣人,泥水匠,涉﹁台中地區工委會張伯哲等人叛亂案﹂,一九五 ○ 年十月十二日以﹁意圖以非法之方法顛覆 政府而著手實行﹂罪名,處無期徒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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仁教所規律生活中的小插曲
民 國 七 十 年 ︵ 一 九 八 一 年 ︶ 秋 天 的 時 候 從 綠 島 送 到 仁 教 所 , 一 起 的 人 不 多 , 七 、八 個 而 已 。 生 教 所 一 班
一 百 多 人 , 一 、二 、三 班 在 進 門 的 右 後 方 , 第 四 班 是 女 生 班 , 主 要 在 上 午 上 課 , 在 進 門 的 左 方 , 進 門 有 一 個 平房、一個花圃、一個醫務所。
在我去之前有段時間開放男女生一起上課,沒什麼特別的,就上一些政治課。裡面也開修車廠,讓你學
習。這裡生活非常單純,早上上課,下午活動。圖書館只有女生那邊有,因為我們男生活動範圍比較大,包
括 園 藝 、 汽 車 修 護 、 種 菜 、 煮 飯 , 女 生 的 飯 也 是 我 們 提 供 的 , 一 、二 、三 班 每 三 個 月 要 輪 一 次 伙 委 , 然 後 送
給女生班,所以後來才發生林樹枝跟阿牛︵牛秀琴︶爬牆出去的事件。我們那時候氣他氣得要死,都是你們 這些人害我們不能跟女生見面!
原本我對葉島蕾 印象非常的好,我在綠島就聽說過生教所女生班有一個很漂亮的妹妹,叫做葉島蕾,
想說去了生教所就可以跟她一起上課,好生嚮往。結果我去的那天開始,見不到她,不能跟女生一起上課,
後來她跟蔡俊軍結婚了。唉呀,所以我上課的意念就沒有那麼強了。唯一可以見面的時刻就是軍訓課,我們
在這一邊的排球、籃球場,她們在那一邊的球場,可以遠遠的看到。當時遠遠看到她,覺得圓圓的臉,身材
小小的,蠻可愛的。葉島蕾出獄的時候我已經出獄,也結婚了,她要做生意,不知道怎麼找到我的,當時我
已經在做電腦業,就開車帶她去台南等地的電腦工廠,後來我還跟葉島蕾說:﹁我對你印象非常的好,可是
我已經結婚了。﹂還是有表白,但是都規規矩矩的,也不敢怎麼樣,帶她去工廠之後就送她回去,當時她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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住在仁愛辦公大樓那附近的教會。 我想就算我沒結婚我也不會多想,因為我本來就不是想結婚的人,是碰到我太太才這樣。
出獄後無身分證件 難以生存 國民黨政府很可惡,我民國七十二年︵一九八三 年︶出獄,整整三年不發給我身分證,也不讓我回馬來 西亞。申請到加拿大的難民移民也不讓我去,等於讓我 在台灣自生自滅,我的兄弟姊妹也幫不了我。 我甚至跟警總的人說我可以簽切結書,你知道他們 怎麼說嗎?﹁切結書有什麼用?我們調查局的切結書那 麼多,我們又不相識,你的切結書有什麼用?﹂後來 陳水祥比較有辦法,他民國七十二年出獄,七十三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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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八四年︶他的家人就拿到假的泰國護照,來台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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帶他回去。我一直到民國七十五年︵一九八六年︶政府
葉島蕾︵一九五一 ︶ —,台南市人,涉﹁葉島蕾叛亂案﹂,一九八一年處有期徒刑十四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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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綠島人權紀念碑前留念。(陳欽生先生提供)
才給我身分證,還要我提供證據,以前的華僑證等等證明都沒有了,我好不容易到成大找到僑生肄業證明 書,便用這張證明書去申請身分證。
民國七十六年︵一九八七年︶拿到台灣護照,那時才剛解嚴,我一拿到護照我就帶著女友,就是現在的
太太回去馬來西亞,也因為帶著女朋友,才又回到台灣,不能丟下她叫她自己回來啊,其實留在台灣也不錯 啦,也只能這樣想,你還能怎麼辦?
一 ○
年︶一月我也第一次回到景美,那時候很緊張,是 ○
我這次回綠島也去看了那間會客室,改了好多。唉,這次回去勾起很多恐怖的回憶。其實在綠島算 好,恐怖是在審判那段期間。民國九十九年︵二
︵林世煜︶講到應該把我的經驗告訴年輕的人,讓他們傳承下去,讓他們知道以前的社會背景是怎 Michael
麼樣,即使沒做什麼事情也可能會被抓去關,甚至被槍斃,這些經驗傳承下來,讓他們知道台灣社會是怎麼 演變過來的。
他 講 了 這 席 話 , 鼓 勵 我 應 該 出 面 , 因 為 像 我 們 這 批 人 已 經 一 個 個 地 凋 零 了 , 像 我 還 算 年輕 的 , 應 該 承 接
起來。到我們這一輩都凋零了,歷史就斷了,無論如何,要把過去的經驗,過去所受的痛苦,告訴年輕的
人。在這種狀況之下我才說好,試試看。因為我已經試圖要把它忘掉了,我幾乎不再提起這方面的事情,把
自己所有的東西都封存起來,根本不再看那些資料,很多基金會的活動我都不去參與,有些資料寄來我就燒 掉、丟掉。
回來之後三年得不到答案,我也不能回應,三年後才拿到身分證時,我就覺得這社會欠我太多了,到哪
裡去都得不到答案。我曾經去找過很多的單位,都得不到回應,既然這個社會對我這麼無情,乾脆封存我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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己。以前的事情我不再談了,因為每次提到這些事情、想到這些事情就一身冷汗,乾脆不要再想,好好的生 活下去,看自己有沒有再重新出發的一天。
我卅三歲出獄,至今事情都已經過了廿五、六年了,想到在審問美新處爆炸案的那兩、三個禮拜,都還會
發抖,真的很恐怖。一直到可以申請補償,我才稍微有接觸這些事情,但是錢領到之後我也不再過問。
生活無以為繼 借住各獄友家 送報開始新生活
我曾經有過不好的念頭,出獄後,我曾想在走投無路的時候要把判我刑的法官殺掉,我在台灣沒親沒
戚,還去打聽到哪裡可以買那些東西,又去打聽法官住在哪裡,得知他們住在新店的國代住宅區,我還曾去
那裡繞了好幾圈,看看有沒有辦法碰到那些人。有個朋友就跟我說:﹁沒有意義啦,過去就過去了,就算你
﹂我曾有這麼激動過。
把他們殺了,對你也沒什麼好處,倒不如讓他們自己反省,他們可能活得還不如你。他們做了這麼多的虧心 事,搞不好活得比你痛苦,把他們殺了,對你有什麼好處?你自己說嘛
沒有身分證的人是很難生存下去的,我出獄後警總不給我身分證,也不把我驅逐出境,除了每個月給我
三千塊之外,也不讓我工作,我不能回去馬來西亞,又沒地方住,每個月到博愛路的警總去領三千元,能生 活嗎?三千塊連吃都不夠了,怎麼租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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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三年裡我只好在這個難友家裡住兩天,那個難友家裡住兩天,早上吃一個五塊錢的饅頭,中午吃滷
肉飯七塊,一天花十塊錢左右,加上警總不斷騷擾,每換一次住所都要跟管區報備,我只能靠著難友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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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是施佛欽、吳秉衡 、王夢遠 、徐瑛 、蕭振文 、周 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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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人幫忙。周順吉的媽媽對我非常好,非常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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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住過,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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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外就是孫鳴康、高
派傳單。當時訂一份報紙每個月九十塊,我們跟買報紙的人收九十五塊,報社拿五十塊,派工的人拿十五
那時很苦,我們也不敢講什麼 ,我出獄後沒工作,就去送報紙,因為送報紙不用身分證,也去套海報、
做了。沒有身分證那三年,我有很長一段時間住在他們家,我和他們很熟,非常熟。
東西。﹂對我非常好,後來是因為我改吃素,才告訴她不要
一定做一大堆肉粽、蹄膀,然後打電話給我說:﹁過來,拿
很好的,以前我還沒吃素的時候,每年的過年、三大節,她
蕭振文的太太余素貞我在仁教所的時候還不認識,她人
面認識的人過活。
子到處去,我當時沒有落得去當遊民,都是靠這些在牢裡
波,這裡去一下、那裡去一下,住三天、住兩個月,這樣
垮下來了!還有成大案的鍾俊隆
睡覺老鼠、蟑螂一大堆,還漏水,走動用力一點搞不好就
個閣樓又髒又小,我們就把閣樓一人清出一個角落,晚上
著的。那時候好多人住在他們家,像是賴在
還綁著小腳,跟我說沒地方就去他們家住,反正閣樓是空
順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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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周順吉的貿易公司上班。(陳欽生先生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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塊,三十塊是我們的工錢。那時候海報好多,套都套不完,套海報一百份好像有三十還五十塊,所以當時甚 至有大學生寧可去送報,也不去工作,光是送報一個月就有十幾、二十萬的收入。
我廿一歲入獄,卅三歲釋放,人生最好的一段時光就沒了,當初回馬來西亞時如果沒帶著女友,我可能
就不回台灣了,反正我在台灣什麼也沒有。在監獄裡什麼書都看了,哲學、宗教、文學的,也看了很多醫學
方面的書,沒有宗教信仰,也沒有讀政治方面的書。以前我們馬來西亞僑生中文都很差的,從簡單的書看
起,到後來我的中文造詣比其他人還好,你想想看,兩年多讀一萬本書,一天要讀多少啊,加上我又學過速
讀,所以很快。當時很茫然,過一天是一天,也不知道將來要做什麼,唯一的念頭是:﹁我身體要健康。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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充實自己。﹂
吳秉衡︵一九二八 ︶ —,江蘇省灌雲縣人,陸軍上士,涉﹁陸軍吳秉衡為匪宣傳案﹂,一九七六年處有期徒刑七年。 王夢遠︵一九三二 — ︶,吉林省伊通縣人,涉﹁王夢遠匪諜案﹂,一九六一年八月五日以﹁意圖以非法之方法顛覆政府而著手實行﹂罪名, 處無期徒刑。 徐瑛︵一九三 ○— ︶,廣東省蕉嶺縣人,非洲模里斯中央日報社總編輯,涉﹁徐瑛叛亂案﹂,一九六八年七月十九日以﹁意圖以非法之方法 顛覆政府而著手行﹂罪名,處有期徒刑十五年。 蕭振文︵一九二五 — ︶,江西省永新縣人,一九四九年以預備軍官身分來台,涉﹁世界書局案﹂,一九六六年三月被逮捕,一九六九年以 ﹁意圖以非法之方法顛覆政府而著手實行﹂判無期徒刑,後因蔣介石去世獲得減刑,出獄後與余素貞結婚。 周順吉︵一九四九 ︶ —,福建省安溪縣人,涉﹁統一中國促進委員會案周順吉等案﹂,一九七一年處無期徒刑。 賴在︵一九四八 — ︶,嘉義縣人,陸軍一等兵,在泰源監獄擔任衛兵勤務,涉﹁泰源事件案﹂,一九七 ○ 年五月五日以﹁參加叛亂組織﹂處 無期徒刑。一九七五年七月十四日依﹁中華民國六十四年罪犯減刑條例﹂減處有期徒刑十五年。 鍾俊隆︵一九四九 — ︶,桃園縣人,成功大學學生,涉﹁成大共產黨案﹂︵蔡俊軍等陰謀組織叛亂集團案︶,一九七三年二月廿八日以﹁意 圖以非法之方法顛覆政府而著手實行﹂罪名,處有期徒刑十五年。一九七五年七月十四日依中華民國六十四年罪犯減刑條例減處有期徒刑十 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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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我也拚命的學煮菜,其他的出去再打算吧,只是之 後沒有派上用場,還是憑藉我自己的英文能力,周順吉的媽 媽介紹我去貿易公司做外銷業務,現在退休了。
與太太因難友而相識 我跟我太太認識是因為有一個叫做吳秉衡的人,他是大 陸的老兵,一個士官長,為了替一個充員兵扛責任入獄。 那個充員兵在廁所上寫了一句話:﹁此路不通,去見毛澤 東。﹂吳秉衡是充員兵的班長,就把這件事情扛了起來,說 是他寫的,就這樣被判刑七年。我跟他一起在廚房做外役, 所以很熟,我們差不多時間出獄,他出獄後胃出血去亞東醫
院開刀,開完刀沒地方住,住在一個朋友家,就是我的老丈人家違建加蓋的頂樓裡面。我當時去照顧他一、
兩個月,等他痊癒了就分開,他的補償金,我幫他申請到了,兩百多萬,可是他沒有那個命,錢還沒去領他 就走了,退給基金會。
在當時我就認識了我老丈人的幾個小孩,也替他們補習,我太太當時讀四海工專,我們很談得來,就認
識了。其實那時我想都不敢想,因為常常餓得沒飯吃,才去她家坐一坐,吃完晚飯才走,還有一陣子也住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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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八三年母親來台探視,攝於丈人家樓下。由左至右分別是陳欽 生之母、陳欽生、吳秉衡、陳欽生岳母。(陳欽生先生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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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會知道,我再怎麼講,你們都不會知道的。加上出獄後沒有身分證那三年,等於小牢十二年、大牢三年,
十五年的時間就這樣白白浪費了,真的很氣、很氣。大難不死,我現在的生活,一個人從沒有到有,過得也
還可以,沒有負債,只要不想過去,都很平靜。尤其現在又加入慈濟,反正說人生無常呀,什麼時候會走也 不知道,不如快快樂樂過一天。
陳欽生先生訪談紀錄 時間:二 ○ 一 ○ 年八月九日 地點:台北縣土城市明德路陳宅 採訪:曹欽榮
時間:二 一 年十月廿六日 ○ ○ 地點:景美人權文化園區 採訪:曹欽榮 錄影:江國梁 記錄:曾咨翔、詹亞訓 校對:詹亞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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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我意識強 現實逼迫報考軍校
我是屏東東港人,小時候就聽父母說二二八的事,對我影響很大,到國小時,有同學的父母晚上被捉
走,捉到哪也不知道。我爸爸很早就過世了,小時候我們兄弟要靠自己,長輩常說:﹁唐山人不可靠,要靠
自己。﹂所以現在有人問我是哪裡人,我說︰﹁我是三地門的人,我祖先就是三地門酋長,我阿公不想做,
跑到平地生下我父親。﹂其實就是胡說,我就是台灣人,不是你們所說從大陸來的,你若跟我說祖先從大陸
來我也不信呀!因為我不知道大陸祖籍在哪,我在台灣生長,為什麼要去追?那對我有什麼好處?沒好處去
追什麼?本來就是自我意識,我在說這些時,我哥哥在旁邊竊笑,我死也不承認我是從中國來的,台灣長大 的人,幾代都在台灣了,還要考慮自己從哪裡來的?
我一向對國民黨政府沒什麼好感,從小就和他們對抗到大,讀書也被退學、也打架,得罪了教官,不然
也不用讀軍校。我性格就有那些因子了,也是因為我哥哥在從事反抗的事,他的一些朋友都在寫反動文章。
都是有意在進行的,那時也沒考慮自己會生會死,因為生活也不好過,對不對?我說實在的,我當軍法官一
。
個月領幾百元,所有錢都寄回家裡,自己沒留半毛錢,所以說,要生要死也不要緊,我也沒娶妻,翻身就翻 身,翻不了身就
我高中就開始看反動文章,︽文星雜誌︾、︽自由中國︾半月刊什麼的啦,都是很特別的書。被抓到當
然不行,我們會偷看,那時牯嶺街有在賣,放假就去買一本來看。當然我不敢自己一個人看啦,高中同學都
有在看,偷偷的,不敢公開看。我讀軍校後,他們上大學在外面工作,調查局也抓得很緊,只剩下我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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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會讀軍校有兩個原因,第一個原因,家庭無法支持兩個小孩讀大學,我哥哥讀淡江文理學院,我就沒
辦法讀大學,經濟無法負擔。第二個原因,因為我哥哥有一個結拜兄弟,他是有錢人,後來讀東吳大學法律
系,我心想:﹁要讀就要讀法律。﹂所以我放棄大學考試去讀軍校,即使是軍校,我也要讀軍法學校。那時
有三軍官校、政工幹校,法律只有軍法學校,當時是獨立的,要高中畢業才能考。一樣要聯考,五院校聯
考,就是測量學校、理工學院、國防醫學院、軍法學校和財務學校,政工幹校排除在外,它們單獨招生。我
是民國五十二年︵一九六三年︶九月還是十月去台中車籠埔,接受入伍教育四個月,算是基本程序,之後就 分發到各學校,民國五十三年︵一九六四年︶一月回來景美上課。
我們是冬季班,第七屆的學生,民國五十七年︵一九六八年︶畢業,畢業時在景美考畢業考,考後遷往
復興岡,景美那邊交給軍法局及警備總部軍法處。在軍校第四年,學校一直叫我參加國民黨,我都不肯,直
到畢業前三個月,他們威脅我如果沒拿到黨證就要馬上開除,我想那一切不都白費了!那時就快要畢業,於
是我就答應入黨。我從沒去開會,﹁黨﹂長成怎樣也從來不知道。民國五十七年一月考試完,軍法官放榜,
大概三月回來實習,實習三個月,仁愛樓也蓋好開始關人了。我分發回來到警備總部軍法處,教室變法庭, 學校變成看守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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親眼目睹槍決 數日食不下嚥
軍法官實習時我曾經看過死刑執行,都在清晨五點,清晨三點半我們就被叫起床,說是槍決見習。從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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認死刑犯身分到押送往新店,東南西北,台北師管區、台中師管區、台南師管區、花蓮師管區的人都要在
場 , 我 們 四 個 實 習 法 官 也 都 在 場 。 情 況 大 概 就 是 , 宣 讀 那 個 死 刑 犯 二 條 一 , 判 匪 諜 罪 , 凌 晨 三 、四 點 叫 死 刑
犯起床,驗明正身,從押房拖出來到法庭,在法庭檢察官訊問,驗明正身,我們實習的人會在法庭出現,在
那裡觀摩。酒和麵包都放在死刑犯面前,吃或不吃都可以,問完之後就綁,五花大綁,綁到身體都不能動。
劊子手這時候就來了,押上車之後送到刑場 ―― 新店安坑。我們一路跟著,到達的時後,檢察官跟我們見習
的都在旁邊,外圍都有人站崗以及一個劊子手,那一次補了五槍人才死。打到他沒呼吸,檢查證明人已經斷
年︶ ○
氣了,我們才離開現場。這一段執行的人如果沒說,沒人會知道。我看過那一次之後,好幾天吃不下飯。
本土反骨性格 升遷受阻
民國五十七年︵一九六八年︶七月,我分配到桃園台北師管區當軍法官,民國五十九年︵一九七
六 、七 月 , 又 把 我 借 調 警 備 總 部 本 處當 代 理 書 記 官 。 我 那 時 是 中 尉 , 上 尉 一 直 升 不 上 去 , 雖 然 成 績 我 最 好 ,
但是我的資料不好,從小到大反對外省人、和他們吵鬧打架。我的不滿也可以說是父母種下的因子,我自己
親身的體驗也是這樣,他們那些中國人都占得到缺,只有我一個台灣人沒有缺,全警備總部就只有我一個, 我們那一屆的前後期都有占到缺。
在師管區時,只有一個外省人,其他三個都是台灣人,周啟同、蔡籐雄跟我是台灣人,另有一個劉衡慶
是外省人,他們變動很快,升遷也很快,我還是中尉時,他們都是上尉了,如果有人要提拔我,就被軍法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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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范明擋住。直到後來有一個藍組長,他升上來當組長,才調我幫忙。軍法處對我都很好,我就到軍法處暫
時代理書記官一段時間,在那裡,還是領軍法官的薪水,本俸三百六十元,還有一個軍法官加給,一個月領 七百二十元,代理書記官半年,然後又回到師管區。
因案牽連身陷囹圄 政治凌駕法律
我是從台北師管區軍法室軍法官,調去警備總部軍法處,先代理書記官,之後因為有幾個案件,我把起
訴書、判決書拿出來,送給我一個朋友林順益,他再拿給魏廷朝。大概因為是一些重要的案件吧,因為魏廷
朝在民國五十九年︵一九七 ○ 年︶被抓,我的朋友和我哥哥都被牽連進去,連我也牽連,所以我變成是很特 殊的一個政治犯。
那時代理書記官半年,又回到師管區,沒兩個月就被﹁請﹂走了,他們說︰﹁處長要跟你說話。﹂藍組
長在車上跟我說:﹁唉!你怎會做這些工作?﹂我說:﹁什麼工作?﹂那實在很不光榮,說要抓我就好,騙
我說處長要跟我說話,根本不是,直接送我到保安處。藍組長很關心我,跟我去保安處,告訴我︰﹁不要煩
惱,不會對你怎樣,都有交待。﹂民國六十年︵一九七一年︶四月一日愚人節,他們把我﹁請﹂到警備總部
保安處,因為大家以前是同事,所以沒有動刑,說實在的,他們有交代會有疲勞轟炸,事先有提醒我。當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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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判一個人死刑或無罪,是上面打電話、下條子,不是經過他們對法律的見解決定的。所以當時反情報隊隊
長,我記得很清楚,他叫做陳輝嚴,他跟我說一句話:﹁小弟,今天談的是政治,不是法律。政治第一、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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律第二。﹂我說:﹁這麼講的話,把我送回去房舍裡面,不要出來問好了。中華民國憲法、法律早應該丟掉 了。﹂我沒辦法,把我打死也是這個樣子。
我跟他說法律依法論法,他就是要說政治,不談法律。因為他們用機密、叛亂都判不了我,遂說我和魏
廷朝一起,是一份子。他們也是聽上面的反應,其中有人也跟我說:﹁學弟,不好意思啦。﹂我的情況是沒
有 實 際 的 證 據 在 他 們 手 上 , 他 們 直 接 把 我 關 到 臥 龍 街 , 關 了 五 、六 個 月 , 保 安 處 跟 我 說 沒 事 了 , 結 果 警 備 總
部反情報隊又把我請過去,關在警備總部裡面,就在現在地方法院前面,愛國西路跟博愛路交叉口那裡。我
真的被政治處理,到哪都自己一人關一間。在那裡關了兩個多月,才把我送來景美警備總部軍法處,韓延年
檢察官,審問一次而已,就把我起訴,他是我們自己的學長呀,也對我搖頭。法庭這裡,起訴後沒多久就審
判了,聶開國當審判長,隨便問一問,他問我對起訴書有什麼意見,我說:﹁我再說也沒有用,你說也沒有 用,對不對?﹂他說:﹁好,沒有答辯,定讞判決。﹂
那時來景美前,反情報隊隊長和保安處處長原本都保證沒有事,結果,上面不打算讓我走。判決在景美 這裡判,判決書在審判一段時間後送到押房給我,我看判決書才知道判五年。
我這個案子,抓了兩百多人,我哥哥他們都釋放了,其他皆有成案。起訴後就放人了,表示有人控制,
不能亂來的,之後剩我們十幾個,比較特殊的是我和洪武雄 。反情報隊隊長告訴我,本來我也在要釋放的
範圍內,但是上面一個命令說不能放,就沒放。其實抓了兩百多人都沒證據,那些反動文字,如何證明是他 們寫的?就是用一個咬一個的方式,我的朋友把我供出來,我才不得不承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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單獨囚禁險發狂 念書排解心中苦
他們把我單獨關一間房,我記得我那個房間很大間,跟別人不一樣,我剛開始一個人在這裡,會怕,發生
什麼事都不知道,可能是要讓我發瘋。因為沒人可說話,幸好我愛看書,裡面書不多,我很快就看完了。進來
差不多兩、三天,隔壁的人敲牆壁,一個年輕人,陳先生,二十幾歲,他自稱是紅色的︵共產黨︶被抓進來,
他敲我牆壁,我原先以為是瘋子,關到瘋了才敲牆。但是他叫我看牆壁,居然傳遞紙條過來,從那時開始,我
就開始寫紙條,他敲牆壁我就跟他說話,但是理念不通、路線不同,只是互相聊天遞紙條,看完都要立刻撕 掉,不然會來查房。
當時我在景美就是讀書、念書,把自己當成瘋子在這裡念。那時人少,我印象中記得我都是一個人放封,
會有一個人帶我下來讓我放封,時間到了就上去,中途會經過我們同排牢房,下來後在放封區,時間很短,只
有十五分鐘,不像綠島都是三十分鐘。因為我一個人一間,所以放封也只有我一個人,就在這邊走來走去,衛
兵在旁邊監視。差不多十四分鐘他就叫你進去,要想做什麼事情也沒辦法,就盡量享受,把這十五分鐘當成我
的天下。放封也不是天天有,雨天就不能出來,平均兩天放一次,一次十五分鐘。政治犯關在這裡也沒有比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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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別,反而特別嚴格,我覺得在這裡生活比綠島痛苦,至少綠島人比較多,我在這裡單獨一個,所以覺得關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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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裡會發瘋,因為沒人說話,我當時還在想︰﹁出去我還會說話嗎?﹂
洪武雄︵一九四二 — ︶,彰化縣人,台北市大安分局安全組警員,涉﹁洪武雄案﹂︵一九七一年二月間,彭明敏逃亡海外仍繼續從事台獨運 動,受命跟蹤謝聰敏,但隨即將跟蹤消息及機密告知謝聰敏︶,一九七一年以﹁包庇叛徒罪﹂罪名,處有期徒刑十二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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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房獄友說歷史 泰源事件留見證
在景美我待到民國六十一年︵一九七二年︶三月還是四月時送到綠島,在這之前,有兩個老人進來跟我
住,比較早進來的姓洪,後來又來一個姓鄭的,鄭先生書法寫得真好,不過他的名字我忘記了,洪先生跟我關
得比較久,有四個月,因為他是閩南人,跟我說台語,有洪先生進來我的日子過得輕鬆多了。他說二二八的故
事給我聽,因為他是負責接收台灣的,泉州人,所以他把陳儀如何治台?二二八怎麼發生?彭孟緝在高雄如何 打台灣人?這些歷史都告訴我。
二二八事件我小時候聽家人說,不太清楚,洪先生從阿婆的煙攤被推倒說起,到在台北市看到人被踹下水
溝的恐怖,都說給我聽。他歷史說完,就教我作詩,所以那段時期快樂多了。他說二二八事件的時候,因為他
會說台語,沒人當他是外省人,只要看到外省人,台灣人都過去打,因為外省人說話有口音。至於二二八打私 菸攤阿婆那個人,也有被關入監獄,以﹁為匪宣傳﹂判刑七年。
我們三個人關在一起的時間只有一個多月而已,之後就換房了。關到另一間,人又不同了,雖然是不同的
人,但和我在一起都是老人,關一週左右就走了,因為不讓你多想,他們就不停的調房,十幾個人一間。我覺
得奇怪,我本來是自己一人一間,為什麼一直調動,而且都不認識的人?以我的觀點,關在景美軍法處的應該
。那時我聽說,鄭正成是泰源事件僅存的一個人,我便問他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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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部都要過去綠島了吧。 去綠島的前一個晚上,我認識了鄭正成
源暴動是怎麼來的?他對於泰源事件的策畫、策動,沒說太多,他提到施明德也是策畫者之一啦,但是行動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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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他就退縮了。我又問他︰﹁你能不能說為什麼你們這個事件,只留你一個?﹂他說︰﹁他們留我下來當見
證。﹂他們那些人把罪都扛下來,都說不干鄭正成的事︰﹁他沒參加,是我們硬逼他走的。﹂所以鄭正成沒
死,最主要是他們幾位替他扛罪,要他當見證。那些人很有氣魄,年輕嘛,事先就說好的。鄭正成說他們都
承擔,所以他成為共犯,判十幾年,但是沒死。我說︰﹁你又多判好幾年。﹂他說︰﹁對啊,我知道啊。我 能出去還是沒出去都沒關係,最差也只是這樣而已,不會比現在更差了。﹂
綠島時期勤讀社會、哲學、思想史
從景美送往綠島時,那時我們是第一批到綠島的,綠洲山莊才剛剛建好,泰源的人先過去,台北看守所這
批人才過去。到綠島時差不多是早上九點多,到的時候才聽說那是新蓋的,坐卡車從大門進去,大家都蹲在廣
場,等待配房。分好房就進去了,我記得有呂國民、楊渭溪,我都叫他楊老,還有一個外省的,他共產主義意
識很強,住左營。另外就是賴先生和一個和尚,我們那間房七、八個人,在進去右手邊第一間,前面就是之後 的公共浴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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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的對面也有一間押房,通道左右邊都有,直到移到生教所前我都在那間,其他的政治犯,只要二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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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以上的都當外役,和我們關的地方不一樣。他們是泰源來的,關在一起,我們在左邊,他們在右邊。
鄭正成︵一九二八 — ︶,台北縣人,上等駕駛兵,涉蘇東啟案,一九六三年九月廿五日以﹁意圖以非法之方法顛覆政府而著手實行﹂罪名, 處有期徒刑十二年。一九七 年 ○涉﹁泰源監獄事件﹂,處有期徒刑十五年六個月。
2
我對綠島的印象是放封的時候可以跟大家在一起, 給了一點自由,大家可以互相聊天,在那裡算過得很快 樂,我們彼此會互相傳授像是太極拳,或者是運動,又 或者偷偷說悄悄話,不敢大放厥辭,一天一次,每次半 小時,最多四十分鐘。放封都在早上八點到九點開始, 我在綠島兩年,不會太熱或太冷,有海風。所有時間都 用在看書,在裡面看的比在外面還多,在裡面借書,像 是中國思想史、中國社會史、中國哲學史、西洋哲學 史、西洋政治思想史,差不多都精通。
減刑移送生教所 維持低調至釋放 從綠島離開,有減刑的問題,臭頭仔︵蔣介石︶死 後,我被移送到生教所。他死的那天,沒有動靜,都很 安靜,之後只提到有一部分人要送生教所,那些人是成
績好,要減刑的,原因當然是因為臭頭仔死。我那時關了四年,又回到生教所待九個月左右。那裡都在教三
民主義,像馬璧、丁迪,馬璧原本就是政工幹校教官、教務主任、教務長。我們那天要準備釋放,一定要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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保存在檔案管理局的公文有關於曾勝賢減刑的資料公文。 (國家人權博物館籌備處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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保證人,我和另一人沒有保證人,都是林敏生找人來保的,因為他是律師,我們在生教所處的不錯,他判感 化的,後來找他家人保我。
從綠州山莊到生教所,不少人,有一、兩百人喔,監獄少了不少人,只要是輕罪的都移到那去,像是判
六年、七年的差不多都移去,楊老關到快出來了,裡面最年輕的可能是陳信銘,他才高中就被抓了。陳信銘
曾出來選新莊市的市長還是鎮長,民進黨提名,和我同時到生教所,從綠島到生教所,跟我關不同地方,我
很不喜歡和他們分紅、白爭執,很不喜歡,說真的,我是身分特殊的人,他們不知道我這個人是真是假,所
以我也不愛發表任何言論。其實很簡單,若我是國民黨派去臥底的,我就不用那麼痛苦關在特別的押房。
遭跟監困擾多 不屈不撓闖出生天
剛出來時我去一間律師事務所當助理,調查局的常恐嚇律師,叫他不要雇用我,律師說︰﹁那是你家的
事,與我無關,我雇用就用了,他如果犯罪,自己負責。﹂那個人是黨外律師,范振星,原本我也不知道他
被恐嚇,直到有一次法官們在聊天時我在場,律師說:﹁你要進來都沒說你的身分?﹂我說︰﹁我說了身分
你一定不敢聘我。﹂我在那裡一段時間,和桃園法官也很熟,范律師和法官關係也很好,這件事情他叫我去 和法官談,我得知他被威脅後覺得這樣不行,感覺很不好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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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到恐嚇這件事後沒多久,我打電話給調查局的人,叫他們派人到我家跟我談,他們問我什麼事?我
說:﹁來就對了。不然叫跟蹤我的人跟我談也可以。﹂他們來了,我就說:﹁你們是什麼意思?要我再跟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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們拚一次嗎?我沒差呀,單身一個就不怕你們了,雖然現在娶了老婆,也有小孩,但是沒關係,他們可以自
己生活了,我太太、小孩不靠我生活,你們這樣四處阻擋做什麼?我告訴你,你回去跟你們主管說,我隨時
準備兩套內衣褲,必要的時候,再拚一次。你們跟監我,我已經很可憐了,還去我老闆那裡!﹂他們說: ﹁不會啦,以後不會。﹂
我在那間律師事務所差不多一年,他們跟監地點就在房子的前後,我出入的時候他們都一清二楚。
我太太在做會計,碰巧在台北,我初中的導師介紹我去台北一個朋友開的律師事務所,要我管理,那裡
面都是情報人員,事務所只是掩護,然後介紹了一個叫樊明新的人給我認識。我的老師也知道我的處境,因 此對我很好,既然我沒有工作,去那裡是最妥當的。
政府逼到我無法工作、生存,後來我自己出來做代書,需要律師執照,但是我沒有,之後有人介紹蕭顯
忠律師,他的牌就掛在我那裡,我當時在桃園,他沒地方掛牌,我借地址讓他掛牌,然後我做代書。我有案 子就給他,我們合作,最後再看要分幾成,到現在我們都還有聯絡。
巡邏箱 查戶口 跟監﹁保護﹂十七年
民國六十四年︵一九七五年︶我從土城出獄後,特務跟監跟得很煩,我當時在桃園買房子,一樓租人,
二樓我們夫妻自己住,小孩一個我們自己帶,一個我媽媽帶,晚上再帶回來。我的房客跟我說:﹁曾先生,
外面怎會有人往內看,我會怕!﹂我說:﹁不用怕,他們在保護我們。﹂一直到民國八十一年︵一九九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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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還來跟監,不管我搬到哪裡,旁邊就會有一個巡邏箱,所以有時候鄰居會問︰﹁你沒來的時候,警察都
不會來這巡邏,你來時為什麼警察都會來?﹂我說︰﹁第一、不會遭小偷。第二、我的安全你們都不用怕,
沒人敢動我,我是特殊人物,所以要派人來巡邏。﹂我是身歷其境的人,我的鄰居認為我在說笑,我說:
﹁不然你問住我們前面那個三線二星的。﹂我們附近還有一個二線的,樓上還有情報局的,我說︰﹁你問他 們,我是不是比他們重要!﹂
我 被 跟 監 時 , 永 和 住 的 三 十 戶 中 就 有 三 、四 戶 是 情 報 人 員 , 我 太 太 會 和 他 們 聊 天 , 我 一 回 家 就 不 和 鄰 居 來往,某天我突然發現:﹁奇怪,怎麼有巡邏箱?﹂而且發現他們都趁我不在家時來查戶口。
我太太也告訴我︰﹁突然來查戶口,怪怪的。﹂我有個朋友是安全局的台南專員,他是蕭天贊的外甥,
他來問我:﹁你家有人在跟監?﹂我說:﹁我是不知道啦,我家前面為我放了巡邏箱,常有人在那走來走
去 , 不 知 道 是 誰 。 ﹂ 結 果 他 跑 去 查 , 因 為 國 家 安 全 局專 員 可 以 查 , 他 也 去 問 他 的 姑 丈 蕭 天 贊 , 請 他 派 人 去
查,調卡片出來看︰﹁咦!?這個人怎麼還在跟監?還在﹃保護﹄中,這不對,應該撤掉。﹂所以他向安全 局長宋心濂報告,最後請法務部撤除,在那之後才撤掉我家這邊的巡邏箱。
被 跟 監 最 明 顯 的 就 是 民 進 黨 組 黨 那 天 , 有 四 、五 個 警 察 到 我 這 裡 , 看 我 在 不 在 , 有 沒 有 參 加 , 那 天 小 孩
參加運動會,我沒辦法走,遇到他們只好向他們說笑:﹁長官,我人在這裡,沒走,放心。﹂我也不知道民
進黨那天成立,所以我就問:﹁你來這幹嘛?﹂他說:﹁沒有啦,來走走。﹂﹁走什麼?﹂﹁你要出門?﹂
﹂我告訴他︰﹁那是你家的事。﹂很多這種類似的情形,有形無形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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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去哪?﹂﹁沒有啦,民進黨 讓你感覺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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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說:﹁啊!你說這
不只這樣,連中美斷交也要找我,叫派出所主管問我:﹁上面對你很重視,希望你有困難可以告訴他, 一定做得到。﹂我說:﹁這樣啊,我沒什麼困難,只缺四百萬,做生意沒錢投資
什麼瘋話。﹂我說:﹁不然你來做什麼?我告訴你我的困難,上面要幫嗎?我的困難就是這樣,沒其他的,
缺錢而已。﹂他罵我胡說八道,然後就走了。其實我是故意這樣說的。除此之外,桃園縣選縣長、發生中壢 事件也找我。
參與中國民眾黨創黨 終因理念不同分道揚鑣
我以前也跟中國民眾黨總裁王忠泉和謝奇他們一起共事過,他們要成立中國民眾黨,宣言什麼的都找我
寫,他們也會教我一些方法,告訴我寫的時候該怎麼寫,如果要抓人,就算報上我的名字,管區也不敢來,
因為那時候謝奇在,沒人敢動。中國民眾黨,說實話,那是個護身符,我要開罵就拿中國民眾黨當擋箭牌。
之後會離開中國民眾黨,是因為創黨之時我就說創黨後再走入街頭,反對中國國民黨和民進黨,走特別
的路,但是他們不敢呀!他們還要向國民黨拿錢,怎麼會反國民黨?到現在國民黨還給他們錢,民進黨執政 時沒得拿,但是選舉就有了。因為不走這路線所以我離開了,他們也沒辦法惹我。
王忠泉三個字大家都知道,他是湖南人,情報人員,但是很多事情他不敢小看我,因此他也不敢說我是
叛徒。我也是敢說敢做的人,他們如果說錯,我當場開罵,他也拿我沒辦法。我也會跟國民黨嗆,我不曾說 國民黨好話。我做事有我的目的,不會精神錯亂,也一點都不會矛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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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友堅貞守約 釋放後終結連理
在台北師管區有一個書記官,他是軍法學校比我晚一屆的,因為沒缺而當書記官,他認識我太太的一個同
學,是劉衡慶的小姨子。後來他不理我太太的那個同學,我太太替她拿東西來還,要我轉交,我們就認識了,
這是一個緣分。另有一次,我跟林順益一起住在牯嶺街,碰巧在艋舺遇到我太太,她問我住在哪裡,我跟她說
如果要找我可以到師管區,之後我們約在桃園見面,那時是民國五十七、八年︵一九六八、六九年︶左右。
民國六十年︵一九七一年︶我被抓走後她也去看過我,回到生教所時也有來看,一直等到我出獄,我問 她為什麼不嫁?她反問為什麼要嫁?她說她等我就好。
後 來 她 才 告 訴 我 , 我 民 國 六 十 年 被 抓 , 當 年 六 、七 月 被 送 回 反 情 報 隊 時 , 她 有 被 抓 去 問 訊 , 問 過 兩 次 ,
問了一整天,都在恐嚇她,問她是否知道我的工作?她回說:﹁不知道我在做什麼。﹂她上她的班,我上我 的班。
她 對 我 不 錯 , 民 國 五 、六 十 年 的 時 候 , 在 台 北 逢 年 過 節 外 地 人 是 沒 地 方 吃飯 的 , 她 都 會 買 泡 麵 來 給 我 或
煮給我吃。那時我丈人、丈母娘都不知道,直到我被抓進去。因為她在她阿姨那裡工作,我被抓時,警備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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部去找她,她阿姨、姨丈很害怕,就告訴她父母。知道時父母要阻擋也來不及了,我丈人也是很反對中國 人,所以說要等就等,出來半年後我們結婚。她就是要等,我不娶也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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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下一代 鐵漢也柔情
家裡有太太維持就好。她一直工作,剛開始是當工廠會計,我請她回家顧店,我在外面跑,她顧店,她
也支持我,我覺得我很幸福。有天有個朋友問我生活如何?我說:﹁沒有人像我這麼幸福的。﹂他問我太太
都不會抱怨嗎?她不會抱怨,支持我都來不及了。站在她的角度,為什麼她支持我,我也不知道,只有一段
﹂我
時間我打算再從事運動,她說:﹁不好啦,小孩都出生了。﹂那時小孩還在念國民小學。我本來在正字標記
做 得 好 好 的 , 三 餐 都 在 外 吃 , 和 那 些 同 事 常 喝 酒 , 可 是 小 孩 五 、六 年 級 時 說 : ﹁ 爸 爸 成 天 都 不 在 家
︵政治犯︶?﹂我說︰﹁沒
感覺到不對勁,才決定要回來做代書。我們那時住永和,我先到吳興街租屋,調查局也叫房東把我趕走,房 東起初說有房租可以收,幹嘛把人趕走?後來他問我:﹁曾先生,你真的是 錯。﹂他才告訴我有特務叫他把我趕走。
我 們 搬 來 台 北 時 已 經 有 三 個 小 孩 了 , 他 們 都 在 馬 偕 出 生 的 , 搬 到 永 和 時 , 小 孩 都 長 大 了 , 讀 國 民 小學
了,所以我們拍賣桃園的房子,買下永和的房子。我說我很幸福就是這樣,我沒賺到錢,但是我太太自己持
家,所以我說我很幸運。永和我們從民國七十六年︵一九八七年︶住到八十三年︵一九九四年︶,然後才搬
到現在住的地方。為什麼會搬家是因為那時候民進黨都在抗議,我女兒一個讀中山女中,一個讀延平中學,
晚上回到家都九點多了,因為民進黨包圍總統府,中正橋過不去。女兒說:﹁爸爸,外面都在遊行,我回家
都九點多了,肚子很餓。﹂我女兒很乖,也不會在外面吃,都回家吃,我才說這不是辦法,於是開始找房
子。孩子問我︰﹁民進黨為什麼要抗議、遊行?﹂我跟小孩們說:﹁要忍耐,這是對的,不是錯的事,造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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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姓的不便,不是他們要的,是這個政府
。﹂
松 江 路 的 房 子 買 貴 了 , 小 間 又 買 了 六 、七 百 萬 , 大 家 都 說 我 是 瘋 子 , 怎 麼 買 得 下 手 ? 怎 麼 買 不 下 去 , 我 買到松江路,早上沿途送兩個女兒上學,再送兒子到永和讀書。
我的思想與人不同,小孩要嫁是小孩的事,跟我有什麼關係?還要發帖子讓朋友送錢來給你花?習俗要
改的就要改,不要說祖先從哪來,古法是怎樣,我認為習俗都是自己設的,所以我兩個女兒都向她男友說,
去 公 證 結 婚 , 不 用 辦 有 的 沒 的 , 只 請 自 己 的 兄 弟 姊 妹 而 已 。 男 方 我 就 不 管 了 , 我 這 邊 三 、四 桌 就 很 多 了 , 不
是至親摯友一定沒有,我告訴他們,若我是錯的,講給我聽我錯在哪裡,我可以說明給他們聽。出去外面社 會,你兄我弟的,那是酒肉朋友,若要發帖子,一百桌也不夠。
尋求平反 月旦人事
出獄後要復職也不行、要退伍也不行,我要回復原職,他們就是不讓我回復。民進黨的立委卓榮泰,話
說得很好聽,也是虎頭蛇尾,我希望以軍官退伍,卓榮泰給我辦到最後,居然要以士兵退伍,我就說:﹁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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委員,有沒有搞錯?﹂他說不然聲請大法官解釋。大法官解釋是,如果我要退伍,要立法委員立法通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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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什麼解釋?這不是違憲的事嗎?大法官他們沒辦法,要立法院決定,這些大法官沒有用,應該解散。
民國九十二年釋字第五五五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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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找過陳勝宏,一樣沒有結果。我對民進黨最失望的是王世堅,叫我送了三次陳情書去,他三次都搞
丟,說我沒有送給他。我還找周柏雅問,他也說沒有,後來周柏雅送給立法委員徐國勇,徐國勇也看錯。到
後來是國民黨的立委陳學聖,他拍我肩膀跟我說:﹁大哥,一定負責到底,一定讓你軍官退伍。﹂可惜時候
太遲了,一直開協調會,可是改選他沒選上。但是說實在的,陳學聖他們有情,常打簡訊給我,告訴我他現 在在哪裡,以後一定幫忙,民進黨的都沒有,讓我很失望,看不下去。
我對魏廷朝評價很高,他真的是一個堅持者,敢和我們接觸、講話。他在桃園埔心的時候,我們那時剛
出來,沒人敢接觸,我們去找他也很歡迎,他對那些出獄難友,也希望大家能在一起,但受限於常有人監
視,被控制住,我們去,特務都知道,會來問︰﹁你跟誰見面?﹂我說:﹁我找誰跟你什麼關係,要懷疑隨 你懷疑。﹂
以我一個身在警備總部原本辦政治犯的人員,自己本身也受到這種迫害,你要相信嗎?證件我還留著,
有機會還要去申請,討回公道。對我產生很大困擾,今天我會這樣做,也是他們逼我的,當時陸軍軍法處處
長,要調我去東引占缺,他們不放人,今天才會這樣,如果當時到東引去占那個缺,警備總部這部戲就接不 到了,這算是命運,還是環境逼我?
爭取台灣獨立 須從理論與基層做起
民進黨會這麼慘,就是大家不體諒、不贊助,樹頭下想當老大,基層也不經營,我很後悔支持民進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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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扁被關這麼久,他們都無能為力。我對阿扁評價不錯,和他接觸時我知道他不是看錢看得很重的人,你說
他貪汙,我不相信,阿扁對他妻子,沒辦法,一生虧欠,不敢反抗。我說如果台灣要獨立,站在台獨立場宣
傳的這些人,一定要走出去,從小開始教。如果沒從基礎開始灌輸台灣觀念,不用多說,高唱台灣要獨立、 綠色的人,都在騙人,只是想當官而已,不是真的要為台灣的土地打拚。
有朋友說辜寬敏他們放棄身段,走下鄉,但是沒人聽,為什麼沒人聽?表示在民主奮鬥中,基層沒有經
營。一定要下鄉,從地方舉行各項活動,有心人應該要這樣,現在的人不是,有錢賺就好。少數人影響多數
人的方法就是走出去,有錢出錢、有力出力,各出自己力量,別靠民進黨,他們只是想當官而已。沒從基層
經營,不用想台灣會有獨立的一天。我日思夜想如何突破這一個問題,但是我沒錢,沒關係,宣傳車開著每
天放送,一區一區串連,找出有相同意志的人,才有辦法。像辜寬敏這樣喊沒有用,王獻極的台灣獨立國有
做出什麼嗎?建國黨有做出什麼?還不是大家在那裡爭著要當黨主席而已。這些人我都接觸過,黃昭堂、台
獨聯盟,出一張嘴,如果有能力為什麼不去做?像史明一樣,讓我很欽佩、讓人感動。只是他老了、沒辦法
了,要找年輕人繼承他?我想沒有。我希望,真真正正希望為台灣這塊土地打拚的人,自己拿出誠心,從基 層改革開始,別老想當市長、當立法委員,那都不是真正為台灣人爭取獨立自主的。
鼓舞年輕人一定有一套理論,台灣獨立有什麼好處?要說出理論,讓人感動,台灣現在有誰可以說出
這理論?理論很重要,讓底層跟上層的人去感受,讓有心的人去研究,不要每天談政治,那沒有用啦。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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套理論講出來,讓繼承的年輕人知道。大家都說自己是獨盟、建國、台獨,那沒意思,建國要建國什麼?
台獨要台獨什麼?沒理論、沒中心,人家怎麼信仰?有信仰才能形成力量,最重要的是這一點,中心的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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論。但是沒有人做呀!史明的︽台灣人四百年史︾也沒有理論出來,只有一個台灣民族主義,但是什麼叫
台灣民族主義?中心在哪裡?我也沒辦法,今天如果我有錢,在活動上就敢找大頭來,問黃昭堂,叫他說
給我聽,獨盟,獨什麼盟?找辜寬敏,死硬派堅持台灣獨立是在堅持什麼?理論說給我聽。根本沒有呀!
從沒聽他們跟我們說,台灣為什麼要獨立?如何突破這一點,這是最重要的,台灣如果沒有這種人,沒辦
法,永遠當別人的奴隸。孫中山建立中華民國也編一套三民主義出來騙人,台灣要建國,有一套憲法,也 要想一套主義出來呀!
曾勝賢先生訪談紀錄 時間:二 ○ 一 ○ 年八月三日 地點:台灣游藝會議室 採訪:曹欽榮 錄影:江國梁
時間:二 ○ 一 ○ 年十月十九日 地點:景美人權文化園區 採訪:曹欽榮 錄影:江國梁 記錄:曾咨翔 校對:詹亞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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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洋從軍去 父親一去不返 一九三四年我出生在台北萬華,我的父親叫作辛媽 故,以前在西園路開石碑店。前台北市參議會議長周延壽 家族的墓碑,就都是我父親做的。第二次世界大戰爆發第
四中隊,他們先 ○
二年︵一九四二年︶,我父親卅五歲,被日本政府徵調去 南洋當陸軍徵備員,從此一去不回。 父親所屬的部隊是特設建築勤務一
是借用台北女子師範學校作為訓練營,受訓幾個星期後, 就坐火車到高雄,從那裡出海到南洋。那時候是父親的一 位好朋友蔣先生,帶我去台北車站為父親送行,當天車站 人很多,我也見不到父親的面,火車啟動時,大家都高喊 著日語:﹁萬歲!萬歲!﹂
部隊﹂,看世界地圖,以 ××
年左右,新幾內亞又獨立為兩個國家,東 ○
父親到南洋之後,沒有寫信回來,只寄過一張明信片,上面寫的是﹁壕北 為是澳大利亞,結果聽回來的人說,才知道是新幾內亞。一九六
部為巴布亞紐幾內亞,西部為西巴布亞,二戰時我父親大概是在獨立後的西巴布亞那邊。我那時才國小二
年級,我母親癡癡地等,一直到二次大戰結束,隔了一年多,從活著回來的父親同袍口中,才得知父親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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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俊明父親去南洋前,家人特地拍攝照片讓其父帶在身邊,父親戰死後, 這張照片由軍中同袍帶回,送還給辛俊明。圖中由左至右分別是:辛俊明 的祖母、辛俊明本人、弟弟、妹妹與辛俊明的母親。(辛俊明先生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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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亡的消息。他們那個部隊有一千一百多個人,活著回來的只有兩百多人,父親的死亡日期是昭和十九年
︵一九四四年︶九月廿五日。他的部隊同袍有帶回我父親已經火化的兩隻姆指頭,還有他出征前家人給他的 相片,以及在部隊使用的印鑑、軍人保險單和郵政儲金。
父親在當軍伕的時候,每個月可領七十圓日幣的月俸,都是南署警察局的警察送到我們家裡,那時台北
警察署有分北署和南署,北署在現在寧夏路的第一分局,南署是在延平南路的總局那裡。除此之外,軍眷可
以優先配菜,米則是直接送到家裡來,這些配給都不用錢,所以我在很小的時候都沒吃到什麼苦,直到終戰 之後,什麼都沒有了。
二二八事件 車站親眼目睹
一九四七年,我小學畢業那年,發生﹁二二八事件﹂,我曾經在萬華車站親眼目睹有人在那裡打群架,
後來又聽人家說如果家裡有什麼資料,會被翻箱倒櫃,我母親就把父親的一些資料都燒掉了,留下的資料所
剩無幾。終戰之後沒多久,區公所曾經通知我們去申請登記賠償,結果不了了之。一九八七年,我們這些軍
﹂竟然說這筆錢他們已經賠過了。交流協會只發給我們弔慰金日幣兩百萬圓,當時折合台幣
伕遺屬接到日本交流協會通知,可申請弔慰金,但不給予賠償。當時我有聽到裡面的人說:﹁蔣介石自己說 要以德報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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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有三十幾萬,我們三個兄弟分一分,再拿一部分去整理父親的墓園。
拿到這筆弔慰金之後,日本政府也表示,包括軍人保險和軍郵都要賠償,當時的一圓賠兩百圓日幣,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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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那時的一圓幣值很大,要是現在的兩百圓日幣就沒什麼用處了。
很多項,大部分都是日幣
由於父親的大部分資料都被母親燒掉了,我只能勉強湊一湊,他們說沒關係,只要把父親的名字給他 們,結果他們查得一清二楚,裡面包括父親的日本帝國生命、軍郵、軍人保險
十幾圓或是幾十圓,最多一百多圓,他們逐條逐項列出來,要我核對看看。全部加起來沒多少,好像是日幣
一百多圓,兩百倍就是兩萬多日圓,換算當時的台幣是兩、三千元。二 ○○ 二年,我的一位日本朋友幫我寫 年︶十月十七日入祀。二 ○
七年三月廿七日我和我弟弟、妹妹三人有去 ○○
信給靖國神社事務所,請他們幫忙查資料,後來確定靖國神社有我父親的名單在那裡。 他是在昭和卅五年︵一九六 那裡祭拜我父親。
汽車廠當學徒 出師自行創業
我是雙園國小畢業,日本時代稱為堀江公學校,我在學校受了四年的日本教育,四年級時就開始躲空
襲,終戰時剛好要升五年級,已經沒有在念什麼書了。原本教日語的那些老師,晚 上都要去補習北京語,白
天再來教我們。我到六年級的時候,學校才有一些比較會教國語的老師,但那時我已經準備要畢業了,所以 我的ㄅㄆㄇ讀得不是很好,後來是自己看報紙,慢慢學起來的。
我的一生可以說是我自己打拚出來的,父親過世時我才小學四年級,虛歲十二,我在家排行老大,下面
還有一個小我五歲的弟弟,和一個小我七歲的妹妹。家裡過得很辛苦,我是勉強讀到小學畢業,在這段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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間,我曾經賣過枝仔冰,也和母親一起去工地拆過磚頭。我原本營養就不足,長得很瘦小,母親希望我去當
學徒,畢業隔三天,我就收拾起包袱,經由人家介紹,到重慶北路、華陰街口的汽車電機廠當學徒。我在那
裡待了六年,吃住都在老闆那裡,偶爾才把衣服拿回家洗,當中有一、兩年沒有領薪水,老闆只有每個月給 我幾塊錢理頭髮。
我學到技術之後,二十歲就自己出來做生意,當時也沒有什麼積蓄,有位同事的大哥幫了一些忙,但其
實做汽車電機這一行的,靠的是雙手,也不需要太多的本錢。一開始我是在景美租店面,但那個時代車子還
很少,那邊的生意做不太下去,差不多過了八個月,一九五五年底才又搬到台北市公園路,在那裡租了一間
四 、五 坪 的 木 造 違 建 屋 當 店 面 。 剛 去 的 時 候 , 那 一 帶 很 蕭 條 , 晚 上 都 沒 有 人 , 但 我 算 是 技 術 不 錯 , 於 是 生 意 漸漸好起來,開始賺錢之後,過一年多就以五萬多元把這個小店面買起來。
年代,我在公園路開店的時候,信陽街和南陽街的轉角處,有一間太平產物保險公司,現在好 ○
不認識朱子超 卻被牽連入獄 一九五
像已經搬到忠孝東路了,那裡有個職員叫做梁紹和 ,他很喜歡照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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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期的相機電池不像現在那麼方便,且耗電量又大,所以他經常會拿電池來我店裡充電,我因而和他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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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紹和︵一九二八 — 一九六五︶,山東省人,太平保險辦事員,涉﹁梁紹和等叛亂案﹂︵匪偽﹁社會部﹂派遣潛台間諜梁紹和等叛亂案︶, 一九六五年以﹁意圖以非法之方法顛覆政府而著手實行﹂罪名,判處死刑。一九六五年十月廿九日槍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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識。梁紹和人很好,講話很斯文。有一天他拿了一個三用電表放在我店裡,之後調查局來問我:﹁梁紹和
這個人你認不認識?﹂我說:﹁認識﹂,他們說:﹁他有沒有放一個三用電表在這裡?他們有案子在我們那
裡。﹂我心想,好像有喔,那是日本時代的三用電表,也已經沒什麼用了,所以我說:﹁那不能用了,東西
還在,你們拿回去。﹂他們說:﹁有就好。﹂然後就走掉了。我被抓之後,調查局的人也有問過我: ﹁梁
紹和這個人怎麼樣?﹂我說:﹁這個人很好啊!﹂結果他說:﹁我們以前的老同事也這麼說,那個人實在很 可惜。﹂我那時不知道梁紹和已經被槍斃了。
我是在一九七六年十一月四日早上七點多被調查局抓去,那年我四十二歲。那天來了很多人,他們到我
巷子裡的公寓找我,我自己下來開門,他們問我:﹁你是辛俊明嗎?﹂我說:﹁是。﹂他們說他們是調查局
的,要我跟他們一起走,就用一部黑轎車把我載走了。我心裡也在想,我又沒做什麼,去就去,怕什麼?他 們把我載到新店安坑國小對面的調查局招待所。
我被抓去的第一天,他們就一直審問我:﹁你知道你今天為什麼事情來嗎?﹂我說我不知道,他們說:
﹁這是政治問題。﹂我回說:﹁我哪有什麼政治問題?﹂他們說:﹁喔!﹂接著問我:﹁你認識朱子超 ?﹂
我說:﹁我不認識。﹂問我:﹁認不認識郁耕隆 ?﹂我說:﹁認識。﹂我只認識華茂公司的郁耕隆,他在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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裡當工友兼庶務,不過我和他們公司生意往來並不多。
郁耕隆和朱子超是同事,我被抓去之後,才知道是朱子超咬他進去的,至於朱子超到底犯了什麼罪?我
也不清楚,我入獄後問同案被抓的人,他們也不講,每個個案的情節也都不一樣。郁耕隆後來被判六年刑
期,我在景美看守所的時候,他已經在洗衣工廠當外役,我每次看到他就很生氣,很想揍他,他常來巴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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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我也不想理他。我聽說郁耕隆以前也開妓女戶,後來又在杭州南路開色情﹁摸摸茶﹂。
朱子超當時咬了很多人,包括他一位當英文老師的舅舅也被咬進去。我們這個案子被牽連的有十二個
是達時
等等,所以這些人都和華茂的職員認識。其中一個王效
,在三條通開鐘錶行。另有一個姓陳的,他是博愛路一間鐘錶行老闆的兒子。還有一位曾成金
因為華茂是貿易商,有進口手錶、汽車材料
人,本省人、外省人各占一半,這些人都是生意人。
輿
時候再通知你過來。﹂有一天他們打電話給他,約他時間見面,他一去就被抓去逼供了。
後來聽說是調查局,他又去問調查局,調查局的人跟他說:﹁也不是我們這裡,好啦!我們先去查查看,到
國,才去問當時審核管理入出境案件的警備總部,是什麼原因被限制出境?警總說不是他們限制他出境的。
鐘錶公司、時達飯店和雙獅牌磁磚的老闆,他和我同時被抓去,他因為經常要去香港,有一天發現出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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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外還有兩個做影片的澎湖人也被抓, 後來他們在洗衣工廠當外役,每個月都會去外面租影片回來, 有時還會請一位放映師進來放影片,我們那時候都是聚在籃球場看電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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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子超︵一九二六 — ︶,安徽省六安縣人,涉﹁朱子超案︵台灣省社會主義革命委員會︶﹂,一九七七年七月廿一日以﹁意圖以非法之方 法顛覆政府而著手實行﹂罪名,判刑十五年。 郁耕隆︵一九二九 ︶ —,浙江省分水縣人,涉﹁郁耕隆案︵朱子超之台灣省社會主義革命委員會相關︶﹂,判刑六年。 王效輿︵一九二一 — ︶,河北省東光縣人,涉﹁王效輿案︵朱子超之台灣省社會主義革命委員會相關︶﹂,一九七七年七月廿一日以﹁意 圖以非法之方法顛覆政府而著手實行﹂罪名,判刑十五年。 曾成金︵一九二五 — 一九九 ○ ︶,新竹縣人,達時貿易公司董事長,做進口手錶貿易,涉﹁曾成金案︵朱子超之台灣省社會主義革命委員 會相關︶﹂,判刑八年。 其中一個應為劉松雄︵一九三一 — ︶ , 澎 湖 縣 人 , 涉 ﹁ 劉 松 雄 案 ︵ 朱 子 超 之 台 灣 省社 會 主 義 革 命 委 員 會 相 關 ︶ ﹂ , 一 九 七 七 年 七 月 廿 一 日 以﹁意圖以非法之方法顛覆政府而著手實行﹂罪名,判刑十二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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華茂公司離我的店很近,在台北火車站對面,那時叫做中正路︵現在是忠孝西路︶,那時不分東、西 路,就這樣整條路一直通到松山車站,門牌有一千多號。
調查局刑求 日夜疲勞轟炸
調查局的人要我的自白書從民國四十幾年寫起,並且問我:﹁你知不知道﹃八二三砲戰﹄是哪一年?﹂
我說:﹁我哪記得?﹂他說:﹁我告訴你,是民國四十七年。﹂他們從早問到晚,問著問著就開始對我動手 動腳了。
晚上的時候,要我算算天花板有幾個孔?我說:﹁這麼多要怎麼算?﹂他說:﹁大概就好。﹂我回答:
﹁大概一百二十孔。﹂馬上一個巴掌就轟了過來:﹁什麼一百二十孔,是一百五十四孔!﹂,我說:﹁喔,
一百五十四孔。﹂一個巴掌又轟過來:﹁你又跟著我講!我說多少,你就說多少?﹂又問我:﹁你有沒有參
加共產黨?﹂我說:﹁哪裡有?﹂他說:﹁你有沒有去過日本?﹂我說:﹁有啊!﹂﹁有沒有去過香港?﹂
﹁有!去過一次而已。﹂當時台灣還沒有完全開放觀光,我在做遊艇的時候,船廠有給我一個業務主任的頭
銜,所以可以商務名義出國,我太太的妹妹嫁到日本,我去了一趟日本;香港是跟團去的,那時的旅遊團也
很少。接著他就說:﹁你去香港跟誰在一起?﹂我說:﹁我在香港又沒認識誰!﹂﹁我們聽說你去香港的時 候,江青有去機場接你,江青是毛澤東的愛人。﹂
我當時連江青這個名字也沒聽過。就這樣一直問到天亮,他們才用吉普車把我載到貴陽街的台北地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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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我下車的時候,已經八點多,開始有人在上班,因為在那附近,總統府、司法院、外交部有很多公務車
都是我修理的。有一個司機認出我來,還很好奇的問,我怎麼會來這裡?我要跟他們打招呼,馬上被調查員 制止:﹁不要跟他們講話!﹂
我那天根本就沒有去到法庭,而是在一間檔案室,裡面除了檔案 ,就只有擺一張桌椅而已,他們叫
我在那裡坐一下:﹁等一下檢察官來,你就老實講﹂,他們叫了一個像工友的老芋仔來問我話,就只有問
我三個問題,﹁你有沒有去過香港?﹂﹁有﹂;﹁有沒有去過日本?﹂﹁有﹂;﹁有沒有參加什麼會?﹂
﹁沒有﹂。然後他說:﹁調查局問你話,要好好跟他們合作。﹂就帶我出來了,結果調查員說:﹁檢察官
問好話了,要給你延長羈押三個月。﹂也沒說我的罪有多重,也沒拿羈押票給我看,接著就把我送去台北 土城看守所。
進去看守所之後,他們把我的衣褲都脫掉,皮帶也抽掉,換上那裡的衣服。那時土城看守所裡面有一棟
建築物是專門給調查局用的,門 口有一個電動鐵門,可以整個舉起來,讓車子開進去,裡面全是押房,犯人
睡一邊,調查員睡另外一邊,要問口供就直接在一個房間裡問,那房間是專門刑求用的,裡面還有專門給調 查員休息用的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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羈押看守所 逼供花招百出
我去土城看守所是禮拜五,他們讓我住在押房三天,禮拜一就把我帶到另外一個房間,十二個調查員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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齡都在三十幾歲左右,有外省人也有本省人,每次兩個人輪番刑求逼供,兩個鐘頭就換另外兩個人,每日廿
四小時輪流不停,從禮拜一問到禮拜六,都沒休息。他們恐嚇我說:﹁對面有一間就是專門在槍斃的,以後 你可能也會在那裡被槍斃。﹂
還用鉛筆夾我的手指頭,給我潑冷水,吹電風扇,那時是十一月,天氣已經很冷了,有時內褲都濕了,
很多很多,恐嚇我一大堆,
連尿都灑出來,他們就說,有味道,就要我脫掉,我脫掉之後,他們就說:﹁你再不承認,我就叫我們的女 同事來看。﹂還威脅說要給我坐冰塊、要把我的指甲掀起來、裡面灌辣椒粉 但有的沒有真的做。
他們說我是因為加入共產黨才被抓,我說:﹁我出生的時候是日本時代,中國有沒有中國共產黨,我也
不知道;我是現在才聽說有共產黨,現在我們和他們對立,要去哪裡參加共產黨?﹂他們不耐煩地說:﹁不
管啦!台獨也好!什麼都好啦!要不然你承認台獨也沒關係。﹂他們也要我咬人出來,寫出十個人的名字,
我 沒 有 辦 法 ,他 們 就 一 直 刑 求 我 , 他 們 說 我 若 不 配 合 , 會 被 刑 求 得 更 厲 害 , 我 說 要 從 何 承 認 起 ? 我 真 的 寫
不出來,他們看我寫的東西,可以用的就拿起來,沒有用的就撕毀丟掉,還罵說:﹁這寫什麼嘛!我看不
懂。﹂我真的寫不出來,要刑求就讓他們去用刑。但那十二個人當中,有一個外省人比較好,他說:﹁照理 我應該要把你刑求到講出來,但我不喜歡拳打腳踢,你有,就承認;沒有,我也沒辦法﹂。
禮拜天讓我回押房休息。第二個禮拜一,他們跟我說:﹁現在你有苦頭吃了!﹂他們把桌子都移開,換
另外一個方式,從晚上開始,他們還是有給我飯吃,但沒有水和湯,剛開始還勉強吃得下幾口,到後來就吃
不下去了。但是他們硬是塞給我吃,如果吃不下去,就把東西倒到馬桶裡沖掉,他說:﹁你不吃,不吃就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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掉。﹂我說:﹁你沒有給我水喝,我吃不下去。﹂他說水不能喝,飯裡面已經有百分之幾的水分。他們放了
一顆橘子在桌上,我問:﹁可以給我吃一點嗎?﹂他說:﹁你講出來,我就馬上叫A餐給你吃!﹂有時候他
們會故意問我:﹁要不要喝茶?﹂我說:﹁好﹂,他們就抓了一把鹽往我的嘴裡塞,因為又苦又澀,我吐在
地上,他們要我再用舌頭舔起來。還要我把全身脫光,在原地跑步,跑到身體的汗滴下來,還要自己算滴了
幾滴汗,要滴到十滴才能停下來,我那時已經頭暈,整個人快跪下來了,就隨便跟他們說:﹁有了,已經十
滴了﹂﹁我們看是還沒有,好啦!你說有就有﹂﹁會不會累?﹂接著就潑我冷水,總之花樣很多。
而調查局的種種刑罰,目的只是為了﹁殺雞儆猴﹂,讓我們體會到什麼叫作﹁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他們整天用五百燭光的探照燈照我,照到我後來都頭昏了,禮拜四就開始胡言亂語了,他們問我什麼,我全
都說:﹁有﹂,他們說:﹁你說有就好。﹂禮拜六他們看我已經很沒有精神,就讓我去洗個臉,我將水龍頭
的水一打開,水潑上來,就先趕快喝水,他們見狀狠狠地往我背後打下去說:﹁你不能這樣喝,這樣喝肚子
會鼓起來。﹂從禮拜一刑求到禮拜六,我回到押房之後,因為都沒有上廁所,我尿出來的尿,顏色很深,像
醬油一樣。同房的人問我說:﹁你怎麼出去一個禮拜都沒有回來?﹂我還沒回他的話,進來一看到桌上有橘
子,馬上說:﹁你趕快給我吃兩個橘子,我再買還給你。﹂他說:﹁不要緊,你儘管拿去吃。﹂
在那一個禮拜,因為口腔內沒有水分,無法講話還不打緊,嘴巴整個都黏起來了。同房的人說:﹁你怎
麼不承認,這種事情不承認,他們不會善罷干休的。﹂我說:﹁沒有的事,要我怎麼承認?怎麼寫?﹂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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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他們會給你暗示,你照他的意思講,要你怎麼寫,你就怎麼寫。﹂他說,他們充分配合的都沒有被刑
求。我後來被移送到景美看守所之後,問其他人才知道,那個人是惠安幫的,當時來自福建惠安的有很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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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抓去,大多是教育界的,不是老師就是小學校長,要不然就是教育局的人。
我在土城看守所待了兩個月,之後他們再把我送去安坑的招待所,又在那裡住了大概一個多月,後來聽
說那是調查局的招待所,專門在刑求政治犯的地方。那裡大大小小的調查員都在糟蹋人,曾經有﹁老芋仔﹂
班長帶我出來散步放封時,自己在那裡說:﹁這裡是花了好多錢蓋的。﹂押房是在地下室,我和另外一個公
路局的裴信心關在一起,他曾經當過公路局運輸處處長和保養廠廠長。他們每天讓我們出來刷牙、洗臉的時
間只有一分多鐘,之後就馬上叫我們回房間,衣服則是在押房的馬桶洗,邊踩沖洗桿邊洗。押房裡的燈光很
微弱,在那裡也是每天都在逼供,但已經沒有刑求了。他們說:﹁因為卡特當選美國總統了,有一些人權問
題,今天開始不會再刑求你了,你放心。﹂他們好言相勸要我認罪,我始終不承認,他們要我在自白書上咬 出三個人的名字,我也不肯寫。
﹂,他
後來他們要我寫一個陳文設,他以前也是華茂公司的一員,後來自己在南京西路開公司,專門辦理進口
貿易,他太太很有錢,是新竹人。他們叫我寫這個人的名字,我就寫:﹁我約他去新公園發傳單
們看了看說:﹁你這樣寫不行,這樣沒有結論,要從什麼時候認識這個人開始寫,沒有人、事、時、地、
物,一個案子怎麼成立?﹂我說:﹁沒有的事,你叫我怎麼寫?﹂他們就教我怎麼編情節,我也不願意。後
﹂我再也忍不住嚎啕大哭了起來。
來他們拿出我和孩子以及母親的合照問我:﹁你認識吧?你的四個孩子,在家裡都哭著要爸爸,你媽媽已經 病得很嚴重了
後來和家人面會時,我才知道,我被抓去之後,他們曾經到我的店裡、家裡翻箱倒櫃,連馬桶也拿東西下
去翻攪檢查,包括一些相片都帶走了。他說:﹁你母親已經剩半條命了。﹂我唯一最不放心的就是我母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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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她歷經丈夫去南洋當軍伕從此一去不回的打擊,她深怕我也會如此。我告訴他們,我擔心母親已經六、
七十歲了,會因為我而出事情,他竟然說:﹁你想要賄賂?﹂我問:﹁什麼是賄賂?﹂﹁就是送紅包啊!﹂我
說,我不是要賄賂,他說:﹁你如果要賄賂,看有沒有現金一百萬?﹂我說:﹁我哪有辦法? 我不就要賣房
子了!﹂他說:﹁你沒有一百萬,我們的獎金都比這還多。你知道我們這個案子,拿了多少獎金嗎?﹂
總之,一開始我都不承認,他們威脅我:﹁你如果好好和我們合作,我們就馬上放了你,讓你拍拍屁
股就可以回家,政治問題政治解決,否則永遠無法解決。﹂我沒辦法了,又想到同押房的人跟我說的那些
話,就照他們的意思寫,寫了一大疊的自白書。他們還要我寫,去美爾頓補習班補習的目的,是要去做﹁學
運﹂。我的學歷又不高,哪知道什麼是﹁學運﹂?他們還罵我說:﹁你的腦袋怎麼都轉不過來,比幼稚園
的小孩還沒用!﹂就這樣寫了又改,改了又寫。一直到我出獄之後 ,我才聽陳文設的弟弟說,他大哥沒被抓 去,當時花了不少錢。
開庭翻口供 軍法判處五年
他們第一次把我送來軍法處審問,之後又送回安坑,其實是去做﹁演練﹂,調查局的人還說:﹁你這次
表現還不錯。﹂後來就警告我說,他們會把我判五年,但日後在軍法處開庭時,不可以否認在調查局所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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口供,否則翻供的話,就要加重我的罪。我說:﹁五年那麼久,怎麼可以?一年我也受不了!﹂調查局的人
說:﹁你還在討價還價?一般﹃第五條﹄的刑期是十五年以上或是無期徒刑,把你改成五年,已經對你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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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辦法解決 FBI
的了。如果軍法處的檢察官不敢起訴你,或是法官敢判你無罪,連那兩個人我們都會抓來。我們調查局的權 有多大你知道嗎?我們調查局是﹃金字招牌﹄,怎麼可能讓你辛俊明拆了,美國聯邦調查局
的事情,都是我們在幫忙的,我們只對一個人負責,就像東廠一樣。﹂其實東廠是什麼?我也不知道,包括 罵我﹁滑頭﹂,我都聽不懂他們在說什麼。
因為受到調查局的威脅,一九七七年二月初移送軍法處那天,檢察官問我說:﹁你有參加共產黨嗎?﹂
我靜靜的答不出來,他說,不要緊,有或沒有都一樣,他們會再調查。我一句話都沒講,把頭動一動,檢察
官說:﹁有沒有?﹂書記官就說:﹁有喔!﹂我就被送回去了。過了一個禮拜,農曆年前,才正式把我移送 來軍法處景美看守所。
﹂許欽琨律師說:﹁如果是民國
我在訴訟期間,家裡幫我請了好幾個律師,其中一位許欽琨,以前也是軍法處出來的,調查局逼我寫自 白書時,要我寫﹁民國四十八年就加入共產黨﹂、﹁主要是梁紹和介紹
四十八年,法律追溯時效已經過了。﹂他們竟然說:﹁這個不算,加入共產黨的,叫做連續犯。﹂又說: ﹁梁紹和已經被槍斃,死無對證了,你們請律師也沒有用。﹂
我在軍法處出庭過兩次,一次是調查庭,一次是偵查庭,一開庭我就翻口供,我沒有做那些事,那是調
查局刑求的,不足採信。我提出申請要傳證人,也被庭上駁回:﹁沒有傳證人的必要。﹂我說要和郁耕隆對
質,軍法處也不安排,他們開庭只叫我的家人和律師去,但是卻不讓我出席,實際上根本沒機會對質。我的
家人說郁耕隆出來的時候,一直哭說,他只是跑腿的,並沒做什麼事,但是他不敢為我證明我沒參與。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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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五月時我拿到判決書,果然是判五年。以﹁懲治叛亂條例﹂的第五條﹁參加叛亂組織﹂的罪名起訴,一 審之後就送國防部覆判,覆判也駁回,駁回後我以我太太的名義提出抗告,同樣被駁回。
母親中風與家人營救的努力
我剛來到景美看守所時,是被關在押房,但已經可以開始借書和面會了。後來聽家人講,才知道他們一
﹂他們說:﹁你有什麼問
開始不知道我被哪個單位抓去,也不知去向,然後到處去打聽。我妹妹當國中老師,剛好學校安排參觀調查 局,她藉機會在那裡抗議說:﹁我哥哥被你們抓走了,現在人不知道在哪裡
題,可以寫在書面或寫信來。﹂她回家後先寫信,再帶母親去調查局問。因為我母親待在家裡整天擔心,會 胡思亂想,也吵著要去調查局。
調查員後來把那封信拿給我看,還說:﹁她寫得很好。﹂我只是一直在那裡邊看邊哭,自從他們告訴我
母親的狀況之後,我就成天用哭和他們周旋。那封信的內容大致是:﹁你有什麼困難說出來,母親歲數已經
那麼大了,成天在為你擔心,如果哪天想不開怎麼辦?﹂調查局的人跟她說:﹁他在做的事情妳們怎麼會知 道?這絕對是很機密的,如果讓妳們知道,他就不用做了。﹂我也只能無語問蒼天。
成天為我擔心的母親,甚至還到處求神問卜,曾經在艋舺龍山寺求得籤詩,好像有說什麼﹁瓜田李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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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類的。解籤的人雖然不清楚家人問的是哪種事,但也對家人說要忍耐,說起來也算有點準。
因為一直都無我的音訊,我妹妹半夜寫陳情信給立法委員,寫的時候還請教十幾個法律界朋友,但因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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擔心文字獄受到牽連,是對方以鉛筆寫,妹妹再工整地謄抄改寫、修正錯誤。由於壓力很大,她幾乎一夜白 髮,但後來還是沒有下文。
到了農曆十二月,母親在家坐在椅子上中風,送醫住院。後來持續就醫以後略為好轉,但已神智不清, 無法走路。
過年後開始可以會面時,全家人分批來看我。他們開車去停在圍牆旁,從一扇小鐵門進去,在門內憲兵
站崗處登記會客。他們說那個氣氛很緊張嚴肅,大人只在有需要時小聲說話,連平常活潑的小孩都可感受道 肅殺的氣氛,乖乖不敢亂跑,不敢講話。那段時期家人都受到很大的精神壓迫。
。
家人探監時先進入大樓中的等待室,可以會面時才進入小房間,隔著玻璃輪流通話。母親由妹婿揹進 來,看到我時感嘆說:我快要死了︵彷彿要死︶。我聽了就哭
景美先待押房四個月 後調派洗衣工廠
關在景美看守所的大部分是政治犯,但初期這裡的工廠人手不夠,也有從安坑軍人監獄調過來的一些軍
事犯。除此之外,也有一些是幹訓班的人,也有在郵局偷拆人家的信,偷走美國寄來的美金的。押區的押房 一間差不多關四、五個人,和我同房的人,有賣美鈔的,從事走私的卡車司機和漁船船長。
當時有一個政治案件和台南一貫道有關,裡面有一個叫蕭江水,另一個人叫王壽 。蕭江水和我同房,
王壽則是我在調查局時,曾經和我同房過。蕭江水吃素,看守所裡也會提供素食,我和他很有話聊。他曾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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告訴我,他也是國小畢業,因為是布袋人,他們那一帶的人都以曬鹽為業,生活都很貧苦,他曾經在鹽務局
工作,後來當了王壽的祕書。他說,他們一貫道有支持三個立法委員,後來都選上了,王金平、蕭天讚,還
有一位姓黃。蕭江水比我早出獄,他還曾經幫我去探視過我母親。王壽也吃素,人長得很福相,但比較沉默
寡言,他在台南好像很有錢,有很多房地產,聽說他在台南玉井還蓋了一座很大的廟。他說他是和人家發生
土地糾紛,對方和調查局的人勾結才入獄的。我和他在調查局同房大概只有十幾天,後來他就被送去土城仁 愛教育實驗所。
我在押房待了四個多月,審判後沒多久就被分配到外役區。其實所方也是盡量要讓大家出來做外役,因
為關在押房太久都會生病。我在押房的時候,不知道是不是潮溼的原因,會起蕁麻疹,身體很癢,班長曾經
帶我出來看病,那時候陳中統已經在醫務室了。我去的時候,陳中統就問我:﹁你是從哪裡來的?﹂我說:
﹁調查局。﹂他問我:﹁有沒有被刑求?﹂我不敢講,我怕說了又會發生什麼事,他就說:﹁你在怕什麼?
我也是犯人。﹂他開藥給我後,班長就帶回押房了。我還記得醫務室裡面有一個牙齒治療台,牙醫每個禮拜 會來一次,所方會通知大家,牙齒有問題就可以去那裡治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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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役區的這排房子,樓上是外役的房間,樓下則是工廠,包括裁縫組、登檢組,乾洗房,燙衣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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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前外役住的房間和押區的押房一樣,一般押房裡面只有一個馬桶,後來外役住的房間,廁所都封起來了,
蕭江水、王壽,涉﹁台南一貫道叛亂案﹂︵利用迷信,蠱惑群眾,危害社會安全︶,一九七七年二月十八日以﹁叛亂罪﹂罪名,未經審判逕 行交付感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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裡 面 還 有 衣 櫥 和 被 櫥 。 外 役 房 間 的 門 是 不 用 鎖 的 , 外 役 的 人 出 來 工 作 , 大 家 都 是 混 在 一 起 , 晚 上 三 、四 個 人
睡一間。洗衣工廠專門在洗鐵路局﹁觀光號小姐﹂的制服、郵局員工的制服、新店幹訓班的制服,以及郵局
的郵務袋,也曾經洗過九和汽車公司員工的制服。另外還有三軍總醫院病床的床單、手術衣、醫師服及護士
服,這些衣物在固定時間,都會有外役出去收回來洗。聽說這裡以前也有在幫一些公司做衣服,但我進來之
後,就漸漸沒有了,頂多只是做些簡單的修補。所方每個月都會提列部分的勞作金給我們,做得比較辛苦、
工作量比較重的人領比較多,有分一級、二級,我那時兼洗郵局的郵務袋,所以是領兩人份的勞作金,一份 大概是一百多元。
做事認真獲肯定 擔任組長常出差
勞作金都是直接撥到每個人的帳戶裡,然後所方會發給我們一張卡片,到福利社買東西的時候簽條子就
好,之後再從帳戶裡扣錢。這些錢一直要到出獄之後,才可以換現金,負責管理帳務的,例如會計等等,也
是 由外 役 的 人 擔 任 。 洗 衣 工 廠 的 小 推 車 下 面 有 輪 子 , 用 來 放 洗 好 的 衣 服 , 推 出 去 曬 , 當 時 這 種 車 子 有 幾 十
台,後面是熨衣台,旁邊那間是乾洗房。另外那一大間是專門在熨衣服的熨衣間,中間這裡有個房間,是士
官長和總務的事務室。但當時的士官長不常在這裡,大都在他自己的辦公廳,所以我們有事幾乎都是找總 務,他也是外役。
那時外役區大概有一百五十多人,有一些是早上出去,晚上才回來的,例如到郵局、鐵路局、三總收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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服的人,或是一個禮拜有兩次必須去新店青潭那裡收郵務袋的人。那些袋子都是帆布做的,相當厚重,這裡
有大機器可以洗,洗好之後就搬到頂樓曬衣場去曬乾,當時只要志願搬這些郵袋去曬的人,也可以另外加領 勞作金。
我剛從押房出來時,被派到洗衣工廠的毛巾組,負責折鐵路局的毛巾。一個多月之後,我們的一位組長
要被移送到綠島,半夜裡工廠的馬士官長來問他:﹁你們這個組裡面,哪個人比較認真,可以代替你做組
長?﹂他說:﹁辛俊明。﹂我那時被叫醒,我和同房的其他人都以為我也要被送去綠島了,正要收拾東西,
班長說:﹁你人來就好。﹂原來是要叫我去做交接的工作,我就當組長了。那項工作幾個月之後就結束了,
我又被調去登檢組。登檢的工作就是如果有衣物送進來清洗,我們要負責登記檢查,而所有工廠的工作,無
論熨衣、洗衣的,差不多中午吃飯之前,工作就結束了,有的人中午吃飽之後還會回房間睡午覺。偶而才會
有當天收進來必須趕著當天交出去的業務,例如鐵路局的衣物,熨衣組的人才會在下午加班補給他們,但頂 多也是一個鐘頭左右,一般外役到下午就都沒事了。
我們登檢組有兩個人,我若被派公差,就請另外一個人代替我做一下,我就出去了,因為我會修理汽
車,看守所裡的汽車,包括所長、軍法處處長、副處長,還有外出載郵務袋、衣物的軍車,如果故障了,都
是叫我去修理。如果要換零件,他們就叫我趕快去買,一開始是班長陪我出去,後來我自己一個人去就可以
了。有一天他們又要派我出公差,班長就跟我說,你可以回家一下,所以從那時候開始,我就經常溜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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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開始是一、兩個禮拜出公差一次,後來差不多每個禮拜都可以出去,最後變成一個禮拜有三天。我那時常 常回家,當時家人還住在公園路,很多新店線的客運終點站都在那附近,所以交通很便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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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天早上我搭公車出去,要到前門剪票時,車子突然緊急煞車,我整個人摔下去,額頭被撞破,血流
不止,公車司機直接把我載到台大醫院,縫了十一針。那時我聯絡家裡的人來醫院,原本我和班長約好,我
先回家一下,請他先幫我收一下東西,我們在忠孝東路、金山南路口的九和汽車修理廠會合。過了約定時
間,班長看我都沒有來,很緊張地打電話回看守所,經過家人跟所方聯絡說我在台大醫院,他們才派憲兵來
看。後來公車司機也跟我要家裡的地址,說要負責賠償我的醫藥費。我因為還要回醫院換藥,就提議說要回
家休息,所長也答應了。但過了兩天,所長還是要求我回去,要我在看守所換藥就好,直到要拆線時才讓我 去醫院。
看顧鍋爐房 兼做機器維修
在洗衣工廠工作一年多之後,我就被分配到廚房對面的鍋爐房。我在鍋爐房差不多有三年的時間,直到
出獄。從鍋爐房再過去就是大門,那裡有憲兵在守衛,不過可能他們那邊有登記我的名字,每當我開吉普車
過 去 , 他 們 都 會 揮 手 示 意讓 我 出 去 。 現 在 的 大 門 位 置 和 以 前 不 一 樣 , 以 前 國 防 部 和 警 備 總 部 都 是 從 大 門 出
入,從大門進來之後,左手邊是國防部,右手邊是警備總部,再進來有一面﹁公正廉明﹂的水泥牆,那裡也
是屬於警備總部的範圍,再進來還有一個門,就是仁愛樓的入口,進去之後才是工廠。以前卡車出去載郵袋
或者衣服,都從這個入口直接開進來,入口的通道前後各有一個班長,他們都穿軍便服,只有士官長、輔導 長才會穿軍服,但是他們有時候也穿運動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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仁愛樓入口往押房這邊的鐵門都是拉下來的,平常如果沒有卡車進出,往廣場的鐵門也是放下來的,一
般人員都是從外役區的邊門進出,醫務室跟押房之間有鐵門相隔,押房的人要看病,要先跟班長說,再由班
長帶他們出來,如果我們外役區的人要去醫務室,跟班長說一聲就可以進去了。那時候醫務室有陳中統跟林
文章 ,我也因為頭昏去看過,陳中統量了三次血壓都過高,後來就叫我吃高血壓的藥控制,我吃了一陣子 血壓降下來後就沒再吃了。
要到鍋爐房、廚房那邊都要經過一個小門,那個小門有時會鎖,有時不會鎖,我隨時都可以出入,也常
自己開門就出去了。鍋爐房和廚房的人每天早上都要從這個門出入,比如說去拿東西,幾點幾分出去,出去 進來幾次,班長都會登記。
洗衣工廠和鍋爐房之間的圍牆上有一個一個的孔,鍋爐房的管線就穿過那個孔送進工廠,工廠那邊如果
要開工了,就敲出﹁鏘鏘鏘 ~ ﹂的聲音,我就會從鍋爐房出來問他們什麼事情,他們會告訴我:﹁毛料組開
工囉!送蒸氣給他們。﹂洗衣工廠的白布機,或是烘衣部的烘乾機,都用這樣的方法通知我他們要開工。
我在接鍋爐房的工作之前,有一個做水電的外役要出獄,本來班長要我去接他的工作,但我不太喜歡去押
房,當時我有一些軍事犯的幫手,所以押房裡的東西壞掉,需要修理時,我就叫他們去。他們有些人很喜歡去
那裡,可能是多少可以到處跑一跑,認識一些人,還可以帶香菸去給他們。住在押房的人,只有早上可以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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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封、散步,而且一個禮拜只有三天,有的人是一、三、五,有的人是二、四、六,一次只有二十分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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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文章︵一九五 ○— ︶,彰化縣人,涉﹁林文章叛亂案﹂,一九七四年二月處有期徒刑五年四個月。林曾在景美看守所醫務室擔任外役醫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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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景美看守所沒有看過謝聰敏,只有聽過他的聲音。一般都是好幾個人一間押房,但是聽說李敖和謝
聰敏是一個人住一間,有一次在押區押房油漆時,我似乎聽到有人跟班長說:﹁我受不了這個味道。﹂有人
說:﹁這就是謝聰敏的聲音。﹂我在鍋爐房工作時,也負責維修看守所裡的汽車和洗衣工廠的機器。那時
有兩個人負責輪流看管鍋爐,清晨五點左右就要來這裡煮蒸氣。另一位看管鍋爐的人叫許金看 ,他是高雄
︶匪諜案有關,他曾經開計程車載吳春發去台
蒸氣有幾百度的高溫,鍋內有幾十噸的壓力,威力相當大。我剛去的時候,原本只有一顆鍋爐。後來又
暖的設備,可以放蒸氣,還有熱水、冷水可以交換沖洗身體,很舒服。
候 , 都 會 特 別 讓 押 房 的 水 放 久 一 點 , 從 下 午 一 點 放 到 傍 晚 五 、六 點 。 我 當 時 還 在 鍋 爐 房 裡 做 了 一 個 類 似 三 溫
不多一、兩個禮拜才洗一次澡,而且有限制用水,大約一、兩個鐘頭,用水時間一到就關閉,但我在的時
洗澡時間到了,鍋爐有根管子的蒸氣是接到浴室冷水池,再接管子到押房當洗澡水。以前押房裡的人差
去,機器壓過就熨好了,非常快。蒸氣烘出來的衣服,比電烘衣機烘出來的柔軟。
線過來,像熨衣組有一台白布機,是專門熨大型的床單,兩個人站在兩邊,將床單從接有蒸氣的滾筒拉過
也會用到蒸氣,我們一般家用的熨斗是電熨斗,燙衣工廠的熨斗除了電的,還有蒸氣的,蒸氣的會牽一條管
患的衣服都很髒,有些還是手術後換下來的衣服,他們都是用很強的水柱沖刷。此外熨斗、洗衣機及烘乾機
鍋爐燒出來的蒸氣最主要提供洗衣工廠使用,那時包括郵局的郵袋和三軍總醫院的衣服也在那裡洗,病
果這位許金看被判了十二年,關到解除戒嚴才被放出來。
東,吳春發除了付車資,還送他一件修車廠的工作服,後來這件工作服竟被情治單位指為叛亂用的制服,結
人,比我大幾歲,比我晚進來;他的案子與吳春發︵吳泰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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買了一個新的,舊的就當做備用鍋爐。現在我們所看到的鍋爐是小型的,以前是大型的,像中油油罐車的油
罐那麼大,鍋爐燃料用的是鍋爐重油,一、兩個月就要去基隆煉油廠載一次油,那時鍋爐房旁邊都會擺十幾
桶五十三加侖︵兩百公升︶的油桶。前面有個小運動場,我每天早上都會在那跑步,右前方還有一個豬圈, 餿水都是送到那裡,過年的時候還會殺豬加菜。
不過在在鍋爐房做外役時,有一天早上一運動完,高血壓發作,整個人突然倒下來,開始嘔吐,好像小
中風,那時並沒有人及時發現將我送去醫務室,一直到我自己起來,後來就變成會暈眩,然後耳鳴,接著就
重聽了。現在左邊的耳朵完全聽不見,右耳也只剩下一半的聽力。暈眩這個症狀,在出獄之後治療了好久,
好不容易醫好了,一、二十年沒有發作,二 ○○ 一年才又開始發作。每當暈眩發作時,開始天旋地轉,必須 馬上躺下來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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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麗島事件 黃信介關押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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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 於 我 是 看 守 所 裡 可 以 方 便 進 出 的 外 役 , 所 以 有 時 我 也 會 順 便 偷 帶 酒進 來 給 其 他 外 役 喝 , 如 果 幫 軍 法 處
許金看,涉李榮和等叛亂案︵吳泰安叛亂案相關︶,一九七九年五月以﹁參加叛亂之組織﹂罪名,處有期徒刑十二年。 吳泰安︵一九二五 — 一九七九︶,本名吳春發,彰化縣人,依照官方說法,吳於一九七八年二月在日本成立﹁台灣自由民國革命委員會﹂。 是年六月,吳春發、余素貞、林榮曉等返回台灣,九月便以﹁叛亂罪﹂被捕。一九七九年一月廿一日,警備總司令部指控﹁共諜﹂吳泰安策 動余登發、余瑞言父子叛亂。一月廿四日,警總軍事法庭開庭審判吳春發案。四月十六日,判處吳春發死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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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修車,他也會叫司機拿一罐洋酒送我。不過有一些軍事犯,如果讓他們喝多了,之後不再拿給他們,他們
就會跟我在那裡鬧了。在看守所裡面,可以買煙,但不可以買酒,只有加菜的時候有酒喝。因為有勞作金,
所方可以從中提列一筆錢用來買菜,早上都有憲兵開著中型的吉普車到環南市場採買,有什麼菜就買什麼菜
回去,如果遇到過年過節還會加菜。在看守所吃的菜色很普通,和軍隊裡差不多,大家輪班打菜,吃飯時分 成幾桌,吃飽後,有兩桌的人要輪流洗碗。
餐廳在洗衣工廠的對面,隔壁就是圖書館。外役區的人要借書可以直接進去,登記一下就可以把書拿出
來,在押區的人如果要借書,圖書館的人會給他們一張目錄,要借什麼書,寫下編號,班長會來收,拿給圖 書館之後,圖書館的人再將書本送進去押房。
一九七九年﹁美麗島事件﹂發生的時候,我剛好在鍋爐房,有一位輔導長跟我說:﹁我們用的苦肉計得
逞了。﹂他的意思是﹁美麗島事件﹂是用苦肉計製造出來的,我那時有閱讀報紙的習慣,我打開報紙一看,
才知道接著要抓施明德了。當時黃信介先生揹著一個簡單的包包,被憲兵帶去軍法處的整個過程,我都有看
到。黃信介在景美看守所一直都被關在押房裡。美麗島受刑人出來做外役的,只有姚嘉文一人,他和我們在
一起差不多有兩、三個月的時間,那時候他在手工藝組。其他有來過外役區的,都是過來看看就走了,例如 林義雄、黃信介也曾經來外役區散步,但次數很少。
大概一九八 ○ 年美麗島事件審判之後,所方在鍋爐房旁邊蓋了一棟房子,我因為在鍋爐房,整個蓋房子
的過程和內部的陳設我都有看到,裡面很像旅館的套房,設備相當豪華,裝有電視,牆壁四周都貼了泡棉。
這棟房子應該是要蓋給美麗島的受刑人住的,結果好像不是這樣,一直到我出獄,那棟房子都沒有人進去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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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我記得我要出獄的前幾天,大家都在請我送別,出獄 的前一晚,我看到黃信介和幾個軍事犯在那裡吃飯。我 說:﹁黃先生,我不曾看過你來這裡。﹂其他人跟黃信介 說:﹁他明天天一亮就要回去了。﹂他問我:﹁喔!你哪 裡人?﹂我說:﹁我是艋舺人。﹂他說他是大龍峒人,我 說我知道。他又問我:﹁艋舺有個陳益勝,你認識嗎?﹂
﹂高玉樹當
我說:﹁我認識啊!陳益勝在我們的學校當過老師,我曾 經被他教了幾個月,他常常穿著一件長衫
台北市長時,陳益勝也當過他的市府機要祕書。後來也當 選過幾屆的台北市議員,是當時的黨外五虎將之一。
我在一九八一年十一月四日出獄,剛好整整五年。出去的時候單子上寫的是在綠島服刑,事實上我並沒 有待過綠島。
父母被害死 內心最大遺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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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被捕時,家裡有四個小孩,老大才念國小四年級,老二念二年級,老三念一年級,最小的還沒上小
學。我出獄時,老大才初三,最小的才小學三年級。出獄之後,除了幾位知心好友,有些人也不敢來找 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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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俊明的綠島開釋證明書。但他並沒有去過綠島。 (辛俊明先生提供)
我的生意五年沒做,也變生疏了,便把生意結束了。
我有四個小孩,兩女兩男,我的大女兒是一九六五年出生。我在獄中那段時間,我的孩子還小,在外面
似乎沒有受過什麼委屈。反而是我出獄回來之後,因為分局就在我家附近,管區的警察常常一個月來找我
兩、三次,有時候晚上也說要來做戶口調查。他們來了也不敢做什麼,只是一天到晚說要來跟我坐坐、和我 聊天,一開始還會揶揄我,藉機諷刺我,說些有的沒的,解嚴後就沒事了。
我的大女兒現在服務於室內設計公司,大兒子在上市電子公司上班,擔任協理的職務;小兒子從事挖土
機的維修工作,小女兒現在身體不太好,在家調養。我目前只有加入﹁台灣政治受難者關懷協會﹂,有活動 的時候我也會去參加。但現在耳朵聽力愈來愈差了。
我現在比較感到遺憾的是,當我在獄中可以和家人面會時,母親已經中風了,那時是妹婿揹著她來景美
看守所看我。由於有父親到南洋的慘痛經驗,當母親來到軍法處跟我面會時,看到這裡也是個軍營,心裡很
害怕,調查局的人還對她說,我被判了很重的罪,更加重她的病情。我母親雖然很理智,但不識字,我那時
在 獄 中 , 也 沒 辦 法 安 慰 她 , 出 獄 之 後 , 我 和 弟 弟 兩 對 夫 妻 , 每 個 禮 拜 輪 流 照 顧 母 親 , 差 不 多 有 五 、六 年 的 時
間,直到民國七十五年︵一九八六年︶她過世。所以我才會說:﹁我的父親是被日本政府害死,我的母親是 被國民黨害死的﹂,這是我最感到遺憾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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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俊明先生訪談紀錄 日期:二 ○○ 六年三月十五日 地點:景美看守所 訪問:陳儀深、曹欽榮 日期:二 ○○ 六年五月十一日 地點:台北忠孝東路三段辛宅 訪問:陳儀深
日期:二 ○ 一 ○ 年十月十七日 地點:台北忠孝東路三段辛宅 訪問:陳儀深 錄影:曹欽榮
日期:二 ○ 一 ○ 年十月十八日 地點:景美人權文化園區 訪問:曹欽榮 錄影:江國梁 記錄:簡佳慧 校對:詹亞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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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營出生的台灣囝仔
我是台灣人,我的身分證寫著高雄市左營區。我出生在民國卅一年,也就是一九四二年的六月九日,算
是日治時代,當時常常遭受空襲,我們那邊應該也有被轟炸到。我的老家就在左營城內,後來國民政府撤退
來台,因為海軍要用地便把我們的房子都徵收了。之後我們住的地方是新莊,房子是爸爸蓋的,至於政府有 無補償,那時我的年紀還小,無從得知。
我爸爸的大老婆只生了兩個兒子,因為想要女兒,再娶了一個有過婚姻的女性,也就是我媽媽。我是我
媽 媽 的 頭 一 胎 , 所 有 孩 子 算 起 來 , 我 家 總 共 有 六 個 兄 弟 姊 妹 : 兩 個 哥 哥 , 一 個 妹 妹 , 兩 個 弟 弟 。 小 學 一 、二
年級後,蔣介石帶來的部隊占用我們的校區作為兵營,我們只好遷校至愛國國小,就在高雄的後火車站一
帶。我小學畢業於鼎金國小,可以算是念了三個國小,後來我就沒有繼續讀書,只有小學畢業。或許是因為
讀書時期沒有培養出興趣,所以沒有繼續深造。據我所知,我家以前是有田地的階級,爸爸因為三七五減租 等土地政策,導致流失了一些土地,所以對國民黨印象很不好。
小學畢業之後,透過兄嫂的介紹,我前往煉油廠當工友。兄嫂當時已經在煉油廠做打字文員。當工友是
在煉油廠裡面的材料庫,只有一個主管,當有人要來領料或是拿貨進來時,他看一看,我幫忙蓋印和打掃環
境。這份工作並沒有持續很久,大概一到兩年。因為有時跟兄嫂一起搭公車上班時,遇到工作很忙的日子就
會比較趕,容易遲到。加上當時的我已經學會騎腳踏車,時常晚上才下班,騎車經過左營兵營區時,阿兵哥
會騎車一直跟著我,甚至到我旁邊,一路喊:﹁小姐、小姐!﹂我嚇得晚上回到家後就不敢再出來,因此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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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想換工作的念頭。
通勤情牽夫妻緣 難忍外遇黯然離婚
之後,二哥在屏東菸廠當小主管,需要包菸草的工人,他知道我的狀況後,想說不如引薦我來菸廠試試
看,我就這樣待在菸廠裡面工作。我的工作是讓機器把菸葉烘乾,呈一支一支狀,當時有盒子,我們就拿
二十支包成一包,就變成市面上的菸。包菸要用模具輔佐,都是女工包的,現在可能都換成機器在包了。
這個工作大概做了兩、三年,到我十八歲左右。因為這份工作,我跟同事合租房子住在屏東,每逢週六
上半天班結束後,就會搭車回高雄的家。有一天我在車上遇到小學六年級時的代課老師,他姓林,大我七
歲,當時他已經是美軍俱樂部裡的翻譯人員。相認後,因為搭車之便我們就在公路局聊起天來,之後便比較
有來往,他後來成為我的第一任丈夫。十八歲那年我們在台南結婚,婚後我便辭去菸廠的工作,在台南住了
幾年,生了大女兒。後來因為美軍逐漸撤退,我們搬回高雄娘家住,丈夫便去左營的海軍俱樂部繼續當翻
譯,等到這些美軍都撤退之後,朋友介紹他去台塑教英語。好像王永慶頗為欣賞他,所以邀請他持續留任, 負責高雄外銷處的業務,因為中級主管都會搬到台北,所以我們也搬到台北來。
誰知道婚後才發現他是一個風流的人,男人稍微有一點錢就會風流。我一個女人什麼事情都相信他,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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卻這樣風流,而且讓我們知道了,還能忍下去嗎?所以只好離婚了。離婚前我已經跟他生了四個孩子,三女
一男,離婚那年,最小的兒子六歲,就讀國小一年級,我還不到三十歲。我們在爭取孩子的監護權、撫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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權,雖然他也蠻疼孩子的,但一想到他的風流還是讓人嚥不下這口氣,只是爭到最後,孩子還是歸他。
因為卜卦與吳泰安相識
我與吳泰安相識在我結束第一段婚姻、心情很不好的時候。朋友跟我介紹一個卜卦很準的命相師,在台北
和平東路一帶。我去到那裡卜卦,吳泰安就是那個攤位的命相師。因為算命的關係,他知道了我的電話與感情
狀況,所以時常打電話給我聯絡。當時因為離婚,心情很不好,加上孩子不在身邊,有時真想死死算了,所以
只想跟吳泰安做朋友就好。但是因為我書念得不高,心情低落,久了時常受他安慰,便走在一起了。
我記得他出生彰化鄉下,是台灣人,他的本名是吳春發。他身分證上是寫吳春發,自己改名叫吳泰安, 跟我相處的時候他也自稱是吳春發。不過我們走在一起不到兩年,他就被抓去關了。
吳泰安好像有受過日本教育。我們兩個沒有婚姻關係,他當時已經有妻子,也已經有好幾個孩子。仔細
想 想 , 我 當 時 真 的 很 傻 、 很 天 真 , 所 以 才 會 讓 他 像 流 氓 一 樣 , 把 我 留 在 身旁 。 他 曾 經 說 過 : ﹁ 妳 要 是 怎 樣 ,
我就對妳父母不客氣﹂之類的話。後來,花蓮因為盛產大理石,我們就去申請大理石礦場,然後請人開採。
我曾經去礦場看過,當時他已經有車了,我們會開車去花蓮,因為蘇花公路比較遠,所以我們都從高雄繞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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屏東到花蓮,一到下午,雲霧就會來到山上。
我後來才知道吳泰安好像跟反抗政府有關,但知道時已經來不及了,他就像是流氓一樣,要做什麼事情
我都不知道,而且不准我跟他提要離開的事情。吳泰安並沒有常常出國,倒是常常跟剛出獄的黃紀男 在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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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我會認識黃紀男是因為他跑來找吳泰安算命,認識之後,黃紀男曾經拿雜誌給他看,但我想吳泰安不知 道嚴重性,也或許他根本不知道有人在跟蹤黃紀男。
當時黃紀男從監獄出來,想必調查局有派人跟蹤他,瞭解他的行蹤,吳泰安也曾經為此進入調查局兩
晚。他從調查局回來後跟我說,調查局拿出紙張與筆,要他寫黃紀男都跟他說些什麼?當黃紀男第二次被抓
進去時︵一九六五年台獨地委會案︶,吳泰安也曾經為他作證,說他們的談話內容都是過去的事,與當下的
組織發展無關。簡單來說,都是別人來找吳泰安,而不是他主動去找誰,我也不曾聽他在我面前談過任何對 政局的看法之類的事情。他也曾告訴我黃紀男拿雜誌給他的事情,但他說他都沒有看。
余登發案件牽連 知情不報判十五年
一九七五年蔣介石去世,吳泰安找我去印尼,去了一、兩個月,再去日本。純粹旅遊,沒有做什麼事
是在日本認識的,屏東人,擁
情,回國之後沒過幾個月他就被抓了。其實從日本回來後,吳泰安就不敢住在台北,他到處租房子住。當 時我們跑去高雄住,住不到一個月就在高雄市被調查局抓走。同案的林榮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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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紀男︵一九一五 — ︶,嘉義縣人,涉﹁台灣再解放聯盟台灣支部黃紀男等案﹂,一九五 ○ 年五月被捕,經台灣省保安司令部判處罪刑,出 獄後,於一九六二年涉﹁台獨地委會案﹂,依﹁意圖以非法之方法顛覆政府而著手實行﹂罪名,判處死刑,後經特赦與減刑出獄;一九六九 年,又涉﹁黃紀男叛亂案﹂陰謀暗殺蔣經國,一九七三年九月以﹁預備以非法之方法顛覆政府 ﹂處有期徒刑十五年。 林榮曉︵一九三二 — ︶,屏東縣人,一九七五年歸化日本。涉﹁吳泰安︵吳春發︶叛亂案﹂,一九七九年一月卅一日以﹁意圖以非法之方法 顛覆政府而著手實行﹂罪名,處無期徒刑。
余素貞女士訪談紀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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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日本籍,我們去日本時就是住在他的家。他家樓下開餐廳, 樓上是小套房,專門給來自台灣的旅客住,女生一間、男生一 間,算床位計算租金。 同案另有兩位是林榮曉的妹夫。聽說我們這個案子的判決 原則,就是要嚇唬美麗島事件的人,但現在想想,美麗島事件 的當事人都是律師等職業,國民黨怎麼可能嚇唬得了他們?我 聽呂秀蓮說,軍法處是先審我們的案子再審美麗島,還聽說軍 法處的官兵把吳泰安槍決後,刻意把他的大體留置在現場一段 時日後的照片拿給呂秀蓮看,嚇唬他們。他們受過這麼高的教 育,怎麼可能會就此被嚇倒? 吳泰安這個案子,被指為牽連余登發的案件,我被認為是 ﹁知情不報﹂,判得非常重,其實真的很冤枉。調查局的人也 知道我們都不是真的要顛覆政府的,但他就是非寫這麼嚴重不 可,那些自白書、筆錄都是調查局的幹員寫的,寫完叫我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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字,那時我也不知道罪名有多重,就乖乖簽了。 記得陪吳泰安去高雄縣八卦寮是在晚上,有一條小小的 路 , 只 有 他 進 去 而 已 , 以 前 不管 他 晚 上 去 哪 裡 都 會 帶 我 去 , 因
保存在檔案管理局的國防部吳春發案相關判決書。(國家人權博物館籌備處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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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他沒辦法放我自己一個人在家,但是他們是不是真的認識,其實我也不清楚。我不知道吳泰安去找余登
發要做什麼事,調查局問我說怎麼不主動報警,我就說我也不懂,那時傻傻的,行動都被吳泰安控制,他到
哪我就得跟到哪,也不知道這種事要去派出所報案。每次不管跟他出門到哪裡,跟誰說話,我都是在外面等 著,我只是小學畢業,對這些政治的事情都不知道,也沒有興趣。
當時就在景美看守所的第一法庭,開庭時,我站在吳泰安旁邊,他小聲叫我說有看到余登發,吳泰安說
他跟調查局講好了,但是法官問我時,我還是說沒有看到。吳泰安應該是被調查局設計的,因為他說和調查
局說好,要他去把余登發抖出來。可是我連余登發長什麼樣都不知道,只看到一個胖胖魁武的年輕人而已,
說不定是他的兒子余瑞言 。開庭的時候,檢察官問我余登發長什麼樣,我都說不知道。而法庭上好像有個 坐輪椅的人在旁邊,聽說那就是余登發,我也還是不認得。
審判長問我:﹁妳有沒有跟吳泰安一起去?﹂我確實有跟他一起去,審判長又問:﹁妳有沒有見到余登
發?﹂真的沒有見過啊,我連余登發長什麼樣子都不知道。因為不認識余登發,不知道他的長相,所以我也
無法確定余登發父子有沒有跟我們一起開庭。後來聽外役的人說,余登發當時一直罵我,好像是在怪我說︰ ﹁有去。﹂但也不能怪我啊,我是有去,但我不認識余登發也是事實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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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得在庭上,像吳泰安,還有其他同案的幾個人在法庭都有跪下求饒,但是我沒有跪,因為我沒有做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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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瑞言,余登發之子,涉﹁參與匪諜吳泰安叛亂案﹂,一九七九年一月廿一日遭逮捕,隔日許信良、張俊宏、林義雄等黨外人士前往橋頭抗 議,聲援余登發父子,是為﹁橋頭事件﹂。余登發仍於同年四月十六日因﹁知匪不報﹂與﹁為匪宣傳﹂判處有期徒刑八年;余瑞言判處有期 徒刑二年,緩刑二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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些事,我覺得我應該不會有事。如果案情真如判決書 上寫得這麼嚴重,為什麼我們都關在一起?我們真的 都關在一起,只是男女分開而已。 被抓後,除了那次的開庭之外,就再也沒有見過吳 泰安了。 當時沒有人幫我們辯護,什麼公設律師我也根本 不認得、也沒見過面,只是判決書上面有說有公設律 師,那都是騙人的,調查局真是有夠可惡,什麼都是 他們自己弄出來的! 我的刑期在判決書上是寫﹁二條一判十四年﹂, 但事實上當年是判十五年,判得很重。這中間我們跟 吳泰安只有開庭一次而已,不像別的人都開庭好幾 次,印象中真的只有這一次的開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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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景美無偵訊 無放封 亦無刑求 我來到景美看守所便沒有再被偵訊,我甚至不像蕭
在景美人權文化園區第一法庭,余素貞回憶當初所站的位置,就在這個欄杆前方。(採訪當時拍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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振文一樣要寫自白書,我的筆錄都是調查局幹員寫的,他們並沒有真的偵訊我,紙上寫什麼我也不知道。
後來要去國家檔案管理局查檔案時,沒有發現我的自白書,檔案管理局說調查局沒有把自白書送過去,所以
我都不知道我的自白書寫了什麼。我只聽到調查局有個姓藍的主管說他們辦理我們的案子:﹁獎金有六十萬 新台幣。﹂我根本什麼都不知道,就傻傻的在那裡被判刑、被關。
我在景美確切關多久忘了,大約有一年左右,我待過的牢房就是五九號房,如今有掛呂秀蓮名字的那
間,但我們沒有同時被關在一起。裡面日光燈一天廿四小時都開著,非常明亮,加上我們沒有放封的機會, 關在裡面都不知道日子過了多久、外面是什麼樣的地方,什麼都不知道。
我在景美的時候沒有做過外役,那時候外役是一個走私犯在做。通常走私犯在偵訊三個月、國防部調查
過思想沒有問題後,就會被送去地方法院,所以都是讓她們做外役。我因為沒有做外役,在景美這邊就只知 道押房裡面的世界。
在景美曾經遇過走私犯的太太幫先生頂罪的,好讓先生繼續在外面奔波做事,有時候看她們在警備總部
受的苦刑會讓人很不忍,像是電刑就很悽慘。有幾次她們被調查後回房,都臉色發青看起來很不好,問起才
知道他們都有被用刑。這些太太頂替先生的名字被抓進來,問也問不到什麼,三個月後就送去地方法院。那
個時期我聽到被用刑就是發生在她們身上,我自己倒是沒有被刑求,也沒被偵訊,就是他們寫好東西給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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簽。出獄後,有一次呂秀蓮為了寫書到台東,那時恰巧我也到了台東,我們碰了面,她問我有沒有被刑求, 我說沒有,她也覺得很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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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高金子在景美重逢 入獄前,我是在台東海山寺認識高金子的,她在台東 有選過民意代表。那時候海山寺裡有個師父釋修和︵李 榮和 ︶認識吳泰安,就是他介紹高金子跟我們認識。吳 泰安就跟高金子叫來的幾個朋友,一起在師父的房間談 話,我都在外面,講什麼我都不知道。海山寺那位師父 後來被判無期徒刑,被送到綠島,但因病送回台東的醫 院,最後是因肝癌病死。
小時都不關燈,電力都是他們在控制,我們無法開關,而且房間裡還有閉路︵監視器︶在監視我們,也沒有
在景美裡面就兩間關女性犯人的押房,我一間、高金子一間,都有跟一個走私犯同房。我們的房間廿四
都不是很好。
好,也不曾聊過入獄的經歷,因為我離過婚,她則是有兒子在外面,兒子還小,操心兒子給丈夫照顧,心情
關在同一間。這是因為獄方看到我很單純,要不然同案的人不會被關在一起。關在獄中大家心情都不是很
我是到景美看守所遇到高金子才知道她跟我是因同個案子被關,我們原本一人關一間,後來就跟高金子
余素貞於五十九號房留影。 (國家人權博物館籌備處提供)
出去放封,女犯人被放封要去哪裡走?也沒地方好去啊!廣場那邊也都是男犯人,不好一起。生病的時候, 則是會叫醫生來,醫生也是裡面的犯人,當時的醫生就是陳中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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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仰支撐逃過當下 預見未來
在景美,我一直都是待在那小小的房間裡面,吃的就從下面的小洞送進來,熱水也是,洗澡則是盛在水
盆裡用擦的。在景美我們可以借書,寫好借書的書單,交給外役,請她們幫我借書再拿進來。女性外役就是
去印書、跑公文,大多都是走私犯,因此都是三個月一到就會換人。像我喜歡讀佛書,高金子就叫我去借佛 經來看。吃飯時間到了,也是外役會送飯菜進來給我們吃。
一直被關在房裡,沒有出去放封,就沒有機會跟人說話。所以我平常都是在房間裡抄金剛經,靠抄經打
發時間,是高金子建議我抄的。金剛經很難,我很多字都不懂,只是看字照著描,一直專心地抄寫,要不然
一定會發瘋。因為我們廿四小時關在裡面,送飯來的時候才知道是中飯還是晚飯,外面是晴是陰也搞不清 楚,房間裡只有個小窗可以聽到鳥叫聲。
信仰這件事有不少人覺得是很迷信,就像審判那時,因為隔天就要開庭,不知怎麼心情變得很不好,
念 佛 號 念 著 念 著 又 頭 痛 , 就 在 半 夢 半 醒 之 間 , 我好 像 看 到 明 天 要 出 庭 的 事 情 , 誰 誰 誰 各 自 都 站 在 哪 , 都 看
得見。走到外面,好多記者在哪裡,管理員還用外套蓋著我的頭,不讓記者拍我的照片。第二天出去,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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況就真的跟夢境一樣,也許是因為在裡面專心一致,沒有想其他的事情,好像神明告訴我未來的景象,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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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那些畫面就像看電影一樣。
李榮和,台東海山寺住持釋修和,涉﹁吳泰安︵吳春發︶叛亂案﹂,一九七九年五月以﹁意圖以非法之方法顛覆政府而著手實行﹂罪名,處 無期徒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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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現在想想,當時管理員用衣服蓋著我的頭,怕我被人看到,說不定是怕有人認出我們給我們聲援。我
記得在仁教所的時候,有個英國的國際人權協會寄包裹到來給我,裡面有一條毛巾、一條牙膏、一塊肥皂,還
有一包巧克力,也許是告訴我們外面有人在關心我們吧。說不定在景美時也有寄,可能是被他們沒收了。
當我被判十五年的結果出來時,大家聽了都搖頭,所長在當時就有過來安慰我,我就說:﹁沒關係,是被
判死刑嗎?有這麼嚴重嗎?﹂說實在那時候我其實已經快發瘋了,我常大罵調查局的人沒有天良,沒有證據就 亂辦人,承辦人不得好死!
在仁教所結識其他難友 後來我被送到仁教所,要移送前,我 拿到我入獄前的行李,裡面有吳泰安的 外套。因為過去兩個人共用一個行李, 所以他的衣服在我這。我跟管理員說: ﹁這要麻煩你拿過去還給吳泰安。﹂管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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員卻對我說:﹁不用啦,妳帶去就好。﹂ 沒有人告訴我他已經被槍決了︵吳泰安在 一九七九年五月廿八日槍決︶。在仁教
保存在檔案管理局的各國人權協會提請總統釋放監 犯的擬辦公文,余素貞的名字亦列名其中。(國家 人權博物館籌備處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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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因為一直沒有跟人會面,衣服放著也不是辦法,也沒法送人,第四班有個洪主任人很好,就說要幫我把
吳 泰 安 的 西 裝 拿 去 賣 掉 , 結 果 好 像 賣 了 七 百 塊 錢 , 並 把 錢 交 給 我 。 吳 泰 安 有 四 、五 個 兒 子 , 在 他 死 前 不 知 道
有沒有來探望過他?主任因為看我沒有人會面,又沒錢,所以才好心幫忙把衣服拿去賣,而他的兒子們也沒 有來看過我,所以我也沒辦法把衣服還給他們。
仁教所分成兩棟,一棟是我們,一棟是小偷強盜那類竊盜犯住的,我們也曾經跟警備總部抓的小偷關在
一起。在仁教所就是在那邊讀三民主義,跟其他人也沒什麼太多的接觸。我就沒有碰過呂秀蓮或是陳菊,因 為我們不同房,上課的班級也被錯開,放封時間不一樣,基本上就遇不到。
我是在仁教所認識現任丈夫蕭振文的,當時政治犯在出獄前,都要送到仁教所這裡讀三民主義。我的教
育等級被分成甲、乙、丙的丙級,他的教育程度比較好,是甲級第三班。課程中有一門是新聞課,我們會在
,當時好像是因為知道要解嚴了,便把她送去烏來的療養院,現在不知道還
那門課碰到,或者是禮拜一的週會,男女分兩邊。男性政治犯比較多,女性當然比較少。我在仁教所曾遇到 一個無期的政治犯叫做梁令惠
在不在世?蕭振文比我早出獄,他原本判死刑,後來改判無期徒刑,到了蔣介石一九七五年過世,有減刑, 所以他比我早出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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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仁教所時每週都要寫一次﹁自反證明﹂,就是自己要反省自己,把所有發生的一切寫出來,如果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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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令惠︵一九一五 — ︶,廣東省新會縣人,台北私立衛理女中教員,涉﹁港對台滲透匪諜梁令惠叛亂案﹂,一九七二年以﹁意圖以非法之方 法顛覆政府而著手實行﹂罪名,處無期徒刑,一九八六年獲假釋出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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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不會寫的字,我就去問難友。如果主管一直罵我,罵得太過火,我也把它全記錄下來,等於跟上頭打報 告,有時上頭看到訓導教官這樣,也會來安慰我們。
這麼多年來,不論在景美或是仁教所,幾乎都沒有親友來探視,只有在仁教所時我爸爸來過一次,過年 的時候他也有寄一顆肉粽給我。
在景美或是仁教所的時候,我們都是新生,吃飯時,新生自己坐一桌,四人一桌。可以簡單的自由交
談,但不能太過火。仁教所都是大家睡在同一間的上下舖, 差不多一間都有十來個人,聽說崔小萍也都是 從這裡出去的。
仁教所比起景美是比較好一點,但是那裡的訓導要我們服從,壓我們士氣。他們比較會去找從景美就跟
我關在一起的高金子麻煩,因為她的教育程度比較高,也參選過地方代表。那些訓導想要挫挫她的銳氣,可
是高金子身體本來就不好,氣喘很嚴重,整個人瘦得跟一塊木板一樣。她去年跌倒,摔到腦部去開刀,現在 好像腦部有些受創。
後來蔣經國解嚴時︵一九八七年︶有減刑,那時我的刑期已經坐過頭了,十五年減刑五年半,因此我服 刑九年就可以出獄,高金子比我早半年出獄。我算是坐了九年的政治迫害牢獄。
解嚴出獄 成為蕭振文的牽手
我出獄時,報紙有很大的報導,因為解嚴,我們這個案子的相關人物幾乎都有特赦到。當時我已經四十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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歲了,出獄後,蕭振文跑去跟比我早半年出獄的高金子 打聽我的近況。由於政治犯社會生存空間很小,所以難 友彼此協助、扶持,就這樣,蕭振文透過高金子聯繫到 我。出獄後不到一年,我們就結婚了。 當時離婚女性比較少見,感覺上,好像單身女性比 較容易被用言語等方式吃豆腐,所以我才傾向結婚,加 上蕭振文看起來人蠻好的,所以我願意嫁給他。他曾經 有過一段婚姻,在入獄審判確定後,前妻便與他離婚, 當時他們已經有了兩個孩子,可是都不敢來看他。我可 以理解蕭振文的前妻為什麼會想跟他離婚,他的前妻是 教員,面對丈夫是政治犯,在職場上有多大壓力可想而 知,我可以瞭解、體會。 婚後,蕭振文還是有跟他的孩子來往,只可惜前些 年他的兒子因為血癌去世。至於我的四個孩子,我都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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聯繫。我跟蕭振文沒有共同的孩子,婚後我持續上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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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經去包便當的工廠上班,也曾去大樓內做圖書室的員 工。當時的我已經有些年紀了,大約一、兩年就會換
出獄後與蕭振文結為連理,前往大陸出遊。(蕭振文先生提供)
一個工作。前幾年大樓都會將清潔工作包給清潔公司,我就去清潔公司報到,從事清潔工作。範圍包括一般
大樓,像是幫裡面十幾戶家庭,或是健身房等等做清潔,也有的是大樓托兒所,幫忙照顧小孩。因為我看起
來也不像壞人,所以也沒什麼人來為難我。後來,因為公司有標到基隆的案子,他們要我去,但實在是太遠 了,我就辭職不去。現在是退休狀態。
現在老了。以前有參加政治受難者聯誼會,這中間也有分成不同派的團體,有些團體意識很重,有的紅
︵統派︶、有的白︵獨派︶,因為有些團體比較激烈,所以我就比較沒去參加。有些人會認為不能說國語,
甚至跟孫子玩的時候,如果說國語就會被罵︰﹁要說台語!我們是台灣人!﹂我覺得其實什麼語言都應該 學,我可以理解他們,但其實沒必要分成這樣,都是人,都有共同受難的經驗。
可能這是個性的問題吧,蕭振文講話就像是唱片轉不過去一樣,一再重複,因為他的冤屈一直過不去, 所以會比較激動。
時間:二 ○ 一一年十月三日 地點:景美人權文化園區會議室 訪問:陳儀深 錄影:王錫卿 記錄:黃琦 校對:黃琦
透過基金會的幫助,許多難友都有申請政府的補償金,手續當然都很繁雜,不過基金會的人有幫我們, 同案的人大部分都有申請到補助,高金子、李榮和的兒子也都有申請到。
余素貞女士訪談紀錄 時間:二 ○ 一 ○ 年十月十一日 地點:景美人權文化園區貴賓室 訪問:陳儀深 錄影:詹亞訓
時間:二 ○ 一 ○ 年十月十一日 地點:景美人權文化園區押房區 訪問:曹欽榮 錄影:江國梁 記錄:蕭伶伃 校對:詹亞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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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鎮出身 自小耳聞黨外政治
年以後,中國人來,有分派一些老師到鄉下,才 ○
我在一九三八年出生於彰化縣和美鎮,終戰時我虛歲已經八歲,當時日本人已撤離,因此我沒有被日 本人教過。才開學沒多久,學校就停課了,直到一九五
又復學。我讀的學校是塗厝國小,現已改為培英國小,中學讀彰化商職,初、高中共六年。讀商科有教統
計,畢業後我去考就業考試和普通考試,考的是統計人員,通過考試後分發到電信局工作,之後又入海軍
服役三年,等到一九六二年退伍,進入台大法律系時,已經廿五歲了,我比一般學生慢了六年,也比同班 同學都年長。
讀大學時家裡面有經濟壓力,所以我半工半讀,白天讀書、晚上在電信局工作,薪水待遇很好。雖然是
商科出身,但是從小對政治就有接觸,我爸爸是黨外的,常替非國民黨的候選人助選,小時候在鄉下我很愛
等等事情都有耳聞。雖然我們鄉下沒有直接受
聽一些有的沒的,如果有政見發表會我也都會去聽,在我家出入的人很多不是國民黨的,從小就對台灣的政 治 、 對 二 二 八 、 對 戰 後 來 的 ﹁祖 國 ﹂ 、 戒 嚴 時 代 的 傳 聞
二二八事件影響,但是我們有一個同村的叔叔是長老教會的教友,教會裡的消息或者對國民黨的不滿,他都 會帶回來,在那個時候應該對我產生了一些影響。
我爸爸是布商,家裡有田,但是我爸爸對種田沒什麼興趣,所以田租給別人,他自己去賣布。從挑著布
去行商,到用腳踏車載布去販售,以當時一九四五到一九四九年來講,經濟狀況比一般鄉下種田人生活稍微
好一點。那段時間內,他將港口來的大陸上海布載回來賣,賺了一點錢,我因為這個緣故才有機會讀高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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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五個兄弟、四個姊妹,我排行老二,上面是一個姊姊,所以我的責任其實蠻大的,賺了錢三分之二要拿
回家裡,三分之一留著自己用。還好因為待遇不錯,三分之一的薪水就足夠維持我在大學裡的生活了。
商科畢業入法律系 通過律師檢定考 我商科畢業後,老師就鼓勵我去考律師檢定考試,所 以我當兵和工作期間都有應考,因為有這些基礎,考上法 律系後,我在大一時便考取律師檢定考試,其他人大多是 大四畢業才考上律師。我讀台大時因為年紀稍長,法律的 學問,像是德文、英文的法律哲學,比較好一些。那時 的法律系有呂光教授、鄭玉波教授,還有教我們商法的也 是阿扁︵陳水扁︶的老師桂裕教授,以及戴炎輝教授、劉 甲一教授和錢國成教授,這些有名的教授都在台大,我覺 得很高興可以當他們的學生,他們也都對我很好。我在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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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科時就已經讀過商事法,後來又跟桂裕等教授學了票據 等等,所以後來工作時也常處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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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公司法、海商法 商事的案件。
台大時期的畢業照,最左為姚嘉文。(姚嘉文先生提供)
到了大三、大四,發現我有很多朋友都要去留學,我當然不可能去留學,看到同學出國都很羨慕,可是 我也不甘願就此結束學業,於是去讀了研究所。
其實以前鄉下人根本不知道研究所是什麼,是到大學以後才比較了解,才知道研究所要考哪些東西,因
為考的東西差不多,便同時準備研究所考試和律師高考。考上律師後我沒有直接開業,而是先去實習,主要
是因為覺得自己歷練、人脈都不夠,鄉下人見識不足,考上律師要直接開業的契機不大,加上我對研究所的
學業有興趣,學長也勸我在完成研究所學業的過程中,先去實習。所以碩士讀了一半我就辭去了電信局的工
作,去做助理律師實習,薪水很少,但是收穫很多,所以我常常鼓勵後輩們,不管什麼行業,律師、醫生都 一樣,不要以為得到學歷就是得到學問,這是我自己的親身經驗。
我跟我太太︵周清玉︶是大學的時候認識,大四訂婚,我研究所一年級的時候結婚,因為我年紀比較大
一點,家裡的人也比較急,一九六七年結婚,當時我也已經廿九歲了,等到兩年的研究所畢業後,一九六九 年才出來開業。
長期關注住宅問題 赴美深造展現改革能力
我的學士論文題目是﹁清末新法律運動﹂,討論清末變法的新法律運動,當時有了﹁變法﹂的觀念,
︵法典編纂︶,新法律運動是介紹法律,不像英國、美國, codification
覺得較之於進步國家的法律比較不足,稱為新法。那時候系主任要我改成﹁立法運動﹂,我跟他說:﹁老 師,這不是立法運動,立法運動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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將 釋
。這一方面多少也受我太 housing problem
︵ 普 通 法 ︶ 寫 成 code ︵法典︶,那才是立法運動。新法律運動應該是不同面貌的法律的解 common law ﹂他同意我的看法。 我研究所時研究違章建築,關心社會問題、貧民的住宅問題,
太影響,她是社會系,常常在貧民區出入,另一方面是我們彰化人上台北,有些人住在三重、台北市和平西
路的違章建築,我做法律服務時常在那邊和他們見面。我的律師老師較常接觸外省移民、軍人、教師,處理
很多外省人的違章建築拆遷案件,政府拆除時我跟著去看過,我跟我太太去做服務時,也覺得違章建築的問
題很嚴重。學校認為違章建築是社會問題、是都市計畫問題,不是法律問題,所以我把題目限定為違章建築
的物權方面的研究,討論﹁違章建築在私法上的地位﹂,拆遷、補償是公法的問題,物權、登記不動產、轉
都在資助台灣的社會菁 Asia Foundation
手、買賣所有權等等是私法問題,但其實真正的興趣是 housing problem 。後來我去柏克萊大學也是繼續研究 都市化的住宅問題,和研究所的關注相同。 當律師後,大約一九七二年,我已經三十幾歲了,當時美國的 英,請教授、記者、政府官員、學者專家到美國去做一年的研究。
在找去美國研究貧民的法律服務︵ legal aid ︶問題的人, legal aid 在台灣翻成﹁法律扶 Asia Foundation
Asia Foundation原 本 的 預 期 可 能 是 一 個 在 大 學 裡 教 社 會 學 的 人 , 所 以
助﹂,他們希望是會英文,而且最好大學是相關科系、是律師的人,又要對貧民問題有興趣,找來找去好 像在台灣,我算是比較適合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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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談的時候他們還問我:﹁你英文這麼好,又當律師,為什麼對貧民問題這麼有興趣?﹂後來我獲得 出資,提供我到美國進行一年的研究。 Foundatio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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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柏克萊唸書,住在舊金山,也在舊金山律師公會的﹁法律服務中心﹂工作,藉著這個機會參加了北
加州的台灣同鄉會,就在那一年裡,我開始接觸到比較多參與台獨運動的人,認識了北加州那一群人,像是
陳都;參加演講、讀書,對我後來的政治思想影響很大。我也替北加州的台灣同鄉會寫了中文章程,中文章
程主要是處理制度問題,因為以前是首長制,就是大家聚在一起,只選一個會長。後來我發現一個問題是,
較早入會、輩分比較高、年紀比較大的那些人都被選為會長,其實比較沒辦法做事情,但是新加入的、年輕
活躍的、有能力的人,卻沒辦法當會長。所以我把台灣一般運作的理事會和總幹事制度引入,由前輩們擔任
領頭,但工作交由年輕一輩的人來做。這個制度其實我們現在都很熟悉了,但是以往的制度太單純,只有一
個前輩當會長,如果會長太忙、沒時間做事情,或者能力其實不合適,就硬是占了一個位置。我改了制度之
後,整體就變得比較活躍,許多新來的、非常年輕、很有能力,甚至有些還沒結婚的人當了總幹事,貢獻出 自己的力量,我認為這個制度對他們是有幫助的。
年代到八 ○
年代,我們在台北、台中、台南這三個地方分別有三群人,組成了委 ○
自美歸來 設置三處法律服務中心 從柏克萊回來後,七
員會,設了三個﹁法律服務中心﹂,募了一些錢,請了一個主任、一個祕書,其他都是做義工的律師、社會
人士和學生。台北、台中的服務中心是租的,台南則由法院提供場所。拖了很多年以後,現在我們的政府已
經有﹁法律扶助基金會﹂,所以那些法律服務中心已經大多沒有在運作了,而且現在法律服務的方向也已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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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向,跟我們當初的想法有些出入。
這些法律服務都是義務的,來服務的人可能每週固定時間前來,也可能月初來一次、月底來一次,都會
︵諮詢︶,代理出庭則比較不可 consultation
︵代理︶,他們也接受代理出庭,我們當 representation
有人在那邊排隊,他們可以用自己的知識,針對法律問題提供 能,律師也不肯。現在的﹁法服基金會﹂則變成一種
各種問題,也就是說, 不只是訴訟的問題,當然也
時沒辦法代理出庭。法律服務和公設辯護人不同,公設辯護人是刑事案件才有,我們的法律服務中心處理的 不僅是刑事案件,還包括非訟、勞工、賠償、婚姻 就不只是刑事訴訟。
年代,遇到了整個世界上的大變化。我還沒出國就先發生聯合國席位的問題,之後則遇到台灣 ○
動盪的 七 ○ 年代 政治運動的興起 一九七
政府的定位問題。一九七五年老蔣去世,在美麗島事件發生以前還有與美國斷絕外交關係的事情,這三件事
情對我們而言是三件大事。所以我才寫一本小說叫做︽青山路︾,就是以聯合國席位以及與美國緊張的關係
餘波蕩漾的情勢當作背景,描寫從我出國前,一直到出國年餘的那一段時間。我在美國也持續思考台灣政府
的定位,是中國政府?還是台灣政府?若是台灣政府,憲法、國會、戒嚴的問題該怎麼處理?這些自黨外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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積 的 主 張 , 都 影 響 後 來 參 加 的 ︽ 美 麗 島 ︾ 。 一 九 七 七 年 ﹁ 中 壢 事 件 ﹂ 、 一 九 七 八 、一 九 七 九 年 美 麗 島 開 始 運
作,這些都是這三大影響之下,台灣內部的變化。我也寫了一本書叫做︽風吹美麗島︾,就在描寫當時吹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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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灣政治局勢的﹁風﹂到底是什麼風,也寫這陣風之下的 一個﹁人﹂,就是我參加運動的經驗。
演講,大概是一九六八年到
還沒參加黨外以前,黨外參選那段時間,我常常聽 黃信介、康寧祥、張俊宏 一九七三年從美國返回台灣,因為一九六八年我已經上台 北、大學畢業、考上研究所,也結婚了,比較有精神可以 去聽這些演講。其中比較有直接關係的是張俊宏,因為他 跟我同樣是﹁青商會﹂的會員,一九七三年他參選台北市 議員落選後,隔了幾年,一九七五年時他跟我說他要辦 ︽台灣政論︾,要在台北找一個免費的地方做編輯,因為 我的律師事務所有一間還合用的會議室,我就讓他使用, 需要打電話、人手、打字我也都盡量配合。那之後康寧 祥、黃信介、郭雨新、黃華這些人,或者一些從國外回來 的人,都會在我們那邊出入,後來我自己也寫了一篇︿高 普考還要論省籍嗎?﹀的評論。一九七五年老蔣︵蔣介
石︶死掉那一年,是一個大動盪的時期,康寧祥在台北參選立委、郭雨新在北區參選立委,我覺得就像颱風
雨一樣,老蔣一死,小蔣︵蔣經國︶、國民黨內部都在鬥爭,黨外則從反對運動進入參政運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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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商會時期除了聽人演講,也有自己主講的時候。(姚嘉文先生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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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權民權與主權 台灣政治運動三部曲
我將台灣政治運動分成三個階段,所謂的反對運動一開始就是﹁人權運動﹂,就是主張不能任意抓人,
或者禁止這個禁止那個。但是一九七五年開始,就不僅僅是要人權、要自由了,還要民權,我要參選、我要
接觸政治、我要正面提出我的意見。像我們一九六八年聽黃信介演講時,都在講國民黨抓人、黨禁、報禁、
等等,除了總統直選的問題還沒觸碰到之外,其他都思考過了,這階段我認為是﹁民權運動﹂。
管制一堆、礙手礙腳,但是到我參選的時候,已經在主張外交、台灣地位、台北市長應該要民選、國會全面 改選
民權運動以後,我認為一九七九年美麗島事件後開始的是﹁主權運動﹂,一直到今天,都還是主權問題
等等問題去檢討,包括選罷法的修訂,不過國內那個時候還沒有台獨,台獨是海外談的。
做為我們今天政治的核心問題。我當時覺得光是批評國民黨的政策還不夠,應該要對台灣的法律制度、國家 的定位
一九七七年的中壢事件將黨外的聲勢提高,加深了從﹁人權運動﹂轉入﹁民權運動﹂的態勢,可以很明
顯的看出,一九七七年以後有很大批的知識分子跳出來參政,在更早之前,一般的學者或學生從國外歸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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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都很看不起民意代表,因為民意代表很少是智識份子,叫他們出來選他們也不要,中壢事件以後,省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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員和縣市長有許多黨外的當選,一年之後有大批的人投入選舉。我們還把﹁選罷法﹂印出來宣傳,說明台灣
張俊宏︵一九三八 — ︶,南投縣人,台大政治研究所畢業,台灣省議員,美麗島雜誌社總編輯,涉﹁美麗島事件 ﹂。一九七九年十二月 年四月五日,依﹁意圖以非法之方法顛覆政府而著手實行﹂處有期徒刑十二年。宣判後,提起上訴,一九八 ○ 年五月 十三日被捕,一九八 ○ 十九日國防部判決維持原判。
1
的選舉制度有多不合理,這就是中壢事件的影響。
從選舉開放、競選活動開始,轉向了民權運動,也才逐漸成立政團,有所謂的十大政見。至於陳鼓應、
陳婉真參選,已經是第二批人了,包括我在內,我們在一九七八年投入,我在彰化選國代,台北市有陳鼓應 選立委、陳婉真選國代。
政治運動應以理念宣導為先 而非只求當選
當時選舉,我深深感受到我的理論:從﹁人權運動﹂到﹁民權運動﹂,逐漸實現。那時彰化黨外的力量
都集結在我這邊,但是他們的觀念就是要罵國民黨。首先一定要罵國民黨、修理國民黨來提升氣勢,讓自己
突出才能當選,接著則是強調﹁參政運動﹂的觀念。參選的人有兩類型,一種是參政運動,一種是政治改革
運動、民主運動,我當時回到彰化參選,感覺反對運動的觀念等同於參政運動的觀念,而這是我一直想改變 的,他們只是一直教我要怎麼罵國民黨、黨外的哪一個人也要罵。我並不都同意。
一九七八年我參選的時候,台北的這群人已經準備好談戒嚴問題、國會問題和憲法問題,我的情況卻很
困難,因為我不是只為了罵國民黨而已,但偏偏罵國民黨才會當選,還要說自己什麼事情﹁第一名﹂,比如
高考第一名,不然就是我妹妹、阿姨嫁到你們這邊,這一類個人的事情。我無法同意這些策略,和地方上有
些摩擦,我很堅持,我從台北回彰化選舉就是為了三個主張:解除戒嚴、國會全面改選、修改憲法,這是我 的思想和對台灣社會的關心,不是只為了選上國代而已,老實說我對國代實在沒什麼興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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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除戒嚴、國會全面改選、修改憲法三個問題都牽涉到法律,我在台北到處講,但是回到彰化那邊卻沒
有這樣的觀念。不過經過了三個月,直到停選以前,我覺得彰化的觀念有在改變,所以覺得很高興。我有信
心可以說,這三大議題在社會上是有焦點的,地方上罵國民黨、罵警察是嫖兄嫖子、戴帽子的、有牌黑道,
或者罵警察局是流氓府,我告訴他們:﹁問題不在警察,問題在警總。﹂警總指揮地方警察,四處阻礙、抓
人。我告訴他們應該要解除戒嚴,也寫小書去發送,經過三個月的選舉,我認為影響力不僅僅在彰化而已。
一九七六年郭雨新落選後,我跟林義雄曾合寫過︽虎落平陽︾,我們一人寫一部分,然後由我負責編
輯,整合起來,你看內容就不只是在罵國民黨而已,已經開始提台灣應該做什麼樣的改革。所以一九七七年
的候選人,開始有很多人討論國會問題、開放黨禁、開放報禁、黑名單,但是一直到一九七八年,才正式出
現﹁解除戒嚴﹂的主張。當時我並不是抱著要當選國代來做民主改革,而是認為宣導思想比個人當選更為重
要,我的律師生活無虞、活動都在台北,回去選國代的目的,就是為了要宣傳我的主張。當時有檢察官恐嚇
我不准再講國會全面改選的事情,否則要取消我的候選人資格,我根本不在乎,因為選舉不是為了我個人的
生涯 career ,不是因為我個人當選有什麼重大的意義,當選固然好,但是政治運動更重要的是理念的宣導。
﹁美麗島﹂ 沒有黨名的政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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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七八年停選,一九七九年︽美麗島︾創刊,我擔任雜誌社的管理人,因為當時黃信介提到他一個人
擔了太多責任,萬一雜誌裡面有些東西亂寫,最後會變成他一個人扛。所以我們開會決定,由我和林義雄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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位律師擔任管理人,黃信介還寫一張委託書,要我們好好管
理,不得胡來,我們也做了承諾會遵照法律與和平,委託書
一人留了一張,不過現在不知道丟到哪裡去了。我們組成了
基金管理委員會,只管財務,另外還有編輯委員會跟社務委
員會,分別由張俊宏和許信良負責,施明德則是雜誌推銷的 總經理,他只負責台北市的雜誌銷售。
為了施明德的事情,許多人對我也很不諒解,認為我在
基金管理委員會沒有管好。因為當時除了台北市收現金之
外,其他縣市都是用匯存的,我也曾經隔一段時間查帳時,
發現台北市沒有入帳,便提醒施明德每天的收入都應該存入
郵局的公司戶頭,因為當時銷路非常好,而台北又是大戶。
後來才知道,台北市的收入都被經手人挪用。︽美麗島︾第
一期銷售七萬本,第二期九萬本,第三期十一萬本,被沒收
的第四期大約有十三萬本,正好每期成長兩萬本,可以說台灣有史以來銷售最好的政治雜誌。由此就可以知
道,那不是一般的雜誌而已,那是在做政治宣導,談論比較敏感議題的雜誌,比如說眷村問題或台獨問題,
像是林涵昱的︿連體嬰的分割在醫學上的意義﹀、林文德的︿生命獨立 — 頌連體嬰分割成功﹀。警總的人跟
我說:﹁你們弄什麼醫學的連體嬰,根本就在搞台獨!﹂該割的就割、不同的就不要連。包括我討論叛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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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八○年美麗島時期宣揚理念。(姚嘉文先生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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問題,或者是選罷法問題的文章,跟四年前辦的︽台灣政論︾一樣刺激。
︽美麗島︾跟早期的雜誌不同的地方在於,早期的雜誌僅止於批評,或者談論反攻無望,但是我們已經
漸漸深入戒嚴的整個制度的問題、省籍問題、叛國或愛國問題。美麗島的三個管理委員會中,基金管理委員
會其實是在做決策,張俊宏負責的編輯委員會在做思想內容的選擇,比如十月十日這個日子,我們要怎麼解
讀?許信良負責的社務委員會主要做招募人的工作,包括海外的人,再推動各地方的地區基金管理委員會。 這樣的組織使得外界稱呼︽美麗島︾為﹁沒有黨名的政黨﹂。
民主意識日益茁壯 爆發高雄事件
一九七八年我參選時比較不常在台北,像施明德比較有空,就常在台北黃信介那邊助選,順便組一個助
選團,當時可能需要一個標誌,他就弄了一個拳頭旁邊圍著樹枝的圖案,那應該是他弄的,我沒有參與。施
明德和艾琳達他們用拳頭想表達的,比較靠近人權運動的象徵,可是我當時想的是民權、參政運動,是個人
可以取得公職的機會,而不必看國民黨高不高興,民權運動牽涉的就是選舉制度、公民權。而民進黨今天最 大的問題就在於只以參政運動為目標、參政運動獨大,但是民主運動不只是如此而已。
︽美麗島︾雜誌的五人小組不是羅織,確有其事。一九七八年十二月十六日宣布停選後,第二年開始逮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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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比如余登發,後來有橋頭遊行,國民黨也開始修理許信良。黃信介說現在活動這麼多,要是發生什麼事
情,要由這五個人出來負責,我、許信良、張俊宏、施明德、林義雄。因此羅織是羅織罪名,不是羅織五人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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組,而︽美麗島︾就是根據五人小組去組織委員會的,之後這五個人也都在雜誌社裡面擔任重要職務。
各地方對國民黨的批評,不管是消極的批評,或者正面的主張、聲援,要找幾個人來負責,就羅織我們的
罪名。不管是台中或者高雄的活動,其實都是地方辦的,不是我們中央,像是台中決定要在遊行中使用火把,
我們下去時就去協調,我們一方面認為在遊行中使用火把,在當時的台灣是很創新的手法,另一方面也擔心上
活動,就沒有火把的問題。高雄的
遊行其實是施明德去處理的,我們
並不知情,我們只是受邀請去演
講,結果一去發現軍隊已經來了,
施明德才找我去警察局協調,這是
高雄事件初步的情形。
我常常在講,政治運動有三
部分,理論主張、組織和活動,
這三項東西在台灣,一直以來都
不是很一致,如果較有組織、較
有經驗、長時間進行下去,會有 較一致的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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街後會失控,警總也來放話,因此我們當時協議遊行一段路,出校園後,在校門口就將火把熄滅。屏東的定點
一九八○年美麗島案的外電報導。上圖中受審的七人由左至右分 別是黃信介、張俊宏、姚嘉文、陳菊(被擋住者)、施明德、林 弘宣、呂秀蓮。下圖為林宅血案發生後的林義雄與其妻。(姚嘉 文先生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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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的主張是民主運動?反對運動?還是主權運動?其實高雄事件時,已經在理論主張上慢慢形成了三
大主要訴求:解除戒嚴、國會全面改選、修改憲法,但是除了︽美麗島︾雜誌社是比較有組織的以外,其他
方面在組織上比較散漫。除此之外,對於運動方式大家也有不同意見,有人認為應該要綁彩帶,有人認為要
燒警察局、要衝、要打、要展示我們的實力,我們是比較溫和的,強調向群眾宣導,而後來我們也才知道, 很多喊衝、喊打、講著﹁看到警察就打,你是不是不敢?﹂這類挑釁話語的,都是警總的人。
台灣的運動其實和戰爭有些類似之處,是要決戰?還是消耗戰?當時參與高雄事件的人也很複雜,有海
非常非常多,就像台灣話說
外歸國的、有台灣內部不滿國民黨的,也有像我們這種﹁書生參政﹂的,有教授、有記者,也有要選舉的, 比如邱連輝、黃信介、周平德,還有像施明德這種坐過牢的、長老教會的
﹁ 虎 龍 豹 彪 ﹂ , 三 教 九 流 各 種 人 都 有 , 對 運 動 方 式 也 有 各 種 意 見 。 所 以 我 們 下 高雄 發 現 , 怎 麼 場 面 弄 成 這
樣?有火把、彩帶、標語,對我們來說,已經超出原本的設想了。再加上這樣的場合中,並沒有一個主導的 力量,現在遊行群眾應該怎麼走?走到哪裡?訴求是什麼?運動方式是什麼?都沒有領導。
我所說的三段進程,並非人權運動、民權運動、主權運動彼此分離的,其實直到現在,人權、民權運動
也都還摻雜著主權運動在進行,美麗島事件一直到解嚴以後,都在累積這樣的力量,江鵬堅當主席處理﹁台
灣應該獨立﹂,到我當主席的時候講﹁台灣主權獨立﹂,這個意義就不同了,對於台灣獨立的態度很明顯。
高雄事件可以說是各種聲音冒出來,反映了當時台灣社會各界人士對台灣的關心,有人關心人權、有人主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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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獨、有人是參政運動要選舉開放,也有主權運動﹁獨立建國﹂、﹁台灣人出頭天﹂,這些觀念都已經冒出 來了,這些東西都有它們的歷史淵源,在高雄整個爆發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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偵訊過程不讓人睡 疲勞轟炸
一九七九年十二月十日高雄事件,十二月十三日開始抓人,我聽說當時預計要分工下去抓兩百個人,後
來抓了四十個人之後停止,有調查局、保安處、憲兵隊、警總軍法處,被認為是思想犯的,像我這種,幾乎
都是由調查局逮捕,如果是跟著人走的行動者,都由憲兵隊處理,那種被抓進去就是拷打。調查局的調查
員,程度比較高,都是警官學校畢業通過高等考試的,我們遇到這種是比較溫和,其他人據說就比較野蠻 了,問不出來就打,是程度很差的那種人。
我們在偵訊時有些軍官會進來罵人,有一次在做筆錄時,一個軍官進來,他跟我說:﹁從此沒有黨外!我
們通通抓進來了!你猜,我們抓了多少人?你們還有黨外嗎?台灣人,笨吶!笨吶!我們五年內就反攻大陸,
台灣就是你們的了,還主張兩個中國!﹂我跟他說我沒有主張兩個中國,他說:﹁怎麼沒有。你們都主張台
北、北京了。﹂我說,我主張的是三個國家,第三個是庫倫,他還問我庫倫在哪裡?我告訴他庫倫在外蒙古,
他一直說外蒙古是我們的領土,都在辯這些有的沒的,其實這比兩國論還要更進一步,只是不像李登輝產生
那麼大的影響。調查局跟這種軍官就不太一樣了,調查局的任務是做偵訊筆錄,提供起訴時使用,起訴不是根
據事實,而是為了製造一個宣傳的劇本。他們其實對事實非常了解,我們的活動是公開的,組織也是公開的,
根本不需要偵訊。調查局要我們寫自白書,都是一句一句、問答式的,有時候還說:﹁這個不要講、這個不用
寫。﹂就是要編一個劇本,要拼湊成一個他們所謂三合一的劇本:共匪、台獨、黨外都是同路人。
我被捕後在景美看守所偵訊,先確認一些人別,接著送到暗坑︵安坑︶的山上,在半山腰的地方有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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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子,我後來當立法委員還有去看,站在門口,但是憲兵不讓我進去。我曾經去函要求國防部讓我進去,但
是他們不准,景美就可以,我也帶我太太進去看,安坑要有國防部同意,因為我沒有事先安排,所以他們不 讓我進去。
安坑山上那個屋子叫做﹁景美看守所分所﹂,不知道是不是在地下室,還是光被遮住了,總之都烏漆麻
黑的,我在那邊待了五十天,直到最後一個禮拜,才能夠睡在床上,否則一直都是坐在一張藤椅上。當時是 冬天,非常冷,屁股凍得很,他們偵訊完還去山上走一走,我都看不到外面。
偵訊完又送回景美,心情較好,因為偵查筆錄已經寫好了,再也不會有人來問東問西,就可以按照作息
時間生活,晚上睡覺,早上就起來運動,準備開庭,心境是截然不同的。相較於坐在椅子上等待,不知道什
麼時候又要偵訊,沒辦法睡覺,坐在椅子上打個盹,他就把你叫醒:﹁姚先生起來吧,聊天!聊天!﹂
調 查 局 的 人 有 兩 種 , 一 種 是 問 訊 寫 筆 錄 、 另 一 種 就 是 ﹁ 聊 天 ﹂ , 問 筆 錄 的 人 一 走 , 他 就過 來 跟 你 ﹁ 聊
天﹂,不然就是問你要不要抽菸、吃水果,就是不讓你睡就對了,因此回到看守所就覺得很好,因為人的遭 遇是比較得出來的。
同房獄友傳遞訊息 方知案件進度
‧
五坪的押房,都是不同案子的人,大部分是去中國走私而被捕,也有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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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景美看守所期間我一直關在二樓的卅八號房,審判期間、宣判後都是。阿扁在看守所的空間是一 七八坪,我們則是三個人被關在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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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逃兵這種非政治案件的人,三不五時也會派警總軍官因為貪汙被捕的那種人來跟我們住。
他們對我幫助很大,提供我許多外面的消息,包括林義雄家裡的事情︵林宅血案︶也都是他們告訴我
的,獄方可能覺得他們沒有政治意識,所以把我們關在一起,其實事情不是這樣。比如有個澎湖船員,他媽
媽是澎湖人、爸爸是外省人,他會跟我罵國民黨。他受過高中教育,畢業後去跑船,到中國走私,林義雄家
裡和施明德逃亡的事情都是他告訴我的。他還告訴我中國有接待台灣人的招待所,裡面貼了很多標語和宣傳
品,其中就有很多美麗島事件的照片,他們也都在看台灣會怎麼樣。他跟我說:﹁我們都很尊敬你,你開庭
。他提供了
時不能給我們漏氣。﹂叫我開庭時要英勇一點,不能什麼都認罪、悔過。開庭前我在準備,他還來幫我洗 碗、洗衣服,叫我開庭回來要把情況講給他們聽,他們要知道林義雄怎麼講、施明德怎麼講
林義雄、施明德的訊息,也提供大陸方面和台灣社會的看法,再加上他個人對我的觀感,這些事情都讓我感 覺到案件很重大,我開庭後回來也跟他們轉述狀況,起訴書、判決書來了他們也通通拿去看。
獄中生活空閒多 讀書寫書齊頭並進
洗碗、洗衣服是在押房裡面洗,有一個小水槽,水打開用臉盆裝水來洗,旁邊就是蹲式馬桶,前方有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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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泥墊高擋著,雖然比人睡的位置高,但是水總是會溢出來,地上都溼溼的,因此我們不會睡那附近。臉盆
是每個人都有的,其他像是牙膏、牙刷、筷子、湯匙也是每個人都有。書是你一進去就可以借,每個房間都
會有圖書館編的目錄,就根據目錄選書,外役的人會送進來,同房的也會用別人名字借書來看。以前任顯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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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關的時候,離開前將書全部送給圖書室,我想應該有很多人在出獄的時候,把書留給圖書室。另外也有許
多國防部史政編譯局編、黎明書局印的書,像是︽剿匪史︾、︽抗戰史︾,還有一些翻譯的書籍在那邊。大
部分的書應該都是離開的人贈送的,其中小說應該是數量最多的,翻譯文學、︽天龍八部︾或者倪匡的科幻 小說都有。一開始也不知道書是誰在管,後來才漸漸有接觸,而且有些書借來很失望。
景美看守所分成兩區,一區是押房的押區,一區是工作的作業區,押房又分成兩區,我這邊這一區有
我、黃信介、林弘宣 ,早期施明德也在這一區,林義雄、張俊宏、高俊明 牧師他們另一區,女的已經全
回到押房又是一星期才能出來一次。那時我已經被關大概兩年左右,我們在房間只能看圖書館的目錄,
處聊天,他們覺得不妥當、看不順眼,於是又把我們送回來,這我也不清楚。
搬過去。福利社有賣花生,我就出錢買點花生,然後泡個茶請大家聊天。後來可能是因為我們老是在那邊到
有一陣子我們還被移去作業區的押房,那邊比較自由,每天都出出入入,也不知道是什麼決策把我們搬過來
部送走了。像是洗衣、熨衣、圖書部都在作業區,洗衣、縫衣、熨衣都有分組,每組工作做完了就會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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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顯群︵一九一二 — 一九七五︶,江蘇省人,前省財政廳長,涉﹁知匪不報﹂叛亂案,一九五五年四月十一日被逮捕,一九五六年九月處有 期徒刑七年。 林弘宣︵一九四二 — ︶,台北市人,台大哲學系畢業,美麗島雜誌社高雄服務處總幹事,涉﹁美麗島事件﹂。一九七九年十二月十三日被 捕,一九八 ○ 年四月五日,依﹁意圖以非法之方法顛覆政府而著手實行﹂罪名,處有期徒刑十二年。宣判後,提起上訴,一九八 ○ 年五月 十九日國防部判決維持原判。 高俊明︵一九二九 — ︶,台南縣人,長老教會牧師,一九七九年十二月十日發生﹁美麗島事件﹂後,國民黨展開大逮捕,十二月十三日施明 德逃離自宅後,展開大逃亡,高俊明、林文珍涉﹁共同藏匿叛徒﹂,一九八 年 ○五月廿三日處有期徒刑七年;林文珍處有期徒刑五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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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想借的書抄下來借一借,不過書的內容怎麼樣,看目錄其實不準。有時候會從報紙上看到想看的書,就寫 個清單託福利社的人買,有時也會跟同房的借一些偵探、武俠的小說來看。
我在獄中寫︽台灣七色記︾,大約一年寫一本,第一本是︽紅豆劫︾,寫林爽文事件。一直寫到新店軍
監,在這之前雖然很愛看小說,但是從來沒寫過。以前一直很希望自己可以成為長篇小說的作者,可是當律
師根本沒有時間可以寫。後來也有台文所的學生以︽台灣七色記︾當作研究對象寫碩士論文,︽白版戶︾則
被台大和清大的歷史研究所選作課外讀物,那本是寫魏晉南北朝的一些觀念、思想,透過不同的人物、事件
來描述那段時間。就像我們現在要描寫美麗島事件,反國民黨的人裡面也有很多﹁門派﹂,各種觀念、主
張、訴求,不過那時候是動亂時代,林爽文的時代有人假借﹁反清﹂的名義搶劫,就像現在有很多人假借 ﹁獨立﹂的名義去做生意。
傳遞訊息靠妙招 對內對外各不同
接見分成兩種,一種是隔著玻璃,通電話,電話都有錄音的,另一種接見就像我們現在這樣,面對面,
這種情況比較少,一般都是會被錄音的。所以我們很多時候,都先把要講的事情寫在紙上,見面時就隔著玻
璃給家人看,這樣他就沒辦法錄音,一開始他們會禁止,因此在接見時會產生衝突,他們會來搶我們寫的東
西,看我們是不是在用紙條傳遞訊息,彼此就會衝撞。有一次林弘宣故意捉弄他們,他寫了一些英文,接見
時故意被憲兵看見,他們就過來搶,搶走以後因為看不懂,還請懂英文的醫官翻譯,結果好像是一首歌的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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詞,為了一張紙大費周章,過了一、兩年之後,管理就變得比較鬆懈了。
我們受刑人彼此傳遞訊息有幾種方法,一種是用暗號,像我跟張俊宏在不同區,我們就會約好,如果說
﹁休息﹂意思就是有﹁消息﹂,放封的時候我就會在押房外面喊:﹁休睏囉 ~ ﹂送紙條也有很多方法,像我
跟張俊宏連絡,就是用暗號,然後把紙條裝在塑膠袋裡包好,壓在約定地點的石頭底下。如果天氣不錯,我
就會說:﹁報告班長,我想要曬衣服。﹂然後把棉襖帶到外面去,紙條藏在衣服口袋裡,其他人就會趁他們 不注意的時候,去把紙條摸走。
還有一種方法,是冬天時一個禮拜可以洗一次熱水澡,同房的會一起洗,同案的不會。在一樓洗澡時,
都有士兵在監視,衣服脫掉了我們就跟他們說:﹁看什麼,洗澡不要看啦!﹂他們就會走到外頭去,如果沒
有其他的犯人,只有我自己時,我就爬到比較高的地方,把紙條藏在上面,用石頭壓著,等其他人去洗澡 時,就會去找。
其 實 一 般 傳 遞 消 息 並 沒 有 什 麼 特 別 的 , 大 多 是 互 相 問候 , 只 有 約 定 要 絕 食 的 那 次 , 技 術 比 較 特 別 。 像
︽黑牢宣言︾的稿子,是我和張俊宏寫好,也給黃信介和林弘宣看過,傳遞稿子的時間就拖得比較長。另外
像是我寫一八九五那本小說︽黃虎印︾的時候,有些問題很困擾,我也參考了高俊明牧師的意見,當時他正
好進來,﹁一八九五年時的年輕人非常困擾,你有沒有什麼建議?你判斷當時台灣的情形,以你當牧師的經 驗,男主角應該是怎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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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寫來的字條說青年人不要清朝的,日本籍的也不喜歡,就說要寫他是台灣籍的。我說好。我們之間一
封信轉了一個月我才收到回信,都是拜託外役的幫忙,我們跟外役的也有暗號﹁吃乎飽﹂,他們送菜、舀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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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時候就會講,吃飽一點,我們聽到了,就把紙條傳出去。送 菜時也會有憲兵監視,也曾經有憲兵幫過忙,但是大部分是外 役的比較多。我的第一篇小說就是外役的替我送到外面的。外 役的衣服熨好要送出去時,表現比較好的,他們會訂一個時間 讓他出去四處跑,我跟我太太連絡過,再教那個外役怎麼跟她 連絡,那都很高難度的。 除了要把小說傳出去之外,再來就是傳遞我們︽黑牢宣 言︾的稿子,案子判定後我們透過關係把稿子送出去,然後由 我太太去印送。在裡面東西是禁止送出去的,文字可以,但是 會檢查,我對外其實都宣稱我在寫歷史愛情小說,有時候他們 會來檢查,也檢查內容,所以寫的時候我們都比較保留、受限 制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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配合獄方拍攝﹁宣傳照﹂
你看照片裡面︵三二一頁右︶,我都把棉被折一折,毯子鋪著當座位,坐在地上寫字,像︽清史稿︾這
種比較大本的書一本一本疊起來,床單是可以送進監獄的,就用床單把那些書包起來,然後用紙板墊著,再
散步洗澡後與班長聊天時所攝。(姚嘉文先生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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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幾張包汗衫的硬紙板鋪著,到作業區去要一塊三合
板充當桌面,歪著身體寫東西。這些照片是獄方為了
向上頭報告,表示我們過得很好、很健康而拍的,我
們在外面散步時我問他:﹁拍照幹什麼?﹂然後跟他
頁︶,是有時我們會放 ○
要了一張,他也答應:﹁可以啊,反正也沒有拍得很 好。﹂ 像這張有桌椅的︵三二
到外面散步、洗澡,班長就會找我們去聊天,我們就
坐在他的桌子旁邊跟他聊,等三個鐘頭的時間到了再 回去。
房間裡的這張,平常因為很熱,我們都打赤膊,只
穿一條內褲而已,衣服都吊在房間上方,他要拍照時
就會叫我們衣服穿起來,比較好看,像在外面散步這
張︵三二一頁左︶還穿了長褲,是在作業區拍的,我
們那時候作業區旁邊都有種樹,像林義雄他就常常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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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樹下看書。
當時的人權團體,像是﹁中國人權協會﹂的杭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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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獄中時常借書來看。(姚嘉文先生提供) 在景美看守所放封時所攝。(姚嘉文先生提供)
武,還有紀政,以及高雄的、後來逃亡了的朱安雄,他們都有到景美看守所來探視我。杭立武跟朱安雄是進
來接見室,我們坐著談了一下,像杭立武問我:﹁你生活怎麼樣?有沒有吃飽?睡得好不好?有沒有什麼要
求?﹂都是講這些生活方面的事情,沒有問案情。紀政是我們在放封的時候從二樓走廊走過,附近都有憲兵
在巡,我看到她就叫她,她一看到我就哭了出來,但是沒有講到話。因為她跟我太太很要好,我出獄後還跟 她說:﹁我都沒哭了,妳還哭。﹂
發表︽黑牢宣言︾ 串連絕食移送新店
景美關了四年左右,送新店軍監,是我跟張俊宏、林弘宣、黃信介在景美絕食抗議、發表︽黑牢宣言︾
之後,我們絕食的幾個人被送到醫院,從醫院出來就被送到新店軍監,關在處遇比較好的監獄。施明德當時
已經不在景美,送綠島了,林弘宣後來從軍監被送到綠島,最後剩下我、張俊宏、黃信介三個從軍監出獄。
新店軍監叫做明德山莊,我們關在一個比較特別、用來關軍官的監獄。房間是﹁日﹂字形的,一邊是睡
覺的地方,一邊是活動的地方,圍牆非常高,白天開放出來活動,比起景美好很多。軍監裡面提供桌椅,有
管理員、會客室,有時候也可以出來到大操場活動。我被關七年多,在景美的時間大概有四年,新店軍監大
約三年,離開景美時︽台灣七色記︾應該已經寫了五本了,第六、第七本是在軍監寫的。一九八七年一月,
民進黨成立之後,總統府當時說減刑一半,十二年減一半應該剩六年,但是我卻關了七年多,這筆帳我到現 在還不知道該怎麼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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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獄後 持 續 參 政 二
二年任考試院長 ○○
出獄後我沒有公權,在一九八七年接江鵬堅的位 置,擔任黨主席,直到李登輝恢復我們的公權後,我在 一九九二年後的六年期間,一共在彰化參選立委三次, 第一次當選了,做了三年的立委,後來參選兩次都落 選。落選有幾個原因,一方面是因為我太太也參選,她 選省議員、縣長,另一次我們都參選立委,備受批評, 最後我都落選。另一方面有﹁台獨是票房毒藥﹂的說 法,很多人都會批評說:﹁台獨型的不要選,服務型的 比較好。﹂ 再加上黨內有一些聲音,覺得我太太已經在做了, 不用再選我。我覺得選舉其實也不是很適合我的個性, 我沒有那種魅力,當時我自己也不是那麼專心經營,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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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部分的時間都在台北做黨務、當中常委,為獨立運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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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傳,寫這方面的思想文章,比較沒有在地方上走動。 再加上還有國民黨的全力圍剿,以及黨內的競爭。在黨
姚嘉文擔任考試院院長時期,參加世界台灣人大會。(姚嘉文先生提供)
二年做考試院院長,一直到二 ○○
八年。二 ○○
年 ○○○
主席後,中常委我也做了許多屆,一直到後來競爭變得比較激烈,且黨內出現買票、代繳黨費的情況後,我
年阿扁當選後我去當總統府資政,二 ○○○
不肯買票,反正黨職對我也沒什麼吸引力,後來乾脆立委也不選了。 二
總統選舉時,我負責彰化縣部分,台中縣市原本勝算大的都選輸,反而是我們彰化縣沒打算要贏,只想說不
要輸太多的卻贏了。但是阿扁在派任內政、交通這些部長時都沒有想到我,我當時在教書,也沒有興趣要跟
他討公職。後來有一天,他突然叫我去當考選部長,可是我不想:﹁我的興趣是政治。﹂阿扁還說:﹁你以
前不是在批評高普考的省籍問題?﹂我朋友也問我當部長很好啊,怎麼不去?問題是我不想被綁住,第一、
要行政中立,第二、非常忙,辦考試我怎麼會有興趣?而且也不能出來開業。我跟他說,我要從事政治,後 來他就讓我當資政,可以四處跑,還有配車,後來我才知道有給職資政有配車。
八年時我說要推動廢除考試院,要讓這件事情通過滿不簡單的,也經歷許多波折,才說服大眾廢 ○○
一如初衷 勇敢變法 二
除考試院的組織,但是考試、銓敘仍然維持。最困難的是要說服我的同仁,讓他們知道廢考試院是什麼意
思,意思是廢除院長及院會,而不是讓大家沒有工作,或者不辦考試、沒有退休金。其中最敏感的包括廢
十八%的問題,包括支持民進黨的考試委員都不很支持,但是阿扁強調一定要改革,最後才勉強通過一些
修改。還有像是考試科目的問題,比如﹁中國﹂歷史、﹁中國﹂外交史、﹁中國﹂文化史,我原本想改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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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六年《台灣條約記》的新書發表會。(姚嘉文先生提供)
﹁台灣﹂,後來先試著改成﹁本國﹂,光是改成
﹁本國﹂就費了好大力氣。一些中國國民黨的考試
委員就反對我,說我台獨化、去中國化,所以我也
很小心,提議改成﹁本國﹂。他們一直問我什麼是
﹁本國﹂,我說:﹁就是現在公務員實際上服務的
區域。﹂因此本國外交史不要考︽璦琿條約︾,也
不要考什麼﹁伊犁交還案﹂,如果是鴉片戰爭五口
通商,這種和台灣有關的就可以考。後來他們才同
意,所以公務員,包括外交官、文建會什麼的,以
後公務員的考試,無關的知識不必考,一直到現在
都是﹁本國﹂,不過最近有人批評我說為什麼不改
﹁台灣﹂,我實在是不知道怎麼把這些立法院、考 試院阻擋的過程告訴他。
像我們的外交官考︽國際公法︾,我就很反
對,我們的外交官應該考︽國際貿易法︾、︽國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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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係︾,而不是國際公法,也是有很多人反對,反
彈最烈的就是教國際公法的老師,他們認為外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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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類關於國際形 WTO
,做經濟談判的機會比較大,而談判國際公法、國際領 FTA
官怎麼可以不懂國際公法?問題是這些東西外交官在大學就讀過了,但是學校沒有教 勢、國際貿易的東西。我們的外交官去跟人家簽
土的機會比較少,這樣的狀況,考試院還辦國際公法的考試,就不妥當。大家都認為考試院一般是遵行現有
制度,但是我不同意,我覺得應該挑戰、檢討這些現行制度,因為我以前就是研究﹁變法﹂的啊!當然還沒 改之前我們必須遵守,不過有不合理之處也可以提出來。
那幾年立法院對我有許多不滿,所以二 ○○ 四年選總統時,立法院為了修理阿扁,也修理我,後來凍結
預算,強力要求停辦考試、停發申請退休金的費用,凍結費用,薪水也發不出來,用這種方法修理我。我當
時有很著名的三大批示,第一、依法應給付的錢照發。第二、維持國家機關正常業務運作的錢照發。第三、
緊急需求的錢照發,之後再寫,請國會小組跟國會詳細說明、爭取。其實他們的目的,就是要阻止我們辦考
試,台灣一年的考試有八十幾種,考試就有幾萬個人,你如果一年沒辦,假設一個人畢業要考律師,考完要
當兵出國,這些事情都不是開玩笑的。而他們的目的就是要讓我難看,可是我不上當,當時連黃昭順等委員
也跑來找銓敘部,我就說沒辦法接受,立法院凍結經辦費用,通知和手續的費用都停發,後來還說要上法 院,我心想,上法院就上法院,我還不必請律師!最後也是不了了之。
姚嘉文先生訪談紀錄 時間:二 ○ 一 ○ 年十月廿八日 地點:台北市青島東路台灣國家聯盟 採訪:陳儀深、許文堂 錄影:詹亞訓 記錄:詹亞訓 校對:詹亞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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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裡被搜查 刊登聲明啟事
我本來在彰化鄉下教書,生活很單純,一九六八年調上來台北任教,住在我大哥那裡。第一次我二哥謝
聰敏在台北被捕時我沒有參與。還記得二哥被捕當天警總一大早就到彰化家裡搜查,我們莫名其妙不知道發
生什麼事情,後來我大哥打電話回來,說他那邊也被搜查。經過一段時間之後才知道二哥和彭明敏教授、魏 廷朝因為撰寫︽台灣人民自救宣言︾一起被捕。這對我們家人來說真是晴天霹靂、難以接受。
二哥第一次被抓都是由我大哥幫忙處理聘請律師辯護等相關的事情。一九七一年二月廿三日,出獄沒多
久的二哥又因案被捕, 當時我已經調到台北市西園國小任教,和我大哥一家人住在一起。三月十四日調查
局 到 家 裡 搜 查 , 帶 了 里 長 , 還 有 警 備 總 部 、 保 安 處 共 四 、五 個 人 到 四 維 路 的 家 裡 來 , 他 們 騙 我 說 : ﹁ 妳 哥 哥 謝聰敏需要一些書和棉被。﹂
當時我傻傻的,也沒什麼警覺性就把東西交給他們。他們拿起其中的一本精裝書,把第一頁撕開,裡面
有 夾 美 金 一 千七 百 七 十 元 , 他 們 拿 給 我 看 了 一 下 , 意 思 是 說 , 有 經 過 我 的 同 意 , 然 後 就 走 了 。 後 來 我 愈 想 愈 不對,錢被他們拿走,又沒證據,以後萬一我二哥回來問我:﹁錢在哪裡?﹂我怎麼辦?
第二天一大早,我就急急忙忙寫了一篇聲明稿要去登報,起初我很天真地跑去︽中央日報︾,完全沒想
到︽中央日報︾是國民黨的黨報,︽中央日報︾的人當然理都不理我。後來我跑到︽徵信新聞︾︵現在的
︽中國時報︾︶,那個記者人很好,他一看要刊登的內容就對我說:﹁我們的報紙都出去了,妳趕快去︽自
立晚報︾。﹂於是我又坐計程車趕到︽自立晚報︾,我拿這份聲明稿給他們看,然後說:﹁我要登報。﹂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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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記者看到了,知道事情的嚴重
性,叫我等一下。終於等到一位年
約六十幾歲的先生,長得很福相,
當時我不知道他就是吳三連先生。
他看一看說:﹁今天的報紙差不多
印好了,版都排好了,不過電影版
可以拿一版起來,臨時放妳的,我
把妳的名字登大一點,內容稍微改
一下,不過妳要負責喔!﹂我說:
﹁好。﹂他又說:﹁報紙可能發不
出去,妳在這邊等,印好時,妳趕 緊買一些藏起來。﹂
印好之後,我買了幾十份報紙回來,藏在家裡各個角落,有些藏在塑膠衣櫥的上下夾板,撕開後再夾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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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能藏的我就盡量藏,還有一份拿去藏在學校的考卷裡,因為考卷不會那麼快被查到。到了下午差不多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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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七一年三月十五日刊登在《自立晚報》上的聲明啟事。 (謝秀美女士提供)
一九七 ○ 年一月彭明敏成功逃亡出國,謝聰敏剛出獄,又因涉﹁台南美新聞處爆炸案﹂︵一九七 ○ 十月十二日︶及﹁美商花旗銀行爆炸案﹂ ︵一九七一年二月五日︶,以﹁共同受叛徒之指使,擾亂治安﹂罪名,判有期徒刑九年九個月;一九七五年減處有期徒刑六年六個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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點多,我打了電話到保安處給吳參謀,我跟他說:﹁吳參謀您聽著,我唸給您聽。﹂然後我就照著聲明啟事
的內容念了一遍。 吳參謀聽到後嚇一跳說:﹁妳要登報紙要跟我們商量,妳都沒有跟我講。﹂我說:﹁已 經登了,三點你就可以看到了。﹂我掛了電話之後就去上課了。
我上課的教室在三樓,大約下午三點鐘的下課時間,有兩個人到樓上對我說:﹁謝小姐,我們的吉普車
在外面,請妳跟我們去談一談。﹂那時候我一聽,嚇得腿都軟了,我結結巴巴地說:﹁你沒有拘捕證,我
也沒有犯什麼法?﹂我一急就這樣大聲地對他們吼,那時候剛好是下課時間,小孩子很吵鬧。他要我小聲
一點,我回說:﹁我現在還在上課,你把我抓走,我就算曠職,我會丟掉工作。﹂他問我:﹁妳們幾點下
課?﹂我說:﹁四點。﹂他說:﹁好,我們四點在校門口等妳。﹂他們一離開,我心亂如麻,後來想了想,
決 定 先 到 辦 公 室 打 電 話 給 我 大 哥 , 因 為 當 時 沒 有 手 機 , 公 用 電 話 也 很 少 。 結 果 一 到 辦 公 室 , 已 經 有 一 個 人守 在那台全校唯一的電話旁,他對我說:﹁謝小姐,不要打。﹂
我沒辦法,只好再回教室去,學生很吵,我也沒心情安頓學生,就讓他們去吵。我一直在想,待會兒要
如何逃出去?一個小時很快就過去了,下課時間到了,我完全不知所措,只是告訴學生:﹁今天沒有功課, 可以放學了。﹂
約談到深夜 筆錄蓋滿手印
當時西園國小在東園街上,地處偏僻,教室只有一排,前面是操場,再過去是圍牆,學校另有一個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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門,放學時兩個門都有開。我到樓下,思索著如何出去,而 不會馬上被抓走。剛好有位男老師騎著摩托車要回去,這位 老師我平常也沒跟他說過話,但在情急之下我突然對他說: ﹁陳老師,你載我。﹂他嚇一跳問我:﹁要到哪裡?﹂我 說:﹁隨便。﹂沒得到他答應,跨上摩托車後座,就告訴 他:﹁從邊門!從邊門!﹂未料到走邊門的路還是得經過大 門。當我看到吉普車停在那裡,我一直跟他說:﹁騎快點、 騎快點。﹂這位男老師覺得莫名其妙,很快騎到西園路時, 他忍不住回過頭來問:﹁妳到底要到哪裡去?﹂ 那時候我也沒有目標,我說:﹁萬華好了。﹂他就騎 去 萬 華 , 半 路 我 看 到 一 班 十 二 路 公 車 剛 好 停 下 來 , 我 說: ﹁好了!好了!在這裡停。﹂趕緊跟他道謝後就跳上公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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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下滿肚子問號的陳老師。搭上十二路公車,我又在盤算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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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園國小一九七一校內運動會。左邊戴帽者為謝秀美。(謝秀美女士提供)
﹁謝秀美聲明啟事,胞兄謝聰敏因涉嫌彭明敏案,於六十年二月廿三日被捕,昨天十四日下午,突有一自稱某機構官員單獨到宅搜查,私 至謝聰敏書間,搜得美鈔共一千七百七十元當場取走,未留隻字據條, 事後本人深感驚疑不安,恐日後被捲入社會是非,或債務糾紛特此 聲明事出不得已,並懇請搜取該款美鈔之機構官員︵名稱不詳︶惠給正式收據或私人借據,逕寄台北市四維路五十二巷廿四弄九號,謝秀美 收。除即日報請信義路派出所備察外,特此聲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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逃去哪裡躲?十二路公車的終點站是中興法商學院 ︵長春路的台北大學︶,當時附近是一片田地很少房 子,因為沒搭過,所以到站了還渾然不知。直到司機 說:﹁小姐,終點站了。﹂我才驚覺而下車。下車之 後,也不知道要去哪裡?我不敢回大哥住處,因為猜 他們會在那等我,於是就搭計程車到四維路父親剛買 的房子。進家門後,因為很緊張,靠在門上鬆了一口 氣,心想終於逃過了,說時遲那時快,有人來敲門。 因為房子才剛買,我以為是鄰居幫我繳完水電費送收 據來,結果一打開門,看見六個人,我差點嚇昏過 去。原來警總的人早就會同管區警察、里長根據我報 上刊的聯絡地址,守株待兔在巷口等我了。﹁謝小姐 我們去談一談。﹂我大喊:﹁我又沒做錯事,要談什 麼?﹂他說:﹁請你跟我們去談一談。﹂我說:﹁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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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沒怎樣,你要給我看拘捕證、搜查證。﹂亂喊一 通。他們說:﹁我們只是去談一談。﹂六個人就押著 我走到通化街的派出所。
一九七○年新春謝家全體合照。右一為謝聰敏,謝秀美為後排左邊第三位女士。(謝秀美女士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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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時差不多六點鐘,一到派出所裡,他們就問:﹁報紙是誰叫妳登的?﹂我說:﹁是我自己登的。﹂他
們不相信,認為一定有人在幕後唆使我。總之,就是一直逼問我是誰唆使的,他們認為我一個女孩子不可能
會登這個,我照實告訴他,因為當時我很害怕,怕我哥哥以後回來會找我要那筆錢,我怎麼辦,沒有證據,
所以我才去登報。他們還是一直問,用十行紙一直寫,寫到晚上九點多,警總的人說:﹁我們休息一下,來 吃晚餐。﹂
他們叫七碗麵,請我先吃,一副很客氣的樣子,說吃完麵再聊。他們也一起吃,但我卻沒吃,於是問
我:﹁怎麼不吃?﹂我說:﹁我怕你們放毒藥﹂,他們都笑了。其中有一位說:﹁我吃一口了,表示這沒有
毒藥,這碗給妳吃。﹂我又搖頭,他們問我:﹁怎麼又不吃了?﹂我說:﹁有他的口水,我不敢吃。﹂他們
就一直笑,最後我都沒吃。他們吃完後說:﹁我們再來聊。﹂口供用的十行紙寫了好幾張。他們問一句,
我 答 一 句 , 全 部 問 完 差 不 多 快 十 二 點 了 。 後 來 他 要 我 蓋 章。 我 說 : ﹁ 你 拿 了 我 的 錢 沒 給 我 收 據 , 還 叫 我 蓋
章?﹂我要求昨天去跟我拿東西的那幾個人要簽名,他們當然不同意,後來只用通化街派出所的圓印蓋收據 給我,上面寫著:﹁收到謝聰敏的棉被、書,以及美金一千七百七十元。﹂
收據給我之後他又要求我蓋章,我說:﹁我沒有章﹂,於是我用拇指在每一段落之後的空白處全部蓋
滿。幾張紙都蓋得紅通通的。他說:﹁謝小姐,妳怎麼這樣蓋呢?﹂我說:﹁是啊!我怕空白的地方你會偷
偷添加內容,我不放心啊!﹂做完筆錄之後,已經深夜十二點多,他說:﹁妳可以回去了。﹂我說:﹁這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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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了,我不敢回去,你們要送我回去。﹂後來真的有兩個人陪我回去,到了三張犁,大哥在門口看到我平安
回來,非常高興地說:﹁妳終於回來了,我們以為妳也完了。﹂那時候已經凌晨一點。大哥說警察從下午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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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時 代 雜 誌 ︶ 、 ︽ NEWSWEEK ︾︵新 TIMES
點就來埋伏,前後門都有人在守著,他們說:﹁今天要抓你妹妹﹂,讓我大哥非常擔心。
因聲明啟事 開啟救援工作的緣分 我在三月十五日登報後就有很多外國記者,包括︽
聞週刊︶、︽紐約時報︾、︽華盛頓郵報︾與國際特赦組織的人,例如三宅清子等,就照著報紙上的住址
來找我,所以我那時候已經和外國人聯絡上。我二哥被抓去關之後,當時彭教授的母親很關心我們,彼此
至於是什麼信我也不知道,於是我去建國中學旁的美國新聞處借︽紐約時報︾來
常有聯絡,我要去彭媽媽那邊都有人跟監,但我都會想辦法甩掉。有一天,彭教授的二哥告訴我,謝聰敏 寫了一封英文信出來。
︵ 來 自 台 灣 ︶ , 引 起 了 我 的 注 意 , 雖 然 prison ︵監獄︶這個字我不認識。但下面有一些 from Taiwan
關在隔壁的小林正成 帶出去的,而我二哥也因為這個消息在國外曝光被刑求得很慘。
監視她,怕她去報案。打完字後,我請她影印二十份,然後發給關心的人。後來才知道當時是我哥哥請被
許多人被牽連與刑求,希望引起國際的關注。那位小姐看文章內容覺得很奇怪,邊打字邊看我,我也一直
北車站補習街,請一位小姐翻譯打字。那篇的內容主要是說謝聰敏被冤枉栽贓涉及美國銀行爆炸案,還有
人名的英文拼音,像李敖、洪武雄等。我猜是這篇,因為沒辦法影印,我用筆把整篇文章抄起來,拿到台
則標題
看,當時查報紙是用手轉的機器看,我慢慢地轉又不懂英文,從一月一日開始一直轉到四月,最後看到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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參加救援工作期間,我和三宅清子、陳菊,我們三個人經常聯絡,後來都在田朝明醫師夫婦的家裡︵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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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見面,很多外國人士也都是直接去他家。那時參與救援工作的日本人不是只有三宅,但三宅會講北京
話,有一段時間三宅被驅逐出境,因為被發現之後沒辦法再來,她會叫別人來,所以有好幾位日本人前後來
台,有男生也有女生,他們都去田媽媽那裡,田媽媽再跟我聯絡。我通常在開完夕會後,約四點半到四點
四十分在辦公室等她的電話。我和田媽媽有一個暗號,如果有日本人來,田媽媽會打電話來說:﹁謝老師,
現在有一塊日本毛料很漂亮,妳要不要?﹂我說:﹁要,妳幫我留著。﹂就表示我今天會過去。如果換成美
國人來,她也會打電話來說:﹁謝老師,現在有一塊美國絲絨,花色很漂亮,妳要不要?﹂我會說:﹁好,
妳幫我留著。﹂那就表示美國人來了,下課後我就會想辦法從學校後門溜到田媽媽家。有時候美國記者沙蕩
︵ Donald H. Shapiro ︶來找我,我也叫他們去找田媽媽,日本人如果要回去了,我會買茶葉,或是買那時候 最流行的肉鬆、肉脯,包裝成禮盒,將紙盒偷偷撕開,塞紙條在裡面,讓他們帶出去。
﹂田媽媽一聽
我第一次去田醫師的診所時,我用﹁陳小姐﹂的名字掛號,說我要看病,田醫師正在幫患者看病,等到 看完病之後,他把我叫進去,我才跟他說我是誰,我說:﹁我是謝聰敏的妹妹,我的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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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立刻出來把其他患者趕回去,叫他們明天再來,然後專心地跟我談。還有一次我去的時候,剛好有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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拉肚子,好像是要找田醫師看病,他們也是跟患者說:﹁你晚上再來﹂。我覺得很不好意思,我說:﹁我每
謝聰敏,︿謝聰敏獄中來信﹀︽談景美軍法看守所︾︵台北市:前衛出版社,二 ○○ 七年︶,第二八二 — 二八六頁。 小林正成,日本東京人,台獨聯盟成員,一九七一年五月十七日因散發主張﹁台灣和中國都是聯合國會員國﹂的傳單而被捕,同年八月遣返 日本。小林正成與謝聰敏於保密局時關在隔壁房,因小林正成以日語吵鬧,獄方請謝聰敏協助翻譯而認識,彼此常以日語傳話。謝秀美女 士所抄寫的新聞,即是謝聰敏託小林正成攜出,過了數個月後始由包德甫︵ Fox Butterfield ︶發表,一九七二年四月廿四日刊登於︽紐約時 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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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來都讓你們把患者推掉﹂。我對田爸爸、田媽媽真的很感謝,說起來他們也是我們家的救命恩人,田媽
媽、田爸爸非常熱心,他們天不怕地不怕,很多重大消息也是從田媽媽這邊來的。當初我二哥聽說會被判死
刑,也是雷震先生跟田媽媽說,田媽媽再告訴我的。在這之前,我已經跟三宅清子有聯絡,後來我把三宅帶 去田媽媽那裡,大家在一起消息就更靈通了。
開 始 去 面 會 時 , 我 哥 哥 和 李 敖 還 在 土 城 看 守 所 , 他 們 幾 個 都 住 在 一 起 , 包 括 李 政 一 , 有 四 、五 個 人 。
去土城面會很不方便,公車一個多鐘頭才有一班,都是石頭路,車子顛顛簸簸的,路況很差,我都會和李敖
的媽媽一起去,李敖的媽媽很好心邀我和他們一起坐車,他的弟弟李放開車,就這樣一路顛顛簸簸過去。李
敖的女兒李文,那時候念美國學校,好像是八歲還是九歲,也有一起跟去。我哥哥不曉得是什麼原因,之後
一個人被送到景美看守所,被送去之後有寫信回來,我有收到,所以才知道去景美看守所面會。
每週探監 面會寥寥可數
我二哥謝聰敏坐過牢的地方我都去接見過;包括青島東路三號,那時候是軍法處,現在是喜來登飯
店;還有新店的軍人監獄及土城看守所,以及後來移監的景美看守所。他被關的前兩、三年,我們家屬都 不能接見。
一九七一年他從土城被移監到景美看守所,一直到一九七八年,我每星期都去送水果,風雨無阻。雖然
我每個禮拜都去,但能順利見到面的次數寥寥可數。當年開始到景美看守所時我很好奇地四處東張西望,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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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次我走著走著,看到牢房上面的花窗的洞裡有兩隻眼睛,從裡面望出來看著前來面會的家屬。我覺得奇
怪,就站在那裡看,過一會兒看到洞的那頭,有一張紙寫著﹁請找彭媽﹂,我想這一定是跟我哥哥同案的,
。我問他什麼事?他說和他同案的李政一,
但我不知道他是誰。我先進去送水果出來後,就走到剛剛寫﹁請找彭媽﹂那個牢房下面用鐵片遮住的通風 口。假裝蹲下去綁鞋帶,問他:﹁你是誰?﹂他說他是劉辰旦 因為太太吵著要跟他離婚,要我拜託彭教授的媽媽去勸她。
玩,讓他有機會跟他父親講話。辰旦兄一直叫:﹁一
們故意叫﹁一劍,一劍,來這裡撿石頭﹂,跟他 在那邊
他兒子當時才兩、三歲,名字叫做一劍,到這裡時,我
和劉辰旦的家屬去面會時常在那個通風處傳話,劉辰旦
來後又到通風口假裝綁鞋帶得知謝聰敏的近況。之後我
線,然後掀開皮包的蓋子,讓他看到紙條。送完水果出
等到經過劉辰旦牢房的時候,就用傘擋住後面警衛的視
後來我想要得到謝聰敏的消息,就用奇異筆寫了﹁謝好嗎?﹂在一張長長的大紙條上,貼在大皮包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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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女士自製字卡「謝好嗎」,與押房內 的政治犯互相利用通風口,傳遞訊息。 (國家人權博物館籌備處提供)
李政一︵一九四一 — ︶,台南縣人,涉一九七 ○ 十月十二日台南美新聞處爆炸案及次︵一九七一︶年二月五日美商花旗銀行爆炸案,以﹁共 同受叛徒之指使,擾亂治安﹂判有期徒刑九年,減處有期徒刑六年。 劉辰旦︵一九三七 — ︶,台南縣人,涉一九七 ○ 十月十二日台南美新聞處爆炸案及一九七一年二月五日美商花旗銀行爆炸案,依﹁共同受叛 徒之指使,擾亂治安﹂罪名,與魏廷朝、吳忠信、詹重雄、郭榮文等,各處有期徒刑八年六個月,後減處有期徒刑五年八個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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劍,一劍﹂,然而孩子年紀還小不會回應,父子倆僅一牆之隔卻不能相擁,讓我們旁人看了不禁為之心酸。
三宅清子得知謝聰敏受到嚴厲酷刑的消息,連忙送來雲南白藥,陪我到景美看守所要求想要面會,但由
於是外國人的緣故,連大門口都進不去。她陸陸續續陪我去了好幾次,有一次還用我姐姐的名字登記,但因
為她的身分證不一樣,所以也沒成功。我為了要知道裡面的情報,故意在福利社買了一些水果。我記得有一
位在福利社工作的受刑人叫阿財,我一面挑水果,一面藉機向他打聽謝聰敏的消息,他也偷偷的小聲告訴
﹂每次去買東西,就偷偷告訴我一兩句,當然他也怕被人聽到。我聽
我,謝聰敏很可憐,當他們送東西進去時,會聽到他在牢房裡面手銬腳鐐鏗鏗鏗的碰撞聲,加上又生病,阿 財跟我說:﹁妳要趕快想辦法救他 了心如刀割,卻又求救無門。
有時我會把紙條塞進椪柑或文旦裡,傳遞消息給他。在家裡事先買好椪柑或文旦,撥開外皮,裡面有空
隙,寫一些外面的訊息在小紙條上,讓他知道有很多人關心他,正在設法營救,請他安心;之後在水果下方
凹陷處鑽一個小洞,把紙條捲成條狀塞進小洞裡,再用土塗在小小的洞口,讓人不易察覺。因謝聰敏是被關
在獨房,水果不可能分給別人吃,而且獄方也不可能把水果一一剝開來檢查,所以都沒有被發現,但是二哥 撥開水果來吃的時候就可以得知訊息。
勇闖看守所 所長欺善怕惡
我時常向獄方要求面會,但都沒有下文,每星期還是只能照樣送水果,然後在會客室等著拿他的簽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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單,看到他的簽名至少我知道他還活著,這是給我們唯一的安慰。有一天我在會客室等待時,剛好有受刑
人可能是再關沒多久就要出獄,所以他可以在外面自由行動,他拿著東西從登記接見窗口旁的門出來,當
他還來不及關上門的時候,我立刻趁機把門推開衝進去。衝進去後,也不知道要怎麼走,我大聲喊:﹁我 要找所長!﹂
﹂我衝上樓去,來到二樓所長室,所長正在辦公,我進去的時候很激動、也很生氣
福利社的阿財偷偷的對著我比了個﹁二﹂的手勢,意思是在二樓。我問:﹁二樓往哪走?﹂他又比了一 個方向:﹁往這邊
地用力拍桌子,剛好旁邊有一杯水,那杯水被打翻了,他嚇了一跳,抬起頭來說:﹁妳是誰?妳怎麼進來
的?﹂我告訴他:﹁我是謝秀美,謝聰敏的妹妹。﹂他問:﹁妳怎麼進來的?﹂我沒回答他,反而問說:
﹁謝聰敏為什麼不能接見?﹂他又問一次:﹁妳怎麼進來的?﹂我又說:﹁謝聰敏為什麼不能接見?﹂就這
樣你一言,我一語,互不相讓。後來所長說:﹁他違規。﹂ 我說:﹁違什麼規?﹂他改口說:﹁他犯法。﹂
我說:﹁犯什麼法?犯法也不是你們判的。﹂他愣住了。反正他說一句,我就頂一句,頂到後來就嚷起來
了,嚷一嚷沒辦法,我不服氣地問:﹁為什麼大家都可以接見,只有謝聰敏不行?﹂他說:﹁好啦!好啦!
下禮拜讓妳接見。﹂我要求今天,他說:﹁今天不行,我們還是要報到上面。﹂所以那天很失望,還是沒有 接見就回家了。
不過下個禮拜真的讓我接見了。這是第一次接見,我哥哥一出來就說:﹁叫妳請律師,妳怎麼沒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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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說:﹁我沒收到信啊!﹂我哥哥很生氣地拍桌,這樣就違規了,沒說到話就被兩旁的阿兵哥拉進去了,這
時他揮揮手跟我再見,我忽然看到他手心上寫著:﹁找美記者﹂,但被我後面的阿兵哥看到了,就用手指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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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哥哥直叫:﹁謝先生!謝先生!﹂意思是我哥哥違規作弊,結果他被拖進去,下次又是禁止接見。在這之
前,我都沒什麼消息可以告訴那些美國記者,就只有說警總到家裡來搜查及我被抓去的情形而已。回來後我
打電話給︽紐約時報︾的記者沙蕩說:﹁我是謝聰敏的妹妹。﹂沙蕩很高興的告訴我,他們正要打探謝聰敏 的消息,我就告訴他們這個情況,以後我們就時常保持聯絡。
上次的事件後,經過幾個禮拜又不能見面了,通常只要有一點小小的違規就會禁止接見,又要隔一、兩
週才能再見到他。我們接見的情形都和別人不一樣,我後面有兩個阿兵哥,謝聰敏後面也有兩個阿兵哥站著
監視,而且我每次都很早去面會,差不多下午一點就到達登記,大概都是登記第一個或第二個,他們四點結
束面會,我都要等到三點半,快四點,大家都接見完了,只剩下我和我哥哥面會,這樣他們比較方便監視。
我覺得很不公平,因此時常和所長理論,為什麼不照登記的順序?卻都要跳過我,他們卻總是拿藉口搪塞。
後來,有一天接見的時候,謝聰敏跟我說胃很痛,我說:﹁下次幫你送胃藥來﹂,我們談一些家常話,
因為很多話不能講,他問家裡的事,我當然都跟他說很好。我們面會的時間只有五分鐘,因為學校四點半開
夕會,看守所快四點時才讓我接見,所以我面會一結束立刻坐計程車趕回去開夕會。面會時都有電話錄音監
聽,有很多話不方便講,於是我到重慶南路去蒐集了一些書的目錄交給他,謝聰敏每次都請我送兩本書去給
他 。 但 我 都 故 意 帶 五 、六 本 , 除 了 他 要 的 兩 本 之 外 , 都 不 是 要 給 他 的 , 卻 利 用 其 他 的 這 幾 本 , 把 不 能 說 的 事
情,仿照書的格式,寫了小抄,貼在書的目錄或是最後一頁印有作者及出版資訊的地方。等到面會時,趁他
後面兩個阿兵哥在看隔壁家屬哭泣時,隔著玻璃翻到目錄頁,問他:﹁你看看這本書好不好,要不要?﹂他
也都心照不宣,看完之後就說:﹁這本不要。﹂然後我再換下一本。有一次三宅清子寫了一張紙條,我貼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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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最後一頁出版社的地方,問他:﹁你看這本書的作者跟出版社,你要不要?﹂因為是日文,他看完後就知 道是三宅寫的,阿兵哥看我們在討論書的事,不會多注意。
面會時是隔著玻璃用電話對談的,有時候我也會把要說的事情偷寫幾個字在手心,在和謝聰敏說話時,
趁後面阿兵哥不注意,將手心張開讓他看到手裡的字。不過有一次不小心,被他後面的阿兵哥轉過頭來發現
了,手指著我一直叫:﹁謝小姐!謝小姐!﹂我緊張之下就趕快掛斷電話,邊走邊說:﹁時間來不及,我要
回去開會了!﹂就頭也不回的跑出看守所,連送東西的簽收單也來不及拿,深怕他們來盤查我手裡寫的內 容,實在是有驚無險。
疑似膽囊炎 二哥飽受折磨
下個禮拜接見時,我就送胃藥過去,胃藥都是送半打或一打,因為一個禮拜才見一次面,這段期間送了
很多次,但是他總是跟我說沒有效。有一次,謝聰敏跟我面會講話時一直冒冷汗,痛到臉色發白,很勉強地
跟我講話,我知道這不是普通的胃痛,胃痛不會痛成這樣,但沒有辦法,只好繼續給他吃胃藥。我回來後和
當醫生的大哥商量,告訴他這個情況,大哥研判不是胃病,可能是膽結石,膽結石才會痛到冒冷汗。
下次再面會時,我告訴謝聰敏:﹁你這樣可能是膽結石。﹂他說他們有帶他去三軍總醫院看醫生,說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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胃發炎而已。他們何時帶他去看醫生我不知道,我也沒辦法知道,反正每次去,聰敏都說他胃痛。我曾跟所
長理論,他說有請看守所裡面的醫生看,我很生氣說:﹁監獄裡有甚麼好醫生?﹂他說有留日回來的醫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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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就要求要當面請教那位醫生。下星期他真的請陳中統醫生和我見面,陳醫師走出來和我坐在會客室的長椅
上,用腳輕輕踢了我一下說:﹁咱自己的人。﹂並告訴我因為牢房很潮濕,所以聰敏氣喘得蠻嚴重的,叫我 帶氣喘藥及胃藥,我非常感激陳醫師的照顧,但是還是很遺憾不能送到外面的醫院看病。
有一次我抓住機會,利用接見時所長出來看家屬的機會,我就向他說:﹁所長,謝聰敏有病,你為什麼
不送他去醫院?﹂他說:﹁他裝病,沒病啊!心病啊!﹂當時我很氣、很激動,在場也有很多家屬等接見,
我對所長說:﹁你要有良心啊!你要將心比心,今天如果是你在坐牢,也生病了,你太太來接見你時,知道
這個情況,那時候你就能體會我現在的心情。﹂他很生氣地說:﹁你詛咒我,我怎麼會坐牢?﹂我說:﹁這
很難說,風水輪流轉,也許哪一天我哥哥當官,你去坐牢也說不定,所以請你要有愛心,即使他被判死刑,
在死刑前生病,你還是要送他去看醫生。﹂他氣得咬牙切齒。我覺得那個所長最可惡,反正我每次告訴他, 他都說是心病,說謝聰敏裝病。
﹂他還沒說謝小
後來我只好跑到保安處找吳參謀,我拿身分證給警衛說:﹁參謀約我來的。﹂然後就進去了,事實上並沒 有這回事。進去後,警衛室有內線電話可以撥進去,警衛打電話給參謀說:﹁這裡有一位
姐,我手就伸進窗口把電話搶過來說:﹁我自己來跟他講!﹂我告訴吳參謀:﹁我是謝秀美,我現在有很重要
的事情要告訴你。﹂他已經和我通上電話,就不能說他不在,只好說:﹁好,我叫個人去接你。﹂我把情形告
訴他說:﹁謝聰敏病得很嚴重,你們怎麼沒有把他送去醫院?﹂他說他不知道,我說:﹁就是不知道,所以我
今天來跟你講,您現在知道了,我希望您幫我轉達到上面去。我就是要爭取人權,至於判刑,我也沒辦法,因
為你們不讓我們請律師,我們也沒有辦法。﹂他說:﹁好啦!我再幫你反應。﹂他順便向我埋怨:﹁你哥哥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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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是的,剛被抓進來保安處的時候,蔣經國破天荒到牢房來看他,我們站在後面不停用手暗示他站起來,也許
可以趁機向蔣經國求情減輕判刑,可是謝聰敏愛理不理的,我們也幫不上忙,現在被關得這麼痛苦。﹂
還有一次我故意對︽紐約時報︾記者講:﹁謝聰敏死了。﹂記者問我:﹁怎麼知道死了?﹂我說:﹁他
生病了不能去看病,又一、兩個星期不能接見﹂,他說:﹁我登了你負責。﹂我說:﹁好。﹂後來,這個消
息不知道怎麼傳到所長那邊去,我去時所長責備我亂說話:﹁妳怎麼去跟記者亂講!﹂我說:﹁因為他生病
了,又看不到他,以為他死了。﹂他說:﹁妳送水果來都有簽收單啊!﹂我說:﹁我怎麼知道是不是你們代
簽的。﹂他無可奈何,只好讓我恢復面會。謝聰敏被膽結石折磨了很長的時間,這次我去面會時,他告訴
我:﹁昨天到台大檢查﹂。他被送去台大,顯然還是有效果,因為新聞一發表出去,國外人士及國際特赦組
織都會表示關心,當然也給台灣壓力。我問:﹁什麼時候會有結果?﹂他告訴我說下禮拜會有結果。
當時是星期四接見,他說的昨天就是星期三,所以我下一個星期的星期二就先去台大掛號。我寫了身分
證字號去病歷室,花十元幫謝聰敏補一張掛號證,說他掛號證掉了。我幫他掛好號後在那裡等,因為台大醫
生很多,每天都是不同的人,有人出來叫:﹁謝聰敏。﹂我就過去,我說:﹁我是他的家屬,今天要來看報
告。﹂醫生拿出十多張的 光片向我說明說:﹁膽囊發炎很嚴重都化膿了,白血球也升高,要開刀治療,不
開刀不行。﹂我說:﹁他在當兵,不然請你寫兩張診斷書給我,好讓我寄去軍隊讓他請假出來開刀。﹂當時
台大每天看診的醫生都是不同的人,所以那位醫生在完全不知情的情況下就寫兩張診斷書給我,上面寫說:
﹁疑似膽囊發炎,需開刀治療。﹂當時也不懂要把十多張 光片借出來,就很高興地拿著診斷書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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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星期四去面會時假裝不知道問謝聰敏:﹁診斷結果如何?﹂他說:﹁沒怎樣,他們說只是胃發炎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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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我也不說穿,談完話我就出來對登記接見窗口的人說:﹁我要見所長。﹂他說所長在這裡,那個所長
已經有準備,老早站在門後面等我。他探出頭來,我就問他:﹁謝聰敏看病的結果怎麼樣?﹂他說:﹁我就
跟妳講嘛!沒病嘛!裝病!﹂我問:﹁有沒有診斷書?﹂他說:﹁有啊!﹂診斷書就從窗口遞過來給我,我
拿來看,上面寫:﹁輕微胃發炎。﹂我沒說話,折一折放進皮包,然後拿著那張真的診斷書伸進窗口說:
﹁這張給你。﹂我還沒等他打開,拔腿就跑,我怕他出來跟我要回那張假的診斷書,一路跑到外面。看守所
外面兩個憲兵在那裡站崗也不知道發生什麼事,我一直跑,後來所長追出來一直叫:﹁謝小姐 ―― ﹂手一直
指著在跑的我,那兩個憲兵也不知道要做什麼,我一路跑到大門口,那時候剛好有去面會的人坐計程車下 車,我立刻跳上車,臨時想到景美找人,就跟司機說:﹁到景美。﹂
兩張診斷書 救謝聰敏一命
到 景 美 我 打 公 用 電 話 給 ︽ 紐 約 時 報 ︾ 記 者 沙 蕩 , 我 跟 他 說 :﹁ 我 現 在 有 兩 張 診 斷 書 , 一 張 真 的 , 一 張 假
的,我想要給你。﹂他很高興說:﹁好﹂,就馬上和我見面。我拿診斷書給他,他說:﹁我馬上傳真到國外
去。﹂我很高興就回去了。到了下禮拜要去面會時,負責收水果的受刑人告訴我:﹁他不在。﹂我問他:
﹁是不是去開刀?﹂他點點頭,我再問:﹁到那裡開刀?﹂他搖搖頭,因為他是受刑人,可能不便說話,
也可能真的不知道,只對我說:﹁今天送水果的簽收單不能拿到。﹂我說:﹁沒關係。﹂就回去了。回去
後,我馬上坐計程車到台大掛號,輪到叫謝聰敏看診時,醫生跟我說:﹁謝聰敏的病歷被三總借去了,要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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刀。﹂﹁喔!三總喔!﹂我知道了,馬上再趕計程車去汀州路的三軍總醫院。
到了三總,我去病歷室查不到謝聰敏的名字,因為是軍方,不像台大比較平民化。後來想想開刀是外
科,外科一定是在特別病房,不可能和別人同一間病房,我就直接到六樓。在六樓護理服務站也找不到他
的名字,只好一間一間地找。一排長廊兩邊都有病房,中間是走道,我一間一間敲,門打開看,如果不是就 說:﹁對不起!我找錯了。﹂
這間敲完了,敲那間,敲到最後,看到走廊盡頭那間,有兩個阿兵哥扛著兩支槍站在門口,前面還有一
張桌子和一支電話,我懷疑是那間,不敢去打擾,於是就回到護理服務站找護理長,我手指著那間病房直接
問:﹁請問謝聰敏現在開刀情況怎麼樣?﹂護理長嚇一跳,問我是誰,我說:﹁我是謝聰敏的家屬。﹂她
說:﹁妳怎麼知道來這裡?﹂我說:﹁警備總部告訴我的,說他在這裡開刀,手術情況很好,叫我來看。﹂
我 說 是 警 備 總 部 說 的 , 不 然 我 怎 麼 知 道 他 在 這 裡 ? 這 下 她 就 沒 有 戒 心地 說 : ﹁ 他 剛 開 完 刀 兩 天 , 危 險 期 過
了,我們有請特別護士照顧他,現在病情穩定。﹂我問她:﹁可不可以給我醫生的名字和住址?﹂她說:
﹁這怎麼可以給你?﹂我說:﹁警備總部告訴我是請最好的醫生,要我們家屬向他道謝,所以我要找住址去
跟他道謝。﹂她想想這樣也有道理,護理長就把醫生的名字和住址寫給我,我記得是在眷區,是位軍醫,那 天晚上就馬上買盒水果去找他。
按了電鈴,他也嚇一跳問我是誰,我說:﹁我是謝聰敏的妹妹。﹂他說:﹁妳怎麼來這裡?﹂我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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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警備總部告訴我的,說您是一流的醫生,治好了我哥哥,叫我們家屬一定要來感謝您。﹂我這樣告訴
他,他笑了一笑說:﹁進來坐。﹂請我進去。進去後我跟他說:﹁我只問病情﹂,他說:﹁對啊,案情我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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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曉得。﹂他又說:﹁你哥哥只要再晚一個小時就沒命了,他的膽囊已經化膿了,如果膽囊蹦開,石頭散
開就變成腹膜炎,整個肚子到處都是石頭,那時候很麻煩。腹膜炎很難治,有生命危險,幸好來得早,還 好。﹂我一直感謝他,一直誇讚他,他也很高興。
之後我若送東西也不敢去醫院,我怕他們會把謝聰敏挪走,這樣對我們反而不利,所以我還是拿到景美
看守所。我都拿著一個提鍋,燉一些人蔘雞拿到景美看守所給他們轉交,他們收下來說:﹁妳下個禮拜再來
拿簽收單。﹂我說:﹁好。﹂給他們後就馬上回家。當時看守所外面有欣欣客運十路,這班車一小時才一
班,站牌在莊敬中學那邊,反正回程不趕時間就去那邊等車。沒多久就有個阿兵哥拿著我的提鍋要去坐車, 以前是沒有保溫的,我知道那是我的,但是我沒說甚麼,他上車之後,我也上了車。
當時車上的乘客很少,但我沒坐在座位上,而是站到他前面,我問:﹁等一下送去如果冷掉了怎麼
辦 ? ﹂ 他 說 : ﹁ 我 們 會 加 熱 。 ﹂ 我 覺 得 很 好 笑 ,但 是 他 也 沒 問 我 是 誰 , 我 也 沒 說 什 麼 , 彼 此 心 照 不 宣 。 車 子 經過三軍總醫院,我沒有跟著下車,就繼續坐車回家去。
國外頻關注 刑期獲得減輕
謝聰敏出院後連續幾個星期都不能面會,因為開刀之後膽囊拿掉、盲腸也割掉了,大手術之後沒有好好
療養,消化系統不好,時常拉肚子,加上過敏性氣喘經常發作,讓人擔心不已。看守所又經常以他們違規為 由,禁止我們面會,我們看在眼裡,痛在心裡,卻又無可奈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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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天可以接見時,謝聰敏告訴我九月十五日要開庭。我立刻去聯絡那幾位外國記者,有五位外國記者
來,我帶他們來軍法處。那時候景美看守所和軍法處是分開的,軍法處要從另外一個門進去。我們去到那裡
時,他們已經在開庭了。進到接待室後,軍法處的人看到美國記者來,緊張萬分手忙腳亂,一下子端餅乾、
糖果、搬椅子、倒茶,極盡能事的招待。其他家屬也有去,但是看到我帶那麼多記者,他們很害怕,把我叫
到外面說:﹁謝小姐,妳為什麼要把事情鬧大?鬧大了如果判得更重怎麼辦?﹂我告訴他們不會,一定要鬧
到國際關心人士都知道,如果沒有鬧大,這件事情沒有人知道,他們反而會判得比較重,說不定會判死刑。
軍法處的人不讓我們進去旁聽,說現在開庭中,沒有申請輔佐人之類的,我說:﹁不然我現在去填。﹂
他說:﹁現在來不及了! ﹂其實那次就是祕密審判,當然裡面也有被通知我有帶記者去,所以非常緊張。
既然記者們沒有辦法進去旁聽,我趁機在接待室向他們說明謝聰敏的案情與病情的經過,我用北京話說,與
我同行的弟弟幫我翻譯成英文讓他們瞭解,好像是在開記者招待會。講完後差不多十一點多,裡面有個人來
叫我,說處長還是參謀長要我進去,我就跟進去,進去後他們就告訴我:﹁妳叫記者們趕快回去,有好消
息,叫他們趕快回去。﹂我問:﹁是不是無罪?如果無罪,我叫他們馬上回去。﹂他說:﹁沒有啦!就是有
好消息,反正妳叫他們趕快回去,不要來了。﹂我說:﹁他們自己來的,你如果告訴我謝聰敏無罪,我馬上
叫他們回去。﹂他又說﹁不是啦!就是好消息就對了!﹂在這之前,本來一開始是要判死刑,後來可能有國
際的壓力,祕密審判改為十五年,這都沒有公開。而這次或許有外國記者的關心,他們這一次決定要判九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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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個月,所以跟我說有好消息,要我叫記者們回去,我說:﹁你沒跟我說無罪,我不可能叫他們回去。﹂
我回到接待室,到了十二點,因為沒辦法進入法庭旁聽,記者們就想回去了。這時謝聰敏他們已經開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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庭走出來,我站在外面剛好看到他,我叫:﹁二哥!﹂向他招手,他轉過頭來有看到,只知道我們有去,但
因為距離太遠,也有許多阿兵哥監視著,沒有機會講話。之後,聽說下午還有一場開庭,所以我賴在接待室 不走。將近下午一點時,處長出來了,很客氣地說: ﹁謝小姐,我要到松山機場接一位朋友,我順便送妳 去上課。﹂我說:﹁我今天已經請假了﹂,他說: ﹁沒關係,我順便送妳去。﹂我學校就在敦化北路, 剛好靠近機場,他硬請我上他的黑頭車載我到敦化 國小,讓我下車進去學校,然後要到飛機場接朋友, 不知是否是真的或只是藉口要逼我回去。那天下午國 際特赦組織的代表司馬晉教授也從美國紐約趕來要參 加旁聽,在日本轉機時,因飛機延遲而來不及趕到法 庭,到傍晚我才和他聯絡見面,述說謝聰敏的案情及 當天在軍法處開庭的情況,好讓他們帶回訊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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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揮同理心 協助受難家屬 我和三宅清子一起參與救援工作,那時候林中禮
一九八八年七月十一日謝秀美(右)在日本與三宅清子(左)合照。 (謝秀美女士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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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色跫音
的太太有個女兒剛過世,不曉得是因為感冒發燒還是什麼原因,加上林中禮在監獄裡面,好像是甲狀腺方面
的問題,身體也不太好,所以林太太很煩惱,我經常跟她聯絡,安慰她。後來有人知道我和三宅有聯絡,而
且還把消息傳去外國,所以當時施明德的太太陳麗珠,也時常來找我。那時候陳麗珠有自殺的念頭,放話說
等等,很多人,我去面會的時候都會
要帶汽油去總統府前自焚,我極力阻止她,勸她說:﹁妳這麼傻,死是妳死,到時候妳死了,人家也不理 妳,施明德的事情要誰來聲援?﹂還有陳明忠 的太太︵馮守娥︶ 遇到。
等,包括陳永善︵陳映真︶、陳鼓應也是。另外也常利用寒暑假期
關心你們的。﹂他們才比較放心。有一次我和三宅清子去劉佳欽
家,那時候是過年,我想包個紅包兩百元
拜訪。起初大家都很害怕,我會跟他們說:﹁我也是受難者的家屬,所以你不用怕,我是謝聰敏的妹妹,來
間,照著我二哥謝聰敏蒐集的政治犯名單,陪三宅清子去訪問政治受難者的家屬,從台北開始陸續去他們家
太太、李政一的弟弟、劉辰旦、白雅燦
我們從事政治受難者的救援工作,關心的對象不分統派、獨派,不只施明德的前妻陳麗珠、林中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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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明忠︵一九二九 — ︶,高雄縣人,涉﹁台灣省工委會台北電信局支部張添丁等案﹂,一九五 ○ 年處有期徒刑十年,一九六 ○ 年出獄; 一九七六年涉﹁陳明忠事件﹂,判有期徒刑十五年。一九八七年保外就醫。 白雅燦︵一九四五 — ︶,彰化縣人,政大法律系畢業,涉﹁白雅燦叛亂案﹂,一九七五年十月廿三日因參加立法委員增補選舉發表抨擊蔣 經國言論而遭逮捕,一九七五年十一月八日,依﹁意圖以非法之方法顛覆政府而著手實行﹂罪名,判處無期徒刑。宣判後,提起上訴,維 持原判。 劉佳欽︵一九三五 — ︶,嘉義縣人,涉﹁全國青年團結促進會案﹂於一九六七年被逮捕,一九六九年十一月廿八日被以﹁預備以非法之方 法顛覆政府﹂罪名,處有期徒刑八年。上訴後,在原來刑期外,加重二年。同案林水泉、顏尹謨、呂國民、張明彰、林中禮、許曹德、林 欽添、林道平、顏尹琮、賴水河等成員亦於一九六七年七月起陸續被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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給劉佳欽的小孩,那小孩不敢收。等我們坐到車上,大人又把紅包丟還給我們,他們怕收到錢,到時又會惹 來麻煩,他們心中永遠有揮之不去的恐懼。
後來又去了彰化賴水河 的家,他的遭遇我最難過,現在不知道還在不在?賴水河住在彰化車站附近一
棟違章建築木板屋的二樓,房間很簡陋,只鋪了一張草蓆,二樓的木板很稀疏,踏在上面就能從縫中看到一
樓 。 他 被 抓 去 之 後 , 留 下 老 婆 和 一 個 十 四 、五 歲 小 兒 麻 痺 的 女 兒 , 家 庭 經 濟 陷 入 困 境 , 只 能 靠 女 兒 做 手 工 賺
取微薄的收入維持生活。賴水河的老婆因傷心都哭到沒聲音了,聲帶壞掉,講話只能用手比。我和三宅去時
她剛好在吃午餐,看到她先用湯匙舀起稀飯灌進嘴巴,因為不能吞,用筷子把飯推下去。好像鄉下在養鵝, 要讓鵝吃更多的東西時,用硬塞的,等於都沒有咬就在胃裡消化。我們看到實在很心酸。
因為是在彰化車站附近,回彰化時,我就會順道去看她們,也都會給她一點錢救急。白雅燦在彰化花壇 的老家我也去了好幾次,和白雅燦的妹妹也有保持聯絡。
因為三宅清子有一段時間好像有人在跟監,跟得很緊,她就回去日本了。回去之後,很長的一段時間都
不能再來台灣。後來聽說三宅在日本生了大病,深怕再也見不到我,我馬上辦出國手續,帶著當時才五歲的
兒子,去日本看她。去看三宅的前一天她剛好出院,出院後身體很虛弱,她說她住的地方很小,不方便接待
我,於是就去借許世楷先生的家來歡迎我們,許夫人很熱情地招待我們。三宅雖然住院開刀卻不願接受我們
任何的援助,我們很感激三宅的勇敢與犧牲,提供了藥物及精神上的支持,終於讓二哥熬過身心煎熬的歲
月。三宅清子救援許許多多的政治犯,對台灣的民主貢獻非常大,連台灣人都人人自危的年代裡,她卻不求 任何回報的奉獻了無數愛心在台灣這塊土地上,她的所作所為是台灣歷史不應遺忘的一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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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嚴之前的那幾年許多出獄的政治犯常到我家來聚會聊天,受刑人剛出來經濟都很困難,要去餐廳吃飯沒
有錢,也沒有地方可聚,怕被監聽,當時咖啡廳也很少,就建議說:﹁去秀美家坐坐。﹂一群人就來我家。過
年時也是從正月初一到正月初五,每天都有人來聊天,家裡有什麼東西就拿出來請他們吃,在這裡可以很自由
地講,常常幾十個政治犯都在我家,我都歡迎,不會拒絕。我覺得他們也很可憐,能幫忙的我都會幫忙。
蘇洪月嬌出獄後,為了養育小孩,在旅行社做業務。當時觀光客進來台灣,也需要保證人,所以就拜託
我協助,我當然義不容辭,只要她有需要,都由我當保證人。警總發現後,警告我們學校的校長,同時也來
威脅我,我告訴他們,蘇家還有小孩需要人照顧,留條生路,不要趕盡殺絕。後來蘇洪月嬌也拿了一些相片
給我,希望我能送出給海外的人權團體來協助救援,只是當時警總實在盯得太緊了,那些照片始終沒有傳遞
出去,前陣子我想起這件事情,才又翻出舊相片,還給蘇治原醫師︵蘇東啟與蘇洪月嬌子,出生四個月即與 母親共同入監兩年餘︶。
因為二哥被抓去後,雙親整天以淚洗臉,以致身體健康狀況不好,所以我參與救援工作跟營救謝聰敏的
經過都沒敢讓年邁的父母知道,也不敢讓他們來面會。很多事情,很多壓力我都會想辦法克服,也感謝國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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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心人士、田朝明醫師夫婦、三宅,以及許多友人適時的伸援,當我在孤立無助的時候,有他們的出現與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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助,給我無比的安慰,讓我能夠撐下去完成營救哥哥的工作。
賴水河︵一九一 ○— ︶,彰化縣人,涉﹁全國青年團結促進會案﹂於一九六七年被逮捕,一九六九年十一月廿八日被以﹁陰謀以非法之方法 顛覆政府﹂處有期徒刑八年。上訴後,在原來刑期外,加重二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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杯弓蛇影 小孩也遭受波及
白色恐怖時期只要一有風吹草動都會懷疑到我們家來,大哥在台北的家裡常被打擾,當然會害怕,又加上
小學五年級的兒子被抓去訊問過,大哥、大嫂後來就不敢再明顯插手二哥的事情。當時因為政大有幾位教授收
到反動文章的信,信封上是小孩子的字跡,他們大為震驚,警備總部於是開始清查有關人士,結果查到我姪子
的字跡也是四四方方的很相似。早上九點多警備總部就到學校抓他了,我們家人都不知道。中午發現小孩沒回
來吃飯,到學校查看,我大哥當時擔任學校家長副會長,和學校相關人士都很熟,結果校長、教務主任和導師
全都不在,我大嫂擔心的哭了,不知道小孩跑去哪裡,問同學也沒人知道。沒多久就有人來抓我大哥了,要他 去警總談一談。
滿頭霧水的大哥到保安處之後,門一關起來,他們就拿紙和筆給他,要他寫自白書。大哥根本不知道要
寫什麼,他們說:﹁你兒子都承認了,你不知道嗎?﹂這時大哥才恍然大悟,原來兒子中午沒回家是被他們
抓走了。大哥當時還懷疑是不是我教他兒子寫的,因為他的功課是我在教的,所以想打電話到學校問我。他 們說:﹁不用打了。﹂我大哥心想﹁完了﹂,他以為我也被抓走了。
大哥從中午被抓去,因為不明就裡,不知道要寫什麼,一直折騰到很晚。本來就很內向的姪子被抓去之
後嚇得一直哭,中餐也不吃,就是哭。到了深夜他們又問姪子:﹁信到底是誰叫你寫的?﹂他說:﹁是爸
爸。﹂再問他裡面寫什麼?他才說是寫給台視﹁兒童世界﹂的主持人上官亮,想跟他要﹁兒童世界﹂的入場
券。聽了孩子的話他們才發現是烏龍一場,我大哥知道兒子被他們抓去,殊不知咫尺天涯就關在隔壁。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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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十一點多,他們才用兩輛車將我大哥和兒子分別送回家。
過沒多久,晚上十二點多,學校校長、訓導主任和教務長主任親自登門來道歉。大哥很生氣,他覺得小
孩交給學校,被警備總部抓去,不但沒立即通知家長,反而避不見面,讓父母擔心,還差點毀了小孩的前
途,非常不應該。小孩回家後嚇到兩、三天都睡不好覺,噩夢連連,父母不停地安慰他:﹁沒事了,沒事 了。﹂他才敢安心去上學。
成為跟監對象 曾被懷疑涉案
我們經常在田醫師那裡聚會,因為田媽媽嘴比較快,一有政治受難者的消息就馬上說出來,消息很快會
傳到國外去。警備總部知道之後,覺得很奇怪,只有我去面會謝聰敏而已,消息怎麼會傳出去?後來就開始
跟蹤我,他們都在校門口跟監,甚至當年引起很大風波的﹁謝東閔被郵包炸傷案﹂我也一度被懷疑涉案。
有一次我下課後發現剛剛喝水的杯子怎麼不見了,校長知道,教務主任知道,但他們都不敢講杯子被拿
去採指紋了。又有一天校長來要我拿學生的︽學籍簿︾去校長室給他,我說:﹁快下課了,不然桌上這本給
你﹂,順手拿起桌上的︽學籍簿︾要給校長,他立刻把手縮到後面,說:﹁你再拿來就好。﹂事後我才想到
他大概怕留下指紋。到了四點,我把︽學籍簿︾拿去校長室,已經有一個人坐在那裡了。校長跟我說:﹁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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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師,因為妳教得很好,所以他兒子想到妳這班來,大家見個面。﹂校長要我把︽學籍簿︾放著,然後告訴
那位家長明天拿﹁轉學證明書﹂和﹁戶口名簿﹂,到學校來辦理就可以了。經過一天又一天,一星期又一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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期,這位要轉來的學生始終沒出現,我就知道這是一個騙局,那個人是要來拿︽學籍簿︾去查資料及認識
我的。從此以後,常有不明人士在大門口觀望,每當我要下班時, 如果看見可疑的人,就會跟同行的同事 說:﹁我忘了拿東西﹂,轉頭回去,然後從後門溜走。
每 學 期 我 都 向 校 長 申 請 教 一 、二 年 級 , 校 長 覺 得 很 奇 怪 , 當 時 可 以 補 習 , 大 家 都 要 搶 著 教 高 年 級 , 為
什麼我偏要教低年級。因為教低年級只上半天課。課餘時間可以到景美看守所面會二哥,對我來說比較方
便。有一個禮拜六,我買麵包當午餐,在辦公室看書、改作業。到了兩點,有個學生來問:﹁哪一位是謝
老師?﹂我說:﹁我是。﹂他說:﹁外面有一個男生在找妳。﹂我問他:﹁哪一個男生?﹂他帶我到門
口,指給我看。那個人看到我,就轉頭一直跑,我問他要做什麼,不是要找我嗎?他一直跑到地下道去, 我就知道那個人是要來跟蹤我。
我的教室,無論怎麼分配永遠都安排在大門進去的左邊第一間或右邊第一間,例如我是教一年 七班,一
排七間教室,應該是最後一間,可是第七間他們就安排為教具室,第七班就排到校門口左邊的第一間。有
時是一年十五班,一到十四班就排樓上和樓下,第十五班就排到右邊第一間。他們這樣安排,我知道原因 但不說穿,也不怕他們監視。
之後有調查局人員的小孩,故意編到我的班級。當時我未婚,許多家長都想把小孩擠到我這班,認為
未婚老師教書比較認真。我在學校確實風評很好,除了和二哥面會及晚上的私下活動外,白天整天都在學
校。我那一班人數最多,又有人要排到我這班,校長告訴他,那班已經六十四個人沒法再安插了,他就向
校長施壓說:﹁去年十一月十二日你們學校運動會,隔天補假,那天你們學校的國旗沒有拉好,變成降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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旗,我搭公車經過時有看到,但我沒有呈報,不然你就麻煩了。﹂他這樣向校長施壓,本來我拒絕收的,
校長只好說出他的苦衷。那位校長也很照顧我,我對他說:﹁校長,我買您的帳,這個學生我收了。﹂
這個學生的家長,每天親自接送學生到校,我也和他打招呼,心照不宣,也不說什麼。因為家長的資料
中有寫調查局。那兩年我和他互動得很好,他的小孩有什麼不良行為,我都會告訴他,他很高興,認為我
真的有照顧他的孩子。這樣過了兩年後,換新的年級,又來了一個調查局人員的子女到我班上,我心知肚
明照收了,還和他維持很好的關係。我被跟蹤習慣了,只要有人一直看功課表,我就問他是哪一位家長?
他回說:﹁沒有,我看看功課表﹂,我就知道這可能是來跟蹤我的。幸好這兩年有驚無險的平安過去了。
執行祕書頻找碴 幸賴校長關照
政治犯或關心人士要和我見面,都是白天到學校,那時候門禁不嚴,沒有警衛,可以自由進出。別人以
為是家長。像林樹枝兄,他來時脫下帽子拿著綠島的﹁感訓監獄開釋書﹂給我看說:﹁謝老師,這是我的
﹃畢業證書﹄。﹂我笑著請他十二點到學校對面的﹁珠江飯店﹂等我,說是飯店其實是賣炒飯、炒麵的小 吃店,我中午去吃飯再跟他聊天互通訊息。
三宅清子也曾到學校找我,她來找我時,我就把門關起來,安排學生考試或是寫字,三宅清子坐我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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邊,我們就開始談話,我把政治犯需要幫忙的資料轉告給她,老師或校長經過會以為是家長來訪。當時我
運氣好,前後兩任校長都很照顧我。只有執行祕書比較令人頭痛,前兩任的執行祕書都很好,雖然每個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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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要寫有關於我的報告,但都沒寫什麼壞話,其實我也沒做什麼壞事可以寫。只有這一位陳祕書一直想記
功,像狗仔一樣到處打聽:﹁謝秀美最近說了什麼?﹂有人覺得莫名其妙就來告訴我,我就知道她到處在蒐 集我的資料。既然這樣我就公開,也不怕人家知道我哥哥被關了。
民進黨還未成立時,有一次康寧祥要在孫文紀念館演講,這位女執行祕書不讓我去參加,就命令我:
﹁謝秀美,這個禮拜天妳要去六福村。﹂我問:﹁去六福村做什麼,去給猴子看嗎?﹂她說:﹁不是,妳和
蔡老師兩個人,被指定去參加自強活動。﹂我說:﹁不行,我爸媽兩個人都在住院,我兩頭跑,禮拜天我沒
辦法去。﹂她說:﹁不然我叫蔡老師去妳家。﹂我說:﹁平常大家是同事很好,但她如果有任務來我家,我
就 用 掃 帚 把 她 掃 出 去 。 ﹂ 那 時 我 已 經 結 婚 了 , 氣 還 未 消 , 中 午 回 到 家 , 又 看 到 有 四 、五 個 警 察 , 包 括 主 管
等等。我叫他們有什麼事要他明講,同時我警告他們說:
不准穿著制服來我家,因為我家開藥局,你穿著制服來,人家以為我家發生了什麼事,不敢上門,會
來我家,和我先生扯東扯西,問他是哪裡人 ﹁
影響我的生意。﹂又大膽提出要求:﹁要來的話在晚上來問我,問我先生他不知道,那是我娘家的事,更
何況我二哥都在美國了,你們緊張什麼。﹂他說:﹁沒有啦,就是禮拜天康寧祥要演講,叫妳不要去。﹂我
說:﹁我本來不知道,很忙不會去的,但現在感謝你告訴我,我會去了。﹂還告訴他們:﹁其實不用你講,
我若要去,即使是在高雄,我也會搭飛機去聽;如果不想去,就算在我家隔壁,我也不會去聽。﹂我這樣對 他們說,希望他們不要打擾我。
下午上班這個女執行祕書又來煩我,叫我一定要去六福村,我很生氣拉她到校長室,電話拿起來直接打
給警備總部的吳參謀說:﹁我是謝秀美,我是不是有罪,如果有罪你來抓。﹂他問我發生什麼事,當時我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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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哭出來,我跟他說:﹁我們學校的執行祕書叫我禮拜天要去六福村給猴子看。﹂剛好校長進來,這位男
校長很照顧我,他說:﹁我來處理。﹂就把電話接過去打圓場說:﹁沒事,是陳老師的誤會,她個性太急
了。﹂他說當天本來就安排全校校內活動,讓老師到校,我就不可能去聽演講會,是陳老師太緊張了。
這位執行祕書時常要向上級呈報,因為她要記功。後來我跟警備總部要求,請我們校長把她的職務換
掉,否則事情會不斷重演。校長答應等到學期末了再處理,別人比較不會知道。可是後來到學期末,這位校 長就被調到仁愛國小,一位光復國小的女校長剛調來一個月,她還不認識我。
那時我教三年級,執行祕書說三年級要派代表參加校外愛國演講比賽的甄選,我頂了她嘴:﹁照往例三年
級是觀摩,四年級才是對外比賽。﹂就這樣而已,開完會她就去向校長報告,說我思想有問題,不愛國。校長
問是哪一位?她指向我這裡來,我就知道,完了,不知道她又要耍什麼花樣。那天下午回來,我想不 先下手為 強不行。
我開始寫陳情書,訴說這兩年來執行祕書在學校如何恐嚇我,利用職權威脅我。我用複寫紙寫了六份,一
份要送教育局人二室,那時候已經五點半了,我說:﹁我是謝秀美,我要送一封緊急的公文去。﹂他說:﹁我
們要下班了。﹂我說:﹁那好,我明天刊登到︽關懷雜誌︾去。﹂這樣說他馬上改口說要等我,我在教育局人 二室是黑名單之一,我立即把公文送到人二室去,警備總部和保安處、調查局也全寄去。
第二天早上我也將這份報告拿給校長,校長說:﹁剛剛她寫一份公文來,講妳思想有問題,叫我要蓋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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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公文,我不蓋,她說我若不蓋章,謝秀美發生事情,妳和她同罪。﹂校長想一想之後蓋了,但後面有寫但
書:﹁根據我一個多月來的觀察,謝秀美在學校言行並無不當,教學認真,上班也都很正常。﹂寫我的好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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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了,寫完才蓋章,也寄去人二室。三天後人二室或調查局,就派人到學校,校長當然很害怕,把我叫
去,我去之後告訴校長:﹁這和妳完全沒關係,這是我家的事,我救我哥哥是理所當然,骨肉之情,和學校
完全沒有關係,我絕對不會連累到妳。﹂我要求調查局派來的人說:﹁你現在可以馬上集合全校的老師,以
無記名投票,看看謝秀美和陳老師,誰的為人比較好。﹂他們拿我沒辦法,這件事就不了了之,如果我沒勇 敢地據理力爭,可能早就被戴紅帽子︵被指為共產黨、匪諜︶,說思想有問題了。
田媽媽介紹 與政治犯結婚
其實我和我先生的認識是由田媽媽和林水泉先生介紹的,加上二哥從中撮合。我先生劉炳煌 也是政治
犯,所以我很低調。他是因為﹁羅東案﹂︵台灣大眾幸福黨案︶被抓的。他在學校時被抓,總共判了十年,
在景美看守所關了三年,還記得是被關在三號押房,後來就被送去綠島。出獄後他申請復學到北醫完成學業 並考到藥劑師執照。他在學校讀書時,還有一個職業學生坐在旁邊監視他。
我們交往很短時間後很快就結婚了,我在學校和同事處得不錯但很低調,我分送喜餅給他們時,他們都
很高興的說:﹁謝老師要結婚了,但是嚇死人,星期一訂婚,星期四就要結婚了,這麼快?﹂我什麼都沒
說,喜餅上也沒寫我先生的名字,我不想要讓大家知道。然後,那個緊張的執行祕書就來了,要我先生的住
址和電話,我說:﹁你要做什麼?﹂她說要家庭訪問。我說:﹁我沒聽過學校老師結婚,執行祕書要去家庭
訪問,妳告訴我,妳訪問過誰?難道要妳批准嗎?妳如果來家庭訪問,我會對妳不客氣。﹂我不給她任何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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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七八年結婚時與家人合照。後排右一為謝聰敏。(謝秀美女士提供)
一九七八年婚宴照片,當時吳參謀前來敬酒。(謝秀美女士提供)
劉炳煌︵一九三九 — ︶,嘉義縣人,台北市三興國小教員,就讀台北醫學院夜間部期間,涉宜蘭縣羅東鎮人陳泉福、陳啟智、黃禎義、林樹 欉等人發起的﹁台灣大眾幸福黨案﹂,成員中偏向社會主義思想和台獨思想的人各占一半,一九六八年九月六日被逮捕,依﹁預備以非法之 方法顛覆政府﹂罪名,判處有期徒刑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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息,她一直透過很多跟我要好的同事來打聽,我都不說也沒有發喜帖。她得不到我先生的資料就進一步來威
脅我說:﹁妳請客不可以辦超過十桌,如果超過十桌要報到上面,要記過。﹂那時候蔣經國在提倡梅花餐。 我說:﹁妳放心,我一桌都不會請。﹂真的,我連校長、同事、同學一桌都沒有請。
那時候婚禮是由我二哥臨時辦的,知道吳參謀是仁愛路圓環、遠東百貨公司四樓五福樓的股東,所以我
二哥故意安排在那邊給吳參謀面子,也請吳參謀做個見證。那天在五福樓就只請兩桌,男女雙方家長及兄弟
姐妹各一桌。吳參謀對我很好,送我一道菜,還送我一盆花。他跟我說:﹁謝小姐,今天恭喜妳,我也很希
望,以後若我出事時,也有一個像妳這麼勇敢的妹妹。﹂因為從頭到尾只要二哥有事,我就會求救於他。還
記得有一次我去找他的時候,他對我說:﹁謝小姐請妳不要再來找我了,上級交代我不可再和妳見面,因為
當天的早餐會報說很多消息都是由妳透露出去的,上級知道妳和國際特赦組織的人有來往,他們打算抓妳,
我反對,還幫妳說話,說抓了妳一個謝秀美,妳們家裡可能還會有第二個謝秀美出現,我不想把這個事情擴 大。﹂不知他講這些話是真是假,但我很感謝他一直以來的幫忙。
獨自帶裝備 參與機場事件
雖然謝聰敏後來已經去美國,也被黑名單限制不准回台,管區警察還是常會到我家來問我謝聰敏在美國
的消息,我會反問他們說:﹁你們在國外有線民,我哥哥現在住哪裡應該由你們告訴我才對。﹂後來聽說謝
聰敏和許信良要闖關回來,田媽媽通知我搭遊覽車去大園集合接機。但我單獨行動,自己準備了一個背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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裡面放了很多麵包、牛奶、濕毛巾︵防瓦斯催淚彈用︶,戴了一頂運動帽,所有可以用得上的東西都帶著,
還把學校的識別證帶去,背著背包就獨自去搭車。到大園時,有個警察上來說:﹁要到機場接機和送客的
人,請在這邊下車﹂,我沒有理他,然後要我們拿出護照來檢查。我心想糟了,我沒有護照,我又不曾出
國。我坐在倒數第四排的座位,快檢查到我時,我就裝睡,警察來時說:﹁小姐,護照!﹂我說﹁喔!護
照。﹂我就假裝在背包內一直翻,翻了好久,他在旁邊等得不耐煩,就先去檢查後面的,檢查完回來,我就
把我媽媽過期的護照放在膝蓋上,手握遮住剪角的部分,再繼續裝睡,他檢查回來看到我手上的護照,就讓
我闖關過去了。到了機場一踏進入境大廳,自動門開了,看到兩旁都是鎮暴部隊,手拿盾牌蹲著,機場沒什
麼人,看這個陣仗我被嚇到了,拍拍胸口叫了好大一聲說:﹁嚇死我了!﹂鎮暴部隊的人都在笑。
之後我打電話告訴我先生,我現在混進來了,大廳都沒人,只有鎮暴部隊。我講電話時,剛好旁邊也有一
個人在打電話,問他家裡的人怎麼沒來接他。我聽到後馬上放下電話,拉著問他坐哪一班飛機?他說坐菲航四
,我問他:﹁許信良有回來嗎?﹂他說有,許信良戴鴨舌帽,坐在他後面。我趕緊再打電話告訴我先生, ○○ 請他馬上通知民進黨黨部。
忽然我又看到許國泰︵許信良弟︶走過來,很多記者跟著他,要到航空站的記者招待室,我就跟著去了。
接著航站人員要求各位把記者證拿出來檢查,但是我沒有記者證,於是就拿了教師識別證晃了一下說:﹁我是
代表。﹂就混進去了。大家坐下來,航空站長出來說:﹁許信良沒有回來。﹂大家一陣嘩然,後來我舉手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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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有回來,他戴鴨舌帽,坐在剛才我訪問的那位客人後面,但是什麼名字我不知道,他用假名搭機,他確實
有回來。﹂結果一些記者都跑來要照我相,以為我是日本記者,我嚇一跳,因為我還沒有退休,我拿報紙遮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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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你們如果要拍我,我就不說。﹂他們不拍了,我就把情形說出來。
說出來後,大家知道許信良有回來,還在等消息。許國泰說要出去一下,警方不讓他出去,那時候門口
都看管著,不讓人進出,以確保消息不外漏。許國泰說要出去打電話給家人,我跟他說:﹁不用打了,我已
經聯絡黨部了。﹂記者會開了很久才讓大家出來,我立刻跟我先生連絡,才知道林水泉在菲律賓的妹妹,通
知在台灣的林水泉太太說:﹁許信良被原機遣送回去了。﹂後來周清玉等國大代表、立法委員可以進去機
場,我把原機被遣送回去的消息告訴他們,他們還半信半疑地問我怎麼會知道?還在那裡傻傻地等。那天中
時間:二 ○ 一 ○ 年十月十一日 地點:台北市南京東路四段劉宅 訪問:許文堂、蕭伶伃、張錫俊 錄影:詹亞訓
午人很多,機場吃的東西都賣完了,我把一大袋麵包及牛奶都送給他們吃就先回來了,這次事件讓我親身體 會黑名單闖關回來的困難、緊張與重重壓力。
謝秀美女士訪談紀錄 時間:二 ○○ 八年三月廿日 地點:景美人權文化園區 訪問:陳儀深、洪隆邦 時間:二 ○○ 八年四月廿七日 地點:景美人權文化園區 訪問:洪隆邦
時間:二 ○ 一 ○ 年十月十九日 地點:景美人權文化園區 訪問:曹欽榮 錄影:江國梁 記錄:簡佳慧 校對:詹亞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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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身台南小康之家 天生的社工性格
我是台南人,畢業自台南女中,之後就讀台大社工系,是第三屆的社工系學生。大學畢業之後,我便持
續從事社會工作。在基督教婦女會待過,結婚生子之後,我認為應該要給孩子完整的照料,便決定擔任全職
母親。但在做全職家管的時候,因為社工背景,我便抽空偷偷去做生命線的志工。後來更因為求學、工作等
經歷貼近這個專業,很快的便開始負責比較重要的工作。從擔任自殺防治的生命線志工,到最後變成我主要
負責訓練這些志工,甚至擔任志工協會的會長。一直到女兒四歲,開始上托兒所之後,我便重返職場。先去
基督教家庭協談中心、家扶基金會︵ CCF ︶,又去台大醫院精神科服務。我的女兒在一九六八年出生,所以 大約是一九七二年,我正式重返職場。
之所以會去台大醫院,其實沒有特殊的原因,因為那是系上最好的選擇。在生命線擔任志工時,可能是
因為表現不錯,所以被基督教單位聘為正式職員,當時主要的工作是負責家庭協談。也曾被派至家事法庭,
協力處理家暴案件。這對我來說是刺激,也直接影響後來我持續從事家庭暴力防止,或是參與婦女中心的工 作。加上我是基督教徒,所以這一切都覺得很自然。
我的家庭是很傳統的地方信仰,我會信仰基督教是因為讀台南女中時有幾位好朋友是信徒,她們會送我
聖經,並邀請我參加教徒的聚會活動。當時,我並不是很瞭解教義,但因為我很喜歡唱歌,我是合唱團的學
生,喜愛聖歌的 melody ︵旋律︶,氣氛非常安詳,可能是這個部分吸引了我。其實,小時候媽媽也曾帶我上 過教堂,但不是很常去,因為家裡畢竟是民間信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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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灣人的家庭幾乎都是父權的狀態,婦女都相當保守,有很多辛苦的地方。我有一個哥哥,一個姊姊,
兩個都讀成功大學,家裡開﹁三虎﹂汽水工廠,所以經濟狀況還好。小時候我們都會跑進日式房屋,把家中
的冬瓜糖拿一些出來分同伴吃,這是我童年最鮮明的記憶。我在學校當班長的時候,遇到有人沒有便當時,
便會多帶幾個便當給同學。好像,從小我就是這樣的人。我們家裡當時也當棒球隊的主要贊助商,可見當時
我們的生活不算很富裕,但還可以。只記得自己從小就會想關心別人,照顧他人,長大之後,學了社工便很 投入。
我在高中時並未受洗,一直到姚嘉文入獄之後,我才受洗。因為基督教強調﹁信與不信的不要同負一
軛﹂,所以我曾經找姚嘉文一起參加教會活動。但姚嘉文有他的想法,有他的邏輯,可以說比較沒有宗教的個
性。他認為宗教普遍而言比較迷信,其實台灣的社會早期確實是比較迷信,但基督教比較起來不是那麼迷信。
我倒是會在早上去買菜時,提著菜籃進教會,回家時再提著菜籃順道帶回家。在他入獄的時候,我曾經認為這
是上帝要給他的考驗,因此並不是很擔心,心想,只要進去之後調查清楚便會發現他不是叛亂,很快就會放出
來了。我當時確實是這麼想,約莫兩個月之後,我知道他在哪裡的時候,還把︽聖經︾送進去給他。
情治單位的精神折磨 不願屈服的改革理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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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最記得第一次面會時他的第一句話:﹁他們很會騙人,真的是騙得很厲害。﹂我問:﹁是怎麼了?﹂
他說:﹁他們說你們已經跑走了。﹂關於這段對話,我印象很深。姚嘉文說調查局還騙他爸爸、家人都已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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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棄他了:﹁你就是一個大罪人,大惡人。你看,你所有的兄弟姊妹都沒有來看你,你爸爸沒有來看你,你
太太沒有來看你,你的朋友都沒有來找你。﹂其實這是調查局他們製造姚嘉文被隔離的惡質手法,卻扭曲成 是我們放棄了他,這是很嚴重的事,在精神上打擊了姚嘉文。
姚嘉文曾經去美國柏克萊大學接受 Legal Aid 貧民法律扶助訓練。為了孩子的照料,我與他分別在不同時
提供補助,讓我們可以去美國各地相關的社福機 Asia Foundation
間前往美國受訓,前後差距一到兩年。我去的地方是舊金山東北社區心理衛生中心︵ Northeast Community ︶,那是一個在社區內的日常精神科診所。在那段期間,他們安排我去學校跟其他社 Mental Medical Center 會福利機構,九個月的課程結束後,美國的 構參訪,那當然對我有很大的動力、刺激。
我去美國的時候,美國州政府讓我們到各地方去看,抵達華盛頓時,美國國務院的人跟我說雜誌在我們
家辦的怎樣怎樣,我聽不大懂,也不好意思沒禮貌的亂問。後來才知道,那是我不在台灣時,姚嘉文用我女
兒的房間,提供給︽台灣政論︾當編輯部,有地毯、冷氣、書桌,整理得很好。當時,黨外資源都不充裕,
姚嘉文當律師,所以比較能夠組織。在美國那一整年,看美國物產豐富、風景漂亮,民主、自由,什麼都
有。回來之後,先生來接我,那時我很激動,心情有很多的變化。當時高速公路剛建設好,我在高速公路的
回家路上,看到沿路風景,也覺得台灣很美,雖然沒有像美國那樣物產豐富,但這是我美麗的故鄉。所以在 這之後,我變得很積極想推動台灣的進步改革。
回來之後,我一樣在台大精神科服務。與此同時,姚嘉文在做法律扶助的工作,他來自鄉下家庭,或許
因為如此,他對於法律問題中的貧窮與沒有資源自我救助的人群與議題,特別關心。回來台灣之後,他協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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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 、七 位 伙 伴 , 創 辦 法 律 扶 助 的
組織,就是現在﹁法律扶助基金 會﹂的前身。
我們兩人雖差六歲,但是大學
是同期畢業的。當時我們在大學
內有一個﹁社會科學研討會﹂,
由法學院五個系組成,每個系有
幾個代表參加這個討論會,這幾
位成員現在看起來都在社會上占
有中堅角色。這個會的用意在於
每個系把它的專業跟關注的主題
拿出來分享、討論,所以當時我們已經有跨學科的討論。我印象很深的是政治系與法律系都在討論戒嚴與憲
法,像法律系說:﹁我們的憲法就像是一個孩子穿著不合身的大人衣褲。﹂這句話讓我印象特別深刻。
當時彭明敏被軟禁,姚是研討會會長,我是祕書,他找我一起去看彭教授。但那一次,我不是很明白姚
嘉文為什麼要去看他?儘管我算是跟去的,但感觸很深。當時我心想,去拜訪人家應該要買些水果,便去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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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水果,後來,你們從彭明敏的書中讀到有人帶水果去探望他,那個人其實就是我。回想起那天的氣氛,其
實是滿嚴重的,他家在溫州街那邊,前後左右、巷子口都站著人,這是我與調查局最早的接觸經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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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清玉與姚嘉文的台灣大學畢業紀念照(上)與結婚照(下)。 (周清玉女士提供)
備受呵護驕驕女 丈夫被抓識現實
我讀大四時就訂婚了。當時我姊姊已經去美國,我就在考慮自己是不是也要出國?好像很自然,姊姊去
哪我就去哪。姊姊讀台南女中,我就讀台南女中。像姊姊讀成大,我也自然而然想讀成大,其實會讀台大是
被哥哥逼出來的。考大學時,爸爸已經過世了,讀成大的哥哥就說:﹁填志願卡哪裡都可以,就是不可以填
成大。﹂因為我是老么,厝內厝外、鄰里工廠大家都很疼我,太嬌慣,像是霸王一樣。哥哥說最好把我丟到 最遠的地方,讓我吃點苦,他當時還想,最好是去政大,因為那裡很偏僻,讓我可以成長。
先前說過,姚嘉文大我六歲,他比較成熟。其實我爸爸是開工廠的,當時的台灣社會,男性不只娶一個
老婆的現象很多,我媽媽也吃了這個苦,所以對我媽媽來說,一個男人最重要的是會疼我、照顧我,其他都
可以慢慢來。姚嘉文的母親生了十二個小孩,九個活下來,家裡有九個兄弟姊妹,經濟狀況其實不是很好。
但是他對我跟我媽媽是盡可能的好。那時他白天上課,晚上在電信局上班,週末人家在郊遊、休息時,他還 在上班。我媽媽認為他很打拚,肯努力、肯負責。
對姚嘉文來說,我一直是個孩子。他常說:﹁我開始唸書時,妳還在地上爬。﹂他對我媽媽真的很尊
重,反正只要我放寒暑假,也許是在電信局上班的方便,他不時就打電話過來。我大三時想要跟姊姊一樣出
國,他說如果我出國的話,大概兩人之間就斷了。因為這樣,我跟姚嘉文訂婚,也沒出國,直到孩子出生後 才出國去受訓。
受訓回國後,我回到台大醫院工作,在精神科的工作對象基本上就是一般精神科疾病的病患。早期我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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基督教家庭協談中心遇到的個案多是疾病、貧窮、死亡、兒童安置家庭、婚姻暴力糾紛或者是外遇等問題。
台大精神科是我當時實習一年的單位,所以當他們有職缺時,就邀請我回去台大服務。在台大精神科的工作
範圍,我們面對家屬協助他們瞭解精神疾病的病情,對患者的照顧、態度與認知。除了對家屬的協談、支
持、對病症的瞭解以外,甚至對住院的病人與日間護理︵ day care ︶和家庭關係都非常重要。這是醫院的治
療,家族的治療,團隊的治療。所以精神科不只有醫師,還有社工與心理師,這些生命中的經歷跟我所受過 的訓練,與我的職業有著極大的關係。
。好在我有受過這些訓練,可以幫助我瞭解自己,知道這整
我時常覺得,一直都是我在服務他人,姚嘉文也是在做法律服務的工作,但是當姚嘉文被抓走時,我發 現我其實什麼症狀都有:失眠、哭泣、焦慮
個過程背後的意涵。我知道要怎麼面對這樣的困難、要怎樣積極的去面對,我的所學對我幫助很大。我也曾 經消極地想過,要是自己不識字那該有多好,就不會遇到這樣的難題。
其實我們只是讀書人,我一直都是個乖乖牌,反觀姚嘉文,他是一個半工半讀的孩子,卻拿書卷獎,研究
所也考第一名。所以在他的影響與課本的教育下,我的理解是,民主體制本來就應該要選舉,為什麼會與現實 相違?我一直都相信課本,相信老師說的,但對照起現實社會卻不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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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抓無關是否真正犯罪 政災波及小孩與工作
其實,起初事情發生時,我並不害怕,他們甚至連我在學開車考駕照時也在跟監,這真的很可笑,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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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在跟什麼?一直到後來知道是準備抓姚嘉文,一方面是覺得可笑,一方面是可恨。在姚嘉文快被抓的前兩
天,我緊張地問他:﹁跟蹤跟得那麼緊,不知道會不會抓人?﹂他反而說:﹁傻瓜,我們又沒做錯什麼事!
為什麼會被抓?快睡!﹂我就乖乖去睡。因為我一直都沒有做什麼壞事,怎麼知道要害怕?我也一直相信我 們在做的,是對的事情。
一直到姚嘉文被抓之後,我才知道他默默地為了蘇東啟的家人︵蘇洪月嬌︶和余登發等案件義務處理法
律事務。 重點是,在那個時代,不論你怎麼辯,輸的機會都很大,但姚嘉文還是義務協助他們,所以會有
人稱他為﹁人權律師﹂。一直到姚嘉文被抓之後,我才瞭解到,原來這一切不是真的有反抗、叛亂的行為才 會獲罪、才會被抓,也真的知道,這跟有沒有發生真正的罪行無關。
逮捕那一天是平常上班日的早晨,姚嘉文通常會先下樓熱車,我會帶著孩子鎖門再下去。等到我下樓 時,人就不見了,樓下全都是國民黨的人。那地方就是現在我的居住地。
直到 那時,我還不知道要害怕,為什麼我會覺得我們沒做什麼?因為姚嘉文騙別人騙不騙得了我不知
道,但他是無法騙我的。那天是我們孩子在女師附小的段考日,我拜託這些人讓開,小孩子要考試,他們就
是不讓,很過分,波及無辜的孩子,就是不讓小孩子去考試。姚嘉文被抓那年,孩子小學五年級,她還是每
日朝會國歌的指揮,卻因為爸爸被抓的關係被撤換下來。孩子哭著問我,為什麼她不能夠當國歌的指揮?我 覺得這對孩子傷害很大,很不公平。
我在台大精神科也遇到一些責難和困難,當我一週固定幾天在診間與病患、家屬面談時,都會有人來一旁
監督,但那是一件私密的︵ confidential ︶醫療事情。到後來才知道,那是情治單位的人,監視我是否藉機向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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患、家屬做反政府宣傳,這真的給我帶來很大的困擾。當時我們 在精神科的有兩位,一位是我,一位是林信男,就是林弘宣的哥 哥。在我們之前還有一位前輩是林宗義 ,他也主張台獨,但他
、許榮淑
都有聯絡。當時教會是很主動、
教會對我來說不是傳教者,而是給我一種疼惜的力量。其實
的支持力量。
師、牧師娘都有帶我們一起祈禱,關心我們,他們帶給我很大
積極的來關心我,那時我不知道牧師他們有介入這件事,但牧
月卿︶、藍美津
當時事情發生時,我們幾個太太像是黃信介的太太︵黃張
間內,怎麼可能會跟家屬談政治的事?那是掛號一個一個來的。
們都很專業,很認真做事,沒有談那些政治的事。我在門診的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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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我來說,我的教會有民主的意識在內,反而當時沒有看到佛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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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處指姚嘉文曾為蘇洪月嬌處理法律事務,而非直接替蘇東啟辯護。 林宗義,為台灣腦神經精神醫學奠基人。父親林茂生為二二八受難者。 藍美津︵一九四四 ︶,台北市人,曾任第五、六屆立法委員及多屆台北市議會議員,黃信介弟弟黃天福之妻。 — 許榮淑︵一九三九 — ︶,屏東縣人,曾任四屆立法委員,現為﹁人民最大黨﹂主席︵二 ○○ 九︶,一九七九年發生﹁美麗島事件﹂時,為張 俊宏之妻。
4 3 2 1
一九八七年姚嘉文出獄後的全家福照片。(周清玉女士提供)
的力量,長老教會有掌握到那個民主價值,他們也不害怕鎮壓,用很自然的態度來關心。
聯合眷屬找外援 呈現真相救丈夫
當時,報紙有寫美國要來台灣關心美麗島事件,順便探視我們家屬。因為我們沒有什麼特別的管道,但
︽台灣政論︾是在我們家編的,跟康寧祥熟識,就找他協助聯繫美國人。他淡淡的對我說:﹁人家哪有時間
可以見妳,他們也不認識妳。﹂他這樣講讓我很難過,含著淚水回家。以我的理解,這些報紙上說的海外力
量,應該就是要來看、來幫助我們的。加上長期以來,康寧祥他們在辦︽台灣政論︾的時間,硬體設備都在
﹂讓我很難過。當時姚嘉文是
我們家,姚嘉文也盡力提供他的法律知識。我不是想討人情,但現在我有困難,就算我們以前沒有幫忙到 你,你現在也應該給我們協助。但他卻跟我說:﹁人家現在哪有時間見妳 涉案比較重的,我也沒有要他做些什麼,只希望可以幫我們聯繫一下。
四查號台,問美國在台協會︵ ○
︶電話幾號?想說死馬當活馬 AIT
我們幾個女生唯一的希望就只有這樣而已,回到家,我真的很不甘願。他們從美國遠道而來,我怎麼可 以就這樣放棄?我就想辦法試試看,打一
醫,結果在台協會一聽是我,就應允馬上接待,問我需要多少時間?有幾個人?誰要來?等等。我說︰﹁我
當然要去,但這不是只有我一個人的事,這是那麼多台灣人的事情,我可以把大家都集合來嗎?﹂美國在
台協會答應了,所以我就把被捕的家屬都找來。我現在不大記得那是幾月的事了,因為我真的不敢記錄。當
初,我曾因不時把所有行程與發生的事情記錄下來,而被康寧祥罵:﹁妳還敢記,他們就是這樣抓人,妳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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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意思是說,罪名就是根據他們手上那些筆記本的哪段話,便扭曲他們。這段往事我記得很清楚,所以
,他們給了我們家屬兩小時輪流發言陳情,並未給予我們任何承諾,當然我們也沒有 AIT
我把很強烈的畫面、情景記住,但其他比較細節的都放掉了。當初我們的電話都被錄音,也不敢多說什麼。 後來我們去了
、國會議員等,只希望把真相呈現出 AIT
要求他們得承諾、或付出什麼行動,我只希望如果美國真的關心,可以真的收到我們說的那些訊息,並給予 我們幫助。我們一直蒐集相關訊息,把這些資料反映給外國媒體、
很複雜,我想我也還在那
之前,我還是有去拜訪康寧祥。那種 AIT
的除了我之外,有藍美津、呂秀蓮的姊姊︵呂秀絨︶、黃信介的太太︵黃張月卿︶、許榮淑 AIT
去,沒有要求其他的什麼事情。 當時去
等十八位。只要我聯絡得到的,我都盡力聯繫。其實在確定可以去
心情確實是滿矛盾的。我也請教他,是否有什麼要注意的?我覺得那個心情是 個情緒裡面。
帶出姚嘉文獄中手稿 做夾縫中的反抗
第一次面會是在景美看守所,第一句話就是前面說的﹁騙人﹂,我覺得很奇怪的是,姚嘉文怎麼會相信
情報單位說的話?這真的很可怕,削弱人的心,我想他們就是製造疑慮。在他被抓之後,我才真正發現,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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權這一方面是更大、更基本的問題,大多數人不大敢碰觸,除了我們這些遇上的人,大多數的人也不敢聲
援。所以都要靠我們自力救濟,這些在檯面下,與政治關係最深、最苦的一塊,只能靠我們自己。這多少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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致我後來從政,是以處理社會問題的角度從政。
當時每週都可以面會一次,吃的、他需要的,我都盡量帶。起初內部管理很嚴,報紙都會剪洞,我們都
稱為﹁洞洞報﹂。信件一週限制一封,字數也有限制,而且都要檢查。一直到後來管理才比較鬆。在面會第
四到五次時,我見到林義雄,我還是有跟他說他家裡的事︵指林宅血案︶。起初,姚嘉文一次可以拿兩本書
讀,後來只要經過檢查後,他就可以讀那些書,他開書單,我負責當書僮去找、去買。他也拜託洗衣的外役
把寫的稿件帶出來給我,至於哪一本是第一本我忘了,可能是︽紅豆劫︾,拿到稿件之後我趕緊藏在家裡,
情治單位倒是沒有來翻。先前姚嘉文被捕之後的搜查,他們在那翻東西時,我有跟他們說:﹁隨便你們翻, 但是不要隨便放東西。﹂因為我聽說情治單位很可能會放東西栽贓。
代夫出征 從社工到從政之路
其實,我一開始本來想回彰化參選,彰化的鄉親跟我說要出來替姚嘉文選,我就是延續他、代表他的意
志。我個人其實沒有什麼政治企圖野心,我的企圖就是把事情講清楚,不講清楚,別人都不知道,以為他是叛
亂,其實他不是啊。但是他們有個條文,不讓我把戶籍遷過去,所以只好留在台北選,但我其實不是台北人,
我在台北只是讀書、工作而已。為了這場選舉我去請教了高玉樹、吳三連兩位前輩,高玉樹告訴我他的黨外之
︶。那一次聽說還是有被做票,做到不能做,我還是有十幾萬票。 nothing to lose
路是怎麼走的,對於我這次決定參選,相信百姓會支持,他給我很大的鼓勵。有這兩位老人家給我牽成,我覺 得沒有什麼好失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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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八
年那一次,我的選舉主題歌是︿望你早 ○
歸﹀。一九七八年發生中壢事件時,姚嘉文正在宜蘭
妻︶他們這些年輕人也
幫林義雄輔選,事件發生時就派我去中壢幫忙,等我 去中壢時,范巽綠︵張富忠 在,我看年輕人很拚、很努力做事,便帶他們去吃 飯。後來,他們出了︽選舉萬歲︾一書,聽說情治單 位要去抄印刷廠,我們都跑去顧,從照片上還可以看 到我女兒坐在那。 在這些斷斷續續的交會中,我跟這些年輕人逐漸 熟稔。直至出事,再到我選舉時,他們都有來幫忙。 當時黨外有﹁三林﹂:林濁水、林世煜、林正杰 ,還 有范巽綠、陳文茜、張富忠等人。 當時,因為選舉還需登記助選員,結果一開始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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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幫我助選,我說,只要有一個敢幫我助選,我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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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八○年以姚嘉文妻子的身分第一次參選國大代表。(周清玉女士提供)
張富忠︵一九五二 — ︶,桃園縣人,美麗島雜誌社編輯,涉﹁美麗島事件﹂,一九七九年十二月十日被捕,處有期徒刑四年。 林正杰︵一九五二 — ︶,福建省漳州市人,一九八五年因質詢國民黨籍市議員胡益壽向市銀行違法超貸一億元事件,以﹁毀謗罪﹂判刑一年 六個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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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登記,就這樣子,蘇治芬成為我的助選員。我記得 ︿望你早歸﹀就是蘇治芬的想法,她當時是紫藤廬茶藝 館的老闆。當年選舉的聲勢是大家的情緒出口,當然, 我自己也有情緒、也有感情,我的辦法就是把姚嘉文寫 給我的信,讀給大家聽。這其實是給大家一個機會去知 道,他不是唯一的一件政治案,有很多的人跟我們是相 似的命運,這僅是一個小小的、簡單的出口。
從政不忘關懷人權 教會投入受難家庭扶助 選上國代之後,我想我去探視他多多少少有些優 待。選舉期間民眾對我的熱情真的讓我很感動,一開始 選舉時我們沒有什麼經費,可是時常在選舉場合內,一 雙雙手握下來,大家都暗暗的把錢塞給我,那真的是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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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的支持與溫暖。在這麼多鼓勵背後,我要承接的是更 多的工作與任務。我心裡會想,這些錢是很大的幫助沒 錯,但這十幾萬人的期許,其實是對社會的期待。
一九八一年為黨外三劍客助選。由左而右依序為:江鵬堅、周清玉、陳水扁、尤清、謝長廷、 林正杰、康寧祥、黃天福。(周清玉女士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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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是我便著手設立關懷中心,出版︽關懷︾雜誌。 我開始去每一個法庭瞭解不認識的人、去監獄詢問、去 送東西給他們、去他們家裡關懷。我們只有這一點點力 量,始終無法全面性的照顧,這些與我一起努力的人大 多是教會的人,像是長老教會的黃昭凱和施瑞雲。快過 年時,我想到過年孩子一定要有紅包,就開始從那些找 得到的家庭送紅包給孩子。我們關懷中心與原本不認識 的政治犯和他們的家人就是這樣聯繫起來。甚至,等到 他們出獄後,我們透過關懷中心的經費帶他們去作健康 檢查。畢竟,在那樣的環境裡接受折磨,出來一定需要 休養、照料。 從他們孩子身上,可以看到他們受的委屈。所以, 我辦了幾屆的夏令營,讓孩子們去玩、嬉戲,讓他們互 相支持,給他們一些溫暖、鼓勵。像是我的孩子,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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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能在升旗典禮指揮國歌之外,還曾在學校被同學丟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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頭。老師的部分是還好,在中學時,老師很疼她,但是 有同學排擠,這個現象也是存在。不過我從未聽孩子提
一九八一年周清玉創辦《關懷》雜誌,右為江鵬堅。(周清玉女士提供)
過有老師欺負她的事。 當時,海外僑胞還持續給我們經濟上的支援,我 們便會把經費依序分給受難者的家庭。那都還是在戒
已過世的妻子,在陳深景被抓之後,不
嚴時期,所以我們是盡力去聯繫,但還是會有疏漏。 像是陳深景 敢與我見面,這種情況都有,甚至有人給了支票卻還 是不敢兌現。我們就是盡量做,中間難免有疏漏,我 們確實也不敢太招搖的去查,總想努力去做,有做總 比沒做好。 至於政治犯的名單,其實我根本不知道誰是誰, 都是從報紙、公開資料去比對,用人際關係的牽 線,再親自到土城看守所去找人。歷史上的確一直 都有政治犯,但是我的接觸面是從我所知道的這些 人開始,楊金海 有可能是我接觸到的政治犯中最早 期的一位。
期,不知道當時那種情況的嚴重性與可怕,天真地想
在台大精神科的林信男和我曾經在家人被抓的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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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八六年民進黨創黨十人小組增為十八人工作小組,前排左起顏錦福、周清玉、謝長廷、費希平、 黃爾璇、康寧祥、許榮淑、張俊雄、傅正;後排左起邱義仁、洪奇昌、江鵬堅、尤清、周滄淵、蘇貞 昌、游錫堃、陳菊。(周清玉女士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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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可以把這段過程、情景做一個學術研究,但實在太傷、太痛,不忍心做。林弘宣原來是教會的人,原本就
有自己的路線,他太太︵林黎琤︶當時已經是議員,被扣上八大寇的名稱,他有熱情、又熱心服務,但是他
不是一個社會上知名的人,其他被捕的人不是律師就是其他具社會名望的如省議員等,所以據我所知,林弘 宣回到社會之後可能不是很順利。
解嚴前的集結 民主進步黨創黨
當選國代之後,我自知對憲政學識不足,像是傅正老師、李鴻禧老師都給我很大的指導、幫助,我每週都 去李鴻禧家讀書,唸憲法。因此,我才可以推動國會改選等改革運動。
組黨是一直有在討論的事,如果要說從什麼時候開始,我也不知道該從哪一年說起,像﹁美麗島﹂就是沒
有黨名的黨,如果這是一個大家有共識的事情,一定會持續努力,不會放棄。我們的組黨成員確實是在一連串
的誠信保密篩選中確定,不過我不是最初提議要創黨的成員,像謝長廷是十人小組的成員之一,在這些成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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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我們彼此認定不會洩漏機密。前面提到那些年輕人已經組成一個﹁編聯會﹂,我們這邊是年紀比較大的從
陳深景︵一九四二 — ︶,屏東縣人,李棠華技術團樂師,涉﹁陳深景台獨聯盟案﹂,一九七四年十一月十三日以﹁意圖以非法之方法顛覆政 府而著手實行﹂罪名,處無期徒刑,蔣介石去世,根據﹁中華民國六十四年罪犯減刑條例﹂減處有期徒刑十五年,一九八六年十月卅日出 獄。 楊金海︵一九三二 — ︶,高雄縣人,海聲貿易公司董事長,涉﹁楊金海、顏明聖計畫叛亂案﹂,一九七六年七月廿七日以﹁意圖以非法之方 法顛覆政府而著手實行﹂罪名,處無期徒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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政者,靠近﹁公政會﹂。 創黨前有特務跟蹤我,但我從 未與他們打交道。最好笑的是, 我家樓下都會站人,有一次我回 家,在樓下還被他們問:﹁妳要找 誰?﹂連我都不認識不知道在跟什 麼監?這一路上,我真的是很氣, 他們也是很不認真。有一次,我去 高雄參加余登發的葬禮,那個送葬 隊伍裡我們的車一台跟著一台,結 果我們每一台車後面都跟著一台監 視的車,搞得車陣好長好長。這真 的是可笑又可惡,他們也不怕你知道,就公開這樣跟監。
我們一直認為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所以,按照習慣,創黨小組時常在我家聚會。說一件事
就可以證明:我們家樓下有一個洗車工不時在那洗車。結果,在組黨宣布之後,洗車的先生跟我說:﹁吼,
原來就是要組黨。我想說怎麼會一下看到謝長廷,一下看到費希平。﹂這足以顯示我家平常就是有這些人在 走動,沒有什麼好奇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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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八七年推動國會全面改選,於總統府前靜坐抗議。 下排中央坐者為周清玉。(周清玉女士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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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組黨,就是來我家討論,到現在那個討論的桌子我都還留著,每次黨慶都有人建議要借展。
其實國民黨都有監聽,甚至,我們還會在討論過程中說:﹁你錄音的聲音我們都聽到了。﹂但我要聲明 一件事,我們面對家人、朋友都是隻字不提,像我女兒都不知道。
我們在通訊系統中,像是電話都不談這件事。至於會找費希平,那是因為傅正的關係,同時,我們理解
他對中國大陸的原鄉情感,但由於我們也與他在解除戒嚴、國會改選等民主理念契合,所以我們會一起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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黨。儘管,我們瞭解這中間有統派、獨派,但在這個推動民主的階段,我們認為力量必須要相加在一起的。
周清玉女士訪談紀錄 時間:二 ○ 一 ○ 年十一月四日 地點:台灣國家婦女館 訪問:許文堂 錄影:詹亞訓、蕭伶伃 記錄:蕭伶伃 校對:詹亞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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鄉下孩子 投身軍旅
我是戰後出生在嘉義草地朴子,用農曆算是民國卅五年︵一九四六年︶,身分證上面登記的是民國卅六
年︵一九四七年︶二月一日,比陳中統小十歲。我住在草地,高中畢業時,家裡三餐都快過不去了,根本沒
辦法供應我讀大學,讀軍校不但不用錢,還有錢可領,雖然覺得自己的程度不該只是如此,可是你要去哪裡 籌錢?
最後我自己去讀軍校,還拉了兩、三個人去,其中一個就是黃榮村,我說服他的父母讓他讀軍校,還說
以後你們兒子要娶媳婦如果拿不出錢來,我再幫你們出,後來他做到上校退伍,領終身俸,每個月領的錢比 我現在還多,而且自己還有做鐵筋的生意。
從我讀軍校,一直到快四十歲的時候退伍,總共在軍中十九年,畢業後服務十五年,差五年可以領終身 俸,退伍時一次領了七十萬,此處不留爺,自有留爺處啊,該退就退,沒什麼好留戀的。
政戰體系出身 跳傘訓練膽量
我 讀 政 工 幹 校 政 治 系 第 十 六 期 畢 業 , 大 概 進 去 一 、 兩 年 學 校 就 改 成 政 戰 學 校 了 。 政 戰 學 校的 學 生 , 一 年
級參加暑期訓練學摩斯密碼,二年級學通訊、駕駛,三年級跳傘,要跳塔,沒跳不能畢業。跳傘哪有人不怕
的,每個人都怕,我就曾經因為教官沒檢查好,傘一開時繩索劃過我的手臂,瞬間的摩擦力太強,我的手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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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上都是焦疤,還好以前有運動,反應夠快,手順勢閃開,否則就斷了。
跳塔的高度是卅四英呎,就是心理學家研究出來的人類的懼高點,教官說要徵求三個自願先跳的人,我
就舉手說要第一個,塔總共有四層,走第一層覺得還好,到了第二層開始有點緊張,走到第三層就已經頭暈
了,到了第四層一看,心想:﹁死定了,又沒比別人多一條命,沒事多跳一遍幹嘛?﹂可是不跳不行,雖然 有吊安全索,但是光用看的都讓人很害怕。
教官在下面說:﹁你們看著啊,剛才跟英雄一樣的,等一下都變狗熊,問他姓什麼他都不知道。﹂跳下
來後我們跟教官報到,教官問我:﹁你姓什麼啊?﹂我回他:﹁報告教官,你說什麼?﹂大家都在竊笑,教 官又說:﹁我問你姓什麼?﹂我才說:﹁喔,姓黃。﹂
跳 飛 機 就 沒 時 間 讓 你 害 怕 了 , 一 個 接 一 個 推 出 去 , 也 沒 數 一 、二 、三 , 還 數 什 麼 一 秒 鐘 、 兩 秒 鐘 、 三 秒
鐘,都覺得再不拉傘要死了,傘拉開一看,才知道自己沒死。我們上一屆有人摔死,這一屆有人摔斷腿,我 的同學太緊張先開了副傘,結果主傘一開,吊著四腳朝天,那很危險,脊椎骨有可能被扯斷。
當軍人就是這樣,戰備的時候也是廿四小時都關在裡面不能出來,雖然我有時候自己形容是米蟲,但是 那也是付出了代價的,給這些軍人高一點的退休金難道不應該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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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入憲兵體系 做到憲兵連長
雖然是政戰畢業,但是我在政戰這個系統裡面的時間很短,幾乎都在憲兵的系統裡面,做過營輔導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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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長、所長。我那一屆有四百多人,畢業後各科系成 績優秀的可以留校,我就留下來在政治系當區隊長, 當時留校的總共十七個人,包括體育系第一名畢業的 李榮傑。 後來分發部隊,我們可以自己選,本來我想去陸 軍,李榮傑說他想去空軍,他去空軍可以當體育官, 我去空軍又不能做什麼,空軍那麼小的地方,我讀政 戰的到那邊又沒有發展,但是他堅持要跟我一起。後 來我跟他說,不如我們去憲兵,憲兵衣服也比陸軍好 看,他也覺得可以,所以我們一起去改志願,本來我 選陸軍,他選空軍,現在都要改成憲兵。副主任氣得 要死,簿子丟在地上叫我們自己改,因為原本填陸 軍,下部隊兩年就可以回來學校,兩年之後可以再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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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軍,這是計畫栽培,不過我們卻不懂他的苦心。這 一改,留校的十七個人也都跑去改,改了十六個都是 憲兵,抽號碼時我抽到第二號,李榮傑抽到第八號, 結果我分到憲兵,他還是分到空軍,所以他是先去空
黃福周為政戰學校實習生導覽景美看守所。右二為黃福周。(黃福周先生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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軍,後來才調到警總。 起初我在憲兵訓練中心,空降部隊的憲兵連當輔導長,有一次高雄二
四指揮部的指揮官王文普,他後 ○
來也升到中將,他在視察的時候看到我:﹁黃福周,你十六期的可以幹連長嗎?﹂我說:﹁報告指揮官。可
以。﹂他以為我是專科班十六期,我說:﹁報告長官,我是正期班十六期。政戰學校十六期,正期的。﹂他
說:﹁喔,那不然這樣,我給你調一個獨立排排長幹看看。﹂我覺得沒必要,輔導長都幹過了,還幹你這個
獨立排排長幹嘛?我說有心栽培我的話,送我到憲兵學校高級班,在裡面四個月,出來就有專長了。
後來我有兩種專長,政戰和憲兵,我的第一專長就選掛憲兵,所以都在憲兵系統裡面。說起來我的學經
歷是比較複雜的,也有點陰錯陽差,是因為已經做輔導長兩年準備要當連長了,我不想再去做獨立排排長耽
誤自己,才請他送我去當時叫做高級班的正規班。之後還不知道會被分發到哪裡,原本以為會調為連長,結 果沒有,調我到警備總部二三 ○ 營,做營輔導長。
以前警備總部有一個二三 營 ○,在軍法處有一個連,當時在看守所做連長的,叫做林中柱,我跟他同期,
但是我做他的輔導長。當時台北很多人要跟我對調,海軍總部的憲兵連也有人要跟我對調,後來我問他說:
﹁等我輔導長做滿一年,我們對調怎麼樣?我當連長,換你來當輔導長。﹂就是因為這樣,當過憲兵連連長, 之後才能調去當所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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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跟陳中統就是那時候在那邊當憲兵連連長時認識的,當時因為表現得還可以,調到梅山二 一 ○指揮部, 在靠近自強隧道那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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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緣際會 調任景美看守所所長 調過去兩個月之後,景美看守所發生政治犯藉保 外就醫逃跑的事情,當時鄭廷壽是所長,他是嘉義水 上人,副處長吳超萍打電話給我,問我有沒有空?叫 我有空的話回去一趟:﹁趙翠華跑了。﹂犯人跑掉是 嚴重的事情,可能不只記申誡而已。 那時候的監獄官胡成偉,大家都叫他﹁糊塗﹂。 我一回去,就叫我去當所長,我那時候官階是少校, 到元旦我的年資就可以升中校。他要把我調過去時, 我心想:﹁我是草地的小孩,沒有任何人事背景,如 果調得成最好,要是調不成我就兩頭空了。﹂我自己 私心覺得,警備總部比較大,如果可以去警備總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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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邊發展比較好,所以我才決定過來,我也跟他講, 一定要調成,否則我變成兩頭落空。以前軍法處營防 部演習的時候,我曾經向那時候的處長趙公嘏做過簡 報,他覺得我的簡報做得不錯,看我還是個小毛頭的
一九七九年,黃福周先生接任景美看守所所長。由左至右分別為當時前任所長鄭廷壽、 軍法處處長趙公嘏、黃福周。(黃福周先生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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樣子,但卻有兩把刷子,說得頭頭是道。
所以出事之後要找我回去,趙公嘏就跑去找總司令汪敬煦,汪敬煦說:﹁這個簡單。﹂又去找憲兵司令
劉罄敵。汪敬煦以前當憲兵司令的時候,劉罄敵是副司令,他們有這個交情,所以他說:﹁一通電話就好
了,何必親自跑一趟?﹂於是我在民國六十八年︵一九七九年︶八月十四日,調到景美當所長。
一般來說,當所長有三種管道,第一種是真正警備系統裡面,警備總部軍法處的官兵,不一定是軍法
官,像張福慶就是行政官。第二種是軍法官,第三種是正科的憲兵。我算是怪胎,我是政戰的憲兵。看守所
算是重要的軍職,這個位置是一個重要的歷練,像康景文就當到升上校,後來以中將退役,我則是一直升不 上去。
我接鄭廷壽的位置擔任所長,他做滿四年到期了,再當下去也沒意思,因為他也快升上校了,一般少校
升中校,停階四年,中校升上校,停階四年,看守所所長只是中校而已,他如果繼續留任,中校的軍階就要 繼續掛下去。如果像我後來中校掛了六年,升不上去,自己就要有覺悟了。
擔任所長 接觸政治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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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到景美的時候是民國六十八年︵一九七九年︶八月,年底發生美麗島的案件,一直到民國七十
︵一九八一年︶年。景美看守所這個單位比較特別的是它允許﹁代監執行﹂,比如說已決犯、三審定讞,照
理講要送監,應該送到國防部監獄,如果是政治犯就送國防部綠島感訓監獄,但是你如果是輕微的罪,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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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在這邊,或者你表現得不錯,也可以留在這邊工作,像陳中統就是留營,我們有醫務室,他有醫生專長就 留下來幫忙。
看守所本來就有醫官的編制,像陳中統這種特殊專長要留他下來幫忙,是上面的人決定的,至於到底是
等等。監獄管理有一定的規則,依︽監獄行刑法︾裡面的規
誰決定讓他留下來,是誰的權責,有可能是處長,但是我現在也說不準。看守所裡面有很多部門,有押房、 作業區、理髮店、福利社、醫務室、鍋爐
定,不是我們自己設定的。比如說洗衣工廠有洗衣生產的規定,不能讓他們在裡面一天到晚都沒事情可做,
沒事情可做是會出問題的,但也不是每個人都能做事,不要講別人,講黃信介就好了,信介仙找我幾次你知
道嗎?每個禮拜都寫一份報告來,他那時候五十三歲,報告裡面就寫,讓他證明身體健康,讓他出去洗衣服
日子比較好過。我跟他說:﹁不要啦,你出來散散步就好了,要是你洗衣服的時候摔到,我就慘了。﹂我還
得為他負責,變成我有事情。我跟他說,你如果要看書,我給你書看,你要散步,我讓你散步,不要出去洗 衣服。
美麗島案 上級壓力大
看守所所長通常是沒沒無聞,我是因為戒嚴時期遇到美麗島事件才變得出名,平常中校就只是中校而
已,中校一大堆,根本沒什麼特別的,但是遇到事件,整個單位都變得重要起來。遇到美麗島事件,上級的
壓力不是沒有,但是我不管,我照︽監獄行刑法︾做事,什麼人都一樣。你如果聽從別的就沒完沒了,每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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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都受影響,我不管,我只聽這本︽監獄行刑法︾。
我去當所長之後,沒有再遇過像陳中統這種特殊的
留營情況。看守所和監獄的性質不一樣,監獄是執行已
決犯的刑期,那些工廠外役都是固定在運作的,看守所
不是。我不知道整體的規模有多大,但是以景美來說, 規模還好。
景美的外役白天下午打籃球,晚上六點吃飽飯打羽
球,押房的大部分是未決犯,不能這樣自由活動,除
了像陳菊、呂秀蓮我曾經以﹁中秋賞月﹂的名義,特別
優待讓她們在晚上到羽球場散散步之外,其他的按照程 序,除了放封時間,照理說不能出來。
美麗島案件的人,起先他們還各自在好幾個不同的
地方偵訊,隔年一月他們就押到看守所這邊,因為快
要審判了。像黃信介這種情況,我也沒有權責決定他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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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可以出來做外役,因為他當時還是未決犯,不是我說
﹁好﹂他就可以出來洗衣服,而且他是重要人犯,即使我並不在意、也不怕他,但是上頭會緊張,如果是已 決犯,基本上我做決定就可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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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守所內的羽球活動。(黃福周先生提供)
過年過節加菜 洗衣有福利金
看守所的伙食,別的所長我不清楚,但是在我任內,憑良心講,都吃得很好。我還記得有一年過年的時
候,加菜金花了十萬塊,我們自己有養豬,養在鍋爐房再彎過去那邊,就是後來改成軍情局看守所那邊,以
前都養豬,總共養了幾十隻,殺了五隻。菜送進去押房,第一餐他們吃光光,第二餐差不多吃掉三分之二, 第三餐大概吃一半,第四餐都吃不下了。
伙食的費用編有一定的數目,照人數撥款,詳細數字我現在不記得了,不過這些規定應該都是可以查到
這件事情承辦的胡林生都沒有告訴我,一直到
我要離開前,他才告訴我有一筆錢,像洗衣服
一個月大概有一百萬,用百分之五來算,一個
月有五萬塊,到我要走的時候,累積了兩年兩
個月,有一百多萬。這種事情不早點講,早點
講還來得及處理,現在根本來不及了,他問我
怎麼處理?我叫他留給下一任的所長吧。
洗衣服的來源包括:郵政總局、鐵路局、台
灣大學、空軍總院、三軍總院,那些郵袋、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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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士官的比較高,犯人則比士兵少。我們在裡面會有福利,比如洗衣生產的收入,有百分之五歸福利金, 一九八一年的春節晚會上台致辭。(黃福周先生 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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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籃球場辦春節餐會,黃福周所長(右)向受刑人敬酒。(黃福周先生提供)
但其實所裡舉辦的餐會,喝的是茶不是酒!(黃福周先生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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服、床單,都是我們在洗的,像郵政總局的郵袋,我們洗一個的費用是五塊,你知道一個帆布郵袋浸泡在水
裡面之後變得多重嗎?我跟他們說:﹁你有把人當成人嗎?他們雖然是犯法在這裡受刑,但是你也不能廉價
到這種程度。﹂我要求漲兩塊,如果不願意也沒關係,我們就做到此為止,以後郵袋我們就不去收來洗了。
我又不是要求每個人手要漲兩塊錢,我是要求每個郵袋漲兩塊,一個那麼大的郵袋,泡了水變得那麼重,要
搬也變得很難搬,兩塊錢你不讓我漲沒關係,我就叫這些人都去打球,我們根本不怕沒事情可以做,為什麼
要做你的廉價勞工?後來他們的科長才又拜託我,載我去他們專門在放郵袋的倉庫,說他們的郵袋都不能用 了,沒有乾淨的郵袋,拜託我解凍。
犯人的薪水是看你做的數量去發的,比如許金看,余登發那個案子,替余登發開車的那個人,我當時當所
長一個月領一萬九,他顧鍋爐,一個月可以賺八千多塊。憑良心講,我那時候的做法是很人道的,這不是事後 才吹噓。
在我前面擔任所長的有張福慶,接下來有康景文,就是後來的南警部司令,他是憲兵科的。之後還有一位
徐元麟,然後是鄭廷壽,再之後就是我,我之後是楊俊雄,他再交給危敏,危敏一直做到解嚴之後,解嚴後軍
法處交給海巡署。鄭廷壽是軍法學校出來的,康景文是憲兵,楊俊雄是政戰十八期。照理說每任所長的任期是 二年,但是在我之前常常不按規則,一直到我之後才確定下來。
年才蓋的,後來才改成樓下四間套房的押 ○
仁愛樓後面後來又建了好幾間兩層樓的押房,準備給黃信介他們住,綠島那邊也有蓋,不過後來他們留 在景美。那幾間都不是在我任內,美麗島事件發生後,一九八
房、樓上辦公,也是後來才叫做﹁軍情局看守所﹂,關汪希苓、陳啟禮這些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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囚犯喝酒鬧事 冷靜處理化解危機
看守所裡面的考核是輔導長、監獄官他們輪流寫的,那些都有專門的人在做,不是由我寫。那些考核是 真的有進行,不是胡搞的,你的表現其實不要太誇張就好了。
我到現在都還記得有一個年輕人很亂來,他叫做金明謙,他的舅舅在軍法局當處長,他拜託我:﹁黃所
長,幫個忙,我外甥過去時,如果方便的話,讓他去做外役。﹂我看那個小孩蠻可愛、蠻乖的,就答應他
有機會調他去做外役。幾個月之後需要人手,我調他去做外役,結果他幫人買酒,把高粱酒倒在塑膠袋裡
面,綁一綁帶回來給一個叫做呂明興的受刑人喝,喝一喝,好死不死被一個士官長查到:﹁你們幹什麼東西
啊!﹂他們叫他不要管,看守所怎麼能帶酒進來,他怎麼可能不管。副所長焦桐年對金明謙說:﹁不用等所
長回來,哪怕是太陽下來都講不到情。﹂就把他關進押房,呂明興覺得心裡過不去,自己割腕,不過割的是 手背那一邊,很好笑。
結果事情愈來愈沒完沒了,竟然有兩個在廚房做外役的,用頭去撞二樓官兵飯廳的玻璃門,撞到玻璃門
都破了,輔導長黃鳳才打電話叫我回去。那時我正好在家裡,輔導長打電話給我說有事情,叫我快點回去,
我在電話裡面問他割腕割哪邊,他們告訴我是背面,我說:﹁那死不了啦!﹂就叫他們包一包,然後開了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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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回所。
一回去,十點多了裡面的人都還沒睡,在籃球場上走來走去,我心想,糟了,怎麼變成這樣?那時候黃
信介他們都關在那邊,事情一搞下去,會影響到國際視聽的,不能這樣下去。我跟他們說:﹁你們比較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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害,我這個所長比較沒能力,我認輸,但是我告訴你們,明天六點鐘,就把金明謙放出來,但你們要保證不
出事,今晚好好睡一覺,如果真的出事情,我就找你們算帳。不要認為現在這樣你們穩贏了。﹂一個犯人跟 我說:﹁安啦!明天保證沒事情。﹂
隔天早上我去到看守所,平常不管是受刑人還是官兵,看到我都會很大聲喊:﹁所長早!﹂結果那天我
去上班,沒人鳥我,因為他們認為我是受到威脅就屈服的。後來我週六放假,週五要回去前我把呂明興找
來,跟他說我接下來兩天放假,叫他不要出狀況,他也是說:﹁安啦、安啦,所長你盡管回去。﹂
星期一我照常去上班,但是一到看守所我馬上就出去,我沒在裡面開會,而是召集幹部到外面,我交代
他們下午兩點,把鬧事的那八個軍事犯,不管他穿什麼衣服,都先帶出來到戒護室,我要點名。他們都不知
道我要幹什麼,一個幹部帶兩個憲兵,兩點之前就把人都帶出來了,我先打了電話給危敏,準備把人送到新
店軍人監獄,照理說送新店軍監要有匯遣名冊,名冊簽了、登記完才可以送,我需要人的時候,你們不管好
壞都送到我這裡來,現在要送回去,你還跟我要什麼匯遣名冊,來不及了啦,人先送再給你名冊。
兩點半的時候八個都到了,他們跟我說:﹁所長,你怎麼黃牛。﹂因為他們認為那天晚上是我答應他們
可以放金明謙出來,後來他們也沒有鬧事,還是待在裡面,我說:﹁我答應讓你們放人出來,沒有答應不把
你們送走。﹂酒,大家都愛喝沒錯,但是看守所裡面絕對不能有酒,陳中統和林文章他們那邊比較特別,陳
中統他不喝酒手會抖,所以他們會帶酒給他,這些事情我當連長的時候認識他就知道了。喝了酒總是會鬧 事,那一次如果不是我處理得好,可能會出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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奉行監獄行刑法 特殊政治犯也屈服 我當所長期間,政治犯和軍事犯最多總共大概有 四百人,比例我現在沒辦法確定了,那已經是三十年前 的事情了。那時候有一些有名的人士來探視,像是吳三 連、杭立武,他們各來過一次,沒有外國人來。 像我那一班的,有一半是本省籍,一半是外省籍, 我們都相處得很好,到現在也還有連絡、有同學會,看 守所的管理人員有本省籍也有外省籍,但是我們那個時 候都不會去討論政治案件,也不會特別討厭或者同情台 獨的案件。我的依據就是照︽監獄行刑法︾去要求、去 管理,完全是看你的表現,不要以為你是台獨份子,如 果你調皮搗蛋,我一律依規定處理。 因為押房裡面沒電扇、沒冷氣,我基於人道,平常 允許他們打赤膊、穿一條內褲。有一次立法委員來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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觀,也有女性委員,因此我叫他們衣服都穿一穿,不然 難看。我這個要求不過分吧?平常就應該這樣穿,只是
吳三連(右二)與中國人權協會(現更名為中華人權協會)會長杭立武(左二)前來參 觀,黃福周所長(右一)在旁陪同。(黃福周先生提供)
因為天氣熱,基於人道我不要求你一定要這樣穿,今天有外賓要來參觀,拜託你們穿上,所有人都穿了,只
有這位老先生說:﹁我為什麼要穿?要看就讓他看,我為什麼要穿?﹂喔,他說得有道理喔,看起來是我不
對喔,以前不用穿,現在為了有人要來參觀又叫他穿,他講得也有道理喔,好!裡面所有人都穿起衣服,就 讓他一個人不用穿,這樣特別了吧。
隔幾天,人犯依例要填心得報告表,老先生不肯填,把表格揉一揉丟到馬桶裡。這下子你犯到我,我
就下令停止接見、停止收發信件、停止散步︵放封︶,停不到一個禮拜,下個禮拜他的家人前來接見,就
問為什麼停止接見?張克勤打電話上來給我,我叫他:﹁跟他們說我不在。告訴她們,違反所規,禁止接
見。﹂結果他的家人找到汪敬煦那邊去,最後汪敬煦打電話來:﹁黃所長,聽說你不讓老先生散步,不讓他
接見。﹂﹁報告總司令,是。因為他違反規定。﹂把詳情跟他說,他才又叫他的家人放心:﹁放心吧,我會
交代所長,不會把老先生關壞。但是看守所是所長最大,我也不能影響他,也不能命令他要怎樣,但是你們 放心,我會勸他。﹂
以前讓老先生早上散步一小時,下午散步一小時,在我看來那是享受特權耶!很多人一天十五分鐘就已
經覺得很滿意了。停止接見的第七天,我去看他,他有青光眼,也不認得我,只知道所長叫黃福周:﹁老先
生,你認不認識我?我是新來的所長。﹂他馬上跳起來:﹁黃所長!黃所長!以後你說什麼我都照做。﹂
那天我告訴他,之所以讓他早上、下午各散步一個小時,不是因為他當過大官,而是因為他七十二歲
了,是整個看守所裡面年紀最大的,敬老尊賢,特別讓他散步久一點。我叫他不要搞不清楚狀況,如果不守 規矩,別人也可以質疑為什麼你可以散步那麼久?這樣我要怎麼交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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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保外就醫的時候,我、林洋港、還有他的媳婦三個人當面跟他講,叫他回去以後不要再涉入政治了,
已經有年紀了,好好養老,他也答應了。但是後來要選舉的時候,警總還是收到他有參與助選的消息,要找
誰去跟他講?就找我。他家在南部,我為了這件事情去看過他兩次,要求遵守保外就醫時的承諾。我那時跟
高雄軍法室主任沈志誠一起去,我打電話請他叫車載我去看老先生,後來他就開車來接我,我們再一道過
去。我們車開到他家,他穿了一雙斷半截的木屐,他眼睛不好,不知道是我,我跟他打招呼:﹁我是黃所長 啦。﹂他才邀我進去裡面坐。
他算是有錢人、地方仕紳,卻穿一件卡其短褲,裡面包一件浴巾。他因為有青光眼,常吃枸杞,還舀枸
杞湯給我喝,我要走的時候,他拿了一把枸杞叫我帶回去,說吃了對眼睛好。他沒有太太,自己一個人住,
有一個人在照顧他,可是那個人不會一直在他旁邊,不久後他就因命案過世,兇手一直沒有抓到。
基於人道 為死刑犯送行
在看守所如果有犯人死掉,假設是自殺死的,所長會被處分,如果是生病死的就比較沒關係,醫務室也
幫他治療過了,就是沒得救,不然要怎麼辦。那所以我要求押房內的牆要做一些海綿,免得萬一他們在裡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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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什麼事情,怎麼辦?誰來負責?
在我所長任內有九個死刑,只有一個搶劫犯我沒去送行,其他都有。那是士林的一件綁票案,有一對情
侶和女生的哥哥,三個人犯案,這個男生被判死刑,我為什麼沒去送他?男子漢敢作敢當啊!他被判死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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臨終遺言竟然說:﹁告訴我女朋友,如果她活不下去,就跟我來吧。﹂這種人我就沒去送他。
我給他們一瓶高粱酒、一
其他人我都跟著到刑場去,就在安坑交流道旁邊的墓地那邊。其中一個死刑犯是我當連長時就見過的, 當所長時我去送他,他是殺死﹁法律劇場﹂的節目製作人林意的四個犯人之一。
塊麵包,他說:﹁所長,這些不必了,你照顧我們很多了,一人給我們一杯水就好。﹂我就叫﹁糊塗﹂去給 他們弄四杯水來,他們有氣魄,四個人說下輩子要再做兄弟。
那天下大雨,車子沒辦法開進刑場,於是他們四個人用走的走進去,邊走邊唱歌。他們四個人殺林意一
個,最後四個都被判死刑,他們這個案子,牽來牽去,很多案子都綁成一件,行刑之前他們告訴我:﹁所
長,其實廿七件案子裡面,我們真的有做的,大概只有十幾件,但是殺人償命,光是林意這一條,我們就該 死了。﹂其他的案子都是揹黑鍋,警方消化案件。
看 守 所 所 長 要 不 要 送 死 刑 犯 ? 因 人 而 異 , 因 為 我 基 於 人 道 , 所 以 告 訴 囚 犯, 既 然 走 到 了 這 裡 , 你 說 一
聲,我一定會送你。有本事從押房走到刑場是少數,一般人都會腿軟,很多死刑犯從看守所出來,根本沒辦
法自己走,都用牽的、扛的送出來。在法庭驗明正身之後,五花大綁送上車,載去刑場,給他喝酒、吃麵 包、滷蛋,滷蛋用一支筷子戳了餵他,因為犯人都被綁著。
在刑場,會有憲兵到場,喊一聲﹁跪下!﹂然後從膝窩踢下去,通常一槍就會斃命了,有些憲兵比較外
十六步槍,槍管貼在背後﹁砰!﹂一聲就開下去了,
行,沒打準,人還在地上一直掙扎,趕快叫他再補一槍。 行刑不像電影上演的那樣,站遠遠的開槍,都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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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台北看守所執行死刑也一樣是槍決,只是現在用的是手槍。槍決前會事先連絡殯儀館,殯儀館會派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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刑場,槍決後直接收屍送走,家屬要自己包紅包給收屍的人。
官場失意 投入商場
民國七十年︵一九八一年︶,我調往警備總部職訓總隊,在岩灣,一年十個月的時間,管理那些管訓的
流氓,之後再回到淡海的警備學校當教官,做了兩年後就在那邊以中校軍階退伍。警備學校的校長是少將,
我擔任教官,教處理騷暴亂事件的課,但是那時候人很少,只有職訓總隊的預官會來上課,我在那邊就跟米 蟲一樣,沒什麼事情做。
我們上課的地點在禮堂,我上四小時的課,兩百多個預官沒有一個人打瞌睡,因為我不是照本宣科,我
是把過去的案例整理出來,上課時講到哪一點,我就拿出案例來談,因此大家都聽得很專注。我要退伍時校
長還跑來要我把教材寫一寫交給下一任教官,下任教官姓陸,跑來問我,我跟他說:﹁智慧財產,怎麼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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寫給你。﹂我是被你們掃地出門的人,怎麼可能把這些寫給你們,我不理會他們,不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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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能不能升官都是看上頭是誰掌權,你如果有關係、跟對了人,都不是問題,我跟到趙公嘏,他那麼
﹁林功明、蘇萬吉、沙泰福及戴昌文四人,於一九八 ○ 年六月二日凌晨一時許,搶劫林慧彬︵中視法律劇場製作人林意之本名︶時遭反抗, 渠等遂以短刀加以殺害,手段殘暴,泯滅人性,目無法紀,又被告等年輕力壯,不務正業,為一己之揮霍,而恣意持械槍劫十餘次,嚴重危 害人民生命財產之安全,惡性重大,無可宥恕,原判決判處死刑,認事用法,均無違誤。四人前經軍事法庭判處死刑後,本局照﹃原判決﹄ 核准。﹂此為判決書內容,轉引自: http://mypaper.pchome.com.tw/kuan0416/post/1320097547 1
早死,我有什麼辦法。
不過這是開玩笑,現在我已經有一個不錯的工作了,要是真給我機會我也不
我當初在景美要是跟民進黨這些人靠近一點,可能現在就發達了,呂秀蓮當過副總統,陳菊當市長, 我曾經當過他們的戶長耶! 會去做。
黃福周先生訪談紀錄 時間:二 ○ 一 ○ 年十一月十一日 地點:台北市中山北路伯朗咖啡館 採訪:許文堂 錄影:詹亞訓 記錄:詹亞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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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時政治犯皆以看守所為設籍地,由所長擔任戶長,政治犯的戶籍登記其下。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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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錄 主訪者群像 陳儀深 國立政治大學政治研究所博士,專長:近代中國政治思想史、 戰後台灣政治史、二二八事件研究、戒嚴時期政治案件研究。
許文堂 法 國 巴 黎 大 學 博 士, 曾 參 與︽ 戒 嚴 時 期 台 北 地 區 政 治 案 件 口 述歷史︾ 、 ︽台灣法界耆宿口述歷史︾等訪問。
曹欽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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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 灣 游 藝 設 計 負 責 人, 曾 參 與 規 劃 台 北 二 二 八 紀 念 館、 綠 島 人權紀念園區,長期從事台灣人權文史採訪、博物館規劃工作。
附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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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六七年
一九五七年
台灣警備總司令部軍法處、國防部軍法局、覆判局等單位遷入
軍法學校併入政工幹校,遷離園區
軍法學校時期,政府為培育軍法審判人才而設立
附錄
一九六八年
軍法處看守所東側後興建小型看守所,後改為﹁軍事情報局看守所﹂
景美人權文化園區歷史沿革
一九八 年 ○
軍法實施地區制,包括北部地方軍法法院、北部地方軍事法院檢察署、高等軍事
警總裁撤,原警總軍法處看守所改為軍管區海岸巡防司令部看守所
為羈押策劃江南案之情報局局長汪希苓,另建﹁汪希苓特區﹂
七月卅一日
一九八五年 一九九二年
一九九九年
法院、高等軍事法院檢察署、最高軍事法院、最高軍事法院檢察署等三院檢單位
進駐本園區。後海巡部看守所改為國防部北部地方軍事法院檢察署看守所。改稱 為國軍新店復興營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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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年 二 ○○
二 ○○ 五年
二 ○○ 七年
二 ○○ 八年 二 ○○ 九年
十月
十一月三日
六月廿一日
八月
七月
一、行政院文化建設委員會函請台北縣政府將園區登錄為歷史建築
更名為﹁戒嚴時期軍法審判紀念園區﹂
行政院將園區名稱定為﹁動員戡亂時期軍法審判紀念園區﹂
決定籌設景美軍事看守所為﹁動戡時期軍法審判紀念園區﹂
總統府人權諮詢小組開會決議,園區現狀應妥善保存
十二月十二日
十二月七日 卅日 ∼
由文建會文化資產總管理處籌備處接管,更名為﹁台灣人權景美園區﹂
台北縣政府公告﹁新店二十張景美軍事看守所﹂登錄為台北縣歷史建築物
動員戡亂時期軍法審判紀念園區︵台灣人權景美園區︶開園活動︱人權感恩嘉年華
二、公開徵選後由﹁財團法人彭明敏文教基金會﹂取得園區一年公辦民營經營權
一月廿三日
更名為﹁景美文化園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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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廿四日
附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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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年 二 ○○
一 年 二 ○ ○
二 ○ 一一年
六月八日
四月卅日
四月十七日
美 國 普 林 斯 頓 大 學 東 亞 學 系 博 士、 加 拿 大 卡 加 利 大 學 歷 史 系 副 教 授
召開﹁台灣人權景美園區﹂更名事宜公聽會
召開﹁景美文化園區﹂名稱說明記者會
二月十九日
十二月十日
十一月十四日
七月廿二日
二月三日
十二月十二日
六月廿四日
舉辦國際博物館日﹁文物健檢課程﹂ ︵四梯次︶
新店崇光女中五五 ○ 位師生蒞園參訪
︽景美看守所與白色恐怖︾主題展開幕
舉辦﹁見證與反思|台德人權博物館實踐經驗交流論壇﹂
改由行政院文化建設委員會直接督導
景美人權文化園區定位發展座談會
二
更名為﹁景美人權文化園區﹂
︵賴大衛︶參訪園區 CURTIS WRIGHT
五月十九日
跨國人權教育交流 ─ 德國社民黨青年參訪景美人權文化園區
九世界人權日系列活動開幕 ○○
五月廿三日
DR.DAVI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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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色跫音
十月一日 二日 ∼
八月十二日
七月廿一日
七月六日
六月廿二日
六月十三日
舉辦﹁白色拼圖 人 ─權教育暨導覽成長營﹂︵兩場次︶
台大北二區教學資源中心夏季通識課程﹁台灣歷史與人物﹂二 ○○ 位師生蒞園參訪
康橋雙語實驗中學四五 位 ○師生蒞園參訪
舉辦人權種子教師研習營︵三梯次︶
舉辦人權講堂系列活動︵六場次︶
舉辦景美人權文化園區﹁校園導覽講座﹂ ︵四場次︶
十月十九日 廿日 ∼
十月十七日
舉辦︽信守承諾:呂國民、呂洪淑女獄中家書選輯︾新書發表會
台師大公民教育與活動領導學系﹁現代民主與政治﹂通識課程約一九八位師生蒞 園參訪
行政院文化建設委員會發布﹁國家人權博物館籌備處暫行組織章程﹂
景美女中高一公民與社會科二一二位師生蒞園參訪
十二月七日
國家人權博物館籌備處揭牌
十月五日 七日 ∼
十二月十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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仁愛樓空間復原展示第一期︵醫務室、福利社、接見室等︶開展 仁愛樓政治受難者系列展覽活動開幕
附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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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家圖書館出版品預行編目資料 白色跫音:政治受難者及相關人物口述歷史. 第一輯 / 劉金獅等口述 ; 黃龍興策劃編輯. -- 初版. -- 新北市 : 國家人權博物館籌備處, 2011.12 面;
公分
ISBN 978-986-03-0252-3 (精裝) 1. 白色恐怖 2. 政治迫害 3. 臺灣傳記 4. 口述歷史 733.2931 100024483
白色跫音:政治受難者及相關人物口述歷史 第一輯 口 述/劉金獅.李吉村.陳 松.蕭振文.簡中生 劉炳煌.楊碧川.陳欽生.曾勝賢.辛俊明 余素貞.姚嘉文.謝秀美.周清玉.黃福周 出版發行/國家人權博物館籌備處 發 行 人/陳善報 總 策 劃/黃龍興 策劃執行/林靜雯.張錫俊 地 址/新北市新店區復興路131號 電 話/02-2218-2438 傳 真/02-2218-2436 審查委員/邱榮裕.吳乃德.許雪姬.陳中統.蔡寬裕(依姓名筆劃序) 執行顧問/李筱峰.陳儀深.許文堂(依姓名筆劃序) 執行編輯/唐鼎製作有限公司 資料協力/台灣游藝設計工程有限公司 執行協力.分色印製/樺舍印前事業股份有限公司 出版日期/2011年12月初版一刷 定 價/新台幣350元整
ISBN/978-986-03-0252-3 GPN/1010003852 Printed in Taiwan 版權所有‧翻印必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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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命名-1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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