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南文學第三十輯

第參拾輯

政大中文系刊行 政大思源基金贊助

序 言

如果說，文學是提供時代心靈的一方沃土，那麼每一朵璀璨的詩文，都是開掘創意之泉的鏟子。嘗試想像：

一個孩子願意在日常繁重的功課之外進行創作，其過程就像編織一幅嶄新的生命畫面，試圖在上面選用自己的

線條、顏色、光影、質感以及比例，那一字一句的斟酌，都將固守心靈不致麻痺粗略，那一筆ㄧ畫的點染，都 將激發深刻的視角。

道南文學獎所獎勵的正是這種精神，這是一種寂寞的志業，在縱容追捧明星的激情時代，有一群人仍不願 意重複別人的足跡，他們在話語的熔爐中冶煉這個時代的純淨。

錄

政治大學中文系主任 高桂惠

二

一三四月十三日 ○

願這小小的獎項，滋潤所有參與的人，不管得獎與否，都可以在這片生命沃土中生根發芽並且茁壯。

目

3

目 錄

序言 高桂惠 ００２ 古典詩

自遣 朱錦雄 ００８

初春遊杏花林有感 謝秀卉 ０１０

貓空春遊 潘慈慧 ０１２

詠靖節先生 梁可憲 ０１４

竟夜 林敬棚 ０１６ 古典詞

一剪梅 天淡雲輕 朱錦雄 ０１９

一剪梅 料峭春寒 黃琬植 ０２１

一剪梅 淡月疏花 潘慈慧 ０２３

一剪梅 指南山賞櫻 張柏恩 ０２５ 古典曲

山坡羊 思愁 林敬棚 ０２８

4

古典散文

待渡 呂俊霆 ０３１

論忍 梁可憲 ０３４

旅魂 林敬棚 ０３６ 現代詩

城市的寓言 汪品兆 ０４０ 我們的十八歲 蘇祐瑢 ０４５ —— 致Ｆ

聽妳今天好不好 劉羽軒 ０４８

１９８９ 陳柏仰 ０５１

親愛的Ｓ 劉崴瑒 ０５５ 現代散文

搬家 吳亦偉 ０６０

翹孤輪 林嘉立 ０７１

寂寞編年 陳柏言 ０７９

變身 蕭詒徽 ０９１

5

現代小說

四格 陳輝泰 １０１

走 林承樸 １０６

命運之輪 林乃新 １３１

貓頭鷹 劉昀欣 １６９

重生 余聿 １８１ 現代劇本 Live style

大年初一 范曉安 ２０１ 陳亞孜 ２２２

身份 蕭詒徽 ２５０

書評 評白先勇《紐約客》 陳柏言 ２８９ 記憶的召魂：幻覺與真實 —— 評《放生》 游勝輝 ２９５ ── 自生不滅

書評：《這些人、那些事》 廖家葳 ３００ 《旁觀者的徬徨》 黃嘉麟 ３０６ ── 徬徨之刃

6

附錄

第三十一屆道南文學獎徵文辦法 ３１３

第三十一屆道南文學獎比賽評審委員及襄助人員名單 ３１７

編後語 ３１９

古典詩

古典詩 佳作 中博五 朱錦雄

能 夠 連 續 四 屆 獲 得 第 一 名， 對 我 來 說， 不 僅 是 一 種 殊 榮， 也 是 一 種 鼓 勵，

鼓勵我能繼續在古典詩詞的境界裡遊走。

每 次 創 作， 雖 然 備 感 艱 辛， 但 總 覺 得 彷

彿 又 更 貼 近 了 古 人 的 思 緒。 這 也 正 是 讓

我更加喜歡古典詩詞的原因啊！

朱錦雄 § 自遣

9

自遣 靜夜烹茶思舊事， 寒樓晚雨獨一人。 猶思鄉野託吾性， 何意京華寄此身。 湘水有情悲賈誼， 路塵無語笑安仁。 一日功成乘興去， 扁舟閒臥問桃津。

古典詩 佳作 中博三 謝秀卉

11 謝秀卉 § 初春遊杏花林有感

初春遊杏花林有感 山風漫舞傳佳信， 嬌客輕臨倚舊橋。 細雨情多膩小蓓， 遊人意醉催紅潮。 鷺鷥傳語迎新暖， 蝴蝶採脂點翠條。 秀色剪來三兩段， 飛卿復唱陽春謠。

古典詩 佳作 中碩二 潘慈慧

13 潘慈慧 § 貓空春遊

貓空春遊 林下嬌寒似晚秋， 拋書同賦少年遊。 濛濛春雨櫻初落， 款款輕風杏尚羞。 萬丈星羅歸目底， 一城燈暖卻心愁。 高情已乘徽之興， 良聚他朝信可求。

古典詩 佳作 教博二 梁可憲

15 梁可憲 § 詠靖節先生

詠靖節先生 翩翩蓊鬱園中柳， 簇簇繁花綠映紅。 遠岫山間觀落日， 奇巖水際沐清風。 松姿質直思無欲， 鶴骨沖和節固窮。 慨歎曾為彭澤令， 吟歌樂做荷鋤翁。

古典詩 佳作 東亞碩二 林敬棚

17 林敬棚 § 竟夜

竟夜 竟夜無眠思過往， 方知情事古難全。 青絲漸雪人憔悴， 燭淚成灰意悵然。 慘綠春華今已逝， 輕狂歲月不能還。 紅顏薄倖非伊錯， 卻負情癡二十年。

古典詞

古典詞 第一名 中博五 朱錦雄

能 夠 連 續 四 屆 獲 得 第 一 名， 對 我 來 說， 不 僅 是 一 種 殊 榮， 也 是 一 種 鼓 勵，

鼓勵我能繼續在古典詩詞的境界裡遊走。

每 次 創 作， 雖 然 備 感 艱 辛， 但 總 覺 得 彷

彿 又 更 貼 近 了 古 人 的 思 緒。 這 也 正 是 讓

我更加喜歡古典詩詞的原因啊！

20 ◆ 古典詞 ◆

一翦梅 天淡雲輕雨欲收，一抹紅櫻，幾點沙鷗。 濛濛深院靜無人，新燕雙飛，夢影空留。 誰道春來宜訪幽，未解前煩，又起新愁。 舊遊何處可堪尋，霧鎖千山，風冷重樓。

古典詞 第二名 中文二 黃琬植

在 文 學 的 大 海 中 徜 徉， 不 論 悲 喜， 無 關 榮 辱， 文 字 是 我 心 中 的 弦、 手 中 的

紋，以獨立的姿態躍入你的眼前。

22 ◆ 古典詞 ◆

一翦梅 料峭春寒碧玉山。輕攏雲嵐，細雨潺潺。 閒愁還似舊時輕，手捲珠簾，醉看紅顏。 綠柳依依亂紫嫣。莫道離情，暗鎖華年。 誰言情似酒酣濃，不怨清風，更倚欄干。

古典詞 第三名 中碩二 潘慈慧

24 ◆ 古典詞 ◆

一翦梅 淡月疏花似舊年，絲雨潺潺，別樣嬌寒。 少年心事忒無端，為甚空言，愁上眉山。 回馬斜橋漫著鞭，逐勝人還，應慣春殘， 他朝雲外寄銀箋，語莫凝咽，淚莫輕彈。

古典詞 佳作 中博三 張柏恩

感 謝 政 大 中 文 系 主 辦 此 項 如 此 有 意 義 的 活 動。 也 辛 苦 工 作 小 組 日 夜 籌 備 出

刊。 沒 有 您 們 的 主 辦 及 協 助， 就 不 會 有 我們得獎者

26 ◆ 古典詞 ◆

一翦梅 指南山賞櫻 難得和風吹雨停。走春芳尋，啣尾車行。 山櫻嶺表抹胭脂，一路穠留，無限嬌傾。 滿袖花香醉興生。不忍輕攀，爭奈重賡。 縱懷綵筆意難留，玉面酡紅，淚眼顰青。

古典曲

古典曲 第三名 東亞碩二 林敬棚

29 林敬棚 § 山坡羊 思愁

山坡羊 思愁 此生情路， 宛如飛絮， 漂泊不定無歸宿。 人獨孤，悔當初， 情深卻被紅顏負。 此段姻緣難再復， 思，只是苦； 愁，也是苦。

古典散文

古典散文 第一名 中文四 呂俊霆

32 ◆ 古典散文 ◆

待渡

去歲冬寒也。草枯遍野，未見鷹旋；曷嘗落雪，未覽馬蹄。余偶踅於途，乃見天幕掩垂，水落石出，松柏 未蔽，眾樹乃凋。時疾風倏起，遊人乃蜷軀掩襦，默然疾行。眾聲寂滅，未聞嘈雜；風拂枯梢，恍似低語；路

上遊人，盡付囁嚅。余覽此景，頓覺指南醉夢之境，竟似草窮水竭，生機盡滅，率然寥靜。余生惆悵，緩步弛行， 竟覺遼天闊土，無所可往，不免愕然。

猶憶春時，指南山青水綠，學子莘莘，攬卷持冊，踱履輕歌，二三成群，談笑風生；而今時歲遞移，余輩 學子仍在，復乃卷冊沉肩，噤然奔走，舊時笑談，未漫今朝。自入山城，將屆四載，程門馬帳，雪立絳垂；化

語覃敷，鐸聲長鳴，時受裁成，余輩乃茁。而受學聞道，荷負師訓，自當砥礪卓成，以待立用之日，今卻感無 從無依，竟似溪中腐葉敗枝，茫茫前蕩，未知徑途。

弱冠之年，蓋當用世，唯途茫茫，或懼鄴架虛忝、籤軸不積，或恐誚諷雜議、眾語訛評，竟不敢稍移寸履。 每思逆旅幾何，曷許凝滯，乃咳嘆無已，愴怏悲哉。思及至此，天穹驟黑，雲亦蟻聚，若是天竟淚眼。俄而雨驟，

行人疾走奔避，唯水擊溪面之聲，再無人語。稍頃，雨未稍歇，水亦漲焉；荒煙蔓草，驟雨斜織，狂風呼號，

枯梢價鳴，吾竟不忍離去，逕自踟躕。乃見水非清毋濁，復恍見屈子澤畔吟哦，猶若再無明途，不如歸去。

甫欲賦歸，料是颯風激昂，忽見半截松枝，順游而下，余竟復駐足。松枝隨流蕩漾，忽促而前傾，忽緩而 徐行，忽嵌壁罅，忽著石隙，忽隨渦漩走，忽為藻荇阻，猶不欲隨流，竟似有靈。水流微促，枝仍緩走，余竟

癡然，恍忽之際，彷聞兩岸皆嚎，復見一公率然渡河，未稍躊躇；復又聞嚎哭聲切，公竟墮河。余悲而敬甚，

忽有感。蓋士用于世，泰山鴻毛，鼎重絮輕，率皆自決也。猶見三閭墮水，皤翁覆頂，一枯槁自結，一慷慨赴義，

33 呂俊霆 § 待渡

雖俱死，其甚異哉。夫世有雜議，士乃能秉之剛毅，則若溪中松枝，未能避世，則當堅奮，縱末皆敗蕪，亦當 無枉為儒。

倏然雨歇，皂雲漸散，酉時方過，渾不覺夜風苦冽，乃覺醉夢之境，生機復現。蛙蟲微鳴，似乃喧噪；數 點鷺鷥，蹁蹮遠至，漣漪緩蕩，竟若春臨。毋須暖風、余非遊人，亦酩酊也。寒冬將盡，縱余學淺文陋，箜篌

聲切，亦當邁屨前趨，勿付蹣跚；春復將來，雖星移物換，鐸聲不歇，乃須砥礪振翮，以待卓絕。鳳必軒翥， 龍當騰耀，黌舍養備，時且當用，安得蟄伏自菲哉？

且待鳳凰花熾，時必當離，驪聲蕭樂，曷不悲悽？束脩百年，且逝一瞬，指南歲月，曷敢稍忘。縱知來者 箭至，已可昂然以迎，一日而受學於此，終生乃託心於斯。余且權期無愧皋比，以求聊饋浩恩，牖啟循誘，衷 腸永鐫之。

是夜，碾墨誌之，苦字淺墨淡，情重義深，復思人間十年，天僅一日；指南四載，竟亦須臾。搔首摶筆， 竟數輟而復沉吟，適丑時，終乃略得，聊且慰之，歲在辛卯。

古典散文 第三名 教博二 梁可憲

35 梁可憲 § 論忍

論忍

孟子曰：「天將降大任於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空乏其身，行拂亂其所為，所以 動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古之偉人，其所以叱吒風雲，建豐功偉業者，以其能忍人之所不能忍也。

仰昔俯今，人世間不如意之事，十常八九。今若有人偶遇橫逆艱難，隨即退縮，豈能有所成乎？故凡欲成 大事者，必能忍。豈可念念不忘匹夫匹婦之怨乎？所謂「不念舊惡，怨是用希！」今有一人，聞一惡言，即勃

然大怒，剛愎自用，則其必不有所作為也。故古人修身，必以忍為首。能忍者，必謙和莊重，氣度閑雅，臨危 不亂。

昔者，桓公若發一時之忿，欲殺管仲而後快，不納鮑叔之言，則不惟霸業不成，中原亦將披髮左衽矣！子 曰：「小不忍則亂大謀」，信哉斯言！私怨，小也；而國治、成偉業，大也。桓公不以小害大，可謂智者也。

句踐困於會稽，歸臣妾於吳，動心忍性，臥薪嘗膽，十年生聚，十年教訓，卒能雪恥復國。若逞匹夫之勇，焉

能建匡復之功？韓信胯下而過，若暴其不能忍之憤，以為順我者昌、逆我者亡，焉能創赫赫之功？

人之一生，不過數十寒暑，形骸終將化為一坏黃土。何不善養本心，使如明鏡，不惹塵埃。而忍小忿者， 欲人持平靜心，勿以一時之意氣，行衝動之舉也。立身行事，豈可不慎？經國治世，尤不可輕之。故修身、齊家、 治國、平天下者，皆須忍也。

古典散文 第三名 東亞碩二 林敬棚

37 林敬棚 § 旅魂

旅魂

山不在高，有心則至；路不在遠，有誠則近。七洋五洲，寰宇壯闊，人生如露，誰能行透？巫山蒼海，蓬 萊桃源，一眼所見，永世難忘。此為遊之興味矣。明有徐霞客，行遍神州，遊歷十九省。每至一地，必撰遊記，

記風土人情、奇情異事，餐風露宿，亦是恬然。先賢之志，吾輩慕之，故以有生之年，行無窮之旅，完一生之願。

近年閑餘，遍遊東亞。猶記當時，故國神遊，步履神州。由港入杭，一日西湖，但見岸上楊柳垂、餘波漾、 夕陽紅、蓮荷翠綠晚風暖，只見小舟泛水上，遊人似錦，雷峰夕照蘇堤畔，龍井茶香，仲夏夜歡。乘車至滬，

十里洋場，百年風華，東方明珠，璀璨流光。黃浦江旁，不見當年列強，此地空餘洋樓房，江水依然流淌，萬

國已歸海角。江南風光，水鄉柳畔，晨昏漫渺，畫舫老厝，古意盎然。南京城外，石門依舊，不減當年風采。

故都回眸，滿是辛酸。北上入京，紫禁城郭彩霞照，三朝古都今猶在，只是國號改。長城北風依舊來，遊子不 知家何在？

古賢曾吟：「長安不見使人愁」。吾見長安，更感憂愁。千年城樓，不朽兵俑，始皇霸業，終是成空，徒 留黃土，聞者黯然。由此西去，縱馬邊疆，嘉峪關外，懸壁長城，俯瞰戈壁沙灘，白雲蒼穹空悠悠，頓覺愴然

淚下。旅魂茫然，竟起徬徨，絲路漫長，人世短暫。獨在敦煌，月牙泉旁聽沙鳴，莫高窟內見浮屠。明朝不知 身何在，便縱有離情纏繞、千愁萬緒，更與誰人說？

西域歸來不知足，游子本是天涯命，四海為家無鄉愁。嚴冬北上南朝鮮，寒雪驟降，冰封漢江。東大門外， 清溪川前，北國蕭瑟，使人悵然。登南山，上高塔，瞰首爾，望東洋。盼得寒梅競相放，終渡海峽履扶桑。關

西五都，浪花白鷺，異人古剎，京都宇治。姬路城內古意鬧，天滿宮外枝掛霜，處處美景，佳途不覺身是客，

38 ◆ 古典散文 ◆

流連忘返。

幾年浪蕩，散盡千金，獨身上路，旅魂不孤。嗚呼！但怕窮一生之命，不足觀世間之美。常言道：「壯志 未酬身先死，常使英雄淚滿襟。」天涯無盡，光陰有限，良辰甚短，佳景卻繁，阮囊羞澀，行止兩難。我欲法

遊聖之行，卻恐家業薄淺，不堪消磨。長恨此生非我有，總為五斗米折腰。山河妖嬈，天地多嬌，只願人長久， 行遍千里路。

現代詩

現代詩 第一名 經濟一 汪品兆

41 汪品兆 § 城市的寓言

０

城市的寓言

早於第一塊紅磚被夯造，第一條護城河鑿入地表，城市的防禦工事已有了完備的理論基礎。但極為弔詭的是，

那些井然有序地被置放在雜蕪心靈上錯綜複雜的機關陷阱，比誰都還期待敵人的入侵。這種幽微的自反衝突在

摘自《世界建築八卦史綱》 ──

後柯比意時代受到廣泛的注視。直到新世紀的建築師庵野秀明﹝ Anno Hideaki ﹞在第三新東京市﹝ Tokyo３﹞ 的模型中，提出於晚上把城市構件隱於地底，白天時才移出地表的想法，這個問題才獲得根本性的解決。 １ 離開寧靜海之後 我拖著三具人造衛星躲過 隕石和彗星的重重火網來到此地 新生的煙硝味 尚在空中漂浮如奶泡依附水液 如果有一座城 也許就能抵抗寒冷的孤寂

42 ◆ 現代詩 ◆

２ 每個城市居民都有一套自己的辭典 以面對空間日趨複雜的演化和後現代的多種解讀可能 第三十七次搬家後 「流質居所」成為我的新住址 但嚴謹的郵政系統 仍按時寄來帳單和憂鬱症的處方籤 ３ 在那條貫穿城市的河流被填為馬路之後 河裡的魚都長出了翅膀 並且在某個我嘗試自大樓躍下的午後 與我在空中相遇 ４ 魚因為離開了水中而擁有輕盈的自由 我因為忘記了名字而免於沉重的引力 飛行乘載了高度 卻拉不起城郭之外的視野

43 汪品兆 § 城市的寓言

５ 我學著將自己的影子隱匿在城市中 只要順著貓的足跡穿梭 從圖書館到焚化爐永遠 存在一條過去不為人所知的路徑 就像人與人之間永遠 有一種尚未發掘的溝通可能 ６ 拿到永久居留證後四年 我第一次仔細鑽研城市的地圖 佈滿蛛網小徑的舊城區已都市更新為商場摩天輪 博物館預定地仍是夢境的停車場 但誰也不確定下一秒 街道蔓延的方向

44 ◆ 現代詩 ◆

７ 為了一條通往城外的路 城裡的居民熱切禱告 將來的某一天 會有孤獨的小說家為了成全一段愛情 焚毀這一切

現代詩 第二名 財政一 蘇祐瑢

46 ◆ 現代詩 ◆

親愛的Ｆ 你該怎麼去詮釋一次盛開的繁花 當我們的目光都遲疑，且 喧囂如斯，海平面開始上漲 而遠方有座溫吞的海洋，在夏末遠雷響起的 方向，我們尚未成熟就已垂垂老去 寧靜割開了紛雜的蘆葦 蜻蜓與影子共同藏匿在歲月的縫隙 故鄉的海洋上還會有未竟的 漩渦嗎？親愛的Ｆ 假使菸的長度與吻相等 寂寞的蜥蜴群聚在一起取暖，一隻 迷途的野鹿停駐在遊樂園的門口 那些歡愉的旋轉木馬會不會停下歌唱？ 我在蒼白的年歲裡灌溉一株多刺的玫瑰 他們說海的另一端有玫瑰園

致Ｆ

我們的十八歲 ──

47 蘇祐瑢 § 致Ｆ──我們的十八歲

他們說少年維持著煩惱，那些 微不足道的煩惱 親愛的Ｆ，我終於學會用可樂罐豢養食夢的獸 潮濕的夢境裡你在城市的上空走鋼索，並且 朝商業大廈的帷幕玻璃掛上翠綠盆栽 你的左肩上有朝陽而右手掌心卻已日落，一棵 開花的樹在來時的路上落英紛飛 你大聲朗誦一次性的寂靜 當全世界的小丑都在跳舞 獅子點燃了火圈 我們都還在練習植物性的感傷，還在 通往馬戲團的路上

現代詩 第三名 中文二 劉羽軒

49 劉羽軒 § 聽妳今天好不好

妳會聽見門外的信箱像小鼓敲擊 那是遲鈍且龜毛的鼓手 慢吞吞寄來的禮物 （不要怕，我送給妳一隻耳朵） 我的耳朵送給妳 聽妳今天好不好 聽妳，開門關門 離去又回來，壓低著腳步行走的聲音 聽妳說話，說一束一束的花 期待季節裡濃郁的風景 偶爾讀詩，偶爾奔跑 追躡幽暗山谷裡的螢火蟲 聽妳的日子變成我們的日子 我的耳朵收集妳的細小

聽妳今天好不好

50 ◆ 現代詩 ◆

我假想自己是趕赴盛宴的蜂 用耳朵捕捉美好 構築一座巢，點齊那些我所缺乏的…… 或者，我是收集大風的風車 為妳架好扇葉，在移動中找尋風向 我是全新的怪手等待加油 我是黑暗房間裡未開的燈 請讓我的耳朵留聲妳 聽妳穿梭時間 聽時間一步一步經過我們

現代詩 佳作 法律三 陳柏仰

52 ◆ 現代詩 ◆

在黑夜熄滅之前，請容許我這麼說 輾轉並不能使我們相聚。 沸揚的火光燒遍了全城 你收拾太過年輕執拗的行李，離開 像是書籍散落 回頭之前攤開自己狠狠的曬傷著 流血的傷口躺在雪地上，乾了更顯髒汙 陽光或許太過刺眼，冬日的樹林也是 在人群裡相互鑿著更深的孤獨 你狠狠的踏著足跡，越來越遠…… 遺忘了甚麼 「甚麼都不能遺忘阿 ... 那時 ... 好些微好細碎的一切」 像是最終的離去，快速湧動的厚重大衣 車窗內外

1989

53 陳柏仰 §1989

擦亮一個遲遲凝望的眼神 痛苦真的讓我們後悔嗎 當學會用無盡的傷害填補，逐漸無感 面無表情的等待下一場雪 然而坐困愁城 聽著四周不經意的談起家鄉、革命、愛情 粗糙的活著，呼吸 於是笑著笑著 那麼又是一年春天了吧 曾經在書本和舞步裡快樂的流離 酒瓶間敲碎的次晨 我吻了妳，在燃燒的世界裡，還尚未有人察覺愛情 還尚未有人 理解我們的分離 妳轉身離開的時候清晰的說著

54 ◆ 現代詩 ◆

「從此以後 ...... 就是會不停不停的追尋再一次的相遇」 城市裡面歡笑的聲音慢慢脹大 掩過將要死絕的眼淚 重重的把自己壓在牆壁上，就可以穿透時間的本質了嗎 為誰織的圍巾、誰與誰緊緊相依的牙刷、遺忘的紀念日 思念，在日記本裡漸漸凋零的城門 像是一件小碎花布裙 被風撕毀 卻在眼神裡漸漸積雪

現代詩 佳作 中文一 劉崴瑒

56 ◆ 現代詩 ◆

來不及替你泡一壺茶，花一刻鐘 看蜷曲的茶葉於冬眠中醒來 茶壺吐著夢境嗚嗚地響 像某種不祥預言，我為你 發抖，雙手合掌禱告 忘了在日落前晾好衣服 你的袖子與我的褲管脫水 糾纏並維持這姿勢穴居一整個雨季 〈你的足跡踏過昨夜的星光，如鈕扣般 縫上波西米亞式的街道但你的穿著那麼 不合時宜遲到了一整個世紀又匆匆離去〉 來不及趕在早晨前替你餞行，用新鮮的生菜 做一份三明治，切成兩個等腰三角形 可以四口吃完還有空閒用 衣袖擦嘴留下我的痕跡

親愛的Ｓ

57 劉崴瑒 § 親愛的 S

你揮著衣袖抹去眨眼的星光 熄了整座城市的燈火，模糊地 看不清地急急忙忙地 跟橋一起向著遠方蔓延，生長 〈剩餘的時間走成旋轉木馬 轉了一圈就會回到原點嗎？你會在床邊 拿著泡好的咖啡向我招手 還有烤好的吐司夾煎好的蛋？〉 來不及陪你走到海邊踩著海浪喝新鮮椰子汁 看二十七次落日，用棕櫚油擦背 椅子上海鷗的畫面重複播放 叫聲沒有停，一艘船鳴著氣笛 直直地將整座海洋的眼淚染黑吐向 海的背面〈我們翻到背面烘烤 你煮熟，飛走了不再南歸甚至 頭也不回……成為另一顆行星〉 我的信箱躺著你的明信片再也裝不下任何一封信

58 ◆ 現代詩 ◆

”

明信片有燒焦的痕跡留著我們取暖的衛星訊息： …嗯？…呢？…啊！…唉。 “ （訊號斷斷續續…… 你也快要因為自私被國際除名，與冥王星一起） 我忙忙地用下雨的神情對你說一切都快來不及 你緩緩地用撐傘的嘴型和我說一切都急不來的

‧‧‧

慢慢地自轉，閃著光如一只螢火蟲 迷航在我們不再交錯的星塵裡

現代散文

現代散文 第一名 社會博 吳亦偉

61 吳亦偉 § 搬家

最後一趟了。轟隆隆的機車聲響起。

搬家

野狼機車的左右把手上，各吊了兩大包雜物，前胸與後背則分別背著兩大背袋，緊緊地偎著我，我像個臃 腫的胖子，緩慢、小心翼翼地騎著車，不知是我拖著這些身外物，還是它們拖著我。但它們都是我的。

時間隨著機車的引擎聲沿馬路印下重量的痕跡，伴著從髮鬢、頸項與腋窩漫不經心冒出的汗。

臨走前，回頭望了一眼，那扇窗，住了一年的公寓邊間；從外頭看上去，跟別人家沒什麼兩樣。

我像是正踏上流浪的旅途，如果有時不經意屏住呼吸或差點失去重心，一定是因為紅綠燈變換，戲弄我的 緣故。

但其實不過是數十趟搬運過程中的一趟罷了；數十趟；當我意識到時，便笑了，怎麼會有這麼多的東西需 要留下。 到了新住處。

我提著它們，一階一階往上爬；放下，望著眼前一箱又一箱、一大包一大袋的衣物、書籍、雜物，它們嘲 笑我般地四散開來，不知從何整理起。 發現自己早已不斷地累積，累積所謂的生活。 發呆了片刻，找到一處可供躺坐的牆靠著；看著它們，就只是看著它們。 不管我怎麼看，它們仍然一動也不動；這我是知道的。 汗液從頸項流下，搔癢的涼意，像是提醒；滴落時，未發出任何聲音。

62 ◆ 現代散文 ◆

◎

呆望著白牆上的裂縫，不知為何，突然想起他。

我已經逐漸忘記他了。屬於爺爺的時光種種，無論是照片裡意氣風發的模樣或是奶奶口中栩栩如生的樣子， 對我而言都變得很不真實。 甚至連他的死亡，我似乎也是在夢中見到的。 印象裡那天無人在家，大房子也靜悄悄地。

房間裡，充滿奶奶的味道，不知何時傳來聲嘶力竭的聲音，不久後轉為沉重的喘氣，如勉為其難地拖著極 度疲憊的身體般，最後是安靜無聲，像是消失。 消失的聲音像被塞入某個盒子裡，原封不動地保存著一樣。 在夢裡，不管我怎麼搖晃，也永遠取不出盒裡的聲音…… 或是，奶奶說爺爺是在睡夢中過世的，這是屬於有福報的人才能享有…… 後來，宗祖牌位上有了他的位子，客廳牆上也別上他壯年時的照片。

遺照上不見白髮，些微的皺紋所代表的並非是歲月，而是成就；至於嘴角的笑意也一定是他心愛的人替他 抹上的。

我看見他的照片掛在大房的一隅，有時獨處，有時則陪我們看電視；不知為什麼，我總是想不起，到底他

63 吳亦偉 § 搬家

有多疼愛我這個別人口中他最疼愛的孫子。我只是一直感覺到他的注目眼光似乎從未離開過大家，經過他面前 的我們就算激起再大的震盪，他也總是靜靜地看著。 或許他也只能靜靜地看著。 我只記得他是拾骨師撿起的一副骨骸。

當時，我並未遵守大人們的規定：閉上眼，我用手遮住眼睛，卻利用指間的空隙看見全部的過程，大人們 或許比我更好奇，他們非常地專注看著整個過程 ── 拾骨師一面重新整理爺爺起身的殘骨，一邊逐一講述剩餘 骨頭代表的意義。 他們完全沒有注意，我透過遮住眼睛的雙手看見了一切。 擺成人形、長短不一的骨頭對當時只有六歲的我而言，好像沒那麼恐怖。

有些骨頭上還黏著肉，拾骨師像是惋惜，又感嘆地說，「不算是蔭屍啦，可是有些沒完全腐化……」

他像是比家族中的任何人都還熟悉曾發生過的事，一項項指出成員諸事不順的情況。大人們只能張著嘴驚 嘆又點頭。

奶奶曾告訴我，伯父不願承接布莊的生意，說那是過時的行業；爺爺過世不久，布莊的生意直接受影響， 「以前的人客不知是只相信恁阿公的手藝，還是因為成衣批發耶夜市關係，攏沒人來作衫」。

我問那他們都去那裡了，她指一指門外，「加工出口區，講要呷人合開工廠，依就是條直，呼朋友騙錢、 倒會，簽什米保證人；另外兩仙，唉，多講多生氣耶 ── 」。

64 ◆ 現代散文 ◆

……奶奶附和拾骨師的話；說那是爺爺曾託給的夢。 拾骨師扶起爺爺。 爺爺從棺木中住進甕裡，從躺著變成坐著。 像縮著肩，小心翼翼地盤坐在甕裡。 奶奶夢裡的爺爺據說是十分痛苦的，他感覺並承受著所有家族成員的痛苦。 但是，更換姿勢的爺爺並未改變全家的運勢，或許勉為其難地維持著僅剩的現狀。

我跟著奶奶遷移。她將大房拆掉、變賣給大伯還債並為了改風水、改運。拆掉大房後諸事不順似乎移轉到 她自己身上。

執意拆掉大房換取整個家族改運的奶奶身體也變得非常差，像是將自己身上的枝架也拆去般，過分勞動的 雙腿長了骨刺、年久失修的習慣撐壞了身體的臟器，傳統家庭煮婦撿著兒小的剩菜及貪嘴好吃糖份、動物臟器

及醃漬食品的後果，養出了失衡的糖尿病；冰箱與廚櫃裡像是藥品展示館，每次搬遷時，那不安的氣味便不斷 地擾動新到訪家中的氣氛。

我與奶奶輪流住過伯父、叔父、三個姑姑的家；每一次，似乎都帶著爭執與孝道，都是逃避不了的搬遷。

我退到奶奶的身後，緊緊地抓住她的衣角，乖乖地跟著、努力地撐著自己的身體，在不斷眨眼的瞬間拼命 記得，如複製般。

65 吳亦偉 § 搬家

◎

每回搬家，留下的東西總比丟掉的多，像是廢話，留下的東西當然比丟掉的多。或許精確地說，隨著住所 遷移次數的增加，習慣添購一件件不同功能的生活用品時，一面彌補了生活不便，卻也增加了記憶標本的數量。

變得更為完善；即使是舊的，增添的也只是時間擦過的痕跡，或許也因此變得更重些吧！ ──

或許由於舊物仍占多數，也可能是因為時間協同生活共同累積的速度極為緩慢，使我毫無所覺，改變得似乎不 多

因為搬遷的次數太多，愈久遠的事物留下的往往愈少。

已經不可能再在角落或床緣的邊縫尋到一張揉皺的考卷或紙條，或是積木玩具掉落的一塊磚瓦、塑膠武器； 搬家次數深刻了自己重覆劃上的界線。 界線內外標示著自己與別人。

獨自一人；圍繞我的是與我相伴多年逐漸累積的千本書，打開卻未拆箱上架，開著口，收在箱裡的書本好 像也閉上嘴，連封面也已喊不出各自的真理，唯一張著嘴的是電腦，不斷地流出不同種類的歌聲，像是陪伴地

和著；或許巧合也可能是故意，隨機選取歌目的電腦像有著意識般，發出熱鬧的音樂，多聲道、多樂器及多人

混唱的樂聲，房間一時變得好不熱鬧，時緩時急、不依照順序地拍打我的耳、我的背、我的內心；但無論如何 都只剩漣漪了，靜靜地、緩慢地劃過自己的全身。 手上握著幾件已拆箱的衣服，整整它的領口與袖口，像是親密姿勢。

待折疊、待放入衣櫃裡的衣物一件件，躺在床上，面對圍繞的箱子、出聲的電腦，以及初入住時附上的幾

66 ◆ 現代散文 ◆

件傢俱，才意識到，真的又過了一年了。

離開、遷移，住在暫時的居所一直是自己慣常的模式；只是一向自滿於自己勤於告別現狀的勇氣與獨立時， 竟發現自己帶著自己記憶深處的房間，一年又一年地搬遷。

回想自己經常在剛入住新住所時，便急著拆箱，將書架、書桌與房間的擺設調整成自己的樣子，隨後一本 一本的書擺入書櫃裡，風扇、鞋子、衣架與桌上陪伴一樣的公仔，一個個站上他們各自的位置…… 才發現，自己是多麼毫無意識地複製。 ◎

坐起的爺爺也未為自己帶來好運，儘管我對他的印象模糊，卻經由奶奶而變得更為清楚。 她壞掉的身體與家族更顯頹喪的命運，再一次聚集了眾人。

這一次，除了她的夢裡外，爺爺也出現在別人的夢裡，他有著更痛苦的樣子，而她聽著兒女們的形容後， 頻頻落淚。

有時是開車不小心出了車禍的野鬼、討命鬼；有時是未吃食足夠的餓食鬼、不夠錢花的窮鬼，以及有人時 常覺得混身不對勁、這邊痛那邊癢的麻煩鬼。 他們急欲擺脫所有的不祥徵兆或是驅除已發生的倒楣。 在小廟裡，他們既緊張又專心地看著觀落陰的乩童師父。

67 吳亦偉 § 搬家

陰暗的房間光線、繞進鼻翼的爐香、穿過耳際的誦經聲與木魚交錯。

矇上眼的師父一開始表情豐富，口裡念著不知名的語言，咒語般，拿下矇眼的紅布巾後，張開眼，眼神與 動作完全變了個人，他向著圍繞他的「大人們」一個個輪流仔細看去，眼裡有點像是在睡夢中被吵醒，轉動著 眼珠，環看四周。

他似乎對究竟自己身在何處，一點也不感到驚訝，反而立刻點著大人們的名字，說了一些莫名的話或玩笑， 好不生動。

但這是爺爺的樣子嗎？他怎麼會沒認出我呢？是因為我長大了嗎？但他的樣子跟照片一點也不像呀！ 他好似爺爺上身，有著爺爺講話的樣子。

奶奶與姑姑已經哭成一團了，長子的大伯握著伯母的手，非常激動地扶著彼此，至於叔叔並不是非常願意 抬起頭，只是靜靜地看著。 但他們似乎完全相信了。時間在他們眼前停擺了嗎？ 沒有多久的互動，奶奶開始嚎啕大哭，抓住乩童師父的身體。

他好像嚇了一跳地想擺脫奶奶，姑姑與大伯也起身往抓住乩童師父的雙手，好像怕爺爺跑掉似的，連退了 好幾步的乩童師父似乎慌了手腳。此時，敲著木魚的另一位師父加快了速度，喊著黑白無常要再接爺爺回去了， 停掉木魚聲後，原來的乩童師父突然無力跌坐在地。

奶奶、大姑與伯父也跟著失去重心，往前跌去。伯母與叔叔趕緊將他們扶起。任由乩童師父一個人躺在地。

往前站上的木魚師父開始與大人們講話；我看見後面有兩名男子跑進來扶走剛才倒地的乩童師父，奶奶還 想伸手撈住他……

68 ◆ 現代散文 ◆

但我終究記不得他原本的樣子。

說像，也是從大人們的驚訝、哭聲與激動拼湊的出，從未有過的惶恐使我留下了更深的記憶，凝滯般。

我直覺那絕非爺爺，更不是大房客廳牆上相片裡的人；那也不是自己記憶裡挖掘不到的人，不是奶奶口中 的那個人，更不是那副躺著卻帶有哀愁的身骨，更不是屈膝蹲坐在甕裡不見佝僂也不見髮蒼，只是材骨輪廓的 那個。 在祭儀、符籙在捻斷又接續的裊煙下，打開甕。 裡頭只剩下他碎的更裂的身體。只是一堆白骨。

關甕後，不知是大厝無處可擺還是祖先牌位已經遷移的緣故，爺爺的骨灰甕，在符令與咒語的護送下，暫 居孤魂野鬼廟。

廟的周圍都是墳，圍住野廟的是一座座似乎安身立命的墳，墳的方向各異、形狀不同，都是依著某種天時 地利人和而排列；到底是死人的家還是活人暫存的希望呢！ 在他們的夢裡，爺爺前來索討的究竟是他復發的痛，還是新生的病呢？

還記得大房客廳牆上的爺爺，他往下看著大厝、大家的模樣。當時從來沒想過要上前與他說上幾句話，卻 還是仍能從他不動的眼神裡反映屬於家人的熟悉。

離開野廟、離開如亂葬崗般排列並不整齊的矮山頭，像是準備折返回自己的生活，大人們的眼神裡帶著哀 愁與驚魂未定的激動，或許有些人的眼淚裡流下了不捨，但都帶著安穩，緩步地前進。

69 吳亦偉 § 搬家

然而，他們沿臉緣流下的淚在我的記憶裡定格。久久無法拭去。 拾骨、開棺、召喚與搬墳始終沒有帶來真正的好運。 奶奶的一把病痛整整拖了五年，我高中時頻繁地進出醫院。

家中成員不是上班就是消失不見，只剩我一個閒賦的緊急人力可供動用；他們怎麼料得到，不管如何更換 風水或祖墳的位置，卻只見惡化與舊病不除新病纏身的困境。 將死之際不知怎麼都是迅速的。

奶奶終究因糖尿病併發敗血症，三天內便在加護病房內過世了，一直在她身邊的我沒聽說過她想要回家， 但畢竟確實沒有一個真正的房子可以當成家，更不用說四散的兒孫了。 手裡像是握著緩慢流下的沙漏。

搬家這件事時常像是急於解決現存的痛苦之過渡，一切都是為了重新佈置或再次回復自己強健的生活步伐。 背負著那些不願捨棄的，循目標持續前進。

模糊的回憶裡充斥各個片段，打包、丟棄的選擇瞬間，一不小心便身陷回憶蜘蛛網的小蟲，無處可逃了。 不知道已經搬過多少次家了。 記憶的灰塵似乎滿佈，過久未曾擦拭。 鼻子癢癢的，以手指頂了頂兩邊的鼻翼。

多餘的東西像是因為過敏或感動而激出的疙瘩、不明原因長出的贅疣、抹不掉的胎斑與冒出的青筋……

70 ◆ 現代散文 ◆

◎ 關上電腦。

房間變得異常地安靜，偶爾傳來的是樓下摩托車發動的聲音，或許，找不到合適的地點或無法尋到最後的 居所，才讓我帶著這批書，捧著這堆我僅有的回憶標本不斷遷移吧！ 陌生的房間，即將屬於我。 屬於我的全部都放在這一只只的箱子裡。 原來自己一直習慣背著那只大型又無法自拔的回憶包袱；移動。

走向陽台，向下望去，有一群幼稚園小朋友正在玩，在遊樂器材間漫跑，生命正在他們的喧嘩間散開…… 回頭看著空盪卻又擺滿堆疊成箱的房間，似乎更無力了。 床邊的牆上，有好幾道裂縫，看上去像是墳上開著一朵花。

走回床邊，折疊手邊年歲已久的衣服，才發現記憶的骨灰持續搔癢自己的鼻，用力打出的噴嚏拉扯我整個 人，晃動著我的腦。 記憶的區塊，似乎有些模糊。 我躺上床，非常安靜，彷彿沒有聲音。

現代散文 第二名 台文碩三 林嘉立

72 ◆ 現代散文 ◆

翹孤輪

阿爸學會翹孤輪那天晚上，弟兄們為他送行的啤酒成打屍橫月光下。從雜貨店門口到三太子隨夜風燈火搖 曳的廟堂，阿爸一舉創下三十六公尺的新記錄。

重心往後坐，狠狠抓起龍頭，翹起孤輪那一刻阿爸和小綿羊五十合而為一，汽油在他的血管裡奔馳，導入 心臟，燃燒壓縮後往眼耳口鼻所有開孔處爆散。身掛三太子加持的火紅平安符，默念兩年軍旅換一身自由。三 太子你腳蹬風火輪，今夜信男班門弄斧翹孤輪，保佑信男好手好腳出軍帳。

我坐在駕駛座上聆聽神采飛揚的回憶，卻老是沒有辦法讓自己的左腳勇敢地放開離合器，然後是不知道第 幾次的上坡熄火。 「有夠憨慢！一定是像到你老母。」 我轉動鑰匙重再點火，順便往心裡放了聲幹。 「你們都喝掛了，哪來那麼精準的三十六公尺？」 阿爸嘿嘿冷笑。

頭已經禿去半頂的阿爸說，他從來不是個知識分子，讀冊救國關他屁事。生活是當兵後一身西裝手牽美嬌 娘，是我的家庭真美滿。三民主義要怎樣收復舊山河，美麗島事件又能否敲開沉重的大門，遠不及一張機車駕

照或兩年後的退伍令重要。在阿爸被竹林甘蔗田圍繞的老家，少年們舉杯叫囂，朦朧醉眼見證的當然是新紀錄

73 林嘉立 § 翹孤輪

的誕生，而不是我以為的什麼島國被壓抑的欲望或騷動的青春。

有時我會狂熱地拼湊歷史的碎屑，仰慕那些捨生取義之士衝撞的姿態，遺憾自己幾乎被電腦螢幕戳瞎的雙 眼，看到的盡是毫無遮掩的肉體和說不完的狗屁八卦。但是被少年附身的阿爸輕狂地說，談情說愛之外不值一

提，毛髮有多茂盛找個人相守到老的心情就應該要多熾熱。只是我難以想像，這對把我帶來世間的男女，竟然

是從未曾謀面的筆友開始談起戀愛。一落落往返數十回的魚雁，阿母仔細收藏在鐵盒裡，和那本灑上二十年不

減俗豔味的香水日記，一起被我冠上史料之名光明正大爬梳了好幾回合。阿爸翹孤輪的可信度，在阿母日記的

注解下竄升。妳知道翹起孤輪的時候，想的是妳（面目全然模糊的妳？）。等我兩年，回來娶妳。阿母在新莊，

咬著豐厚的唇為島國加工出口貢獻一份綿薄之力，想念南方不濕不雨的冬季，想念阿爸。首善之都那時生養著

狂暴的衝勁，老是跟不上速度的阿母啜泣難眠，唯有阿爸的字墨能帶來美夢一場。阿母說，哪來什麼精采的日

子？我只不過一直相信明天或許會更好。然後某個明天，阿母剛到手的工資在西門町被扒手剪去。另一個明天， 發現躺在枕邊曾經浪漫的男人變成隻酒蟲。

問題是我到底從什麼時候開始，對阿爸阿母這些原本起承轉合紊亂不堪的往事產生興趣？國中時我曾經效 法阿母，存錢買來一本非常好看頭的精裝日記本，但只寫了一個暑假就發現日記只不過是用來提醒自己生活乏

善可陳的工具。大概是從那時候開始，我學會在阿爸阿母不經意提起往事時開口問︰「接下來呢？」那是帶著

點惡作劇性質的期待，我分不清楚是想要看他們突然被要求擠出回憶時的手足無措（以便寫不出日記的我能自

我安慰一番？），還是期待在那些隻字片語中找到能與自己疊合的影子（而因此對不斷往前的時間不再感到害 怕？）。

後來我也來到這座城市。但似乎與阿母不同，在短暫驚嚇與適應後感覺一切良好。明亮的捷運車廂裡我或

74 ◆ 現代散文 ◆

坐或站、等待三種語言帶我抵達下一個藍色或紅色綠色棕色的光點。沒有人去要求你頭髮的顏色與長度，或者

你願意也可以中午再起床吃早午餐。阿爸阿母天高皇帝遠，他們從來不會知道哪個晚上我又徹夜未眠。彼時同

學少年都不賤，每張青春的面龐多少都會對誰或自己許下美好的承諾。鐘聲響了又響，盡頭或結束這些警告標

誌都阻止不了溫度的交換或牽絆，我甚至以為每個符號都能被我賦予意義。就連尖峰時刻壅擠的機車潮，都能

因為各大路口的紅燈秒數倒數而被我想像成每天準時開賽的城市二輪競跑。有時我在羅斯福賽道、有時在新生

南或市民賽道，最刺激最不要命的應該是從士林北投拉過來車站的承德賽道了。我在車陣中等待放行的綠燈，

打量身邊賽手跨下坐騎的能耐，鄙視那些翹成半天高、轟轟作響的排氣管。競跑比的不只是速度，而是在車陣

中能否俐落地鑽進又鑽出。於是我學會迅速收起後照鏡，游刃有餘切進兩台車之間狹窄的縫隙，趕赴下一場電

影或那筆優渥的家教鐘點費。當回家的時間從兩個禮拜一次、一個月一次、一個半月一次到一學期三次，當大

學生獨享的寒暑大長假屁股朝北、想空想縫編理由要逃離家裡成堆做生意用的鍋爐時，我總是不願意承認自己 開始對阿爸阿母追逐柴米油鹽的生活填塞進大量的偏見。

於是那時，我從來沒有正面回應阿爸阿母關於未來生活如何過的問題。那些總是在茶餘飯後被丟出來的一 點也不茶餘飯後的問句，在二十歲生日過後開始越來越急切地要求一個答案、越來越無法在支吾其詞之間蒙混

過關。倒不是我從來沒思考過自己的人生該長成什麼樣，而是心裡早就蓋起一道「你們無法了解我想過的生活」 的堤防，站在堤防上自視甚高的結果。

阿爸不耐煩地摔上車門趕我上助手席，得利卡的柴油引擎重回明主，興奮嘶吼著拐進一旁的產業道路。 「你知道你老爸一年可以賺多少？」

75 林嘉立 § 翹孤輪

阿爸朝我比出了「二」。 「我記得你以前的外號叫『雞胿』不是嗎？」 我相當不以為然地回嘴。 「幹！你真的頭殼空空！」

通勤，恰好趕上島國 80 年代後期的飆車潮。騎乘 翹完孤輪的阿爸婚後難以忘懷速度感，買來台追風 135 機車不必頂戴安全帽的男女老少，任各式髮型在風中亂舞，阿母懷抱著牙牙學語的我每天提心吊膽，聽到引擎

高拉轉的聲音從遠方殺回才能鬆開眉頭。於是一到假日阿爸想追追風，老是被阿母死纏爛打上了後座。但剛到

半途進三檔，掃興的阿母就大叫大嚷，超車過去的騎士們看著阿爸胯下的追風一臉惋惜。無法再忍受被眾人眼

光閹割的阿爸放棄在假日出遊，休閒娛樂變成在家裡幫蘭花和賽鴿蓋房子，後來乾脆連上班也叫來同事共乘。

雖然我一直以為是阿母在後座的重量提醒了阿爸時間年歲的句讀，以及阿爸在他想要的生活裡必須承擔的些什

麼，但阿爸不斷嚷嚷著把追風放在農具庫裡吃土積灰塵，只是因為男人應該不斷往前走。

阿母也不停往前走。在追風後座一邊大叫的同時，阿母被這種裝上內燃機的移動工具啟蒙，賤價買來二手 金旺往島國更南方當洗頭阿姨學藝去。還沒長記憶的我，只能在事後不斷聆聽那背巾中玩弄阿母的頭髮順便學

叫媽媽的幼童，如何在四十分鐘的車程中，變成會自己抓著阿母的腰、開口問遠方的火車要駛去哪裡的神奇故

事。我從來沒問阿母是不是藉口要逃離全職家庭主婦沉悶的日常，也無從得知在縱貫線上曾經想要抱著我跳進

嘉南大圳的話，究竟是開玩笑，還是什麼理想與現實糾葛之後沉重的形容詞彙。總之我活了下來，阿母也多了 個「美髮理容師」的頭銜，家門口掛上阿爸從朋友那裡刻來的「家庭理容院」招牌。

76 ◆ 現代散文 ◆

後來當阿母終於被我說服，一邊往我耳裡嘮叨染髮傷身體、一邊熟練地幫我抹上刺鼻的染髮劑時，「美髮 理容師」的頭銜和那塊像是日本插花流派的招牌，卻早已經被阿爸阿母生涯跑道轉換給轉換掉了。阿爸開起得

利卡，縱貫線縣道鄉道東西南北奔波，往大大小小餐飲店老闆手上哈腰遞名片；阿母收起吹風機，穿上雨鞋圍

兜與鼎鑊鍋爐為伍，過沒多久二頭肌粗勇得像舉重選手。那陣子我對這一切並非視若無睹，只是還不知道要怎

麼將改變進行式編排進我的文法書中，或者是因為忙於背誦詩詞古文中外史地，而被迫成為一個對「這個家究

竟往哪去？」無法插上手的局外人。我聽著他們的故事，我為了隔天的模擬考挑燈夜戰，我來到這座城市，我 以為終於輪到我走去拼一場生活，於是我不再問：「接下來呢？」

要一直到那座被當成政績大肆宣揚的轉運站落成，坐客運必得像影集裡出征的機器英雄們滑翔而過蜿蜒的 甬道後，我才真正了解到頭來自己與阿母沒什麼兩樣，無法跟上（其實從來沒跟上？）這座城市的節奏。那些

兵家必爭的店面老是從飲料店變成衣飾間再變回飲料店，久了之後改變似乎反而讓人習慣。但如果曾經把什麼

重要的東西給寄託在什麼地方呢？我不知道怎麼錯過了光華陸橋拆除的消息。當我在機車上突然發現完全不一

樣的地平線，那感覺真像是朋友約了酒攤沒找你，卻好死不死被你撞見。我整整在路邊發呆了十分鐘，認真思

考著那些親切地問你要不要買 片 A 的人會到哪裡去？然後，我不斷在這座城市遷徙、不斷抹消我在某個地方生 活過的痕跡（沒有了我又如何？）。然後，在某次跟房東爭論牆上那根釘子是前任房客的傑作後，我發現自己

陷進失眠的症頭。然後，在我還來不及打消效法梁朝偉在木柵線車廂裡坐到配電箱上的衝動，馬特拉變成了龐

巴迪，木柵線為了與內湖登對而改名文山。那些紅藍綠棕的光點正在進行繁殖，過不了多久房仲業者「緊鄰捷

運站」的廣告詞只要不斷複製貼上就好了。註定被迫埋葬許多弊帚自珍的回憶的結果是，當我為了從某個秩序

中解脫、能真正去追求驚心動魄還是什麼不平凡而感到欣喜不已時，卻沒發現早就被更龐大複雜、以瞬息萬變

77 林嘉立 § 翹孤輪

為秩序的另一個秩序給吞了進去，它其實不在意大多數人在想些什麼。於是我諷刺地開始懷念起在前一個秩序 中，那群在國父遺像下按捺住奔往撞球間還是網咖的慾望、滿身汗臭味的共同體來。

但懷念終究是懷念。在那次高中同學會上被一票黃湯下肚的業務尉官工頭們酒店全島制霸的話題狂轟濫炸 後，既羨慕又空虛的我終於懂得在追逐行走的過程中，其實沒什麼不同，也沒有誰高誰低或誰的青春比較值錢

的分別。我重又想起阿爸阿母的故事。我想起阿爸忙於構思情書字句而把 M35 軍卡開進水田、想起阿母在相約 初次見面的火車站，祈禱著那位穿著她最討厭的高腰窄管褲的男子切莫是日思夜盼的他、想起這對曾北上來探

望我的筆友在人造的鋼鐵峽谷中拉緊了手，往 HANG TEN 、 NET 、 GIORDANO 一 家 接 一 家 逛 下 去。 從 來 沒 有 人 可 以教你該怎麼活，也沒有一套青春攻略指南告訴你往哪去才能避免被焚燒的命運。阿爸阿母告訴我的，也許是

我還能期望在某個未來，能夠心無罣礙地和誰聊聊平凡的故事、能夠在這些人那些人的故事中知道自己其實一 直在往前走。 很久以後我把醉茫茫的阿爸從某個遙遠的海濱村落載回家。

月亮鑲在黝暗的天邊，像是在笑。魚塭的水車和路旁的木麻黃還是茄冬的影子模模糊糊竄進我眼角餘光裡。 十字路口左側金光閃閃殺來一票機車，連喇叭也不按地闖過紅燈。

我右腳急忙踩住煞車，左腳在引擎熄火前踩下離合器，迅速換到二檔，右腳下油門，得利卡溫順地向前駛 去。 「幹！猴死囝仔機車騎著黑白撞！」 被小小騷動驚醒的阿爸看著揚長而去的車隊大聲罵道。

78 ◆ 現代散文 ◆

「我以前跟人家尬車也沒這樣，我那時候……」 我換上五檔，搞不懂開車這麼簡單的事，以前怎麼連起步都有問題。 「接下來呢？」 我問。

現代散文 第三名 中文二 陳柏言

80 ◆ 現代散文 ◆

寂寞編年

「寫作的人永遠應該與周圍的人隔離。這是一種孤獨。作者的孤獨，作品的孤獨……在我最孤獨的最初時 期，我已經發現我必須寫作。」

莒哈絲《寫作》 ──

大學放榜，我錄取了某國立大學的中文系。關掉榜單網頁，相對於其他人欣喜若狂的疾呼，四處告知，我 沉默地步回教室，卻是一種難以名狀的憂愁。 「上了。」兩個字的簡訊，傳給母親。 待業多年的她，正以好友身分，幫她的高中同學賣房子，據說最近房屋行情不惡。

「恭喜。回來再談。」一個小時之後，手機響起。我在上課時偷偷打開訊息，拙劣的語句顯示母親不擅打 字的窘態。

「你考這種成績，為什麼不去念警校？讀書的時候就有固定薪水可以領，畢業以後馬上有工作做……唸中 文出來可以幹嘛？你真的以為你可以當作家啊？現在的小孩怎麼那麼不會幫父母想？家裡環境不好……」我想 起了擔任警察的父親，那有如墨色加重般的厚實身影。 翻開我愛的吉本芭娜娜，所有的風雨都被關在青翠草原之外。

81 陳柏言 § 寂寞編年

◎ 那是一條濕漉的窄巷。

它並不特別髒，只是我總覺得，無論是覆滿標語的電線桿、隨意丟棄的木椅，或者轟隆隆運轉的冷氣機…… 亂無章法的一切，都有一層經年黑影籠罩著，感覺隨時會有噁心的怪獸突然撲出。我對那條巷子深感厭惡，當 我放學回家，必須經過那裡，我加快腳步，深怕沾染上那些陰鬱的鬼魂。 讓我有相同感覺的，是我補英文的地方。

隨著景氣日漸蕭條，火車站旁的餐飲店、服飾店紛紛倒閉，只有補習班依然蓬勃，甚至無視經濟逆勢般， 出現了多強鼎立的局面。

我所在的是其中一間徹底企業化經營、擁有最多學生的補習班。位於火車站正對面，有十二個樓層，每個 樓層都有不同的功能。（比方：一樓是櫃檯、二到九樓是教室、十至十一樓是輔導專區、十二樓是電腦補課區。）

老師是從台北來的，收價昂貴。在宛若展示各種魔術（或者脫口秀）的課程中，學生如觀眾，在老師說完 一個多年前的笑話後，有氣無力地傻笑或者鼓掌，隨後低頭繼續抄寫。由於老師「幽默風趣」的上課內容，上

82 ◆ 現代散文 ◆

課時總是亂哄哄的；學生眾多擠得像沙丁魚罐頭，甚至因為座位不夠，有人必須在走廊鋪上厚紙板，席地聽課。

然而，在某些非常安靜的時刻（例如講解乏味的文法時），我明顯感覺到，那些被貼在牆壁上，錄取法律系、 醫學系的「優秀學長姊」們，正以死魚似的眼神，冷冷注視著我們，並且輕輕說著：「啊，學弟妹們，這就是 我走過的路呵！」 我想嘔吐。

當老師開始「展演」，我總拾起計算紙，寫下一些後來我再也組裝不起來的片段句子。此時，那些斷句彷 彿載著我飛出了教室之外，遠離城市，遠離喧囂，降落於一座有著淙淙溪水，蓊鬱且籠罩霧氣的森林。

至今，我仍描繪不出她究竟是什麼樣貌。不過，我最好的詩作，便試著模擬她生生不息的存在、靈魂的泉源。 我一直以為，那是個該被我稱為「故鄉」的地方，而我終將如鮭魚，溯游歸去。

◎ 我坐公車補習。

我喜歡坐在窗邊，觀看那些每天一致卻略有不同的風景：颱風過後，一棵路樹傾倒；或者轉角處的飲料店 貼上紅色的出租布條……都會讓我心底有小小的波濤，好像這世上又有一件熟悉的事物與我失去關連。然而，

我從來無法留住什麼，只好讓這種小小的哀愁，隨公車流轉而過。生命中有太多停不下來的事，我們從來無法

83 陳柏言 § 寂寞編年

追逐那年暮夏的雨季，如趕一班公車。過了，就是過了。

我習慣坐在公車的最後一排，聽我愛的音樂，不被打擾，又可以任意觀察乘客。小小的空間裡，容納著這 座城市的縮影：人情世故、快樂悲傷、窮苦富有。或許只是按個下車鈴，就會把某些深沉的寂寞傾瀉在鈴聲之 中。

有天補完習，大約晚上十點多，我坐在回程的公車上。將到總站，車上乘客只剩我一個人。

亮起紅燈，車停。視線之下，晚自習返家的學生們跑跳打鬧而過，更後面，一名手持雨傘、髮絲隨意往後 梳起的老太太，正拖著緩慢的步伐前行。

綠燈。老太太只走到一半。滿臉鬍渣的司機不耐煩地拍下喇叭，發出震耳欲聾的巨響。老太太驀然一驚， 滿臉錯愕地轉頭瞥了車子裡的我們一眼，驚恐地踏著蹣跚的步履，快速通過。 此時，我清楚地看見，老太太的褲襠，滲下一滴滴土黃色的排泄物。

車又行。她那雙茫然而死寂的瞳孔，深深地烙印在我的腦海深處。那像是死囚的眼睛；而車子裡面的我們， 是劊子手。

◎

我一直覺得我的心裡有口井。那是一口容納我所有貪妄的井。如果要找相似的物品來形容，大概就像鄧不 利多的儲思盆。腦中承載的心情太多、記憶太多，如同井也有滿溢的一天，我必須適度釋放，那種沉甸甸的滿盈。

84 ◆ 現代散文 ◆

就像我的老家，三合院，那口井。它曾經對村子是如何重要，我問過祖母，她說，就像是空氣一樣：沒有井， 就沒有村莊。

不過在自來水時代來臨後，村人們也就日漸淡忘了它，村裡的幹事們甚至提議將井拆除。此時不知是哪個 文化單位，為它申請了一個連祖母都搞不懂的歷史地位。不過也因為這個「地位」，它才苟延殘喘地被保存下來。 陳家庄的信義井。 ──

後來，這口井被厚重的鐵片封了起來，綁上鍊條（據說是怕小孩子墜落井中）。附上了一些很可疑卻正氣凜然 的歷史名稱 一直把我的夢，遺留在那裡。

它只是「那口井」，沒有名字。我有過的玩伴，曾經奔跑在曬穀場上的歲月、坐在堤防上數浪花的時光， 都留在那裡。

我想，我有個出口，就是寫，不斷地寫。才能將那日漸荒蕪的井，撥開亮光。 ◎ 又或者，那些愈來愈斑駁的時光。 在我寫作之時，不自覺會勾勒起，一百年後的世界。

那是一個多麼難以想像的世界：或許人類生出魚鰓，發明瞬間移轉的太空梭、飛船，或者衰頹、落寞、滅亡、 消失。但某些難以言喻的妄想又會在此時悄悄湧現：那些我寫過的詩篇，緩緩浮出紙面的文字，正以一種不朽

85 陳柏言 § 寂寞編年

的姿態，穿越時光的暴風雨，搖晃卻安然地把一百年前的「我」，輸送到那個不存在「我」的未來，而我終能 以這些文字與未來對話。

不過，這都只是幻想。歲月的洪流裡，多少的作家被寂寞吞噬，被生計沉沉地壓住，淹沒於滾滾亂世之中。 然而，文字不會消失，即使是默默無名的一篇網誌，或者那些懷抱豪情壯志自費出版、卻始終賣不出去的書本， 都會以某種形式化為能量被保留下來。

文字，無論過了多久，仍然會在歷史的某個角落扮演一顆齒輪，靜靜磨蝕、發亮，輕緩而不著痕跡地把世 界推往未來的路向。

多年前我開始投稿文學獎，被退了數次稿，也錄取了幾次。我從來不知道如何得獎，只知道寫。或許我抓 不準評審的口味，無法寫出那種專業寫手筆下「必勝」的得獎文，然而，我累積了不少作品，無論是好是壞。 我也從這些逐漸飽滿的作品中，靜靜地凝睇著，愈來愈清晰的自我。

我看過不少書，但我從不試著模擬任何作家的腔調，我想要寫出一種屬於自己的風格。很少人看過我的作 品，因為我確信，那些作品都還尚未成熟，更準確地說，尚未完全的寂寞。我必須更加寂寞，才能修整掉那些 因為濫情而生的枝節、藤蔓，才能提煉出真正的作品。

◎

86 ◆ 現代散文 ◆

「中文系出來可以幹什麼？」 這是在每一個有長輩出席的場合（各式婚喪喜慶），我就會被問到的問題。

上個月參加表哥的婚禮，在等待上菜的時刻，擔任國小主任的舅公帶著濃濃酒意，一屁股坐在我身旁，劈 頭就說，以我的分數不唸警大是很固執，非常不為父母著想的；又說了一些作家總在死後賺錢、出路極窄的話 語。不知是不是酒精作祟，音量之大，引得旁邊的賓客都轉頭注視著我們。

我試著跟他解釋，我選擇中文系的原因，但他充耳不聞。直到我說，警大的報名已經截止了，他才貌似放 棄地：「那我跟你說那麼多也沒用了。」語聲未落掉頭就走。

一開始，我會感覺被侵犯似地，激動辯護著，最後獲得一些苦口婆心的安慰。但到了後來，我麻痺了。我 將我的回答標準化，那是他們喜歡聽的答案：「其實中文系的出路不算窄，可以做像文字記者、編輯出版之類 的工作，也可以當老師或者公務員啊……至少不會讓家裡花到錢。」

他們才彷彿鬆了一口氣般，面露微笑地摸摸我的頭，付出一些廉價的讚賞。或者，開始複製報紙社論、政 論節目的說詞，評論起中國的經濟、未來中文的強勢。我必須虔敬地聆聽，那些千篇一律的語言，適時加入一 些義憤填膺的回應。

我曾向母親抱怨過，能不能別再讓我面對那些長輩們，如箭矢般的質問？我的回答和聽從的態度，讓我覺 得自己好世故、好現實，彷彿我唸中文系的原因，只是為了養活自己，而且，我必須尋求這些多年才見一面的 人的認同。

我比不上一隻蛾，蛾至少還有權決定去撲牠深戀的火，燃燒殆盡；而我，卻始終沒有辦法。 她只是淡淡地說：他們也是為了你好啊。

87 陳柏言 § 寂寞編年

於是我沉默了。 ◎

是的，他們的話是多麼正確的啊。但那種接近殘酷的真實總讓人哀傷，這或許就是他們看待一個人的價值 吧：生老病死，以及吃喝拉撒。他們是過來人，以過來人的眼光看一個選擇「難有出路」的孩子，他們希望我

的路途能夠一帆風順，安逸地生活，買棟不大不小的房子，娶妻生子變老退休，就像他們一樣。

但我想告訴他們：能否別在我啟程的時候，為了把我導引到你們的路上，便蠻橫地捏碎了那些憧憬的夢想？

我想去闖蕩，即使傷痕累累，痛苦流淚，但那都是我所愛的、所選擇的呀！我明白，這條路漫長難行，滿 佈荊棘，但我看見一個個文學界的前輩們，前仆後繼地去追尋那隱寓著的什麼。我想去探勘，看看文字還可以

刻畫出什麼？世界嗎？還是人生？我想知道我自己的底限是什麼，我還能寫出什麼。 我想寫作。 ◎

曾經有個在報上讀過我作品的同學，在我的網誌上留言：「你寫這什麼我都看不懂。是不是你們只要投一 些我們看不懂的文章就會得獎？」

這是另一個寂寞的開端：自己的作品不為人所明瞭，傳達的訊息外界無法接收。那就好像一名畫家花了數

88 ◆ 現代散文 ◆

年心血打造一幅圖畫，期待能把內心的風景展示出來，但總有層薄薄的紗覆蓋著，模糊不清。而觀者從來不知 道如何揭開這層紗，甚至，不去想該如何揭開。

這或許是我必須思考的，如何轉化自己的獨白成為眾人能解、口語式的交談。但是，開啟門後那些刺眼的 光，多餘的行句或者文字如刺，迎合之後的我是否還能保持作品的孤獨、自我的孤獨？

又或者不該妥協，寫自己想寫的。曾在報紙上讀到，一名詩人說，文章並不需要「懂」，而是「體會」。 那是一種氛圍，每個人有不同的感受。創作者本身只要把自己的想法寫出來就夠了，不必擔心讀者是否讀懂。 那是種看似豪爽的作法，卻是種寂寞的作法。

我喜歡抱著一本詩集，怔怔注視半天，才開始翻閱。畢竟，一本詩集的完成、出版、發行，是多少悲傷多 少困厄鑄成？（我常常在想，書頁上會不會出現作者思緒或者眼淚的凝漬？）現在的我，只是個對於文字頗有

興趣的學生，或許還獲得一些微不足道的讚賞，但要等到何時，我才能擁有一部足以傳世、代表「我」的書？

多少跟我一樣懷抱著「壯志」、飽富天賦的作者們，窮盡一生仍無法完成的理想，平凡如我，是否能夠達到？ 我困惑了。 但如果困惑也是創作上的必經之路，或許我該欣然：至少我已踏上了這條路。

因此，每當遇見了創作上的倦怠停滯，我會提醒自己：還不夠努力。或許我的人生閱歷不夠，無法寫出多 麼老成完美的作品，但至少我誠實地記錄下現在的自己。或許有時寫得狂亂粗糙，但那都是一種記載，記載這

個年代、我小小的憂愁、喜悅、瘋狂。希望在多年後，仍能清晰地辨識出：「啊，原來當時的我是這個模樣啊！」

89 陳柏言 § 寂寞編年

闔上書頁，仍能嗅見年少時飄浮的氣味。就像埋在記憶裡的時光膠囊，多年後，仍能從腦海深處，挖掘出過往 的影像。

◎

「一本打開的書也是漫漫長夜。我不知為什麼剛才說的話會讓我流出眼淚。儘管絕望，還是要寫作。啊，不， 是帶著絕望的心情寫作。那是怎樣的絕望啊，我說不出它的名字……」莒哈絲這麼跟我說。

寫作是件辛苦的事，如跑一場馬拉松賽。我常常會為了寫一段結尾在電腦前打上通霄，結果隔天一看，發 現文句紊亂不堪，必須重新修飾；又或者，躺在床上欲入睡之際，忽然靈光乍現，便躍起疾書，寫下一些片段 的詩句。

但我無法停止寫作，像是一種癮。那是一場不斷跟自己爭論、競賽的病症，永遠沒有療癒的一天。

或許那都是因為寂寞。因為寂寞開始寫作，而寫作亦汲取寂寞作為能量。 已經開始了，就停不下來。

期 待 著 我 正 式 進 入 中 文 系 的 那 一 天 ： 那 將 會 是 個 什 麼 樣 的 日 子 呢？ 是 實 現 的 日 子 嗎？ 或 者 幻 滅？ 無 論 如 何，我都更貼近文學了，不管是灼傷或者提升。

我想向父親證明、向舅公證明、向肯定我的評審證明，我一定能做些什麼不同於他人的事。因此，我必須

90 ◆ 現代散文 ◆

寫作，那是我唯一的武器，也是我唯一能做的。

寂寞的編年不會停下，或許寂寞也會衰老、亦會燃盡。 但可以肯定的是，我已經開始寫作了。那就夠了。

現代散文 佳作 中文二 蕭詒徽

92 ◆ 現代散文 ◆

變身

＊ 戰隊」。一向是五個人，都會變身，變身之後每個人都會身穿緊身制服， 那種日本特攝節目通常叫做「 □□ 五種顏色，造型假面：紅色的通常是隊長。隊長一定是男的。會有一句很長、每集都相同的變身口號。通常會

有各種大型機器人可以組合變形。 □□ 裡幾乎什麼天真都填過了：魔法戰隊、暴龍戰隊、忍風戰隊、獸拳戰隊。 一定勇往直前。一向代表正義。 ＊

媽穿純白孕婦裝，圖案是桃紅色小碎花，裝飾蕾絲皺摺。我只記得下車後暈黃路燈閃爍，我看見的卻只是 光亮的殘影，快速散亂，像要在我的眼神裡留下爪痕。爸背我，媽在前頭捧腹皺眉，弓腰急促地碎步走。停車

格的白線、反射亮土黃色的柏油路、一座又一座穿越的安全島……我很想睡，很想很想睡，然後接著像被倦意

嘔出似地從爸的背上滑下來，跌坐在地上，痛。這時媽轉過頭，嗯，綁著頭髮，竟綁著頭髮。

「對不起，對不起，真的很對不起。」她說。「抱歉把你吵醒了，對不起、寶貝對不起。」爸抓起我，要我站 起來自己走。 五個小時後媽難產剖腹。弟弟出生，那時我五歲。 ＊

93 蕭詒徽 § 變身

那也不是媽第一次跟我說對不起。

第一次，或者我所記得的第一次，是爸將家裡客廳那把電風立扇踹斷。晚餐時間，可我再也吃不下。爸不 說話只是瞪，然後再給我一次機會。媽說要餵我，爸執意不肯，要我自己來。他總是要我自己來。

那時媽懷了妹妹。拿起湯匙，「要加海苔醬嗎？」爸接著拍飛了碗，甩了我一巴掌，然後對著電扇拳打腳踢。

當晚媽牽著我的手到最近的家樂福，一樣把我放在鐵架推車的孩童摺疊座上。「以後你長大了，就換妹妹 坐這裡喔！」離開的時候，她手上提著一個大紙箱，瓦楞紙面上用粗綠色的線條精準地畫著一台ＣＤ卡帶兩用 收音機的立體透視圖，彷彿連讓我們誤認都不願意。但其實那台收音機是黑色的。 我記得風很大，然後就要過馬路。

「以後就可以用收音機聽故事喔。」綠燈行。「自己放錄音帶就可以聽了喔。不用媽咪陪了喔。」我很矮， 身高只到媽的膝蓋，或者說，感覺像是只到媽的膝蓋。我總是看不到媽的表情。 「對不起。」我們手牽著手一起過馬路。

半個月後媽身體不適，進院檢查。醫生說子宮外孕，要媽拿掉，拿掉。那時，我三歲。 之後我曾經以為就會這樣下去，身為長孫，身為獨子。媽後來真的不再每晚唸故事，我有一整套「中國民間故

事集」錄音帶：白蛇娘娘，周處，林默娘是我的第一批英雄們，守護著整片聽覺，好讓我安全地睡。家藏的一

整套二十四冊麥田出版繪本便這樣放著了。經年累月，圖畫出的森林、熊或者公主只能等待拯救，我必須清醒

著，看顧著他們，他們才有顏色，可我懶。我喜歡錄音帶，只要放著，按下按鈕，閉上眼睛就能讓目蓮送我入 沉眠地獄。 直到五歲。

94 ◆ 現代散文 ◆

媽有晚突然要我睡在一旁，許久不曾這樣。她唸起故事書。「想要當哥哥嗎？你想要弟弟還是妹妹？」 床頭的檯燈下我幾乎要癡迷了。「媽不要生小孩，會很痛。」 「你要當一個好哥哥喔。」媽也許笑了嗎，那時我閉著眼睛。 ＊ 主角的名字叫做獅子走。獸醫。紅色是隊長，光芒炙熱的獅子。

其他四位戰士，黃色孤傲的荒野之鷹，藍色怒濤中的巨鯊，黑色鋼筋鐵骨的猛牛，白色孤高優雅的白虎。 後來還多了銀色，閃耀烈焰的銀狼，他們可以用金色手機「百獸變身器」變成大自然的戰士，一起對抗邪惡變

異人侵略。每個變異人被擊倒之後，黑暗巫女角角會在牠們的餘灰灑上變異人種子，牠們就會復活並且茁壯成 大樓一樣大的超級變異人。

這時，戰士們就會用他們的百獸寶珠與獸皇劍，召喚出天空島上的百獸守護神：巨大的機械王們。紅獅王、 金鷹王、藍鯊王、黑牛王、白虎王，可以利用大自然的力量組合成巨大的戰神：百獸王麥加洛。後來，還找回

了失散的大象王，長頸鹿王，猩猩王，銀狼王，獵鷹王……祂們互相合作變形，又可以是百獸王剛加洛、百獸 獵人、百獸神鷹合體……

「只要有生命的地方，就會有正義的怒吼，」弟弟忽然間九歲。「百獸戰隊，嚇！」晚上七點，第二十八台。

在此之前還有下午四點，第二十五台的天線寶寶；晚上六點半，華視，哆啦Ａ夢；同時是晚上七點，卡通 頻道的史努比與牠的朋友們。 我和弟弟坐在客廳的沙發上記住這些。那都是放學以後的例行公事。

95 蕭詒徽 § 變身

「上去！去看書，都不會聊點國家大事！」爸吃完晚餐，邊削水果邊罵。「兔崽子，書讀完了嗎？每天給 我看電視！」

我們就只好回到房間，倒是媽越來越慷慨：原本弟弟只能假裝，透明塑膠做的機器人形狀的糖果盒就是麥 加洛、吃麥當勞送的漢堡神偷就是變異人。有次，他爬上雙層床時，一不小心麥加洛從近兩公尺高的床上墜落， 碎屍萬段。弟弟就這樣開始大哭。

媽上樓安慰：「沒關係，我們再去買一個一樣的喔。」媽其實不懂。「不要，我不要，不要。」弟弟只是不要，

然後不斷地哭。百獸王的殘骸躺在地上。爸接著衝了來，闖進大自然。「你再哭！我叫你不要哭、我叫你 不要哭、我叫你不要哭……」一次重複的命令就是一個巴掌。一整個夜晚的噤聲。只有媽堅持著用快乾試著把 碎片黏好，好不容易，但弟弟已經不要了，只因為就是不要了。不是原來的了。

隔天，媽帶著弟弟一起到菜市場。回家的時候弟弟帶著一套真正的百獸神鷹合體機器人，真正的電視上的 顏色、可拆卸的獸神。「不可以跟爸比講喔！」媽說。「偷偷藏在床底下，爸比不在的時候再拿出來玩喔。」

床底下後來又多了銀狼變身器、迷你紅獅王、甚至戰士假面。那是弟弟九歲時擁有的一整片森林。 ＊ 「你要當一個好哥哥喔。」

弟弟出生以後，爸有個奇怪的五歲定律。他說，在弟弟五歲以前，弟弟做錯事他不會打他，因為還小。我

必須要容讓凡是：弟弟的任性、弟弟有時的惡作劇 —— 有時是我們一起的惡作劇，最後都是我受罰。長跪在廚 房裡，媽會說你是老大，要讓小的；爸不太會說話，所以是家法跟巴掌。我從小就愛哭，那是爸媽都不喜歡的，

96 ◆ 現代散文 ◆

他們要我堅強；有了弟弟，他們要我寬大。我必須搬出房間，自己一個人睡。可黑色的大收音機，在媽產 後從醫院回家之後，就從我的房間被強制徵收，放起柔和古典ＣＤ哄弟弟入睡。

以後等我們都死了，你們就要互相照顧了，媽一向這樣說。但我想那段時間，我確確實實恨我的弟弟。我 的童年，媽不准我看任何暴力節目，連神奇寶貝和金剛戰士，我都只在學校裡聽同學說起而無法參與。我要自

己用胸章跟縫衣線做溜溜球。我沒有玩過任何一種電動。放學後我直接回家，國中以前不曾跟同學出去玩過。 直到現在，只有三個朋友來過我家。因為媽說爸不喜歡。

可是弟弟，弟弟的森林卻不斷增殖。首先是掌上型電玩，一台俄羅斯方塊，一台賽車；然後是各種熱門電 視玩具：軌道車、戰鬥陀螺；某天我放學回家，居然發現家裡多了一台電視遊樂器。弟弟正在玩。

「要不要玩？」他問。畫面是超級瑪力歐。背景音樂是一種我從未想像過、卻單純直接的連續單音，彷彿 在哄我，叮叮噹噹，咿咿呀呀。一言不發，弟弟繼續玩下去。我坐在床沿，身上還穿著制服，眼睛盯著電視螢幕， 就要陷了進去。「爸回來的時候要藏起來喔！」媽的聲音從廚房傳來。 ＊ 後來弟弟一直很喜歡看電視。

他會在晚餐過後，陪著爸媽一起看新聞，然後陪著爸媽回臥室，接著看卡通或者電影長片。那時我國三， 正在準備大考，晚餐後只能回到四樓的房間默默念書。

有幾次我到三樓片刻休息。弟弟纏著爸爸的大腿，親暱地要爸買玩具給他。爸爸卻兇狠地說：「給我上樓 讀書！都不會學你哥！」

97 蕭詒徽 § 變身

又有一次，弟弟在爸媽的臥室吃著洋芋片。爸先是狠狠地板起臉孔問了句：「是誰買的！垃圾食物！」隨 即要弟弟離開。「不准在我的房間吃零食！」媽在一旁看著，什麼也沒說，只是看著弟弟的童年一再挑戰、又 被一再擊退。 終於有天弟弟晚餐後直接上了四樓。

媽也終於感覺到不對勁。「啊你也知道……」她跟弟弟說起我也聽過的故事：爸爸只是還忘不掉，自己七 歲的那天下午而已。那天爸牽著妹妹的手興高采烈地到巷口的那間雜貨店，兩個人手裡握著一大把硬幣。那是 爸爸的爸爸給他們買糖吃的，告訴他們要乖乖聽媽媽的話。

他們從來沒有拿過那麼多錢，就好像我和弟弟從來沒有看過我們的爺爺一樣。帶著一大袋糖果，那天回到 家，卻發現爺爺喝下了放在柴房裡的巴拉松，身體已經整個腐爛。

「那個時候鄉下，叫救護車已經來不及了。」媽慢慢說著，就像睡前故事。可是媽沒有料到這些事情是真 的已經來不及了。 我也沒有。

那天晚上，弟弟用歪斜的字體寫了一張紙條，從門縫下塞進我的房間。「我很喜歡跟爸爸一起看電視。可 是爸爸都會打我罵我，我的身體很痛，可是心裡面也很難過。」沒有多餘的修辭。濫情而委屈。我自以為是， 毫不在意，什麼也沒做繼續讀我的書，沒有意識到事情正在發生。事情正在結束。 弟弟再也沒有跟爸媽一起在臥房看電視。一次也沒有。 ＊

98 ◆ 現代散文 ◆

那天弟弟跟爸起了激烈的爭執。

弟弟要跟班上同學一起出去玩。媽說好，但是要弟弟早點回來，不要被爸發現。結果爸提早下班。

爸等在門前，弟弟回來，反手就是一掌。「誰准你出去的！」媽在一旁哽咽著哀求，如果現實生活可以切 換成靜音，一切看起來就像激昂又弔詭的美式卡通。

弟弟終於第一次還手，爸隨即與他扭打成一團。「不肖子！不肖子！」嘶吼聲變成一種低頻震央，搖晃一 整個家。

我只記得我衝下樓，插手阻止戰鬥，爸與弟弟的拳掌打在我的身上像是我不屬於他們。那時，弟弟十二歲。 ＊ 上了大學之後，我幾個月回一次家。

掌上電玩，放學之後，他直接跑上四樓他的房間，躲在裡頭玩新下載的 升上國二的弟弟手上多了一台 NDS 遊戲。媽煮完晚餐，呼喊全家在餐廳集合，弟弟這時才會下樓，和家人一起吃飯。吃完晚餐之後，他也只是再 次衝回房間。

媽跟我說這些話的時候，我才驚覺她已經老了。「怎麼會這樣？你要幫我勸勸他。」我唯唯諾諾地應答著，

只是青春期啦，每個人都會有這種叛逆期啊。我明知道不是。我知道有一個關卡無論如何也破不了。

那天深夜，弟弟沒睡。我走進他的房間。你以前那些玩具放在哪裡啊？「應該還是放在床底下吧。」他繼 續玩著 NDS 。我翻出雙層床底下佈滿沉灰的百獸王麥加洛。你還記得百獸王變身台詞怎麼唸嗎？「怎麼可能。」

我翻出床底下已經荒廢許久的大地。卻怎麼樣也找不到那個晚上塞進我門縫的那張紙條。

99 蕭詒徽 § 變身

其實就算找到了又能怎麼樣呢？已經來不及了。我走出弟弟的房間，癱坐在樓梯上，所有房間的門都關著， 阻止我看見其後發生的事情。 ＊ 長假結束，我又要再次回台北。

媽要我好好照顧自己。我整理好行李，把自己房間的門打開，高雄的陽光直射於此，彷彿不會再有比這裡

更溫暖的地方。弟弟走了進來。「你又要回去了喔？」，然後給我一張他親手寫的 NDS 遊戲攻略。這是他僅剩 的撒嬌。我微微一笑，以前你那台電視遊樂器咧？「還在客廳的沙發底下啊。幹嘛？」我要他一起下樓，然後

跟他一起玩超級瑪力歐。一直不擅長玩這種遊戲的我一次又一次敗給弟弟，在這樣的午後。 是爸載我去的車站。

車上只有我們。我原本以為自己是更勇敢的哥哥，可以在去途上告訴爸爸那張紙條的事。可是我就只是靜 靜地坐在前座。前一天晚上，我終於上網搜尋「百獸戰隊」，資料卻顯示那只不過是日本五色戰隊系列當中的 第二十五個。我看著電腦螢幕，然後開始死背網頁上百獸戰隊的變身台詞。

然後關掉電腦。我曉得弟弟突然就變了身。我愣在自己房間的書桌前，想盡辦法要用一樣歪斜的字體寫出 一張紙條，卻發現壓在玻璃桌墊底下的那張最新遊戲攻略：弟弟的字跡，早已經比我更加、更加端正了。

現代小說

現代小說 第一名 廣告四 陳輝泰

102 ◆ 現代小說 ◆

第一格

四格

他把檯燈扭開，原本一片漆黑的房間突然被鵝黃色的燈光渲染開了，燈泡散發著溫暖的氣息，在海島難得 寒冷的濕潤空氣包圍下突然顯得可貴了起來，過長的瀏海阻擋光線的路徑，在他臉上抹了深淺濃度不同的黑。

窗簾的縫隙流入一條光線，輕輕橫在前一天完成的草稿，四方形的房間裡塞滿了沈默，只能隱約聽到機械表齒

輪滑動的聲音，女孩的呼吸聲輕得有些模糊，他就這樣坐在桌前，手指碰到四天沒有刮的鬍子時，發出的聲音 顯得過於尖銳，他想著太陽怎麼還沒有出來。

在二十一歲時，他成為了一個插畫家，就算他的目標是成為四格漫畫家，但是他始終只能是一個插畫家， 因為他不管怎樣都畫不出漫畫的第四格，四格漫畫的結構就如同我們在中學時上國文課老師教的記敘文格式一

樣：起、承、轉、合，他可以把一段故事畫得扣人心弦，在前三個方框的小空間裡面塞滿縝的密思緒與錯綜複

雜的情節，故事卻始終沒有結尾，如果以一個平凡人可以想得出來的故事當作例子，第一格畫面是只穿著內褲

的小孩開心地玩著皮球，第二格就是他把球往上丟，第三格時小孩卻接到了一個便當，然後呢？重點就在最後

一格，要在結尾的地方給讀者一個合理的解釋，畫家想表達的各種想法，通通應該在第四格做出一個交代，他

總是無法畫出剩下的那一格，有太多話想要說，有太多想法想要解釋，往往會沈默不語，所以，他總是留下第 四個空白。

103 陳輝泰 § 四格

剛發現這件事情的他焦慮得無法自己，覺得自己的人生就要完蛋了。

「以前還在學校時明明就可以輕鬆畫出各種生動有趣的故事，為什麼開始當作職業看待之後就無法順利完 成作品了呢？」他常常坐在工作桌前質問自己。 「我會不會其實根本沒有成為漫畫家的天分呢？長久以來都被自己給騙了吧。」

常因為這樣煩惱到整夜睡不著，隔天到出版社的時候，辦公室裡沒有人不知道他的狀況有多糟糕，雖然不 是屬於帥氣的那一個流派，至少平時打扮順眼的人，五官排列政治正確，服裝也是乾乾淨淨的，那段時間裡， 他每天一早準時跌坐在頭髮像包心菜的編輯面前，兩個人開口說話。 「就畫三格。」連續三天都沒有開口的編輯說。

「這樣就不是四格漫畫了。」一口都沒動的便當被翻倒在地板上。「我除了四格漫畫之外其他什麼都不想 畫也不會畫，沒有叫阿基師去當游泳選手的道理吧……」

「所有的事情並不需要都做到這麼滿，如果真的畫不出來，就只畫三格也沒有關係，世界上的東西並不是 每一樣都得『照理來說』做得那麼完美。」 「然後第四格就空著？」他說。

「就空著吧！你不用去管形式也不用管別人怎麼看，任性地畫就好了。」包心菜編輯把放在桌上的眼鏡戴 了起來，左眼鏡上面有一個明顯的指紋。「喔，對了，可以請你把便當盒拿去廁所外面的垃圾桶丟掉嗎？如果 還是覺得餓的話，再拿一盒也沒關係。」 因為煩惱著未來所以整整兩天只有喝水沒有吃飯，理所當然又拿了一個便當。

104 ◆ 現代小說 ◆

便當盒右側配菜的醬料越過了牆壁溢了出來，在紙盒外側留下暗黃色的痕跡，乍看之下就跟某種無法根除 的重金屬污染一樣，便當的內容讓他想起國中時候擁有過的那個只有四格的調色盤，被水汽浸潤的炸排骨貼在

冷掉白飯上面，第一格放的是蝦米炒高麗菜，然後是一隻魚都沒有出現的魚香茄子，最後接近他的則是兩塊看

起來相當寒酸、縮水的油豆腐，他把排骨擺到盒蓋上，接著依序吃掉三道配菜，白飯剩下一個虎口般大小，他

總是這樣一邊抱怨著白飯不夠，一面把過鹹的排骨、雞腿、脆皮燒鴨、蔥爆牛肉…等主菜硬著頭皮吃掉。好鹹 啊！他說。然後把便當附贈的養樂多一口氣喝掉。

從這天開始，他的插畫就只畫三格，因為形式獨特，不管是明顯政治傾向左傾或右傾的報紙、小心翼翼伸 出手指觸碰情色議題的少女雜誌、大方討論性事的女性雜誌、介紹如同孔雀羽毛一般的華服的男性時尚雜誌，

還有常常探討一些生硬得跟花崗岩一樣艱澀問題的文學雜誌，都找上他，這些書報雜誌的編輯們通通不由自主 地被他作品裡獨特的空白吸引。

女孩的呼吸聲規律而微弱地響著，看著女孩熟睡的樣子，他好像被牙醫碰到牙根的神經一樣，突然發現女 孩跟媽媽竟有著某種程度（大概是農曆二十二號左右的月亮大小）的相似，她們微笑時會同時瞇起雙眼，坐在

機車後座會比自己騎車的時候緊張許多，緊張的同時會用右手抓住他的胸部下方肋骨，連用力的程度都相當接

近，生氣時不愛說出口，就算微笑也不一定代表心情良好，這一點並不是相當令人困擾，女孩和媽媽真的生氣

的時候，眼睛不會瞇起來。女孩總是不肯說出口，媽媽卻總是掛在嘴邊，她們一樣非常關心他。也許就是因為

這樣的相似，讓他總覺得女孩是個成熟的大人，比同年齡的女孩成熟許多，他渴求身體的接觸，並不強求性愛，

105 陳輝泰 § 四格

只是需要一種體溫的交換。

「我只是需要一個擁抱啊！幹嘛一直拒絕我？」他指著對向人行道的情侶「他們不也是這樣嗎？」。

女孩推開他的雙手。「可是我不想。」接著，她退開一步，「別人的情形我不懂，為什麼一定要在街上摟 摟抱抱？我討厭大家用看動物園裡金吉拉猴的眼光盯著我們，時機不對，你為什麼總是學不會看狀況呢？這樣

在路上抱來抱去親來親去真的跟金吉拉猴沒有兩樣你知道嗎？」女孩接下來的時間不會再開口說任何一句話，

不管他說了什麼都沒有用。對不起，他說。道歉不會改變女孩的決定，女孩只會用看到有皮膚病的流浪狗一樣

的眼神看著他，女孩眼神有一種無法言喻的強烈說服力，這樣被注視的他，也開始覺得自己好像真的有皮膚病，

拖著一條腿走路似的，他的胃整個皺縮起來，好像有人正在擰乾抹布、扭著胃壁一樣，當然，這一切險惡的情

況都會在女孩決定忘記這件事情、不再生氣的同時完全解除，就像海島夏日午後下過傾盆大雨後，看著窗外澄

澈的黃昏讓人不敢相信三十分鐘前曾經烏雲密佈過一樣。雖然還沒有開口，女孩就像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過似 ，有女孩在的時候，他才是他自己。 Bill Evans

的瞇起眼睛對他微笑，他懷疑女孩其實並不如表現出來的部分那麼成熟，不過懷疑只是懷疑，他還是如同撫摸 鋼琴才能證明自己存在的

以前的冬天這麼冷嗎？他沒有開口說出來。與其說整齊，不如說是簡陋的房間裡面，只有一張白樺木單人 床，一張經年使用的老舊書桌，上面有佈滿立可白塗鴉還有深淺不一的刮痕，某次買晚餐時在巷口的電線桿旁

邊發現了，便撿到了回家，擁有這張書桌前，他都是跑到二十分鐘外的麥當勞三樓一邊吸著碳酸飲料一邊作畫，

那段時間，他交出來的稿子總讓頭髮像包心菜一樣的編輯皺起眉頭。當時剛修剪完頭髮，大概是像小顆的萵苣 的程度而已。

106 ◆ 現代小說 ◆

「你以前畫的圖不是這個樣子，」包心菜，不，萵苣編輯搔著新短的鬢角。

「這種風格倒也不錯，反正你是什麼樣子，我就怎麼樣把你的東西賣出去。雖然上面看到肯定會唸個不停，

說『這種改變風格的行為太不 Consistent 了』，之類裝模作樣的話，不過我早就習慣了，每次每次都是這樣，他 們永遠都不會滿意。」萵苣編輯把稿子收進抽屜裡，然後從小而圓的鼻頭上拿下眼鏡把指紋擦掉。

「這些攪拌水泥的工作就交給我，你繼續作你該作的事情，磚頭要直的放橫的放都沒問題，因為你有魅力， 你是天生適合畫圖的，所以不管怎麼放都會有人喜歡，我一點都不排斥你把圖畫成這樣子。」

而當他開始在房間裡書桌前安穩作畫之後，包心菜編輯（已經是一年半之後，頭髮又長了回來）看到房間 風格的作品之後，反倒有點失望。 「真不好意思，我撿到了一張桌子。」他懷著歉意說。

不管這個樣子，那個樣子，他的作品依然是受人喜歡的插圖，但是對他而言，始終沒有完成任何一項作品， 因為這些插圖還是只有三格，不過曾經相當強烈的焦慮感卻慢慢退潮了，等他發覺時，那種對於作品的焦慮已 經退到比潮間帶還遠的距離了。 第二格

城市在那段時間裡一直沒有下雨，人們似乎已經慢慢習慣這件事情了，就像拿到老師多給分數的考卷一樣 貪戀著陽光，晴朗的午後拉著主婦們到陽台上面曬衣服，空氣裡有陽光溫暖的味道，水藍色的天空澄澈地好像

透明的一樣，路上的人們輕鬆散步，三色貓趴在路口的藍色轎車上面瞇著眼睛望向天空。他喜歡走路，隨身帶

著一本筆記本跟一枝鉛筆，沿家門前的那條路筆直走下去，在經過小學之後右轉，會遇到一個相當陡的上坡，

107 陳輝泰 § 四格

他會摒住呼吸一口氣跑上去，然後沿著一排像貴賓狗一樣梳理整齊的國宅走到河濱公園的門口，下午三點的河

濱公園人並不多，三點時候的氣溫略嫌熱了點，零星的幾個遊客躲在草皮上短小的榕樹陰影下，一面喝著盒壁

沾著水珠的冰紅茶，雖然在下午三點的氣溫下已經不怎麼冰了，他坐在巨大電塔的陰影下，望著草原發呆，並

不是有什麼心事，要跟女孩約會當然可以，只要打一通電話，女孩當然願意陪他到市區去看場電影，在鬧區的

安靜巷子裡找一家裝飾店面風格比準備食物還要用心的餐廳吃頓飯，然後坐在咖啡廳裡吹著冷氣盯著女孩畫圖，

他想著這樣的情景，一面望著什麼都沒有的草皮，這樣的午後，時間的開關好像被鎖起來般停止了，直到兩個

男孩追打著一個女孩跑過時，女孩哭泣的聲音才取代了蟬鳴進到他的耳朵裡，女孩蹲在灌木叢邊哭泣。

他忽然想起了以前國中看過的一部生命教育影片，影片的主角是一個長得醜醜的，跟周星馳電影如花有幾 分神似的女孩兒，因為她長得不討喜，總是被同學們無情地嘲弄，男人從小開始到老不只喜歡假裝欺負長的可

愛自己喜歡的女生或男生，也喜歡欺負那種長得醜（胖、矮、黑、臭、髒）可以認真欺負的人。

然後長得醜醜的不討人喜歡總是被欺負的小如花，因為不停受到羞辱，所以暗自決定走向絕路，然後就是 傳統的心肝內小劇場，一邊白白淨淨有對小小翅膀的小如花天使告訴她：『不行不行不要自殺，妳要勇敢活下

去唷！只要你肯努力大家還是會看見你其他的優點，長得醜沒有關係。』換下個鏡頭之前還不忘對著眨眼睛裝 可愛一下。

一邊身著黑衣，眼眶著煙燻妝，屁股後面裝著一條小惡魔尾巴，手上拿一支紅色牛排叉子的小惡魔如花就 說：『快去死吧！哈哈，妳長成這樣快點死一死才不會造成人類世界的負擔！你知道你連照鏡子鏡子都會裂開

108 ◆ 現代小說 ◆

嗎？挖哈哈哈哈哈！』最後小如花當然就是回心轉意，決定繼續勇敢地活下去，然後還活得多采多姿，大家都

一片讚賞，列隊拍手，樂隊奏樂，校長親自頒發熱愛生命獎章，因為她長成這樣（那麼醜），還是這麼勇敢這

麼努力像蟑螂一樣充滿生命力地活著。這不就是以前讀書的時候常看的教育影片。從小學一直到高中，就是不 停地看著這樣子的劇情不停被複製不停上演。 但是這樣真的是對的嗎？他想。

為什麼要在孩子這麼小的時候，就把大人跟社會的既定刻板印象灌輸在小孩子身上呢？

為什麼長得醜（胖、矮、黑、臭、髒）就必須被欺負、必須感到自卑、必須活在陰影下呢？為什麼他們就 得自殺呢？ 為什麼他們不自殺了，好好活著，就是一件很厲害的事情，很偉大的事情？ 他們不就是跟我們一樣好好活著而已嗎？

然後慢慢就把社會上對於美醜的絕對觀感灌輸在小孩子腦中了。花了整整十二年做這件事情，難怪大家總 是欺負長得那樣的小孩。人家活得好好的，學校沒事一直提醒其他小孩欺負他幹嘛啊？

下次可不可以換一個很漂亮的女生因為自己太漂亮，所以他每次照鏡子都會讓鏡子裂開，然後常常害死身 邊的朋友，因為她們都為了看她的美麗容顏而出了神發生意外，她漂亮到只是要會反射她臉龐的東西就會爆開， 所以她很難過就想自殺，最後她決定活下來，大家稱讚她：「妳真是生命的鬥士啊！」 列隊鼓掌，樂隊奏樂，校長親自頒發熱愛生命獎章。

他想把這些想法化成圖像，化成一個預言故事，故事就這樣完美呈現在他的腦中，但是他卻再度停止在第

109 陳輝泰 § 四格

四格的空白中，有時候就是這樣斷斷續續的小插曲，提醒著他無法完成作品的缺憾與懊悔，常常就在他慢慢忘

記這些情緒的時候出現提醒著他，「為什麼畫不出來呢？」美好的夏日午後他這樣問自己。蹲著的小女孩已經

站了起來，不哭了，然後一面拖著似乎擦傷的腳一拐一拐往回走，兩個男孩什麼時候走的呢？他思索著，直到 天色慢慢暗了下來。

太陽從遠方慢慢沉下去了，遠方坐在樹下的情侶興奮地大聲尖叫，甚至還跳起了舞來，他就在旁邊看著， 始終搞不清楚他們為什麼而舞。

他雖然沒有去過很多地方， 的、 Dallas 的。 但是卻看了好多不同的日落，台灣的、日本的、美國的、台北的、台南的、嘉義的、熊本的、 LA

落日們通通長得不一樣，但是通通長得很像，圓圓的太陽一點一點地滑了下去，太陽不見了，黑夜就來了。 過去人害怕黑暗，因為他們變得甚麼都看不見，害怕失去。每一次的落日都好像有人投了一個十元硬幣到了情

境販賣機一樣，就像看不見的甚麼東西，把變成紅色的太陽塞進了地平線，然後，如同一場有趣的表演， 夜晚就這樣小心翼翼地把世界抱在懷裡，甚麼話都沒有說，日落了。 第三格

漆黑的房間裡面擺飾沒有任何改變，他可以感覺到房間裡，有個東西正在移動，很確實地在動著，女孩依 舊睡得很沉，側耳可以聽見女孩精巧的呼吸聲，躲在巷子裡的野狗為了食物互相對峙的低吟聲，那個東西正在

催促著他，他其實一直知道這是什麼東西，卻總是轉過頭去捂住耳朵，假裝那個東西不存在，但是今天他決定

面對他，到了該面對的時候了，他知道自己不能一輩子都逃避，就算大家一直安慰他、保護他，不管是父母（雖

110 ◆ 現代小說 ◆

然他從成年之後就沒有看過父親了）或是從小到大遇過的老師、包心菜編輯，還有現在正安穩睡著的女孩，這

些走入他生命中的人，不管是被迫還是自願，都無怨無悔地包容著他的不完整性，這樣的不完整並不是只有在 圖畫上，當然也有他自己，他通通都知道。

「如果真的只能這樣畫圖，也沒有關係啊！這並不是你的錯，而是生出你的媽媽我的錯，我知道你自己也 不想這個樣子。」母親這樣跟他說。 「不是這樣的！」他想這樣大喊。

對著母親、對著老師們、女孩，對著所有不停安慰他的人們大喊。「是我自己讓我自己變成這樣的，是我 在追求現在這樣子的不完整性，是我主動，自發地追求這樣的缺陷，畫不出最後一格圖畫，對於感情總是逃避，

畏縮的關心，這些都不是我天生做不到，我是可以做到的，我知道我可以，只是我一直躲著。」可是他始終沒

有開口。那個東西就像平常一樣推著他，今天，他決定不再抵抗，不再往相反方向走，他轉過身順著這股力量 前進，是前進吧？他試著說服自己。 他想起了一個小時前的一場夢。

好久沒有作夢了，雖然他醒著的時候常作夢。他懷了一個好清晰的夢，一個黑白沒有顏色的夢，夢裡充滿 的是離別，他的家人們一個接著一個離開了我，就像是一部舊黑白片，擷取了散佈在人生中的別離，屬於他以

及他身旁的人們。就像運動比賽轉播結束之後的 HIGHLIGHT 時間一樣，他在一場夢境裡面經歷了所有的離別， 每個人用著不同的方式跟他道別，他無法干涉些什麼，只能像個觀眾，靜靜看著一切發生，然後結束，膠捲喀 拉喀拉地繼續轉動，夢裡的黑白世界只剩下他一個人。 然後他就醒來了。

111 陳輝泰 § 四格

也許有流淚，但是他卻記不清楚了，夢裡應驗了他過去埋藏在心裡深處的恐懼，

小時候的他把這個恐懼放入細心挖掘的洞穴裡，然後細心地一點一點回填挖起的泥土，就像是沒有發生這 回事一樣每天從它上面踏過，直到再也看不出曾經掩埋了什麼的跡象。

他過去並不知道人是會永遠離開的，再也碰不到、再也看不見、再也不會聽見，再也聞不到他們身上熟悉 的味道。直到父親離開的那天開始，幼小的他第一次體驗到永遠的分離，然後也第一次開始擔心，擔心有一天 會只剩下他一個人。

爸媽三十八歲前後才生下了他，鄰居的孩子們跟我差距十歲以上，年幼的他只要一想起與父母之間的年齡 距離，總是不由自主害怕起來，特別是獨處的夜裡，在媽媽夜裡工作、老爸跑出去跟朋友（也許是外面的情人）

鬼混的那段時間的夜裡，他的腦袋不停地預習著這樣的生離死別，他身邊沒有任何人，不管是當時或在當時想

像的世界裡，他不由自主地哭了起來。只有等到有人回到家裡（通常是媽媽），打開客廳的吊燈，讓鵝黃色的

燈光穿過房門上方的小窗，進入他的房間時，那種無聲的擁抱，才能擦乾他的眼淚，安心入睡，那時候的一方 溫暖光線是他最大的救贖。

從小，大家總認為他是個獨立的小孩，他也努力成為大家印象裡的那個小孩，藏起自己脆弱的一面，最後 果然連自己都欺騙地很徹底，甚至以為自己喜歡孤獨， 其實，他一點也不喜歡。雖然不知道是什麼樣的契機，讓他想起這些深埋的恐懼，

也不知道如何制式化地解釋夢境，但是他知道，他必須往前走了，不管這些人們有沒有出現在夢中，他必 須更珍惜曾經與人們相處的一切，然後盡量不要做出會後悔的行為，畢竟，他是真的深愛著他身邊的人們，很 愛女孩，很愛身邊的一切。

112 ◆ 現代小說 ◆

他告訴自己：「這場夢是什麼預感，而是一種提醒，提醒我應該怎麼面對我的人生，而不是在失去之後才 哭著緬懷過去、後悔過去。我只希望的那些與這些曾經是可能讓我繼續活得更好的力量。也許我會比很多人都 早離開也不一定，然後讓別人想著哭（還是大笑？）作完夢之後，就該繼續奔跑了。」

他覺得自己不再是什麼都做不到了，他感覺到那個東西，已經盡了全力提醒他、督促他，給了他所需要的 力量了。

他拿起了削尖的２Ｂ鉛筆畫下了心中的故事，他不再在意圖畫是不是只有三格，他就把任何穿越腦中的故 事情節化為圖像，筆尖飛快地動著，磨平了他便像忽然想起了什麼重要的事情一樣脫離畫圖狀態，把筆頭削尖， 然後繼續畫圖，就好像筆移動著一樣。

的黑色包裝在鵝黃色燈光照射下顯得有些陳舊，下一個片刻他聽見 男子在舞台上把煙點了起來， DUHILL 了鼓手下的預備拍，前三個八拍有些不穩定，他注視著煙頭的紅點，一邊變換著下一套和弦，左手邊的小喇叭

手搖晃著身子，但是他卻覺得世界正在搖晃，他的焦點始終集中在煙頭上面，第三桌的兩個穿著合身西裝的男 子拿著酒杯互相撞擊的聲音忽然變的很清晰。 在香菸燒完的同時，鼓手的鼓棒也離開了鼓面。

113 陳輝泰 § 四格

掌聲就如他所預期的一樣響起，就像設定好的化學反應方程式，將雙氧水倒入二氧化錳（固態）中產生的 一定是氧氣而不會是二氧化碳。

『謝謝！』他咬著煙屁股回應著台下的掌聲。但是他已經無法感受到第一次登台時的那種全身起雞皮疙瘩 的成就感了，刺激的習慣與麻痺，就像某種什麼一樣，從一開始便始終不停地拉扯著他。

的盒子裡面拿出最後一根煙，他輕輕地把煙含 他靠著牆壁看著下個三重奏的表演，一邊從黑色 DUNHILL 著然後劃了最後一根火柴點起最後一根煙。台上的年輕吉他手隨著節奏搖晃身軀，他可以清楚的感覺到旋律中

的生命脈動，他已經失去的那種悸動。幾個星期沒有刮的鬍子像是陰影一樣覆蓋在他的臉上，他一點都不想回

家，就算表演的時間已經結束，就算疲累就像是棉被一樣覆蓋在他的身上，他還是不想回家，三坪大的套房裡

面有的只是空虛而已，他一直保持著房間的整齊，但是僅有的幾樣家具卻輕輕地覆蓋著一層灰塵，幾天前喝剩 下一半的啤酒罐悄悄地減少了一點，其他什麼都沒有改變。

個月前，時間進行的概念已經消失 女人在什麼時候離開他已經記不清楚了，也許是半年前，又或許是 10 在他的生活之中，太陽心不甘情不願地從那個方位被拉了起來，過了一段時間又給從另一邊拖了回去，對他而 言這就是日子的轉移。

『跟你在一起，我從來得不到任何，聽好喔！是任何唷！我得不到任何東西，』女人在說話的同時一邊收 拾著自己的行李，『每次跟你睡完得到的就只有空虛感，說話也是，看電影也是，散步也是，吃飯也是，除了 空虛感其他什麼都沒有。』

他想著女人當時說的話，那個時候他什麼話都沒有說出口，即使他知道挽留是做得到的，只要開口說聲『對 不起』，一定可以把女人留下來，儘管如此他還是從頭到尾都沒有開口，只是靜靜地看著女人的一舉一動，就

114 ◆ 現代小說 ◆

像在看著動物園裡總是來回走動無所事事的肉食動物一樣。

他早已經忘記女人的模樣，對他而言許多回憶已經跟磨損的唱片一樣無法讀取了，而且事到如今不管記得女人

的長相與否，都無法改變任何事情了，一整箱燒成灰的鈔票就算記得小孩的長相也不能變回原來的樣子，一樣 的道理。

煙燒到了盡頭，只剩下台階上整齊排列的餘燼，他只感覺到厚重的疲累壓的他喘不過氣來，狹窄的空間剛 好容下拉長了的影子，燈光在煙霧裡不停折射，他感覺到貝斯低頻節奏剛好配合上他孱弱的心跳。 再過幾個小時，太陽依舊會心不甘情不願地被某個東西拉了上來。

在他畫完四篇四格漫畫的畫面之後，手上的鉛筆只剩下五公分左右的長度，他知道自己已經完成了他二十 幾年以來最重要的一幅作品，也許有些地方畫得有些凌亂，但是跟過去不一樣，這是一幅完整的、充滿生命力

的作品，也許自己再也無法畫出更好的作品了吧？他這樣想。畫不出來也沒有關係了，因為他在畫圖的過程中，

把所有過去缺少的通通找回來了，那一段時間內，也許是一個小時，也許是三個小時，他找回了過去遺漏掉了

所有東西，身體裡面充滿了能量，現在的他，已經跟過去的他完全不同了，房間裡面一直存在的那個東西，已 經消失了，離開了，因為他已經不再需要這個東西了。

房間依舊是一片漆黑，月光悄悄地移動了位置，等他一回神，女孩已經清醒坐了起來，給他一個冬夜裡最 溫暖的擁抱，女孩可以感覺到他的改變，也欣喜地接受他的感覺。他閉起了眼睛，記憶回到了某年的另一個夏

日午後，一個西曬嚴重的下午，他就坐在清空的油漆桶上，看著水塔的影子慢慢融化，在頂樓，夕陽總是會帶

著來自周圍的飯香。影子越拉越長，就在消失前張開了最大值，巷口的三個小孩成了長腿叔叔，跟著他們的是

115 陳輝泰 § 四格

一隻意外高聳的狗，以及忽長忽短的人造皮球，聽見的是淡淡的嬉鬧聲，以及一個穩定卻稀薄的基礎節奏。

人們一整天也跟著越拉越長，所有的事物也在這個時候越拉越長，好像與疲勞成正比一樣，他拖著自己的 影子漫步，影子也心不堪情不願，或者，死心塌地跟著。

麻雀的影子滑過了水塔下方的牆壁，跳過與隔壁大樓的間隙，安靜柔和地沿著深橙色的大樓牆面向上。鳥 的影子並不那麼像個煩人的男朋友，它們之間總是有著美麗的距離，看不見青春痘以及鼻頭粉刺的那種距離。

他開始奔跑，只是想看見自己的影子在長長的牆面上快速滑行，他的影子把身體輕輕地靠著牆面，雙腳平 放在凹凸不平的地板上面，就像慵懶的坐著一樣，不管他如何移動，影子只是臉不紅氣不喘地、不發一語地跟

隨在他身旁。陽光一點一點地隨著時間移動，然後天就暗了，等他回過神來，女孩已經牽著他的手，什麼話都 沒有說。

現代小說 第二名 中文二 林承樸

117 林承樸 § 走

走

＊＊＊

母親來宿舍找我，整間宿舍剩我一個人，她說：「要是沒有它就好了。」 我問她：「你是怎麼進來的？」 她什麼都沒說，只是拿出手機狠狠摔到地上。

宿舍外有幾棵樹，住進去前我已經認識它們，春天還沒到，只有幾根像是手指張開枝椏，想要往上承接什 麼，我抬頭看了天空，發現沒有任何阻隔，只有被枝椏切割的空間。樹底下滿滿黃葉，我不知道屬於它們，還 是旁邊的樹叢。

出宿社前，我走到一樓的福利社，老闆娘正在做早餐，我隨手拿了漢堡。在我第一次搬進來，去買些雜貨時， 她低聲說了一個很便宜的價錢。我以為她少算什麼，還把東西一個個拿出來，請她再算一次，她照做，接著說 出相同的數字。 我不是個討價還價的人，於是我付錢了。

當我把漢堡錢給她時，除了價錢，她好像還說聲早安。我想，她應該很少跟別人說早安，當我的視線看到 福利社外的用餐區。電視放著新聞，只有極少數的桌子有坐人，外面的桌子被工人放上維士比跟香菸。那些東

118 ◆ 現代小說 ◆

西對我來說很陌生，我們家不會有的。

早上起來去廁所刷牙，總能看到窗外的工地，它睡著了，我想它活動的時間很短，因為晚上回去時，它已 經閉上眼睛。噪音只會從宿舍裡發出，最根本的源頭便是用餐區。我想它還小，雖然每天都會哇哇大哭，但也

很容易沉睡，每天起來我總會看看它，發現它像小嬰兒一般，用我無法計量的速度長大。

我讀高中時，學校也在蓋大樓，上課時我們忍受吵鬧，卻不知道一棟大樓怎麼蓋起來的，只知道正在蓋時 會有多吵。下課我們會去操場打球，雖然操場充塞大家的嘻鬧聲，卻神奇地把工地的噪音消掉了。

等到高三，我們變成第一批使用的學生，每人都安分守己地在自己的樓層移動。我不知道上面有哪些人， 發生哪些事，單是應付每天的考卷，考卷像月曆，計算著我們的年華。我們的價值慢慢淹沒在上頭的分數裡。

高中也有福利社，也是阿姨坐鎮，她的個性大方，彷彿有特殊的進貨管道，賣的東西硬是比外面便宜很多。 於是，我還學不會怎麼跟別人討價還價。

學校的不遠處，就是熱鬧的商圈，同學們下課後都會去那裡逛逛，也有很多補習班，還有捷運站，所以可 以看到下課時，會冒出一大堆穿其他制服的學生。有些我看過，有些沒有。我很少去商圈，除了那裡的誠品書店，

沒再買其他東西了。我不知道那裡可不可以討價還價，如果可以，或許我能早一點練習。

119 林承樸 § 走

今天一整天沒課，我卻一大早起來，吃完早餐後到窗戶前，我想看工地睜開眼睛的那瞬間。我看見一個個 戴安全帽的工人，進入工程車、拿起工具、攤開藍圖，各司其職、七手八腳，它就醒來了。

我走下樓，看見宿舍外的桌子都空了，走出宿舍，綠色的拉式鐵門關上，用餐區還是沒有太多人，早餐店 外，其他餐館也沒營業。我發現地板很亮，跟宿舍一樣，我有幾次早起時，碰見打掃的清潔工，整理噪音的延

續 ── 昨天聊天吃剩的零食、寶特瓶、紙盒。從那些垃圾，我可以推出宿舍的口味或者故鄉，很多人都喜歡帶 他們家鄉的特產。

四周的氣溫帶著一點敵意，彷彿要將我的體溫攫去。我聳起肩膀，雙手交叉，手掌按在手臂上，上下摩擦。 在跟潔見面時，我想做一些事情，即使到現在不知道該做甚麼。

學校的宿舍在山上，但我不想搭公車下去，也不想讀書，高中時花在書本上的時間太多。以前負責回收， 每天都有需要的考卷，一籠一籠送到回收場，有次等到快上課才去到，發現回收廢紙的地方，考卷已經疊成一

座小山，到我的腰部，應該收納的麻布袋被放在旁邊。那天剛下完雨，回收場的空氣瀰漫著一股酸味，我看見

被水沾濕的考卷，上面紅筆寫的分數，像是哭花臉的妝，暈開來了。大學裡，很多地方都設有回收桶，每次從 圖書館下來時，都會看到清潔工拿出裡面的便當紙盒，流出湯湯水水。

等公車的地方，已經有幾個人站著，第一個帶著頭戴式耳機，第二個第三個雙手拿著手機。公車的引擎聲

120 ◆ 現代小說 ◆

越來越近，從另一棟宿舍後面露出頭，看見司機緩緩轉動方向盤，停下來。車子上沒有人，其他人陸陸續續趕來， 車子半滿後，又轟隆隆開下去。揚起的灰塵，在初登場的陽光下，跳著輕盈的舞步。 我記得後山的運動場在去年啟用了，想去那裡走走。

小時候，在梅雨季時，我很擔心萬一天空的雨都下完的話，該怎麼辦？現在，連甚麼時候開始梅雨季，都 變得好不明顯。

現在九點，我以前很早起，但父親比我更早，每次在睡夢中總會聽見家裡的大門打開又關上。我不知道父 親這麼早出門，是為了什麼，至少在那通電話之前，家人好像都沒這麼早起來過。

小時候我有很多問題，也許很多人都這樣想，想問自己從哪裡來、為甚麼不能玩火、不能去水池旁邊、不 要去沒有人的地方、不能……或者，死亡是甚麼、離開是什麼、甚麼是不會回來了。等到現在，已經二十歲了， 我發現自己只是走了一小步，老早忘記爸媽的回答，就算還記得，也沒甚麼意思了。

我還是有很多問題，但已經問不出來了，小時候因為一項問題就發現一件事，現在一問問題，發現後面還 有更多問題，很多無法說清楚也無法解決，讓人很哀傷的事情。我想，發現這件事情，可能是來自那通電話。

121 林承樸 § 走

往運動場的路很濕，旁邊有工程車灑水，其他行人走另一邊，不想被水濺到。我也跟著動作，那些灑出來 的水，一滴都沒有落在草地上，在前面，有人拿著灑水器澆花。一個彎道曲折了我的視線，我看不見後面的風景。

於是我一步步，低頭走著，驚奇地發現，自己的腿變得很長，每次抬起來，放下，都離先前停留的地方有好一 段距離。

我以為，腿變長、長高後，我能夠追上甚麼，能看見遠遠在我之前的面孔，拿我父親來說吧，在他隨著歲 月逐漸僵化的人生與身體裡，曾有一小段是在冒險的。他接到電話後，決定冒險，在那通電話之前，他的呼叫 機響了很多次，我們都不知道是誰，他總說公司。

有一次公司打電話過來，我接到了，原來公司是女生。她的聲音很溫柔，很和藹地說：「你爸爸在不在啊， 我打了很多次他的呼叫器，他都沒有理我。」我當時拿著話筒，跟她說：「我去問媽媽」時，電話掛斷了。

再接起電話，對方操了我不熟悉的口音，哭哭啼啼的，我不敢放下來，害怕她是我經年未見的親人，但我 沒說話，背部感到緊張而僵直，起先她哭得很節制，到後來漸漸大聲，話說得更不清楚了，我記得，她扮演一

個被綁架的人，卻說不清楚在哪裡，直說好暗好暗，最後一句話很清楚，「我沒有辦法，快點。」 我放下電話，才發覺自己已經上大學了。

122 ◆ 現代小說 ◆

父親是位沉默的人，是貨車司機，話不多，「沒有辦法」是他常說的句子，更多時候他只是聳肩。我很少 看到他坐著，好像他只會躺在床上，手腳張成大字形，除此之外我一無所知。我只知道他喜歡冒險，很多天都 不回家時，母親會說爸爸去冒險了。

父親去冒險時，有位頭髮很長，身高很高而且腿很細長的人陪在旁邊，在我小時候看的書裡，冒險不是這 樣的，英雄身旁的人都很平凡，一定不會比英雄高。或許，我父親只是英雄旁邊的人。母親沒說甚麼，坐在沙 發上，像個冷靜的石雕，但我聽見她裡面有東西開始剝落、滴落。 父親沒有回頭，英雄都是這樣，都要用背影告別。

打開大門，我追了過去，當時我很矮，正確來說，我的腿很短，怎樣追都追不上，最後他們進到一輛車裡， 車子噴出高高的煙離去。那時我就下定決心，自己一定腿長，就可以追上很多事情了，像太陽、爸爸。

很多年後，在愚騃的童年變成殘像，才明白一場冒險，可能是有不同的名詞代換。知道這件事，並不是我 問出來的，久而久之，在某些時刻的短暫念頭，嗯，就是這樣明白。可能從此之後，我才不再問問題，不代表 洞察一切，可能代表的是，那些疑惑只是面具，我怕後面的事實更不堪。

不知不覺，我已經到了坡道的最頂點，看看前面看看後面，我發現兩邊的角度極緩，如果我躺下來，到底

123 林承樸 § 走

會從哪個方向滾下去呢？我不知道，如果是父親，他不會如此煩惱，甚至他不會走上這條路，對他來說，每一 步都是往前邁進，絕對不會走舊路。

父親過了幾個月，在留給我們的錢用完之前，他回來了，他缺席的時候，日子好像沒有什麼改變，母親還 有工作，早上我跟妹妹都在阿姨家玩，回家吃完晚餐就早早睡去。沒有其他人來，搶著扮演我的父親。故事書 都這樣寫，當英雄出去時，美麗的妻子必須應付源源不斷的追求者。 並沒有。

母親最常做的，的確是煩惱，但不是看著一張張追求者的照片，而是一排排的數字、紅線。等父親回來後， 他空無一物，我當時看他，似乎可以穿透。母親的滴落聲已經消失，可以接納很多東西了，包括父親。

從此我們家的電話很少響了，家裡越來越安靜，國中開始，我待在學校的時間越來越長，等到高三，連假 日都去學校念書，到現在住宿，看到自己的腿，我發現自己始終無法在事情觸地前，奮力一撲，伸手接住過。 而是不斷地跑，離開之後就看不見、聽不到落地的軌跡和聲音了。

運動場還在接著的下坡，這讓我比較輕鬆。整條路似乎還在沉睡，走在上面的行人很少，也沒有車子。路 扭曲的程度，讓我覺得萬一它稍稍翻身，或許會把整座山都切成兩段。

124 ◆ 現代小說 ◆

上高中後，家人幫我辦手機，說我長大了，可以有自己的交友圈，其實國中時很多人都有手機了。一開始， 家人打電話過來的次數很多，慢慢地，簡訊變成全是朋友的，來電紀錄也是。我開始打電話拒絕家裡，或者爭

取晚回家的機會，在想藉口時，我發現自己也有回答問題的能力，即使那些答案都是假的。不再問問題後，我 再也不回答真正的問題。

我發現陽光變強，記得父親晚歸早出的時候，總能從門縫下看到偷渡的光線，除此之外甚麼都沒有。可能 因為我淺眠，細微的開門聲總是能將我從夢中驚起，我的頭向著窗戶，以為是外頭發出來的，實際上是家裡。

那時天還很暗，持續很久，我跟妹妹都相信太陽是從我家出發的，因為過不久，在床上坐面向窗戶時，會發現

陽光從背後升起，在地上畫出房子的原形。我看過卡通，當一件東西要倒時，影子會變得越來越長，卡通的人

物毫無知覺，直到東西頹然倒下，腳色像根針似的，硬生生頂出一個洞，頭暈暈站著。第一次醒來，我以為這

棟房子開始傾斜，要塌了。我沒有跑，也沒有哭叫，看見影子像麥芽糖拉長，而房子一動也不動。

反而是家裡的東西倒了，我開出細小的門縫，看見母親扶起屏風，從我祖父傳下來的屏風，聽說以前用來 當作背景的屏風，祖父總會搬張椅子，坐得氣派，當然，那是在大陸時的事情。太陽很粗魯，可能從那時候我 開始討厭太陽，導致晴天我寧願待在教室裡。 手機響了，是朋友打過來，「你在哪裡？」

125 林承樸 § 走

「我在後山，正要去運動場。」 「你要上體育課喔？」 「嗯，有事嗎？」

「中午吃飯你要不要來？」我答應後，朋友就掛斷電話。這時我走下坡路，感覺離運動場不遠了，雖然我 從沒去過。涼風迎面而來，穿過我的腋下，腳步越來越輕盈。我必須想一些沉重的事情，我害怕飛起來。

潔很喜歡打排球，這是在一起前，我唯一知道的事。高三體育課，我們班很喜歡打排球，雖然大家都不會 殺球，打起來像是托球練習，但我們很開心，沒有人管規則，大家都不希望排球掉下來，特別看過人掉下來後。

潔是另外一班，剛好某次排球課跟我們同場地，他們班很厲害，潔也是，常常跳起來殺球。班上同學興起， 決定兩班比賽，結果可想而知。

考完指考後，我跟潔在一起，有一起練過球，那時我還是新手，學不會接殺球的方式。我們上不同大學， 毫不意外她加入校隊，彼此一忙，我到現在還學不會怎麼接殺球。

我到運動場，有幾群正在上課的人，沒有人在打排球。到現在為止，我才看到一群人，雖然我不認識他們， 就跟早上看到的工人一樣，我們都有一份空間。記得有次，當山上的籃球場還在，而我上籃球課時，那是跟潔 約吃午餐，從她的大學走到山上，我差點遲到。

126 ◆ 現代小說 ◆

跟她見面的時間，不是我能決定的。

但我不管在哪，只要朋友願意，一通電話就能找到我。住宿後，母親要我用３Ｇ手機，還探問我的電子郵件， 並說如果她打電話來，就要開影像給她看，確定我在哪裡。

一件事讓我深刻記得，親戚突然拜訪，我趕不回去，母親就打開影像，要我看著他們吃飯。沒有人阻止她， 父親默默扒飯，可能計畫下次的冒險。親戚嘖嘖稱奇，說現代的科技很進步。

不知道父親有沒有用３Ｇ手機，有了這個，英雄的遠行不再令家人牽掛。自從地理大發現後，英雄走到哪， 大家都知道了。現在，只要用衛星，大家都知道英雄在哪，即使英雄不說。

我無法知道父親如何逃脫母親的控制，我覺得從小時候開始，他不斷冒險，母親只能打破很多東西，然後 修補起來，等待他回來。或者那幾天，母親去菜市場，殺價會比平常狠。我的職責就是，安靜地拿菜，並在菜

販稱讚時，露出羞澀的微笑。那幾天晚上的菜，會比平常豐盛，很多炸的，我覺得幾天下來，明顯變胖了，會 讓人懶得走出去。

萬一蓋宿舍的人，有天察覺設計圖被偷偷地改過，其實他們蓋了一個機器人，在蓋好的一霎那，機器人變 身，用噴射器而去，他們會怎麼想？會看著凹陷的空地無言嗎？還是馬上用衛星定位，然後用飛彈轟落。

127 林承樸 § 走

自從用手機跟親戚吃飯後，我發現自己越來越不愛回家，打開影像的次數變多。打電話回家的內容變成： 「我有事，所以不回來了。」

於是母親更常打給我，每次談話都快半小時，朋友起先認為我交到女朋友，後來才發現是母親。有時候她 不會說話，只是要我打開影像，看到她自己做事，多半在做一桌好菜，但整間房子只有她。

做好菜後，她會擺上四雙筷子，但我確定這時間，是不會有人回來的。接著她拿起一雙筷子，夾菜吃著。 如果這時候我掛斷手機，她會勃然大怒。她吃得不多，吃完後，會直直盯著螢幕。不得不回家時，那些菜就是 我的正餐。

還有她會拿著手機，帶著手機繞過家裡每個房間，我比較喜歡這樣，我們家不大，繞一圈很快就結束了。 這時候我是不說話的，也沒有關心，她偶爾會說一些話，以前爸爸跟我們怎樣怎樣……像是展現自己高超的記

憶力，在屋子裡她彷彿不會老，永遠停留在我跟妹妹出生的那幾年，進房間時她不會開燈，所有房間顯得陰暗， 好像是記憶，太多的記憶累積其上，使它黯淡。

聊天，她每天回家，上大學後，她參加籃球校隊，聽說她很會上籃，於是到家的時間 某次我跟妹妹用 MSN 越來越晚，「哥，你知道嗎？其實太陽不是從我們家出發的，那只是爸出門時開的燈。」我很早就知道了，我

還知道爸爸其實不是去冒險。小時候曾跟她討論怎麼抓住太陽，我跟她都知道太陽是圓的，於是她拿起塑膠球，

128 ◆ 現代小說 ◆

想要捏扁，卻沒辦法做到。現在我回憶起，也不知道當時她想捏扁塑膠球，帶著怎樣的心情。

我跟潔不久後分手，她發現自己更愛排球，還包括排球隊隊長。這件事在我們吃一家速食店時，她說的。 結帳時店員算錯錢，我本來想就這樣算了，但是潔還是跑過去理論。

某次回家發現，全家人都在用３Ｇ手機，大家都經歷過那兩件事，但直到母親提醒，我才發現屏風很早之 前就被回收了。父親變得越來越沉默，我驚覺，他從沒說自己到哪裡冒險，甚至連冒險兩字都沒說出口。不像

辛巴達，或者其他冒險者，我從沒聽過任何驚心動魄的故事。我沒看到父親身上有傷痕，反倒是母親，這幾年

下來，傷痕都是丟東西造成，並跟皺紋和平共處。我的房間、妹妹的房間變得好乾淨，倒是父母的臥室，變得 越來越小，堆放很多雜物。每次母親走進去，總是跌跌撞撞。 父親沒有這煩惱。

分手後，我跟潔偶爾聯絡，去參加約會的路上，她傳簡訊過來說會遲到一小時。我已經在路途中了，回去 顯得麻煩。我沒有大發脾氣，或者冷言冷語幾句。我知道，自己不是一個討價還價的高手，可能一輩子也學不會。

「我一直以為，你小時候出過國，不知道為甚麼你散發出一種疏離的感覺，跟我的朋友也是。我沒有出過國， 可能這樣猜是錯的，但是你或許適合去冒險，你太安靜了。所以我們就不要絆住彼此吧，對你來說，還有更重

129 林承樸 § 走

要的事吧。」分手時，潔這樣告訴我。

我想說，我無能為力。不清楚自己甚麼時候學會這個詞，感覺上跟「沒有辦法」很像，又好像更正式一點。 我無能為力，在我開始不問問題，這句話變成我的口頭禪，對不起，我無能為力，縱然知道很多事情，但我始 終無法解決，辦法是有的，但我能力不夠。

其實潔錯了，我們家只有母親坐過飛機，在員工旅行時，她飛去日本。父親從沒出過國，他的冒險，其實 微不足道，就算大家知道他冒險了，所能佔據的不過是地方版的小方框，被人家告了，只要和解就好。母親去

日本時，我已經在宿舍待上一段時間，反而開始打電話，打給妹妹，妹妹說父親請人油漆，現在發出很刺鼻的

味道。她還說家裡變得很新，父親趁時把很多舊東西都丟掉，其中還有像畫的東西，但因為用報紙包住，誰也 不知道是什麼。 我知道，妹妹，我知道那其實是照片。

突然覺得，我可能永遠回不了家，母親從日本回來時，她還找得到回家的路嗎？這是她第一次冒險，是真 正的冒險，一定帶回來很多故事，還有更多的無用物。在沒有她的屋子裡，有我父親跟妹妹，我父親獨自把家 裡整理好，妹妹旁觀，我無法想像家變新的樣子，我被拒絕了。

130

的涉入像是一隻隱形的手，把一朵像是紡錘的雲，拉出一條細線，我開始想那條線能夠多長。

不前處是運動場，我刻意停下腳步，想像運動場的樣子，前面的下坡路還很長，等看完運動場後，我再走 下去吧。不管怎樣，不管往上或往下，我是要離開這地方的，至於離開後呢？我不知道。

風也吹到我這裡來，帶走了什麼，思緒不管再沉重，被帶走就是被帶走了。我是不會拒絕他們離去的，對 於挽留、討價還價，或者多跑一步去抓住飛走的塑膠袋，這些事情對我來說，我還是個新手。

爸放下筷子說明天他要去外太空，妹妹說明天要去海底。我也不會意外了，遮陽棚的弧度呼應天上的雲朵，風

我走下樓梯，沒幾步，就坐在那裡。兩片前陡後緩的遮陽棚，像是一對翅膀。風比剛才大了一點，我覺得， 好像要起飛了。有這麼一刻，我發現自己好像了解家人，彷彿他們做任何事，我都不會意外。如果家人吃飯，

進入眼簾的是一個往下的樓梯，通往運動場。

◆ 現代小說 ◆

現代小說 第三名 政治三 林乃新

132 ◆ 現代小說 ◆

半夜 ２４：００ＰＭ

命運之輪 未作任何約定，卻再度重逢，這到底是怎樣的魔法呢？ ＊ 星期六

過了整整十五分鐘，你才意識到自己原來被困在摩天輪的頂端。

─── Plastic Tree‧Replay

確切來說其實不是在頂端，如果把視線拉遠一點，並把摩天輪看作一個巨大的鐘面，那麼你所在的那台陳 舊、掉漆的紅色觀覽車，其實是懸掛在十一點鐘、靠近十二點的方位。當然，如果拉遠的方向是另一邊，我們 所看見的就會是十二點出頭的位置，那台小小的紅色纜車正試圖往一點的方向邁進。

這些關於方向和位置的一切，你當然都無法得知。就某種層面來看，摩天輪就像是世界的縮影，理智上你 知道自己正在隨著地球緩緩運轉，但是如果世界暫停運轉了十五分鐘，恐怕你也無法感覺到。你大概會照常吃

飯走路看書至少兩個小時，一直到終於覺得事有蹊翹，然後發現天邊的夕陽已經凝結，平常總是短暫的黃昏倏 地變成了永遠。

133 林乃新 § 命運之輪

同理，你原先也只是靜默地獨自坐在車廂裡，隨著這巨大的輪子轉了一圈又一圈。等到意識到的時候，你 的視線早已朝著同一個方向整整十五分鐘。你一開始還覺得稀鬆平常，但是腦海中有兩條思緒忽然接了上。你 猛然站起來，貼著玻璃窗往下看，才確定自己確實被困住了。

你沒有戴錶的習慣，卻從下方傳來的廣播聲得知現在是夜間十二點，也就是遊樂園送走最後一批持星光票 入場的遊客的時間。你差點忘了，這樣一個孤寂與溫暖並存的地方也是會打烊的。你並沒有慌亂，只是平靜地 轉過身，打算撈出背包裡的手機。

轉身的瞬間，你忽然想起自己把背包寄放在下面的寄物處了，身上唯一帶著的，是裝了大約三千首歌曲的 隨身聽。

傍晚１８：００ＰＭ

在纜車內昏暗的燈光下，你冷靜地輕輕坐回椅子上，手指在音樂播放器的感應器上輕輕劃著圈，直到你找 到自己想聽的歌曲。你調整自己至二十分鐘前的姿態與神情，然後繼續凝視遠方高樓的漆黑剪影。 ＊ 星期六

134 ◆ 現代小說 ◆

下車的時候，你覺得自己嗅到了一絲混合了爆米花、焦糖蘋果與過去的氣味。

這是你發覺自己被困在摩天輪頂端的六個小時之前。你和你所屬的搖滾樂團為了拍攝音樂雜誌的封面，特 地在傍晚時分前來遊樂園。夕陽映照下車子駛上廣場，靜止的瞬間，車上所有人都隨著車身往前傾。你稍稍抬

的金色地磚上，發出一連串沉悶的聲響。 LOGO

起雙眼，望穿透明鐵灰的玻璃車窗，然後抓起側肩背包漫不經心往背上甩，踏出九人座的白色廂型車。你腳上 的暗紅色馬汀靴踩在一塊塊鑲了遊樂園落成三十週年紀念

然後，你定下腳步，仰起頭將視線投向更高一些的地方。

你望著摩天輪在淡藍色的天空背景中緩緩轉動，五十個陳舊的彩色車廂隨之盤旋，巨大且沉默一如塔羅牌 裡的命運之輪。 忽然某段褪色的記憶在你腦海深處悄悄騷動了起來，你一時卻無法釐清。

的菸味從右手邊竄上來，不用看你也知道那是團裡的貝斯手正杰。不過你還是稍稍偏了 萬寶路 MENTHOL 一下頭，看著染了一頭亞麻色頭髮的他，學你仰望著摩天輪。

你忽然覺得有些想笑，沒有惡意沒有理由，也並非真的很開心，純粹有種東西觸動了你的微笑神經。

所以你笑了。正杰將原本叼著的菸拿下來，回頭望著你，露出一如往常的冬陽式溫暖笑容作為回應。

135 林乃新 § 命運之輪

「好久沒來了呢。」正杰說。「上一次一起來遊樂園是什麼時候，你還記得嗎？」 你作勢想了想，但其實沒有很認真思索，聳肩。 「大概也有五六年了吧。」正杰偏著頭算了一下。 「好像是吧。」你附和。

黑色側肩背包滑下你的肩膀，你將它重新拉起來，同時無意間看見剛下車的阿源，在有些冷的傍晚卻穿著 短袖上衣，腳邊放著吉他，正與工作人員對話。他叼著的菸在微涼的空氣中拉出一縷縷純淨的白煙，迴旋而上， 一如爬在他手臂上的荊棘刺青，圓圓圈圈，環繞住某些你的肉眼從來就看不見的東西。

你的心裡激起了一陣漣漪般的細微不安，但是旋即平息了下來。然後你將視線移向另一邊，看到團裡年紀 最輕的鼓手 RYAN 從廂型車裡睡眼惺忪的爬出來，睡亂了的黑色瀏海蓋在額頭上，幾乎要遮住一半的俊俏臉孔。

其實也二十七、八歲了。在這個風起雲湧、越來越多年輕人玩樂團的時代，這種年紀絕 說最年輕， RYAN 對算不上年輕。而你自己早就已經是年過三十的中年男子。雖然在外表上和行為上很不像同齡的一般上班族男

人（因為你恰如其分的像全球各地的搖滾樂團主唱一樣成天抽菸喝酒熬夜，過著極不規律的生活），但是你不

得不承認，不管在舞台上多光鮮，自己的這副骨架這身皮肉還是正在漸漸衰老，總有一天會和普通上班族男人 一樣灰飛煙滅。 有些東西變了，不再像年輕的時候一樣了。你想。

「反倒是只有這裡沒什麼變呢。」正杰的聲音再度在耳邊響起，這話接的太巧妙，彷彿讀到了你的思緒一般。

136 ◆ 現代小說 ◆

「嗯。」你嚇了一跳，點頭附和。

你繼續邁開步伐，正杰卻忽然轉身跑回去拿差點忘在車上的貝斯了。獨自走向旋轉門的時候，你才忽然想 到一個剛剛沒有想到要問的問題。

半夜００：３５ＡＭ

『只有這裡沒變。那麼，你覺得到底有什麼東西改變了呢？』 ＊ 星期日

而現在，你有整個等待天亮的時間可以思考。

，上一次跟正杰和阿源一起到遊樂園，好像真的 所以你這才認真算了算，扣掉加入樂團不到兩年的 RYAN 是五年前的事了。三個三十幾歲的男人，平常是共組樂團的夥伴，到底是為了什麼才會一起跑來這種地方，其

實你也記不起來。你仔細想了想，三個無聊的男人一起排一個多小時的隊，只為了玩雲霄飛車，這大概是全世 界排行第一空虛的事情吧。

你傾身貼向纜車的玻璃窗，發現車身依然是亮著的。你忽然想到，摩天輪在城市裡的作用或許本來就不只

137 林乃新 § 命運之輪

是一項遊樂設施。即使夜間停止運轉，它仍然必須保持七彩亮麗的聳立姿態，因為這個城市還有成千上萬的人 會不經意地看向它。

你想到一個畫面，一對對約會的男女從飯店的房間、或是跨海大橋、或是摩天大樓的景觀台上望向你現在 所被困住的位置，贊揚著這座深夜的摩天輪是多麼美麗。 言外之意卻是，天啊這畫面多麼適合作為他們浪漫故事的背景。 你覺得有點哀傷。

傍晚１８：５３ＰＭ

因為你忽然被迫成為那些故事背景中的一小部分了，並且逃脫不了，只能靜靜回望著那些你看也看不清的 愛慾，在整個城市裡瀰漫成一股濃郁的頹廢煙霧。 ＊ 星期六

閃光燈的強光讓你從思緒裡甦醒過來。

你站在傍晚水泥灰的頂樓，摩天輪就在身後不遠處，死神般依舊沉默運轉。你忽然察覺自己已經心不在焉

138 ◆ 現代小說 ◆

地站著，任憑攝影師拍攝整整五分鐘了。你努力把注意力拉回現實工作，不去思索剛剛和正杰短暫的交談中所 隱約被帶出的，那些關於改變與否之類的問題。 「暫停一下。」音樂雜誌社的攝影師說。

你茫然地眨了眨眼，然後造型師上前，伸手替你撥了撥頭髮，理了理你身上的黑色外套，並且將垂掛在你 胸前的項鍊調整了一下位置。你點了點頭說聲謝謝，心裡又覺得自己好像牽線木偶。

天空正在昏暗。你可以很清楚地感受到傍晚天空的黯淡是進行式，天象與其他一切變化都如此明顯，容不 得人阻止或是拖延。 不知道為什麼，你覺得自己不斷嗅到一種熟悉的氣味。 童年的味道。

「頭再往左邊偏一點點。」攝影師說。「右手不必插在口袋，但是讓外套下擺稍微遮住它。……很好，下 巴再抬高一點點……非常好。」 快門聲舞動著。閃光燈刺著你的眼睛。

139 林乃新 § 命運之輪

你忽然聽見從不遠處的旋轉木馬那裡流洩出來的音樂聲，歡愉且天真爛漫的兒歌，伴隨空氣中那股熟悉的 冷冽氣味，蒸騰著你腦海深處默默騷動的記憶。 「拍攝完成，辛苦你了。」攝影大哥從攝影機後探出頭來對你點點頭。

你也茫然地點點頭表示謝意，將手插在外套的口袋裡轉過身，一轉頭就看見正杰那頭眼熟的亞麻色頭髮。

「阿源呢？」你聽見自己開口就問。 在樓下等著輪到他們拍照。」正杰的精明眼神望向你如此回答。下一秒造型師衝上前，趕鴨 「他跟 RYAN 子似的把他拉到攝影機前面，開始整理起他的髮型。

「嗯，那我先下去了。」你喃喃的說，原本以為正杰沒聽到，一抬頭卻看見他朝你點了點頭。

薄荷菸的你，忽然聽見正杰的聲音從身後傳來。「你和阿源是不是又吵架了？」 Salen

你轉過身，從口袋掏出菸盒。 「吶。」正在點燃

你有些訝異地轉頭看著他。

140 ◆ 現代小說 ◆

＊ 星期日 凌晨０２：３７ＡＭ 你覺得自己其實是在漆黑的夜空中飄浮著。

被摩天輪困住的感覺有點像在搭飛機。不管搭過了幾次飛機，你依然習慣在每一次起飛與降落的時候，從 窗口凝視下方的城市棋盤。你忽然發覺出於巧合，自己很常搭夜間航班，而一個城市最艷麗的時刻莫過於夜晚。

你俯瞰整個城市五光十色燦爛如繁星，不遠處一座大樓的巨大招牌電視幕閃爍著俗艷的螢光，下方快速道路的 車陣連串成一條漫長的光索。

停止運轉的摩天輪，就像是凝結在空中的一架飛機，從窗口外出去，整個世界都正在以兩倍速流動。

時間依循著相對論，當你靜止不動，照常運作的其他事物看起來總是比平常還要更快一些。 你一直覺得眼前自己的處境有點似曾相似，彷彿以前也曾經被困在半空中一樣。

的 Come in alone 。主唱的歌聲輕輕漂浮在嘈雜 耳邊播放著的音樂跳到你很喜歡的曲子， My Bloody Valentine 至極的吉他音海表面，鼓點像海豚般不斷躍出海洋又消逝。你再度望向遠方，心想不曉得從這裡看不看的到自 己家，或是樂團的團練室所在的大樓，或是其他屬於自己生活圈的地方。

141 林乃新 § 命運之輪

你忽然想起村上春樹筆下的女子，好像叫做妙妙吧。你不太確定。但那個好像叫做妙妙的女子，不是也曾 經被困在摩天輪裡嗎？她拿著望遠鏡四處張望，找到自己的房子，卻看見自己與厭惡的男性做愛的赤裸裸畫面； 如此讓她震驚的畫面，使她的一頭美麗長髮在一夜之間全都變成雪花白。

你喜歡自己現在的天然髮色，不曾染過，三十幾年來始終維持著東方人特有的緞質黑。所以你也理所當然 地花了一秒鐘慶幸從這裡看不到自己的生活圈。當然你身上也沒有什麼可能肇事的望遠鏡，說起來又有誰會沒 事帶著望遠鏡來工作？ 然後你忍不住感到一絲好奇。 如果看得見的話，遠方的自己現在正在跟哪些人做些什麼事情呢？ 你閉上雙眼，然後一對漠然地幾乎要將人給刺穿的憂傷眼眸浮現在你眼前。

晚間１９：２２ＰＭ

耳邊的瞪鞋音樂用綿密的吉他音牆包圍住你，那股柔軟的壓迫就像腦海中的畫面一樣讓你幾乎要窒息。 ＊ 星期六

142 ◆ 現代小說 ◆

你緊握著一顆以溫熱柔軟的牛奶糖衣甜膩地包裹住的鮮紅蘋果。

牛奶糖衣外頭圍繞著一圈圈巧克力網紋，灑上乳白色的杏仁碎片，看起來詭譎得像是能毫無差錯地毒死森 林裡的公主。它仔細地被包覆在透明的玻璃紙裡，用金色的絲帶束住袋口，並且貼上了遊樂園的三十週年紀念 貼紙。

你遠遠就看見阿源獨自一人坐在長椅上彈著木吉他。所以你走過去。在傍晚的冷風中覺得阿源孤獨的身影 看起來有點眼熟，後來想想忍不住覺得好笑，都認識十幾年了，哪還談得上什麼眼熟不眼熟？ 「要吃嗎？」你在阿源的右邊坐下，舉起手中的蘋果問。 你得到一陣短暫的搖頭作為回覆，而吉他的旋律照常進行。 他從來就不是會被你干擾演奏的那種人。

你低下頭看著那顆焦糖蘋果沉默無力地躺在你的手中。接著你放在口袋裡的手機響起。耳熟的旋律，讓人 慌亂的熟悉感竄出。然後，在你左側的吉他聲軋然停止。

你在手機鈴聲的旋律之中，不知所措地仍維持抓著一顆蘋果的姿態，有些笨拙地將視線移向放在阿源膝上 的原木色吉他，然後繼續往上移，阿源右手臂上的龍紋刺青從他的短袖上衣袖口爬出來，彷彿蔓延到吉他上。

你的視線又掠過阿源的頸、右耳的單邊銀色耳環，染成深咖啡色的鬢髮。最後你將視線投向那對總是冷冷淡淡

143 林乃新 § 命運之輪

的雙眼。

有整整三秒鐘你們就只是平靜的對望而已，你在阿源的視線中觀察到一絲絲複雜的情緒。

手機鈴聲嘎然停止，阿源低下頭又開始叮叮噹噹的彈起吉他，你則有點惘然地把視線移回手上的蘋果。剛 剛視線短暫的冷漠交會，讓你想起很久很久以前，樂團剛組成的時候，有一次你和阿源打了一架。 ＊

這個樂團是你和正杰一起組成的。

你喜愛彈吉他，但更喜歡聽正杰彈吉他。你常覺得對音樂人來說吉他才是靈魂之窗，因為從一個人彈奏出 的旋律就能分析出那個人的性情。正杰的旋律一如他本人，絲綢般的細緻溫暖，春雨般的水靈。二十多歲兩個

附設的團練室中走出來，正苦於找不到適 Live House

初次相遇，你是在第一次聽見正杰彈奏吉他的當下，就決定要和這個人一起組成樂團 年輕人在一間 Live House 的；如今十幾年過去，你覺得個性乖僻的自己確實是倚靠著正杰的包容才有辦法歌唱至今。 但是，阿源的出現卻讓正杰決定改彈貝斯。 你一直都記得大約十年前的那個夜晚，你和正杰剛從

144 ◆ 現代小說 ◆

合的貝斯手，然後你們聽見表演舞台區那裡有個正在演奏的搖滾樂團。台下的觀眾並不多，你轉頭瞄了舞台一

眼，腳步絲毫沒有慢下來。然而正杰卻被吸引似地慢慢移向舞台。滿腦子想著要找貝斯手的你有些不解，跟上

前去，看著歌聲並不怎樣的主唱、功力也普普通通的貝斯手，不懂為什麼正杰會被這樣的一個樂團吸引。 然後你聽見電吉他的聲音。一股複雜的感受在你的心裡炸開。

你凝視著台上那個挑染了一頭褐髮的青年，站在動作誇張的主唱右側，卻低調沉默地垂著頭、站的穩穩地 迅速刷著吉他弦，形成奇怪的對比。 而他所演奏的吉他柔美而細緻，帶著一種濃厚的寂寥感。

你記得當時的自己，彷彿被青年指間流洩出的音符給淹沒般，渾身僵直地呆立在原地，心中湧出一種酸澀 的液體，漸漸侵蝕了你身體裡的某一個部分。你死盯著他，台上的青年卻始終只是低著頭盯著自己的腳下看都 沒看過你一眼，彷彿吉他以外的一切事物全都不關他的事一樣。

後來你才知道這個青年叫做阿源，是還沒有加入任何固定樂團的支援型吉他手，比你大兩歲，南部人，天 蠍座Ｏ型。

你會有機會知道這後續的一切，是因為看了那場表演之後的隔天，正杰拉著阿源走進團練室，對一臉茫然 的你宣告，這個人是你們的新吉他手。 而且是正式的吉他手。

145 林乃新 § 命運之輪

那你呢？你萬般不解地問。 我要改彈貝斯。正杰微笑。你知道我本來就會彈貝斯的。

你將視線轉移到叫作阿源的青年身上，用不信任的表情交換一個冷漠的凝視。兩人制式化地握了手，然後 你轉過身去，覺得自己的心臟被撕扯開一道裂縫。 但事實證明，正杰的決定是對的。

阿源不只是吉他功力強，對樂團付出的努力也並不比你或正杰少。有時候你在深夜離開團練室，總是會習 慣性轉頭看一眼還在工作的阿源，然後才輕聲關上門。而正杰的貝斯彈的就像他的吉他一樣動人，只是變成了 更穩重的低音，叮叮咚咚地迴響在你的歌聲背後，如同一輪永遠不會消失的溫暖日光。

在阿源加入樂團後，一切都發展得越來越順利。你們的第一張ＥＰ順利地誕生，並且在地下樂團界獲得了

不錯的迴響。你們開始從小小的 Live House 往越來越知名的表演場地活動。正杰和你始終都是完美的搭檔，他 所創作的優美旋律配上你寫的歌詞，往往得到樂評人一致的好評。但你知道有某些事情不對勁，你一直都感覺 得到。

你覺得阿源這傢伙真是令人厭惡至極。

146 ◆ 現代小說 ◆

不曉得為什麼，每當你看到他用一種幾近自閉的沉默姿態彈奏著吉他，你就渾身不舒服。那是一種你說不 上來的反感，他的吉他旋律明明如此優美，但是讓你無力承受。 你發現自己總在對上他的雙眼的瞬間感到寒冷，胃部一陣緊縮。 所以事情就那樣發生了。

在阿源加入樂團快要滿一年的時候，有一回你坐在團練室裡調整著你的吉他弦，正杰走過來，遞給你一捲 帶。 demo 新曲嗎？你問。一向都是他作曲你作詞，你們兩個一直都合作無間。

帶放進錄音機裡，戴上耳機，按下播放鍵。 demo

是啊，聽聽看吧。正杰微笑著，一如往常。 你將

出乎你意料之外地，你聽見吉他的旋律由低點纏繞著盤旋而上，宛若一股黑暗中裊裊飄升的白煙，伴隨著 透明而雜亂的雨點，柔軟卻扭曲而暴虐。 你覺得自己聽見不祥的聲音。

你慌亂地抬頭搜尋著正杰的眼神，想從他那裡得到解釋。這種旋律一點都不像他的作品。至少不是以往你

147 林乃新 § 命運之輪

所習慣的作品。

但他早已經走出去了。而就在你抬頭的瞬間，阿源卻揹著電吉他走進你的視線。你用視線由下而上掃描過 他的瘦削身型，暴露在無袖黑色背心之外的，爬滿刺青的雙臂，深咖啡色的頭髮，冷漠的眼神。

那瞬間你理解了。這首歌是阿源作的曲，而正杰聽過與你們的樂團調性這麼不合的音樂，竟那樣認同地交 給你，還要你作詞。 那是壓垮你的最後一根稻草。

意識到的時候，你已經朝阿源撲了過去。你聽見他的背撞在門板上發生沉重的聲音，憤怒卻絲毫沒有削減， 依舊用力抓住他的衣領，第一次用你這一生從來沒有用過的全力去狠狠揍一個人。你覺得頭腦昏昏沉沉，彷彿 有成千上萬條糾結成一團的亂麻堵住你的思緒。彷彿再也停止不了自己。 當然，最後你還是疲憊地停下來了。

你虛弱地後退一步，看著他棕色的瀏海覆蓋住平常總是冰冷的雙眼。他用右手背拭去嘴角的血跡，穿著無 袖的上衣，即使天氣一點也不熱，他的身上依然滿滿的汗水。你難受的凝視著他，第一次發現他的靈魂裡其實 有某種程度的，你說不上來的堅硬。

148 ◆ 現代小說 ◆

然後他默默抬起頭。

你訝異的在那對深色瞳仁裡看見了一種複雜的情緒，那瞬間你覺得一陣頭暈。你忽然察覺自己身上和他一 樣汗濕，淺灰色的棉質上衣被浸成沉重的深灰。阿源定定地望著你，嘴角沾著鮮紅的血，在昏黃燈光下看起來 異常的蒼白卻駭人。

你慌亂地推開門衝了出去。頭也不回地奔跑，奔跑出灰色的建築物，奔跑在灰色的水泥城市街頭，奔跑在 某些情緒崩壞之前。

你不斷地想起重頭到尾沒有還手過的他，渾身汗濕地倚靠著門的畫面。而那對投向你的眼神中沒有一如往 常的、水色透明的冰冷。你看到的是一股濃郁的灰色、裡頭都是對你的純然失望。 ＊ 星期六 晚間１９：４８ＰＭ 遙遠的思緒拉回白色的長椅上。

你意識到遊樂園裡的人潮正在散去以及聚集。父母們抱著追趕跑跳了一整天所以疲憊不堪的孩子們往出口 的方向移動，而買夜間星光票的情侶才正要入場。 「好像換我了。」阿源站起身來說。「我說拍照。」

149 林乃新 § 命運之輪

你看著他背起吉他，大步走向拍攝地點的建築。 「吶。」你說。「結束之後，陪我去坐摩天輪吧。」 阿源離去的步伐猛然停下。

凌晨０３：０５ＡＭ

他在旋轉木馬的音樂環伺中緩緩地轉過身，你露出有一點點心虛的微笑，雙手捧著那顆黑白色的焦糖蘋果， 遞給他。 ＊ 星期日

在你的習慣裡，遊樂園等同於摩天輪加上焦糖蘋果。

就像很多人去電影院看電影一定要吃爆米花一樣，每次難得到遊樂園，你總是會買一顆焦糖蘋果，獨自坐 一圈摩天輪，並且用在空中緩緩旋轉的那二十分鐘吃完它。 你對遊樂園的記憶始於五歲那年。

童年一直都是影響你很深的一段時期，但有時候看著街上的幼童，連你自己都訝異，沒想到現在這樣的自

150 ◆ 現代小說 ◆

己也曾經五歲過。關於遊樂園的那段影像是一次近乎奇異的記憶，在昨天之前你不曾對人提起過，也鮮少去回 想，卻一直都把這段記憶收在最底層。

你在深夜的摩天輪裡，靠著車窗輕輕閉上眼睛，覺得疲憊不已，卻又像是受到某種力量驅動一般，清楚地 從大腦的記憶體中調出那段影像。

五歲那年的夏末，一座前所未見的大型遊樂園在靠近市中心的位置落成，消息之轟動，連隔壁縣的你們一 家人都受到震撼。

你依然記得那一天，空氣中瀰漫著一股悶濕的燥熱。年幼的你手中緊握著剛吃完的熱狗的竹籤，上頭和你 的嘴角都沾著鮮血一般的番茄醬汁。在記憶中，週遭的一切都褪成黯淡的顏色，你記得入口處有座紅白條紋相 間的帳篷，明明是嶄新的，回憶起來卻顯的陳舊不堪。

當時的你倏地轉頭看著一度光鮮亮麗的摩天輪，它就在你的身後，在旋轉木馬單純歡愉的旋律之中無聲轉 動。 然而，現在摩天輪靜止下來了。

在今天之前你根本沒想過這個巨大的摩天輪原來其實是會停止轉動的；或者應該說你其實知道，但是並沒 有去思考過這件事。

你倚靠著夜間冰冷的玻璃窗，忽然感受到一絲涼意。為了雜誌拍攝好看，你身上穿的衣服雖然造型繁複，

151 林乃新 § 命運之輪

但其實單薄得不怎麼保暖。你有點慶幸自己不是個真的很怕冷的人。 你又回想起記憶裡的摩天輪。 那是，你第一次知道什麼是死亡。 ＊ 星期六 晚間２１：０４ＰＭ

你和阿源一起走向摩天輪底下，在被暗紅色的寬繩給圍繞出來的路線中邁著步伐。

阿源走在你的前面，你一面走著一面盯著他的背影，覺得他包在黑色上衣裡的身體，看起來確實是有點太 沉重了點。雖然以再過個兩三年就要滿四十歲的男人而言真的太瘦了些，他的背影卻異常地沉重。

你抬頭看著天空，晚上九點多，整個城市還沒來的及靜謐下來，星星卻一一悄然冒出了頭。你不知道是誰 說的都市裡看不見星星，因為你一直都看的到，或許數量不多，但是確實能清楚看到。 而星空下的命運之輪，就在你的頭頂上漠然迴轉著、迴轉著。

152

了上來。你們花了兩秒的時間穩住身體才沒有跌成一團，然後一人選了一邊的長椅面對面坐下。

「我去寄放吉他。」阿源語氣平淡的說，逕自向前走去。你不知所措的快步跟了上去，然後跟阿源一樣把 自己的包包交給坐在管理處裡的那個臉上掛著溫和笑容、有一點禿頭的阿伯，並分別領取了一個號碼牌。

＊ 三天前

你在接近傍晚微涼的風中快步走進大樓，手中緊握著便利商店買的熱拿鐵。

下午１７：２６ＰＭ

於是你們一起緩緩地升空。

摩天輪繼續轉動。

纜車就像時光一樣無情地走過你們眼前，一點也看不出為你們稍微緩下腳步的念頭。你們緊張地加快腳步， 想趁它還沒上升的時候進入車廂內。你用小跑步的方式跳上鐵製的踏板，還沒在車廂中站穩，阿源也咚一聲跳

一台藍色的觀纜車緩緩滑進你們的視線，玻璃門打開之後一對夫妻和他們的小孩走了出來。你和阿源卻進 入了後面緊接著出現、有點陳舊的紅色那一台。

◆ 現代小說 ◆

153 林乃新 § 命運之輪

走進電梯之後你按下地下二樓的按鈕，然後靜靜凝視著數字面版從一樓開始向下跳動。幾秒之後電梯門叮 一聲打開，你走出電梯，踏上空氣有點潮濕的走廊。 推開團練室的門，你聽見猛烈的鼓聲。

微笑著，卻無法掩飾緊張。 RYAN

察覺到你的出現，坐在鼓座後方活力十足地向你打了個招呼。你一如平常地舉 RYAN 那個精神充沛的招呼對照之下，你看起來相對地慵懶。 RYAN

你微微皺起眉頭，自己卻毫不自覺。放下側肩背包和咖啡之後你環顧四周，發覺除了鼓手和你之外再也沒 有別人。 鼓聲忽然停了下來。 起右手稍微揮了一下，與 「正杰還沒來？」你問。 「團長說要去確認表演場地，會晚一點到。」

有著稚氣的笑容，並且 RYAN

居然沒告訴我。你有些不悅地想，一屁股在沙發上坐下，踢掉鞋子，盤起腿之後打開咖啡喝了一口。相處 還是常會像這樣有些緊張地看著你，你察覺到了，露出微笑表示沒事。 RYAN 又不確定地看了你 兩年了， RYAN 一眼，將鼓棒轉了兩圈後就繼續開始練習。 這孩子真的還很年輕。你暗自想著。 嚴格來說不管是什麼職業，二十七、八歲的人都不能稱作什麼「孩子」，但

154 ◆ 現代小說 ◆

總是活力十足地在你背後的鼓座裡敲敲打打。有時候比他年長七歲的你覺得他真的還只是個孩子，天真的、彷 彿正值美好青春的少年。 即使在比他更年輕的時候，你也不曾有過這麼純真的笑容，你想到。

忽然怯怯地出現在你的身邊，拿著鼓譜。你抬起眼，疑惑地望著他。 RYAN

你又啜了一口咖啡，溫熱的香味在你的齒間流竄。照理說在唱歌之前不應該喝甜的東西，但是你還是任性 地加了不少糖漿。

「抱歉。」他不太確定的攤開譜，指著其中一處說。「這裡，我總是打不順手，有點不太確定要營造的感 覺是什麼。可以指點我一下嗎？」

你的嘴唇仍抵著白色紙杯的邊緣，伸手抓住譜拉過來看。印在紙張最上頭的曲名讓你心頭一緊。

單純澄澈的大眼睛。 RYAN

做為新團員，兩年來你常看見他拉著正杰問東問西，試圖弄清楚團裡的一切。你知道他是很努力的， RYAN 你甚至覺得自己在某些方面上有些喜歡這個年輕小夥子，但是不曉得為什麼，有時候你就是會覺得煩躁。 你從沙發上抬起頭，直直望進

的笑容有點僵住，然後他點了點頭，彷彿能夠理解一切的樣子，默默坐回鼓座的後方。你忽然覺得 RYAN

「你打不出來的。」你平淡卻斷然的說。「這首歌想要表達的東西。」

155 林乃新 § 命運之輪

的心情，知道自己很殘忍。 RYAN

一陣強烈的心煩，猛然站起身，連背包都沒拿就推開團練室的門走了出去。 那一瞬間你猜想著 其實你並不是沒有考慮過別人的心情。

只是，考慮到了也不代表必須避免去觸動那一塊脆弱，你並不否認自己就是這樣一個殘忍的人。 你飛快地走向電梯，一邊從口袋裡掏出手機，然後被身後的某個聲音給嚇了一跳。 「幹嘛說那種話。」 你迅速轉頭，走廊鵝黃色的黯淡燈光下站著男人瘦削的身影。

阿源身上背著吉他，臉上掛著一如往常冷漠的神情。那一瞬間你覺得他前所未見的強勢，彷彿你是個做錯 事情被父親抓到的小孩。 或許你真的做錯事了。但你旋即用絲毫不內疚的眼神對上他冰冷的視線。

「 我 沒 有 說 錯， 你 明 明 也 很 清 楚。」 你 平 淡 的 說。「 那 首 歌， 他 花 了 多 久 的 時 間 才 抓 到 整 首 歌 的 基 調。 現在根本就打不出來。你知道的，當初正杰在寫那首歌的時候，我們四個都參與了討論… 」 RYAN .. 你特別加重語氣強調的字眼是，我們四個。 你。正杰。阿源。和你們的前任鼓手，共事了整整五年的鼓手。

156 ◆ 現代小說 ◆

在昏暗的燈光下你理直氣壯地看著阿源，卻意外地在他的臉上看見了一絲你從未看過的憤怒。

那個總是一臉憂傷，總是保持沉默，看起來鬱悶至極、十年來卻始終不曾對你動肝火的阿源，臉上第一次 寫著憤怒的表情。 你覺得好錯愕。

「你根本什麼都不懂。」阿源忽然咬著牙說。「他那個時候會走還不是因為你這種他媽該死的個性。」那 對怒氣騰騰的眼神讓你覺得自己快要被燒成灰燼。「就是因為你這種，什麼事都以自己為中心，佔有慾大到讓 人無法忍受的……」

你大聲的打斷他的話。「你才是什麼都不懂的人吧。這個樂團是我和正杰一起……」

你感覺到自己的領口被阿源倏地抓住，整個人被往牆上用力一推。你的背狠狠地撞擊到牆上，猛烈的撞擊 差點讓你的心臟跳出胸膛。你第一次發現比自己稍矮又比自己瘦一些的阿源原來力氣這麼大。

就像十年前那個時候的你們一樣，即使角色相反，但你們之間再一次什麼都不剩，只剩下暴戾和恨意。

「這也是我的樂團。」他冷冷地說。「少在那裡自以為是，別以為除了你之外沒有人在乎這裡。」 你們沉默地對望。你可以感覺到他呼在你臉上的氣息，帶著淡淡的七星菸味。

過了不知道多久，他輕輕鬆開你的領口，轉過身彎下腰撿起掉在地上的吉他，往背上一甩，大步走進團練

157 林乃新 § 命運之輪

室。 你聽見他向

打招呼的聲音。 RYAN

晚間２１：１１ＰＭ

然後你忍不住笑了，開懷地笑著。啊，原來是這樣啊。你無可遏止的想著，止不住笑意，接著頹然坐在電 梯口的你發覺自己的臉頰上有兩道乾涸的淚水。 ＊ 星期六

你和阿源一起沉默地凝望著窗外的夜景，已經過了快要五分鐘了。

其實他有一張非常好看的側臉，你並不是第一次這麼覺得。雖然阿源的眼神看起來總是有點憂鬱；他的唇 部線條讓他只要一認真做某件事，看起來就像是在嘟嘴。他的皮膚也因為歲月和長期抽菸而有點粗糙。

但是這些元素組合起來卻是一張很好看的臉，你記得十年前的他甚至比現在更俊俏，但那時候的你從未在 乎過。

他發覺你在注視他，便不再緊盯著窗外的景色，毫不躲避地迎上你的眼神，一句話也沒說，但十年來的默 契讓你清楚知道他在問：「幹嘛？」

158 ◆ 現代小說 ◆

你斟酌著詞彙。

「是他打來的。」你盡量平靜的說。「下午在旋轉木馬前面的時候，是他打給我的。退團之後，他還是一 直跟我保持聯絡。」

阿源的嘴角一陣好笑似的抽動。「我知道。」他理所當然的說。「你幫每個人都設定過不同鈴聲，那是他 的鈴聲。」

不愧是天蠍座，他居然會注意這個。你忽然不知道該接什麼，猶豫了幾秒，只得「喔」一聲，繼續轉頭凝 視窗外。 摩天輪沉默的旋轉著，帶著你們一直旋轉。

你曾經計算過，這裡的摩天輪，轉完一圈大約需要二十分鐘的時間。長大之後你才發現這個時間十分短暫， 但是對年幼的你而言，二十分鐘就像是一輩子一樣長。

阿源從口袋中拿出香菸，忽然想到這裡是密閉空間似的，躊躇了一下又把菸盒放回口袋。你出神地順著他

的手勢，看著他手臂上的刺青。從認識阿源以來他身上的刺青就已經存在了，你常在 Live 表演過後偷偷看著他 脫下汗水淋漓的上衣，怵目驚心的青黑色圖騰滿布他的雙臂，兵分兩路蔓延到他的裸背上。你不曾問過那些龍 紋、蜘蛛、荊棘刺青的來歷，他也不曾主動提起。

159 林乃新 § 命運之輪

你抬頭，發現他的側臉上，表情冷冷的，在這黑夜裡卻讓你覺得異常的安心。

「我說，命運真的是很奇妙的一件事情。」毫無預警地，你忽然聽見自己開口。「你越是假裝不在乎，越 是冷漠的去對待一個人，好像反而更會和他有緊密的聯繫。」 阿源的臉上露出一絲絲遲疑的表情，但沒有看你。

也都是。如果你們真的是 「說不定和正杰跟你相遇只是遲早的事情。」你又說。「當然，和他、和 RYAN 我生命中不可或缺的角色的話，即使錯過這次，也還會有下一次相遇的機會吧？你說有嗎？」 他沒有說話，只是安靜地盯著遠方燈火燦爛的大樓，手中握著你給他的焦糖蘋果。

「吶，告訴你一個關於摩天輪的祕密。」你忽然又開口，連自己都有點嚇到。「我小時候，遇過一件很奇 怪的事情。」

阿源的眼神倏地飄向你，一秒後又投向窗外，你看在眼裡，卻依然自顧自的說下去。

「小時候，我五歲的時候，是這個遊樂園開幕的那年。」你說著。「我吵著爸媽帶我和哥哥來這裡玩。你 一定不知道我有個大我四歲的哥哥吧。不過這很正常，因為他已經不在人間了。

「我們在這裡玩了一整天，坐了兒童雲霄飛車、玩了鬼屋、吃了很多好吃的東西、也坐了旋轉木馬。

「但是，我們一直沒有玩到摩天輪，開幕的時候我們聽說這是亞洲最大的摩天輪，大概是因為這樣，排隊 的隊伍總是太長了；每次我們想去排隊，看到長長的人龍就只好打退堂鼓。

160 ◆ 現代小說 ◆

「回家的時候，爸爸牽著哥哥的手走在後面，媽媽牽著我的手走在前面，我們四個人一起走向遊樂園的出 口。我記得那時候我剛吃完熱狗，手上還握著沾了番茄醬的竹籤。我們從出口處的旋轉門離開的時候，我覺得

有點睏，卻還一直掛念著沒坐到的摩天輪。那時候我覺得摩天輪頂端一定是全世界最高的地方，說不定還可以

看到天使呢。我當時真的是這麼想的。然後我的睡意全消了，忽然好想坐一次摩天輪，不知道為什麼我在清醒 的那一刻馬上就轉過身往遊樂園跑，而那時候我們正在過馬路，準備去對面的停車場。

「你應該猜到了吧。一台砂石車正好朝我的方向衝過來，司機為了不要撞到我，他的本能反應是轉動方向 盤，但是站在我後面的爸爸和哥哥也就因此被那台車撞到了。

「那時候我當場昏過去，所以沒有真的看到發生了什麼事情。爸爸還好，只是多處骨折和輕微腦震盪，住 了一個月的院。但是我哥被捲到砂石車的輪子底下，當場就死了。」

你頓了一下。阿源凝視著你，臉上的冷漠表情有一點點軟化。但也就僅只於此。他不擅長露出憐憫的表情， 你很清楚。

「不過，我在昏睡期間作了一個很真實的夢。我夢見自己一個人回到遊樂園裡，明明應該是黃昏的遊樂園 卻連一個人都沒有。天空是淡淡的水藍色，溫度也一點都不像那個季節，當時應該是夏天，氣溫卻像冬天一樣

冷。最奇怪的是，明明是才剛開幕的遊樂園，所有看的見的東西卻都像是放了很久很久一樣，旋轉木馬掉了漆，

馬戲團帳棚安靜得詭異，還帶了點泛黃的汙漬。然後，天空開始飄雨，我非常害怕，感覺被全世界拋棄了。那

個時候我還小，完全不曉得該怎麼辦。所以我蹲在旋轉木馬前面開始放聲大哭。然後，我在雨中遇見了天使。」

161 林乃新 § 命運之輪

你看見阿源挑眉。

「當然啦，那只是個夢，但是在夢裡我真的遇見了天使。我哭了好一陣子之後感覺到有人拍拍我的頭，然 後它就出現了。我記不清它的長相，只記得它全身穿著黑色的衣服，撐著黑色的傘無聲地出現在我身邊替我擋

雨。奇妙的是，雖然我什麼也沒說，但它完全知道我發生了什麼事情，告訴我別慌張，這只是場夢境，很快就

會醒來。然後它遞給我一顆奇妙的果實，看起來很漂亮的一種甜滋滋的果實。一直到念高中，我才知道那種東

西就是焦糖蘋果。黑色的天使甚至知道我想坐摩天輪的這個願望，帶著我去坐了。我吃著焦糖蘋果，一邊貼著

玻璃窗看著整個城市，覺得自己像是飛了起來。我們坐了一圈又一圈，一直到我靠著天使睡著為止。你知道嗎， 天使跟人類一樣是有體溫的。

「醒來之後，我知道的第一件有意義的事情就是哥哥過世了。如果可以，我真想永遠活在那個夢境裡不要 醒來。」 這是你第一次把這段記憶告訴別人。 ＊ 星期日 凌晨０３：２４ＡＭ

162 ◆ 現代小說 ◆

終於，你開始想睡了。

即使凌晨的空氣冰冷，你又被惡作劇般高掛在摩天輪的頂端，仍敵不過生理上關於睡眠的需求。

半夢半醒間你想到幾個小時前的自己，毫無理由地向阿源傾吐了三十年來不曾向任何外人傾吐過的童年記 憶。

阿源只是沉默地聽你說完，然後沉默地繼續凝視著窗外。摩天輪抵達地面，他跳出車廂，轉頭用詢問的眼 光看著你。你搖搖頭，表示自己還想坐下去。

他從口袋裡掏出菸盒，抽出一根，點燃，然後用一種不大不小、恰好能讓你聽見的平靜聲音開口。「高中 的時候啊，」他沒看你，逕自轉過身邁開步伐。「我混過幫派。有一次砍傷一個檳榔攤老闆，被退學之後我開

始一邊打工一邊學吉他，我只剩下吉他，所以每天瘋狂的練。啊，這些就是在幫派裡的時候弄的。」

你愣了兩秒才知道他說的是他的刺青，但你沒來的及多說什麼，車廂已經以一種不容商量的速度將你第二 次載往天際，阿源瘦削的身影以一種奇妙的方式從你的視線中消失。

和他。如果當初你和正杰決定那天 有時候你會想，自己為什麼會遇上阿源。又為什麼會遇上正杰、 RYAN

163 林乃新 § 命運之輪

不去 Live House 的團練室，或甚至只要決定待久一點點、不要那麼早從團練室出來，你們就不會看見阿源在台 上的演出，也就不會相遇。 如果所有人的人生都倒轉，你真的還能遇見與你組樂團的這些人嗎？

的 Radiohead

。 Fake Plastic Trees

你想起上週吵架的時候阿源所說的，是你的固執和自我中心，才讓合作了五年的夥伴選擇離開。其實你也 很想珍惜人生裡的一切，但很多事情你越試圖去掌握，流失的只會越快。 歌聲在你的耳際環繞著， 恍恍惚惚之中你安穩地睡著了。 ＊ 十年前 在公車站牌下，雨水不斷灌進你的領口。

你的一頭柔軟黑髮早就已經全濕了，然而你只是緊緊抱著自己的吉他，深怕重要的樂器會受潮。 晚間十一點。你等著末班公車，獨自在雨中微微發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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尖有點冰冷，你忍不住顫抖了一下。接著他放了一首歌，你抬頭看著他，忽然覺得這畫面有點說不出來的有趣。

忽然你聽見腳步聲，你抬頭向右手邊看，染了一頭褐髮、撐著一把黑傘的阿源出現在你的身邊。你們沉默 地對望，顯然不約而同想起了前幾天你在團練室單方面揍了他的事情。這是在那之後你們第一次面對彼此。

給包圍。 三天後，你走進團練室，交給正杰一捲

帶和一份稿子。 demo

你忙著替你的吉他調音，假裝沒看到正杰一邊看著你的手寫歌詞，一邊用耳機聽那捲阿源的 上浮現的那份笑意。 ＊

帶時，臉 demo

，你早就聽爛了的 Radiohead 的歌曲。你聽著主唱在你耳際唱著，「進入天堂時我希 Anyone can play guitar 望我能組個搖滾樂團，任何人都能彈吉他，並且不再微不足道」。吉他柔軟地，在雨聲四起的城市街道上將你

你偷偷抬頭，忽然發現他正在冷漠地望著你。然後他把傘塞進你手中讓你撐著，一言不發地從他的背包裡 發出他的音樂播放器，將一邊的耳機塞進他的耳朵，然後撩起你的側髮，把另一邊輕輕放進你的耳中。他的指

到底為什麼可以一臉冷酷地做出這麼溫柔的事情呢？這傢伙果真是個難懂的人。你發現自己有點不解，有 點內疚，卻又有點異常的釋然。

你們尷尬地互望，然後阿源往你身邊多跨了兩步，一言不發地在你身邊替你撐起了傘。

◆ 現代小說 ◆

165 林乃新 § 命運之輪

星期日 早晨０７：１６ＡＭ 你被機械嗡嗡的鳴響聲喚醒。 睜開眼睛，你發現自己正以一種極為緩慢的方式墜落。

你慌亂地坐起身子，一時之間還搞不清楚發生了什麼事，紊亂的思緒在你的腦海中打了結。你揉揉眼睛， 這才看見窗外天色微亮，而你所乘坐的觀纜車正用你熟悉的速度，緩緩降落到地面。 已經是早晨了啊。

你抹抹臉，在早晨的冷空氣中打了個哆嗦，然後隨著觀纜車一起滑向地面。你用力敲敲玻璃門，管理處那 個一臉驚訝的和善阿伯先是不可置信地打量了你一下，然後才想起來要衝過來替你開門。 你踉蹌地跳出車廂，在鐵製的踏板上踩出咚的一聲。

「少年仔。」阿伯用誇張卻關心的台灣國語問。「你該不會是在上面關了一整晚吧？」

從他的語氣你猜他誤以為你還是個二十幾歲的大男孩，由於你的外表和實際年齡不太符合，所以這不是第 一次發生類似的事情了，你不想多解釋什麼，只好無奈地點點頭。

166 ◆ 現代小說 ◆

「啊是不會打電話求救喔。」阿伯不解的追問。 「我的東西全都寄放在管理處了。」你解釋。「我的手機不在身上。」 這個答案彷彿讓阿伯稍微能體諒了點。「不早說，我去幫你拿，號碼牌給我。」

你把號碼牌遞給他。他轉身進去，十秒後提著你的包包出來。你接過自己的背包，聽著他一邊碎碎念。

「就說你們年輕人做事隨隨便便，遊樂園什麼時候打烊為什麼不好好注意呢？但是也苦了你在上面待了一 整晚吧，很冷吧？像剛剛就有個小夥子也一大早就跑來這裡說什麼他昨天把重要的樂器忘在這裡，說到你們這 一代，實在是……」

「重要的樂器？」你只聽見關鍵字。「是不是一個染了褐色頭髮，手上有刺青的男人來這裡找吉他？」 阿伯奇怪地看了你一眼。「是啊，剛走不久。你哪欸知？」

你惘然地放空了三秒，然後想起自己身在何處。你稍微點個頭向管理處的阿伯致謝，怔怔地踏上清晨遊樂 園的道路。 這樣啊。阿源今早也來過這裡啊。

你抬起頭，微長的後髮隱隱約約刺著你的頸部。你用一種小小跳躍的方式踩著步伐，沉重的靴子在地面上 踏出異常輕快的節奏。

167 林乃新 § 命運之輪

你嗅著早晨七點的冰冷空氣，空無一人的遊樂園看起來沉默而詭譎。 這場景好眼熟。 忽然一股強烈卻奇妙的預感在你的心頭成型。

然後，像是早就可以預想到、又叫人不敢置信一般，從天空中降下了綿綿細雨。雨水綿密地像絲，像溫柔 的懷抱，像十年前你第一次聽見阿源在舞台上彈奏的吉他。 那一瞬間，那段記憶終於全部清楚的湧現，你恍然大悟地開始向前奔跑。

奔跑在雨中的石磚路面上你感覺自己的腳趾有些疼痛，但你絲毫沒有稍作歇緩的打算。你迅速跑過第二次 看見的雲霄飛車，破舊泛黃的馬戲團帳棚。你跑著，跑著，裹在衣服裡的身體出了汗。 最後你停下腳步。

一如你所預測的，你微笑著，看著總是一臉冷酷的阿源背著吉他、撐著黑傘，在陳舊的旋轉木馬前方安靜 地蹲下，神色溫柔地輕輕拍著一個正嚎啕大哭的小男孩的頭。 小男孩抬起頭，臉上掛滿了淚珠，右臉有一道還在淌血的淺淺傷口。

168 ◆ 現代小說 ◆

在靜謐的遊樂園裡，你不自覺地觸摸著自己的臉頰上，那個曾經因為車禍受過傷的位置。你在雨中獨自一 人開心地笑著，凝視著阿源將你昨天給他的那顆美麗的黑白焦糖蘋果遞給男孩。 在你身後的巨大摩天輪，無聲無息地倒轉了起來。 ＊ 啊，又是相同的景象，正好是回家時的早晨喔。 被紅色、藍色、謊言，染上色彩的天空。 回家，首班公車，陽光照耀，窗戶，閃耀的世界開始轉動了。

─── Plastic Tree‧Replay

現代小說 第三名 廣告碩二 劉昀欣

170 ◆ 現代小說 ◆

貓頭鷹 總見到微光從窗簾的縫隙中滲出後，才爬上床埋進被枕內開始睡眠。 因為我是一個不敢在夜晚睡覺的傢伙。

因為害怕一種被包圍的感覺，所以在被包圍的時候要清醒著，如此才能抵抗他們未知的侵略或阻止那種幻 象對於幻象的折騰。那些黑影有時包圍著我如高速旋轉之萬花筒，並且有時用海棲生物般的觸鬚那樣觸碰我。

那晚，甫進房門就踩到了誰的衣擺，我抬起頭來，對上那個以奇怪折姿（祂實在太過高大以致身體像卡通 似地壓擠於天花板上）站在我房門右側的白臉神卒。那外掉的長舌甩動著，差點貼住我的額頭。我仰視著那青

白長帽上的「一見大喜」字樣，眼角的餘光瞥見蹲在房門左側那人的深陷眼眶及暴突眼球，及那浮黑浮紫的面 色。

久病的乩童父親死去了。我順理成章繼承下來了那一批如戲班道具箱般的牛鬼蛇神。

「其實你應該去住北歐那種有永夜永晝的地方吧？」室友宇佐美對於這個爛玩笑總是樂此不疲。「或者是 就別回來了，租金留下就好。」宇佐美拍拍我：「讓我用所有房間吧。」

我不是沒有這麼想過，我跟著系所同學去夜唱，可當我一開始恍惚，就會聽到四面八方的牆裡發出了像是 牲畜被烹殺時的叫聲在催促著我。眼神迷濛間無數隻青白的手臂由牆裡伸出、撫摸著我；它們在呼喚著我。不

能說話，我想。儘管努力地一聲不吭，但回到家時卻已經讓自己筋疲力竭了。那日我澡也沒洗，疲憊地沉在床 中：「媽勒，胸口有夠悶。」

171 劉昀欣 § 貓頭鷹

「因為我站在上面嘛。」

我睜大眼睛，一個紙白女人蹬著腳尖蹲在我的胸口上看著我。我叫了一聲，女人竄入床板。另一夜，我鎮 夜坐在床頭直瞪著擁擠地站在我書桌旁的幾個黑衣人，他們面無表情地抬著一個圓罐型的桶棺動也不動地僵立

在那兒；（據說台北監獄外牆上的那道小拱門，就是法警們把絞刑後的抗日份子運出的地方；他們將那些活著 時桀驁不屈的傢伙拗肢折臂地塞入木桶，用牛車拖出。）

還有一次，我用棉被整晚蒙著頭假裝沒聽到一群群叫著「空襲了！空襲了！」的黑影在我的牆間竄出竄沒，我

在被裡聽到了多燒脆事物踩踏過的聲音。後來他們終於停止喊叫，而一個燒灼得焦黑的臉孔湊在我的臉前剝開 我的眼皮叫著：「空襲了快起來！」漆黑的口腔直探咽喉，連舌頭都不見蹤影。

日復一日地，它們開始執意要讓我由「旁觀者」的身份轉化為「參與者」，一點一滴地進入它們的世界。（「 悠呴，一起做千人針吧？」那一身破舊嫁衣的女人匍匐高速由天花板上爬行接近我，縫起我的唇瓣）

於是我養了一隻鬥牛犬詹姆斯來陪我看電視，及陪我熬過漫漫長夜。（狗眼跟我看到的是一樣的吧？我不 想要單獨受到驚嚇；並且它是最善良的一種生物，如韋勒貝克所言：異於我們，它們就是一種生來予愛的生物）

剛開始詹姆斯還會跟其他的狗一樣吹吹狗螺，後來似乎就對它們習以為常了，要跳上我的床時還會繞過什麼殘 肢斷臂。

詹姆斯之前，是個女人陪我度夜的。她長我二十三歲吧，但我也不知道她實際對我謊報了多少（我看著她 的頸紋及斑點有時這樣想著），我對她的印象到後來只剩桌上那藤壺似長在桌上的整面瓶瓶罐罐；或是我鎮夜 坐在她身邊，而她翻來覆去對我述說無數她對生命的不滿。

172 ◆ 現代小說 ◆

我一語不發地默默看著幾具嬰屍纏繞在她身上，紫黑色的臍帶像魔法藤一樣往四面八方蠕蠕伸展。她時而對我

但卻會讓她勃然大怒。 ──

冷嘲熱諷、時而對我神色輕蔑（從性技巧、烹飪技巧到我現在只是個大學生她似乎都懷抱著滿坑滿谷的不滿）， 但她也無法就乾脆將我捨棄。我總是安靜地聽著，偶爾夾雜幾句評論

老師說著而 感覺上我們小時候都被教導著要學會沉默、要善體它人，不要多做辯解（吃虧就是佔便宜 ── 你背誦著），但最後卻因為你過於寡言而責備你自命不凡。你以為你看清了周遭，想試圖說出折像後面的景觀

時，他們卻不耐而憤憤地手一擺詛咒你的傲慢。試著叫喊著，像神話裡那個被詛咒的女尤物。（「唷妳可以預

知未來，但是沒有人會相信妳說的話。」阿波羅說。）（「但你可知道，你其實多傲慢？」女人不只一次這樣 對我咆哮）

頭陷在破絮亂飄的爛枕頭裡，在像廉價乾冰的煙霧中，父親的身影冒了出來。「如果有人說破了，那我們 該如何將暴力神格化？」他用沒有眼白的眼睛瞠視著我：「而那些都市傳說，需要沒落的琵琶法師或者橋頭說 書人去抄寫、傳唱。」搞什麼假清高啊，我看著死鬼這麼想著。

我右手仍環著咒殺師般叨念著少年之事的女人（某財團的繼承人傾倒於她裘莉般的性感及娜塔莉波曼式的 氣質而頻頻去她的工作室找她並且希望她能夠以情婦的身份跟他相守一生一世但那賤人竟然薄情寡義今日對我

的無聲無息倒是不聞不問）；許久後我對著詹姆斯講述這段話時仍不能夠明白父親話中的意義。

但多半他們會被當成異端，消失在城牆間的縫隙裡，小心地 —

詹姆斯嚼著起士條（以一隻一歲多的狗而言，它實在是個壯丁），慢條斯理地開口：「你我都生活在兩座 城中，我們這樣的緘默者只要知道：雖然大家共同在世界中建立一個虛構的城，但你我心中還會有一座只有你 我知道密道的老城。殉教者掘出它們，振臂疾呼

173 劉昀欣 § 貓頭鷹

填上水泥。」我張口結舌地望著它下垂的皺皮：「但是他們的名字會在人類的地下結社裡流傳呦。」詹姆斯停 止進食（狗會笑嗎？我沒心情去多想）。

那一次，我勸女人就把她最引以為豪的豐滿胸部給捨了吧，活著總是好個幾百萬，但她砸爛了我所有的東

西後揚長而去。宇佐美與我一起收拾滿目瘡痍的房間時，我不禁感慨：「幹 ── 到頭來在我身邊蹓躂的還是只 有你這傢伙。」他笑了笑：「是啊，會一直都在你身邊的哪。」他看著我，眼睛像是水母湖。

無聲無息過去的半年後我輾轉得知，這女人後來乳癌惡化去世，她丈夫則在那之後跟他的爆乳秘書訂婚了。 我沒去參加她的告別式，就像我學生時代總是不參加畢業典禮一樣，因為我討厭改變、逃避分離。但人無時無 刻都在改變，只是有時做個儀式你更能深刻地意識到：誒，有什麼就要這樣離去了。

我的女王在迂尊降貴陪伴著我似地。） —

僅管我為她的病故感到失落，但心中卻也有個小城也因從她的精神暴力中解放而舉城歡騰。（「你沒我不 行的吧？」她用力掐捏著我的大腿直到青紫：「所以你要繼續聽我的安眠曲。」她多麼喜歡在我身上留下什麼， 好像這樣才能時時提醒我，是她

某天晚上我跟詹姆斯陷在沙發裡看著某國內戰的新聞，宇佐美走過來拉拉詹姆斯的臉皮，在我旁邊坐了下 來：「打過仗的老人都從社會中消失了。」他一派輕鬆地對我說：「但是我曾祖父以前就是駐東北的。」

「你他媽別跟我是七三一啊，我會認真地排擠你。」我邊看著地對空飛彈發射邊開了罐啤酒。

他笑了笑：「我們在奈良的老家，曾祖父的房間裡有某個人的整副消化器官呢。」他接過啤酒：「還有某 個手爪樣子的指鎮。像是一個乾枯的手掌。所以小時候我特別怕進去他房間。怪里怪氣的老頭。」

「人長到一定年紀都會怪的啊，我知道了其實我身邊這些妖怪應該去纏你曾祖父的嘿嘿嘿你說對吧。」

174 ◆ 現代小說 ◆

「啊不過，他也是個晚上沒辦法睡覺的人。他的房間在洗手間的長廊前，我半夜上廁所時總是會經過他的 房間。我輕輕地踩過木板地時有時會聽到他的喃喃自語。有次我很低級地戳破了紙門偷看，看到他對著那罐消

化器官唱著童謠，像這樣『……再見，再見，長椰子樹的小島，搭乘搖晃的船舶回國門；啊，爸爸，請平安回來，

今晚也跟媽媽一起在祈禱……』。」我聳聳肩，皺眉看著他荒腔走板地哼歌。「偶爾他會跟一些無形的人們對話， 叫著石川呀、菊池什麼的；不過我們在他晚年時幾乎沒看過他過去的朋友。」 「我沒有想幫他辯護的意思，不過那似乎是一個他中國朋友的手掌。」

的片子。」 Snuff Film

我想我可能承受不起他的盛情。所以你想說你曾祖父是個被罪惡感折磨的性 「幹真是歷久彌堅的友誼 ...... 情中人，在他死前一直受良心的折磨而不安；你想這麼說嗎？漂白一下？」我反唇相譏。 過了好一陣子，宇佐美說：「事實上，他過世後我在他那兒發現了一捲很像 「而且這個膠卷在往後也一直留在我身邊。」

經常地我會遇到一些告訴我他們嗜食血腥殘酷影像或事件之人；我曾經被個喜好此箇中之道的學弟抓住、 強迫推銷了幾卷暴力摔角特輯：一個戴著「鬥神」腰帶的壯漢拿著兩條燈管在另一個穿著小紅內褲的魁梧男子

都沒有嗎。」 level

頭上砸個粉碎，鮮血濺上鏡頭；另一部則是一個胖子把一個壯碩黑人推倒在滿佈鐵釘的擂台上，大腿上於是扎

滿了一個個胖胖圓頭的銀色鐵釘。學弟不可置信地說：「這是暴力美學呀，你難道連這種

如果自傲可以發電，一定有很多人憑藉己身之力就能夠成為一座發電廠，核能就沒有存在的必要了。

175 劉昀欣 § 貓頭鷹

「你知道我不太愛性虐待或者獵奇之類的片子，但我對曾祖父的片子一時好奇，便去盧某個電影狂學長借 我那種老式放映機。」突然間他好像想起什麼似地跟我提起了前些日子的ＡＶ女優水地獄事件：「那個為了滿

足我們獵奇式視姦快感而被搞到內臟破裂及倒插在水裡性交到翻白眼的女人，」宇佐美一臉平淡：「是我國小

時暗戀的女孩呢。坐在我旁邊，她那時候才這麼高（他約略地比劃著），鉛筆盒裡的橡皮擦都是有香味的那種； 她皮膚很白，連講話都是細細軟軟的。」

後來宇佐美將話題帶回那卷片子。他說那是三個軍官跟一個穿著大襟短衫的瘦女人的性交與虐殺紀錄片。 畫面黑嗒嗒地轉著，那女人一臉茫然地裸體著，嘴上唸著些什麼。接著他們以屠宰牛隻的方式肢解她。「幹你 娘！這是真人版的《血肉之華》嗎？學弟你甲重鹹誒」他的學長失色。

後來幾次宇佐美發現那個片子每次拿出來看時內容都變得都不大一樣（但我也不明白為什麼他會想一看再 看）。竭盡人體極限的性交方式，使用每個可使用的器官以發揮最大意淫的價值。把身體打開、掏拿，將畫面

。」她對著鏡頭：「小故。」對著宇 Ko Chan

對於體內的影像推到極限、以發現什麼才是極限，無彩的視角進到難以致信的皮肉底下。在一次他們在她臉上 注射一種讓她面目腫脹的液體時，宇佐美看清了她在說些什麼：「 佐美說。 宇佐美癱坐在地上。 原來那是一整個群體、一個巨大暴力形態的集合體。

那是從古至今所有人趨之若鶩而欲視姦的豔麗顏色。比蜷川實花或者荒木經惟更妖冶、比摩訶婆羅達更巨 大、比十八泥犁經更匪夷所思、比所有前後時間亂倫交媾所生產出的三頭六臂畸形兒更變質的鏡象。 影像蘊含內傷，因為在某種程度上，影像帶著感官色情的成份。

176 ◆ 現代小說 ◆

跑到我家來。 Tak

），頁 2004

79

摩拳擦掌地在竹劍上綑著鐵絲：「鐵絲長一點！就用 Tak

旁觀他人之痛苦 ,Susan Sontag, （臺北：麥田， — 我心不在焉地聽著宇佐美說話。他的五官抽觸抖動著，這感覺似而相識。 週末下午， 「我跟阿泰要跟著去遊行，一起去嗎？」我看著 這去戳瞎拒馬對面那些王八蛋的眼睛！」

挑了挑眉，似乎欲言又止。我笑著對他說： 我搖了搖頭：「我答應宇佐美等等要跟他一起看捲紀錄片。」 Tak 「宇佐美找了一個下午，我看他要找到半夜了。」 一臉疑惑地問我。 「你媽那邊姓宇佐美不是？」 Tak 「而且宇佐美故已經死了。」他小心翼翼地說。 （是因為你保持沉默的過錯唷。） 「可是他在那邊啊，你看他找到片子了。」 宇佐美一臉淡漠地站在他的房間門口，長廊的陰影之中。 （可是那時我年紀那麼小。） （是誰教會你沉默？） （從什麼時候開始你學會沉默？）

「幹恁祖媽咧，打錯人了啦。」「不是他趴走你欸七仔？」他們呼嘯而過後我從暗巷中衝出來看著腦殼變 形的表哥。有些人圍觀，有些人幫我打１１９，有些人墊著腳尖看、離開。表哥抽搐著，瞪視著自己緩慢流出

177 劉昀欣 § 貓頭鷹

的花白腦漿與嘔吐物。

「你是宇佐美故的弟弟？」「是他表弟……。」後來我發現那些人是我國中的學長，或許當時若我看到他 們提著棍棒朝我們殺氣騰騰地走來時能有膽多說幾句，可能多少挨打個幾棒，但或許結果不會這麼不可收拾。

之後那些打爆了我表哥頭殼的人渣因為未成年，就連在報紙上他們的照片都會打上一層煙雨朦朧的馬賽克；隔

日我一臉煞白地去上課，身邊的朋友皆咂舌看著報上那些圖片還漫畫什麼的，但是那不是一場祭典，而是一個

封印住滿窩火蟻竄上身般疼痛的罐頭。（但對小朋友而言，受傷跟死亡都像卡通；彷彿肉體都是橡膠手腳，湯 姆貓被傑利鼠斬斷了頭再旋旋就黏上去了，連一滴血都不會流。）

後來，那夥人其中一個據理力爭他只有旁觀的傢伙，在半年後跟他的輔導老師起衝突，抄起一把木頭椅子就把

她骨盆打裂了。然後他的爹娘跟一些靈長類自慰俱樂部的組織成員（抱歉，我從來不想去記憶他們那些花花綠

綠的標章跟名諱）盛氣凌人地數說那女老師的罪過（「Ｓ老師的話帶有強烈的威權觀念，使得Ａ少年感受到嚴

重的冒犯及屈辱感因而失控」）那幾句話螺旋式地上升到天聽，但在此時我已經失去了憤怒的感知，取而代之 的只有一種向外不斷延伸的虛無與自厭。（對，我是個政治不正確患者。） （什麼天聽？小故哥的慘叫聲只有我聽到啊？那我就是天聽囉？）

從此他就靜止在那本應振翅高飛的年齡了，（「連教授跟大學生都會被當街打死，這年頭死老百姓走路上 街都要隨身攜帶電擊棒了。」我在 BBS 及 GOOGLE 海裡，兩眼發直地看了幾天幾夜好幾百篇這事的相關報導與 網友評論。）

小故哥，你從這粗製濫造的假雅典中掙脫出來了，你是我心中永遠的少年。那些你推著我腳踏車一起摔倒

178 ◆ 現代小說 ◆

的日子，你幫軟弱的我向那些不講理的玩伴要回我被騙走的扭蛋時我看著你好像聖鬥士、我對你永遠都如此熱

血的盲目豔羨 — 這海市蜃樓城市，是不是許多事物已經不值犧牲了呢小故哥？我小時候你總是興致勃勃地告訴我你想當那被鎖

在奧林帕斯山上讓老鷹啄食的偷火者、或是盜了息壤而後治水失敗被殺、曝屍郊外的老頭，也不管我聽不聽得

懂，你一個勁地說著深奧難懂的話語讓我好生崇拜（雖然今天我明白，或許你只是個等著長大的憤青）；但現

在我明白這是一個黑色幽默的世界呀，當大家都選擇了誅殺異端，留下那些披著你們外皮的偽裝者來蠶食消費 你們的箴言，我們又為什麼還要力挽狂瀾？ 「就算我被埋葬， 也請不要忘記我的彩虹腔腸； 把我烙燙一樣炙燒在你胸口上， 把我的骨灰溶入你刺青的墨水中，刺在你最疼痛、最靠近骨頭的皮片旁； 把你對我的愧疚與悔恨黥在你的臉上化為該隱或猶大的無感倉皇； 你時時刻刻都要為你曾經犯錯而虐殺你靈魂裡快樂的跳蚤歌唱， 但這一切不是為了我，而是你選擇保持沉默的代價。」

的手，急切地說。他爽快地答應我，儘管他會寫詞譜曲，但他支氣管很差、唱歌有點粗嘎。 pick

在我還只會噴著口水吹塑膠笛子的年紀，他就會彈吉他了。「以後等我長大，你要組團的話，讓我當主唱好嗎？」 我抓著宇佐美拿著

179 劉昀欣 § 貓頭鷹

到時我們再找到個鼓手跟貝斯手，說不定可以走唱人生呢，然後像 聲告訴大家我們要世界和平這樣子喔。（我那時是國小幾年級呢？）

樂團那樣 U2

他說。用他的琴聲跟我的歌 —

奪門而出，我從窗檯上看見了外面如螞蟻雄兵般鋪蓋了整個地面的人們。 聽見外頭越來越嘈雜的人聲， Tak 我見著一個人拿了一支巨大的、炸物店用來剪雞排的那種剪刀，巴渣把一個條子剪成兩半；雙方各抓著一半被

裂解的肢體叫囂：「幹恁娘這就係報應啦！」「我操你媽的敗類司法不公！」在遊行前端有一個人用可樂瓶把

另一個人的臉砸個稀爛後仍敲個不休，臉肉模糊的那人一手忙著抵禦，另一手則匆匆撿起掉滿地的鼻子、嘴巴、

耳朵，但眼珠已被踩扁，他且瞎摸也摸不著；他們身後的那人後腦勺被根鋁棍攻擊，耳朵都飛出去了，隨即被

大批湧上的己方人馬給踩個稀爛。滿地如潮蟹爬行的眼睛耳朵一下子淹沒了群眾的足踝，我見著那些五顏六色

的神祇鬼卒從我身後竄出，祂們扭曲著身體激烈地轉旋著，上下顎打開如蟒蛇嘴一般無聲地吶喊。

我的耳膜激烈地振動，我摀住耳朵艱難地走回房間，但卻從裡面湧出了大量的禿鷹及鬣狗，牠們以極快的 速度衝出房門由窗檯撲向人群，我蹣跚了幾步，歇斯底里地一間間摔開房門，源源不絕的食屍者向外聚集；我

望著外頭在人體之海中載浮載沉地互扯頭髮及血肉的人們，感覺到心中的某樣事物驀地消失了。

我的死狗說了話：「是吧？比鬼怪還要驚人吧？你每天自以為逃避著不要進入他們的幽魂街道，於是出現了我

們的身影；你害怕的是死的活人還是活的死人？你想當殉教者或者是說書人？」詹姆斯在我的童年時期，因為

我一個大意把它留在院子裡，被隔壁的幾個高年級小學生叫囂著用皮帶勒斃（為什麼，我明明在窗戶旁邊，卻 怯於出聲救我那隻總懇懇跑在我身後的笨狗呢）。

180 ◆ 現代小說 ◆

從宇佐美的房裡傳來他的聲音，我聞聲靠近，推開了宇佐美滿佈灰塵的房門，這是唯一一間沒有食屍者進 駐的房間。

我被刺鼻的塵屑給嗆得咳了幾聲，看到空蕩蕩的房間中有台老舊的放映機正轉動著，而在灰澹的光影中我 見著了那女人，她竭盡力氣抱著胸口，似乎奮力保護著些什麼。我彎身靠近了螢幕，發現其中兩個軍官長著的

正是 Tak 與阿泰的臉皮，他們面目扭曲地在她軀體上抹著藥劑，她嘶啞地叫了幾聲，手臂絲毫沒有放鬆的跡象； 宇佐美的曾祖父撲上來狠狠地勒住它的頸子，她柔軟的脖子在死命地掙扎後軟弱地垂了下來。

突然間，女人在螢幕中爆炸，但卻將投影的整台機器炸毀，我的臉上感受到機器受熱爆裂的碎塊噴射上來劃上 我的臉。

在我的胸腔深處、肋骨內側有什麼因共鳴而發抖，臟器也隱隱約約地感受到圍繞在器官周邊的血管迸開。 原來它們為我建造的護城河早已乾涸，而外面那些人們已將那座直矗雲宵的虛幻之城，根深柢固地移植在我血 肉模糊的廢墟之上。

深夜中，視線漸漸清楚了起來。它們的面容及蠕蠕的呻吟聲也越來越清晰可辨，即便我對當年自箝住了舌 頭感到悔恨萬分，但仍沒有辦法從自虐一樣的強迫性愧疚中得到解脫。當年看到宇佐美變形的頭時，我連一把

抱他的勇氣都沒有，人死去的那一刻就從生物變成物體了。我的手指之後就無法自然而然地撫摸別人的髮絲或 摸摸嬰兒那滿佈乳香的絨毛頭顱了，我的指甲縫間沾滿了他的腦花，怎麼洗都洗不掉。

我沉默、夜行於鬼魂神祇的結界之中。我沉默、嗜食故事中的腐肉（無論那些傳說是多麼的以訛傳訛）， 這些都是代代傳承下來的神言鬼語，讓頸錐隨著周遭不由自主地２７０度轉動；當我行走在人群之中，看著那

些帶著悔憾的鬼物穿透彼此走過，我不知向誰不斷地不斷地道歉著。到頭來，我還是只能背著這副貓頭鷹的胖

現代小說 佳作 廣告二 余聿

182 ◆ 現代小說 ◆

重生

微風吹過，女孩們的長髮飄揚，與夜晚的顏色融為一體。十二個女孩身穿相同的高中制服，手牽著手，站 在學校頂樓，幽幽地望著似乎無底的地面。 「等我們『重生』之後，一定要再當好朋友喔！」

不知哪個女孩喊道，顫抖的聲音微微透露出她的恐懼。其餘的少女勇敢的點了下頭，接著她們不約而同的， 往那深淵踏出了一步… （１）

「……２５７６年１２月１２日，某私立女子高級中學的１２名學生，於午夜１２點鐘集體跳樓。現場沒 有掙扎跡象，警方已證實為自殺。女孩們手中都握有遺書，上面寫有『重生』二字，自於有甚麼特殊意義還有 待警方調查。這是今年第２０５起自殺案件，又以青少年居多，記者…」

投影式電腦「啪！」的一聲關了起來，原本正在播報的女記者的立體影像也跟著消失無蹤。

陳彥中丟下手中的觸碰式遙控器，疲憊的點了一根菸。第２０５起案件…再這樣下去，下次他看到的新聞 就會是媒體痛批政府和警方無能了。

同時也是刑事組的搭擋，王瑞杰，一臉不悅的想要搶走他手上的香菸，卻被他熟練的躲過。 ──

「陳警官，你又在抽那種東西！」 他的同事

「你知道，現在已經沒有人在抽那個了，」王瑞杰還不死心，展開了他不知道第幾次的道德勸說，「那不

183 余聿 § 重生

僅會汙染空氣，還會致癌！你到底為什麼不換成電子菸？據說味道一模一樣！」

所謂的電子菸，不過是一支塑膠管，含在嘴中讓人有抽菸的錯覺，吐出來的煙也只是無害的水蒸氣。想要 抽的時候不需要點火，只要充電即可。這早在２２世紀就已推出，是彌補人類先前對地球所造成損害的產品之 一。 那種鬼玩意兒味道會一樣才怪。

見陳彥中懶的搭理，王瑞杰嘆了口氣，打開陳彥中的電腦，也沒經過他同意，就在裡面輸入了一筆資料。 瞄了眼檔案中的照片，原本懶洋洋的陳彥中立刻坐直了身子。 「找到他了？」

王瑞杰才剛點了下頭，陳彥中就衝出辦公室，還不忘將資料塞進口袋，並沒有聽見搭擋在他背後輕輕的嘆 氣聲。 ＊

他們 ──

將車子調到自動駕駛，這幾個月他都是靠咖啡因和香菸為生，幾乎沒闔過眼，還是不要自己開車比較好。 陳彥中啟動車內電腦，將資料如表格般放在四周，仔細看著過去他整理出來的檔案。

這２０５起自殺案件有幾個詭異的共同點。 每位死者的手中都握有一張寫著『重生』的字條，媒體解釋為遺書。除此之外新聞沒有報導的是

臉上都帶有解脫般的笑容。

像是這輩子從來沒這麼開心過似的，燦爛的笑。簡直就是自願走上祭壇的祭品，為了他們所信仰的神，甘 願的笑著。

184 ◆ 現代小說 ◆

陳彥中坐在駕駛座，望著他面前的方向盤自動轉向。人造雨劈哩啪啦的打到擋風玻璃上，不規則的噪音打 斷了他的思緒。 雖說自殺案件不該會有所謂的嫌疑犯，但那些異常的疑點卻讓他不這麼想。 簡直就是一場血淋淋的活人獻祭。

不管其他警員的嘲笑，他自顧自的朝這個方向調查，就連他的好搭擋也毫不掩飾的對他頻頻搖頭。其實陳 彥中不怪他們，在這著科技幾乎取代了信仰的時代，要用宗教來控制人們的思想簡直是不可能。但在過了將近 半年的一無所獲，終於讓他在一個月前找到了嫌犯。

一位自稱為達爾克牧師的人，固定在座保留已久的教堂中講道。自殺的人數以教堂為中心，像是某種傳染

病，逐漸擴散開來 ── 這次出事的私立女校也剛好在那附近。而且王瑞杰提供給他的資料也顯示，那些死者全 都至少聽過一次他的演講。

很可惜的，這些「巧合」並不足以逮捕一個人。更何況死因清清楚楚的寫著自殺……但陳彥中不在乎，他 開始跟蹤牧師，甚至試著混進他演說的教堂，卻總是被他的信徒們給擋在門外。沒有搜索票的他也只好悻悻然 的離開。 而這次，總算讓他逮到機會了。 達爾克曾在出事的這所學校當過輔導老師。

好歹他也是警察，總可以去調查這些女孩的自殺動機吧？有了這個「正當理由」，誰也沒辦法阻止他了。

車子駛進車道，自動停在一棟公寓旁。因為人口密集，建築越蓋越高，連天空都顯得擁擠。陳彥中下車望 著深入雲端的大樓，把藏在身上的竊聽器安裝好，伸手按了下電鈴。

185 余聿 § 重生

（２）

達爾克的一頭鶴髮讓陳彥中微微吃了一驚。現在已經很少人會這麼坦然的顯露出自己真正的年紀，通常都 會用盡各種手段來掩飾泛白的髮絲和皺紋。

而科技的進步也真的掩藏了人們的年齡，不管人口老化的速度有多快，街道上就是看不到一位老人。 可以說到了變態的地步。

像他們親愛的局長，明明已經年過五十，看起來卻比自己更年輕，活像個二十出頭的菜鳥。 當然，身為部下的陳彥中也實在是不方便多說甚麼，對方可是上司啊。 這是陳彥中對剛踏入的小套房的第一感覺。 ──

達爾克面帶微笑，似乎對於眼前警官前來的動機不以為意，客氣的請他進門。 果然是牧師的家

目的似乎是 ──

四周的牆是乾淨的白，在角落擺著祭壇和十字架，還有方便跪著禱告的紫色坐墊。其餘的家具也都是簡單 的樣式，整齊的排列著。牧師似乎沒有電腦 ── 應該說，他沒有任何可以和網路連線的用品。這可是非常罕見 的。

陳彥中是有聽說有些人刻意不去接觸科技產品，他們過著沒有電視、電腦、手機等的生活 為了提倡環保。沒想到今天他會親眼見到一個。

達爾克帶他坐到客廳。如果牧師真的是這一切的罪饋禍首，那麼他一定同樣也是位好演員。牧師臉上完全 沒有絲毫的緊張或愧疚，只是平靜的笑著，微笑牽動了嘴角和眼睛的皺紋。 「陳警官，你想問關於那些孩子們的事吧？」

186 ◆ 現代小說 ◆

他的笑不知怎麼，和那些死者有著幾分相似。 ──

開門見山的問法反而讓原本來勢洶洶的陳彥中感到有些尷尬。他知道自己的確是無憑無據，而且達爾克是 無罪的機率非常高，但對面老牧師一派輕鬆的微笑就是讓他看的很不順眼。 「沒錯。」 陳彥中有些挫敗的回道，迴避牧師的注視 「你還記得她們吧？」

陳彥中猛然的將檔案開啟，１２位女孩帶著笑容，無聲的躺在他們周圍，逼真的立體影像讓人覺得返回了 事故現場。

牧師的微笑如他預期的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老者專屬的，比虛擬屍體還要冰冷的目光。

「你知道，」牧師緩緩的開口，「即使是在這個混淆的時代，我們還是要尊重死者的。」 「你有資格說這種話嗎？」

陳彥中不客氣的回應讓牧師愣了一下，禮貌性的笑容連一點曾經存在的痕跡都沒了，皺紋在他臉上拉出嚴 肅的線條。 「……你這是甚麼意思？」

女孩們不見的地方出現了一張張的統計圖與 ──

從牧師的聲音可以聽出他正在努力控制自己的脾氣，不愧是年過一甲子的人，陳彥中暗自佩服道，這種沉 穩不是電腦可以模擬出來的。 沒有必要繼續考驗老人家的耐心 陳彥中按了一下檔案 ── 月曆，以及教堂的地圖和２０５位死者的自殺地點。

「懂了吧？」他近乎殘酷的質問，「他們全都聽過你講道，去過你的教堂。你能解釋這是為什麼嗎？」

187 余聿 § 重生

牧師站起身，研究著陳彥中這半年來調查的成果，彷彿是在欣賞一幅保存已久的世界名畫，接著露出了然 於心的神情。 「那麼，你不能說他們真的去世了。」 像是自言自語，達爾克在陳彥中的耐心快要用盡前喃喃地說道。 「甚麼？」陳彥中反射性的問，他不確定自己究竟聽到了甚麼。 不是真的去世？

牧師轉過頭來，令陳彥中驚訝的是，他居然再次的重拾笑容，而且是發自內心，那種快樂的笑。 和那些死者一樣。

果然和邪教有關。老實說，陳彥中對於那些用紙張記載的古老文獻並不是很在行，但至少也聽過一點這種 傳說。 「……你想知道『重生』的意思嗎？」

沒料到眼前的嫌犯會主動提起這個關鍵字，不用想辦法套話的陳彥中當然是求之不得，他點了一下頭，將 藏在襯衫裡的竊聽器的清晰度調到最強。 （３） 「陳警官回來了嗎？」

王瑞杰朝一個站在門口的警衛問道，見對方默默的搖搖頭，只好又哀怨的退回警局裡。 明明是早上去找人的，怎麼會到了這麼晚還沒回來？

188 ◆ 現代小說 ◆

看來那一堆的報告書又得自己先幫他寫了。抱怨歸抱怨，王瑞杰還是打開陳彥中的電腦，準備幫他打報告， 但在看到那容量超過１０ＧＢ的資料夾後，還是忍不住嘆了口氣。

他非常了解他這位搭擋，沒有得到滿意的結果陳彥中是不會回來的。不知道是幸還是不幸，王瑞杰從剛進 警局就和他合作到現在，當然將對方的個性摸的一清二楚。望了眼轉為深藍的天空，王瑞杰只求衝動的搭擋不 要惹上甚麼麻煩才好，免的長官又要怪這個將情報提供給對方的自己了。

其實他並不是一開始就那麼衝動的。王瑞杰扶正陳彥中桌上的相框，裡面原本自動撥放的影像已經消失， 只剩下空蕩的黑色螢幕。不管周圍人的勸說，陳彥中硬是刪除了其中的人的影像，當然沒有留備份檔。在同時

他也刪除了心中的某些東西，也許是思念與悔恨吧。從此陳彥中便像要拋棄過去似的往前衝，地面在他踩過的 地方一點一點的崩毀，沒有回頭的可能。

人工雨還是下著，或者這其實是真的在下雨，已沒有人分得清了。王瑞杰早就放棄追逐那不顧一切的好友， 他所能做的，只有在對方倒下前扶住他，如果來的及的話。 科技再怎麼進步，都追不上時間，回不到從前。 回不到悲劇發生之前。

黑色的封面讓陳彥中聯想到聖經，這還是他第一次看到用紙記載的版本，現在都 ──

王瑞杰又嘆了口氣，暫時打消了打電話給陳彥中的念頭，決定再等一等。 ＊ 牧師緩緩的拿出本書 改用電子語音版了。

他還記得小時候祖母三天兩頭就要他跟著語音念一次，雖說是百分之百的真人發音，但還是跟機械語音一

189 余聿 § 重生

樣平板無趣。

紙張看起來非常脆弱。這也難怪，畢竟在２３世紀初期就已漸漸的禁止紙張的運用，除了原本就已保存的 文獻之外，其餘的一律改為電子書，像現在眼前的這種通常在博物館才能見到。 「你相信神嗎？」

沒頭沒腦的問句讓陳彥中皺了一下眉頭。牧師頭也不抬的翻著脆弱的頁面，小心翼翼的在尋找著甚麼。老 花眼鏡在他的鼻梁上顯得格外沉重，牧師肯定是不願意接受複製器官的移植，不然老早就換了個視力良好的眼 角膜了。 「不，我不相信。」 陳彥中原本以為這樣的回答會害虔誠的老牧師翻臉，但對方只是淡淡地點了下頭。

「很好，我們可以開始了，」 而是一篇篇的剪報，從泛黃的報紙看來， 不管陳彥中驚訝的目光，牧師將書轉向他這邊。那並不是聖經 ── 年代已經很久了。

２０７６年１２月１２日，有位學生因升學壓力太大，而選擇在學校頂樓跳樓 牧師指著其中一篇報導 ── 自殺。這篇報導的篇幅很小，內容幾乎也只是一筆帶過，卻讓陳彥中感到些微的寒意 ── 他的死法和日期都和 最近的那起案件一樣，只差那張字條了。 「他是我的弟弟。」牧師也望著報紙，平靜的說道。 陳彥中抬頭看著他。老牧師一臉認真，還有些那種失去親人的懷念感傷。但是… 「……這是５００年前的報導。」

190 ◆ 現代小說 ◆

牧師再怎麼老也頂多７０歲，那孩子怎麼可能是他的「弟弟」？

看出陳彥中疑惑，牧師笑了笑，在陳彥中想要伸手去拿之前，把已達到目的書給收了起來。

陳彥中現在唯一的解釋就是老牧師瘋了。他不但失去了理智，還說服其他人一起當他的『弟弟』的陪葬品。 總之，先聽聽他到底想說些甚麼。 「你有沒有懷疑過自己現在生存的世界？」牧師認真的問道，將老花眼鏡收起。 又是一個沒頭沒腦的問題。 「沒有。」陳彥中簡單的答道。他開始擔心竊聽器的電力會不夠了。

「是嗎……」牧師看來有些失望，陳彥中知道這並不是他想聽到的答案，「你認為你的世界真的存在，早 上起床時，你從來沒有懷疑過你其實並不是你嗎？」

他覺得自己快要聽到「演講」 「沒有。」陳彥中這次答的有點太快了，他並沒有去認真思索牧師的問題 ── 的內容了。

「每天觸摸到的一切，真的是真實的嗎？還是說，這全是早就設定好的，我們只是照著這個劇本在走，違 規者就自然會被淘汰？」 「……你在說甚麼？」陳彥中這下糊塗了，如果把這說是傳教未免也太詭異了吧。

「你真的視你周遭的一切為理所當然嗎？」牧師問，語氣轉為嚴肅，讓他提的問題固然奇怪，卻令人無法 當他在開玩笑。 陳彥中實在是不知道要做何反應，只好蹙眉保持沉默。

「你總看過二十一世紀末的文獻吧？」牧師無視他的默默不語繼續問道，有些不耐的揮揮手，像是要趕走

191 余聿 § 重生

某種隱形的蟲子。 陳彥中總算是聽懂了一個問題

他當然知道，就連中、小學的教科書都有詳細的記載。 ──

溫室效應，海水平面上升，淹掉了無數名字幾乎已不可考的地區。冰山融化，某種熊類

陳彥中忘了牠 ──

的名字 ── 因為沒有棲息地而絕種。還有一些因氣候改變的疾病和災難，總之就是寫在教科書中的一小段課文， 要人們不可再重蹈覆轍，記取歷史教訓之類的廢話。 問這個做甚麼？ 「你不覺得在經歷了那麼多事情之後，人類還能存在是一種奇蹟嗎？」

「我想是吧。」陳彥中瞪著牧師，想要看出他到底在玩甚麼把戲。難道牧師接下來要告訴他，這是他信仰 的『神』所做的嗎？

「你還真的是一點好奇心都沒有。」牧師搖搖頭，語氣裡有著明顯的責難，「年輕人應該要對世界多一些 探索吧 ── 雖然是在『這個』世界。」 陳彥中覺得自己快要發火了。

「能不能請你說白話？」拜託，他暗自抱怨著，現在這樣就算是好脾氣的王瑞杰也絕對會不耐煩的。

牧師又謎樣的笑了，陳彥中有一種被狠狠的玩弄了的感覺。窗外的天空完全的染上一層黑，他瞄了眼手錶， 考慮該不該再繼續待下去 ── 至少目前看來他都只是在浪費時間。

「我們現在所處的世界…早就不存在了。」在陳彥中準備站起時，老牧師輕聲說道，「…這樣夠清楚了嗎？」 這句話成功的讓陳彥中坐回位子。 「怎麼說？」他用同樣平靜的語氣回問，拿出電子筆記。

192 ◆ 現代小說 ◆

「你想想，人類把地球汙染的這麼嚴重，尤其是２１世紀末，那時發生的災難已經不是當時的科技可以解 決的了，那麼為什麼可以在２２世紀馬上重新站起？甚至過的比以前更好？」 從來沒有懷疑過。 ──

「…人總是會想出辦法的。」陳彥中喃喃的答道，比較像是自言自語。 他從來沒有想過這個問題

被稱為『幾乎』世界末日的２１世紀末，是大家耳熟能詳的故事，是近代歷史中最出名的一段。陳彥中努 力回想著，想要記起任何一句可以反駁牧師的話，任何在求學時期看過的文獻 ── 甚麼也沒有。 對於２２世紀的人們怎麼面對殘破不堪的世界，他一個字都不記得。

「你不用想了，」牧師平靜的打斷他的思緒，「因為先人怎麼解決災難的事情根本就沒有被記載。」 陳彥中抬頭看著對方。 「不對，」他緩緩的說，「我一定看過，只是現在忘了。」

沒 錯， 一 定 是 這 樣， 就 像 對 歷 史 的 其 他 部 分 一 樣， 讀 過， 只 是 暫 時 想 不 起 來。 不 然 要 怎 麼 解 釋 為 何 他 對 ２１世紀末的重建一點也不懷疑？如果這真的是個無解的答案，自己一定會因感到困惑而印象深刻。

「就算你把腦內的人工記憶體拆開來重新讀過，也找不到答案的。」牧師說，眼裡閃著光芒，「你覺得好 像有點印象只是錯覺罷了。」

陳彥中不自覺的咬著有些乾裂的嘴唇，他突然感到不安，那種不知自己身在何處的不安全感。 「口渴的話請自己去倒茶吧，人老了還真不方便，」牧師說， 搥搥他跛了的雙腳，「廚房在右邊。」 其實陳彥中並不覺得渴，但還是站起身。

193 余聿 § 重生

「你需要甚麼嗎？」他問，老牧師像是聽到了滑稽的笑話似的大笑出聲，陳彥中皺了下眉。 「喔，不用了，年輕人，謝謝你的好意。」說完又是幾聲低笑。 老年人的幽默？陳彥中聳聳肩走進廚房，替自己到了杯水，想著剛才的對話。 這個世界已不存在了。那麼現在我們又在哪裡？

不得不趕快繼續了。 ──

陳彥中從二十三歲進刑事組，到今天有六年多了，衝動的他向來不會因為被任何事情嚇到而退縮。但這種 該死的不安和以往不同，是這麼的清晰 ── 好像有人在他耳邊呢喃著，告訴他有些事還是不要知道的好。 搞甚麼鬼。 竊聽器的電力只剩一半

陳彥中端著喝不到三分之一的水，重回客廳。 （４）

老牧師看著自己的雙手靜坐在沙發上，要不是他的眼睛張著，陳彥中還真的會以為他睡著了。

「不管你打算說甚麼，開始解釋吧。」陳彥中有些認命的說道，電子筆記上閃著他剛剛打進去的文字。 牧師抬頭對他微微一笑，陳彥中坐直了身子。

「２１世紀末的災難我們都很清楚，我就不多說了。」牧師有些不耐的說道，像是已經講這個故事講了太 多遍，急著想要切入重點，「那時的人發現，如果人類還想要繼續活下去，最好的辦法就是甚麼都不要做，銷

毀所有非自然的物品，讓地球回到最原始的自癒狀態，甚至最好也不要再消耗任何的自然資源。」 陳彥中聽著，在筆記上快速的輸入文字。

194 ◆ 現代小說 ◆

「在那個關鍵時刻，某科學家提出了一項計畫，打算讓全人類進入一種冬眠狀態，幾乎不需要消耗熱量， 也就是說，每個人只需要極小的空間，有些許的空氣和飲食及可。」

牧師停頓了下，觀察陳彥中的反應，見對方認真的點了下頭，便繼續說下去，「但他們的頭腦仍然在正常 運作。他們活在一個虛擬的『程式』當中，而那裏，就是我們現在所屬的世界。」 陳彥中原本打算不管怎樣絕對不要打斷牧師的，可是還是忍不住了。

「照你這樣說，我們現在是在睡眠中？眼前的這些，」他拿起電子筆記，環顧了一下四周，「全部都是虛 擬的？」 這太可笑了。 現在的確是有許多虛擬的體驗遊戲，但這個可是『現實』啊。

「你不相信嗎？」牧師對於陳彥中的懷疑毫不介意，自顧自的說下去，「你在做夢時，不也會認為夢中是 現實嗎？」 這句話成功的讓眼前的員警沉默了下來。

「人啊，是分不出夢和現實的，」牧師沉吟的說，「只要是能過得舒服的地方，在哪裡又有甚麼差別？

科學家們就是看準了這點，只要在『程式』中不要讓大家過得太苦，又有誰會抱怨呢？地球自癒計畫在進 入２２世紀初期都算成功，人類不再自由活動後，大自然恢復得極為神速。就連最悲觀的科學家都斷定，再幾 百年後人類就可以自由的活動了。」

「這和我們的案件有甚麼關係？」陳彥中再次打岔，如果把這當作事故事來聽是很精彩，但他正在辦案啊。

「快了，就快到重點了。這個計畫是這麼樣的完美無缺，在真正的世界恢復之前，是不應該有人知道這項

195 余聿 § 重生

祕密的。當然，還是有一些『醒著』的人，負責照顧睡眠中的人類，以防他們的程式出現錯誤，並讓他們在程

式結束後能迎接死亡，沒錯，」看到陳彥中臉上的表情，牧師補充道，「他們會處理掉頭腦不再運作的人的屍 體。」

「既然這個計畫這麼完美，你又何必說出來？」陳彥中唐突的問道，他已顧不得禮節了。

我們稱他們為『工程師』 ── 想要破壞這個計畫。既然有這麼多人都 「在前幾年，幾個『醒著』的人 ── 在熟睡著，那麼要控制他們不是很簡單嗎？於是他們任意更改某些人的程式，竄改他們的人生。這些工程師打

算，就算世界恢復了，也不打算終止程式，他們任意進出，以窺視和操控這個世界為樂。

「而另一批人，被稱為製造者，他們是一開始創造這個計劃和程式的人。他們並不是真正的活著，以生物 的年齡來說，他們在四百多年前就已經死亡。但製造者們的精神活在程式中，像某種記憶體，監視著程式的運

作。可是他們畢竟只是虛擬的存在，對在真實世界中的工程師一點辦法也沒有。於是，他們說服了部分的人類， 大多是容易被影響的年輕人，告訴他們離開程式的方法，好去阻止那些工程師。」 「而離開的方法是……？」陳彥中輕聲的問，雖然他已大概猜到答案。 「自願自行結束生命，俗稱的自殺。我們則稱它為『重生』。」牧師平靜的說

「『重生』的這個靈感是來自我兄弟的死，而諷刺的是，沒錯，唯一不會再活過來的人也是他，因為他是 真的死亡。也許在當時有某部分的我希望，自殺只是到往另一個世界的方法，才會做出這種設定吧。」 看著牧師毫無破綻的微笑，陳彥中的思緒動得飛快。 總覺得有某些地方不對勁。

「我怎麼知道你說的是真是假，」陳彥中說，「那些『死者』也沒辦法給我答案，不是嗎？」

196 ◆ 現代小說 ◆

「這批案子是四個世紀以來第一批自殺案件，沒錯吧？」牧師用他一貫的冷靜嗓音說道，好像這是再明顯 不過了的事。

能 ──

「為了不讓計畫被任何人發現，就算是意外『重生』的人也不行，所以製造者在程式中多加了一條規則， 就是人們一但有了自殺的念頭，也會馬上將它遺忘。而解除這個規則的唯一方法 ── 就是從製造者那裡聽取『真 相』。」

陳彥中瞪著他。虛擬世界甚麼的故事明明是這麼荒謬，真實性嚴格來說是不可證實的，可是為什麼 這樣輕易的說服自己？ 「證明給我看。」

陳彥中近乎命令的說道，他知道不該對長者這樣的不敬，不過頭腦有些混亂的他目前也想不到更委婉的說 法了。

牧師沉默著，雙眼直視著眼前的年輕警官。不是不知怎麼回答，而是不知該不該回答。 「她的死……不是你的錯。」牧師過了幾分鐘後平靜的開口道。

陳彥中的表情隨著牧師吐出的話而變得僵硬，他猛然地站起身，桌上的杯子因突然的震動而打翻，水潑到 地毯上。 「……你是怎麼知道的？」

他大聲質問。不會有人曉得的，除了王瑞杰之外。那起案子…那個女孩…應該早就隨著刪除的檔案，消失 在這個世界上，好像錯誤根本就沒發生過。

「沒有人來的及救她，」牧師說道，眼裡充滿哀傷，「時間過了這麼久，時代這麼進步，但是只要有人，

197 余聿 § 重生

就會有悲劇。沒有人可以改變這一點。」

陳彥中想起了壓在一堆公文下的空白相框。以前裡面撥放的不是全家福或者女友的相片，而是失蹤兒童們 的最後影像 ── 包括了那個女孩。 「都是我的錯。」

用手掩著面，陳彥中跌坐回沙發上。剛進警局時他負責的是尋找失蹤人口，每找到一人，便把他的相片換 掉。隨著相框中的照片越來越少，感謝卡越來越多，當時那位年輕的警官有些得意忘形了。

為了堅持要逮到一個主嫌犯，他主張不付贖金，在歹徒的藏身地點與對方僵持不下，但聽到槍聲再衝進去 時已經太遲了。 如果再早一點，早一點衝進去就好了。

從那之後陳彥中便沒有停過腳步，即使可能會中槍他也不管，小心與遲疑只有可能犯下另一次不可挽回的 錯誤。

「那是意外，歹徒本身也沒有要開槍的意思。」牧師的聲音聽起來有些遙遠，硬是將陳彥中從回憶中拉回來， 「很抱歉用這件事情來證明，我沒想到悲劇在這個世界中依舊這麼深刻。」 「你……到底是誰？」 牧師的慣有笑容淡淡的掛著，雙手在膝蓋上交叉。

「你知道的，不是嗎？」他說，聲音輕的像在呢喃，「我是牧師啊，至少這次是這麼設定的。」 「你是製造者吧？」陳彥中追問，對於牧師拐彎抹角的回答有些火大。

「嗯，是也可以這麼說，」牧師笑笑，在陳彥中眼裡看來簡直是敷衍，「你該回去了，別讓搭擋等太久啊。」

198 ◆ 現代小說 ◆

他這才想起來王瑞杰還在等他，反正他現在也得好好整理一下思緒。站起身，快速的瀏覽一次筆記後，陳 彥中說聲「打擾了」便向大門走去。

「還有一件事，警官，」牧師的聲音在他背後響起，「香菸甚麼的，抽太多對身體不好啊。」

等到陳彥中轉過頭去時，牧師已經消失了，只剩下空蕩蕩的客廳，嘲笑他似的靜默著。 （５）

王瑞杰的抱怨聲還在他耳邊嗡嗡作響。陳彥中逃到頂樓去，靠在牆邊欣賞著快要圓滿的月亮。 掏出香菸盒，陳彥中想到牧師剛剛說的話。 他不記得自己有在牧師面前抽過菸。

希望王瑞杰會注意到。 ──

不過……如果他真的是『製造者』，理所當然會知道這種小事吧？ 案情有了重大進展，不過應該讓世人知道嗎？ 他想起了王瑞杰，知道這位搭檔一定會相信他。 要怎麼證明牧師的話是真的呢？ ……對了，就這麼辦吧。 陳彥中拿出衣服內的竊聽器，輕放在頂樓的圍牆上 重生……是吧？ ──

如果重生了，應該還是見不到那過世的孩子，但……她會原諒自己吧？ 露出微笑，陳彥中站到圍牆上，朝喧鬧的深淵跨出了一步

199 余聿 § 重生

＊ 「你真的不知道他為什麼自殺？」

面對長官咄咄逼人的詢問，站在好友屍體旁邊的王瑞杰只能頻頻搖頭。這個問題他也問了自己好幾回。 他真的不知道。 這回……輪到他自己遲了一步嗎？ 記者蜂擁而上，把長官團團包圍住，王瑞杰趁機退出人群。 「你最好給我一個好理由。」

王瑞杰對躺在白布裡的人說道，把甚麼都沒有了的相框放在他之上，手在口袋中緊握著對方留給他的竊聽 器。

劇本

劇本 第三名 外交四 范曉安

202 ◆ 劇本 ◆

獨幕劇 劇名：大年初一 人物表：

大年初一

范德煌 余小姐：范德煌妻，越南籍。 小不點：范德煌最小女兒，國二 范光哥：范德煌長子，五十六歲

光哥妻 范台弟：范德煌次子，五十二歲 范小吉：范德煌幼子，五十歲 羅阿霞：范小吉妻

范素菊：范德煌二女，四十八歲 范小妹：范德煌三女，四十五歲 張新襄：范小妹夫 范偉民：范光哥長子，三十二歲

范幼安：范台弟長女，二十二歲 范偉傑：范台弟長子，二十六歲 黃震宇：范素菊長子，二十五歲 林政男：范淑卿長子，三十歲 ◎燈亮

◎ 右舞臺一個古樸的Ｌ型廚房，左舞臺及中上舞臺各有一個大圓桌，桌旁放滿了款式不一家庭用椅，圓桌上 擺滿了菜，及各有一個火鍋爐正沸騰著。空景持續約五秒。空景後，演員余小姐提著一堆食材，邊說邊進。

203 范曉安 § 大年初一

余小姐：小不點，筷子快擺一擺阿。他們就快到了。 小不點：喔！

◎ 小不點從幕內答聲，假裝勤奮入場。小不點從廚房拿了約二十副碗筷，走到圓桌開始擺。余小姐在處理食 材。 余小姐：魚餃燕餃各丟兩盒下去。 小不點：喔！ ◎ 小不點碗筷擺到一半，趕緊拆超商魚燕餃丟入火鍋。 余小姐：冰箱那個沙茶醬幫我拿出來啊！ 小不點：好啦！ ◎冰箱擺在右下舞臺，背著觀眾放著。小不點正拿到一半，幕內傳來一老人聲。

范德煌：小不點啊！椅子夠不夠阿！ 小不點：夠啦！（邊說邊數）

204 ◆ 劇本 ◆

范德煌：不夠就從三樓搬一些下來。 小不點：已經夠了！（略不耐煩大聲） ◎ 范德煌左進。見小不點正在繼續丟燕餃。

范德煌：唉！怎麼放這種東西在火鍋裡呢？撈起來撈起來，這種東西有人要吃再放，上次小吉去漁港買的花枝

呢！要放那種，放這種能看嗎？碗筷怎麼還沒有擺好，他們快來了耶！ㄟ，他們幾點到啊？ ◎范德煌邊說邊把超商魚燕餃撈起。

余小姐：十二點阿！ 范德煌：現在已經十二點多啦！ 余小姐：你又不是不知道你們家的人都很大牌。 ◎電鈴響。小不點反射性地跑去應門。

范德煌：來了來了，小不點去接他們上來。唉！碗筷還沒擺好啊！（坐在椅子上說）

205 范曉安 § 大年初一

◎一行人由左舞臺進場。眾人與范德煌打招呼，並禮貌性的問候余小姐。

范小妹：爸。 范德煌：（客語）你們昨天住哪啊？ 范小妹：（客語）住在火車站附近的旅館。

張新襄：啊！爸，你身體看起來很硬朗，我聽小妹說，你每天都健身唷！了不起，我都沒有辦法。 ◎ 眾人漸漸入座。 張新襄：（台語）三嫂，淑慧文慧怎麼沒來？ 羅阿霞：（台語）淑慧回台北公婆家，文慧在上班啦。 張新襄：聽說文慧做那個化妝品做的不錯。還要出國比賽。 羅阿霞：呵呵！對阿，是人家不嫌啦！

范台弟：喔！余小姐，你們要我來吃飯，我可是要收費的，我可是不隨便去別人家吃飯的。 余小姐：蛤？這麼豐盛的菜還不夠嗎？那小不點把你的壓歲錢給二哥。 小不點：什麼？（傻笑狀） 范台弟：哈哈哈！開玩笑的啦！來坐坐坐。

206 ◆ 劇本 ◆

◎小不點入座。剩余小姐還在廚房忙綠。

◎ 電鈴聲又響。小不點依然反射性跳起來應門。 余小姐：小不點去開門。 范小吉：應該是大哥他們來了。 ◎ 范光哥與老婆，及其兩個小孩范偉民進，拿著兩盤封著的菜。與眾人打招呼。

（搓范幼安頭），什麼時候回來的啊？ ─

范幼安：阿伯、伯嬸、偉民哥、偉聖哥。 范偉民：喔！范幼安 范幼安：上個禮拜。 范偉民：你現在到底幾年級了啊？怎麼還沒畢業？ 范幼安：才大四而已啦！快了快了！ 范小妹：啊！大哥。哪有人到別人家吃飯還自己帶菜。 范光哥：這是我自己滷的牛肉，很好吃。 范小吉：（客語）大哥，是上次我買的那種黃牛喔！ 范光哥：（客語）對啊！我滷汁還自己調配的。 ◎ 范光哥邊說邊拆封。范台弟立刻用手抓一塊吃。並將一整盤肉放在女兒桌前。

207 范曉安 § 大年初一

范台弟：喔！這種肉好。安，這種好料就要快點吃，不然會被人家吃光。 ◎ 眾人笑。皆入座。大人坐在左舞臺圓桌，小孩女人坐在中上舞台圓桌。 范德煌：大家快吃快吃。 ◎ 電鈴又響。小不點跳起來。 小不點：我去開。 ◎ 范素菊與兒子進。與范德煌打招呼。大兒子震宇與長輩們打招呼。 范素菊：爸。 范偉傑：嗨！姑姑。 范素菊：喔！看到你我才想到，我忘了帶上次幫你車的枕頭套。（講話速度非常緩慢） 范偉傑：沒關係啦！我改天再去你家拿。 徐瑋玲：（台語）來啦！你快點坐啦！都遲到了還走這麼慢。

208 ◆ 劇本 ◆

范素菊：喔！二嫂，你不知道這樣才能顯示我的地位啊！（講話速度依然緩慢） 徐瑋玲：（台語）（笑）好啦！趕緊坐啦！ 范德煌：啊！（台語）把那個閹雞拿出來。 ◎ 余小姐從冰箱拿出兩盤誇張大盤的雞，並一桌一盤擺好。小不點亦趨前幫忙。 范素菊：（台語）哇！怎麼會有閹雞？

范小吉：（台語）這是我特別回新竹和朋友買的。（客語）現在很難看到這種這麼大隻的閹雞了。 范素菊：（客語）小吉啊！這樣一隻多少？ 范小吉：（台語）兩千多塊。 范幼安：啊！媽，只是一隻雞要兩千多塊喔！ 范素菊：安，我跟你說，這種雞現在很難買的到了。

范台弟：喔！這種雞才是真正好吃的雞，安，這個要趕快吃，爸教你，吃這種雞一定要配這種醬，（台語）桔

子醬，然後夾一點九層塔配。這種好料一定要放在我女兒夾的到的地方。（作勢將雞肉要移到自己女兒桌前。） 范幼安：爸，我前面沒有位置了啦！ ◎ 眾人揶揄並笑。 范台弟：阿！爸，這雞是誰剁的？

209 范曉安 § 大年初一

余小姐：這是你爸今天早上 10 點親自起來剁的。 范台弟：（客語）剁這種雞沒有好的剁刀很難剁。

范幼安：爸，你今天早上不是也再剁雞，還說什麼要等我起來再剁，結果說完立刻剁，好吵。 ◎ 眾人笑。 徐瑋玲：（台語）自己剁一剁還在那邊哀哀叫，說什麼手很酸。

范台弟：安，爸跟你說，剁著種這麼大的雞，要很小心，不然手會不小心被剁掉，要很有技巧，還要有一把很 大的剁刀。 ◎ 余小姐正準備把一把刀子放回櫃子。 范台弟：對對對，就像那把。 范素菊：我告訴你們，我們家最會剁雞的人是淑卿，她可以剁得乾乾淨淨。

范小吉：這倒是真的，我有看過大姐剁過，剁得每一塊都完整漂亮，剁完一隻雞的樣子都還在。 ◎ 眾人沉默數秒。 張新襄：喔！難怪我上次剁不好就是因為刀子的關係啦！

范小妹：你資格還沒有到可以和人家討論剁雞啦！說到這我就氣，上次說要幫我剁雞，一隻小雞在那邊大陣仗，

210 ◆ 劇本 ◆

要剁的時候，還瞄準不好，剁到前面的盤子。 ◎眾人笑。

◎ 眾人繼續用餐，碗筷聲此起彼落，參雜彼此交談聲。 ◎燈光轉換，背景樂進。溫暖的，流動的，帶有一點對時間流逝的感傷。持續約

◎ 眾人持續用餐，范台弟和范小吉一直跑到婦女小孩這圓桌關切。

秒。 30

范小吉：唉喲！你們這桌怎麼都沒有人要吃蝦子，這蝦子很新鮮耶！真是不識貨，這可是我前兩天特地去東港 買回來的呢。 ◎范小吉把蝦盤拿起來放在自己面前比畫。

范幼安：是喔！ ◎范小吉從蝦盤拿起一隻蝦，立刻剝來吃，邊吃邊說。

范小吉：那裡的蝦子很便宜又新鮮，只要稍稍過水汆燙就可以吃，甚至要生吃也可以。來快吃快吃。

211 范曉安 § 大年初一

◎范小吉又把蝦子盤硬塞在小孩子已滿的桌前。范幼安拿起一隻蝦，看了看短暫猶豫，要放回自己的碗的途

中，突然急轉彎，把蝦子迅速放在徐瑋玲的碗裡。 范幼安：媽，我夾給你吃。（假裝是要孝敬的樣子） 徐瑋玲：唉喲！你忘了我吃素耶！ 范幼安：可是要剝好麻煩。（低語）

范素菊：小吉啊！人家是嫌要剝很麻煩啦！（語速慢）我們這桌都沒有人要吃，不然拿去你們那桌吃好了。（拿 起蝦盤遞給范偉傑）

◎ 蝦子被坐在靠近另一圓桌的范偉傑接手，正準備拿去另一桌。看到另一桌子上依然有一盤滿滿的蝦子。 范偉傑：唉喲！你們根本也沒吃嘛！ ◎ 眾人笑。 范小妹：我就在這邊聽了就好笑，自己都沒吃，還到別桌示範吃蝦子。

◎ 蝦子盤又被端回原本的圓桌上。范小吉回到位置上坐。換范台弟到婦女小孩桌關切。

212 ◆ 劇本 ◆

范台弟：安，這蝦子很新鮮，我剛才有幫你試吃過了，可以吃沒問題，沒有毒。 范幼安：可是要剝好麻煩，不然，最賢慧的爸爸你要不要幫我剝？（誠懇貌） 范台弟：哈哈！好啊！拿來。 ◎ 眾人驚呼並笑「好賢慧，新世代好男人」「以後找老公就要找這種」…… ◎范台弟剝完蝦，把蝦子遞給女兒。

范台弟：這是我剝給我女兒吃的喔！安，其他人如果要吃，要和他們收費。 范幼安：哈哈！謝謝爸。

◎ 眾人笑。同時，范台弟從口袋裡找出自己的菸，往外（左翼幕）走。偉民、震宇見狀，也起身往外走。

◎范台弟、范偉民、黃震宇往外走的同時。燈光音樂轉換，場上流動換景。舞台道具不變，但位置上下左右

相反。Ｌ型廚房變成在左舞臺。圓桌分別在右舞臺與中下舞台，冰箱變成在上舞台，冰箱正面朝觀眾。等換景 完畢，范台弟三人也走到定位。

◎ 范台弟三人要前往頂樓陽台。可按演出時舞台設計，陽台可在二樓；也可在台口延伸，近觀眾席的區塊； 也可應用紗幕，區隔上下舞台。希望營造一種上樓到頂樓的感覺。頂樓天氣很好，有太陽，但風有點大，且周

遭放滿了盆景。范台弟三人，在頂樓陽台抽菸互動同時，圓桌吃飯的人，不出聲且小動作持續進行。

213 范曉安 § 大年初一

范台弟：（客語）嗯！這些盆景照顧的真好。 范偉民：（台語）叔叔，你最近期貨做得還好嗎？ 范台弟：（台語）就穩穩的在做，一點一點慢慢賺。 范偉民：（台語）做那個感覺很辛苦會不會？ 范台弟：（台語）會啊！我每天都要盯著電腦超過十個小時。眼睛都有點受不了。 ◎兩人同時抽一口菸。停頓。

◎兩人說話同時，震宇正在與兩人距離較遠處，邊講電話邊抽菸。

范台弟：（台語）叔叔跟你說，我現在只是缺本錢，不然叔叔研究期貨已經好多年了，常常都因為本錢不夠， 只能賺一點點。 范偉民：（台語）是喔！那個期貨到底是怎樣運作？ 范台弟：（台語）我跟你說，你問對人了，……（聲音拉小，黃震宇講電話聲音拉大）

黃震宇：我在我阿公家吃飯啦！什麼以前都不用，就今年開始的啊！過年你就好好在家裡待著嘛！好啦！吃完

飯再說啦！不知道什麼時候啦！吃完再打給你啦。好啦！（電話講完，往范台弟和范偉民那裡走去） ◎三人抽完煙，邊說邊往回走。同時燈光轉換。

214 ◆ 劇本 ◆

黃震宇：舅舅，安安現在大四，畢業之後有說要做什麼嗎？

范台弟：（吐一口煙）她說想考研究所啦！什麼藝術的。叔叔我是不會限制小孩子什麼發展，但是我還是很希望她

可以讀商啦！這樣我就可以把我會的通通交給她，不過，她喜歡我也沒辦法啦！她媽媽倒是比較反對，擔心那 個沒有前途啦！

◎ 燈光轉換完畢，回到吃飯場景。三人走回圓桌，回到原本的位置坐。大家飯已經吃的差不多，處於聊天的 狀態。 羅阿霞：（台語）小姑，小豆豆現在還好嗎？ 范素菊：（台語）很好啊！我都給它吃很好，啊你們家另外一隻怎麼處理？ 羅阿霞：（台語）後來實在沒辦法，它也很老了，就帶它去切除聲帶。 徐瑋玲：哀喲！（露出不忍表情） 范光哥：（台語）什麼！為什麼要切除聲帶？

羅阿霞：（台語）就遇到一個瘋子鄰居，一個老人，很神經質，又很霸道不講理。我們一直被他煩，他一直去

和管理員告狀，一天最誇張三次喔！說我們的狗很吵，但事實上，我們也有在門口聽過，真的一點也不吵。最 後只好把小豆豆先送到小姑那裡養。 徐瑋玲：（台語）遇到那種人喔！還是不要和他吵比較好。

羅阿霞：（台語）對啊！不過，還是覺得很恐怖。感覺他無時無刻都在關心我們家的動態。

215 范曉安 § 大年初一

范偉民：（台語）阿霞嬸，遇到這種瘋人，你就要比他更瘋，他就不敢怎樣了。 范幼安：媽，是真的把狗狗的聲帶拿掉喔！（低語） 徐瑋玲：嗯！（台語）不過切除聲帶還是有點殘忍喔！

羅阿霞：（台語）那實在也沒辦法，實在是下下策，不然我們也很捨不得，想把它留在身邊啊！ ◎ 電鈴響。小不點已經不知道什麼時候消失在餐廳。 范德煌：小不點，小不點啊！（大聲呼喚） 小不點：（從幕內傳來）什麼事？ 范德煌：小不點，去開門啊！ 小不點：喔！好啦！ 余小姐：唉喲！還有誰來？ 范素菊：（台語）應該是政男啦！他早上先去淑卿那裡。 ◎小不點領林政男入。政男手提著一帶水果，與眾人打招呼。

徐瑋玲：來來，政男這邊坐，好險你有及時來，你看這一鍋都是我們「特地」留給你的。 林政男：哈哈！謝謝舅媽。（很疲憊但不失禮貌狀，坐入婦女小孩圓桌）

216 ◆ 劇本 ◆

徐瑋玲：你看起來怎麼這麼累？

林政男：昨天上夜班，過年沒有人要到公司上班，反正我沒事我就去加班。（邊吃邊說，並不斷的夾閹雞吃） 范素菊：（台語）政男，啊早上你爸爸有沒有去？ 林政男：我不知道。（冷淡） ◎ 一短暫沉默。 范偉傑：政男哥，我上次電腦那個重組設定好像又跑掉了耶！ 林政男：你那台電腦本來就有問題。下次我直接去幫你看好了。

徐瑋玲：嗯！政男電腦真的很厲害，你們都要和政男哥哥學習，不要只會在那邊打電動。 ◎ 年輕人們一陣尷尬。 徐瑋玲：啊政男，怎麼沒有把女朋友帶回來給我們看一下。 林政男：啊！喔…痾…她有事在忙。

徐瑋玲：上次偉傑從那個 Facebook 連到一個照片給我看，你這個女朋友看起來很乖很不錯。 林政男：（笑）喔！偉傑，你出賣我。喔！安安，你什麼時候回來的？ 范幼安：上個禮拜。

217 范曉安 § 大年初一

林政男：你是不是快畢業了，之後打算要做什麼？有要回高雄嗎？

范幼安：（尷尬）喔！現在還不確定啦！之後再打算。（偷看了媽媽一眼，徐瑋玲並沒有特別的表情） 林政男：啊偉傑勒？你現在在哪裡上班？ 范偉傑：還在一樣的地方，三商美邦人壽。 林政男：還順利嗎？

范偉傑：嗯！還 OK 。 徐瑋玲：偉傑，你看政男哥公司有沒有什麼職缺適合你的，如果可以的話，就去做做看。政男，你們公司有沒 有適合偉傑這樣子的工作，可以幫他看看。 林政男：（微微尷尬笑）好！我會幫忙注意看看。 ◎范偉傑露出不耐煩樣子。同時余小姐開始在收拾桌子。

光哥妻：啊！來來來幫忙收。

◎長輩女人們開始動了起來，收拾兩大圓桌，而長輩男人們把椅子拉到離圓桌一段距離，坐著聊天。

光哥妻：來，安安，你來洗碗。

范幼安：什麼！（看了媽媽一眼，媽媽正在收拾餐桌，看了正在泡茶聊天的男人們一眼）喔！

218 ◆ 劇本 ◆

光哥妻：很多碗喔！小心喔！麻煩妳了喔！ 范幼安：喔！好。 范偉民：哈！范幼安，麻煩妳了喔！沒有辦法，因為妳是我們家年紀最小的女生。 范幼安：（敷衍客套的笑了一下）好，沒問題。

◎ 范幼安一個人看著疊得呈山丘的碗盤，無奈的開始洗。其餘女人依然在忙碌的收拾桌子與廚房。 徐瑋玲：余小姐，這個雞放不進冰箱耶！你剛才是怎麼放的？

余小姐：真是的，越吃越多，你先放桌上。你們等下一定要帶一點菜回去，不然我們吃不完也冰不下。小不點， 小不點啊！（小不點不知什麼時候已經又跑回翼幕內） 小不點：什麼事？（大聲喊） 余小姐：過來幫忙洗碗啊！不要一直在那邊玩電腦，小心我把電腦丟了。 小不點：好啦！ ◎小不點跑上台，到廚房區。

范幼安：你可以嗎？ 小不點：我可以啊！平常都是我在洗碗。

219 范曉安 § 大年初一

范幼安：是喔！這麼厲害。

◎兩人開始洗成山的碗盤。圓桌漸漸收拾好了，遠處的男人們泡起茶來，沒事的人都圍過去坐著聊天。范幼

安與小不點，邊洗邊聊天。 范幼安：小不點，你現在幾年級了？ 小不點：國二。 范幼安：國二囉！ ◎ 停頓 范幼安：啊你過年有沒有去哪裡玩？ 小不點：沒有，哪裡都沒去，爸媽才不會帶我出去玩。都一直待在家裡。 范幼安：是喔！不然我後天有空，帶你出去玩要不要？ 小不點：（開心）好啊！ 范幼安：啊你有沒有想去哪裡玩？ 小不點：嗯！都可以啊！只要可以離開這個地方就好了。

范幼安：啊？喔！是喔！好啊！那我們保持聯絡，後天我來戴你。要先跟阿公，不，我是說要先跟你爸媽說一

220 ◆ 劇本 ◆

下喔！ 小不點：（開心）嗯！

◎ 范幼安與小不點洗完碗，移到眾人泡茶區。但眾人已經喝完茶、聊完天、似乎要離開了。

范小妹：（客語）爸，那我們先走了喔！新襄要先回旅館休息一下，晚上還要開夜車回去。 范德煌：（客語）好。 范小吉：啊！新襄不留下來摸兩圈啊！ 張新襄：哈哈哈！我是很想，但沒有辦法，晚上還要開車。 范台弟：（客語）爸，那我們也先走喔！ 范德煌：（客語）好，剛才吃的那個菜都帶回去。 范台弟：（客語）不用了，過年家裡還有很多菜。 范德煌：（客語）我們平常只有三個人，吃不了這麼多啦！ 范素菊：（客語）好！不然爸，我帶回去，小孩下班可以吃。 范德煌：嗯！

◎眾人紛紛與范德煌說再見，范德煌紛紛回應，但坐在泡茶桌前不動。眾人走到靠近翼幕，快離開時，余小

姐說話。

221 范曉安 § 大年初一

余小姐：你爸爸說，以後每年大年初一，你們通通都要來我們這裡吃飯。這是他說的，一定要來。 ◎ 眾人短暫沉默，隨即用歡樂氣氛掩蓋。 范台弟：余小姐，這樣你東西要準備多一點，不然我們很會吃喔！ 余小姐：沒關係！不怕你們吃。 ◎眾人笑，並紛紛離場。

林政男：阿姨，這水果你也帶回去，冠霖回去可以吃，我一個人吃不了這麼多。 范素菊：啊！好啦！ 林政男：這拜過的喔！要趕快吃，不然會壞掉。 范素菊：這還要你教我嗎？我知道啦！（語速慢）

◎ 范素菊提著一堆菜與水果，說完兩人離場。同時燈光漸暗，只留下微微的燈打在桌上的那盤醃雞上。停留 五秒，五秒後全收。 ◎ 劇終。

劇本 佳作 廣電碩二 陳亞孜

223 陳亞孜 §Live Style

《 Live Style 》 人物： 卡拉：男性，歷史學者，２５歲。

Live Style

依麗亞／伊力：中性，基因工程師／醫生，３０歲。 小美：女性，護士，２５歲。 ：機器聲，中性，年齡不詳。 η700 劉太太 靖 (嵐 ／ ) 卡拉母親：女性，家庭主婦，３０／５０歲。 劉先生 東 (諺 ： ) 男性，上班族，３５歲。 小樂：男孩，４歲。 信徒：女性，３５歲。 第一幕

)

整 ( 個舞台為一桌兩床之佈置，舞台後方為一整片的半透明玻璃，所有舞台擺設皆為白色。左舞台上一張病床。 右舞台後側有一張病床，右側是一長桌。聚光燈亮，卡拉躺在左舞台病床上。慢慢起身 ) 擴音器：你醒了。 卡 ( 拉摸著四周透明的牆壁

224 ◆ 劇本 ◆

卡拉：這裡是哪裡？是加護病房嗎？ 擴音器：這裡是隔離病房。

。 η700 )

卡 ( 拉四處摸著，抬頭張望 ) 卡拉：為什麼我要被隔離？你是誰？ 擴音器：我是 卡拉猛然一震，肩膀垂了下來 ( 卡拉： 凝 。 ( 重的 你 ) 是 η700 擴音器：是的。 沉 ( 默。卡拉坐回床上，下意識的撫摸床單。 卡拉：我……還有多久的時間…… 擴音器：一個星期。

)

卡拉：我可以看看我的母親嗎？ 擴音器：沒這個必要。 沉 ( 默。卡拉翻身側躺下

)

)

左( 側燈微亮，一個穿著隔離服裝的人進入，無法分辨那人的長相。隔離人敲敲透明牆壁，發出聲響。卡拉轉頭。 ) 擴音器：這位是依麗亞。 卡拉：有必要嗎……我只剩一個星期。 依 ( 麗亞調整了耳機麥克風，說的話從擴音機中出來。

225 陳亞孜 §Live Style

依麗亞：你好，歷史專員卡拉，編號２７４６。我是依麗亞。 卡 ( 拉坐起身面對依麗亞，沒有說話。依麗亞對卡拉伸出手表示友好，隨即把手放下

)

依麗亞：病毒存在於你的基因。 η700 說沒有必要的意思，是因為這個病毒已經存在於９９％以上後生代的基 因中。你的基因帶有病毒，也就表示你的母親也極有可能已經患病。發病的時間不定，但唯一可以確定的是， 後生代即將滅亡。 卡 ( 拉低著頭 ) 卡拉：我可以看看我的母親嗎？ 擴音器：你的時間不多。

依麗亞：發病的徵兆，一開始是沒有原因的腹痛，接著便是無預警的休克，肺部逐漸感到壓迫，最後，你會因 為無法呼吸而窒息。 卡拉：妳對我說這些做甚麼？ 依麗亞：歷史專員卡拉，我們，不，整個後生代需要你。

卡 ( 拉抬起頭，面對依麗亞的面罩 ) 卡拉：我只剩一星期了……需要我……（卡拉舉起雙臂，轉個圈，對依麗亞露出嘲諷的微笑）需要我活體解剖 嗎？哈哈……

依麗亞：不是的。我們需要你利用你歷史專員的特權，回到大滅絕前，拿一管健康的人類血液。

沉 ( 默。 ) 依麗亞：這項任務只有你能完成，專員２７４６。你是合格的時空旅行者，只有你有權利回到過去，我們……

226 ◆ 劇本 ◆

卡拉：我不行。你了解時空旅行嗎？ 頓 ( 我 ) 做不到。 依麗亞：時空旅行目前足以回到大滅絕前一星期。

卡拉：那是單純載具的發展。能成載人類的時空旅行，目前僅進展到前一世紀。再往回，細胞分子經過時間的 擠壓，會承受不住而爆裂。

依麗亞：所以我才會在這裡。如果你同意了，我會給你一管藥劑，增強細胞分子的抵抗能力，讓你能通過時間 的擠壓空間。至少……單次的時間擠壓。 卡拉：單次的。所以，就算我拿到健康血液，我也會死在回程的路途上。 依麗亞：是的。 沉 (默 ) 卡拉：要是我幸運的活著回來，我的生命也只剩下一星期。 依麗亞：是的。 沉 (默 ) 卡拉：我有選擇的餘地嗎。

)

依麗亞：我尊重你的決定。 沉 (默

擴音器：依麗亞，改造室 G2074 發生變化。 依麗亞： 抬 (頭 好 ) 的，我馬上去。 看 ( 向卡拉 我 ) 瞭解這是一向艱難的決定，你可以多考慮，但請不要忘記， 你只剩下一個星期。

227 陳亞孜 §Live Style

依 ( 麗亞從左舞台下。左側燈暗，剩聚光燈照著卡拉和病床 卡拉：我可以回家看我的母親嗎？

)

)

卡 ( 拉看著依利亞離去的方向，再度用手敲敲玻璃。卡拉抬頭對著擴音器。 ) 卡拉：我可以回家看我媽媽嗎？ 無 ( 人回應。卡拉嘆了一口氣，再度側身躺下。

)

)

醫 ( 生和護士從左側進入，拉動卡拉的病床從左舞台拉到右舞台。右舞台燈光微亮，左側聚光燈暗。 醫生： 邊 ( 推邊小聲問 目 ) 前狀況怎麼樣？ 護士：心跳脈博正常。 醫生：很好。 醫 ( 護人員把病床拉到右舞台左側。護士把病床安製好後從右側下。 右 ( 舞台後側，信徒正跪在床前，雙手合十喃喃念經。 ) 醫 ( 生亮起小手電筒，翻開卡拉的眼皮，測試瞳孔。隨即走向信徒 醫生：今天狀況怎麼樣？ 信 ( 徒仍然跪著誦經。醫生看看手錶。 ) 醫生：那我大概五點左右再過來看你喔。

)

)

醫 ( 生從右舞台下。信徒仍喃喃誦經。左舞台後側投影出文字：西元２０１４年２月１７日，大滅絕前一日。Ｑ Ｍ０４：２５。時間的數字快速跳動著，跳到五點時，傳出手錶鬧中的滴滴聲。投影畫面消失，右側燈微亮。 )

信 ( 徒停止誦經，緩慢的站立起來，用小刀畫開手腕。信徒收縮著手腕，讓血一股一股的湧出，滴落地板。

228 ◆ 劇本 ◆

醫 ( 生和護士從右側入，護士俐落的把信徒按倒在床上，醫生替他包紮傷口。 ) 護士： 對 ( 著信徒 今 ) 天還是這麼準時阿，加百列。 轉 ( 頭對醫生 這 ) 次傷口怎麼樣？ 醫生：割的不深。

)

醫 ( 生包紮完畢後，給信徒打了一針。信徒昏睡過去，護士仍繼續壓著信徒，醫生走向卡拉。 ) 護士：哼，大概是前天晚上差點把整個手掌切掉，血流的太猛自己被嚇到了吧。 醫 ( 生檢查著卡拉的維生系統 ) 醫生：現在這個時候，有信仰是好事。 護 ( 士慢慢放開信徒，看著他深沉的呼吸著。護士眼睛轉向卡拉。 護士：這傢伙也是信徒嗎？

醫生： 搖 (頭 從 ) 傷口情形來看，比較有可能是昨天下午的沿街掃射中被誤擊的。 護士：那些邪教徒真是瘋子…… 醫生：現在這個時候，有信仰就是件好事。

護 ( 士站在卡拉病床旁，伸手拉開卡拉的被子，觀察腹部繃帶和血跡的變化。醫生走向信徒，低頭看看信徒，然 後拉開病床後的窗簾。窗外是一整片半透明玻璃。右舞台燈光全亮。 ) 醫生： 看 ( 著窗外 你 ) 甚麼時候走？ 沉 (默 ) 護士：下午五點。 護 ( 士抬頭看醫生 伊 ) 力，其實你可以… 手 ( 錶鬧鈴的滴滴聲響起 )

229 陳亞孜 §Live Style

)

醫生：要開始準備門診了。 醫 ( 生轉身 走 ) 吧。 醫 ( 生和護士從右舞台下

)

卡 ( 拉緩慢的在病床上動著，先抽動手臂，然後慢慢把手伸到眼睛前。護士從左側入，左側燈亮，左舞台後方是 一整片半透明玻璃，一張桌子。護士整理著桌面。卡拉慢慢坐起身，晃晃腦袋。醫生從左舞台入，示意護士可 以叫號。卡拉掀開棉被，對著自己的肚子倒抽一口冷氣。 ) 護士： 對 ( 著舞台左側 一 ) 號。

卡 ( 拉下床，搖搖晃晃的，一手按著肚子一手扶著床緣，大口大口的喘氣。劉家三口從舞台左側進入。 醫生：三位要做身體檢查嗎？ 劉先生：是的，這是我們的身分證……。

)

劉 ( 先生把身分證放在桌上。卡拉扯掉身上的管子，直起身子走兩步，復又彎下腰。卡拉拿起掛在椅子上的外套， 伸手從口袋中掏著 ) 劉太太：我兒子他今年才滿四歲，還沒有辦身分證。 護士：有帶戶口名簿嗎？ 劉太太： 忙 ( 不迭 有 ) 的。 劉 ( 太太把戶口名簿也放到桌上。卡拉從口袋裡拿出一管試管。 醫生：好的。小美妳帶他們去抽血吧，我幫三位輸入資料。

護 ( 士領著劉家三口到半透明玻璃後抽血，醫生對著電腦敲鍵盤。卡拉彎著腰走向床頭櫃上的時鐘，看著時間。 然後又搖著信徒。 )

230 ◆ 劇本 ◆

卡拉：你醒醒，你醒醒！ 信 ( 徒低哼了一聲，慢慢張開眼睛。卡拉搖著信徒肩膀 卡拉：現在，現在，時間？ 信徒：你自己不會看時鐘阿？

)

信 ( 徒指著時鐘的方向，卡拉看看時鐘，仍然搖著信徒 卡拉：不對，現在，時間…日期！日期！

)

信 ( 徒生氣的撥開卡拉的手，坐起身，打量卡拉。 信徒：２月１７日。你已經昏迷三天了。 卡 ( 拉微微顫抖著。 卡拉：年？年？

信徒： 嫌 ( 惡的 ２ ) ０１４年阿，你從哪來的啊？ 卡 ( 拉不理會信徒，默默計算著 )

)

)

卡拉： 喃 ( 喃自語 明 ) 天……只剩下一天……。 卡 ( 拉頹然坐在地上，緊捏著手心的試管。舞台左側，劉家三口由半透明玻璃內走出，護士仍在玻璃後忙著。醫

)

生招呼小男孩 ) 醫生：小弟弟，來，棒棒糖給你吃，不可以哭囉。 小 ( 男孩抽噎著，抬頭看劉太太。 劉太太：快跟醫生叔叔說謝謝。

231 陳亞孜 §Live Style

男孩：謝謝。 小 ( 男孩接過糖果，母親蹲下幫他捲袖子。父親心不在焉的到處看著。 ) 信徒：你一個人在念甚麼啊？ 卡 ( 拉茫然的看著信徒 ) 卡拉：我…我要…… 卡 ( 拉走向舞台左側 我 ) 要出去。 醫生：恩……數據出來了。

)

卡 ( 拉從舞台左側下。信徒看看時鐘，拿出一本醫學雜誌開始閱讀，邊做筆記。 ) 醫生：身分證字號 G121984297 ，劉東諺先生。 劉 ( 先生慌忙的抬起頭 劉先生：是。

醫生： 看 ( 著電腦螢幕 恭 ) 喜你，你的基因非常健康。 劉 ( 先生露出微笑 ) 護士：劉先生，等會請到九樓窗口，會有移民署的專人替您服務。

醫生：身分證字號 K228760912 ，王靖嵐小姐。 劉 ( 太太猛然一震 恭 ) 喜妳，妳的基因數值在正常範圍內。 小男孩：媽咪，我們為什麼要打針？

劉太太：要看你的身體健不健康阿。 劉 ( 太太摸摸兒子的頭 要 ) 是健康的話，我們就可以搬到新家去喔。 小男孩：新家有公園嗎？ 劉太太：有阿，還有很漂亮很漂亮的溜滑梯喔。

232 ◆ 劇本 ◆

醫 ( 生對護士使了眼色，整整病歷。 ) 護士：好的，那麻煩請兩位搭電梯到九樓移民署櫃台去辦理… 劉太太：呃…抱歉，請問…我兒子他…

醫 ( 生把病歷輕輕放在桌上，抬頭看著母親，微微笑著，然後艱難的搖搖頭。劉太太的猛搖頭。 劉先生：這怎麼可能！我們夫妻都正常不是嗎？你有沒有搞錯？

)

)

劉 ( 先生走向醫生，重重的拍打桌子。護士連忙上前抱住劉先生，兩人掙扎著。醫生抿著嘴，站起身。 醫生：下一位。

)

卡 ( 拉從左舞台上。護士把掙扎的劉先生拖下左舞台。卡拉愣看著護士和劉先生 卡拉：我……我。 卡 ( 拉伸起右手，敲著腦袋找詞彙。醫生上前抓住卡拉右手，看著粉色手環 醫生：你是５０５號房的病人嗎？你怎麼會在這裡？ 母親： 空 ( 洞的 醫 ) 生，請你幫我兒子安樂死，好嗎？

)

)

信徒： 電 ( 話響，信徒接起電話 喂 ) ，是，１７號凌晨進來的。是的，傷口在腹部，疑似槍傷。……嗯，目前 行為穩定。是，尚未開始例行巡房。……好的……好的，院長再見。 信 ( 徒掛下電話，起身從椅子上拿起白袍。舞台燈漸暗。

第二幕

233 陳亞孜 §Live Style

)

舞 ( 台為第一幕時右舞台的病房布置。燈亮。卡拉坐在病床緣，信徒仰躺在被子上，手拿著病歷板寫著資料。兩 人有一搭沒一搭的聊天。劉太太拿著大袋子由右側上，從袋中拿出兒童玩具和相片，布置最右邊的桌子。 ) 信徒：你是ＡＢＣ吧？ 卡拉：阿……ＡＢＣ，是英文嗎？ 信徒：你肯定是ＡＢＣ。 卡拉：這裡是，醫院嗎？ 信徒： 放 。你可以跟我說英文。 ( 下病歷表斜昵卡拉 算 ) 是吧， hospital 說英文……所以你是英國人嗎？ ......

卡拉：阿

劉 ( 先生由右側上。站在病床旁看著太太把小魚缸放在桌中心，金魚游著。 ) 劉先生：我辦好手續了。 劉太太： 頭 ( 也沒抬 那 ) 很好。 劉先生：兩個人的。 劉太太： 停 ( 下手邊工作，但仍低著頭 我 ) 不會走。

)

劉 ( 太太繼續在桌緣黏貼相片。卡拉拿起遙控器按下，傳出電視聲。信徒仍在病歷板上書寫著。 劉先生：我一定要走。

)

沉 ( 默。劉先生仍站著，劉太太開始把男孩的衣服從袋子裡拿出來。 劉先生：我們家只有我一個兒子。 沉 (默

234 ◆ 劇本 ◆

只要活下去，我們還年輕，我們還可以生很多兒子。 ...

劉太太：我們，也只有一個兒子。 沉 (默 ) 劉先生：只要

)

劉 ( 太太轉身面對劉先生 ) 劉太太：我們的兒子也還年輕，他需要唯一的父母陪著他長大。 劉先生：靖嵐… 劉 ( 太太走上前，環抱上劉先生的頸

劉先生： 哽 我怕 ... (咽 靖 ) 嵐 ... 劉太太： 輕 ( 輕拍著劉先生的背 乖 ) ，你是男孩子喔，男孩子要勇敢，把眼淚擦一擦，知道嗎。 劉 ( 先生緊緊抱住劉太太 ) 劉先生： 抽 (噎 我 ) 不想失去妳，還有小樂，我都不想失去。 劉太太： 拍 ( 著劉先生的背 我 ) 知道，我知道。乖。 手 ( 錶鬧鈴的滴滴聲。 ) 劉太太：三點了，我先下去兒童遊樂區接小樂，你在這等我好嗎？

不 ( 等劉先生回答，劉太太從舞台右側下。劉先生靠在桌緣擦眼淚。電視聲播報著近年來受到大滅絕謠言影響， 各地精神壓力指數逐漸攀升，許多人因此罹患各種心理疾病，包括失眠、幻覺等。最普遍的病徵是病人皆普遍

相信有「救難地」，並積極前往，甚至有患者出現幻聽、分裂人格等症狀。新聞呼籲親人及醫療體系採取支持 性療法，幫助病人恢復壓力質。 )

235 陳亞孜 §Live Style

信徒：喂，阿兜仔，阿兜仔！ 卡 ( 拉的視線從電視上轉向信徒 卡拉：是呼喚我嗎？ )

是台灣方言之一嗎？你可以再說一遍嗎？ ......

信徒：這個房間就你一個阿兜仔阿。 卡拉：阿兜仔

)

信 ( 徒闔上病歷表，盤腿坐起，看向卡拉。劉先生站起來觸摸著兒子的玩具和衣服，深呼吸著。 信徒：阿兜仔，你也是相信救難地的那些人嗎？ 信 ( 徒指指卡拉腰上的繃帶。卡拉低頭看看。

也是台灣方言語系之一嗎？ ... )

卡拉：這個嗎 ...... 從現在狀態來看，大滅絕後的後生代就近似於你們說的救難地吧。 信徒： 拿 ( 起病歷表，搖搖頭，喃喃自語的拿原子筆打勾。 可 ) 憐喔，肖仔。 卡拉：呃

信徒： 對 ( 著卡拉露出同情的笑容 你 ) 肯定是肖仔。 劉 ( 先生從桌上拿起兒子的牙刷和毛巾，走入舞台後的半透明玻璃。 卡拉：醫院， hospital ，放著都是生病的人嗎？ 信徒：啊？也不一定拉，有醫生、護士和病人家屬阿，都是健康的。

)

卡拉：那 ...... 健康的人，在哪裡呢？ 信徒：我就是阿。我是這個部門的主治醫生，我叫吳家緯。 醫 ( 生由右側上，走到桌前，轉頭詢問信徒

)

236 ◆ 劇本 ◆

醫生：劉小弟弟呢？ 信徒：他媽媽剛才到樓下去找他了。 醫生：恩。 醫 ( 生俯身看著魚缸 是 ) 金魚耶，好久沒看到活生生的金魚了。 信徒：應該很貴吧，這一隻。我只有小時候在水族館看過。 醫生：是阿，早在二十年前就是保育類動物了。

)

信徒：哼，保育類動物，現在除了人類以外，有甚麼東西不是保育類。 醫生：說的也是。唉，可惜這小傢伙到不了救難地。 醫 ( 生起身，走向信徒 ) 醫生：你今天還好嗎？ 信徒：你今天還好嗎？ 醫生：還好。 信徒：那就好。 信 ( 徒躺下，翻面向牆。醫生聳聳肩，走到卡拉病床前 醫生：你今天還好嗎？ 卡拉：恩，你是 ... 醫生：我是伊力，你的主治醫生。 卡拉：你是我的主治醫生？ 醫生：嗯？

237 陳亞孜 §Live Style

)

卡 ( 拉看向信徒，信徒躺著面對卡拉擺出禁聲手勢。卡拉狐疑的看看醫生，又看看信徒，然後點點頭。 醫生：你的傷口可以給我看一下嗎？ 卡拉：傷口？ 醫 ( 生指指卡拉腹部，卡拉順從的掀起衣服 醫生：你躺下就好了。

)

卡 ( 拉躺下，醫生隨即檢查傷口。父親從玻璃內走出，醫生對著父親頷首。父親走到桌前，母親帶著兒子從右側

上。 ) 男孩：媽咪，我剛才玩了好多下溜滑梯喔。 看 ( 到劉先生 爸 ) 比！ 飛 ( 奔進劉先生的懷裡 爸 ) 比，你剛剛都沒有 看到我玩好多下溜滑梯。 劉先生：是喔 抱 ( 起兒子放在肩上 你 ) 有沒有從這麼高的地方溜下來啊？ 男孩：有！ 伸 ( 起手臂 我 ) 從這麼高的地方溜下來喔。

劉 ( 先生抱著兒子原地轉著，兩人笑著。醫生拍拍卡拉的枕頭。 ) 醫生：傷口復原的狀況不錯喔，大概三天就可以出院了。這麼多傷口，還好彈殼一個都沒有留在體內，你真幸 運。 卡拉： 躺 (著 謝 ) 謝。 醫 ( 生轉向劉家。 ) 醫生：回來啦，我可以幫小朋友檢查一下嗎？ 劉 ( 先生把男孩放在桌上，劉太太緊張的和信徒對看。信徒對劉太太點頭。 )

238 ◆ 劇本 ◆

劉太太：好，那就麻煩…呃

醫生檢查一下。 ...

)

小 ( 男孩坐著，兩隻腳晃呀晃的。 ) 醫生：嗨，小朋友。 醫 ( 生摸摸小樂的額頭 你 ) 今年幾歲啊？ 男孩：我四歲。 醫 ( 生蹲下，從最底下的抽體中拿出體重計 醫生：小朋友，你在這上面站一下好嗎？

小 ( 樂跳下床，恰好落在體重計上。 ) 醫生：恩……十八公斤，有點瘦喔，你是不是都挑食啊？ 醫 ( 生捏捏男孩的臉頰，轉頭看劉太太 劉太太： 用 ( 諂媚的語氣對醫生 快 ) 跟醫生叔叔說，說你都不吃青菜，對不對。 男孩：我都有吃青菜。 語 ( 畢，小男孩跳下桌。 )

)

醫 ( 生摸摸男孩的頭，起身面對劉太太 ) 醫生：小朋友目前身體狀況都很正常，量了體重，可以安排藥物的劑量。

)

劉 ( 太太點點頭，劉先生放在太太肩上的手收緊了些。 醫生：那，也請劉太太量個體重。 男孩：媽咪，這是我的車車耶。 劉太太：恩 劉 ( 太太站上體重計，醫生登記下體重 醫生：恩，可以了。那關於明… 男孩：媽咪我今天要睡這裡嗎？

)

239 陳亞孜 §Live Style

劉太太：小樂，我在跟叔叔說話，你不可以沒禮貌。 劉先生：小樂，那爸爸陪你。

)

男 ( 孩和劉先生拿起玩具車，在桌上行駛。劉先生心不在焉的側耳聽醫生說話。 ) 醫生：關於明天，幫兩位安排在九點。八點半的時候會請護士提醒兩位，直接到七樓就可以了。

)

劉 ( 太太又狐疑的看看信徒，信徒對她點點頭。 劉太太：請問…我需要…需要帶些甚麼嗎？ 醫 ( 生把手輕放在劉太太的肩膀上 醫生：一顆平靜的心，就夠了。

醫 ( 生蹲下，摸摸男孩的頭 ) 醫生：你媽咪很愛你喔。今天晚上，你要當大人，照顧媽媽好不好？

廣 播 聲 ： 登 機 廣 播。 前 往 救 難 地， １ ６ ０ ０ 號 班 機， 請 至 聯 合 醫 院 Ｂ 棟 天 台 準 備 登 機 手 續。 前 往 救 難 地，

) )

１６００號班機，請至聯合醫院Ｂ棟天台準備登機手續，謝謝。 劉 ( 太太微微縮了縮 ) 劉太太：你該走了。 劉 ( 先生緊抱著劉太太 劉先生：跟我走。

劉 ( 太太推開劉先生，毅然朝著男孩伸出手 劉太太：小樂，我們一起去送爸爸。

240 ◆ 劇本 ◆

男孩：爸比要去哪裡？ 劉太太：爸比要去工作。我們一起送爸比去搭飛機，好不好。

) )

劉 ( 太太牽起男孩的手，把男孩抱下桌子。劉先生僵硬的站著。劉太太幫他整整衣領。 ) 劉太太：以後…就剩你一個人了，記得在那邊找個好老婆，生兒育女，子孫滿堂，知道嗎。 劉 ( 先生用手臂遮著雙眼。男孩牽起父親的另一隻手 男孩：爸比，我們走。

)

男 ( 孩拉著父親從右側下，母親跟在後面。護士由右側入 護士：伊力，這是今天的資料，我…。 醫生：我知道，妳要走了。

)

護 ( 士點點頭。醫生從口袋裡拿出相片，遞給護士。 醫生：小美，一路順風。 小 ( 美接下相片。 ) 醫生：不要忘了我們。 醫 ( 生拍拍護士的肩膀。護士抓住醫生的手 護士：伊力，其實你可以…。

醫生：小美，救難地的病人需要你。而這裡的病人，需要我。 護 ( 士的手鬆脫，放開醫生的手。 ) 醫生：去吧，小美。時間快來不及了。

241 陳亞孜 §Live Style

醫 ( 生接下護士給的資料，護士深深看了醫生最後一眼，轉身，頭也不回的從右側跑下。醫生原地看著護士的背 影，然後翻開資料。劉太太從右側入。信徒起身拿著病歷表走向劉太太。 ) 信徒：明天你們就可以辦理出院手續了。 劉太太：我先生他……。

)

信徒：他們會集中送到精神安養病房，視情況給予藥物治療。治療結果明朗的話，你先生還是有可能返回社會 的。 卡拉：他們不是去救難地嗎？ 信徒： 苦 (笑 你 ) 真的相信有救難地嗎？ 卡拉： 驚 ( 訝的連連搖頭 我 ) 就是從未來來的阿！

信徒： 詭 ( 異的勾起嘴角 你 ) 真的是從未來來的嗎？ 卡 ( 拉皺著眉頭，後退了兩步，伸手進口袋拿出試管。卡拉把試管握在手心舉到眼前，噗哧的笑出聲。

)

卡拉： 轉 ( 向醫生 醫 ) 生，你是健康的嗎？ 醫生： 轉 ( 身看向卡拉 除 ) 了我以外，這裡所有人都是健康的。 燈 (暗

第三幕

舞 ( 台左側為病房，兩張病床在左側及後側，右側桌子上擺放著小男孩的相片，一桌兩床成ㄇ字排列。舞台右側

242 ◆ 劇本 ◆

)

掛著一幅中產家客廳的壁畫。左側燈亮。小男孩拿著玩具汽車在地板上行駛，劉太太從衣櫃裡拿出一套睡衣， 放在床上。信徒正在低聲禱告。卡拉走向劉太太 卡拉：小姐… 劉 ( 太太轉身，對卡拉微笑 ) 劉太太：你可以叫我靖嵐就好。有甚麼事嗎？ 卡拉：我想…請求靖嵐小姐一件事。

)

劉 ( 太太微笑著看卡拉。 ) 劉太太：小樂！ 劉 ( 太太招呼男孩，男孩跑向她。劉太太把床上的睡衣遞給男孩。 快 ) 九點了，你去廁所裡把睡 衣穿起來，好嗎？

)

)

男孩：好。 拿 ( 起睡衣一邊玩著玩具車跑進後側的半透明玻璃內。 劉 ( 太太眼神落回卡拉身上，伸出手。 劉太太：你找我有甚麼事嗎？ 劉 ( 太太站在桌旁。 ) 卡拉：我，是從未來來的。

)

劉 ( 太太微笑盯著卡拉，信徒抬起頭。 劉太太：你是從救難地來的嗎？ 卡拉：不，我是，從未來來的。 卡 ( 拉和劉太太四目相接，沉默。

243 陳亞孜 §Live Style

劉太太：那麼，你從未來特地跑回這裡，是為了甚麼呢？ 卡 ( 拉把手附蓋在劉太太的手上 ) 卡拉：未來，我們ＤＮＡ受到演化病毒攻擊，所以我需要，過去人類的健康血液。 劉太太：你的意思是，要我提供血液拯救未來的人類嗎？ 卡 ( 拉堅定的點點頭。 ) 劉太太： 噗 ( 哧一聲，抽回雙手，看向信徒 醫 ) 生，這傢伙太離譜了嘛。 信 ( 徒呵呵笑，起身走向卡拉和劉太太。 )

卡拉： 盯 ( 著劉太太的眼睛 我 ) 是從未來來的，來請靖嵐小姐幫忙。 卡 ( 拉從口袋中拿出試管，看著劉太太。 ) 劉太太： 看 ( 著卡拉又看看信徒，眼神中流出笑意。 未 ) 來，科技不是應該更發達嗎？你們應該可以自己解決這 種小問題吧？

) )

卡 ( 拉思索、解讀劉太太的話。信徒和劉太太並肩，說著悄悄話。 ) 卡拉：我們，全部，都有ＤＮＡ缺陷。所以需要，類似但不同於我們的ＤＮＡ。 沉 (默

劉太太： 苦 (笑 能 ) 不能告訴我，你是在拍電影？ 卡拉： 愣 ( 了一下 我 ) 是在拍電影。 伸 ( 出拿著試管的手 信徒：你是誰？

)

卡拉：我是歷史專員卡拉，編號２７４６，是合格的時空旅行者。 信 ( 徒向劉太太使眼色。

244 ◆ 劇本 ◆

信徒： 小 (聲 這 ) 是新的病徵，要好好觀察。 劉 ( 太太點頭。 ) 劉太太：你的時光機呢？ 卡拉：分子旅行，不需要機器。 沉 (默 ) 劉太太：為什麼，選擇我？

)

卡拉：因為你是健康的。而且，時間不多了。明天，就是滅絕日。 劉 ( 太太深呼吸，拿起試管，和信徒一起端詳。 劉太太：這東西做得挺精製的。

信徒：應該是台大外流出來的…這種試管很少見。 卡 ( 拉絞著雙手站著，劉太太抬頭看見，連忙帶著卡拉坐回他的床上。 ) 劉太太：你乖喔，睡前記得吃藥，這樣會比較好睡喔。 卡拉： 認 ( 真的看著劉太太 我 ) 不需要睡眠，我今天晚上，最遲明天就會走了。

)

劉太太： 溫 ( 柔的 你 ) 在這裡不會有事的，吳醫生和我都會好好照顧你，可以嗎？ 卡拉： 搖 (頭 妳 ) 不懂。

)

信 ( 徒把試管收到口袋裡，卡拉看見，連忙推開劉太太，跑向信徒。 卡拉：我的試管！還給我！ 卡 ( 拉伸手要搶信徒口袋裡的試管，信徒試圖架住他。

245 陳亞孜 §Live Style

信徒：先生你別激動！我是醫生！ 卡拉：我是歷史專員！把試管還給我！

)

卡 ( 拉把信徒推倒在地，從口袋裡搶回試管。劉太太連忙將信徒扶起。 ) 信徒：謝謝妳，ＭＩＳＳ劉。 信 。 ( 徒起身 我 ) 去多拿５ＣＣ的 Stilnox 信 ( 徒從左側下台。劉太太用責備的口氣對卡拉。 劉太太：有話可以好好說，幹嘛要這樣呢。

卡拉： 定 ( 定的看著劉太太。 我 ) 真的，需要，血液。 劉太太： 嘆 ( 了一口氣，搖搖頭 如 ) 果你這麼想從我身上拿到血液，就要答應我一件事情。 卡拉：甚麼事？ 劉 ( 太太指指廁所 ) 劉太太：帶我兒子去未來。 卡拉：時光旅行是…

)

劉太太：帶我兒子去未來，不管用甚麼方法，答應我。 卡 ( 拉看著劉太太 ) 卡拉：我答應妳。 劉 ( 太太苦笑，拿起試管。 劉太太：我知道你不會。 卡拉：我不會。

246 ◆ 劇本 ◆

卡 ( 拉低下頭。小男孩穿著睡衣拿著汽車出來。開始在地板上堆積木。 ) 劉太太：這要怎麼用？

)

卡 ( 拉默默的起身，把試管倒放在劉太太前臂血管上。試管內開始注入透明的液體。試管裝滿後，卡拉把試管收 起。 ) 卡拉：謝謝。

卡 ( 拉回到床上，坐在床緣。手錶鬧鈴聲滴滴的響。信徒從左側上，拿著一管針筒，按掉鬧鈴。 劉太太：小樂，九點了，該睡覺了。

)

男孩： 堆 ( 著積木 媽 ) 咪我還想玩。 劉太太：不可以，把玩具收一收，你不收玩具叔叔沒辦法走路。 男孩：喔。 男 ( 孩不甘願的收拾玩具，劉太太整理信徒的床。

卡 ( 拉木然盯著眼前的空氣，信徒走向卡拉，靜靜的撩起卡拉上臂的衣袖，把針扎進卡拉上臂，注入藥劑。卡拉 動也不動，直視前方。信徒注射完藥劑後，在卡拉腳前跪下。 ) 信徒：我早就知道你是使者。 卡拉： 低 ( 著頭看著試管 我 ) 不是。 信徒：請您幫我轉告上帝，我景仰祂。 卡拉： 頭 ( 低著 我 ) 沒辦法。 信徒：我聽從祂的教誨，我誦經，每天放血，希望能洗刷我的原罪。 卡拉： 低 (頭 我 ) 不知道。

247 陳亞孜 §Live Style

信徒：我所渴望的，是永生的世界，沒有苦痛，沒有歡笑。阿門。

信 ( 徒起身，走進後側玻璃內。左舞台燈暗，左舞台後側燈亮。信徒的剪影投在半透明的廁所隔板上，信徒伸起 右手，拿出小刀，深深劃開手腕。血一股一股流下，信徒站著，然後慢慢背靠著隔板，滑下。左側燈微亮，廁

所隔板底下漫出一片深紅，男孩收拾好玩具，爬上信徒的床。劉太太坐在床緣，握著男孩的手。 ) 男孩：媽咪，我要聽故事。

劉太太：好阿，媽咪今天說挪亞方舟的故事。 劉 ( 太太拿起床上的故事書 從 ) 前從前，那個時候人類的心非常邪 惡，整個世界充滿著殘暴的事情， 病 ( 床和桌子向舞台右側移動，右側燈光微亮。聚光燈照在右後側半透明玻璃

板上的十字架。 上 ) 帝很難過地要把全世界所有活著的人和動物統統消滅！但是，上帝還是很人類還有機會過 新的生活，所以在降雨之前，就告訴唯一尊敬祂、聽祂話的挪亞必須造一隻方舟，讓他的全家和一些被保留下

來的動物能夠躲在裡面活下來。 右 ( 舞台、聚光燈暗。左舞台卡拉起身，拿起拖把，開始擦拭漫出的血水。 於 ) 是，挪亞就聽從上帝的吩咐，花了一百二十年的時間把大方舟造好。就在挪亞六百歲那年的二月十七日，天上

真的降下好大的雨，大雨連續下了四十天；地面上的積水好高好高，甚至把高山都淹沒了，所有的人和動物都

)

被水淹死了。 卡 ( 拉把抹布放回原地，躺在床上。 只 ) 有挪亞全家人和動物們很安全地在方舟裡面，隨著大水漂 呀漂……漂呀漂的。

舞 ( 台燈漸暗，照在卡拉身上的聚光燈漸亮。四周安靜下來，卡拉翻個身。須臾，突然猛力的從床上起身。 擴音器：你醒了，編號２７４６，歷史專員卡拉。 卡拉：我… 卡 ( 拉苦笑 對 ) ，我醒了。 擴音器：請記得，正式執行任務時，務必無論如何拿回健康血液。

248 ◆ 劇本 ◆

卡拉：我知道。 擴音器：明天早晨，我們會派人員前往迎接。 卡拉：我知道，你可以從我的意識裡離開了。 擴音器：祝福你有美好的一天，再見。

)

左 ( 舞台燈亮。卡拉用手揉揉臉，伸了懶腰，晃晃腦袋，走下床，走到舞台右側。右舞台燈亮，一張桌子，卡拉 走到桌子左側。母親由右舞台上，拿著一鍋雞湯。 ) 母親：喲，總算從房間裡出來拉。 母 ( 親把雞湯放在桌上，伸手拿起卡拉的碗 卡拉：媽，我明天要去時光旅行。

)

母親： 愣 ( 了一下，神清低落 時 ) 光旅行阿……那……那你今天可要多吃一點啦。 刻 ( 意的開心 諾 ) ，特別為你 燉的。 母 ( 親夾起雞腿 這 ) 可不是分子雞喔，是我特別從黑市買的動物雞，你吃看看味道有沒有不一樣。 母 ( 親把湯放在桌上，夾了雞腿給卡拉，卡拉咬了一口雞腿肉。 母親：怎麼樣？ 卡拉：恩…有野生的味道。

母親：好吃吧，我去拿碗。 走 ( 向半透明玻璃後 這 ) 隻雞很貴的。今天去的時候，老闆還很大方的要我自己挑雞 呢。唷，你都不知道，那些雞動起來真是要命，比電影演的還要恐怖一百倍。 卡拉：你自己抓雞喔？

母親： 拿 ( 著兩附碗筷走出 沒 ) 有拉，怎麼可能，老闆幫我抓的啦。 放 ( 下碗筷，盛裝雞湯 你 ) 都不知道，有幾

249 陳亞孜 §Live Style

隻一看到老闆進來，馬上到處亂跑亂飛，有些就乖乖的站著。 喝( 了口湯 還) 有隻大的，竟然攻擊老闆咧，有夠兇。 卡拉：那結果呢？你挑那隻乖的嗎？

母 親 ： 當 然 不 是 囉。 挑 哪 隻 早 就 決 定 好 了 拉， 跑 不 跑 都 一 樣。 你 快 點 吃 吧， 吃 飽 了 梳 洗 一 下， 我 們 出 門 ……

)

去……去採買時光旅行的東西好嗎？ 卡 ( 拉拿起湯碗喝湯，舞台燈暗。

劇本 佳作 中文二 蕭詒徽

251 蕭詒徽 § 身份

身份

Curtain 01 場景：高中上課教室。四位主角所在的班級並不守規，而是會作弄老師、上課搗蛋的問題班級。本幕一開始，

同學們正在商量如何作弄音樂老師，在對話當中展現出了四位主角們相異的個性。而根劇團要在台北公演的消 息，也在這時傳入了主角們的耳中。 登場角色：路昕、子惟、小瑟、誠福、音樂老師臨演、同班同學臨演若干名。 角色設定：學生角色皆穿著制服；音樂老師著襯衫與西裝。 道具：課桌椅若干、白板、學生每人持有手機。

（下課時間，班上同學散落在座位四處聊天。其中，最龐大的團體以誠福為中心，路昕也在這個團體中，一群

人在討論如何捉弄音樂老師。子惟則獨自一人坐在座位上安靜看書，小瑟則帶著另外一群人，明顯地對誠福的 那個圈子不以為然。） ＊燈亮

誠福：（對著人群）喂，等一下啊，等老師一進來我們就全部一起衝上講台拿手機自拍，這個新來的老師吼， 眼睛超差的，我們做什麼他都看不到啦，只要不要發出聲音就好。（推眼鏡） 同學Ａ：真假啊？老頭你不要騙人啊，你怎麼知道新老師眼睛不好啊？

252 ◆ 劇本 ◆

誠福：拜託，我早就去辦公室打聽過了啦，你以為我留級八年留假的啊？音樂科辦公室裡的老師每一個人都當 過我，熟的咧。（推眼鏡）

路昕：這樣好嗎學長？我覺得，還是不要這樣比較好吧，畢竟人家是新來的女老師，剛出社會，懵懂無知、未 經世事又楚楚可憐，我們這樣做太過分了啦。 同學Ｂ：嘿路昕，你該不會想幹嘛吧？ 同學Ｃ：我看你是看人家芙蓉出水、嬌嫩欲滴、欲仙欲死吧！！ （眾人開始起鬨） 小瑟：你們吵夠了沒啊！！下課時間人家子惟還要看書啦，聊天不會去外面聊啊？ 同學Ｄ：吼，白化症的，不要在那邊吵啦！小心待會病發作啊！

小瑟：死鄉巴佬，沒讀過書啊？我就算得白化症還是會活得比你久啦！（對著誠福）像你每天這樣帶一群人吵

來吵去搞小團體，你以為自己是 Super Junior 啊？ 誠福：（轉身面對小瑟，挑釁貌）唉呀，小紹紹，妳翅膀硬了啊，又沒人規定下課教室裡面不能說話，還有拜託， 趕快去看醫生吧，頭髮白成這樣，妳以為自己是旗木卡卡西啊？ 路昕：（和事佬貌）好了啦你們不要吵了啦！！

子惟：（突然非常大聲的喊叫，激起全班的注意）天啊，天啊！！我不能呼吸了，喔，喔。（揮動手中的小說， 丟在地面上）

253 蕭詒徽 § 身份

同學Ｄ：子惟妳怎麼了啊？（撿起地下的小說看著封面）總裁家的床？

子惟：總裁，總裁他（掩面別過頭）原來總裁是他爸爸跟他阿姨搞外遇生下來的私生子！！（開始痛哭發出哀 叫聲） 誠福：啊，你看，輕小說看太多就會變這樣啦。 ＊上課鐘聲響 路昕：老師來了老師來了！！ （所有學生意興闌珊回到座位上）

音樂老師：來，大家好，今天第一次見面喔，我叫陳巧樺，我寫給大家看喔。等一下我拿個筆喔！（慢慢戴上

眼鏡之後，依然看不清楚，手摸來摸去最後抓到白板筆，接著把整張臉幾乎要貼在白板上開始寫名字）

（誠福比個暗號，誠福圈子裡的學生一哄而上，躡手躡腳地，手拿著手機在講台上做著誇張的動作自拍，接連 數次。老師一轉過頭就立刻衝回座位）

音樂老師：那個，各位同學，在上課之前，先跟大家公布一個消息喔！最近有一個很有名的劇團要來台北公演

254 ◆ 劇本 ◆

囉！！老師先把ＤＭ發給各位，有興趣的人，老師這邊有公關票，可以來找老師拿喔！（說完將ＤＭ發下去， 同學們對此都一臉無趣）好那我們來上今天的課（再次轉過頭去面向黑板） （誠福等再次衝上講台自拍） 小瑟：（臉上滿是看不下去的表情，舉手）老師有人在搗亂！！ 同學Ａ：（明顯地是想搗亂，舉手）老師我想上廁所！！ 同學Ｂ：（起鬨，舉手）老師我愛妳！！ 同學Ｃ：（大鬧，舉手）老師我懷孕了！！ 同學Ｄ：（帶頭大叫）老師陪我去上廁所！！

（同學Ｄ叫完之後，ＡＢＣＤ一起哄亂地圍著音樂老師，眾星拱月地硬拉著她走出了教室，下幕。教室裡只剩 下誠福、路昕、小瑟、子惟四人。子惟從抽屜拿出了輕小說繼續看。） 路昕：（茫然地站起身）啊現在怎麼辦啊？

小瑟：（憤怒地站起身）還不都是那傢伙搞的鬼，都已經要高三了耶，（對著誠福）你自己腦殘不想考大學， 也不用拖累別人啊！我才不想跟你一樣沒出息咧！

誠福：（吊兒啷噹地）唷，大小姐，真抱歉喔，本人沒出息喔（挑釁地對小瑟鞠躬）不過我至少還是我爸媽親

255 蕭詒徽 § 身份

生的小孩啦，不像某人，也不知道是真的白化症還是假的白化症，搞不好是在外面跟外國人偷生的喔，嘻嘻嘻。 （奸笑）

小瑟：（氣憤地舉起手作勢要甩誠福一巴掌，卻被路昕擋下）你！你！你！（無法掙脫路昕，於是情緒從氣憤 轉向委屈，開始啜泣）你真的很過分耶。（蹲下來痛哭） （路昕蹲下來安慰小瑟）

誠福：吼，罵輸別人就哭，以為自己在演戲喔？（稍明顯地，將演出ＤＭ隨手收進自己的書包，接著背上自己 的書包，往教室門口走去） 路昕：（站起身，轉向誠福）喂喂，老頭，你要幹嘛啊？ 誠福：當然是翹課啊難道去上廁所啊？（說完掉頭就走，下幕）

路昕：（轉過身來，再次蹲下來安慰小瑟）唉小白，妳不要哭了啦，老頭他個性本來就這樣啊，妳不要放心上啦！

小瑟：（抬起頭來，注視著路昕，小聲而脆弱地問）路昕，你老實跟我說，班上大家是不是都覺得我很討厭？

子惟：（突然更大聲地大笑，然後就拿著小說一起跑到路昕跟小瑟身旁。）喂喂！！路昕，你老實跟我說，你 是不是ＧＡＹ？這本小說上面說，百分之七十四沒有交女朋友的男生都是ＧＡＹ耶！！

（小瑟不等子惟說完，拭淚快速起身，整理了自己的桌面，ＤＭ也在其中。接著帶著東西，頭也不回地往教室 門口走去，下幕）

256 ◆ 劇本 ◆

路昕：（貌似追趕過去，但小瑟全然不予理會）喂！小紹！小紹！ 子惟：（八卦貌）喔，小瑒瑒，你該不會……

路昕：（心灰意懶地走到一張課桌椅，坐下，拖著下巴）子惟你不要亂講啦。奇怪，班上最近真的很奇怪耶，

一直吵架，連課也不能好好上。（隨手拿起ＤＭ閱讀）咦，好酷喔，子惟妳看，這上面寫說這個劇團的每個演 員都離過婚耶！喂喂，我們一起去看好不好？

子惟：（站起身順手抽起路昕手上的傳單，邊走向座位邊對折）才不要咧，這種東西是死文青在看的好不好啊？ （將ＤＭ當書籤夾進小說裡，收進書包）我要走了。 路昕：啊什麼？妳也要翹課？ 子惟：（插腰）我是要去上廁所啦！（轉身離開教室，下幕）

路昕：（左顧右盼了幾秒鐘，面對著觀眾）那我也去上廁所好了。嘿子惟等我一下啦！！（離開教室，下幕） （燈暗）

257 蕭詒徽 § 身份

Curtain 02 場景：四位主角回到了各自的家中，舞台上同時搬演四個人家中的生活。誠福的家中空蕩蕩的，只有母親留下

的電話錄音，交代今天晚上的工作；小瑟家中只有爸爸與妹妹，一回到家默然不語，躲回自己的房間顧貓；子

惟與爺爺奶奶一起住，家務事一肩擔起；路昕家是簡單的小家庭，爸媽與弟弟都相處融洽，但是路昕卻刻意隱

瞞在學校發生的事。最後，四人都上了網，在匿名的論壇上，化作了浮雲、銀月、青空、孤星。 登場角色：誠福、路昕、子惟、小瑟、其餘角色皆事先預錄聲音檔。 角色設定：回家之後仍穿著學校制服。 道具：四人的書桌椅及電腦。

（投影背景切割成四等份，面對觀眾由左至右分別為誠福、小瑟、子惟、路昕的房間，書桌椅亦照此排列。最 先回到家的是誠福，本幕於此開始。） （燈亮）

誠福：（背著書包從舞台左方進幕。對著自己的書桌椅看了一眼，若有所思地將書包砸在椅子上。接著按開了 電話答錄機，開始在房間裡面踱步，聆聽父親的留言。） （播放電話留言）

誠福母 ： 誠福啊，媽今天一樣不回去吃飯啦，這個月錢已經戶進你戶頭裡面了，要吃什麼買什麼自己去領錢，

258 ◆ 劇本 ◆

好嗎？如果不夠的話再跟媽講，媽再匯給你啊。啊現在是夏天了很熱，啊媽工作很穩定，你就不用擔心，晚上

會熱冷氣就給他開下去，好嗎？啊如果不會熱，冷氣還是給他開下去，媽媽怕錢花不完啊……（誠福直接按掉 電話答錄機）

誠福：（在誠福按掉電話答錄機的同時，小瑟從舞台左方進幕，進入了自己的房間，坐在椅子上，趴在桌面上

將頭埋進臂彎裡）（望著電話答錄機沉默不語一下子。接著像想起什麼似的快動作翻找書包，拿出手機撥了一

個號碼。）喂，請問是牡丹花汽車旅館嗎？喔我想找一位于迷迭小姐，在你們那邊工作的，請問她在嗎？嗯， 我是她的朋友啦。嗯，她不在？喔，不用了啦，不用留名字了啦…… （播放小瑟爸爸聲音） 小瑟父：（佐以敲門聲）小瑟啊？妳回來啦？怎麼不講一聲就進房間咧？ 誠福：……（微怒地）因為我不想留名字啊你是聽不懂喔？ 小瑟父：（微怒地）講話啊小瑟，妳再不講話爸爸要闖進去了喔！ （此時小瑟抬起了頭，表情不耐） 誠福：……靠盃，隨你便，肖仔！ （小瑟站起身，做了開門的動作，然後再次回到椅子上）

小瑟父：（依然只有聲音）小瑟啊，怎麼了啊？在學校不開心嗎？（小瑟不予回應）唉。（溫柔但無奈地）女

259 蕭詒徽 § 身份

兒啊，我知道我跟妳媽離婚之後，妳就一直不開心，可是我畢竟是妳爸啊！ 誠福：……去死啦你又不是我爸，管我到底要不要留名字啊？

小瑟父：爸爸知道妳長大了，啊我是男的，不知道女孩子心裡面在想什麼，啊幸好妳有妹妹，如果有心事，也 可以跟妹妹講，不要悶在心裡，好不好？ 誠福：……不好。

小瑟：（突然轉過身面對後方）好啦爸，我知道了啦，你先去吃飯，我等一下再自己下去吃。

誠福：……好啦好啦我不理你了啦，迷迭如果不在就算了，等一下我再打啦，掰掰。（用力地按掉電話，坐回 椅子上，開始放空發呆）

（此時小瑟也回過頭來，站起了身，停頓了一下，突然拿起書包用力地砸到地板上，臉上表情冷峻，站立著不動。 小瑟砸下包包的同時，子惟提著一袋食材從右方舞台進幕。）

子惟：（對家中呼喊貌）爺奶，我回來了！！今天晚餐我有買芹菜跟水蓮喔，等一下如果你們想吃涼一點的我 就做沙拉，想吃熱一點的話我就跟昨天的鹹豬肉一起炒一炒喔！ （停頓了一會兒，沒有回應） 子惟：爺？奶？你們在幹嘛啊？我回來囉？（轉頭搜索貌）

260 ◆ 劇本 ◆

小瑟：（憤恨地望著天花板，尖銳嘶吼）媽妳到底在哪裡！！我恨妳！！（哽咽）妳以為一走了之就輕鬆了嗎！ 為什麼妳要把我生下來！！

子惟：（假作攙扶貌）爺你怎麼了？怎麼突然這樣啦？（轉向另一邊）奶，爺怎麼突然吐成這樣啦？（不斷地 拍背、虛作照顧貌） （播放子惟奶奶聲音）

子惟奶：（台灣國語）我也不豬到咧，金攤中午還好好的啊，結果好像吃了冰箱裡面的什麼啦，結果就一直吐 吐到妳回來啦，（慌張語氣，轉台語）挖馬恩災啊哪ㄟ啊捏啦！

小瑟：（悲憤語氣）妳當然什麼都不知道！妳全身上下都正常個半死！！為什麼偏偏只有我是該死的白化症！！ 你們通通去死吧！！（從地上再隨便抓起什麼亂丟亂砸）

子惟：（停止照顧，轉向另一側，以溫柔的語氣）奶，妳不用慌張啦，還有我在啊，只要有我在，家裡不會有 事的啦！！ 誠福：（發呆了很久終於不耐煩地站起了身）靠盃，家裡半個人也沒有，無聊得要死。 小瑟：（跪地慘呼）為什麼家裡只有我一個人是怪胎！！

路昕：（此時緊接著路昕自舞台右方上幕，背著書包從容走進家中，戲謔地大叫）舞郎低ㄟ否？舞郎低ㄟ否～ （哼起了曲調） 誠福：（尿急貌）天啊我好想大便喔！！（自舞台左側暫時下幕）

261 蕭詒徽 § 身份

（此四句話交錯之後，誠福上廁所；小瑟故作鎮靜，一言不發地收拾地上的東西，整理自己的儀容，讓自己回 到正常狀態；子惟及崴瑒繼續以下對話及動作）

子惟：好了啦奶，妳不要擔心了，我們現在一起送爺回房間，等一下爺好一點了，再去看醫生喔！！來吧。（虛 作攙扶貌，自舞台右側暫時下幕） （播放路昕弟弟聲音） 路昕弟：哥啊，你回來啦？今天怎麼比較晚？ 路昕：沒有啊，跟以前一樣啊。 路昕弟：媽問你說今天在學校有沒有發生什麼事情？ 路昕：（漫不經心，邊回答邊整理桌面）沒有啊。 路昕弟：爸問你說，今天考試考得怎麼樣？ 路昕：（漫不經心）沒有啊。 路昕弟：爸跟媽剛剛吃完晚餐之後就出去外面散步了啦。 路昕：（漫不經心）沒有啊。 路昕弟：你今天在學校跟別人吵架了喔？ 路昕：（停頓了一下，猛然抬起頭來）沒有啊。

262 ◆ 劇本 ◆

路昕弟：好吧好吧，啊你吃晚餐了沒？ 路昕：（說謊）呃，吃了。 路昕弟：真的假的你沒有騙我吧？ 路昕：（不耐）啊就是因為先在外面吃晚餐了我以今天才比較晚回家嘛！ 路昕弟：（抓到話頭）哦！你剛剛明明說你今天沒有比較晚回來！ 路昕：（雙手插腰）是我是哥哥還是你是哥哥？ 路昕弟：（挑釁）是我比較可愛還是你比較可愛？ 路昕：是我比較性感還是你比較性感？ 路昕弟：是我頭髮比較多還是你頭髮比較多啊？ 路昕：（震怒）臭小子你威脅我啊！！（作勢追出，自舞台右側暫時下幕）

（此時舞台上僅剩收完東西、整理好模樣的小瑟。她輕輕巧巧地回到座位上，眼睛看著電腦，接著單手靠在桌 面摀住了眼睛沉思。此時眾人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誠福：（自舞台左側上幕）啊大完便好舒服喔！（哼著歌坐回椅子） 子惟：（自舞台右側上幕，邊走邊作疲累狀）呼！（坐回椅子稍事休息）

路 昕 ：（ 等 待 子 惟 做 到 椅 子 上 之 後， 一 樣 自 舞 台 右 側 上 幕， 彎 腰 駝 背 地 走 進 來 ） 你 這 卑 鄙 無 恥 的 小 人 竟 敢 拿 丟我，下次就不要被你老哥逮到！！（坐回椅子） NDS

263 蕭詒徽 § 身份

誠福：（豪爽地）啊開電腦啦！！ （四個人同時打開了放在自己書桌上的電腦） 開機音效） （播放 Windows （燈暗，所有人下幕，後台換裝）

（以下為事先剪接好的影像檔，打在背景幕上：全黑的螢幕，突然一轉為知名的論壇深藍。接著，畫面依序特

寫放大四個登入畫面，四個人分別以不同的暱稱登入了自己的帳戶：誠幅化名為浮雲、小瑟化名為銀月、子惟

化名為青空、崴瑒化名為孤星。接著畫面轉入登入成功的畫面。緊接著經過一連串的連結，四個人同時登入了

一個名為「貓眼睛」的論壇版。畫面特寫論壇版面，一步步放大，再放大，最後定格在「貓眼睛」三個字。接 著畫面如電視畫面斷訊一般出現雜訊，然後再次回到黑畫面。）

（浮雲與銀月一起從舞台右方重新上幕，衣著煥然一新，戴著面具，上面分別寫著四人的暱稱。此時的舞台是

Ｔ ─

、Ｃ ─ Ａ ─

Ｔ （ Ａ ─ ─越來越多人一起加入）Ｃ ─

Ｔ ─

、 ─

網路空間，四人登入後的出現，在其他分別穿著不同服裝、帶著不同面具、臉上分別註明不同名字的網友之間 造成了一陣騷動。）

Ａ ─

網友Ａ：（大聲尖叫）天啊！是貓眼睛！！貓眼睛的浮雲和銀月登入了！！ 網友Ｂ：（起鬨地造勢，上下揮舉著手）Ｃ

Ｃ ─ Ａ ─ Ｔ ─ 、Ｃ ─ Ａ ─ Ｔ ─ ……。 浮雲：（揮手致意，示意大家安靜）大家好，我是浮雲，今天剛好有一點事，所以有點晚上線，相信大家應該

264 ◆ 劇本 ◆

不會太在意吧？ 所有網友：（齊聲）１、２、３，一點都不會！！！ 網友Ｃ：（裝可愛地）浮雲葛格你貼的每一篇文我都有回覆，你的頭像真的好帥喔！！

網友Ｄ：（瘋狂且歇斯底里地）浮雲你上次放在 YOUTUBE 上那首歌真的是你自彈自唱的嗎？我有下載耶！！好 好聽喔，（扭捏地）我的Ｄ槽已經被你的歌塞爆了啦～（身體黏向浮雲）快點加我即時啦！！

銀月：（一把推開黏著浮雲的女孩，如女王般頤指氣使地）妳們快給我滾開！（雙手環抱浮雲）浮雲他早就已 經是我的人了，妳們在那邊一直吵什麼吵啊？煩死人了。（與浮雲兩人手牽著手）

網友Ｅ：（驚嚇軟弱地，手指著銀月大聲說）天啊是女王銀月！！聽說全世界沒有她盜不了的帳號！！

網友Ｆ：（哽咽著哭喊）對啊對啊，聽說所有密碼她只要看過一次就背得起來，而且她上次還駭進國防部的伺 服器，射了兩顆飛彈到前任版主家裡！大家快拜！！（所有人跪地朝拜銀月） 銀月：（津津有味地聽著，得意而輕蔑地）哼，會怕就好！！ （這時青空與孤星一同從舞台右方上幕） 網友Ａ：（猛然抬起頭，指指點點而竊竊私語地）大家快看！青空跟孤星也登入了！！

孤星：（緩慢而有霸氣地）奇怪了，為什麼大家都自己開小視窗啊？今天不是說好要在版上開新的討論串的嗎？ 浮雲：你終於上線了，我們等你們等很久耶！今天又去哪裡鬼混了啊？ 青空：拜託，我們很忙的好不好？誰像你一樣一天到晚掛在線上，死宅男。

265 蕭詒徽 § 身份

銀月：唷？青空啊，今天火氣特別大喔？對我親愛的說話小心一點好不好啊！小心我寄病毒到妳信箱喔！

孤星：（輕咳兩聲）好了好了，貓眼睛，集合！（眾人聚集在孤星的左右聚精會神）大家，看看這個！！（指 向背後的投影幕） （這時，眾人背後的投影幕背景突然出現了一張可愛的貓的照片） 網友Ｂ：這隻貓好可愛喔！！這張圖是去哪裡抓的啊？ 孤星：大家先別急，再繼續看下去！！ （背景幕出現了貓被凌虐的照片） 網友Ｃ：天啊！！太過分了！！是誰做出這種事的！！

孤星：這就是今天貓眼睛版的新工作！！大家快點運用自己的人脈，在論壇上人肉搜索，到底是誰虐待了這隻 貓！青空，接下來交給你了。

青空（開始分派工作）妞妞，妳負責去表特版發文！小傑，你到西斯版，把這幾張圖貼出去！青眼白龍，你負

責把這個虐貓事件做成懶人包，放在八卦板上讓大家下載！其他人，到其他比較小的版上掛著，一有線索就馬 上回報！

266 ◆ 劇本 ◆

（青空每下達一個指令，接到任務的網友就開始行動，下幕。最後一個任務下達後，眾網友下幕，僅剩貓眼睛 四人留在台上） 浮雲：（轉過身背對觀眾，看著投影幕上的照片）ㄟ，孤星，你有頭緒嗎？

孤星：（嘆了一口氣）沒有。不知道為什麼最近發生的案件越來越多。光靠貓眼睛這樣在網路上辦案，已經越 來越吃力了。

銀月：所以嘛，我就說吧，我們早就應該把貓眼睛這個版公開了啊！！越多人知道我們這個版，對我們不是越 有利嗎？

青空：銀月，妳不懂就不要亂說！貓眼睛這個版是靠我們四個人辛辛苦苦辦起來的，現在好不容易才有這個規 模，要是公開了，給外面那些亂七八糟的網友一搞，不曉得會變成什麼樣子。 浮雲：嗯，妳說的也是，我看現在還是先這樣下去好了。 銀月：喂！你站在她那邊還是站在我這邊啊？

孤星：現在不是吵這個問題的時候！我們應該要想想到底為什麼案件會越變越多，搞不好有人是幕後黑手！如 果真的是這樣，我們就要快點阻止那個人。 銀月：好啊，那你告訴我，怎麼阻止？

！我們找到犯人了！！（眾網友將該名犯人丟到貓眼睛四人面前） CAT

（這時眾網友拖著一名陌生網友上幕） 網友Ｄ：報告

267 蕭詒徽 § 身份

犯人：不（慌張而忙亂）不是我！真的不是我，你們一定要相信我啊！！ 浮雲：說！！妳到底為什麼要虐待動物？ 犯人：我沒有啊，我剛剛就一直說我沒有！！不是我幹的！！ 青空：（對著眾網友）大家快說，你們是怎麼找到這傢伙的？

網友Ｅ：她在動漫板上發文說她最討厭貓咪了！！每次在路上看到貓咪，就會踢石頭打牠！ 網友Ｆ：她還開了一個討論串說哆啦Ａ夢是ＧＡＹ！！ 浮雲：（拉起犯人的衣領兇狠逼問）快說！是不是妳幹的？

犯人：（哭喊）不是，不，我是說，我有在版上發文沒錯，可是我真的沒有虐待貓！！相信我！！ （浮雲向銀月使了一個眼色，銀月點了點頭）

銀月：哎呀，看來妳還蠻嘴硬的嘛，我跟妳說，在網路上面，沒有我銀月辦不到的事，妳要是不承認，看妳是

要我駭進妳的帳號，把妳的照片公開貼在西斯板上呢？還是要把妳的身份公開，把妳的資料通通賣給銀行？還 是要把妳的ＩＤ直接刪除，或者根據妳的ＩＰ找到妳家去丟雞蛋…… 犯人：又不是我做的！！你們為什麼要誣賴我？？

孤星：到現在還在狡辯！！各位，把她的ＩＤ公開，把她之前發過的文全部刪掉，直接把她的照片貼在八卦板 上！！

268 ◆ 劇本 ◆

（眾網友一哄而上，犯人掙扎了許久，最後仍不敵眾人的力量，面具被一把扯落。接著又一起將犯人拉出，一 同下幕，犯人則邊拉邊大喊）

犯人：（痛哭）你們為什麼要這麼做！你們會有報應的！！你們給我小心一點！！放開我！！！ （犯人及眾網友下幕） 浮雲：爽啊！！又偵破一件案子了。

銀月：嗯親愛的你剛剛好英勇喔！！我真的超喜歡你的，你什麼時候，才要跟我出來真的碰面啊？

浮雲： 啊，妳自己也還沒把妳的本名告訴我啊！！反正不管什麼時候碰面，我相信妳一定都……嘿嘿嘿。 青空：你們夠了沒啊！！在論壇上也要閃來閃去的很煩耶。

孤星：好了啦，現在時間也已經很晚了，如果沒事的話，大家還是快點下線吧！不要再版聊了。

銀月：喂孤星，你最沒資格說我們了，我知道你每天都是最晚下線的，一直在版上掛著不知道在幹什麼耶！

青空：對啊孤星，我知道你很擔心貓眼睛的事，可是，一直掛在網路上，對身體很不好耶。

浮雲：好了啦，剛剛好不容易破案，你們卻把氣氛搞成這樣。我不管了我要下線了。（說著轉身從右舞台下幕）

銀月：我老公下線了，那我待在線上也沒什麼意思，我也下線囉！！兩位ㄅㄅ。（跟著浮雲從下幕） 青空：（等待銀月兩人皆下台後，低聲說）孤星，你有什麼事瞞著我們對不對？ 孤星：（心虛地）沒、沒有啊。

269 蕭詒徽 § 身份

青空：嗯，好吧。那我也要下線了。晚安喔。（說著慢慢而默默地走向舞台左方） 孤星：等一下！！ 青空：（回過頭來）嗯？ 孤星：青空，妳真的是一個女生嗎？ 青空：（疑惑地）當然是啊，你，你怎麼突然這樣問？ 孤星：沒，沒事……妳晚安。 （青空一言不發地從左方舞台，下幕）

孤星：（踱了幾步，默默地看著自己舉起的雙手，疑惑地問）那我在這裡，真的是一個男生嗎？ （燈暗）

Curtain 03 的獸醫院總是帶著一種奇異的氣氛，能夠讓人傾吐內心的痛楚，但 Whisper

場景：來到酒店門口找尋迷迭的誠福，被迷迭強硬地拒絕了。受傷的他來到了一直以來熟悉的獸醫 Whisper 的 本人卻一步一步往病態 Whisper

店。

的夢想邁進：成為一隻貓。貓眼睛的四個人在同一個晚上、擦身而過的都來過了 Whisper 的店，也都因不同的 理由注意到了根劇團的演出ＤＭ。獸醫院彷彿成為了秘密的流當鋪，用秘密交換下一個祕密。

270 ◆ 劇本 ◆

登場角色：誠福、小瑟、崴瑒、子惟、迷迭、 Whisper

角色設定：學生四人穿著制服、迷迭夜店打扮、 Whisper 獸醫服 的工作桌 Whisper

道具：酒店櫃台、獸醫院的病床及

（舞台上僅有酒店的櫃台少爺站崗。誠福身穿制服、背著書包自舞台左側上幕） 誠福：請問，那個，我是昨天晚上有打電話來的啦，我要找于迷迭，請問她在嗎？

櫃台少爺：（斜眼看了誠福一眼）喔，就是你喔！我昨天一直叫你留電話的那個嘛！原來你還是一個學生喔， 你找我們大姊幹嘛？ 誠福：沒有啦，我已經很久沒有看見她了，想說順便來這邊找她，跟他見個面這樣。

櫃台少爺：喔，你很早熟喔！（竊笑）好啦好啦我幫你跟大姊說一聲啦，你等一下喔。（按下櫃台的通話鈴） 喂大姊，我小劉啦，門口有一個要齒地要找妳耶！ 迷迭：（從後台）誰啊？叫什麼名字？ 誠福：（慌急而小聲地打信號，用氣聲說）鍾誠福。 櫃台少爺：大姊他說他叫鍾誠福。（後面三個字跟誠福一樣小聲） 迷迭：誰？ 櫃台少爺：他說，他叫，鍾誠福。（後面三個字還是一樣小聲） 誠福：（暴怒地）我叫鍾誠福啦！！

271 蕭詒徽 § 身份

櫃台少爺：（委屈地）喔喔喔，他叫鍾誠福啦。 迷迭：你跟他說我不在啦。（切斷通話鈴） 櫃台少爺：（轉向誠福）她叫我跟妳說她不在啦！ 誠福：你幫我跟她說，我已經很久沒有看到她了，拜託她出來見我一下啦！ 櫃台少爺：（走向誠福，勾誠福的肩，一邊走，如同說教般）唉呀小哥啊，

你說啊，這個愛情這件事啊，就跟衛生紙一樣啊，你用過了一次呢，它就再也不是第一次啦，啊如果說喔…… 誠福：（強行切斷）不是這樣子，你搞錯了，我跟你說你就讓我去……

櫃台少爺：（強行切斷）就是這個樣子！小哥啊，不是我不挺你啊，只是你如果上完廁所之後呢，不用這個衛 生紙的話呢，它就不會……

迷迭：（突然從舞台右側上幕，雍容優雅地）小劉，我不是跟你說不可以離開櫃檯的嗎？你又在聊什麼天啊（看 到誠福之後愣住）

櫃台少爺：（轉向迷迭）我們在聊妳的第一次啊，啊這個……（誠福跟迷迭對望了良久，小劉感覺到氣氛不對， 尷尬地退開，打圓場地）那個，我幫你們兩位介紹一下…… 迷迭：（下命令的口吻）小劉，去上廁所。

櫃台少爺：（奉承地）是是是大姊，小的去上廁所，我這輩子最擅長的事情就是上廁所了……（從舞台左側， 下幕） 迷迭：（冷冷地）你又來幹嘛？ 誠福：（害羞地）我，我一直都很想妳，我已經來很多次了，可是每次妳都不在。

272 ◆ 劇本 ◆

迷迭：好啦，那現在妳已經看到我了，你可以走了。（說完轉身就要離開） 誠福：（快步衝上前去抓住迷迭的手臂）迷迭！！ 迷迭：（轉頭看著誠福的手抓住自己）你放開我。 誠福：（強忍悲傷地）為什麼？

迷迭：（轉身面對誠福，拿下他的手）我才要問你為什麼吧！你為什麼要一直來纏著我？你不知道你已經對我 造成困擾了嗎？ 誠福：（沉默不語了一下子之後，激動地）迷迭，我，我愛妳啊！！我 不忍心看妳在這種地方工作。妳，妳為什麼要這樣作賤自己呢？ 迷迭：你憑什麼這樣說？好，我現在不工作啊，不工作哪來的錢？你要我吃什麼？ 誠福：我，跟我走，我，我可以養妳啊！！！

（迷迭在誠福一說完這句話之後迅速地甩了誠福一巴掌。停了一下子之後，一言不發轉身離開，從左側舞台， 下幕）

櫃台少爺：（吊兒啷噹地從舞台左側上幕）大姊我上完廁所了耶，唷呼！（看到誠福撫摸著被甩的臉頰站在原

地，一動也不動）哈，那個，我有一點想上廁所啦，小哥啊，你等我一下喔，啊哈哈哈。（從舞台左側，下幕）

（燈暗。場景轉變到 Whisper 獸醫院。 Whisper 獨自一人在自己的醫院裡，模仿著貓的動作及聲音。突然，電鈴 一響，誠福沮喪地推門進來）

273 蕭詒徽 § 身份

誠福：（低著頭，沮喪地）嗨，我又來了。（走向

，頹坐在病床上） Whisper

：喵！（裝可愛地） Whisper 誠福：（仰頭看天）我知道，我知道你要說什麼。我超笨的，還以為自己可以勸自己心愛的女人回心轉意。我 在想什麼啊？我只是一個高中生而已，她怎麼可能把我放在心上。

：喵！（舔手掌） Whisper 誠福：（轉向 Whisper ，激動地）可是，我是真的很愛她啊！！為什麼，為什麼她……（低下頭）

：（誠福講話的同時， Whisper 不斷地翻找誠福的書包）喵！ Whisper 誠福：（自言自語地）你不知道就不要亂說！！我媽她一天到晚只知道工作，我從小到大沒有吃過她煮給我吃 的東西啦！！要錢我不會自己賺啊！！我乾脆認一台提款機當媽算了。 ：（歪著頭疑惑的）喵！ Whisper 誠福：（得悟了什麼似地）嗯，我知道，只是，我只是……（沉默良久）

：（這時， Whisper 用嘴叼著根劇團的ＤＭ，黏向誠福） Whisper 誠福：（疑惑地）這是什麼啊？喔，這是前幾天學校發的傳單啊！怎麼啦？你喜歡嗎？（接過ＤＭ閱讀）世界 聞名的超級劇團，即將在台北公演？喂，這個就在後天耶！！ ：（點頭）喵！！ Whisper 誠福：你想去看喔？

：（不太靈便地）一，點點！！ Whisper 誠福：可以是可以啦，不過，你要答應我，下次跟我一起去找迷迭！！如果你也在的話，我相信他一定會聽我

274 ◆ 劇本 ◆

解釋的！

：（不理會）喵嗚。 Whisper 誠福：好啦，那我要先走了，我回家還要趕快上網，要事情要辦。那，我後天再來找你，我們一起去看這個喔！！

在搔頭） Whisper

說好了喔！！然後我們在一起去找迷迭！不要跟別人說喔！！ （背起書包離開，從舞台左側，下幕。

，你家的廁所好乾淨喔！！害我待在裡面不想出來。 小瑟：（小瑟一樣穿著制服，從舞台右側，上幕） Whisper 身旁，但是坐在病床上，在 Whisper 的另一邊，邊整理頭髮）ㄟ Whisper 而且你是不是有用香水啊？（一樣走到

，我問你喔，你當獸醫當那麼久了，一定看過很多很多動物的病啊，也一定遇見過很多不同的主人吧。 Whisper 那你之前，有看過跟我一樣的，有白化症的人嗎？

：（不太靈便地）有，啊。 Whisper 小瑟：真的假的！！那，他是什麼樣的人啊？我知道我知道！！他一定跟我一樣是個女孩子！！

：喵！！ Whisper 小瑟：那，她後來還有來找你嗎？你這間醫院啊，雖然小小的，可是感覺還蠻舒服的耶。

：喵。 Whisper 小瑟：啊！對了，我要給你看一個東西！！你等我一下喔（從床腳下拿起書包翻找，邊找邊說）我前幾天在網

路上啊，下載到好多張照片，是一隻貓被虐待的照片耶！！超過份的！！不過你放心，我之前不是有跟你說過

275 蕭詒徽 § 身份

貓眼睛嗎？就是我在網路上組成的一個團體啊，我們專門對付這種壞人了！我們已經好好的處理過她了！！（找 到根劇團的ＤＭ，疑惑地）ㄟ？奇怪，這是什麼啊？ （搶過小瑟手上的ＤＭ）喵！！ Whisper

小瑟：（互搶）你幹嘛啦 ！我也要看！！（搶到）舞台劇？原來你喜歡這種的喔！！我之前一直都不 Whisper 知道你喜歡什麼東西耶。（鬼靈精怪地）嘻嘻， Whisper ，如果你乖乖聽我說的話，我就陪你一起去看這個舞台 劇！！

：喵！！ Whisper 小瑟：好，那我跟你說喔！！我媽她啊，自從去年離開我們家之後，就再也沒有消息了，家裡面只剩下我爸跟

我妹。我爸他根本一點都不了解我，而且又窮，現在靠我在外面打工才勉強可以過下去耶。

：喵！！ Whisper 小瑟：而且，我又莫名其妙天生有白化症，在學校裡面大家都取笑我，我超級不爽一個叫鍾誠福的人的，他超 賤的，每次都笑我。 ：喵。 Whisper

小瑟： Whisper 你知道我的夢想是什麼嗎？我在網路上認識一個叫做浮雲的網友，他對我超好的！！雖然我不 知道他是誰，也沒看過他本人，但是，總有一天我一定要去找他，離開這個鬼地方，離開這鬼學校。

：喵。 Whisper 小瑟：好啦，我跟你說了，可是你，不要跟別人說喔！！嘻，算了，我看你也不知道要怎麼跟別人說。我要回

家了喔！！我後天再過來找你！我已經答應過你要過來找你了，就一定會來。（背上書包）今天謝謝你，跟我

276 ◆ 劇本 ◆

聊了好多，我覺得心情好多了。改天見囉！ ：喵！！ Whisper

，我來了！我今天還帶了貓罐頭喔！！ Whisper

（小瑟走向舞台左側，下幕。過了一會兒，子惟背著書包、提著一袋貓罐頭走進醫院，從舞台左側，上幕） 子惟：嗨

：（喜悅地）喵喵！！ Whisper 子惟：我真的搞不懂耶，你都長這麼大了，好好一個大男人，為什麼會想要當一隻貓呢？ ：（不太靈便地）人，類，很累！！ Whisper 子惟：我知道當人很累啊，可是，當一隻貓，有比較好嗎！！

：喵！！ Whisper 子惟：算了，每次跟你說你都不聽。你天天吃貓罐頭，這樣不會拉肚子嗎？我每次看你吃得都這麼高興。來我 幫你開！ ：（開心地）喵！！ Whisper 子惟：來，吃吧！（遞給 Whisper ）你開心就好。對了，有一件事，我一直想跟你說。

：喵！！ Whisper 子惟：可是，你千萬不能跟別人說喔！我之前不是一直跟你說我在論壇上有一個版，叫做貓眼睛嗎？最近，貓

眼睛的工作突然變得很重耶，也不知道是因為網路上犯罪的人越來越多，還是背後有人在搞鬼。

277 蕭詒徽 § 身份

：喵！！ Whisper 子惟：我知道，我也很擔心孤星啊！！雖然我不知道他到底是誰，可是他每天都帶領我們調查很多案子。我真

的好希望我可以幫他喔！！可是，我爸媽調職以後，家裡只剩下我跟爺奶，爺的病又一直沒有起色。平常要照 顧他們，我就已經忙不過來了，更何況在網路上呢。

：喵喵。 Whisper 子惟：不過啊，為了像孤星一樣，可以幫助更多人，我每天在學校，都很努力地裝瘋賣傻喔！！我假裝自己是

一個很喜歡看言情小說的宅女，只要班上一吵架，我就大鬧一下，轉移他們的注意力！！這樣，他們就不會吵 架了。 ：喵嗚！！ Whisper

子惟：啊，對了！！（從書包裡掏出小說，拿出夾在裡面的ＤＭ） Whisper 你看！！是根劇團的演出耶！！他們 居然要來台北演出耶，我超興奮的！！可是在班上，我要裝做我是宅女啊，所以都不敢跟別人說我超喜歡舞台 劇的，也不敢找人跟我一起去看。喂， Whisper ，後天你陪我一起去好不好？

：（不太靈便地）隨，便，妳。 Whisper 子惟：好耶！！太好了。（抱住 Whisper ） Whisper 我超愛你的！！好啦，那我要回家去照顧我爺奶了，我們後 天直接在戲院門口見喔！！ ：喵！！ Whisper 子惟：那我就先走囉！！掰掰。（背起書包，從舞台左側，下幕）

278 ◆ 劇本 ◆

（過了一會兒，路昕身穿制服，從舞台投影幕後方走出）

，你說，我該怎麼辦才好啊？ Whisper

，你房間好舒服喔，害我不小心睡著了啦，現在幾點了啊？（從床的後 路昕：（打哈欠伸懶腰）喔天啊 Whisper 方下拿出書包，翻找出手機看時間）天啊，已經八點五十了！！ Whisper 你幹嘛不叫我啊！！現在回去一定會 被罵的啦！！ ：喵嗚。 Whisper 路昕：算了算了，反正都已經這麼晚了，再等一下也沒差。

：你，想，要，什麼？ Whisper 路昕：我也不知道。我家很幸福啊，感情都很棒。在班上大家也都對我很好。可是，不知道為什麼，我的內心 總是空空的。

：喵。 Whisper 路昕：嗯，我知道啦，一定是因為貓眼睛的關係。我每天在網路上面一直找資料，甚至還在論壇上面尋找蛛絲 馬跡，可是無論如何都找不到其他三個人的真實身份。

：喵！！ Whisper 路昕：你問我為什麼？我也不知道，可是我一直以來都很想找出貓眼睛在現實生活當中到底是誰耶！！我們四

個人在網路上感情這麼好，可是卻連彼此的名字都不知道……如果在現實生活當中可以找到他們的話，我們貓

眼睛四個人一定可以成為很好的朋友，一起做很多事的！！才不會像我們班現在這樣，天天吵架，天天欺負別 人，又不好好上課，整天在學校裡面浪費時間。

279 蕭詒徽 § 身份

：喵！ Whisper

路昕：好啦，我知道，時間很晚了，我該走了。（背上書包站起身）你自己好好保重喔 Whisper 。（走到一半忽 然回過身）對了，我剛剛有問你說要不要一起去看根劇團的演出耶！！他們這次的舞台劇叫做「普羅米，或者 修斯」，感覺還蠻好看的耶！！如果你要一起去的話，我幫你買票！！

：喵！ Whisper 路昕：好，那我們就後天見吧！啊，還有我今天跟你說的事……你千萬不能跟別人說喔！！ ：喵！ Whisper （路昕從舞台左側，下幕） （燈暗）

Curtain 04 場景：高中上課教室。在根劇團演出的前一天，貓眼睛所在的班級突然來了一群不速之客，其中有一個人很明

顯地充滿恨意，來找路昕等四人。不明所以的四個人被找出去之後，隨即遭到殘忍的報復，但不知道彼此四人 便是貓眼睛的四個人，卻完全無法抵擋。 登場角色：路昕、子惟、小瑟、誠福、報復群眾臨演、同班同學臨演若干名。 角色設定：學生角色皆穿著制服、報復群眾身穿統一黑衣。 道具：課桌椅若干、白板、學生每人持有手機、報復群眾手持不同武器。

280 ◆ 劇本 ◆

（教室中一片喧鬧） 路昕：吼唷，老師到底來不來上課啊？ 同學Ａ：我看啊一定是被我們玩怕了啦。 誠福：這樣就玩怕了？拜託，我都還沒有真的玩到她耶（奸笑） 小瑟：（憤怒地）很好笑嗎？你們亂搞搞到老師都不來上課了，這樣子你們很開心啊？

誠福：拜託，小瑟ＢＯＹ，妳不要這麼大驚小怪好不好？我們只是稍為惡作劇一下，表示我們跟老師感情好嘛！ 誰知道那個老師這麼機車啊？弄一下就不來了！ 路昕：好了啦不要吵架了啦！！

子惟：（大聲瘋狂地）對嘛你們不要再吵架了啦！！人家正在看教授跟女助手在實驗室裡面玩遊戲耶！！（走

向台前，看著小說朗讀）他小麥色的手指在我白皙的肌膚上游移，我感覺全身的細胞都在燥熱，一股股迷人的

酥麻感爬上腦袋，卻敵不過內心的罪惡感。我推開他厚實的胸膛說：「你已經有女朋友了，我們不能這樣。」

但他卻捧起我的臉，毫不掩飾的望進我的眼底，然後說：「他只是朋友，但我想讓你成為我的女人。」 同學們：（齊聲）哦～ 復仇Ａ：（突然闖入）上課了吵什麼吵啊！！ 同學Ｂ：你們是誰啊？ 復仇Ｂ：（拿球棒砸了一下桌子）你管我們是誰！路昕是哪一位，給我滾出來！！ 路昕：（怯生生）我，我是，你們找我幹嘛？

281 蕭詒徽 § 身份

復仇Ａ：幹嘛？你自己最清楚啦！！還有鍾誠福咧？詹小瑟咧？蔡子惟咧通通都給我出來！ ： B 問屁啊，幹，給我打！

誠福：你是誰啊？為什麼我們要聽你們的話？ 復仇

的錄音檔：） Whisper

（復仇群眾持武器開始毆打眾人，同學們與復仇群眾打在一起，燈漸暗直至全暗。群打聲持續了一段時間，漸 漸縮小，背景螢幕亦轉黑。此時播放以下

：為什麼我想成為一隻貓呢？很多時候我也不知道。但有的時候我知道，我知道愛一個人是辛苦的，我 Whisper 知道恨一個人是輕易的，我知道犯錯是簡單的，我知道誠實很痛。我知道貓也知道。 （燈再次漸漸亮起，復仇眾人已離去，留下雜亂的教室跟被毆打受傷的同學們） 路昕：大家沒事吧！！有沒有人怎樣？ 小瑟：（吃力地爬起來）我沒事，可是…… 子惟：大家快來幫忙！！誠福他，誠福他好像昏過去了！！

路昕：誠福！！誠福你怎麼了！！大家快叫救護車！！快叫救護車！！誠福！！誠福！！！ （燈暗）

282 ◆ 劇本 ◆

Curtain 05

。 Whisper 身穿獸醫服。 Whisper

場景：在獸醫院房間裡，路昕、子惟和小瑟與 Whisper 分別說明了在學校發生的事件，誠福被打成重傷。在事 件發生以後，三人依然決定明天前往觀賞根劇團的演出，卻仍然不知道貓眼睛的成員近在眼前。 登場角色：路昕、子惟、小瑟、 的工作桌。 Whisper

角色設定：學生角色皆穿著制服、 道具：病床、

已經在台上，兩個人都站立在病床的兩側。） Whisper

，今天我們班上的同學被圍毆了耶。 Whisper

（燈亮。路昕及 路昕：

：喵嗚。 Whisper 路昕：我是不是，從來沒有跟你說過我班上的事情啊？

：（不太靈便地）沒，有，啊。 Whisper 路昕：嗯。我們班上，有一個人，叫做鍾誠福。今天下午，班上突然來了一群黑衣人，不分青紅皂白就打了我 們一頓。

：（走向前去拍拍路昕的肩）喵。 Whisper 路昕：（強忍淚水）如果在現實生活中，我也是孤星就好了……（哭出聲）如果是孤星的話，根本就沒有人敢

不聽他的話！！（由悲傷轉為憤恨）那群兇手，等著看好了，我現在就回家去上網！叫貓眼睛的人找出那群兇

283 蕭詒徽 § 身份

手是誰（衝動地轉身便要走） ：（一把拉住）不，要。 Whisper 路昕：（驚訝地） Whisper 你幹嘛啊？

跟路昕的相對動作。） Whisper

：（沮喪地）喵。 Whisper 路昕：我知道了，你在想明天的舞台劇對不對！你放心，我明天一定會陪你去的，但是無論如何，我一定要先 讓貓眼睛找出那群混帳。 （燈暗。幾秒後再次燈亮，舞台上由路昕換成了小瑟，維持燈暗前

，你不要阻止我！雖然我跟鍾誠福那傢伙互相不爽，但那群人太過份了！我今天如果不報仇，根 小瑟： Whisper 本就對不起自己！ ：喵！ Whisper

小瑟：（抓下 Whisper 的手，溫柔地）你放心，我明天還是一樣會陪你去看舞台劇的！！因為我已經跟你約好 了啊！明天一樣，晚上八點半我會在劇院門口等你，好不好？ 雨小瑟的相對動作） Whisper

你放心，只要是貓眼睛的四個人在一起，沒有辦不到的事情。而且還有孤星在啊！！只要有孤 Whisper

（燈暗。幾秒後燈亮，小瑟換成子惟，維持燈暗前 子惟：

284 ◆ 劇本 ◆

星指揮我們，我相信絕對不會有問題的，對吧？

：妳，怎麼，知，道？ Whisper 子惟：（沉默了一會兒）我明天還是會陪你一起看舞台劇的，晚上喔！！你千萬不可以忘記喔！！

（燈暗。投影幕再次播放登入畫面，但是這一次少了誠福。燈再次量時，眾網友們在舞台上竊竊私語，貓眼睛 三人戴著面具從舞台左側上台，眾網友卻突然噤聲） 網友們：來了來了！！（猛然噤聲）

孤星：各位！我們今天又有工作了。想必今天大家都在新聞看到了，今天有人闖入了一間學校，圍毆了其中一

個班級，還有一個人被打成重傷。雖然那間學校跟我一點關係都沒有，可是這件事實在是太過份了，我們一定 要揪出那些壞人！！ 銀月：奇怪，今天浮雲怎麼沒上線啊？

青空：浮雲的事之後再說啦，妳沒看到今天新聞鬧那麼大嗎？我們應該先處理公事要緊。大家快過來，我們先 來分配工作。 （眾網友面面相覷） 青空：大家怎麼了？

285 蕭詒徽 § 身份

網友Ａ：孤星，我想要退出這個版。 網友Ｂ：我也是！！ 網友Ｃ：我也是！！ （眾人一起哄鬧，竟是所有人都想要退出貓眼睛版） 銀月：大家？大家是怎麼了啊？為什麼突然要退出啊？

網友Ｄ：妳沒聽說嗎？上次我們帶回來的那個虐貓犯，後來被孤星制裁了之後，結果事後調查，那件事情根本 不是她幹的！！

網友Ｅ：結果網路上現在風聲鶴唳，大家都在找到底是誰對那個網友做了這麼過份的事，大家還揚言說，要是 找到了的話，要直接告上法院。 孤星：你，你說什麼？ 網友Ｆ：孤星，我們之前那麼相信你耶！！ 網友Ａ：對啊對啊，你為什麼要害我們！！我要退出！！ （眾網友再次哄鬧）

青空：大家等一下！！可是我們做的都是好事啊！！大家之前一起努力了這麼久，現在怎麼可以說走就走呢？

286 ◆ 劇本 ◆

銀月：就是啊，而且今天，而且今天，今天新聞上還出現了一個這麼大的案子，大家難道不想替那個學生伸張 正義嗎？

網友Ｂ：妳少在那邊屁話啦！我之前還替你們做牛做馬的，我現在，已經不相信你們了啦！！（說完撕下暱稱 名牌，轉身離開） 網友Ｃ：我也不相信了！！（也撕下名牌離開） （眾網友都撕下名牌作鳥獸散，只留下貓眼睛三人在舞台上） 孤星：（猛然跪地）都是我的錯。 青空：（連忙扶起）這不關你的事啊孤星，要說錯的話，貓眼睛四個人都有錯。

銀月：誰跟你在那邊都有錯啊！！現在可好了，大家都走掉了，也不用調查什麼狗屁了，既然這個版已經變成 這個樣子，我以後也不會再來了，我要跟我親愛的靠自己過生活！ 孤星：等一下！！就算只剩下我們三個人，我們還是可以調查案件的啊！

銀月：誰理你啊！！我根本就不需要靠別人，我自己就夠了！（說玩轉身離開，從舞台左側，下幕） 青空：（安慰地）孤星…… 孤星：青空，妳也走吧。 青空：不，我要留下來，你走了我才走。

287 蕭詒徽 § 身份

孤星：我也要走了。這個地方已經什麼也沒有了，而且，我也不想再玩這種無聊的遊戲了。 青空：我不覺得無聊啊！只是一次的失敗而已，我們還是可以…… 孤星：（強行而激動粗暴地打斷）夠了！！不要再說了！已經，已經結束了…… （青空放開了原本扶著孤星的手，默默地轉身要離開） 孤星：（小聲地）等一下。 青空：（聽到了孤星，停下了腳步但不回頭，也不說話） 孤星：青空，這是最後一次了。你可以告訴我妳的真實身份到底是誰嗎？

青空：（停頓了一會兒，卻還是繼續往前走，一言不發地自舞台右側，下幕，獨留孤星一人在台上） （燈暗）

書評

書評 第一名 中文二 陳柏言

290 ◆ 書評 ◆

記憶的召魂：幻覺與真實

評白先勇《紐約客》 ──

〉 Tea for two

白先勇的《紐約客》給我最大的印象，便是那暴烈美麗有如殉道般的「死亡」。〈謫仙記〉中投威尼斯河

〉染上愛滋病毒而亡的雲哥及丹尼、〈 而死的李彤、〈夜曲〉裡上吊自死的高宗漢、〈 Danny Boy 服藥而死的大偉和東尼……或那些活著，卻遺落過往風采、失去愛人、雖生猶死的人們。

他們曾經活在美麗的時光中，或充滿理想與拚勁（如〈夜曲〉中的大砲高宗漢、神童劉偉、呂芳、高振鐸 等，在紐約的咖啡店裡，拿出紅色鉛筆在中國地圖上畫鐵路，高談抱負，彷彿中國的命運就握在他們手中）；

或安逸地過著貴族生活（如〈謫仙記〉的「四強」一同出國的那天，穿上紅旗袍，「把上海的龍華機場都照亮了」

的夢幻時刻）。白先勇不厭其煩地召喚繁美綺麗的「記憶」，為這些「死者」打造精美的棺槨；透過宮殿的建構，

直至宮殿的崩解；在那些通過「死者」及「未死者」追憶而成的「幻象」中，反覆地建構、腐朽、消殘，似永

無止盡的輪迴，直到生命的光亮完全殞滅。這些「光亮的日子」成為白先勇筆下人物「悼亡式」的療育，他們

透過美麗過往的追溯，給予生命繼續往前行的動力；然而，面對格格不入的當下命運和世界，那些如夢似幻的 記憶卻反而成為荒誕與嘲諷，成為更大痛楚的根源。

這使我不禁想要追問，白先勇書寫這些歷史記憶的意圖是欲「重構」、「召喚」記憶，使那些消亡的記憶 再次還魂？還是「釋放」記憶，讓彼些困囿於記憶牢籠的人們獲得解脫？亦或只是透過筆下人物言語、文字的 追憶，示現一種「幻象」，一種近乎謊言的「虛假」？

291 陳柏言 § 書評

年德希達《書寫與差異》等解構思想發表後，符號的意義被釋放，德希達認為，符號不再產生意義， 1967

只會衍生更多的符號；羅蘭 ‧ 巴特亦指出，符號不再代表「真實」、「意義」與「真理」，符號永遠無法帶著 人們重回「現場」。而後現代思潮來臨後，更鬆動、破壞、並且進一步添補符號的縫隙，使符號的意義不再穩定。

傅柯甚至宣布「歷史之死」，其指出「所有的歷史都是被解釋出來的」，歷史是被權勢者挑選過的記憶 ── 每 個人都應該要有自己的歷史。因此，所謂的「歷史」和「記憶」都是「符號」，可任憑解讀（包含誤讀），甚 至只是不曾存在的「幻覺」。

台灣近代作家，面對記憶的「不穩定性」與「不確然性」，開始以「書寫」挑戰歷史，挑戰記憶，如張大 春〈將軍碑〉提出的：「爸，那是你的歷史……而且都過去了！」或朱天心《古都》深沉的叩問：「難道你的

記憶都不算數？」他們以「質疑」作為詮釋歷史與記憶的角度，使得經歷過的日子都成為幻覺，「這些真的曾

經發生過嗎？」的魔術與辯證，成為當代小說書寫的重要主題。當「記憶」不再可靠，朱天文以「我寫，故我在」

作為抗衡依據，她認為現代小說一寫便成為一個當下，就是一紙圖像、就是照片就是回憶了。文字成為歷史與

記憶的「示現」，通過書寫的模仿及擬態，使「過往」再次還原 ── 經由記載，赦免於「遺忘」造就的記憶之死。

而白先勇的《紐約客》便透過筆下那些濃縮大時代背景於一身的人物們，欲重現歷史，透過記憶的「局部 在場」，試圖重組當時的韶光，再次還原出一個美麗而有機的世界。那樣子的空間是只存於想像的，然若把想

像當作「經驗」的一部份，那也是如繁根般紮於體內的「真實」。然而記憶再怎麼堅固，面對那崩毀的家國歷史，

亦成為時光激流中的一抹「倒影」（葉維廉先生語）。「記憶即幻象，而幻象亦即真實。」我認為這是白先勇

292 ◆ 書評 ◆

面對綺麗年華轉入蒼涼傾頹的對抗。白先勇並不相信永恆不滅的神話，他所召喚的歷史記憶是會衰老、會死去

的 ── 但是透過作家巫師般的催眠與咒術，白先勇似欲塑造一種與貧乏、毀滅、老醜並存的「美」，而這只存 在幻覺中的「美」，即是白先勇欲自生命的「虛無」、「空寂」中提煉出來的生命「本質」。

〉中，大偉染上愛滋，決定和東尼一同仰藥赴死。面對即將到來的死亡，大偉和東尼給「親 〈 Tea for Two 愛的孩子們」的遺書即是一場回憶與幻象的召喚：

我對你們說過，我們是去尋找我們兩人生命開始的源頭。我們真的找到了！我們兩人出生的那家法國天主 教醫院還在那裏，現在變成了一所公家醫院。醫院的主樓大概還是從前的，是一幢法國式圓頂的建築，雖然已

經十分破舊，不過還看得出當年的氣派。我扶著東尼走進去，兩人就好像穿過時光隧道……我終於找到我父親

從前開的那家餐廳「卡夫卡斯」了，現在變成了一家擁擠骯髒的公共食堂。我父親告訴我從前那是一家十分高 雅的西餐廳，侍者都穿著黃絲面馬甲的。

那是一種對「虛無」故鄉的思念，亦 大偉和東尼的生命溯源，可以看作是一種「鄉愁」的回歸與完足 ── 是對「記憶幻覺」的追逐。他們二人因國民黨戰敗，輾轉逃到香港，最後抵達紐約，在紐約住了大半輩子；然

而到了生命將結束的盡頭，卻仍惦記著「生命開始的源頭」，以至於生命走到盡頭，仍要「回去」一趟。在上

海，他們共有的記憶：「當年上海最高級的廣濟醫院」、「一家叫『卡夫卡斯』的高級西餐廳」，在物換星移後，

竟成了「一所破舊的公家醫院」、「一家擁擠骯髒的公共食堂」。他們的記憶似被竄改，原來腦海中華美的宮殿，

293 陳柏言 § 書評

竟被時光之流悄悄遞換，轉瞬滄海桑田。這趟旅行成為對童年記憶（或童年幻覺）的召魂，也是給「將死者」

動身前往另一個世界的撫慰與理由。這趟旅不僅悼念了逝去的時光與故土，還包括對自我生命最後的審視與巡 禮。

然而，他們的死亡還是回到異鄉，回到紐約。他們的生命已經和紐約這個「異鄉」（異都）緊密結合，他 們的愛情、事業，他們所擁有、經歷的回憶都在紐約，根深柢固。如果說中國上海賦予他們「源頭的靈魂」，

那麼美國紐約則打造他們「終點的身體」。這似與書名《紐約客》的「客」字相符合，在紐約生長的中國人永

遠只是「客」，他們與故鄉的唯一聯繫，只是對記憶片段線索不斷的「拼湊」與「重構」，那是一種如夢想般

的「幻思」。中國傳統中的「落葉歸根」意識，在《紐約客》中被拆解，白先勇進一步拋出思索：「根」與「故

鄉」的意旨何在？畢生漂泊異鄉的人們，故鄉又在何方？我的回答是：「遠方即故鄉」，所謂的「遠方」可能

是實際距離的遠方，隔著太平洋、隔著時差的「遠方」；也可以是「幻覺」的遠方：跟著時光漂流，漸漸渺遠 的故土（意識或幻覺中的故土）。

而白先勇所指的，更多是後者，《紐約客》的「遠方」甚至只是一種「揣度」。例如〈骨灰〉大伯和鼎立

表伯口中風起雲湧的上海、〈謫仙怨〉裡黃鳳儀追念的「爹爹在時」的上海、乃至〈 Danny Boy 〉雲哥告解的「充 滿罪孽」的臺北……這些人們在紐約飄泊時，所攜帶著的「故鄉」往往只是片段零碎的記憶（或從他人口中聽

來的二手敘述），他們卻從未質疑過「幻覺」的真實性，彷彿只要幻覺破碎，他們所在的時空亦會崩解。

294 ◆ 書評 ◆

我認為《紐約客》是白先勇在記憶與歷史的辯證間，進行的一次又一次的「召魂」。他所召喚的魂魄（如 李彤、高宗漢、呂芳等）在他架構的歷史舞台演出；他萃取魂魄的剪影，展演一次又一次繁華蒼涼的大戲。這

些「幻覺」雖然虛空不實，卻各自承載了大時代背景濃縮下的粉末。由於只是局部、片段的記憶，白先勇必須

透過大量的召魂才能示現「紐約客」這個圖騰的集合。然而，當「幻象」不斷重疊、互映，其中蘊藏的「真實」 或將發生作用，進而取代「真實」，重新詮釋，並且再現屬於白先勇的「歷史」。

書評 第二名 中文三 游勝輝

296 ◆ 書評 ◆

自生不滅

評《放生》 ──

一位黑衣黑褲、面色有些暗黃的老人，雙手交叉向人打恭作揖，面露微笑－－這是《放生》一書封面的撕 紙畫像。這樣風格的撕紙畫在書中每篇小說的開頭都有，作者正是黃春明本人。容我自作解人：黃春明或許就

是想藉由《放生》中的十篇短篇小說，重新拼回在現代社會中已被大眾遺棄的老人圖像。

十篇小說的主要角色，身分有農人、養豬戶、老兵、廟祝甚至是校長，共同點之一，在於他們全都是老人。 他們或多或少身體都有毛病，較嚴重的如〈現此時先生〉的最後，現此時先生心臟病發作；〈瞎子阿木〉中，

阿木有白內障，「又大又突出而翻白黏濕的雙眼」是他的正字標記；〈最後一隻鳳鳥〉中的吳黃鳳，將兒子吳

新義看作要綁走她的壞人；〈售票口〉中兩老一個久年嗽，一個哮喘，最後被救護車載走，其他如牙齒掉光、

關節痠痛、反應遲鈍等老化現象更是一個也不少。這些作品展示的老病圖像，逼我們直視無情的生命之流是怎

麼暴烈沖刷他們，並提醒我們，他們的衰敗其實十分自然常見，只是我們常常擱置不看，甚至視而不見。

另一個共同點，在於他們都是被隔絕的。他們的子女大多在城市工作，父母被擺在鄉下、山間，少有聞問， 同時在親情與空間和所謂主流世界產生疏離。〈打蒼蠅〉中，林旺被安置在湖光別墅，跟子女的關係只剩每個

月一兩千元的郵寄養老金；〈死去活來〉中，粉娘竟要在彌留之際，親人們才會擁到床前探視，當她第二次病危，

炎坤再叫親戚回來時，他們問的竟不是她身體的狀況，而是：「會不會和上次一樣？」怕浪費車錢和時間；〈最

後一隻鳳鳥〉中的吳新義還比較幸運，重陽時兒女子孫會回來家鄉團聚，但也不過是行禮如儀罷了，有幾個是

297 游勝輝 § 書評

真的關心他的呢？地理空間的隔絕，也帶來資訊、文化的斷裂，如〈現此時先生〉與外界溝通，只能靠有人偶

到城外順便帶回的舊報紙，現此時先生的每一聲「現此時」，都彷彿是對他們落後城市不知多少步的嘲諷；〈放

生〉中的村民，不但抗爭不過排放廢氣的工廠，雖然後來田地被動物保護區，將使花草不再蒙上化學煙塵，但

也不能耕作，等於完全斷了他們的生計。現代化的巨輪無情的輾過他們，他們的哀嚎即使傳出，也被巨輪滾動

的轟隆掩蓋，這就是〈售票口〉裡的老校長說的「世界觀」嗎？〈呷鬼的來了〉中，一群臺北的年輕人蜂擁到

宜蘭鄉下聽老人們講鄉野奇談，他們的形容是「很棒」、「很過癮」、「很鄉土」，對他們而言不過是有趣的

一些故事，幾張生動的照片，而石虎伯、廟祝等人心中再真實不過的曾經，早已被社會脈動擊碎、散失，只因「現

在沒有了」。城市與兒女排斥他們，可是他們對兒女仍是滿滿的關心。〈瞎子阿木〉的結尾，阿木殷切的叫著「秀

英回來」；〈售票口〉裡一群老人在冬天一大早趕來車站排隊，只為了能買到車票讓子女方便南下，他們的子

女卻是要等到父母都上了救護車，才願意趕回來探視……相較於子女的涼薄，他們無私不求回報的愛超越了孱

弱的身體，顯得偉大崇高。〈最後一隻鳳鳥〉中，吳新義相隔幾十年仍對吳黃鳳抱著深深的孺慕之情，溫情真摯， 可惜這樣的「鳳鳥」也漸漸飛散不見了。

《放生》是黃春明在一九八六年到一九九九年間創作的短篇結集，他在自序即表明這一系列的主題式創作， 是要「為這一代被留在鄉間的老人做見證」，對現代社會將老人「放生」的憤慨，並不亞於〈莎喲娜拉，再見〉

這類帶有強烈思想意向的作品，然而《放生》並不因此就成了關懷老人、聲討老人的生硬檄文，而是一段段動

人真切的人事物。這本書收錄的作品多能兼顧思想性與藝術性，深刻感人，以〈打蒼蠅〉為例，一開始以林旺 席地坐靠門檻在打蒼蠅開場，黃春明精細的描述他好打蒼蠅的心理：

298 ◆ 書評 ◆

由於氣溫越升越高，蒼蠅打不勝打，越打越多，永遠都打不完。是很無聊，這樣打下去，根本就無濟於事。 從三月間搬到新房來，一開始打蒼蠅不久，他就這樣想了。可是，有了這樣的想法之後，對打上癮了的他，卻

像一根小刺刺到身上的皮膚裡面，想拿拿不到，不拿雖不礙事，但碰到了，或是想到就不舒服。過了一陣子，

他發現自己打蒼蠅的技術，神到拍無虛發，打死的蒼蠅隻身完好，可見運作斟酌，恰到好處。這麼一來，打蒼 蠅就變成一種樂趣，也變成打發時間找樂趣的一種習慣了。

說得打蒼蠅好似了不起的特技，甚且他還能一次打死兩隻蒼蠅表演給別人看，其實終歸一句，「只是無聊 罷了」。如此，帶點無奈、孤寂，只得苦中作樂的老人身影便歷歷在目了。林旺的兒女都不來看他，甚且生活

費都未必會準時寄來；他的老婆阿粉雖然深愛著他，但二十歲的年紀差距仍讓他不免暗自心虛；他的主導權隨

著歲月的流去也一點點消失，嗡嗡亂飛的蒼蠅就成了所有「令他難過的事」的象徵，打啊打啊，但「蒼蠅還是 一隻接一隻地飛來」，無盡的悲慨找不到出口，其批判意識自然不言可喻。

特別的是，《放生》並非一味描寫老人的不堪與悲涼，黃春明善用幽默的對白和生動的野趣情節，使得小 說氛圍不只是烏雲籠罩，在烏雲背後，仍有幾縷溫熱的陽光偶爾透出。〈放生〉中金足婆與莊仔尾冷戰，金足

婆想拿出莊仔尾的乾衣服給他回來換，想到他的執拗便放回櫥子，隨即又怕不準備好會「讓他反咬一口」，最

後是把衣服放在床邊，當成摺好但還沒收進櫥裡的衣服，並且「對這一個進可攻、退可守的位置，好像下棋落

準了一個子子」，非常得意，這段心理語言將她的感情表達得十分有趣而真實。〈銀鬚上的春天〉中，一位陌

生老人被小孩子們當作土地公，在他鬍子上把粉紅色的小花墜在他的銀鬍鬚上，那情景好似童話，裝睡的老人

299 游勝輝 § 書評

深受感動流出的眼淚，小孩子呢，也「有一股莫名的感動醉了他們」。這些細節的細膩描述，塑造了他們可親 美好的形象，讓讀者容易認同，並跟著黃春明產生同情共感的歡笑與淚水。

黃春明一般被視為鄉土小說家，鄉土小說家一般給人印象文字不講雕飾，創作不重技巧，《放生》乍看之 下也是如此，然而黃春明平淡的文字與鋪排下，其實也暗藏不少技巧。其中最容易注意到的是象徵的使用。《放

生》使用象徵，並不會讓人覺得晦澀難解，或一見即能指出是刻意安插的隱喻，黃春明高明的地方在於將象徵

不著痕跡的融入敘事，一眼看過去只會以為是一些佈景，仔細審視就能發現有深刻的蘊含，如〈現此時先生〉

中的太陽、〈打蒼蠅〉中的蒼蠅、〈放生〉中的田車仔、〈最後一隻鳳鳥〉的風箏等等，都寓意深刻，且與鄉

土的場景十分搭配，充滿野趣。黃春明的文字運用並非華茂驚人，但描情狀物卻在不起眼中見精巧細緻，如〈呷

鬼的來了〉描述石虎伯講故事的神態，老化的醜怖、故事顫慄的氛圍栩栩如生，可怕中富有魅力與生命力。

有人以為，《放生》只將關心焦點放在老人群中，而未顧及子女在城市工作辛苦繁忙，對於照顧父母想必 也有一番掙扎，然而我以為一位有心關懷社會的作者，觀察人事物必有個人主觀選取的角度；為了要夠集中有

力的傳達作者想要表達的思考與感觸，也不得不在觀點上有所剪裁。以文學角度而言，我以為我們該問的是作

者傳達的真不真實、動不動人、能不能說服讀者，要面面俱到，該找的是田野調查報告。即使黃春明選擇站在

老人的立場發聲，《放生》中的十篇小說，對他們表示悲憫與感慨無疑也是這十篇小說的主調，黃春明仍適時

突顯出他們的可愛真淳與樂天知命，因而使他們各有其未必驚奇，但總能撼動人心的生命姿態，讀者看了也能

笑中帶淚，並思考週遭是否也有遭到自己有意無意忽視的老人。他們雖被放生，但自生未必自滅，至少透過黃 春明的筆，他們滿布皺紋的笑容或哭泣，已刻印在我們讀者的心中，永遠活躍。

書評 第三名 歷史一 廖家葳

301 廖家葳 § 書評

書評：《這些人，那些事》 評論書目：吳念真，《這些人，那些事》，台北：圓神出版社， 一、書評前引

。 2010

天賦是與生俱來的，能力是磨練出來的；有些的文章是辭藻華麗的，有些則是佈滿生命的皺紋的。

吳念真先生用他細膩敏銳的天賦，去體會、記錄了一生中特別的故事，以及故事中的人、事、物。他把生 命的皺摺印刷成這一本書，用他擅長說故事的口吻，帶領我們閱讀、體會蘊藏在書中的生命力與啟迪性。

! 確如此。記得你們、記 如同他在自序裡所說的：「該記得不會忘記，會忘記的應該就是不重要的東西 的 得那些事，是因為在不知不覺中這一切都已成了生命的刻痕，甚至是生命的一部分。」，或甘或苦，書中描述 的每個細節都是那麼地讓人印象深刻，清晰地記在腦裡。

每個人的腦中，都會有些難忘的事，為人生漫長的旅途裡留下難忘的風景。作者形容自身的生活被忙碌的 工作跟密集的行程所佔據，不停變換自己的腳色去配合生活，如同在舞台上的變臉舞者；而「自己」這個角色

卻鮮少扮演，只有在午夜場無聲無觀眾的場子才會上場演出，而與「自己」對戲的唯一角色就是「回憶」 。1

吳念真先生將這齣戲分了四幕：心底最掛念的人、日記惦記的地方、搏真情的朋友們、一封情書的重量、

，頁 。 2010) 3

這些人，那些事。今年才十八歲的我，能觀賞這齣戲，實在榮幸。

１ 吳念真，《這些人，那些事》 台 ( 北市：圓神出版社，

302 ◆ 書評 ◆

二、心底最掛念的人

在第一幕中的四場戲中，吳念真描述的是自己的家人，心底最掛念的人。第三、四篇〈心意〉、〈遺書〉 是以第三人稱書寫的，不同於第一、二篇〈母難月〉、〈只想和你接近〉，亦不同於一般的散文。雖說是以第

這不可能是第三人稱發生的事。而為什麼吳念真先生會想這樣表達呢？ ──

三人稱敘述，但是毫無疑問的是在描敘作者本身的故事，原因不僅止是作者的成長背景，還有其對主角心境描 繪的細膩程度，讓我深刻體會到

對我而言，第三人稱式的書寫在閱讀上減緩了回憶帶來的重量，更是以一個說故事的方式讓我接受〈心意〉 的溫情、感動以及〈遺書〉的沉痛與扼腕。

而在封底中提到：「特別收錄：『吳念真近年唯一小說創作〈遺書〉，寫下對胞弟離開人間的真情告白與 不捨。』……」，對於封底如此敘述我深覺不會是吳念真先生自己的意思。相信看完〈遺書〉的讀者們也會同

意我的看法。這篇文章不僅僅是篇寫實小說、或者是稍微長篇的散文，它在書中象徵的是回憶中，最重要的一

幕所不能缺席的一場戲，而場景是那心底掛念的親情。從如果對胞弟的回憶不收錄於「心底最掛念的家人」， 那這第一幕的戲絕對顯得不真實、不忠誠。

2 當一個可以被信任被倚靠的哥哥真好。 、

文 中 描 述 弟 弟 成 長 於 哥 哥 優 秀 的 影 子 裡， 甚 至 連 算 命 仙 曾 說 ：「 長 大 以 後， 這 個 弟 弟 是 要 替 哥 哥 提 皮 包 的。」這些他們都深記在腦裡。對於這樣一個弟弟，吳念真卻是極盡努力地扮演好哥哥的角色，體諒弟弟的不 順遂，甚至覺得自己可以有一個地方讓疲憊的弟弟安心地休息真好

但是弟弟給的擔子卻越來越沉重，伴隨著複雜財務問題與龐大的賭債，吳念真先生漸漸不堪負荷，而弟弟自慚

。 35

形穢的心態也迫使兩人的距離越來越遠。最後弟弟放棄了生命，而留下了「當你的弟弟妹妹也很辛苦」的字樣。

２ 吳念真，《這些人，那些事》，頁

303 廖家葳 § 書評

文中作者亦寫道：「人生很多滋味都要到一個年紀才懂得去細細品味，但是當你一旦懂了，一切卻都已經遠了

。」而是什麼東西讓這一切遠了？作者沒有明說；但是過程卻一字不漏的體現在我們眼前。是自卑感？自暴自 棄？還是縱容的溺愛？對作者而言這一切儼然已不重要。

4 「濃霧深處忽然傳來山下火車喇叭的長鳴，聽起來就像是男人的哀嚎一般。」 我彷彿也聽見了這聲哀嚎， 在書紙與耳膜之間。

三、日夜惦記的地方 5

第二幕場景拉到了「台 北縣瑞芳鎮大山里」，吳念真先生成長的地方。對於每個人而言，家鄉通常都是個 魂牽夢縈的地方。都市長大的我與鄰居和社區都有些疏遠陌生；相較之下作者生長的環境則是礦坑旁的小村落、

小村落裡的小學校，人情世事的更迭總是與生活密不可分。礦工們與他們的朋友、熱情親切的媽媽們、有趣的

同儕們、俠風義骨的劉頭家……。人情的溫暖在這幾場戲中不停被回味，但抑有像〈秘密〉般令人不甚唏噓的 故事。

。 99

! 後一場戲〈告別〉，從第三人稱敘述自己的父親開始， 日夜惦記的地方上的人們，也是這一幕的主題吧 最 6 臺灣行政區域中被移除劃下句點。家鄉上 交代了血緣與家鄉上牽絆的來由，並從父執輩的逝世與「大粗坑」 從 的人與家鄉上的土地自此僅能回憶裡重溫。

３ 吳念真，《這些人，那些事》，頁 35 。 ４ 吳念真，《這些人，那些事》，頁 35 。 ５ 此「台」字為原著所用。吳念真，《這些人，那些事》，頁 99 。 ６ 大粗坑是臺北縣瑞芳鎮大山里的俗稱。吳念真，《這些人，那些事》，頁

3

304 ◆ 書評 ◆

四、搏真情的朋友們

第三幕的劇本是吳念真先生當兵時與剛入社會時的朋友們的故事。「搏真情」是從臺語而來的親切用語， 故事內容亦是溫暖親切。但是最後一篇〈告別式〉中，又描繪了政治人物的虛情假意，潑了心頭正溫暖的我一

盆冷水。但不同於〈秘密〉出現在上個章節中間那般突兀，這篇的出現多給了我一種警惕的意味。

本篇文筆較其他篇幅來得輕鬆，甚至詼諧，儘管是描述死亡的〈茄子〉、〈他不重，他是我兄弟〉，亦不 會讓我在閱讀上產生沉重的負面情緒，也不會讓我覺得作者對這些死亡不尊重、不重視。吳念真先生用他精湛

的筆法，將我們的視野帶進了死亡之外的情愫中，在〈茄子〉一文中見到作者對老莫慘死後的軀體關照與用心、

以及梳子與茄子在回憶中鍵結的重要性；而在〈他不重，他是我兄弟〉中阿哲對同袍意外的心碎哀鳴對比著對 女友的深切思念，這一切的安排都是作者將他要呈現的感情跳耀式地進入我們的思維。 吳念真先生的文筆，著實又讓我佩服了一次。 五、一封情書的重量

原本以為這章節中能見到吳念真先生的愛情故事甚至風流韻事，但最後發現這章節中竟然沒有自身的故事。 雖然如此，精采程度依舊。

對於愛情故事，看慣了一般對青澀的年少輕狂的描寫，對於作者這五篇故事陳熟發酵的愛情韻味，是相當 震撼且被深深吸引的。每個篇幅中的內容，都如同小說般的鋪陳方式，起承轉合、年輕到年老。我在閱讀張愛

玲女士的短篇小說時的那種感受，再次浮現，文字的濃度很高很稠，分不清楚文意真正的長短、以及背後情感

渙漫渲染的程度；只知道自己看過之後會不停回味劇情，甚至有些劇情是自己憑空想像的，自行用書裡的角色

305 廖家葳 § 書評

無限蔓延著。

〈重逢〉是我最喜愛的一篇。故事行進到最後幾行字之前，我完全臆測不到結局竟然是如此安排。我跟主 角一樣，愣愣地聽完女主角敘述著生活的一切，卻自以為隱匿得很好沒有被發現，然而卻不曉得自己只是女主 角貼心設計下的傾訴對象。 六、這些人，那些事以及我的拙見

生命的歷程與歷練，贈與了無數珍貴的故事；而文筆的細膩與真情，贈與了我們無數的感動。最後一幕的 劇情來自別人的故事，有些溫馨、有些感動、有些心酸，卻都一樣地令人深刻。

「有時候會想，生命裡某些當時充滿怨懟的曲折，在後來好像都成了一種能量與養分，因為若非這些曲折， 好像就不會在人生的岔路上遇見別人可求之亦不得見的人與事；而這些人、那些事在經過時間篩濾之後，幾乎

都只剩下笑與淚與感動和溫暖，曾經的怨與恨與屈辱和不滿彷彿都已經雲消霧散。」 ，7他感激這些曲折過程裡

遇見的人物們，也希望能將這些人、那些事分享給各位讀者。在受訪問的影片中，作者提及他想要用一種素描

的方式，捨棄華麗的辭藻，像講故事給朋友聽一般，將這些故事告訴大家，希望大家能跟他一樣認識這些埋藏 在記憶深處的人們 。8

年的真情創作〉。 12

就這樣子，作者回憶裡的戲碼落幕了，而主角們卻在我的記憶中，架起了全新的舞台。我一輩子都忘不了， 這些人，那些事。

７ 吳念真，《這些人，那些事》，頁 。 3 ８ http://www.youtube.com/watch?v=MpZdECUENBo ，〈訪談：《這些人，那些事》吳念真睽違

書評 佳作 中文二 黃嘉麟

307 黃嘉麟 § 書評

【從旁觀者出發】

徬徨之刃

《旁觀者的徬徨》 ──

如果就故事性的角度出發，《彷徨之刃》的故事其實沒什麼驚喜，說的同樣是千篇一律的復仇故事，相較 於前陣子引起一陣熱潮的電影《告白》，無論主角復仇的手法上，或是故事的曲折程度，也很明顯的相形見絀。

嚴格來說，《徬徨之刃》連推理小說都算不上，除了一點點犯罪手法和心理猜度。支撐起整本書的力點，其實

只有兩個：一﹑長峰復仇的結果，二﹑社會對長峰行為的議論。前者架起了故事的脈絡，而後者挖掘出本作品 的深度。

和一般復仇作品不一樣，長峰決定復仇之初，便已經將原委以書信形式交待清楚，向警方言明其復仇的原 因。這和一般的推理小說，復仇故事起了決定的差異，我們無需過分猜度復仇的結局，甚至復仇的過程，長峰

的告白，彷彿起著預言的作用，我們知道他一定會復仇，警方一定會追捕，而菅野一定會想盡辦法匿藏，相比

起這三者略嫌公式化的角力，我們更關心的是，長峰的告白所帶來的社會輿論，有否可能影響故事發展。

故勿論旁觀者是否事件的參與者之一，亦先不探討旁觀者不對長峰的行為加以阻止是否共犯的行為，但

因此我相信，任何一位讀過《徬徨之刃》讀者，也會發現故事的重心，由長峰的復仇，慢慢轉移到圍繞著 事件的輿論，亦即是「旁觀者們」的想法和行為。

308 ◆ 書評 ◆

明顯地這個故事跟一般相似類型小說的最大不同，正是旁觀者角色在作品中不斷的加重。我們應該將重心稍稍

挪移，不再探長峰的行為價值和道德，而轉而從旁觀者出發，去重新審視這本「眾目睽睽」的犯罪小說。 【被理性邊緣化的極刑】 既然是旁觀者，那到底，《徬徨之刃》中的旁邊者，他們所「旁觀」到的是什麼？

）， 所 謂「 邊 緣 」， 是 相 對 主 流 我 們 來 先 談 談 社 會 學 中 一 個 常 見 的 議 題 ：「 邊 緣 化 」（ marginalization

（ mainstream ）而言，社會學上假設，如果兩個文化群體同時存在，而兩者的興起有時間上的落差，當興起的後 者因為政治或經濟等優勢而成為了佔優者，前者便會被取替﹑同化，成為次要，所有的資源和人口，都會慢慢

從前者流向後者，曾經是「中心」的前者成為了「邊緣」。比如說改革開放後的中國，與前英國殖民地香港之

間的盛衰關係。在某群體或個體被邊緣化後，相比作為中心的主流，他會失去了被重視被注目的角色，而弱化 成為不能參與主流行為的次要者。

社會學將此概念應用於多方面，如個體﹑群體，或成為近代的「全球化議題」，而在《徬徨之刃》的故事中， 我們其實也可以找到一種特殊的邊緣化：復仇者和復仇。

長峰知道，姦殺其女兒的伴崎和菅野兩人，毫無疑問是犯罪者，按照作為「主流」的社會法理，兩人會被 追捕，警方夠幹練的話會將兩人緝捕歸案，兩人因為未成年犯，礙於日本的「少年法」，不會被判處極刑，而

309 黃嘉麟 § 書評

只會被判約數年監禁。這是法律所列明的必然結局，亦是由整個法理體系的建立出來的主流。

但作為被害最深的長峰，加上目睹了女兒受虐的影片，他無法接受這樣的主流，認為少年法不足以懲戒最 這罪大惡極的兩人，所以他決意要親手復仇，決意對兩人處以自身所認同的「罰則」。相對於法理，長峰選擇 了主流以外之路，他遊走於警方之外，處以犯罪者法律所不能處以之刑罰。

）的曾經對社會中的法理懲罰，作出四種類型的劃分，分別是：「排 近代法國社會學家傅柯（ Michel Foucault 1 日 本「 少 年 法 」 所 審 判 的， 只 是 比 除型社會」﹑「組織贖罪型社會」﹑「標誌型社會」及「禁閉型社會」 ，

較接近「禁閉型社會」的型罰，只是對未成年犯罪者施行禁閉﹑教導式的刑罰，犯罪者本身不用付出任何高昂

的代價，如果我們將「罰」定義為某一日常權利的剝奪（如自由﹑金錢﹑生命），日本的未成年犯罪可說是幾 乎沒有受到任何「罰」，他們只需付出時間及心力，把教導「應付」就解決問題了。

傅柯認為相比於古典時代血淋淋的極刑（如分屍﹑梟首等），現代社會的刑罰的「減弱」，是因為人權和 理性主義當道，在韋伯所言的「理性時代」之下，人們無法忍受那麼殘暴，那麼血腥，非人道的刑罰，而提升

了「監獄」的地位，對罪犯極端的「自由剝奪」成為了最合理的刑罰，亦滿足了人們對理性和人道的渴望。「禁

閉型社會懲罰」成為了的符合人們要求的主流，而長峰所選擇的復仇之路，則被排擠到邊緣。

年）頁 20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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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徬徨之刃》的故事，則透過將長峰的復仇的公開化，在公眾參與者的注視之下，把身邊在邊緣的酷刑， 取替作為主流的少年法，以邊緣衝擊主流，菅野和伴崎極端的罪（十三宗強姦），使社會重新審視在為主流的 １ 霍德希克．格霍：《傅柯考》（台灣；麥田出版社；

310 ◆ 書評 ◆

懲罰，是否足求滿足「理性」和「人道」，需要注意的是，社會學早已告訴我們，主流和邊緣的對立當中，沒

有一方是「先天性」的弱勢的，不管是單親家長，流浪者，衰落的殖民主或政治單位，他們都有自身的歷史和

優勢，只是因為特定的原因被排擠到邊緣，如果這些邊緣被重視，他們仍然有著自身的價值。

長峰對女兒的至愛，轉化為暴烈的仇狠，無情的法律對菅野一視同仁反而成就他的安全，他便決意要以邊 緣的形式，對菅野處以人性化的暴行。所以，整個故事與其說是復仇者與阻止復仇者的角力，不如說是主流與 邊緣的角力，是諷刺法律排擠了人性，再以人性衝擊法律的戲劇。

【「徬徨」的真義】

或許有讀者會覺得奇怪（包括我），為什麼書的名字叫「徬徨之刃」？如果說「刃」是主角長峰和其復仇，

﹑ 2 躊躇，

那他可說是完全 名 s 不符實，作者把長峰的描寫那樣堅毅﹑精準﹑寡言，除了書中因為女角和佳子而產生的猶 疑之外，彷彿真的是一把冰冷而尖銳的復仇之刃，直指仇人而不歇，試問又那裡「徬徨」了？

彷徨 一 ) 項，出現的解釋是： ﹑ 1 彷徨，徘徊，流浪； 當我們打日本詞典，翻到「さまよう」 ( 2 這些形容詞跟故事當中的長峰完全絕緣。那書名中的「徬徨」，所指的到底為誰？ 猶豫不決 。

我個人覺得，指的還是故事中的旁觀眾，從媒體，到搜捕菅野和長峰的警方，以及通風報信的中井，以及 ２ 商務印書館《袖珍日漢辭典》

311 黃嘉麟 § 書評

被懷疑有向長峰報信的司長，所有人圍觀這次邊緣式復仇的旁觀者，都有著「徬徨」的成份。

我們在社會中生活，受到社會的規劃，遵守著社會各種守則，規範而行事，相信這是合理的，人性的，秩 序的形式，我們從未想過打破這些界限，而對於打破了這些界限的人，我們會將他們行為稱為「罪」「不良」「惡

劣」「匪徒」，我們一直深信，這些人都是有罪的，所以對不應存在，應該以「罰」的形式將他們壓制，消滅。

可是長峰作為打破社會規範，執行邊緣性懲罰的復仇者，他源自愛的仇恨，源自善的惡，喚醒了旁觀者心 目中關於社會規範的再思考，我們不禁想「菅野是罪有應得」「少年法是荒謬」「長峰是合情的復仇者」，當

旁觀者慢慢傾斜﹑朝向長峰，他們也慢慢走向社會和法律的邊緣。試問，面對整個制度的壓迫，雖然不是親手 參與，誰能不「徬徨」？

反之，因為身份責任而反對長峰的一方旁觀者，例如警方，他們受命於政府，保護人民之外，更重要的是

執法 ── 即使法律再荒謬，他們仍然堅守著法律，當他們站在代表理性﹑條件式的法律圍牆上，他們面對長峰 這一個活生生﹑有血有肉的復仇者，他們到底要站固守著法？還是偷偷的開一條路給長峰，成為復仇，卻又人 性的共犯？這又一道令人「徬徨」的風景。

徘徊﹑流浪﹑躊躇﹑猶豫不決這些來自「徬徨」的涵義，似乎都不是在描述長峰，而是宏觀全局的旁觀者， 他們在人性﹑法律﹑理性﹑感情之間遊離不定，到底是主流的少年法？還是邊緣的極刑？這些問題，始終如一 把利刃，在旁觀者及讀者心處挑動出令人嘆息的徬徨。

附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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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九學年度國立政治大學道南文學獎比賽辦法

一、宗旨：為鼓勵文學創作，提高寫作水準，特舉辦本校「道南文學奬」寫作比賽。

分鐘） 60

二、參加資格：本校已註冊之大學部及研究所學生。 三、比賽項目：共九項。 １．古典文學：律詩（限七律）

至 30

字） 15000

２．古典文學：詞（限中調詞牌：〈一剪梅〉） ３．古典文學：曲

行內） 50

４．古典文學：散文 ５．現代文學：新詩（限

字內） 5000 至 5000

６．現代文學：散文（限

７．現代文學：短篇小說（限

８．現代文學：舞台劇劇本（限演出時間

314

９．書評（限 四、比賽方式：

字內） 3000

１．書評部分，由本校開列書目並公告之。

、 bbs 版 ），且 不 得 一 稿 數 投 。 ２ ．每 人 每 項 投 稿 以 一 件 為 限 。稿 件 限 定 於 決 審 前 未 曾 發 表（ 含 網 路 、 blog

列 印 稿 一 式 三 份 和 電 子 檔 乙 份 （ 請 以 email 投 稿 ） ， 限 用 word 檔， 稿 件 不 得 ３ ． 投 稿 請 交 作 品 A4 出 現 參 賽 人 姓 名 等 相 關 資 料 。 請 自 行 下 載 本 活 動 之 報 名 表 （ 本 校 中 文 系 網 址 ： www.chinese.nccu.edu.

），填妥後連同作品裝袋，並於封袋上註明參賽類別與項目。請逕向中文系辦公室投稿，截稿日期以當 tw 期徵文公告為準。 ４．參賽人或投稿作品有違反比賽辦法者，一律取消參賽資格，稿件恕不退

月 3

日（ 以 郵 戳 為 憑 ）。 決 審 會 議 日 期 暫 定 為 14

年 2011

月 5 底， 確 切 日 期 將

還。投稿作品經檢舉或查證有抄襲或妨害他人著作權者，將公布參賽者姓名，取消得獎資格，並追回獎金

年 2011

和獎狀，一切法律責任由參賽者自行負責。 ５． 截 稿 日 期 為 另行公告。

315

第一名 ５０００ ５０００ ５０００ ５０００ １００００ １００００ １００００ １００００ １００００

五、獎勵方式：獎金與獎狀乙紙。

項 目 古典律詩（限七律） 古典詞（限詞牌） 古典曲 古典散文 現代散文 現代詩 短篇小說 舞台劇劇本 書評

第二名 ３０００ ３０００ ３０００ ３０００ ７０００ ７０００ ７０００ ７０００ ７０００

第三名 ２０００ ２０００ ２０００ ２０００ ５０００ ５０００ ５０００ ５０００ ５０００

佳作 １０００ １０００ １０００ １０００ ３０００ ３０００ ３０００ ３０００ ３０００

六、為求公平公正，稿件均採匿名評審，分初審、決審二階段。由中文系聘請專家學者及作家擔任評審委

員。初審通過作品，將匿名公布於中文系網頁。為維持得獎作品水準，各奬項得從缺。 七、得獎作品之著作權為作者所有，並無償授權本校得以任何方式使用該著作。 八、本辦法經系務會議通過，簽奉 校長核可後實施，修正時亦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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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九學年度道南文學獎書評組指定閱讀書目 白先勇：《紐約客》，台北：爾雅，２００７年 黃春明：《放生》，台北：聯合文學 吳念真：《這些人，那些事》，台北：圓神，２０１０年 張文亮：《科學大師發現的起點》，台北：時報文化，２００８年 （陳葆琳）：《最後期末考》，台北：大塊文化， Pauline W. Chen 年 2008

伊唯塔．傑魯巴維：《沉默患謀者》，台北：早安財經文化，

年 2007 年 2006 年 2008 年 2007

喬治．史坦納：《勘誤表－－審視後的生命》，台北：行人， 柯姆．托賓：《大師》，台北：天培文化， 東野圭吾：《徬徨之刃》，台北：皇冠，

米奇．艾爾邦：《再給我一天》，台北：大塊文化，

年 20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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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典詩

九九學年度道南文學獎比賽評審委員及襄助人員名單

決審委員：鄭文惠、黃偉倫、王文顏 古典詞 決審委員：耿湘沅、王偉勇、侯雅文 古典曲 決審委員：朱自力、楊振良、李崇遠 古典散文 決審委員：許東海、陳逢源、陳伯适 新 詩 初審委員：李癸雲、羅毓嘉、楊佳嫻 決審委員：辛鬱、白靈、蕭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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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代散文 初審委員：張堂錡、賴鈺婷、凌性傑 決審委員：陳芳明、楊敏盛、劉克襄 現代小說 初審委員：張惠珍、吳鈞堯、周昭翡 決審委員：季季、鍾文音、廖輝英 劇 本 決審委員：侯雲舒、邱少頤、蔡欣欣 書 評 決審委員：楊明璋、曾守正、林啟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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願政大道南文學獎長存。

編 後 語

《小王子》的狐狸說：「比如說，要是你下午四點會來，那麼我從三點鐘起就開始感到幸福。」 如果這座山城這座雨都，能有一件令人期待且感到幸福的事，

我希望是下個初夏時節的道南文學獎，以及這本刊物的再發行。

第三十屆道南文學獎作品集 編輯 張育騰

國家圖書館出版品預行編目 (CIP) 資料

道南文學 . 第三十輯 / 政治大學中國文學系編 .

-- 初版 . -- 臺北市 : 政大中文系 , 2013.12 面 ; 公分 ISBN 978-986-03-9802-1( 平裝 )

830.86 102012797

道南文學第三十輯 編者：國立政治大學中國文學系 主編：高桂惠 指導老師：張月芳 編輯：張育騰、黃詩涵、鄭曉薇、詹舒婷 封面題字：寇培深老師 美術設計：茅雅媛 出版發行者：國立政治大學中國文學系 地 址：台北市一一六文山區指南路二段六十四號 電 話：（○二）二九三九三○九一＃六二三○二 出 刊：二○一三年十二月 版 次：初版 I S B N：978-986-03-9802-1 印 刷：淵明印刷有限公司 地 址：新北市永和區福和路一六四號四樓 電 話：（○二）八九二五五五五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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