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南文學第二十七輯

序

第二十七輯的︽道南文學︾又在桐花無聲開落的季節中，熱鬧地登場。回顧這麼

多年以來的︽道南文學︾，我們可以說這些文學創作匯聚了政大數十年的﹁文學心

靈﹂。甚至，可以更進一步地說，︽道南文學︾實是﹁政大文學史﹂的縮影。

事實上，政大的文學創作風氣是相當地興盛。每一年﹁道南文學獎﹂的比賽，政

大各級學生的熱情參與，使得︽道南文學︾的編輯有著源源不絕的稿源。而且，不僅

在量上的可觀，在質的表現上，更有亮眼的佳作出現。因此，政大的︽道南文學︾已 為校園文學風氣的提倡，盡了相當大的努力。

本輯的︽道南文學︾編輯工作，承中文系林淑禎助教的協助，並帶領潘慈慧、林

侑儒、翁瑋璘三位同學的執行，已完成相關工作。在此致上我的謝意！並期許政大的

林啟屏主任 於政治大學中文系

同學們，投入政大文學史的書寫建構，一起為山城的無聲季節營造熱烈景光。

道南文學 第廿七輯 目 錄 壹、古典文學

夢憶故人 等

……………………………………………………………陳映儒

…………………………………………………………黃文奇

6

2

︻韻文︼

浣溪沙 等

………………………許嘉瑋

10

抵岸

……………………………………………………………………黃文奇

︻散文︼

折桂令 等

大病初癒，見道旁老木不榮，有感而作 等

……………………………………………………………鍾艾玲

14

18

快哉百年 蝴蝶夢

…………………………………………………………許嘉瑋

…………………………………………………………………楊子萱

………………………………………………………………呂俊霆

26

23

無用記 虛構 約定

……………………………………………………………李郁莉

一個關於回憶的組曲 ――

………………………………黃文奇

……………………………………………………………………崔舜華

……………………………………………………………………廖啟余

…………………………………………………………………程歆淳

46

41

34

記憶裡的肖像

跳舞的孩子

︻散文︼

無伴奏獨白

……………………………黃文奇

50 農夫、流氓、撒手 鐧 ――

58

︻新詩︼

貳、現代文學

午延尺牘三則

29

67

睡

…………………………………………………………廖先豪

………………………………………………………………………林家儀

80

︻小說︼

過往的遺書

………………………………………………………………陳謀毅

……………………………………………………………徐璿琇

離別曲

跳過小溪

……………………………………………………………林妙鴻

………………………………………………………盧宛均

………………………………………………………劉珮如

………………………………………………………………………余易勳

我的名字叫讀者

︻書評︼

其實我們都知道

谷

︻戲劇︼

孔雀魚之死

…………………………………………………………………劉思坊

我的時尚女友

88

224 208

186 156 121 100

254

……………………………………………………………………

………………………………………………曾咨翔

…………………………………………………………………

前人放生，後人殺生？

附錄 編後語

287

277 265

古典文學．韻文

古典韻文 第一名 中碩二 黃文奇

得獎感言： 當你嘲笑時間的長短腳 他已從容的趕上我們 文字乃唯一的密鑰 鬆開咬合緊密的齒輪

夢憶故人

夢中雲鬢暗飛香，杯酒頻斟勸我嘗。 醒後無心天際月，水邊偏照睡鴛鴦。

黃文奇．夢憶故人、水調歌頭

水調歌頭

漫步「指南宮親山步道」 并序

序曰：戊子暮春之初，一日黃昏，飯畢，因散步

而至 朱守亮先生居處。朱先生者，予從遊於大學之

師也。 先生命其寓所曰：亦圃齋，築其閣於「指南

宮親山步道」入口，拾級而上約四十五階處也。見

先生所居門楹處，書一對聯曰：「此地無車馬難上來

好清靜，常年有詩書耗下去真麻煩」甚喜。以本不欲

叨先生安居，因而獨步指南宮步道，雖未見先生，然

以此中有足樂者，為賦新詞以寄焉。

細雨潤山色，好鳥伴雲天，是知三月煙景，

到處惹人憐。欲把風光入畫，只恐吾才不

逮，此景必唐捐。漫踏落花徑，觀想竹林 賢。

學長嘯，且放曠，倚松眠。豈隨俗見？悠

古典文學．韻文

遊當下即神仙！飲酒同招劉、阮，醉臥權從 陶、李。來去俱隨緣。獨愛風煙淨，蝴蝶綴 鞦韆。

【師評】 方瑜、王偉勇、羅宗濤 老師

昔人云：「詩思在灞橋風雲中驢子上。」此篇則成於指南山麓石磴之上，而有舒閒 容與之態也。

黃文奇．夢憶故人、水調歌頭

古典文學．韻文

古典韻文 第二名

中碩一 陳映儒

得獎感言：

太短，而惆悵太長。 浮生恍恍，這下纔感覺黃粱故事的誠篤溫厚

從我眼裡溪壑，含笑著撈走一尾魚。（笑）

斯而寂寞身後。你知道，從來我渴想的不過是風華都靜，有一個誰，清清澈澈地

人們在文字的揣想裡捉影，幻化的丰姿亦令你癡醉麼？眼前人，不過平凡如

何深刻的警幻內蘊都真實不過當下的溫飽飢腸，結廬人境的親切亦莫過於此！

那氤氳暖霧、熟粥榖香，如 ──

來，光明或溫暖都不干餘燼底事，如何玲瓏剪燭，輕攏慢撚盡是熱淚？總是人生

如果說文字如舟，承載的不過是寫者片時意緒，剎那生滅猶若燈花；說起

浣溪沙 梅館聽琴

並序

吾友照君，善鼓琴，尤喜古曲「鷗鷺忘機」者。 其人才高品潔、謙沖溫穆，若方外士。 居則隱於市廛，瘦梅、孤竹為籬，雖內於紅塵而 自絕於俗染。庭中有池，蒼苔湖石四時常碧。掌燈時 分，梅、竹映窗，若畫入橫幅。 如玉。」君撫掌笑答：「瘦梅有知，或未肯屈作羅裙

余嘗興嘆：「君豈非今之靖公！鶴子梅妻，心清 荊釵耶？」

墨淡霜枝淺著梅，暗香疏影遶籬圍，苔髭碧 浸舊荷池。 幽徑羅煙塵客少，重廊掩霧燕迴飛，琴操獨 嘯鷺亡機。

陳映儒．浣溪沙、采桑子

采桑子

梅館聽琴

並序

余時聞言，「江山如畫」；涉身鄉俚，倍覺誠

然！因悟稼軒詞「稻花香裡說豐年」，實蘊一片深 情、無限祝願。

不失時；使幼 穉無憂、耆耄能安，歌哭於斯、生死於

上邪！何如歲序嬗遞，風物迭興；春耘冬藏，人 斯。

炊煙四起平沙遠，塘井人家、雨霽初霞，笑 看髫兒鬥樹枒。

漁歸樵罷楓林晚，暮盡天涯、斷雁孤鴉，炕 暖爐紅數盞茶

田家秋暮

古典文學．韻文

踏莎行 暮，農忙纔罷，閒庭對酌，清歡無限。

並 序

古者每以秋氣為悲，余獨不然。君不見田家秋

座室中，當壚暖酒，拚卻醉顏酡紅。

若夫月色初透，薄涼如水，遂招呼吆喝，相與移

秋暮含煙，溪途隱霧，遠村迢遞千株樹。閒 來對坐啜山楂， 寒蟬聲噪辛夷塢。 月佇籬梢，雲停園畝，清光如雪無尋處。 汲 江烹酒燴鮮蔬，陶杯木碗紅泥釜。

鵲橋仙

梅館聽琴

並序

展卷寄情餘，隔垣送、青墩過客。

燕旋簷榭，蝶棲庭桂，夢遠玉郎無覓。曉窗

妝罷對菱花，巧掩笑、春帷岑寂。

梅收寒萼，鶯啼春序，雨霽柳堤搖碧。佳人

是時隔牆影動塵揚，卻只是行客無心。

驀地愀然。

萼落、杏蕊攀垣，因思卷中「心似繾，梅樹邊」句，

嬾憊罷讀，始覺薄寒料峭。當窗臨眺，惟見梅綠

景則頹垣斷井、金粉零星，豈不怵惕生慨？

想佳人，流波凝眄，眸光所照無非撩人春色；觸

許！」因思昨夢，頗似麗娘幽懷。

則掩卷太息。真箇是，「不到園林，怎知春色如

春關興情，耽讀玉茗堂《牡丹亭》；至〈遊園〉

【師評】 方瑜、王偉勇、羅宗濤 老師

〈鄉間即事〉一闋，田家既和樂融融，則不宜羼入「斷雁孤鴻」之類淒涼之意象。

〈田家秋暮〉一闋，「悲秋」情緒之演變，可參讀何寄澎教授〈悲秋〉一文（見臺 大《中文學報》）。辛夷，春天開花。 小序意趣不俗，甚可喜也，但微傷冗，後當稍收歛之。 諸作覃思精微，已小有成就；繼續努力，當臻大成。

陳映儒．浣溪沙、采桑子

古典文學．韻文

古典韻文 第三名 中碩三 許嘉瑋

得獎感言：

最後，希望書寫對我來說，一直都是件快樂的事。

字還多，各位請容許我在心裡表達謝意吧！

至於要感謝的人實在太多，從小時算起，羅列出來的陣容恐怕比我投稿的文

規定每個獎項要寫不同的感言，只好草就一篇，然後資源回收、重複利用了。

每次僥倖得獎，接下來頭痛的便是寫感言這件事，幸好所得獎項不多，又沒

10

大病初癒

新曆跨年

攀雷折月破天開，欲借光華一線來。

夜闌而山下如囂，遂賦此篇

過眼花隨人事去，吁嗟誰復惜空枝？

萬戶人間傳劫火，蒼涼落盡夜成灰。

見道旁老木不榮，有感而 作

書呈故舊三行雁，口占新狂四韻詩。 欲問嶺雲何宛轉，堪驚春霧已參差。 憐君徒立中宵露，不解風霜不解癡。

許嘉瑋．大病初癒、新曆跨年

11

古典文學．韻文

沁園春 讀《千江有水千江月》，憐貞 觀之癡，思緒萬端，某日晏起 ，更有此作

布袋漁燈，隱約鯤身，向晚岸堤。正清風勻 樹，千江映月，悠然萬里，山遠雲低。還自 沉吟，幾多舊事，秋往春來細柳垂。流年 換，只窗邊數點，拋絮相思。 飛紅已化塵泥，幸蝶是花魂今早歸。更痴痴 私語，朝昏顧盼，殷勤尋覓，未肯輕移。如 此人間，情鍾吾輩，且與新知共喜悲。桃花 曲，算無人傳唱，過渡津迷。

夜飛鵲

詠大閘蟹

他。笑輕拋腔血，漫留赤膽，易水荊軻。

見，前去如何？舊巢燕返，又經年、萬事由

恨空圓，人已蹉跎。長覺時光行橫，新知不

問蓬萊、螯戢誰馱？ 三兩友朋難聚，明月

冷，算膏腴應少，口沫猶多。秋深酒意，

今始會剪薑樂，忽聽漁子船歌。無腸待心

金絲鎖青甲，徒老干戈。江上幾處平波？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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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師評】 方瑜、王偉勇、羅宗濤 老師

〈大病初癒，見道旁老木不榮，有感而作〉一首，古人云「七言句法不要有閒字，

若 減 兩 字 或 五 言 意 思 足 ， 便 是 有 閒 字 。 」 此 篇 一 、二 、五 、七 各 句 ， 開 頭 二 字 俱 可 減 去，此便是有閒字也。 此首有佳句，但亦有晦澀之句，以致全篇欠流暢。

〈沁園春〉一闋，「拋絮相思」不成句法。但全篇不僅合律，且格力雅健，讀來頗 有意致。 詞作視詩作為愈。

許嘉瑋．大病初癒、新曆跨年

13

古典文學．韻文

古典韻文 佳 作 中文四 鍾艾玲

得獎感言： 這種場合，寫創作的心路歷程會心虛； 爆評審講評的料又有失恭敬，看來只好徵友了。 能夠領略〈折桂令 詠 ‧中國歷史同人〉真義的捧由們， 請與我聯絡，我們可以互相切磋。 對〈寄生草 觀 ‧三國戲有感〉有興趣的朋友， 請讓我跟你一起去看戲，真的。 所謂的得獎作品，說穿了 不過是上課不專心與惡趣味結合的結果而已。 承蒙評審垂憐，才讓我有了在此徵友的機會。 要感謝的人太多了，就感謝ゆうきゃん吧。（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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觀三國戲有感

今 日 裡 慘 悽 悽 揮 淚失 空 斬 ， 明 日 上 喜 呵 呵 笑 看群

寄生草

最堪 萌 千 古 興 亡 ， 看 幾 許武 將 文 臣 ， 蝶 浪 蜂

借 華 。 破茅 廬 懸 起 了三 分 畫 ， 詳天 文 巧 借 了

詠中國歷史同人

狂 。 孔 仲 尼獨 寵 顏 回 ， 白 樂 天微 之 頻 夢 ， 魏 玄

東風卦， 奇錦囊保定 了君王駕。 慕武侯何須草

折桂令

成直 諫 唐 皇 。 憐 舊 寵 分 桃 錯 賞 ， 想 君 王 斷 袖

堂空弔鬼忠良， 且看紅氍氈敷演活評話。

恩長。 五千載秘話龍陽，若不思量， 則除是六 月飛霜，九斷肝腸。

鍾艾玲．折桂令、寄生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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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典文學．韻文

【師評】 方瑜、王偉勇、羅宗濤 老師 頗為當行出色，但襯字宜盡量少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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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典文學．散文

古典散文 第一名 中碩二 黃文奇

得獎感言： 當你嘲笑時間的長短腳 他已從容的趕上我們 文字乃唯一的密鑰 鬆開咬合緊密的齒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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抵岸

岸者，有「彼、此」之分也，在我者曰「此」，在人者曰「彼」，究其質而言之，則一

也。古之人以交通未便，凡臨水而欲渡者，必濟以舟楫，故舟楫者，乃抵岸之器也。

今之人凡遇水，率已有橋設焉，可免舟楫之累，而岸亦可抵也。然設若以器觀之，則

橋與舟楫於抵岸而言，則其質一也。佛家喜以「彼岸」喻涅盤，又以「言語、經義、修養工

夫」以喻抵岸之器，或曰橋樑或曰舟楫，然究其所喻者，又亦一也。歸其本而觀之，所欲抵者

「岸」，所以抵者「器」，「器」有千百而「岸」唯其一，故曰抵岸而器失其用，捨之可也。

吾之初為學也，酷嗜老、釋之學，出入「玄、虛」、尚談「空、有」，以為天下學問莫不

歸於瞿曇之秘、丹鼎之家。問道於「玄、空」之際，遊走乎「虛、寂」之間，其間所見光景，

難一語而盡，而以為天下之道，皆歸於是。及長，游京師，所與接者率當世碩彥，所與論者皆 虛玄妙道，是以益信天下之學咸在茲矣。

吾之盡悔初學者，以予之遇府城郭君也，郭君者達外先生之弟子也。聞郭君少時亦慕二

氏之說，出入久之，甫冠，因遇達外先生而盡棄所學而歸焉。先生授之以經義，曉之以人倫，

而告之曰：「名教內自有樂地，何必乃爾。」郭君忽爾痛悔，由是知：「人倫者，乃生民之所 黃文奇．抵岸

19

古典文學．散文

寄，不可須臾離者也。」

也，今日之聞郭君之說也，正不復乃爾。是以與立談久之，不知金烏之西墜，而更與郭君復期

捨筏」之喻，而不能歸者踰十年。昔日搜墜緒於茫茫，墮於五蘊之說，所以照見者，無非迷障

吾聞之，恍若混沌中有霹靂自天降者，哀哉吾學也，出入老釋、深究名號，玩於「離岸

吾往矣，此之謂也。」

立乎其大者』，然所謂大者何邪？一言以蔽之，則吾心之所安也。故曰，自反而縮，雖千萬人

華千年，亦非無見也，然其所能立者，究非人倫之大，故稍有偏者。」又曰：「孟子所云『先

清新通透，乃前日所未聞者也。因告之以所學，欲相請益，郭君復謂予曰：「二氏之學浸淫中

無可湊泊處，若強欲言之，則在天曰生，在人曰仁而已。」予聞其言也，若有醍醐之灌頂者，

予聞之好奇，因詢以所言之義，郭君笑謂予曰：「此乃儒家義也，百姓日用而不知，雖然

生也，可以觀大造之仁體，而汝以一己之私而摧之，汝其不仁乎！」

折花木。」吾聞之而側窺其人，復見其誨其子曰：「凡物皆有知，大造愛物也以生。今花木之

相錯也，予乃與友漫步寺外攬勝而已。是時，忽聞一人斥一小子曰：「大造生物之初，切勿摧

煩塞，而文山之勝者，則指南宮、樟山寺也。因一日遊樟山寺，見遊人接踵摩肩，面相覷而趾

予之論交於郭君也，其事亦甚玄妙。戊子暮春之初，予以坐鬱胸悶，欲偕友同遊寺觀以去

20

他日，俟後欲以相請益云爾。

予於是日返家，中夜輾轉於臥榻，不能寐，披衣而起，復思郭君之言，忽然有省。昔日予

之欲求道也，若渡者之欲達彼岸者也，必先求之以舟楫之利，微之，則欲抵岸者，如說夢也。

如是，雖有舟楫，則尚須賴之以舟子之力，凡此種種，皆非自力而能致者也。

然則，人倫之日用、吾心之安頓，豈其然哉？今人之見親而不能孝，見長而不能敬，豈

須賴他人之力為？若是，則是「反掌折枝」之類，而言不能者，是自賊其心者也，豈他人之過 哉？是知吾儒所以言人倫、孝敬者，當下即是矣，非另有一岸可求也。

若能以「誠」孝其親者，則當下即登孝親之岸矣；若能以「恭」敬其長者，當下即登敬長

之岸矣，是謂：反身而樂，手舞足蹈。是以，雖以岸喻而實無一岸可言，要之，則所謂「岸」 者，心安而已矣。然既已無岸之可言矣，又況乎舟楫也哉？

黃文奇．抵岸

21

古典文學．散文

【師評】 蔡信發 老師

堪稱優異。

正反議論，而當下力學篤行，心安理得，即此岸也。且敘且議，饒有情致，剖白真切，

思，欣得道器不離之真諦，故岸之有無，存乎一心，舟楫之器，豈可依也！以岸為喻，

渡，可捨器，以為自得，不意由釋老之玄空，轉入儒學之仁義，而破「捨岸拾筏」之迷

其器可抵，點出題意，預留伏筆，不落俗套。嗣以為學切入申論，以謂藉器渡河，既

作者以人、我之「彼、此」，以言其質為一，繼藉舟楫為渡河之利器，河之兩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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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典散文 第二名 中文一 呂俊霆

銘謝評審，銘謝自行環繞的文字圖形，和銘謝靈感像瘋子拿著酒瓶醉倒在路

一段文字纏綿，一段文字呼喊著些若有似無的虛妄，生活在我的筆下建構。

一個人登陸月球，一個人撐起地球，而世界在眾人的科學成形。

得獎感言：

旁。

我也想醉啊！無論是否迷濛在自己的風花雪月抑或風華僕僕中。

呂俊霆．快哉百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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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典文學．散文

快哉百年

仙凳」佐茶於上，則巡遊之仙亦為瀹茗之香而留；樓前有階十數，名「登天階」跬步而行，或

樓前乃一方寸地，大不過數尋，鋪以赤赭之磚瓦，頗襯樓之素白。其上有數椅凳，名「留

背。百年月色尤盛，彷覷霓裳仙女曼妙娉婷，路過諸人，竟不忍去。

若觀素衣長者藹藹而粲；夕舂倚觀，似見淡抹絕色施施而舞，極其清妙，蓋難有建築可望其項

也，其非瓊樓玉宇、亦無黃鶴樓閣之高聳，卻有其莊嚴肅穆之韻、嚴謹設色之妙：朝日憑望，

私心所衷，「指南山水甲天下，百年山水甲指南」，論此美景山嵐，誠乃百年樓之佳處

生詩韻、畫工得此地鉅作留芳，而庸碌之人得臨於此，則平心靜氣。風景之動人，莫此為甚。

初秋景色雖有大變，有其折人之美：綠蔭斜臥、蟬鳴噪噪，令人由衷嘆服。是以騷人得此地心

得緣入此傍山黌舍，其喜蓋難以翰墨而書，去年菊月，暑氣仍盛，曾入此地，驚異於暮夏

習，春意醉人，乃復嘆曰：「天上宮闕莫過於此。」

恍若入桃花之境，喟嘆而詠：「若夫習詩禮於此，蓋三生之幸也。」行於微潤之途，薰風習

帶，驚駭是處之冠世絕景：氤氳繞林而生、晚春落紅相映於階、山澗低嗚還復流，初來乍到，

遙想去歲，萬里無雲，烈日罩空，槐月暑氣初起、春寒未歇，身著短衫，緩步於貓空一

24

若乘風而至天際與仙共列；樓後乃一池，名「醉夢潭」其中有二白鵝，眷侶之情令人稱羨，是 遊於此地，弓身而祈，乃可醉於凡塵而得神僊伴侶。

樓僅五丈餘，蓋無懾人高竦之態、亦捨華靡淫奢之味，四時風光乃可呈於樓之四端而無窒

礙，此非鬼斧神工，則何謂也？旋入此樓，自上遠眺，乃見前為溪水橫渡，頗似游龍蟄伏；後 則山巒疊嶂，極若彩鳳軒翥，龍鳳翔集，其地靈人傑之謂蓋不須贅言。

吾首見此樓，乃去歲孟夏，即為其所撼。而今殆年矣，仍深感其跌宕之姿，春晨偕三五

友，亢然而歌；夏午伴七八人，興然而談；秋夕擎一二書，悠然而誦；冬夜舉千萬杯，曠然而 飲。此縱為仙亦妒之哉，況人乎？

眾人皆以方外化境為追索之物，實怪哉！殊不知其已置身桃源之中而復嘆求絕妙之景。

吾乃苦思不解其困厄，提筆而成此文，直抒胸臆而無紿耶。汝而見是句，緩汝之步履，環顧四

端，或輒見染翠之光、設色之嵐。鳶飛魚躍、蟬鳴鳥啼，安可謂不快？快哉百年也！

呂俊霆．快哉百年

25

古典文學．散文

古典散文 第三名 中文一 楊子萱

得獎感言：

人，以及小剛

你 ─是我第二個繽紛的童年。

我寫這篇文章的曾守正老師，是您讓我領略了古文之美。也謝謝陪在我身邊的家

第一次用古典散文的方式創作，能得到評審老師的青睞真是又驚又喜。謝謝指導

童年一直是令我難忘的時光，當時美好的許多事，總到今日才恍然大悟。

26

蝴蝶夢

蝶兮幻舞，翩然入夢。每見飛花撲動，盈盈可愛，非駐足深賞，不能愜意。直至芳蹤杳 沒，猶戀戀難捨。

余之戀蝶，始於總角。幼時居於文山市郊，公寓幽簡樸實，鄰人有好蒔花者，時植百卉異 木，點綴中庭，春夏秋冬，各有紫紅，亦成四時好景。

一春日，風光明媚。父攜余姐妹嘻鬧於中庭，余穿梭花木間，忽見滿地黑珠，約莫黃豆大

小，以為得寶，喜拾而洋洋示於妹。妹先奇之，後凝神眺望周圍花木，捧腹而笑，呼父來曰：

「姐姐拾蟲屎滿掌，笑煞人也！」余望向身旁樟木，果見無數綠蟲，與樟葉同色而蠕蠕動之。 赫然驚羞，丟蟲屎，兀自嚎啼。

父亦笑，抱余慰哄，曰：「此綠蟲乃小鳳蝶也，可試育之。」余收淚，仍不信，且畏綠蟲 怪異。父與妹逕折樟木數枝，捉綠蟲數隻而返。

返家，置蟲葉於窗台，上倒扣舊洗衣籃。父女三人由籃縫覷綠蟲食葉，其神態憨樸勤奮，

余睜目呆視，一時間驚懼不再，反生好奇。父贈余姐妹各一筆記本，封面題以注音曰：「蟲蟲 日記」，勉女兒日日觀察記錄之。 楊子萱．蝴蝶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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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典文學．散文

「蟲怒時，伸觸角，放臭氣，臭極臭極！」旁以蠟筆繪一蟲圖。並以為徒綠過於無趣，上 塗之七彩。姐妹以七彩毛蟲得意，父母見筆記皆噴飯。

一日，蟲不復食樟葉，而咬折葉脈以自裹，形似尖角小舟，父指余曰：「此為蝶蛹，蝶將 出矣。」

見四青翼巨蝶，飛舞於洗衣籃中。余呀然驚呼，如見 ──

於是姐妹日日焦心以待，蝶卻不出。余幾欲自破小尖舟，又恐蟲亡。直至一夏日清晨，忽 聞窗台有撲擊聲，一家四口奔向窗台

仙女精靈。父即掀蓋縱蝶飛去，四蝶瞬間翔入晴空，翩如絮，絢如虹。

是日，父依蝶翼紋路及幼蟲習性索覽圖鑑，得所育之蝶名為青帶鳳蝶。其性喜清淨之地。

回思往事，奄乎十載。啼痕已乾，蝶夢猶在。蓋眷其風流姿態，復戀兒時稚趣，家人溫情

尋蟲不得，蝶夢難圓，余茫茫然不知所適，復嚎泣。

又一年春日，余往中庭尋綠蟲。赫見樟木盡皆伐去，改植鳳仙。蓋鄰人嫌樟木色單調也。

又七日，餘蛹亦紛紛化蝶，共得蝶八隻，皆任其自由飛去。余所餘者，筆記塗鴉而已。

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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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典散文 佳 作 中碩二 許嘉瑋

得獎感言：

每次僥倖得獎，接下來頭痛的便是寫感言這件事，幸好所得獎項不多，又沒

規定每個獎項要寫不同的感言，只好草就一篇，然後資源回收、重複利用了。

至於要感謝的人實在太多，從小時算起，羅列出來的陣容恐怕比我投稿的文 字還多，各位請容許我在心裡表達謝意吧！ 最後，希望書寫對我來說，一直都是件快樂的事。

許嘉瑋．午延尺牘三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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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典文學．散文

午延尺牘三則 一、致病菌書 敬呈先生足下

許，甚感念之。

吾輩少經崎嶇，俗人視為異物，無所定居，逐塵萬里始得至此，幸吾弟不罪，以廬舍相

午延賢弟大鑒

二、復午延書

心志，望先生勿怪。

所患漸癒，眼下活動無礙。思量再三，恐先生誤以弟愛此廬，欲藉此相驅，特持柬奉札，彰明

於臟腑，此年少猶所不免，然寇讎相視，終傷和氣，此亦先生所不樂見。日前白衛休養生息，

近聞先生族中子弟與僮僕白衛略有齟齬，乃至舉刃於穀道之間，此或血氣方熾，欲爭尺寸

可千里計也。

先生蹈風霜而色轉恬然，料已適本地風物，無山河殊異之虞，覺愚等冬烘，每為好惡傷情，不

承蒙不棄，率邑人來歸，遜言有避秦之意，實應有教於區區。蓋此身如逆旅，顧盼來途，

30

昔殷都凡遷一十九次，始定於盤庚，以其賢，猶須誥示其族。吾輩流徙，則倍蓰之，今初

至桃源，恐其逝之易，曩又屢遭詬詈，不免披甲枕戈，遂釀此衝突。吾一一訊之，始得源流：

蓋弟乃風雅之家，家人出入庖廚市集，詩書誦之不倦。風寒、腸疾二姪性素魯莽，長於鏖

戰而乏於禮數，衢道相逢，不意衝撞，時弟之家人方喃喃「儜奴謾罵」四字，二姪誤其旨，竟 創之。及返，大悔，望愚兄代為謝之，適弟來書，知家人無恙，心稍寬之。

然縱賢弟不罪，余亦不敢久留，擬擇日備車馬而遠行，匆匆此緘，難盡二姪之歉意，幸弟 諒之。

三、答病菌先生書

前接來函，聞先生行有日矣，弟不敢問其途，作宵寢前，思無長物以奉，聊備黃白數錠權

充路資，望先生明弟拳拳之意、熱中之腸，幸勿卻之。陰寒初暖，正宜遊興，重逢之日，此去 難期，望先生善自珍重，勿以屢遷而喪志。

許嘉瑋．午延尺牘三則

31

古典文學．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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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代文學． 新詩

現代詩 第一名 中文四 程歆淳

得獎感言： 一首詩，一個敘事無論歡然悽惻， 一旦被陳述就失去了它們原本的身世， 說過即忘的故事，就留給過客。

無用之愛，失語之人， 如果你們還讀， 就讓這些句子點綴你們的江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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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用記 「我虧欠那些，我不愛的人甚多。」

裸足沿著時間邊緣行走 途中偶遇季節碎裂，鳥禽流散

辛波絲卡 ──

而那些時刻，意志分外強壯如一柄短刃 足以切割心口那陣甜蜜的咳嗽 恰好揭示愛人的誓言與行為 夜深時堅定如碑的承諾 好比為對方一輩子不再流浪云云。月色下 你背好似精健山脊，大雨紛墜於單薄的床褥 那些時刻我一身困頓卻異常勇敢 屢屢以吻斥候，交談消弭，再用指尖

程歆淳．無用記

35

1.

現代文學． 新詩

直攻謊言鬆軟的核心

﹂，你醉得很深 ……

半推就地試探鴉色的靴底

身影流豔，腰線如死。他們總讓我低低斂眉

我獨力承擔更多行人質問的眼睛，他們

無解的謎題在水禍後漫漶去向

至於其他總不願說清了。模糊中走上蕪徑

﹁或許無關道德吧

讓你在攻伐時刻從容地躺成雲霧

歧義盛開的森林，暗夜裡我感覺一種氛圍讓星辰盡焚

薄弱意願就讓我必須面對

然而更多時候

2. 失去更多築構隱喻的機會

我看見青鳥飛速隱沒在蕪徑所終，愈走向前就

3.

36

意義於清醒邊緣踽踽，當然 偶爾我也能夠毫不分心地思索再三 關於秘密、謊言，任何一切濡濕柔軟的交換 如何使我們能夠再一次彼此查閱 寫下他人無從探究的註解 如何讓我精準地試探你而不被察覺 敗垂如藤的四肢於那些關鍵時刻 變得堅強更甚於鐵，指紋代替足跡

？﹂ ……

持續在記憶的峭壁爬出血來

﹁還能夠相愛嗎， 如果可以遺忘彼此 你不加回絕

字句如金玉鏗鏘 ―――

便在章節初始的那端隨口 朗誦一個圓潤的誓諾 程歆淳．無用記

37

4.

現代文學． 新詩

擲地聲響誘發另一場魅人雪崩 如此清脆的薄寒足以讓我即刻續程 行囊單薄，立即揚棄任何清明的可能 至月份之終便縱身躍入腐朽的深谷 每當意義消散，日出於東 枯槁的行人斂眉垂首，紛紛走避 我略帶不安的反問 ︵啊，時至此刻已能完全接受 靴的磨損如我們之間疲憊的消耗，於是︶ 沿著鐘面裸足行走 無從抗辯地復歸荒蕪的最初

38

【師評】 向陽老師

捨棄有深度的話不用，而選用詰屈聱牙的句子，有點可惜。用語上的晦澀會使某些

部分讀不懂，讓人不知所描繪的對象是誰。給予了繽紛的句子，但沒有準確描述愛情中 的無用感。在我來看，是不是花了太多時間在句子的修飾上。

唐捐老師

有些句詞內容難理解，但是其語言所展現的魅力跟力量是誠懇的。其內容似在寫

愛情，但能動用感官的成份將性愛寫得很美是不易的。如果能句句感應作者的意涵會更 好。

程歆淳．無用記

39

現代文學． 新詩

陳義芝老師

達出作者對愛情辯證的能力。這首詩應該向它致敬。

害，整個構思寫愛的過程、變換，不管他人的眼光，只是死心踏地承受他人的質問，表

我給予這首詩很高的評價。這首詩寫出愛的大吸引跟大荒謬，我覺得這首詩很厲

40

現代詩 第二名 中碩二 廖啟余

得獎感言： 語言之為音樂，謝謝所有陪我聽音樂的人。

廖啟余．虛構

41

現代文學． 新詩

虛構 關於海 關鍵時刻 泡沫及時湧回的海 妳知道什麼呢？ 來啟迪沙灘 所有經驗帶著 的海 來說 這些是真實的 這些經驗都是真實的 讓出神的腳踝溼涼 沾著沙 等泡沫湧回 之外 妳還期待什麼呢？ 從一些泡沫來猜測海呼吸著 海猜測、還期待著 沙灘的觸感是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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值得饋贈什麼 沙灘燒著漂流木 辟啪 辟啪，黎明空船覆著 淺淺腳印掩著 的沙灘 妳走路 走來交換禮物 及時湧回了 那一部份的海 在關鍵時刻

廖啟余．虛構

02/27/07

43

現代文學． 新詩

【師評】 向陽老師

表達其真實。

詩中的意象不斷回答他的詰問，透過重複來逼問自己愛情的真實與否，並一再用意象來

這首詩走簡單路線，很不容易。翻成白話就是問﹁我們的愛情真的是虛構的嗎？﹂

唐捐老師

在於情境上的營造，沙灘上可見的簡單形象，使平淡的情境中有些許鮮明的意象。

易。這首詩通過海、波浪、沙灘以及對話方式，利用長短句表達海浪推移的感覺。優點

通過節奏醞釀來表達海浪的感覺。虛構是一個概念語，要描述一個概念語很不容

44

陳義芝老師

這首也是我十分欽佩的一首詩。用很簡單的元素：海、泡沫、沙灘，形成一種伸縮

吞吐的節奏，非常優美。我覺得﹁黎明空船﹂此句很美。這位作者還有音樂性的考慮， 難度很高，內容不錯。

廖啟余．虛構

45

現代文學． 新詩

現代詩 第三名 中碩一

崔舜華

得獎感言：

即使最好的年紀快要過去，但某方面仍舊純淨而近乎尖銳；對於人 ──

淫猥珍貴如陌生的語法。沒有才華，不輕易嘗試。

表演慾是另一回事。你我的體內皆進駐一甜蜜的惡魔，宿命性地帶來慾望，

困惑與不安，無法避免的傷害；個體於我，有如一場無血的爭戰。

為某類型的本質論者，我難辭其咎。我們都需要某種出口以輸出生活中最平庸的

長久以來一直以為書寫是救贖，自我的昇華與寬慰，但事實上那的確是。作

的信仰，對於神性的隱蔽，對於世界的渴望與愛。

慶幸

卻總因如此而習慣自我原諒，慶幸靈魂尚未沾染俗穢泥氣。

總是為了未能擁有最好的天賦而苦惱。即使如此，企圖心也是不夠強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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約定 今晚我們已許諾，舊日車站 不斷流轉的班次與人聲 你的年華總不斷的旅程不斷的擬想： 黑髮的異地女郎，藍眼睛的醉漢

啊若有人 ――

戴紳士軟呢帽的壯年探險家 他的妻子蒼白而盛裝 願意讀取她雙眼的皺紋

……

也許能成就一本好書 或其他的故事

︵而我在何處？︶你已領取行囊 交回票根，快樂翻轉帽沿的壓紋 距離稍微惱人，歲月使你溫潤 崔舜華． 約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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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代文學． 新詩

你已邁開正確的步伐

……

行走的姿態似欲震落樹梢曖曖的積雪與光線 在最靜謐的松林，你行進之路 ︵但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給我信號 我知道你已抵達，我能想見 今晚你將如何走來，從明亮的對街 越過燈流與靜止之夜，揚手招呼 彷若昨日，彷若從未發生過 你不曾舉起腳步，或彎曲手指的皺摺 不曾編織，亦不曾書寫或溜瀉睡眠 所有的位置與身份 都尚未凝固，如初初解霜的蓓蕾

48

【師評】

這首詩很簡單的要表達把感情當成一種旅行，情境也好，語言也好，都相當的自

向陽老師 然。

唐捐老師

這首詩我覺得不錯。唯一有問題的是﹁旅程﹂那句。走在前面的可說是作者自己

的分身，也可以當成對愛情、未來的自我、夢想的一種追逐，其詮釋空間很大。內容單 純、不橫生枝節。

陳義芝老師

其中有真實的旅行跟想像的旅行。詩中許多形容詞跟動詞都很特別，但使用必須有 其道理，不然很容易會造成讀者的閱讀障礙。 崔舜華． 約定

49

現代文學． 新詩

現代詩 佳 作

中碩二

黃文奇

得獎感言： 當你嘲笑時間的長短腳 他已從容的趕上我們 文字乃唯一的密鑰 鬆開咬合緊密的齒輪

50

無伴奏獨白 一個關於回憶的組曲 ──

一、入口 火的影子搖動，舌頭撥弄著蝴蝶

我們的衣襬被風證實 那時青春被倒置，質量混沌 像一瓶血液逆流的沙漏 掛在眼角的是一顆弱小的星球 允許我們同居

型書寫，歪七扭八的笑聲

二、經過 她以

黃文奇．無伴奏獨白

51

S

現代文學． 新詩

逗得我的生命發抖 我把胸膛空出 她變成一隻幼小的風箏 呼吸、風拂著汗毛 烏黑的翅膀覆平原

三、怨懟 她安靜的臥著，像一隻未成年的狸 而夜裡巨大的寂靜 具體成山脈 我以手掌翻閱她的身體 測得他眼睛是無垠的湖泊

四、瞭解 每一段記憶都是孤兒， 棄養的情節被夢境認養

52

載入馬戲道具的匣子裡 而過去那些濫情的台詞 只有在年幼的劇本裡 才有悲壯的意義

五、敘述 如今我停在鷺鷥遺棄的溪口 作一個記憶的捕蟹人 風聲嗷嗷， 她的影子早已腐敗 我的影子脫在那裡

六、夢遊 荒謬在時間裡運轉，我們早已離開 在那都是加法的象限裡 她的眼睛仍然是負數 黃文奇．無伴奏獨白

53

現代文學． 新詩

時時到夢裡運算

所有算式都失效 ――

仍然得減去執拗的夜 才得到一個虛無的和平

七、撿骨 今天是她出土的日子，肥沃的信箱漫長著 發霉的咒語如蛆 我一一分類、領取，把眼耳鼻舌重新歸納： 還是一張漂亮的臉阿。 附著纖瘦病弱字句說： 我為妳造了一座， 年輕且精美的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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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師評】 向陽老師

這首詩想造一些比較明亮、精確的語句描述愛情。詩的力量在後面顯露出來，用特 殊的想法切入，來宣告愛情的結束或終結，為其創意之處。

唐捐老師

這首詩題目走抽象路線，會建議用稍微具體一些的形象。接下來的寫法有些預言

化、密語化跟片段化，迴避直說跟裸露自己的情感。字面層次的替換有地方下手太重。

句法稍嫌單調。此詩前面三節作的不錯，語言表達上下了很多功夫，但說出來的東西有 限。

黃文奇．無伴奏獨白

55

現代文學． 新詩

陳義芝老師

內心意象描寫讓人有些傾心。

下得不夠嚴謹。組曲中的敘事人稱沒有處理好，讓人迷糊，作者可能需再加強。但對於

組曲的每一曲沒有統合成統一的情境，如果能結合類似的概念會比較好，組曲小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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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代文學．散文

現代散文 第一名 新聞碩二 李郁莉

得獎感言：

讓這段日子被讀到、被看見。

春後，總覺提筆記下這段日子是種責任，因此寫下〈跳舞的孩子〉，很高興能夠

代表著一種曾在父母的舊照片及老電影中看過的精神，在自己也走過了這一趟青

曾經跳了一陣子的舞，而那段記憶對我來說，不只代表個人的經驗，似乎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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跳舞的孩子 我要談的，是一段跳舞的日子。

那是第一次買了披頭四專輯，當跋扈的年輕氣息從唱片穿透出，那戰後的精神意識搭載在

音軌上穿過時空，喇叭上傳出那些音樂像個拳頭重重地打在身上，在那之後，我才開始意識到

自己的時代。我在八零年代初出生，成長於九零年代，在千禧年的第一個十年中掙扎過渡，被

規定要成為一個成人。但老實說，自從那張披頭四專輯後，我似乎便很難扎實地踏在自己的時 代裡。

飄浮於自己時代以外的感覺，與其說是羨慕過去，倒不如說是那不遠不近的歷史散發出

一種神秘光芒，吸引著所有在那之後的年輕人，幾乎所有年輕人都扼腕著自己沒有生於烏茲塔

克，沒能戴著花圈在草地上唱過歌、走上街頭。但必須誠實地說，我們大部分的人在愛上六零

年代的當下，對那段歷史都還一知半解，但我們卻無保留地愛著那段時光，就像我們即便聽著 不懂的語言，卻只因為美麗就輕易愛上法國電影。

我想著在我自己的時代裡，如果有什麼東西是很鮮明在流動的，無論喜好，那圖像大概就

是嘻哈了。我把我的大學生活，全部貢祭在那了。那些跳舞的時刻，讓我忘記對捲煙草味道的 李郁莉．跳舞的孩子

59

現代文學．散文

杉磯豪宅。在音樂錄影帶中，原本隨意取景的街頭景象，變成精緻的藍幕背景，令人咋舌的名

嘻哈文化在美國本土越來越旺盛，是場符號的嘉年華，音樂領著黑人從貧民窟中跳進洛

﹁惡名昭彰先生﹂的饒舌歌手一樣，都被槍殺了。

位歌手的名字叫吐派克，他讓饒舌裡頭充滿和平，大談著世界的普同，他的下場和另一位叫做

理念，一開始他們先讚揚自己的音樂，接下來談起毒品、非常多的黑道文化，後來終於出現一

音收著韻，他們低語著性暗示，並且總是很幽默。饒舌歌手說話厚厚的，厚厚的聲音碎語著

他們饒舌些什麼，對當時的我們來說，是不太重要的。他們不太嘶吼，說話說很快，尾

的新奇。

這樣彈跳的拍子，搭上胡亂說話地饒著舌，對我們這些生活平靜的東方黃種小孩來說，是遙遠

整的拍子上，是從整齊的拍子演化出誇張多樣的饒舌和聒喋聲，聽起來雜亂無章卻熱鬧無比，

這有關跳舞的一切令人驚豔，跳舞時候，面對的音樂是整齊又吵雜的，嘻哈音樂建立在工

跳舞，還是因為跳舞而承載著愛情，這大概又是一個雞生蛋、蛋生雞的惱人問題了。

這段跳舞的日子裡，我也有了愛情，後來不跳舞了，這戀愛也結束了，到底是愛情讓人想

裡，我不再憧憬過去，也不去碰撞未來。

想像、忘記草地上那些女孩臉上的黑色粗眼線，我跳著舞，就跳進自己的時代裡，跳舞的狀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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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豪宅、泳池和女人。那極限的奢華全然不同於白人的華麗，是一種非常過癮的、毫不遮掩 的炫耀，炫耀一切，炫耀著音樂、金錢、熬過殖民歷史的血液。

於是饒舌、嘻哈音樂專輯在排行榜上如同下雨天褲管上的水，不知不覺，整條排行榜爬

滿著藍調嘻哈音樂，過去他們說黑人音樂不高雅，現在，繼黑人的爵士樂被挪用成為品味音樂

後，再一次，白人也要嘻哈。整個嘻哈文化，事實上是一部種族、金錢、殖民、非主流文化、 市場收編等等各種力量抗衡的大部頭小說。

我們在知道這一切之前就開始跳舞。當時號召我們身體的，跟披頭四透過音樂召喚年輕

我們自己就必須要代表自由。我們擺著那剛經過國民教育壓縮填實的身體，大部份人甚 ……

人的，應該是同一種熱情，源起於一種無以名狀的氛圍。那時我們剛考完大學，我們需要自 由

至得先學會律動才能跳舞，透過一種訓練去回想起身體最自然的擺動方式，律動是一種身體的

機制，這機制一直存在著，但在人類長長的文化和歷史裡，禮教總讓它關著，只有打開了，那 麼身體才是自己的。

身體的擺動和文明有很大關係，在西洋文學裡，華爾茲的旋轉就得以讓人臉紅，開啟一個

個令人迷醉且悲慘不堪的愛情故事；雷鬼舞蹈，則是以腰、臀、膀子畫出圓形，是牙買加節奏

的形狀，搭在快速強烈鼓點上，那些舞蹈動作來自原始部落，這些動作原本則是指涉著性交。 李郁莉．跳舞的孩子

61

現代文學．散文

我發現我們自己在跳舞時候，也好像不知不覺間就遵循著中國文化。

我們總想跟影片上的人一樣，大大的伸展著肢體，臉上帶著裂開的笑，那樣不在乎地跳舞

但我們自己跳舞的時候，儘管場地再隨性，規則再鬆散，那跳舞場景裡，永遠自動生出一

由發揮，像我們誇讚著影片中的外國舞者即興演出那樣。好像我們依舊揹著國小教室的規格來

定要轉兩個圈的時候多轉了一個圈，那麼他身上便會撲上一層異樣眼光，不會有人表揚他的自

條看不見的分界線，對立地分割著教學者與學生、表演者與觀眾，偶爾有人表現特突出，在規

著。

﹁太強了，太強了！﹂並且總是夾雜著髒話。

人們歡呼著叫好，我們在螢幕前發出讚嘆的哀號，像是被溫水做的子彈打到，我們驚呼著：

變成舞台劇演員，挑著眉、用力的抿著唇，轉個快速的圈，嘟著嘴，送出一個吻，錄影帶裡的

著、用力地娛樂著，捧個滿懷的快樂！當他們若只是想要純粹的煽動，那他們臉上表情就彷彿

人。他們身體像是一條不小心潑灑到舞台上的彩色墨水線，瞬間又變成一堆彈跳球，蹦著、跳

他們舞動著大大的身體，扭曲著、彈跳著，並不一定很美！有些甚是非常滑稽，但總是極吸引

那些影片是寶貝，被我們小心翼翼又秘密地流傳著，大多都是國外舞者教課或表演的片段，看

剛開始跳舞的時候，國外舞蹈影片很不好找，總是不知名的某個誰透過什麼管道拿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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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課，那個規格裡有老師、學生的份際，還有充斥整個場域的戒律 體終究必須平整，否則便是犯錯。

不 ―准個人凸顯，個人在群

我們這些年輕人跳舞時，緊抱著一套謹慎教條在跳舞，我們越是想跳出理念自由，就越顯

得緊繃，公園裡跳土風舞的婆婆媽媽就不同了，她們像揹了家中的彌勒佛來跳舞，她們也是謹

慎卻愉快，彷彿只是打算擺動著身體，而不打算討好，臉上也綻著裂開的笑，如同影片裡的國 外舞者。

年代久遠了這些聲音便成為經 ……

不知道為甚麼，跳舞總是跟年輕想在一起，大概是跟音樂有關。歷史裡亙古不變充滿的 各種音樂、屬於當代的旋律，圓舞曲、四重奏，宮商角徵羽

典，但所有年輕的一輩，總能創造出各式各樣激怒上一代的靡靡之音，儘管所有上一輩都痛恨

下一代的音樂，然而更多匪夷所思的音樂型態仍舊不停生出，可能更古怪、更吵鬧、甚至也可

能更安靜，年輕人就對著各式各樣的音樂舞著，舞著不羈，等到力氣跳光了，下一代的那些不 被長輩認同的音樂也該要創作出來了。

跳舞讓人能夠不帶雜念地使用身體，同時，又坦然地讓情緒、意念通過身體闡述，這樣

的關係是有點曖昧不明的，是身體和自我的特殊關係，透過這個關係來了解世界，漸漸離開懵

懂。跳舞跳過大半個大學，總是在距離晚餐已遠的深夜裡拉筋、跳躍，鬧笑了幾個小時後，再 李郁莉．跳舞的孩子

63

現代文學．散文

拖著不剩一絲力氣的身體回家，這副身體總是浸濡汗水，無論夏天、冬天。

身體，踩踏著腳步，只能將力氣用在自己的身體，從身體出發，試圖去感動別的身體裡負載的

之時，片刻便奪走青春，也許在我們自己都還未完全理解到這個恐懼之前，想都不想就舞動著

地正流逝，怎麼都留不下，只好用力揮霍，揮霍著青春才看不見未來的一切正來到，未來來到

在青春的極致之時，總是隱含著對未來的抗拒，因為青春正美，光熱逼人，並且昭然若揭

一個瞬間，就是青春。

種方式，睜著眼、流著汗，把身體和靈魂都交給了跳舞時的彼刻，眼睛看見的不是具像，而是

眼睛有神，卻沒有辦法將視線歸類出方向，彷彿跳舞時候眼睛停止接受世界的影像，而用另一

一個跳舞狀態中看到的畫面，於是跑去翻出過去我們自己跳舞的影片看，發現跳舞的當下，那

試圖回想跳舞時候，眼睛看著的是什麼？地板？鏡子裡的自己？觀眾？卻怎麼也無法想起

和社會機制一樣媚俗陳腐，我們對生命充滿熱情，這種抗拒絕不是來自沮喪。

事，這奇異的認定如此純粹，我們跳舞的同時，厭惡起社會機制的馴化，抗拒未來，好像未來

段日子從沒醒來看見晨光，所有早晨樣子都是睡前看到的。當時認為，跳舞是全世界最重要的

中心做支點。那時我跳出了壞脾氣，並因為總是在深夜跳舞，日夜顛倒跳壞了身體，印象中那

常常跳舞過頭了，就讓人無知地瞧不起一切，也許這是自然的，要旋轉，總得以自己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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靈 魂。

面對未知的將來，常是忐忑不安，人生階段裡總有一些時候，面對著未來，是無法趾高氣

昂的，青少年時碰到了，只能橫衝直撞，中年時遇到，通常迷惘失落，白髮蒼蒼時才想起這個 問題，那時候的疑慮，只剩下死亡。

時間和身體的思考貫穿著整個跳舞的過程，跳舞的當下不停與未來拉扯著，但就像馮內果

談到的未來，他說是像隻哈巴狗，乖順得很，不用叫它，他自己會來，還開開心心的躺在你腳

下打著鼾呢。現在我已在那個當年跳舞時不屑眺望的未來裡，這個未來果然如馮內果說的，自

己兜過來了，十分自然，或者說，未來的本質，就是一堆序列事件的因果串連，亂數且隨機，

根本別指望控制，像大河裡的幾滴小水珠。我在這大河裡飄啊、蕩啊來到了現在，並朝向未來

走，無論到哪裡，那段跳舞日子的記憶總是跟著我，從沒有淡忘過，像條輕柔毯子，一裹上就 像回到家。這才發現，原來那時候我還是個孩子，單純地向世界伸手。

李郁莉．跳舞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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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代文學．散文

【師評】 陳芳明、林文義、陳幸蕙 老師

對於青春活潑的感覺及怎麼表現自己以及對文字的掌控很有信心。

不管是用字、感情還是情緒都掌握得很好。我不希望我們很年輕的時候都很蒼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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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代散文 第二名 中碩二 黃文奇

得獎感言： 當你嘲笑時間的長短腳 他已從容的趕上我們 文字乃唯一的密鑰 鬆開咬合緊密的齒輪

黃文奇．記憶裏的肖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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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代文學．散文

農夫、流氓、殺手鐧鐗 ──

記憶裡的肖像

型的步子，左搖右擺，戴著斗笠，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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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稻埕上。 放下鋤頭，掛上斗笠，到古井邊去沖腳，沁涼的地下井水，洗去田

小的身軀子出來，怎能不讓人敬重呢？爺爺沖完腳，去看過祖母問過晚安後，便招呼大伙吃飯

曾祖母長年吃素，是我們家中﹁肉身的神明﹂，一家四戶四十餘口，全都由曾祖母這個弱

晚飯，由媽媽掌廚。

一、天尊地卑，乾坤定矣。

鷺鷥，那麼自由。

瘦的身子骨，稀釋得更戲劇性了，在我幼小的眼睛裡，那像是我在河岸上常常看到的，白髮的

爺的雙腳如同老樹一樣，根部有著厚厚的鱗甲。夕陽把爺爺的影子修飾得很細長，把原本就精

間沾帶來的土屑，爺

著鋤頭，緩緩而來。在我們的這個農莊子裡，爺爺回家，就好像一天的句點，完美的畫在黃昏

爺爺從夕陽的一點橘色光影裡，顛顛的，走著，近

O

了。曾祖母長年吃素，所有人不得沾染到曾祖母的食物，所以曾祖母一定是家中最先吃飯，餐 食也是獨立料理。

農家吃飯也甚簡單，夏天時節，天色未晚，屋內暑氣太盛，便搬幾個小凳，三三兩兩，天

覆地載的，跟天邊那一朵金星共進晚餐。爺爺通常喜歡在飯裡攪點肉汁，配幾樣普通的小菜， 兩碗飯一碗湯，便是一個晚餐的圖像。 在我有限的記憶裡，我似乎沒有看過爺爺笑。

即使弱小黑白的電視裡，再彩色的情節，奶奶已經笑到天崩地坼，爺爺彷彿在最原初的沒 有分化的盤古裡的狀態一樣，混沌自在。

吃過晚飯，爺爺抽一根煙，把火點燃，把白煙吐向虛空的黃昏裡。一個人那麼安靜的，凝

剝剝剝，彷彿有一個週而復始的力量。爺爺的煙 ……

固在黃昏的末梢，是在思考著土地裡的事情嗎？那在爺爺煙斗裡剝裂的火星中，我似乎也聽得 到，關於泥土裡面，種子破殼而出的消息

斗將黃昏的最後一點血色抽乾，把煙灰敲在鄰近的田土裡，轉身，爺爺走進屬於他自己的﹁書 房﹂。像一枚進入泥土裡的種籽，開始了他最初的任務。

大 ―部分是跟友人來往的信件、文牘。事務桌上一個小書

爺爺的﹁書房﹂其實就是客廳的一個角落，客廳裡的一個小角落裡放了一張簡單的五斗事 務桌，裡面裝了許多爺爺的﹁秘密﹂ 黃文奇．記憶裏的肖像

69

現代文學．散文

架，放了農會贈送的茶杯，一本︽唐詩三百首︾，一本朱熹集注的︽四書︾。

剛 —正嚴明、一絲不苟。

那時的鄉間並沒有路燈，夏夜時節，田間的甘蔗植栽有兩三公尺高，如果有月亮的話，可

騎著腳踏車，星月不辨的從鄉間的小路中，摸黑回家。

香火的任務，好像就落在了老人與孩子的身上了。爺爺晚上七點到廟口，一直到晚上九點，才

所教的對象，都是村子裡喜歡運動與武術的孩子，因為年輕人都已經外流，傳承這麼一點

堂﹂，爺爺被聘作村裡的教頭。

虐而死的義人們。廟的組織早先沿襲了﹁民防﹂的傳統，如今仍然有類似的組織，名曰﹁勤習

然略知其奧。村子裡的廟是信仰中心，奉祀的是早年來此墾荒的先民，為了捍衛家鄉免受暴

爺爺幼年因為身子病弱，民國十幾年時從大陸的拳師習白鶴拳，雖今耄老，在拳術上仍

晚上七點，爺爺要到村子口的廟裡，他是那裡的武術教頭。

的生命骨子裡，確確實實是一個儒家

物。我一直在想，那麼爺爺是不是儒家呢？是吧！我想。雖然爺爺當了一輩子的老農，不過他

對這兩個朝代有著很大的嚮往吧。爺爺在唐代最愛杜甫，宋代最愛朱熹，這兩個都是儒家人

然後喝蔘茶。唐詩和四書分別佔據了爺爺書桌的兩個朝代，爺爺是民國以後的人，不過想必他

這個時候通常媽媽會沏一杯蔘茶，說：﹁爸，蔘仔茶。﹂交給爺爺，爺爺就說：﹁哦。﹂

70

以微微看的見這大千中夜晚的情狀。如果在星月罷工的日子裡，大概只能靠著第六感了吧，雖

然爺爺有手電筒，不過在夜晚的鄉間，一個人祖先墳瑩林立的道旁，腳踏車咿咿呀呀的聲響， 我真佩服爺爺一人踽踽獨行的膽力。

二、精氣為物、遊魂為變，是故知鬼神之情狀。

夏夜，孩子們喜歡把竹席拿到稻埕中央，鋪展開來。仰躺著，乘著涼風，唱著無腔無調的

﹂ ……….

兒歌，看著夜晚星空的遊離變化。有時也有螢火蟲，飛啊飛的，童謠唱著： ﹁火金姑，來咥茶。﹂ ﹁茶燒燒，配香蕉。

小孩子有時會有玩過頭的狀況，晚上睡不著，哭鬧著。 這時侯爺爺會幫鄰家的小孩子收驚。

收驚，奉著三炷香，祝禱過天地神明以後，在孩子的身上、周邊開始唸唸有詞的，如舞踊

一般，與鬼神們協調溝通著。但爺爺不說鬼神的事情，我想爺爺並不是認為沒有鬼神，不過在

我的記憶裡，爺爺從來沒有提過關於鬼神的事。他總是作一個默默無言的﹁祭司﹂，在炷香的 星火與煙霧之間，穿梭來去，但絕對不對他人洩漏，關於它們之間的約定。

黃文奇．記憶裏的肖像

71

意。

局。

現代文學．散文

不只有﹁氣﹂，也有神。不只人，任何會思考有理性的﹁東西﹂，都有﹁神﹂，進一步說，佛

爺爺接著說，我們儒家講的﹁氣﹂，所有在時空中佔據位置的東西，都有﹁氣﹂。不過人

爺笑著，但沒有回答，爺爺的笑像是一個平靜的湖裡，泛起的悠遠的漣漪。

得到人身，﹁劫﹂是一個時間的單位。爺爺笑著問我說：﹁你知道一個﹁劫﹂是多長嗎？﹂爺

間的位置，並且說﹁人身難得﹂，這並不是隨便亂說的。佛教說，要經過幾千萬﹁劫﹂才能夠

稍長以後，爺爺才對我說，鬼神都是天地中特殊的物事，像人一樣。佛教把﹁人﹂放在中

孟子的話：﹁仁、義、禮、智根於心。﹂認為這句話，代表了中國文化最大的智慧，最高的格

爺爺說：﹁上天代表什麼呢？上天代表最高的智慧。就是一個智的觀念。﹂爺爺最喜歡

放下屠刀。﹂那個時候我並沒有很清楚，不過現在想來，祖父這樣的安排，一定有他特別的用

的是禮的觀念：慎終追遠，觀音代表的是仁的觀念：聞聲救苦，東嶽大帝代表的是義的觀念：

記得有一次，爺爺對我說，我們家中的祠堂這樣的格局是有意義的。爺爺說：﹁祖先代表

表儒家的祖先們在左邊，代表佛教的觀音菩薩在中間，代表道教的東嶽大帝在右邊。

爺爺的收驚活動，一般都在家中的祠堂進行，祠堂是眾神的家，儒釋道三家和平共處。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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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講的﹁眾生﹂，都有﹁神﹂。那麼，這個﹁神﹂是什麼意思呢？就是我們儒家講的﹁仁義禮 智﹂，是道德的內在動力。

多年以後，我才知道，爺爺是作﹁仲裁﹂、﹁調解﹂的任務。在收驚的時候，爺爺把小孩

子不小心冒犯的天地間的神明，好好安撫，請他們不要生氣，溝通協調，讓生者能夠安心，死 者能夠安息。

三、安土敦乎仁，故能愛。 夏天的清晨，五點，雞啼過數回了，霧執拗著不肯散去。

母親在廚房裡，熬著粥，準備一家人的早餐。天地在這個時候無限地安靜，較諸夜裡，那

種安靜的意味不一樣，那是一個乳白的世界，像是佛菩薩的額頭。遠方的幾畝田裡，飛著幾尾

不知名的鳥，甘蔗葉的尾巴，搔著霧的裙擺，有那麼一點涼，陽光的觸鬚隱隱約約的，才剛剛 要透出來。

這時爺爺已經打完一套白鶴拳，安靜地坐在三合院的中央，曾祖母房間的外頭，長板凳上 抽著煙斗。享受著，一整天的開端，這安靜的光景。

爺爺說，一天的清晨是天地的氣最清的時候，因為一整天的﹁氣﹂都在晚上沈下去了，那

黃文奇．記憶裏的肖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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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現代文學．散文

間，抽一根煙，看著植栽們被風拂著。這時，爺爺通常

下午，如果沒有到田裡，爺爺通常會騎著腳踏車，到隔壁吳村。

四、鳴鶴在陰，其子和之。

﹂，或許也是這個意思吧。 TO BE OR NOT TO BE

比路邊的野草還要不如，人不也是一樣嗎？人也要成熟。多年後，我讀著英國文學，莎翁說：

才會成長、成熟。他常常引孟子的話說，一棵稻子如果沒有﹁成熟﹂，沒有﹁完成自己﹂，那

爺爺說，植物完成自己，成熟，跟人是一樣的，都需要經過一段時間，有了充足的條件，

土，好像很滿足的樣子。

有一種似笑非笑的神情，如果我也在，他就對我說關於植物們的秘密。爺爺跣著腳，踏著田

有時候，爺爺田事累了就坐在田

裡玩，看見植栽們安靜得像是嬰兒，緩緩的照著他們的規律生長。

水稻、花生、甘蔗、玉米、高粱，在我的記憶裡，一直是這幾種作物交替著。有時我會到農地

早上八點，爺爺荷著鋤頭，戴著斗笠，去巡田水，看看田裡的植栽。爺爺種了幾畝田，有

清，那叫做﹁平旦之氣﹂，所以人啊要在這個時候出來呼吸點新鮮的空氣。

叫作﹁夜氣﹂。到了早上，萬物才剛剛要醒過來，天地都還在靜止的狀態的時候，那時的氣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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據我所知，吳村人既凶悍又很排外，不過對爺爺卻很敬重。聽祖母說起，一次因為吳村人

與本村人因為細故糾紛，幾乎演成械鬥。早年的民間糾紛，政府通常不太介入，有時候甚至是 以武力相見、時釀人命。

不過，在一次的糾紛裡，爺爺出來仲裁，認為械鬥見血光不是好事，於是主張用和平談

判的方式解決。因為爺爺在黃村也算得上是耆宿，大家都很敬重爺爺的看法。但是，聽說吳村

人非常激動，鬥爭幾乎在一時間就要爆發。於是，爺爺主張，若非得兵戎相見，用最簡單的辦 法，各推一個代表，點到為止，不要釀出人命。

於是，黃村就由爺爺出面，吳村由一個年輕力壯的拳師出面。幾個回合以後，吳村的拳師

敗陣，受了點傷，但是事情後來就這樣結束了。祖母又說，後來吳村那位年輕拳師因為不慎被

牛車壓斷雙腳，大腿骨粉碎。在當時醫療環境不佳的情況下，其實幾乎就要宣告殘廢。

爺爺一聽到這樣的情況，自己帶了草藥，直接到吳村去，為他治療、接骨。現在聽說吳村

那位拳師的雙腳完好如初，並且跟爺爺成了莫逆之交。所以，現在爺爺只要在農閒的時候，都

會去找那位拳師，泡茶聊天。也因為這樣的緣故，黃村與吳村的恩怨，至此以後幾乎沒有再發 生了，兩村的人民們都能和平對待。 黃文奇．記憶裏的肖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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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代文學．散文

五、龍蛇之蟄，以存身也。

為都跟猴子們睡在一起，才不至於凍死在山裡。一到晚上猴子們全部抱在一起，爺爺也跟猴子

他覺得很奇怪。那次，也因為在山中迷路了好幾天，爺爺說，他跟猴群們相伴了好幾天，也因

爺爺說，有一次他在深山裡迷路的時候，猴群突然出現，但那次竟然還拿水果給他吃，讓

爺爺知道我愛聽猴子的事，有時候特別只講給我聽。

死亡。

深山裡遇到猴子，要鎮定，不能害怕或逃跑否則會被猴子攻擊，而且通常會受很重的傷，甚至

別高大，而且額頭是綠色的。又說，台東深山裡的猴子不怕人，甚至會攻擊人，爺爺說如果在

爺爺常常說，深山裡的猴子很聰明，一群一群的，跟人一樣，也有首領，其中猴王長得特

考，為什麼爺爺要到台東去。

事。爺爺說他曾經到台東的山裡﹁工作﹂，爺爺知道孩子對猴子有興趣，不過我那時卻不會思

這個事情我倒沒過聽爺爺提起過，不過爺爺卻是常常跟我說起關於台東深山裡猴子的故

經被日本政府通緝，因而遠走台東的深山之中。

因為如此，爺爺當年在日本人的眼中，並非良民，而是流氓。聽說爺爺在二十幾歲的時候，曾

聽祖母說，爺爺之所以受人敬重，除了平實的樂善助人以外，因為在早年是反日份子。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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們抱在一起，猴子的體溫很高，爺爺說幾乎感覺不到寒冷。

爺爺又說，猴子們有一種特殊的能力，這是他獨家的秘密：就是能夠將斷掉的藤蔓重新接

合，完好如初。那時，在台東的山裡，有時候會有獵人為了開路，砍斷山徑裡的藤蔓，但是因

為藤蔓是猴子們的攀附工具，猴子們在人離去後會將他們一一接續回去。爺爺說，這是他親眼

所見，而且猴子們會用一種特殊的液體，為藤蔓們敷傷口。但是爺爺又說，不過猴子們接續藤 蔓都是在夜裡，早上是看不到的。

關於爺爺是抗日份子或者是流氓的事，我是聽奶奶說的，爺爺自己倒是沒說起。不過，關

於台東猴子的事，爺爺倒是常常說的，大概從這件事看來，奶奶說的是真的吧。

六、原始反終

年長以後，我離開了先人們世居的黃村，北上求學，那時爺爺已經故去好幾年了。在整理

行李的時候，發現了房間的牆壁間有一個小龕，長約一公尺，寬約十公分，深約二十公分。

裡面放了一對怪模樣的鐵製器具，還有幾支巨大的﹁鐵釘﹂。那對鐵器顏色深黑，長約

五六十公分，呈六角型，末端似乎可以作為把手；﹁鐵釘﹂的材質與鐵器相似，末端尖利，鈍 端有孔，像是幾支巨大的﹁針﹂。

黃文奇．記憶裏的肖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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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代文學．散文

冒犯他人。

麼幾分的相似。於是我常常看著他們，想著關於爺爺的幾件事，堅定、黝黑、莊重，但卻不去

雖然我沒有看過爺爺拿過他們，不過看他們黑黝黝的，沈默而無語的樣態，跟爺爺確有那

已，於是現在還保存在我這裡。

這東西是用來防身的。﹂我想說，還好這兩樣東西都不違法，因為說穿了就是很簡單的鐵器而

於是我很白目地問了：﹁爺爺有拿他們殺過日本人嗎？﹂祖母罵道：﹁你爺爺不殺人，

是爺爺早年為了抗日時，準備的東西，不過因為光復以後用不上了，所以把它們藏在家裡。

的那個﹁ 鐧﹂。其他那幾支﹁鐵釘﹂，叫做﹁鏢﹂，也就是一般所說的飛鏢的﹁鏢﹂。這些都

祖母說，這一對長條的鐵器叫做﹁ 鐧﹂︵河洛話發音與﹁眼﹂同音︶，也就是﹁殺手 鐧﹂

鐵鑄，所以非常地沈。

器﹂。於是我仔細審視這些東西，發現這一對鐵器的形狀的確像是﹁武器﹂，只不過全部都是

才問：﹁從哪裡拿出來的？﹂我就把發現的地方告訴祖母。祖母於是說，這是你爺爺的﹁兵

我拿去問了母親，她說不知道這是什麼東西，也沒看過。後來問了祖母，祖母看了以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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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師評】 陳芳明、林文義、陳幸蕙 老師

文章標題太長，影響開始閱讀的感覺。把祖父不同的形象由各種面向表現出來，有 些看起來像負面的，但實際上卻都是正面的，效果寫得很好。

黃文奇．記憶裏的肖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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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代文學．散文

現代散文 第三名 中碩一 林家儀

得獎感言： 這是那些不愉快回憶的唯一價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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睡 什麼時候開始你睡得如此不安穩？你記得嗎？

在每個夜裡都彷彿用盡氣力去闔上雙眼，陰影下的眼袋承受過多的傷感而垂垂老矣，不

甘睡去的頑抗流露在緊抿的嘴角和蹙眉間遊走不定，曾經飽滿的頰給踏得消瘦平實，但年過半

百的你仍是光滑美麗的，卻一面粗糙、殘破著，讓人看著難受。人生究竟是給你太多難捱的日

子，風雪驚濤中你的精神和意志在將夢未醒之間漸漸消耗，於是你蒼老得快，快得駭人。

你是那樣耗弱的，蒼白以致讓每條血脈都清晰如絃之將斷，即使是開門瞬間的嘶啞聲響也

會被驚醒，我害怕看見你的眼在驟然發出亮光後又沈寂下去，像在沈靜指責最無奈的惡行，又

我一邊如賊般穩固著寧靜，可我也知道，若沒有電視中喧鬧無意義的笑語或乏味的高 ……

像是病榻上將死的迴光返照。因此我總是小心，小心開關著房門、小心拖拉著抽屜、小心踩著 步伐

談闊論在睡前陪伴，你將輾轉不能入眠，你不能沒有聲音，要有著亂糟糟著、哄鬧鬧著人的聲 音。

倘若我還能追溯童年的夢境，我必然依靠你的香水甚過回憶，偶爾在時空發生變異的狀

況下，我還能清楚從鼻端聞到熟悉的味道。那股過度醇厚的濃烈花香你總在出門前不甚精心的 林家儀．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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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代文學．散文

只因為 ――

同時我日漸習慣在三點踩著貓的腳步，推開門反射性的先對你笑笑，笑裡有裝做若無其事

舊時在你懷中依偎著，你為我所唱的曲調。

我因此熟稔每部戲的片尾曲，當我哼起你也就能酣眠了吧？於是我在黑夜中背誦又低吟，像是

的吧，畢竟灑狗血的人生、成敗轉頭空的歷史、功成名就的歷程等等離你太遠，徒增無聊。但

那樣動盪不安。有時則是港劇或是大陸劇，從來也不清楚你是否真有在意任何劇情，想是沒有

錄著新聞紀錄你每夜的睡顏，每天上場的各類天災人禍、貪瀆與屠殺，它們與你如此相似，都

竊竊注意你在﹁聽﹂哪一台，若是新聞就把它默默記下，這是個神聖而私人的歷史儀式，我紀

的音量，那惱人又避不開的細微聲響曾經讓我與你爭吵不休。忘記哪一天開始，我在不經意間

電視機的音量大約是七。是一個我關上房門就聽不見，然而在家裡任何地方都能隱隱聽到

現在你開著電視，是不是因為那像所有人都在你身旁？

姓名的叔伯阿姨，你是喜歡熱鬧的，必須被拱在手心的，需要人的。

你飛揚得張狂，每一張照片都抱著被打扮精緻卻又彆扭的我熱烈地笑，身邊環繞著早已說不出

幸福感而今看來太過不切實際，我寧願假裝不曾發生，以免讓現時的任何一秒難熬。那時候的

代，老式的墊肩與飛鼠袖都燦亮亮的流行著，與你一同存在我最不想告人的過去中

撒在胸前與頸脖上，給我一個親暱帶著香氣的吻在額上：﹁去上班囉。﹂那是個輝煌美好的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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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尷尬和抱歉，你我之間究竟是有一段太長的時間無話可說，﹁還沒睡啊？早點睡吧。﹂對著

你略張還瞇的眼、皺了又鬆的額頭說著多餘的話，你咕噥著回應，而我從來沒聽清。待我擦拭

著濕漉的髮出來時，你已換個我見不著臉的姿勢，而我想你的眉、眼、嘴想必還是那樣倔強，

你是那樣驕傲、自負、可憐又可悲。 ――

一如你三十歲生產時那般堅定又自怨，一如你選擇那終生逃不過的、孽障般的第一個男人，一 如你每晚哭泣思念離世太過倉促的第二個男人

曾經我也是同你一塊兒睡的。就這個記憶不知道為何的深刻，在關上最後一盞亮光後，我

盯著最高的櫥櫃不可控制的幻想那邊有個藍眼睛的洋娃娃鬼魂，我最後屈服地蜷曲在你懷中，

感受你妥貼的溫度與安全並沉沉睡去。當時的房間沒有電視機，只有你和我。

是因為他，你們共同養成深夜看電視的習慣。你們且在我不經意之時一同建立了另一個

你，這個你之於我太過陌生，到今天我還不想認識清，你不再是我年幼時緊靠著的亮麗女子，

你隨意著生活、隨性的談笑，賭博般流失著不青春的歲月，你不再是個母親，至少不再是我的

母親，我為失去母親的自己感到無以名狀的恐慌而你都不知道。但故事的最後沒料到是他先走

了，走得措手不及，而已經習慣的你卻沒法子將之遺忘，那時起你每每深夜在我房外對著僵硬

的牌位哭號，對於你頓失所依的茫然我刻意佯裝無知，目睹死亡卻連哭泣都無能為力的我更不 會安慰這麼傷痛的你，此後你開始用電視的聲音配安眠藥溫床。 林家儀．睡

83

現代文學．散文

不願意給。我坐在二十歲的位置，看著五十歲的你，那瞬間我有了最不願意的覺醒與成長，從

住的，你不是真的要聽我的指責，你需要一點安慰，來自你最親親的、相依為命的，可我再也

中，與我相似的眼瞳中，有不願洩漏的顫抖，你僅剩的堅強像風中落葉般飄零。我曉得你撐不

什麼不滿？﹂你問，用仍然溫暖柔和但悽慘的腔調你問，在你那雙我相見如亙古般久遠的眸子

是不習慣處理別人的情緒的，逃避地把玩手中的瓶子想發洩不知名的情緒，﹁你對我是不是有

進而你我對坐於沙發，在凌晨十二點坐在落地窗外的黝黑世界中企圖對彼此坦白些，我

我的沉默跟很長的嘆息。

們造就你又折磨你，讓你看電視入眠，看電視中的香港回味從前。我默默的，不知道你懂不懂

你畢竟是個女子。每個女子身上原來都有生命中男人的痕跡，兩個男人的影子在拉扯，他

感情，你用一種悲哀而極不願承認的語調，甚至啜泣模糊了話語。

流蘇，香港的九七沒有成全了誰，崩塌的是你。他離開後你掩面而哭，告訴我原來你對他還有

不了這一關哪，所以終究纏綿煎熬二十四年的日子都是你年華。他或許是范柳原，你卻不是白

現的老年歲月，我真為你難堪起來，因為我知道你再次淪陷，只因他是你上輩子欠的業障，過

如你二十歲與他認識時一樣的小女兒笑靨，聽他說著你明知虛幻的謊言，聽他計畫著不可能實

某個二月天，沒意料到的一次見面，是戲劇性的十年後相會，那時你坐在他身旁的笑臉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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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你不再是一個母親，只是一個女人，活得很悲哀的女人。

你是不會察覺我的，我在你無心的放任下成為你無法瞭解的孩子，或許是意識到距離的遙

遠，所以你點了根煙，是我一直厭惡卻因你而熟悉的七星香煙。我靜看香煙的絲線嫋娜四散在

挑高的空間，襯得這夜像藝術電影般安靜壯烈，生命中原來很多雷雨的場景並不是震天價響的

你不懂 ……

﹂頹然的你這 ……

喧囂。沉默已然太長，傳來的只有佛桌上不看場合持續播放的般若心經，漩渦似的無語中我們 的視線不曾交會，我躲過你求饒渙散的眼睛，﹁你沒有做過母親

樣說，一切的一切到最後難道只是如此單純卻無法界說的理由？作為女兒，這一生註定永遠不

，可你一片慘澹。 MTV

會是個母親。圍繞著我的是你房中不小心洩漏出來的音量七的聲音，混著誦經聲密密麻麻於週 邊蔓延，它說要撥放的是熱門

要睡了吧？我摯愛而想藏起保護的你，慣例的依循必做的事並喝了杯水，起身走向充斥

著音量七的房間，背對著我，重疊於背對著我的睡姿。我想哄你入睡，置你於棉花般溫順的世

界，並祝福你好夢，但最終只是看著你去面對無盡的長夜，然後也背對著你。你不知道，當你

說你累，說你好累，我聽得膽戰心驚，使我偶然在夜裡聽到腳步聲同你一般悚然，並在入睡前 祈禱明早你的呼吸如晨光般平穩寧靜。 什麼時候開始你睡得如此不安穩？ 林家儀．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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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代文學．散文

外，在天將剛明、晨曦將微的那時。

當我闔上房門而你不再驚起，我會虔誠地鬆開門把，將之密密關上，替你隔絕一切暫時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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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師評】 陳芳明、林文義、陳幸蕙 老師

把女兒對母親感情的糾葛寫出，把對母親那種複雜的感情掌握的很好，但是又描寫 的很清楚，此篇也可以發展成小說。

林家儀．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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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代文學．散文

現代散文 佳 作 政碩一 廖先豪

得獎感言：

鬱。

嗯，似乎有難到啊。這校園的美。

應的就好。他取了數十張光感綻放的校園鏡頭，卻沒半張取得出名字的。

屑剝落滿地。他只是想要能夠再被政大的好山好水單純地感動一次，那種天人感

他只是想挽回往昔華美的殘破的嚮往的新世紀浪漫派壁畫，泛黃也蜷曲的碎

般冷漠又熱情地談笑應對來編織風情。但沒有一次成功的，餐後又是落得一陣鬱

眼神總是高妙精巧地遁出他意欲交會的半徑圓內。他每每提神應對，要用都會感

偶爾社團餐聚裡的眼光交錯間，他會發現她也在場。她依然美麗大方，且

政大時景。

在雙方都宣稱被雙方情感重創的多年往事中，背景採用的是緩緩單調褪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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歲的夏天，香港男星的眼神性感又撩人。因為有人說他跟你長得很

我的時尚女友 第一本時尚雜誌，

廖先豪．我的時尚女友

書架旁，刻意地翻了幾本政治周刊後 7-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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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著制式平頭又滿臉痘痘的國中生也不時偷瞄著你，但你用很有自信的眼神走了出去。那更是

光，買下有男模煽情放電當封面的時尚書刊。你看看身旁把汗衫紮進過大西裝褲的中年男子，

是一種高尚身價的宣揚。在回鄉渡假的時候，你走進鎮裡唯一的連鎖書店，享受眾人異訝的眼

直到後來那成為一項日常習慣，總要不時翻弄著時尚新知，生活才會繼續美麗可盼。那像

感覺就像國中帶著色情漫畫回家那時一樣的緊張與期待。

裡；快步離去。

時，轉頭看著另一邊或翻著包包假裝忙碌；快速地付錢；再把封面背向收銀員或立刻放進袋子

買時尚雜誌的過程幾乎是羞愧地在進行著：在結帳時把封面壓在桌上；收銀員翻到封面刷條碼

結帳，偷偷地在室友離開的無人宿舍裡認真閱讀，偷偷地想著穿上這件衣服的你會是怎樣。購

終於抽出它，心跳的速度幾乎和第一次告白那次一樣快。你偷偷地把它放在飲料和報紙下面

封面上輕語呢喃，一身慵懶的美奐姿態。你在深夜的

像，你突然停下腳步，有點緊張地望了望四周。他穿著銀粉紅色棒球外套，在充滿時尚語彙的

19

現代文學．散文

說你太瘦了。她說你到底是什麼原因喜歡上她的。

於是你開始在有限的經濟來源中規劃買入衣飾。首先是簡單的素色襯衫、

重分配。漸漸地你也拉室友去逛街購衣，偶爾自己走進去看本季新貨，鎖定好換季折扣時要買

從此你常常流連那種讓某張電音專輯重複播放的衣飾店，以往浸淫在書店裡的時間需要再

白襯衫弄得很皺，像是具有某種意義似的宣揚，你不曾去燙過那件衣服。

展露。你望著她豐美無瑕的身體，忍不住向前又是一番親熱。

件白襯衫，光著下半身要她評價。她微笑地盯著你看沒有說話，躺在床上任由白皙的皮膚無限

也點頭說不錯。買完衣服的那天晚上你們心情都很好，在她的房間做完愛後你套上剛買的第一

貴。你羞澀地走出試衣間，卻在鎂光燈照射下的鏡子裡，發現你穿有領的上衣都蠻好看的。她

她拿起一件又一件要你試穿。她摸著這件說材質還可以但特色不夠，而你卻問這件會不會太

衫、長褲， polo

西瓜頭要瀏海才能見人，最好還能有點髮型。她說你要練壯一點衣服穿起來才好看，在男生來

一切起因於你的前女友，第一個女朋友。她說你長得好看極了，可是不懂打扮。她說你的

超越。

計期刊。你說裡面的兵都很沒人文水準，卻不得不和他們相處，所以親近這些雜誌以求解脫與

軍旅生活的救贖。帶進部隊裡的包包總是很重，迷彩衣之外就剩三本時尚雜誌，和一本風格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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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幾件。開始打工後的收入，讓生命中多了一種可以控制的選項，欲望的滿足逐漸不受限制。

你鼓起勇氣走進較貴的專櫃服飾店，衣服擺得不多，但每一件都擁有莫名的吸引力。你走近其

，極度滿意之餘你要 ……

中一件羽絨外套仔細的打量，突然間平時努力培養的時尚感頓悟似地找到了出口。足夠蓬鬆的 羽絨讓外套充滿厚度、搶眼流行的亮面金褐色、適中的短版及腰長度

求試穿，首次驗證了﹁材質、剪裁和設計是真正決定一件衣服價值﹂的說法，或者說是體驗了

﹁穿上之後就給人另一種獨特的印象﹂的境界。你在羽絨外套前躊躇了，眼裡盡是光明，店員 一直說你穿起來超有型。

但那天你什麼都沒﹁敗﹂，只是在回去後看著窗外的夜景，有點忐忑與衝動。

和她分手後你們還有幾次身體上的重逢，雖然分手前發現彼此也只剩這種關係。你的衣服

開始展現出自我風格，擁吻之前她說你越來越會穿衣服了，然後你有點急躁地脫光她的衣服。 最後一次分手後的做愛，她在黑暗中喘息著，說她覺得你變了。

﹁我變了？﹂你緩慢了持續的動作，已經變得粗壯的雙手依然抱著她的腰。﹁哪裡變 了 ？﹂

﹁不知道啊。就覺得你整個感覺都變了，講話啊、態度啊、動作什麼的。﹂

你突然沒有了感覺，穿起那件分手前生日她送的皺摺條紋襯衫，安靜的離開她家。 廖先豪．我的時尚女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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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代文學．散文

﹁我變了難道不是因為妳嗎？﹂

樂搖頭晃腦，計劃買件大口袋寬褲配上復古處理海洋風短

。因為部隊裡花不到錢，在衣物上

逛，證實雜誌裡的報導，細細品嚐設計師不同的風格。你開始會逛街頭流行集散地，跟著嘻哈

站安官和晚間休息的時間看完整本雜誌，休假時又看完一本。接著你開始走進百貨一間一間地

枯燥無味的軍隊步調，與個人自由和目標的剝奪，你開始投注全力的精神到時尚國度裡。你有

軍中所能容許的髮量和髮長下，在有限的空間中爭取機會，你留起了極短的貝克漢髮型。

和她做愛居然還夢遺。

看，你因為狂長痘痘不太敢照鏡子。你在每天的夢裡都要靠想著她才能入睡，新訓時有次夢到

你需要用髮臘打點的中長髮造型被電推器粗魯的剃光，你穿上任何當兵前的襯衫都不再好

你其實很想質問她為何要給你這個問句。你只能帶著這樣的疑問進入了年餘的軍旅生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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料優劣，和當初她幫你挑衣服一樣。

和軍裝風外套都在當兵那時隨性購

得。你的眼光越來越苛，買條牛仔褲也要計較設計和剪裁。你開始可以用手就摸得出衣物的質

的花費前所未有的無限制，你的第一雙帆布鞋、圖案長

T

T 的短 logo

前，又想起以前常隔著那件紅短

，本能地搓

就像有時候在男女複合式的名牌衣飾專櫃店時，你順道瀏覽一下女裝，抱怨台灣男裝的豐 富度是如此貧瘠。然後你在有紅色大

T

T

揉著她的胸部。﹁妳的衣服在胸口那邊怎麼都會起毛球？﹂她在百貨專櫃上班的媽媽有次這樣 問她。

你在這樣積極﹁投入﹂時尚的時光中，也想到了從前大學時代，同樣地對公共事務的參

與獻出巨大的熱忱。﹁那是什麼樣的過去？﹂你在某次逛完百貨週年慶的路上，手裡風光地提

著人生第一組男性專用保養品，突然發覺購物的歡愉只存在於在買下的瞬間。你在消費後無由

像 ―是人脈或影響力的那種

卻 ―無法保留地快速消逝了。你和她一同參與過的許多公

而來的失落感中拾起過往。為了能夠參與實踐的政治，大學一半以上的時間都投入了，但所建 立的能力

共事務活動，現在她繼續朝那個方向前進了，你的身分卻停在最低階士官那裡，跟一群鄙俗之

人生活。你其實是嗑時尚來麻痺過去的記憶。你呆坐在衣櫃前，那些她幫你挑的衣服靜靜地躺 著。 時尚的開始是妳給的。

的東方情懷在完美男模的禪風寬袍上飄遊舞曳，但你其實早已自我演繹大師的時 KENZO

尚精神。東方的花朵綻放在西方的土地上，浪漫情懷的滋養美艷了東方的印象。花朵早已結成

花海，隨風成群嬌媚顫動，像是在含蓄的東方世界裡大膽地縱情裸露，像是你每次與她的盡情

歡合。她總是要你在黑暗裡渴求她的身體，你是偉大的東方探險家，在深海巨浪中神聖奇航。 廖先豪．我的時尚女友

93

現代文學．散文

你是成為傳奇的歷史遺老，在

的東洋魔幻浪花裡，不自覺地找尋她的婆娑俏影。 KENZO

的香水。你裝作不會地要她教你怎麼塗抹，趁 KENZO

香味弄混，你們在充滿海洋藍調 VERSACE

香水，成為吊點滴維生的重病患，只有聞得到柑橘 TOKYO BY KENZO

與 S/S

的重點款外，你也常勸 F/W

伸展台上的時尚浪人，穿著東方奇想圖騰的緊身西裝外套，手捧迷香聖 KENZO

退 伍 後 ， 你 成 了 朋 友間 的 時 尚 流 行 指 導 師 。 除了 解 釋 今 年

水，高貴地往淨白的遠方走去。

東國。你化作

的香氣才能知道自己的存在。秋冬的巴黎時裝秀再度展開了，這次是西方的紳士來到神祕的

活。你讓自己買了新的

被鮮血染到的香水味依然清新。你再度穿起時尚正確的衣著，嘗試在繽紛奢麗的人群中努力存

海洋藍調的幽藍瓶身在某個未清醒的早晨掉落摔破，你撿起所有的碎片卻被割了好幾劃，

沒想到連單純歡愉的衝動也留在她那了。

水聲讓問句斷續模糊，深夜裡的時尚電音持續地孤獨敲奏。

卻在進入後發現你的動作還遺留著過往的依戀。女生說你心裡還有誰吧，浴室內蓮蓬頭流出的

的房間裡扭打嬉戲。夏天夜晚的費洛蒙因為香水的蔓延高漲了，你們瘋狂地擁吻對方的一切，

她不注意時你搶過來噴她。她發嗔說這樣會把她的

手座女生在你生日的那天驚奇地送了你

一直到某個也是射手座的女生主動對你示好時，你以為幾年後已經忘記我的時尚女友。射

94

他們要趁早保養臉部。他們很驚恐地聽著﹁上收斂水﹂、﹁敷面膜﹂、﹁去角質﹂這些動詞，

很正當地出現在男性世界中。你翻開隨身必帶的時尚筆記，認真的分享起來。

﹁要時尚，首先就是絕不向制式服裝妥協。即使要穿西裝，要把衣服紮進去，也要注重比 例和小變化，穾顯優雅度及卓越感！﹂

﹁衣服要穿得好看，身材練好最基本，因此要用同性戀朋友的標準，來要求自己的身 材！﹂

﹁還有，﹂你指著朋友的頭說：﹁我覺得最重要的就是髮型啦！髮型顧好，穿極簡或穿雅 痞都很有個人味道！﹂

﹁白色的鞋子是百搭聖品！﹂你向朋友介紹穿搭之間應該如何配色。你說你走的是陽光學

院派，及優雅中帶點叛逆的路線。朋友看著你蒐集成痴的各式包包與配件，說你真的變成﹁美 直男﹂。

然而，有時候你會突然厭倦時尚，你會想要有個實際的依賴。你在東區街頭因為裝扮的時

尚度不足而倍感壓力，因此在精心打扮的衣飾下露出疲憊不堪的眼神，冒著被指控﹁你應該不

是這城市的人﹂的危險。你擔心自己的膚色不夠嫩白，你遺憾身高不夠而不能展示更多衣服的

特質，你始終知道時尚背後的資本堆疊，你憂慮因為成為時尚而失去了自己。 廖先豪．我的時尚女友

95

現代文學．散文

於是你繼續尋找下一個時尚女友，帶著某些勇氣。

接下來要做的，就是向前走而已。

意識已經興起，你已經用不同的風格追求生命的意義，你將努力而熱情地活在這個時尚之都。

只是一種更大的空虛。你發現時尚需要的不只是外在，你發現時尚總有膚淺的危險。你的裝扮

明天的太陽依然升起，你將持續孤獨又時尚地活著。你嘗試定義自己的沒有她的時尚，卻發現

你的時尚女友帶領你來到這個世界後，她就消失了。她留你在這華麗又俗媚的城市行走，

96

【師評】 陳芳明、林文義、陳幸蕙 老師 非常青春氣息的一篇散文，文字可以再精鍊一點會更好。

廖先豪．我的時尚女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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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代文學．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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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代文學．小說

現代小說 第一名

台文碩二 劉思坊

得獎感言：

開始偷懶的時候，就會想到你們期待的眼神。

感謝政大台文所陳芳明老師的鼓勵和師大國文系楊昌年老師的啟發，每當我

們的剝離過程。

些與熱鬧訣別的痕跡唱首簡單的紀念歌，歌誦它們曾經存在過的事實，也紀錄它

有時候會為見不得人的、被詛咒的陰暗碎片感到隔世的孤獨，因此我想為這

100

離別曲

劉思坊．離別曲

101

忘記長大，今天過完了就回到昨天，昨天過完再回到今天，像一首不斷反覆的鋼琴曲，日日夜

我就很少哭了。她比我小半歲，但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小櫻就凝在一個封閉的時間密室裡，

但現在的小櫻哭了，從生理年齡算來，她已經站在不能隨便哭泣的位置，至少二十歲以後

話的時候總是帶點暗爽。

直溜溜地盯著我，用一種有修養彈鋼琴女孩似的語調說：﹁怎麼那麼久？﹂而我聽到她說這句

一個人頭標本，氣喘呼呼的兩頰鼓成豔紅的色澤，彷彿是用利百代彩色筆硬塗上去的，她總是

鋼琴女孩的優雅面目，不哭不鬧眨著大眼看著我，卻還忍不住喘著氣。她的臉夾在縫隙裡活像

岔，也跟著笑出聲來，等到我慢條斯理地走到那個直徑不過二十公分的洞旁，小櫻馬上回復成

空拍裡自處，總要到最後才忍不住用氣音的方式拉開喉嚨吼叫著。我聽到我的名字在空氣中分

呼喚我，而我則不動聲色地在窗前偷看她，任由她溫柔的輕聲細語熬過漫長的等待。她很能在

記憶中她是不怎麼愛哭的，還很小的時候，小櫻喜歡把頭塞在我們兩家銜接的那道牆隙間

拿起小刀，我準備劃開腫脹的膿包。小櫻的哭聲卻越來越大，彷彿是我要殺了她一樣。

1.

現代文學．小說

看是蜂窩性組織炎，要截肢的。妳是聾子嗎？叫妳不要劃還劃！﹂眨眼間一個影子撕開黑幕而

怎麼辦？星期天醫院開不開？這種東西越擠越大顆，細菌感染的話，搞不好整隻腳都廢掉，我

﹁妳不該這樣剪開，破傷風。總是要搞到這種地步，小病的時候都不管，現在這樣是要

裡，沉沉地看著我。

牆上的洞，也許哭泣的小櫻正把那異常艷紅的頭黏在洞口凝視我，卻沒注意到老頭竟也在黑影

客廳的深處，身體連同那把剪刀都放大了幾倍，宛若黑金剛拿著德州電鋸。有時我偷偷瞥著圍

這一次我回來，腳底長了個怪瘤，拿把剪刀坐在院前準備好好處理它，夕陽將倒影拉到

看得一清二楚的地方，小櫻瘋了以後我就不敢細看她了。

幸好那些黑叢叢的樹根以及四處亂竄的螞蟻封住了這個洞，否則我倒真沒勇氣將眼睛擺在可以

我曾經試著從後牆的破洞裡找尋哭泣的小櫻，洞口蔓生的樹藤將小櫻的身影遮了大半，但

什麼？﹂，母就聳個肩表示不耐：﹁阿哉？﹂

門觀看，而母親則說：﹁有蚊子，關上，每天都這樣沒什麼好看的。﹂如果我再追問﹁她在哭

的理性哭調裡，漸漸被眾人習以為常。剛開始偶爾回家的我只要一聽見小櫻的哭聲就會打開紗

們家的前院微微弱弱地傳來，接著就越來越大聲，但卻是不帶水也不牽絲的哭法，在一種壓抑

夜播放著，不會壞軌也不擔心斷電。不管我什麼時候回來，都聽見她哭鬧的聲音，一開始從她

102

出，老頭搶走了我的小刀，但膿已經破了，血水湧了出來，紙巾上黃糊成一片。老頭搖搖手， 氣憤地走了，喃喃咒罵聲還不絕於耳。

擠膿還不簡單？不就是顆長在腳底的大型青春痘，當然會痛，長在腳底的最痛，每一步走

起來都在穿心。醫生也不是沒看過，他盡了醫德說：﹁妳這麼會忍，還需要來看病嗎？﹂不忍

怎麼辦呢？老媽從小就教我們要忍，什麼都要忍，忍過了就好了，忍不過就沒了。只是每次忍 過之後，也未必就﹁好了﹂，忍不過，倒真的什麼都沒了。

忍著痛把周圍腫脹的區域往中間的切口擠壓，眼角都逼出淚來了，老頭你別用不可置信

的眼神看我，這是醫生說的，按時吃抗生素，細菌就會逐漸死去，死亡的細菌和細胞化成膿，

就是你現在看到的這個黃色的水包，和你愛吃的湯包有像吧，咬下去糊糊湯湯的水分把你的嘴

都黏在一塊了，他們是死去的、沒有用的屍體，可是每當觸碰，就痛得讓你嚎啕大哭。以前你

常說嘴閉起來，不准哭，沒有什麼好哭的。但黏著更痛苦，很多事情就是越糊越多，越多越複 雜，到最後什麼都記不清楚，黏成一團以後只能用一股腦兒地拋棄來應對。

老頭的咒罵聲彷彿把小櫻罵停了，突然間我才意識到小櫻已經停止哭泣很久，院子裡空蕩

蕩的，我開始懷疑小櫻從來也沒哭泣過，一切宛如昨昔，她還能笑著彈琴，還能放著唱片代替

她的鋼琴聲，然後偷偷從後院爬過來玩。但仔細一聽，空氣中卻彷彿浮盪著悲泣的餘音，在耳 劉思坊．離別曲

103

現代文學．小說

際間嗚嗚作響。

104

記憶裡的老頭好像永遠將右側的髮留長梳往左邊，正巧蓋住他那塊油油亮亮、像蔥餅般

起一套互不干涉的秩序是件對彼此都方便的好事。

的時候，秩序就被狠狠衝破了，在我的家中衝破安靜的代價比不衝破還麻煩，所以有時候建立

出油的家，沒有人願意多說一句話，大家緊張兮兮地維持著一種潔癖式的理性秩序。但有老頭

我和二姐以及斑駁的牆面便交換著失去焦點的潰散眼神。那時我意識到這真是一個安靜到快要

來整間房子就安靜到近乎呆滯，或許這間長滿壁癌的房子也拉長耳朵聽著，所以音樂暫停後，

可以重播個百遍千遍，我和二姐幾乎可以預測她在哪個地方就會因為彈不順而停下來，一停下

同一所女校，又開始熟稔起來，一起上學再一起放學。小櫻每天練琴都練到很晚，同首曲子總

彼此的白色帆布鞋，在柏油路上晶亮白帥地閃耀著。而當她把蕭邦彈到最好的時候，我們考上

也懷著一種陌生的情緒，除了打招呼之外，再也沒有其他多餘的交談話語，我們用眼角窺視著

奏鳴曲。在她開始彈巴哈的時候，我們到了不再通過狹小洞口說話的年紀，即使是同路上學，

我們很小的時候，就聽見小櫻流利地滑過各個音階的哈農、史密特。然後開始聽見徹爾尼、小

我們家和小櫻家不一樣，小櫻家總是充斥著各種聲音。最常聽見的便是小櫻的彈琴聲，從

2.

的頭頂。他一激動，頭髮就往額頭掉，臉上便畫了幾條稀疏的黑線，二姐看最多這種臉，老頭

和二姐說話永遠最激動。老頭說一句，我回嗆一句，交戰十句以後，老頭和我都會同時閉嘴。

可是二姐率先創造了安靜的力量，在老頭轟轟烈烈的言語攻擊之後，她就是不表示意見，用沉

默來騰出一個模糊的空間。﹁到底妳是認不認同？﹂﹁妳有意見就講啊？﹂老頭最怕這種，他

說再多的話都會如豪雨般七零八落地掉落，一個字一個字都沉入屎坑內，爬滿了蠅蚊。二姐不

笑也不哭，像安在茅坑裡的觀音像，她眼睜睜地看著你灑尿拉屎，可是她卻站得那麼遠，彷彿

你做的一切都突然毫無意義起來，老頭的話越說越重，重到最後我們都知道老頭已經無計可施

了，二姐卻安安靜靜，在一個令人氣憤的、打不進去的模糊空間裡安穩地蜷曲起來，老頭幾根 稀疏的頭毛從眼前頹靡地晃了下來。

二姐原本不是這個樣子，她原本最愛說話，也樂於分享所有的事。於是大學畢業前的寒

假，她天真地鼓起勇氣對父親說：﹁爸，我懷孕了。﹂她彷彿忘記了十幾年前當她第一次戀

愛時回家的反應。那一年她不過國小六年級，坐在她隔壁的男孩在一次體育課和她來回對殺了

一百次的羽毛球，對她來說，那種能持續一百次殺球不掉地的能力就如同一個十八歲在陽光下

閃著汗水珠光的男人胴體散發著前所未有的性魅力。她幾乎閃著薔薇色的光澤回家，在浴室裡

唱著美少女戰士戀愛的主題曲，她感覺自己的胸口鼓漲漲的，彷彿有個小人在裡面用力地吹著 劉思坊．離別曲

105

現代文學．小說

不起的事情，但老頭很快就被淘汰，他只說唉唉蛟龍困淺灘，懷才不遇啊真是。﹁你至少可以

就沒在工作了，但大姊卻說我們家的老頭也曾蓋過房子，在那個年代大學念建築系已經是很了

而我們卻常常聽見母親說妳們的父親才是個真真切切噁心的人。從我們有記憶以來，老頭

去，她恢復成老頭心中純潔女兒的模樣。

毒膿，很快就被切除乾淨，二姐倒了十罐消毒水，三十張純白的紗布終於避免自己繼續噁心下

被風扇攪爛著，那個能殺一百個羽毛球的小情人從此消失在二姐的心中，像一顆剛開始發臭的

二姐臉越鼓越紅，突然噤聲的吹風機重新在腦中開機沸騰，她感覺到腦中的螺絲正激烈地

空白與安靜。那時還不老的老頭冷峻地說：﹁妳，怎麼那麼噁心？﹂

的唱片突然被按了暫停鍵，熱騰騰鬧哄哄的幸福突然被抽離以後，剩下的卻是一片吉凶未卜的

膀，也展開了對愛的感知之旅。但當那吹風機突然被關掉，宛如一張準備唱到最扣人心弦副歌

的二姐與父親分享了一個微小而喜悅的秘密，像一隻剛長出蛹的蝴蝶，張開那兩瓣鮮粉色的翅

那時老頭突然關掉了吹風機，二姐與他頓時掉進一個看不見任何光影的黑洞，情竇初開

同學、笑話或鬼故事的主角都叫做王小明。︶

頭髮的時候，突然按住他的手說：﹁爸爸，我愛上王小明了。﹂︵這世界習慣把初戀情人、老

氣，把她心臟的末梢都搔得癢癢的，她不明白這是怎麼一回事。於是在父親邊看電視邊替她吹

106

去做其他的事，不要整天在家晃。﹂母親倒是很能適應時代，她在日本料理店站櫃檯，一站就

站個十年；後來學會烤麵包，就在麵包店裡當師傅當到現在。天還沒亮的時候母親就去工作，

中午過後會帶便當回來，她用冷冷的眼光看著那個蜷在沙發裡的老頭說：﹁有手有腳卻像斷手

斷腳。﹂老頭啪的一聲把電視關掉，雙腳把茶几蹬個老遠，磨石地板被桌腳刮了一道長長的傷

疤，母親往後退了一步，小聲地繼續說：﹁很好，這個家就你最大。﹂另一張木製的板凳迅速 往門口飛來，門板至今都殘留著核彈爆炸過後的凹坑，微微爆出木屑纖維。

二姐在老頭的抽屜裡找到了幾張女人的照片，偷聽了幾次老頭的電話，便拉著我和大姊

到一條陌生的小巷裡等待，不久後我們看見老頭載著不認識的女人而來，他們攜著手進去了

賓館，我倒是想起這樣恩愛的畫面從來沒有發生在母親和老頭身上，我不知道要為母親悲傷還

是要為老頭開心，至少眼前這一幕是如此的和諧，突然衝過去切開的話，從美學的角度上看竟

覺得過於殘忍了。我回頭看看二姐的反應，她卻笑兮兮地對著我和大姊說：﹁這噁心不噁心？

妳們誰都不准跟任何人講，呵。﹂這件事無疾而終，沒有人再提它，而我們始終也不知道那女

人是誰，她究竟還存在不存在。這個安靜的家除了老頭以外，都不喜歡把發現的秘密拿出來說

嘴，好像那些事情的發生其實只是一種惹人注意的技倆，你不去管它，它們就沒有發生。或者

更無情的是，有沒有外遇，跟我們都沒有關係，大姐在意的是她的考試、二姐那時在意的是那 劉思坊．離別曲

107

現代文學．小說

著我濕透的背脊，那才是第一次讓我有那種不舒服的，有點驚恐的、所謂﹁噁心﹂的感覺。

的空氣把視線都曬得扭扭曲曲，那時二姐與大姊緊黏著我的背，她們鼓鼓的前胸無意識地摩擦

微臭的汗水，鼻腔旁的青春痘幾乎快爆出來血來，太陽將路面烘出一種熱悶的氣味，眼前蒸騰

就有了前所未有的自由。我還記得，那個穿著不同顏色拖鞋一路跟蹤老頭的下午，我流了滿身

輪般擁有磨合之處，反而遠遠地，各自繞著自己的軸心空轉，誰都不需要真正為誰負責，這樣

身體的內部，露出的永遠是最無關緊要的、不會發生衝突的部分，我們的生活不再像貼近的齒

都是共謀者，大家將自己包裹成一個又一個最安全的模式，自動將和他人意識重疊的部分塞在

個上籃一百次的男子，母親在意的是麵包的新做法，而那時的我好像什麼都不在意，反正我們

108

用過的衛生棉，她的衛生棉短短小小，乘載不下過多的血液，她總是說經血是髒的，別存太

餓，餓到出血，餓到要用最厚的，才能止住那不斷崩裂的飢餓。二姐則潔癖式的每個小時更換

夜，夜與日的界線是商人訂的，她只找最大塊、最有飽足感的塞在小褲之中。她的雙腿深處很

衛生棉包裝得神秘兮兮，厚厚一大塊彷彿能載滿她所有流洩出來的秘密。大姊認為來經不分日

起來月經，可是兩個人使用衛生棉的習慣卻不同。大姊整日都用夜用型的，紫色的外膜將整塊

還沒來經前，我曾看著廁所垃圾桶內二姐與大姊用過的衛生棉發呆。她們總是差不多一

3.

多。太久了就會像豢養著斑蚊的汙水，慢慢地發臭，然後開始長起一條條蠕動的小蟲，牠們會

一隻跟著一隻往妳的小洞裡面鑽，讓妳發癢發痛，最後在你的子宮裡著床，妳將開始孵育邪惡

的卵蛋。二姐用過的衛生棉，一片一片剝落在垃圾桶內，一下子就裝滿了她斑斑淋淋的血跡，

從鮮紅到暗紅，從帶有血塊的到稀薄如粉紅玫瑰瓣的，我常常打開了垃圾桶蓋，仔細地凝視著

這些悶有腥味的成品，有些捲好的，我還會偷偷地將它們的葉片舒展開來，別那麼害羞，讓我

瞧瞧你的顏色。總是在靜默的下午，我關在房子最深處的廁所，牆壁緊接著小櫻家的客廳，每

天總是準時敲地叮咚響，那段時間小櫻彈的是蕭邦的離別曲，我從第一個音符聽到她把整首彈

完，從稀稀落落、壞針唱盤式的片段，聽到組織成章的樂段，也從一個樣板機械式的複製式彈

法，聽到獨有的小櫻式安安靜靜、帶有牽絲氣音的幽暗氣質。那一整個季節，都反覆著離別

曲，以至於當我來了經以後，在廁所脫下飽含血味的內褲時，就會想起當時秘密地把大姊那個

紫色包裹拆開時，那股直衝上鼻的、屬於女人的凝重的悶熟味道，而眼前準備被我拋棄的暗紅 圖騰，便隨著記憶裡的離別曲，一滴滴地躍動著。

所有的經血都將跟著皺巴巴的衛生紙、廚餘果皮、一個家能產生的各種廢棄物一起包在半

透明的粉紅塑膠袋裡拋棄。這工作老是落在我身上，夜晚我提著它們走到巷口，小櫻踢踏著她

響亮的木屐拖鞋一路尾隨而來，那雙曾經滑溜過黑白琴鍵的手，也提著那隱隱發臭流湯的塑膠 劉思坊．離別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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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代文學．小說

就是要彈蕭邦給妳聽。﹂

琴，彈錯給妳聽，彈對也給妳聽，我最喜歡蕭邦，妳說巴哈比較不濫情，從此我不彈巴哈，我

唇上，我們會蓋印章，大小一樣的才能蓋得剛剛好，我們兩個的一模一樣。妳每天都在聽我彈

頭卡在後牆的洞裡面，說：﹃粉粉的像頭豬一樣，好可愛。﹄妳用妳的嘴唇輕輕地蓋在我的嘴

不上妳，我父母看到妳父母都不說話，我心裡卻偷偷暗笑，妳從小就很頑皮很聰明，妳把我的

全校前幾名，我看著榜單上的妳覺得好驕傲哇，我父母卻覺得丟臉死了，從小補習補到大卻比

輕地彈著我的額頭說：﹃妳只會彈琴，其他都很笨。﹄；妳功課極好，不用補習每次考試都是

便和我一起上學；上學的路上妳喜歡聽我說話，我們一起搭公車互考單字，我背錯了妳就輕

﹁我知道妳每天都算好時間躲在門後，看到我出來之後才若無其事地裝著剛好遇到，以

小櫻卻說不想和我分離。這是怎麼一回事？

的其他部位緩慢地分離、分解、分化、分手。

飛快迴旋的指頭和那高高低低不斷伸舉放下的渾圓手臂也會成為一袋袋被掩埋的垃圾，和身體

排的風鈴。我笑時，她不笑，她說人其實一下子就老了，老了就死了，總有一天，那十隻可以

禁懷抱恨意追趕而來。小櫻笑，我笑；小櫻笑時像她圓滑的三連音，一個漂亮的弧線串起了整

袋，我們遠遠地將沉重的袋子拋進垃圾車裡，噴灑出來的垃圾湯汁有時甩得路人一身腥臭，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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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思坊．離別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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刷子的細毛隨著山的幅度彎曲著，它那麼溫柔，像一場淋在山間小路的春雨，但這卻是充滿殺

可以鑽得很深，在皮膚的底層立足。我每天按時用沾著嗆鼻藥水的刷子輕刷過這座山，感覺到

醫生診斷是一種傳染性皮膚病，俗稱為﹁疣﹂。腫起來的形狀像個小山錐，小山錐的根部

球，和所有的人發脾氣。她正在一個難以了斷的決定裡，痛苦掙扎。

得越來越顯而易見，再遲緩下去，連離去也不容易了。二姐回家，成天摸著將那渾圓起來的小

機，直接逼視母體最根本的問題：選擇可以存在或被迫離開。胎兒每天每天地長大，讓存在變

原來有個非常固執的生命突破了重重阻礙，硬是要霸占這塊軟軟的肉墊，不問是非、不問時

二姐剛懷孕的時候，並無法感受到小孩的存在。直到過了經期，所有的答案才漸漸清楚，

生命的開始，霸道極了。

肉的最深層，和骨頭間磨損出一種尷尬的痠痛，用一種卑微又霸道的方式宣戰著。就像一個人

的膚色，它甚至不以肉瘤的身分突出，只能在用力往地上蹬的時候，才感覺到那小子已經滲往

張。那個小小的腫塊，不再發著紅色，也不再讓我感覺到疼痛，它成為和周遭的肉繭一模一樣

子卡在指縫間一卡就卡了好幾個月，直到有天我忽然覺得瓜子真的成為腳肉的一部分才開始緊

迫在眉梢的是腳膿的問題。一開始是小小的腫塊，走著的時候彷彿墊著顆瓜子，這顆瓜

4.

現代文學．小說

戮之氣的水氣，一個毛孔一個細胞的侵蝕與謀殺，好的與壞的，一起殺掉。

一朵棉花雲，笑笑地掛在藍天的一角。我的腳底居然從此破了一個洞，藥水不只把壞的疣吃食

而且永不再回來。那把沾著毒液的小刷仍然來回地在平原上輕撫著，像嘉南平原上方最白的那

腳底的小山變成了平原以後，我還是無法確定它是否真的離去。我必須讓它不只是離去，

裡的潔白野薑花，等著灑下一季燦爛的花粉。

鼓得赤紅，在他繼續說她骯髒、說她噁心之際，她不再覺得自己噁心，她是一株開在幽微山谷

的、不堪一擊的、搖搖欲墜的危樓、﹁連你自己都勉強相信著﹂的那道白色之牆。她不再將臉

已建築起另一座更高更堅實的塔，她幾乎是用那冷如雪的心靈，看透了老頭那座由保麗龍砌成

可怕的酥麻，彷彿正在震動著他心中那座偉岸的高塔，而二姐早在願意說出來的那一刻前，就

到自己具有高人一等的操守。老頭並不接受二姐說的任何一個字，他只覺得從腳底發起了一陣

除了﹁好﹂，就是﹁壞﹂。除了﹁貞節﹂，就是﹁噁心﹂，在這種挑選的過程中，他們感受

這樣想，他們在心中架著兩個竹筐，隨時挑選著身邊的瑣碎事務，並丟進兩個不同類的筐子，

除，好的、壞的都離開。好的、壞的於是沒有再被二分的必要。但是老頭與其那一輩的人並不

的會為了怕麻煩，為了維持一種乾淨的、不變動的生活模式，將所有擾亂既有秩序的一切都刪

而拿掉孩子莫過於一種激烈卻方便的方式。把好的和壞的，一起斬除殆盡。有時我們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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殆盡，也吃起了周圍粉紅色的肉塊，鑿出了一方深湖。然後開始孕育起千奇百怪的菌種，他們

貪心地迅速繁殖，長成一團厚厚的膿包。膿包裡的生物並不以一個小小的圓形範圍為飽足，他

們隨著血液、隨著任何觸摸的機會，往腳上的任何一個角落蔓延著。現在毒液似乎已經殺死不

了他們，他們只會在其他犧牲死亡的好細胞周圍，快樂地紮下營地，慢慢地吃著那些粉紅色的

肉屑，原來當該離去的離去以後，不該來的還是會來，然後這些不該來的又成為該離去的。

二姐並不打算讓他知道，她從一開始就不認 ……

一個小孩算不算不該來的，反正來了以後也會被強制離去？但二姐決定生下來，不讓他離 去。孩子的爸爸是誰，孩子的爸爸的爸爸是誰

為有爸爸是那麼重要的事。有些時候，她覺得爸爸不過是最懂得撒謊的信徒，他只信奉一種絕

對的白色，彷彿其它的顏色都充滿著邪惡的光澤，五光十色只會讓白色看起來尷尬，看起來慘

烈。因此，在白色面前，我們卑躬屈膝，在黑色面前，我們可以挺著巨大的身軀踩碎他。可是

他不是白的，他只是信奉白的，信奉代表著永遠無法實踐，所以用相信來代替。

劉思坊．離別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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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如此了，大姊高中班上沒交男友的是少數，二姐國三就已經看過男人活生生的陰莖，只差沒

話題全部抹去，或者在無可避免之下說成一種極度骯髒的行為。我們從小所受的學校教育已經

父母在我很小的時候就已經分房睡，他們幾乎不做愛。在我們的面前，他們盡可能把性

5.

情。

現代文學．小說

一點點對於愛的需求，這種堅持讓我們幾個姊妹幾乎是徹底佩服。

慎的言詞對他純白形象的傷害，但我們都邪惡到聽得懂那些隱喻象徵或轉化。他們不肯暴露出

當然，他一定在說﹁那個﹂，不管他多麼生氣、多麼丟臉，或者是他正以怒氣掩蓋剛剛不

他又打開門再罵了一次粗話，然後重複地摔了兩三次門。

﹁你這剌颯鬼︵表示很髒的人︶，幹，誰在說那個。﹂老頭開始惱羞成怒地摔起廁所門，

變成空氣，那真是一種尷尬的時刻。我們皆不敢觀看那個長期吃素女人想到﹁那種事情﹂的表

﹁你真不知羞恥。誰不知道你在說那種事。﹂老媽牙癢癢的，我和姊姊們都希望當下都能

﹁五年前我們就不算夫妻了啦。﹂老頭蹲在馬桶上對著外面的老媽吼。

始的已經模糊，然而，老頭的那一句話倒讓我印象清晰：

一樣。在一次不知怎樣開始的夫妻吵架中，我們終於嗅聞到一點可供尋思的對白。話題是誰開

家前，就必須把擁抱與親吻、把肢體纏繞過的氣味被風吹褪過之後，才能通過除塵掃描的監視

到︶一點點關於他們對於愛的需求，但從來都沒有過，好像那真的、真的很髒一樣。踏進這個

家裡，我們卻幾乎以一種貞女的模樣，在一種窒息的環境裡裝腔作勢，然後期待聽到︵或觀察

有進入；而我國小時就在同學家看過好幾次的Ａ片，我們已經會討論各種不同的做愛姿勢。在

114

有次我和老頭在路上正巧遇到一個販賣盜版Ａ片的小攤，男人看見老頭便上前兜售，隨口

說一句：﹁無碼的喔。﹂我不會忘記他突然用那種凝滯過的無辜樣態，回頭問我：﹁他在賣什

麼？無碼是什麼？﹂﹁無碼是把遮住女人陰唇和男人陰莖的那些馬賽克全部解開，你可以清楚

地凝視著女人濕淋淋的下體和男人不斷插入與抽出的行為。﹂我很遺憾也很慶幸當下沒有這樣 說，竟然以一種很老頭的方式回答他： ﹁不知道。﹂

劉思坊．離別曲

115

子裡，陪著我偷偷攤開姐姐們的衛生棉片，陪著我偷看姐姐和男友在媽媽那張硬板板的大床上

的假花。我突然聽見隔壁傳來悲傷的鋼琴曲，多年前它曾經日日夜夜都迴盪在這個廉價的小房

簾、然後處處是廉價的塑膠椅子、書櫃，接著是大賣場買來的三種花一綑、任選三綑一九九元

眼環顧四周，這是怎樣一個怪誕的房間啊！粉紅色的床單、藍色的枕頭、灰色底紅色花斑的窗

他癱倒在我那鋪著粉紅小貓咪的床單上喘息，我卻枕在一個廉價藍色布格子的抱枕上。我張開

覺到一絲甜腥腥的快感。︵或者是在巨大的甜腥腥快感之中感到一絲悠長如春水的痛楚？︶

第一個男人進來的時候我感覺到又痛又滿足。好像被雷擊到一般，在巨大的痛苦之中感

我感覺到痛。

6.

現代文學．小說

炙熱柏油路上的夏季裡，我已經開始忘記關於身邊這個人的種種，連同她的琴聲、她說話的方

小櫻的影子卻模糊了，胖胖的圈成一團團的弧形，那一刻我好像明白了什麼，汗水不停滴融在

方小鎮夏天的街道上，沒有樹蔭遮身，我的影子清晰地在柏油路上畫成線條分明的枝枒，可是

膜片一樣，我總覺得看不清楚她，她的身體她的頭髮她的眼睛都糊成橢圓的色塊，我們走在南

能把瑣碎的人生記得清清楚楚。在南部的最後一個暑假裡，小櫻和我之間像是隔層厚厚的透明

較接近真實，還是我的？我想是她的吧！如果她能夠把那麼複雜的琴譜都記得清清楚楚，也就

在一起，也無所謂分離不分離。我驚訝於小櫻的記憶和我的記憶總是無法重疊，不知道她的比

淨還好。我考上北部的學校，小櫻則考上離家不過二十分鐘車程的藝術大學，我們本來就沒有

時候就不知道到底在割什麼，一團團地切除，總比清清楚楚地把手啊腳啊，一隻隻切得乾乾淨

我其實還沒拒絕小櫻，小櫻就知道我的拒絕了，我習慣把事情弄得模糊一點，這樣切割的

我又感覺到痛。

別曲，一邊彈著一邊讓我覺得還有那麼一點濕濕熱熱的感覺。

議，他以為他有資格欣賞到那珍貴的紅色，但我的身體卻乾涸著，一滴也榨不出。倒是那首離

好像很愛我的男人，環顧這個花花綠綠的世界。那一次我居然沒有滴下半滴血，男人也不可思

喘息，而後我看見姐姐手肘上那黑黑紫紫的瘀青都忍不住想笑，而後現在陪著我環顧身邊這個

116

式，模糊的身影慢慢的就會整個消失不見了。而那時候我也認為，關於我的種種，也會在小櫻

的記憶裡逐漸模糊，她再也看不清楚我的影子，如同離開家鄉的我，再也聽不見小櫻斷斷續續 的琴聲，它們將模糊成雨夜裡空響的迴音，滴滴黏延成一片霧色。 但真正痛的是現在。

老頭他並未搶走我手上的小刀，我就真的對著膿包劃下去了。被切開的膿包散發出一種特

，於是它 ……

殊的氣味，不是真的惡臭，但也絕非香氣。那是一種含有顏色的味道，像廁所牆壁邊緣受潮而

長的綠苔味，飽含著濕濕悶悶的水氣，它每天看著妳脫褲解尿，看著妳脫衣洗澡

長出一種記憶妳的顏色與味道。而這長在腳底的膿包，像個容器般每天承接著我由上而下的積

澱物，在生活與回憶之間，被篩落、遺漏的種種，就這樣如沙漏裡的流沙流到身體的最低處，

聚成了一顆小小的米豆，而後它們帶著一種失落的心境作怪，變成一顆響噹噹的膿包。我把它 們劃開，擠出，它們嘰嘰歪歪地鬼叫，硬是巴著正常的細胞不肯分離。

小櫻應該沒事的我想。前幾次回家的時候我還聽二姐說她準備繼續出國進修，她的父母為

此感到驕傲，但小櫻在出國前卻因為壓力過大而瘋了，她的鋼琴彈得比以前都還好，學校老師

甚至希望她不要再服藥以便參加比賽。每天夜裡，她的琴聲就像個瘋子一樣，迴旋翻飛如颱風

天裡不斷被吹飛的大雨，每當屋簷滴下準備落地的水滴時，就被一陣突然刮來的風吹起，分散 劉思坊．離別曲

117

現代文學．小說

成一顆顆形狀相似卻粒粒不同的水珠，往四面八方飄散飛落著。

處於遠方的我，有時還能撿到一兩顆那樣的水珠，如拾到離別曲的碎片一樣。

118

好像南方那種不分青紅皂白就曬得妳滿身通紅的陽光，掃也掃不盡。

篩落的陽光，輕輕地在每個妳準備殘暴的時候，溫柔地晃動。

憶，在看不見盡頭的模糊裡，妳恨不得將它們攪個碎爛，丟棄。但是妳卻望見窗戶外隨著樹影

使得原本根深蒂固的回憶，開始不斷地跟妳身體內部的結構告別，它讓你開始懷疑起自己的記

要聽蕭邦吧，太濫情了，那些花花的裝飾音，那些緩慢憂傷的節奏如滴滴淚珠串成的樂句，

面面都閃著最合乎比例的耀眼光澤，不讓妳的眼睛刺痛，也不讓妳的眼神暗淡。但是，就是不

琴組曲﹂，結構分明，理性清楚，每一個音每一個音都切分地乾乾淨淨，像精緻切工的鑽石，

就已經寫出來了，就是這首適合寶寶聽的歌。要不然聽巴哈，巴哈好了，巴哈的﹁無伴奏大提

情人分享，他那溫柔的老情人聽過以後，不禁淚流滿面，馬的，你這白癡，這首歌十年前分明

能夠創作了。得病以後的他有一天極度興奮地作出了一首新曲，他以為他好了，恨不得馬上和

感人，好像回到母親的懷抱。但我沒跟二姐說舒曼後來像小櫻一樣得了精神官能症，並且不再

二姊問我懷孕的時候聽什麼歌對小孩好。人家說舒曼的不錯，舒曼的﹁兒時情景﹂，溫馨

7.

【師評】 蘇偉貞老師

非常凝結的一篇作品，裡頭的人物小櫻，當然有對照的用意，可是人物會變得比較

模糊，這個人物是否為一個有用的人物，他會不會對這篇作品形成加分，也許作者可以

再思考一下小櫻存在的形式。裡頭像月經作為女性的象徵、以及腫瘤、二姐懷孕的胎兒

以及那個沒有用的爸爸，這些人物所共同形成的像毒瘤那樣的象徵，這是作者成熟的部 分。

阿盛老師

︿離別曲﹀是我們三位共同公認的第一名。剛剛蘇老師提到一點我同意，就是小

櫻這個角色在裡邊其實沒有太多的加分作用，包括他的音樂以及小櫻這個人，因為你花 劉思坊．離別曲

119

現代文學．小說

們三個人的最高票是一點也不意外的。

文字非常非常細膩，顯然作者從小有學鋼琴，對音樂的描述也非常精細，我想他得到我

聲，都是他們生活的陪襯。我覺得作者真正書寫的是成長與敗壞跟告別的過程。作者的

寫過程當中，小櫻這個角色並不是主要的角色，她其實一直就像是鄰家女孩傳來的鋼琴

剛才兩位提到小櫻那個角色，雖然作者在第二段就開始提到小櫻，但是作者的書

季季老師

了，作者可以好好努力。

而這個綠葉的角色在這篇裡面我們看不太出來。大致上而言，小說該有的元素這篇都有

了那麼多篇幅描寫小櫻，這個角色就應該重要，至少他該是紅花綠葉綠葉的那個角色，

120

現代小說 第二名 廣告一 徐璿琇

得獎感言： 之後，很多人希望我能談談關於這篇作品的創作。 但，這些我沒辦法談。 一談就彷彿我被人看透，連一點點的私密都不剩。

文章裡有太多、太多事情是真的，也有太多、太多情緒是赤裸的。 如果沒有真正的經歷過，感受過，是什麼都寫不動人的。 得獎是一件非常幸運的事情，也相當榮幸。 謝謝被這篇故事感動的人，謝謝肯定我能力的評審。 謝謝把它一字一字讀完的人。 謝謝大家。 徐璿琇．過往的遺書

121

現代文學．小說

過往的遺書 泡泡，妳還願意讓我這樣叫妳嗎？ 我常常在想，如果妳不是妳，我也不是我，我們會變得怎麼樣呢？ 回來吧，泡泡。 這次無論多晚，我都會等著妳的。

也能像那芒花一樣，自由的，隨風飄。

透過車窗，風一陣陣的吹，滿山的芒草也搖動起來。那時的我坐在車上，想著，我們終於

低矮的樓群中升起，帶有南方特別的米香。

我們手牽著手，把頭探出窗外，相視而笑的眨著眼。逃脫的天空顯得特別高，炊煙從附近

﹁火車搖得我的屁股酸死了。﹂年幼的我大聲說著。姐姐則是笑得眼睛瞇成了一條線。

我想起小時候和姐姐第一次搭火車，離開家裡。

將視線夷平為廣漠的田野。

坐在回鄉的火車上，我看著青藍的天，轉變成紅艷的彩霞。啪搭啪搭，鐵輪子壓過城市，

122

泡泡是姐姐為我取的小名，和我真正的名字一點關係也沒有。她說我小時候總愛吸爸爸啤 酒上冒出的泡泡，爬到桌子上，在爸爸還沒發現我的時候偷偷的舔幾口。 對於她說的這些事情，我從來就不記得。

在上課的時候接到了媽的電話，我幾乎有五、六年沒聽到她的聲音了。但我想，我也從未

好好聽過她的聲音。在我記憶裡，她不是拉著我的頭髮大吼，就是拿牌尺往我身上抽。

﹁妳姐死了，自殺死的。如果妳還當她是姐姐的話，就回來看看。﹂不知道是手機訊號的

干擾，還是她真的嘆了口氣。電話那頭的媽，用我從未聽過的語氣說著：﹁妳還是來吧，來送 她吧。﹂

我坐上火車，一如我獨自離家那晚，沒有太多行李，只有一張單程車票。當初是狂放不羈 的遠走，如今則是意想不到的回家。 我總是在夜裡，想起妳離開的樣子。

一腳踏在門檻上，那已經被腐蝕太深的木製門檻就這樣塌陷下去。妳踩著一地的碎裂往前 走去，彷彿踏著我的人生。 坐在車上，拆開姐姐寄到宿舍的信，感覺她指尖在上面輕撫的溫度。 姐姐。 徐璿琇．過往的遺書

123

紙。

現代文學．小說

多麼親切又陌生的字眼。

其實妳還沒打回來之前，媽問著我大學考試的榜單出來沒，並且很不尋常的買了一份報

記得一年多前，妳給我來過一通電話，妳說妳考上了大學，要帶我去台北看看。

死了。﹂

的下方，等著我，然後像以前一樣，帶著靦腆的笑，悄悄的對著我說：﹁火車搖得我的屁股疼

也許有天，當我抓著整袋的書，往不同教室狂奔的早晨，她會突然就這樣出現在某個樓梯

我總是在想，她說不定當真了。

她說，會的，會的，哪天有空會去的。

我剛考上大學的時候，我好不容易決定打通電話回去，客套的邀姐姐來台北看看。

好多事情，回想起來，總是只剩結局和起頭。

從沒想過，她在給我這唯一的信裡，寄來了她全部的人生。

那個家的一切。

開，我想找個時間慢慢看。我想那也只是個藉口吧，我下意識的逃離她，逃離媽媽，逃離有關

信寄到兩三個星期了，沉甸甸的拿在手上，還是很慎重的用掛號寄來的。我並沒有馬上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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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識字，我讀著，把榜單上妳的名字念給她聽。她沒有反應。我想打歸打，她還是多少

我想妳應該就變得和電視上那些時下的少女一樣吧，活躍在陽光下，恣意的揮灑妳的青

我瞞著我先生訂了火車票，想去看看妳。

在妳打來那一瞬間，我突然很想，很想，做回多年前，那個帶著妳一起搭火車的姐姐。

我高職畢業就留在這裡，從未離開過。

關心妳的。

春。

我把車票埋在枕頭底下，每晚睡覺就想到妳。那個小小的，總是古靈精怪的泡泡啊，現在 讀大學了呢。 我是不願意和她見面的。 如果真的見面了，我們要說些什麼呢？ 問她過得好不好嗎？還是問我書念得怎麼樣呢？

我受夠這些不著邊際的問題。因為我明白，我想知道的根本不是那些。但是，我自己也不 知道我想知道的到底是什麼。 我想她也一樣。 徐璿琇．過往的遺書

125

現代文學．小說

我們不想去談，不想去碰，怕受過的傷又被掀開，怕癒合的痛又再度溢滿心房。語言是要 拿來溝通的，但是我們卻如同對著空氣講話一樣。 從什麼時候開始，我和姐姐的對話，變成只能拿這些事情來搪塞呢？ 但，其實我多慮了。 當我出門時，她從沒出現過。 終究是沒有成行。

那天我先生喝醉了酒，他拉著我的頭髮，大聲的叫我婊子，問我冰箱裡為什麼沒有酒了。 我一邊哭，一邊出去幫他買酒。

那是八月的夏天，妳剛上大學，我則是全身濕透的在雜貨店幫他買啤酒。 我不知道我身上到底是汗還是淚，我也沒想到那張火車票。

回來後，我看到他早就壓在我的枕頭上，睡得不省人事。我看著他的肥肚腩，一起一落的

究竟為什麼，我要隨時準備好張開大腿，翹起臀部，討一個我根本就不喜歡的人的歡心

究竟為什麼，我要站在這裡被他糟蹋呢？

呼吸著，突然不知道為什麼我會在這裡。

呢？

126

了。

但是我和妳的問題不在這裡。 如果他沒有壓在我的枕頭上，那我就能去找妳了嗎？ 我想，還是不會吧。

因為我怕，我怕妳不是我想的那樣，而我也不是妳心裡想的那個模樣了。

那張車票被我反覆在手上揉搓過好幾次，手汗滲透進去，「台北」兩個字也模糊看不清

泡泡，如果妳再看到我，妳還認得出我嗎？

姐姐和我相差七歲，在我離開家不久，姐姐在媽媽的安排下，嫁給一個地主的兒子。姐

姐是個美人，蓬鬆漆黑的髮絲，微彎又小巧的唇。而她那雙極大的眼，總是楚楚可憐的惹人心 疼。 姐姐總是順從的，從小到大都是。 也因此，她贏得了爸媽全部的愛。

她沒有自己的意見，聲音是淡淡的，笑聲是輕輕的，溫柔和服從，就是姐姐的樣子。 除了那次火車的出逃。

那時候爸爸還在，每天不是喝酒就是打牌。和媽媽兩個人整天就是吵。我躲在衣櫃裡，聽 徐璿琇．過往的遺書

127

現代文學．小說

著媽媽的尖叫，互相的嘶吼，還有麻將散落一地的聲音。

我和姐姐穿著一身黑，並排坐著。

下葬那天，媽媽沒有哭，她只是怔怔的看著道士唸咒。沒有人來送終，只有我們一家人。

爸爸是被當場輾斃的，內臟全流了出來，血花混著雨水，染紅整片道路。

奮力的朝前衝。

平時少車的鄉間道路，那晚卻來了一輛砂石車，司機在視線不清的狀況下腳踩足了油門，

了也就躺了下來。

後來爸爸走了。在一個下大雨的夜裡，他喝得很醉，手拿著酒瓶，在大馬路上叫囂著，累

她總是苦笑的搖搖頭，再把我從衣櫃裡抱出來。

妳帶著我逃走吧。

拉開衣櫃，才四五歲大的我總是淚眼婆娑的求她：姐姐，姐姐，我們逃走吧。就妳跟我，

爸媽吵架結束後，姐姐總會來找我。

個舊衣櫃裡出來過。

校宿舍，總覺得我還在那個衣櫃裡，呼吸著混濁的空氣，暗無天日，彷彿這輩子從沒真正從那

因為害怕，我大口呼吸著。霉味混著潮濕的水氣，粘膩吸附住我的肺，直到現在我住在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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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似水的流，我彷彿聽到爸媽吵架打罵的聲音，在我耳邊如同浪濤，一陣來，一陣走， 全部化為細碎又輕盈的餘音。 多年後我總是懷念那個片刻，多麼安祥，寧靜，又平和。 沒有別人，只有我們。

我們一家人終於真正的聚在一起了。沒有憤怒、沒有不安、沒有焦慮，我們安靜的把靈魂 依偎在彼此的心上，聽見心跳的聲音：撲通、撲通，證明彼此還活著。 多麼神聖的瞬間。 真正讓姐姐下定決心帶我走，是爸爸死了之後的事情。 而我們關係的崩塌，也是從這一瞬間開始。 妳還記得那次和妳一起逃走的事情嗎？我想妳是忘不了的。

那時候妳還小，妳只知道家裡很可怕，而爸爸的死也沒有讓情勢變得好一些。 媽媽拿司機賠償的錢在家裡開了一個賭場。

從前她最討厭爸爸打牌和喝酒，但現在她自己也這麼做了。從最單純的麻將，後來的牌 九，最後連百家樂都出現了。 我說泡泡，人啊，是不是不墮落就活不下去呢？ 徐璿琇．過往的遺書

129

現代文學．小說

那時候真的好快樂。就我和妳，兩個人，坐在搖晃的火車上，妳高興的對我說：「火車搖

所以妳七歲那年，我偷了牌桌上的錢，趁媽媽睡午覺的時候拉著妳，往外跑。

泡泡，無論是妳還是我，變成這個樣子，是多麼令人委屈的形象啊。

真的好可怕。

人，在買菜回家的路上，能賭的、能貪的，居然就是這樣小小的幾百塊輸贏。

並不是外貌上的恐懼。人年紀大了都會青春不再的，這並不恐怖。真正恐怖的是，這些女

怕我自己將來也變得和她們一樣。

好害怕。

我看著大多進來的人都是些買菜買肉的家庭主婦，肥胖的腰間，鬆弛的眼角，我看了真的

我要試著去接受，這也只是一種賺錢方式。

所以我不能說不。

她也會為我和客人起衝突。

媽媽要我招呼那些客人，泡茶或是給他們點零嘴。媽媽總是對我很好，有客人吃我豆腐，

但我不能。

每天每天，進來家裡的人口複雜，妳被濃厚的菸味嗆得眼淚直流，一溜煙就躲到衣櫃裡。

130

得我的屁股疼死了。」 那樣的妳，和每次我拉開衣櫃門看到的妳，是完全不同的樣子。

每次妳求我帶妳走，我看著妳蒼白又發抖的樣子，總是覺得心裡像被掏空一樣。妳還這麼 小，什麼都不懂，卻已經懂得逃。 而且還是逃離家。

家庭對我的意義到底是什麼呢？當我認真的回想起來，居然記憶裡只有一連串的反抗和欺 壓，每一幕都是爭執的場面。 那趟脫逃並沒有轟轟烈烈，而是很快的結束了。

我們沒有太多錢，只搭火車到下一個鄰近的城市，就已經身無分文了。我們被車站人員發

現，然後帶到警察局。那時候警員看我們兩個女孩又累又餓，買了兩碗餛飩麵讓我們吃。 我們看著彼此，沉默的低頭吃麵。

中間我不時的抬頭看看姐姐，眼裡充滿問號，但姐姐一次都沒和我的視線對到。

我想那時候她不只決定了這場脫逃的結局，也決定了她自己人生的道路。

但她卻不明白，她所下的這個決定，是多麼殘忍的把她自己逼進媽媽希望的模子裡，又是 多麼淒厲的鞭打著我往反叛的路上狂奔。 徐璿琇．過往的遺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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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代文學．小說

我想妳是不會原諒我的了。 就算妳原諒我，我也會覺得我總是欠著妳。

我沒回答，偏頭看了妳一眼。

我，我怕我會被她拋棄，萬一她從此之後都不搭理我，就像從不搭理妳一樣，那我該怎麼辦？

我看著她手上爆出的青筋，一句話都不敢應。我怕我說了就要被打死了。媽媽一向很疼

她拿著牌尺問我，到底是誰的主意，是誰偷的錢，是誰說要走。

爸爸對她不好，她認了。而現在爸爸死了，連我們都要反抗她。

背棄了她。

那時媽媽氣瘋了，她抓著牌尺衝到警察局，我看得出她眼神裡的憤怒，我知道她覺得我們

逃了，要去哪裡呢？未來，我想都不敢想。

車站裡晃來晃去的時候，我就感覺到，我們根本不應該逃。

我不知道我們兩個小孩能去哪裡。我們沒有錢，沒有東西吃，也沒有地方住。我帶著妳在

我膽怯了。

在盯著我，但我不敢看妳。

妳看著我告訴警察家裡的電話和媽媽的名字，妳一句話也沒說。我知道妳從吃麵的時候就

132

我知道妳會說我很自私。 但是妳還有我啊，泡泡，妳還有我啊。

但是我如果失去了媽，我就什麼都沒有了。我知道妳信賴我，才會跟我一起走。但是只有 信賴是不能活的。

我看到妳擔心的表情轉為疑惑，小小的臉上眉頭皺了起來，而媽的牌尺已經快速的往妳身 上打去。

妳在警察局裡又哭又叫，跑給她追。警察也都嚇到了，試圖讓媽住手，但她一邊打一邊

罵，追著妳。打不到妳，牌尺用丟的往妳背上砸去。妳跌坐在地上大哭，媽走過去抓妳的頭 髮，就像以前爸爸抓她一樣，她一路把妳拖回家。 我嚇傻了，我從沒看過媽那個樣子，我根本不敢阻止她。

我一句話都不敢吭，我聽著媽對著妳大吼：「養妳沒用啦！會逃會哭還會幹什麼？」

「妳壞妳壞！才多大就慫恿妳姐跑！」妳被她打得跑不動了，縮在牆角，她還抽出爸爸以 前的皮帶，繼續往妳身上打。

「我今天就是要打死妳！我不知道造了什麼孽，養到妳這種女兒！才多大？才多大就會 跑！還給我偷錢，妳偷啊！我今天就打斷妳的手！」 徐璿琇．過往的遺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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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代文學．小說

妳不哭了，妳也不喊痛了。我看著妳沒有一句反駁，惡狠狠的瞪著媽，我不知道那是不是

小時候在家，姐姐就像公主似的，所有的人寵她、慣她。爸媽即使天天吵，對姐姐的溫柔

但是被姐姐背叛，卻是第一次。

挨打不是第一次。

我不記得那天是怎麼結束的。我只記得鮮血那生鏽金屬般的臭味，還有全身火辣辣的感

姐姐不知道的是，她同樣也吞噬著我的。

妳就這樣嚙咬著我的靈魂，一點一點的，用妳的恨，吞噬我的人生。

泡泡，多年來我一直夢見那個眼神。我總覺得妳在恨我，但是我又沒有理由叫妳不恨我。

一個七歲小孩該有的眼神。

裡。

稍微大了些就學會爬進衣櫃裡。把門拉上，什麼也不看，什麼也不聽，彷彿我不存在於這個家

我挑在不好的時機出生，爸失業壓力大，媽又整天神經質。我穿著姐姐的舊衣，滿地爬，

反觀我的童年，好像都和衣櫃、地板，潮溼的抹布有關。充滿霉味、腥臭，邋遢不體面。

也不會減少。

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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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現在，我在半夜裡醒來，仍然常常感覺到自己似乎不存在了，沒有人要我留下，那我 是不是就應該消失？ 那天也是。

媽打我打累了，攤在麻將桌旁的椅子上，皮帶和牌尺上面一點一點的，全是乾掉的血跡。

我的感覺不是痛，是麻木。我看著皮帶邊緣還黏著我的皮屑，我覺得我的身體不斷的發燙，放 出熱氣，整個人就要鼓脹起來了。

難受的我只知道要往陰涼的地方爬去。我把自己縮進衣櫃裡，拉上門，感覺到熟悉的氣 味，只有在這樣的氛圍裡，我才是安全的。 媽看到我往衣櫃裡鑽，她的火氣又上來了。

﹁這麼喜歡衣櫃！我就叫妳不要出來！﹂我聽到她的聲音，嚇得趕快伸手把衣櫃的門拉 開。沒想到她一個箭步走上來，一隻手把我往裡推，另一隻手就要拉上門。 我記得我小小的雙手死命的攀著門，急得眼淚都掉出來了。

挨打是一回事，但是把我關起來又是一回事。七歲大的我，怕落單。我記得我一邊大哭一 邊喊：﹁姐姐！姐姐！姐姐！﹂

一聲一聲，我看不清楚眼前的景象，我只知道沒有了，再也沒有人會來幫我了。姐姐在警 徐璿琇．過往的遺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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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代文學．小說

但人生有很多事情是沒得選的。

沒有孩子想要選擇出生然後被遺棄。

腑全不存在了，只有迂迴的風，在我身體裡吹冷所有的溫度。

鮮血，混著霉味，在這衣櫃裡來來回回，吹入我空洞的心。胸口彷彿開了很大一個洞，五臟六

我握著發燙的手指，輕輕的靠在衣櫃門板上。感覺到身上的每一道傷口，都將湧出似海的

徹底的，不想逃了。

真的。

其實媽不用那麼麻煩，我已經不想逃了。

妳！﹂

她一邊貼一邊罵：﹁我看妳長大了也是個賤貨！妳不如去死！給我逃，看我怎麼悶死

的拍翅膀，而我卻不知道該怎麼把牠趕出來。

她不只貼了一層，那撕膠布的聲音響了好久，在我耳邊窸窣，就像有蟲子在我耳裡，不斷

媽媽用膠帶貼緊門縫的聲音。

門用力﹁砰﹂的一聲關上，我從門縫裡抽出血紅的斷甲，什麼都看不見的衣櫃裡，我聽見

察局裡就已經不要我了，這個時候還喊她又有什麼用呢？她已經選邊站了，一去不回頭的。

136

所以，從今而後，我只要我自己就好。

那時候我被姐姐從衣櫃裡放出來，我低著頭，沒有看她，也沒有看媽媽。我漲紅了臉，滿 身的汗，咬牙切齒的想，我要報仇，我一定要報仇。 而事實證明，我用了我的一生在報復。 泡泡，之後的妳像是覺醒了一樣。 妳變得沉默，好強，又叛逆。

那天我看著媽把妳關到衣櫃裡，妳聲嘶力竭的叫著我。但我的腳就像被固定在地板上一

我看到那道門用力夾住了妳小小細細的十根指頭，我想那一定很痛很痛，但妳的哭聲卻停

樣，完全沒辦法動彈。

了。 從此以後，當我站在衣櫃前，舉起手，還是感覺到一陣酷熱與痛楚。

我不知道妳在衣櫃裡想通了什麼，我也不知道被關在衣櫃裡是什麼樣的滋味。看著妳開始 上學，念書，妳彷彿行屍走肉。

妳不曾有朋友來往，也不和我們談學校發生的事。有時候妳連飯都不吃，早上出去就像不 見一樣，很晚才背著滿袋的書回來。 徐璿琇．過往的遺書

137

現代文學．小說

在這個家，妳完全噤聲了。

媽有時候問妳話，妳給她的不是白眼，就是從鼻子裡哼出的氣。她看妳這個樣子，抓起牌 尺就是打，妳也不會喊一聲痛。 妳知不知道妳越不喊痛，她就打得越用力。

我總是不明白，為什麼妳不能了解，妳越是反抗，這個家就越是以陰沉的方式向妳壓迫

為什麼不妥協就好了呢？

妳的心是沒有人限制得住的啊，何必在乎表面的輸贏呢？妳暫時贏了媽又怎樣？妳難道就

下被揍和讀書這兩件事情呢？我真的不明白。

那個時候的我，常常走進浴室，對著鏡子，看著自己一身的血痕。為什麼我的生活就只剩

即使想，也已經無力去改變什麼了。

自己的。

我想，姐姐不明白，假裝的服從做久了，就真的從骨子裡服從了，心和身體，都不會再是

坐在火車上，搖擺的震動。

快樂了嗎？

呢？

138

我看著姐姐總是沉默的樣子，感到莫名的憤怒。

她眼睜睜的看著媽揍我而一點反應也沒有，繼續做她的家事。她從不曾為我說過話，也不

曾問過我什麼。我被媽揍，就像是每天都應該上演的武戲，而她是個事不關己的觀眾。 這個家只要有姐姐在，我就永遠都是錯的，不正確的，不應該出現的。 我和姐姐的感情就像是天光戲，演到淡淡的黎明後，人影杳然。

記得妳上國中的時候，故意拿剪刀，把制服的裙子剪得好短好短，媽拿著掃把，追著妳

打，妳那雙白而修長的腿，在大街上跑著，街坊鄰居都出來看，看著媽氣急敗壞的在後面追

妳，妳則是越跑越快，雙腿在短短的裙襬內游移，隱約還可以窺見妳的白色底褲。

妳臉上帶著得意的笑，就像那個和我一起牽著手坐上火車的小孩，雀躍的心情全寫在臉 上，妳就要自由的飛起來了。 就是在那個時候，我第一次對著妳，羨慕了起來。

從那之後，妳考上第一志願的高中，離家，考上第一志願的大學。我從未停止過我對妳的 羨慕。 亦或是忌妒。 我不知道姐姐有沒有感覺，但我知道自己是忌妒姐姐的。 徐璿琇．過往的遺書

139

現代文學．小說

一直以來都是。 我的記憶是從一陣抽打開始的。 我最初的回憶，是爸媽還在的小時候。

我不記得他們恩愛與否，也不記得他們有沒有疼惜的親吻過我，我卻清楚的記得那個夜

那時年紀不大的姐姐一定要開夜燈才敢睡，我卻是眼前只要有一絲亮就刺痛得直流眼淚。

我們從相依相偎的姐妹，變成面對無言的陌生人。

步了呢？

如果那天所有的棍子都是落在我身上，被關進衣櫃的也是我，我們是不是也不會走到這一

不會有所不同呢？

泡泡，我在想，如果那天在警察局，我承認了是我偷的錢，是我自己要帶妳跑的，情況會

而這成了我唯一記得爸爸說過的話。

﹁妳這麼愛黑，妳到外面去睡！吵吵吵，除了會和妳姐計較妳還會幹嘛！﹂

爸爸從外面進來，一邊罵一邊用皮帶抽打我，把我趕到屋子外去。

夜半時分我偷偷關掉了夜燈，姐姐卻﹁哇﹂的一聲從夢中驚醒，然後大哭起來。

晚。

140

然後，妳走了。 又然後，我嫁人了。 泡泡，我一直記得最後一次妳和媽針鋒相對的樣子。

在我要出嫁的時候，我多希望我就是那時的妳。那樣勇敢，那樣無所畏懼，什麼都敢講， 也什麼都敢承擔。 最後一次，我媽打我是在考上高中的那個暑假。 成績單寄來家裡，賭局正熱。

我原以為她會很高興，對我刮目相看，但我早該明白這種情節不會在我家上演。

﹁第一志願了不起啊！念那麼多書沒用啦！最後還不是要嫁人！﹂榮耀變成箭靶，媽拿著 成績單往我臉上丟，就開始繼續往牌桌上摸。

﹁總比姐念高職強。﹂我回了一句，就要往房間鑽，我媽從我身後叫住我。

﹁幹嘛！會念點書就怎樣？﹂她伸手拿起桌上的牌尺，從椅子上站起來。

那時候姐剛從外面回來，她看著媽劍拔弩張的樣子，居然選擇沉默的走進廚房，連問都不 問一句。

﹁妳給我過來！﹂媽用牌尺拍了一下椅背。﹁妳念那麼多書就學到這樣講話！﹂ 徐璿琇．過往的遺書

141

現代文學．小說

我不明白，我只是想要她偶爾也誇誇我，偶爾也對我說：妳真的做得很好。但為什麼事情 又變成這樣子。 她往我腿上一抽，我連躲都懶得躲，就站著讓她打。

賭客們看著媽打我，有的叫好，有的忙勸，喧嘩的人聲，伴隨著姐姐在廚房裡洗米的聲

那混合的吵鬧聲，在我腦海裡沸騰，就像有十八個鑼鼓在我腦海裡敲打一樣，頭昏腦脹。

我看著眼前每張扭曲的面孔，感受著我媽的牌尺一棍棍落下，突然覺得，這一切是多麼的

了什麼，我要站在這裡被這些人糟蹋呢？

我看著腳上皮開肉綻，那血紅映入了我的眼睛。一生之中從沒如此茫然迷惑過。究竟做錯

流了一地，等著把肉燉熟來搭配姐姐的白米飯。

多年之後，內臟被我媽打得零零落落，缺手缺腳，再丟入這樣的人群裡熬煮，骨髓體液全

覺愉悅，亦無法感覺痛。

我想著我自己，莫名其妙的被製造，一張臉和一具身體，鎖著反叛又孤獨的靈魂，無法感

第一志願，原來也不過是譁眾取寵的一角，多麼廉價。

不真實。那張成績單，被我緊緊抓在手上。

音。

142

不明白，我一點也不明白。 我沒有思考，猛然的抓住媽落下的牌尺。 第一次覺得，原來這根從小打我到大的棍子是這樣的脆弱渺小。

當人，把自己做賤，或讓自己被作賤到某種程度，就會突然發現，自己潛力無窮。 ﹁我想，﹂我對著媽詫異的眼神說：﹁我不見得會打輸妳。﹂

﹁妳瘋啦！﹂媽愣了一愣，隨後開始大聲的尖叫起來。﹁怎麼！妳現在大啦！要打我了是 嗎！﹂ 我看著她，把牌尺丟在桌上，打亂一整盤麻將。

雖然我不知道我出生的目的是什麼，但絕對不是給她拿來當出氣筒，或是拿來向別人證明 自己為母者的威嚴。

我轉身回房間收拾行李，把揉爛的成績單收在背包的夾層，把所有剩下的空間留給新的生 活，頭也不回的走了。

我丟下在廚房煮飯的姐姐，還有回到牌桌上繼續廝殺的媽。往外走的時候，我隱約感覺到 姐姐探頭出來看了我。

從小到大，我總是沉默的接受被打，被罵。皮帶、水管、掃把、牌尺。這些我全挨過。我 徐璿琇．過往的遺書

143

現代文學．小說

不是沒有力氣打回去，也不像小時候一樣沒有力氣逃，我只是忍。

覺呢？我這輩子都活在別人的感覺裡，我奪取他們的愛和目光，卻也註定了永遠都逃不出別人

泡泡，妳回來教教我吧。到底要怎麼做，才能真正的讓自己的意志，戰勝別人對自己的感

我想我這輩子都被膽怯壓著走，當時如此，現在還是如此。

我是離不開那些東西的。

在那個家裡，我沒有留下什麼我在乎的東西。

我頭也不回的往前，如同在警察局選擇背棄我的姐姐。

無所謂了，這個家變得怎麼樣都無所謂了。

逃，在那時是多麼美的一個意象。

的手，往巨大的火車走去。

雖然偶爾我還是會想起那個入秋的季節，高高的天空，滿山的芒草花。姐姐溫柔的牽起我

已經夠了，我很累了，我想媽也是。

但是一切就到這裡為止了。

點。被打，也不是那麼難以忍受的事情。

有些事情過了就算了。如果打我，真的讓媽覺得快活點，或次可以讓這個家的陰鬱少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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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看法。

我想那時我不敢去找妳，也許是因為我連自己原本是什麼樣子都不認得了。 火車到站了，把姐姐的信收進大衣的口袋裡。 車站外，我看了好久，才認出那個乾癟的女人是我媽。

我們沒有熱烈的打招呼，她也不願意牽我的手。她走在我前頭，我們在公車站牌底下等車 的時候，她連看都沒看我一眼。 關於姐姐的問題，我沒有答案。

時光過去，就不可能重來了。我們永遠都不可能知道另一個選擇的結果。況且，我並不覺 得時光重來，姐姐就會說實話。 人都是自私的。 她是，我也是。 喪事已經處理完了，自殺現場沒有留下遺書。 媽帶我來到姐姐出嫁前的房間。

房間原本是我們共用的。我走了，就留給姐姐一個人用。她並沒有占領原先我使用的空 間，我的東西還放在原本的位置，一點灰塵也沒有。 徐璿琇．過往的遺書

145

現代文學．小說

她守著自己那塊領域，一如她溫順的個性。

媽似乎被我嚇了一跳，她緊張而急促的站得離我遠些，坐在姐的床上。

﹁之後妳打算怎麼辦？﹂我溫柔的問著她。

看到她這樣柔軟的一面。

突然之間，我覺得這樣的媽離我好遠。我不知道是我了解她不夠深，還是因為她從不讓我

﹁妳姐姐就是這樣，慌慌張張的，一點都不像個大人。﹂媽笑了笑，但沒有回頭看我。

﹁妳看，這裡還有打翻茶的痕跡。﹂我目光離開那行字，指著書頁的一角。

一直以來，我都覺得我過著羞恥的生活。

看著她的樣子，我幾乎忘了，媽不識字。

﹁她一定很喜歡這幾段。﹂媽指著姐姐畫在文字旁的線，低語的說著。

我把頭湊過去，她下意識的偏了偏身體，卻沒有躲開我。

姐看過的小說，翻開來，媽細細撫摸那些姐姐壓下去的折角，就像撫摸珍寶一樣。

原先那個在我心裡如此蠻橫無理，暴力又高大的母親，變得矮小，瘦弱而遲緩。她摸著姐

頭髮也全都花白了。

﹁她的東西妳要嗎？用得著就拿走吧。﹂媽看著姐姐的床，摸著床，我看到媽瘦了許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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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是怎麼死的？﹂一陣沉默後，我看著媽，開口問。 ﹁上吊。﹂媽避開我的目光，一句話就切斷了我的疑問。 ﹁為什麼？﹂我看著她，問了我或許知道答案的問題。 ﹁我不知道。﹂

﹁妳不知道？﹂我突然有些光火，這些年來，讓姐姐壓抑的生活著，左右著她全部人生的 人，對於她的死，居然只有一句﹁不知道﹂。 ﹁難道妳不知道她幾乎是被妳逼死的嗎？﹂我不知不覺的大聲起來。 媽沒有說話，她沉默不語的望著我，卻一句話也沒回。

我就是受不了這樣，我對著她嘶吼：﹁妳就是自私！妳剝奪她的夢想，叫她去讀高職；

妳不讓她出門去工作，叫她在家裡幫賭場的忙！最後還讓她嫁給一個跟爸一樣只會打女人的酒 鬼 ！﹂ ﹁難道妳就沒逼她嗎？﹂意外的，我看到媽的眼睛裡閃動著淚光。

﹁我讓她往我覺得幸福的方向走，這樣就錯了嗎？﹂她板著臉，堅決的不讓眼淚滑落。

﹁妳只會說我們，妳為什麼不想想看妳自己呢？﹂她沒有大聲斥責，而是以一種心碎的口

吻問我：﹁妳難道就不自私了嗎？妳自己想想看，對於這個家，妳又付出了什麼呢？﹂ 徐璿琇．過往的遺書

147

下。

現代文學．小說

我總是在想我的人生到底是什麼？小時候都會憧憬公主一類的童話故事，可是到夢醒了，

不是妳，不是媽，也不是我先生。

這是我自己做的決定，沒有人逼我。

我，死亡會是一場最華麗的冒險。

那樣的漆黑，給了我一種全新的希望。我期待著，裡面有些什麼能解開我的詛咒。對於

但現在不同了。

從前我怕黑，因為我害怕那深深的色澤裡，有我看不見的危險。一如我怕死亡。

我想到死。

己，也已經被這些以愛為名的鞭子打得煙消雲散了。

我覺得我的人生，是被馴服的。所有的溫柔，所有的教養都是裝出來的，但是真正的我自

我想，這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給妳寫信了。

我躺在姐的床上，拿出她寄給我的信。

頭。不知道為什麼，我對她的憎恨，就像風吹起的塵沙，在我的心裡翻了兩翻後，又重重的落

她帶著眼眶裡的淚，走出姐的房間。我看著她拖長的影子，垂著頭，身影吞噬在走廊的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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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知道自己只是一隻烏鴉。 但是人只能活一次，只能活一次啊。 現實，真的是好殘忍。 現在我想到死，妳知道我看到了人生中的哪一幕嗎？ 我沒有想到痛、害怕，或是難受。 我居然看到了高高的天空，滿山的芒草花，還有一輛輕駛而過的火車。 泡泡。 我想，長到這麼大，這次，我終於有勇氣逃了。 我突然覺得我和姐姐都是一樣的。 我們都好自私。

她從那輛火車上逃了，把後果全丟給我承擔。後來換我了，我一走了之，把家裡所有的爛 攤子往她身上推。 現在，換她了。

我望著姐姐的房間，她千里迢迢的把遺書寄來給我，究竟為什麼？是為了要報復我對她的 報復嗎？還是要讓我知道我對她是多殘忍呢？ 徐璿琇．過往的遺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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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代文學．小說

不為什麼啊。 我彷彿看到姐姐燦爛的笑。 有的事情是沒有為什麼的。只因為這樣做可以讓我們都好過一點。 在姐姐蓋棺入土的那一刻，我終於明白我們都是一樣的。 她的確是倚仗著媽媽的愛，但她也付出了她順從的一生。

她葬在爸爸的旁邊。

隔天，我和媽到姐的墳上去。

這次，我終於可以關上燈睡了。

她的氣味已經很淡了，床上還找得到她習慣熟睡，而稍微塌陷的位置。

我抱著姐的信，在她的床上睡了一夜。

我們都以為生命是光彩明亮，鳥語花香，但到頭來卻是千瘡百孔。

像斷了線的風箏，剩我一個人倔強的拉著線，手握得滲出血來。

她就突然消失了。

害的人生到底得到了什麼呢？我們把自己往黑暗的最暗處推，然後就在這樣互相對立的時刻，

難道膽怯就是什麼十惡不赦的事情嗎？她背叛了我，我也報復了她，可是我們這樣互相傷

150

爸爸這麼疼她，不會讓她受人欺侮的。 我們並排站著，誰也沒有說話。

終於我們又回到了那樣神聖的片刻，沒有別人，只有我們一家人。我們靜靜的站在一起，

看著風吹動天空的雲，鳥兒在枝頭跳上跳下，而爸爸和姐姐沉睡著。我看著滿山的芒草花，想

著姐姐終於不再需要火車了，如今，她的靈魂也能像那樣的輕柔，那樣的自由，隨風飄。 回家的路上，我想牽媽的手，但她卻巧妙的避開了。 ﹁媽。﹂我停了下來，走在前面的她回過頭來，迷惘的看著我。 ﹁妳討厭我嗎？﹂

對於母親，沉澱在我心底多年的複雜情感，剩下這樣一個單純又尖銳的問題。二十多年了 啊，終於從我嘴裡輕輕的滑了出來。 她靜靜的看著我，眼底彷彿閃動著什麼，但終究沒有回答我。 轉過身，她繼續往前走。

第一次我仔細的端詳媽的臉，我看見的不再是當年那個氣勢凌人，拿著棍子追著我打的 媽，而是一個全身乾癟，眼角滿是細紋的蒼老女人。

媽的嘴唇被廉價口紅的色素沉澱成豬肝紅，兩鬢的白髮也乾枯缺乏水分。 徐璿琇．過往的遺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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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代文學．小說

我想她不是不想回答我，而是不知道我想知道什麼。 她也從不了解我到底在堅持些什麼。

﹁妳還記得？﹂我訝異的問她。

﹁我還以為妳討厭死它了。﹂媽倚靠在門邊，溫柔的說著。

我把它裝進背包，媽剛好走進來，正好撞見。

姐姐度過一個又一個漫漫長夜，而現在姐姐已經不需要它了。

我看著那盞插座式的廉價夜燈，上面的日式圖案已經斑駁，貼紙也有些脫落。我想著它陪

晚飯過後，我在姐的床上坐了下來。

晚上我收拾完東西準備隔天一早回台北。

些疤生活在一起，那傷太痛，而她也不想回想。

也許一開始還有辦法穿透些什麼，感動到什麼，但現在為時已晚，這麼多年來她一直和這

去愛的部分，已經隨著她受過的傷結痂，硬化，變成一塊堅硬而無法穿透的傷疤。

最後，她把她的心，藏在許久未透氣的靈魂裡。那些柔軟又脆弱，能夠高興起來，有能力

暗沉的家裡，不見天日。

我想著，媽也曾經和我一樣年輕，擁有無比的衝勁與時間。但是她的夢想，卻夭折在這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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媽看著我，眼神中有一種說不出是悲傷，還是困惑的波動。 ﹁什麼我都記得。﹂她輕輕在我旁邊坐下。

」她輕輕的往後躺。 ……

「妳和妳姐，什麼事情我都記得。」 「妳們啊

「我說妳們這些做孩子的，並不比我還要不殘忍，只是妳們更自以為是而已。」

第一次，我和媽一起躺在姐姐的床上，舒服的睡了一覺。我感覺到姐姐鑽入我們之間，溫 柔又平和的輕撫我們的面頰，每一次的呼吸，都感覺到彼此緊緊相繫。 我們是一家人啊。

隔天一早，我到姐姐的墳前，點了一把火，把她寄給我的信丟入火海之中。看著紙頁的四 邊捲曲起來，火舌快速的吞噬掉姐姐寫的每一個字。

等火燒盡，我用鞋尖把餘灰踢在一起，一陣風吹過來，彷彿灰黑色的花瓣，輕盈的，盪漾 在空氣中。 我抬頭，看了滿山遍野的芒草花一陣子，終於背起背包，往車站走去。 我想，也許在台北拍些照片，下次回來，也讓姐姐看看吧。

徐璿琇．過往的遺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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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代文學．小說

【師評】 蘇偉貞老師

我建議作者可以去附合姊姊這個角色的語言，而不使用你自己敘述者的語言，因為敘述

我們也老實講，姊姊受的教育並不是很高，她在遺書裡形容的文字是非常漂亮的，這點

︿過往的遺書﹀我只嫌它一點，就是姊姊的遺書穿插在裡邊這個手法是可以的，但

阿盛老師

的，也可以看出來小說作者成熟的部分。

小的和解，把他姊姊的遺書燒給他姊姊，作為一個和解的部分，這個部分是滿讓人動容

說必須要承擔的心理的沉重以及作者要處理的部分。最後他回到家裡頭跟他媽媽有個小

這是一個滿悲慘的故事，怎樣在這悲慘的故事裡頭昇華，恐怕是我們面對這篇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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者的語言在這裡面已經使用到相當高等的文字了，遺書寫到那樣好，也會令人覺得有一 點突兀。

季季老師

剛剛阿盛老師提到的意見，我跟他基本上是相同的。就是他把姊姊的遺書跟敘述

的結構與回憶穿插進行，這個部分看起來結構是很清楚，但也有一點形式上過於僵化。

另外一個就是姊姊的文字跟敘述者的文字幾乎是一模一樣的，作者在小說人物語言的區

隔方面，可能以後還要再做努力。每個人物的語言因為他的年齡不一樣、教育程度不一

樣，他的敘述或他說的話也是不一樣的，如果全篇的語言都是一樣的模式，那麼這樣的

作品在語言的敘述方面是比較失敗的。我想這個是可以提供給作者以後在創作方面有所 改進的地方。

徐璿琇．過往的遺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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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代文學．小說

現代小說 第三名 會計一 陳謀毅

得獎感言： 謝謝評審老師願意讓我得獎。

如果可能的話，希望能保持創作不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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跳過小溪

麥 ‧金恩站在雜亂的廚房裡，手指先在圍裙上揩了揩，這才扭開碗槽上吊櫥裡的收音

獻給我的母親，是她幫助了獸群跳過小溪 薇拉

機。圍在腰上的圍裙滿是陳年油漬，有些地方還殘留著已乾涸的血跡，薇拉推測那是上次晚飯

弄到一半跑去幫忙接生小豬時沾上的。從一旁的小窗望出去，黑土裸岩的高地在傍晚陽光中布

滿陰影，如五零年代的警匪片一樣滿目瘡痍。蒼茫暮色低垂，叢生的大戟和苦棘在漸強的北風

中瑟縮著，黑影蠢動，可能是野鹿或下工工人的卡車。天色漸次沈澱厚重，遠方亮起一道搖動

的白光，一輛拖車劃過她視野的左上緣，消逝在同樣漸次模糊的地平線上。這種天氣，衣服甭

想曬乾。收音機裡的靜電干擾像往常一樣惱人，薇拉伸手使勁拍了幾下，沒有用。在她面前，

積了好幾天的待洗碗盤堆疊如山，比她三歲的兒子喬還高一些，終於已經到了不洗不行的地 步。

薇拉轉頭從肩膀上望出去，讓目光穿過吧台上空落在那張明信片上。明信片印著精緻的來

福槍圖案，和爸之前老掛在身邊的神似。薇拉突然感到疑惑，為什麼在那個明信片和木頭桌面 陳謀毅．跳過小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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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代文學．小說

維 ‧司奇。詭異，真詭異

該死，寄丟了更好，薇拉心想。一面等著洗碗 ——

巧合得彷彿什麼預兆似的 ——

收音機半圓鼓起的音箱冒出一個 ——

我結婚了。﹂彷彿還聽得見明信片對她揮之不去的耳語著。 ……

如一隻牝鹿。 ﹁

一輛二手的紅色奧斯汀在二一六號公路中段飛馳而過，十七歲的薇拉

或說在油門上 ——

不安分地跳動著。 ——

它加上少許逗點。﹁我們哪需要什麼洲際公路和黃石公園，所有我們需要的是：用中國佬的萬

車，只有汽車油門的加速運轉聲像無法休止的呻吟，偶爾廢棄拖車和橫斃在路上的動物死屍為

號的公路自洲際公路在不遠處以三倍寬度之姿平行而過之後便像廢棄似的，放眼望去，空無人

﹁開慢一點，甜心。﹂老維司奇從後座瞄了一眼儀表板後這麼說著。事實上，編號二一六

程而在鞋子裡

擋強風的玻璃後面，手指在方向盤上打著收音機裡音樂的節奏，任由自己的大拇指回想練舞過

維 ‧司奇坐在為她抵

黑洞，吸走了她所有思緒和回憶。手指在金屬邊緣跟上歌曲節奏敲打翻飛，越跳越快，輕盈有

拉

前奏，她暗暗一驚，轉頭看向那台爬滿鏽斑的老舊收音機。上次聽見這首歌的時候她還叫做薇

槽蓄滿水，手指一面心不在焉地在洗碗槽的邊緣打著節拍。忽然她從收音機裡傳來一陣熟悉的

資送達。也許，沒有人擔心這張明信片遺失

間的狹小空隙裡可以容納那麼巨大的事實，以藍色鋼筆漂亮字跡書寫，以簡單微薄的幾分錢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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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長城將州界圍起，再架一座他媽的能把平壤車站轟垮的十六吋大砲，看到觀光客就發上一

砲。﹂薇拉聽他說過上萬次。老維司奇打過韓戰，在畫下妥協的停戰線前便受勛歸國，獲頒勳

章和獎金，砲管直徑永遠停留在十六吋。時運降臨，在州東南被暱稱為咖啡壺區的這塊地方，

一個擁有雙抵押農場的酒醉老漢在公路轉彎處以時速一百二十撞上護欄，跌進山艾樹叢，膝下

無子，未能生還。從法拍賣場上購入後老維司奇開始發達，擁有大批肉牛、綿羊以及喝了啤酒

就大唱放浪南方小調的德州工人。﹁在農場裡開酒吧給那些滿腦酒蟲的德州佬，錢從左手出去 右手回來。﹂老維司奇向她解釋世界是如何運作的。

薇拉答應了一聲卻沒鬆開油門。車子路過停在路旁的大型曳引機稍稍慢了速度，老維司奇

斜眼咕噥一聲，﹁這老賤貨。﹂今天早上老維司奇開著它要去維修時在半路拋錨，經過半小時

的奮戰和引擎蓋裡無數次的灰頭土臉後他宣告放棄，老維司奇在冷風中背著從不離身的來福槍

走到四十哩外的投幣電話機打給學校裡的女兒，要她提前結束課後的舞蹈練習。

﹁怎麼不叫里歐去修？﹂里歐是他們農場裡最年輕的工頭，留著平頭紅髮，個性老實，做

事勤快俐落。﹁你還挺能走的，爸。﹂他們車過加油站好久才看到曳引機，薇拉調侃。 ﹁我打過仗。﹂似乎這就說明了一切。

薇拉的母親在生她時難產，每年女兒生日的早上老維司奇會騎著馬，帶一束花，不准人 陳謀毅．跳過小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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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代文學．小說

她 不 知 道 是 不 是 受 了 克 林 伊 斯 威 特的 影 響 。 老 維 司 奇 從 未 想 過 再 婚 ， 視 薇 拉 為 珍 寶 。 然 而 她

跟。薇拉曾偷偷在心中描繪哭成淚人兒的老爸，但總和他在農場上嚴肅吆喝的硬漢形象不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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鬍子，五官立體瘦削，離好看的程度並不太遠，但薇拉覺得那是一個長年為神經性胃炎之類宿

皮箱。薇拉鬆開右腳，一張年輕男子的臉孔慢慢接近副駕駛座的窗戶。他蓄著捲曲棕髮和些許

個人影，立在路邊，左手高舉，大拇指朝上。穿著厚重大衣，背著大背包，腳邊還靠著一個大

無害，薇拉知道那是春天雪水退盡之故，否則淹上來總有三碼深。突然燈光勾勒出小溪彼端一

公路隨著地形緩降，經過一座鐵橋，底下溪水唧唧叫著，這屬惡女溪流域，看來似乎安全

的要訣是在不過火的情況下吊人胃口。

於和她的追求者分享。她是在農場工人的環繞下長大的，她用貓群裡長大的雞形容自己，安全

媽，有著修長手腳和一頭柔軟的褐髮，有點法國女人的味道。她知道自己的魅力所在，也不吝

蕾舞、爵士舞、街舞。從老維司奇重新變回單身之後已經過了十七年，上帝保佑，薇拉像她媽

從沒在任何科目表現出過人天分，代數課亦然，拉丁文亦然，唯一薇拉喜歡的只有跳舞。芭

1

你可以去下個鎮上碰碰運氣，﹂老維司奇用佈滿皺紋的小眼睛牢牢地盯 …… ，以電影﹁荒野大鏢客﹂的硬漢印象深植人心的老牌美國演員。 Clint Eastwood

﹁沒有，不過

﹁嗨，這附近有投宿的旅館嗎？﹂車窗搖下後他先是緊張一笑，而後這麼問道。

疾所苦的特徵。

著他，然後閃過一絲嘲弄。﹁我想 死的觀光客。﹂，薇拉沒好氣地想。

那大概是另外七十哩路。﹂就差加上一句，﹁另一個該 ……

﹁你是觀光客？﹂薇拉注意到他很高，腰彎得很低，這樣的身材讓她聯想到俄國人。﹁東 部人？﹂

﹁啊，我是個紐約來的攝影師。﹂他對後座板著面孔的老維司奇露出笑容，但並沒有被同

這附近有可以借宿的農場嗎？﹂ ……

樣報以燦爛的笑容︵﹁難怪，那種僵硬沉悶的腔調，﹂老維司奇咕噥著。︶因此他只好將下一 句說話的對象轉向態度明顯比較友善的薇拉。﹁那

趕在老維司奇說話前薇拉回答了，﹁你可以住我家，離這不太遠，維司奇農場。﹂說完看 著親愛的老爸妥協地用力往椅背一靠，換來一眼斜瞪。

所以，你都拍些什麼？﹂噢，拜託。薇拉試圖 ……

他們讓他上了車，車子繼續前行，車裡氣氛凝窒。不知有意還無意，老維司奇懷裡的來福 槍突然喀嘰一聲，有點像是上膛的聲音。﹁ 緩和空氣裡的不協調。

﹁風景。一些壯麗的山岳，瀑布，動物，諸如此類。﹂他不自在地回答。﹁噢，對了，尚 恩。﹂比比自己，薇拉注意到那對淡藍色的瞳仁，淡得接近無色。 ﹁叫我薇拉。你是俄裔美國人嗎？﹂ 陳謀毅．跳過小溪

161

現代文學．小說

家族的人大都住在義大利托斯卡尼附近，不姓柯里昂，也不住在西西里。﹂

﹁警官，這是身家調查嗎？﹂他皺起眉頭故做嚴肅地回答。﹁是長官，我是義裔第三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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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了，﹂老維司奇用對著前座椅背說話的音量說道，成為他人生中一個小污點。

﹁他媽的爛玩意兒。﹂老維司奇恨恨地說，一邊尚恩反應迅速，撕下自己襯衫為他止血。

﹁老天！你就不能放下那把愚蠢的槍嗎？﹂薇拉叫了一聲。

整，提供車上乘客一筆關於硬漢老爸的聊天素材。

圓孔，消失在窗外夜色裡。此後每年的十二個月中有八個月冷風會從此處灌入，薇拉也無意修

亂之中，老維司奇不小心觸發扳機，子彈呼嘯而出擦傷老人左肩，隨即在後窗玻璃打穿一個

薇拉急扭方向盤，乘客劇烈前後搖晃，車體瞬間旋轉九十度停止，橫掛在公路中央中線上。慌

句﹁紐約人是否都像你一樣小題大作地這時候還穿著大衣﹂，一大群野鹿從路邊灌木叢跳出，

天色黑透，月色冷冽，觸動林梟一陣怪啼。事情發生在一個緩上坡處，當時薇拉正隨口接了一

他們有一句沒一句地閒聊，一路上平靜無波。維司奇農場的大門出現在視野可及的遠處，

在薇拉的笑聲中夾著一聲老維司奇不以為然的冷哼。

2

野鹿群龐大，他們回過頭來，還沒過完。尚恩從包包裡翻出一台相機，快門按著便啪嚓啪 嚓拍個不停。 知名美國電影﹁教父﹂中稱霸紐約的義大利黑手黨家族姓。

﹁那是

﹂ ――

薇拉先是看見尚恩舉著相機的手緩緩垂到大腿上，這才依循他的視線向外看。從車窗玻璃

望出去，在零碎野鹿跳躍的背景中，前景出現了一頭銀白色的美麗牝鹿，就這麼大喇喇地站在

兩盞亮若白晝的車前燈光線之間，皮毛豐潤亮麗，眼神柔和靈性，直勾勾地回望著她。一瞬間

四周景物溶解消失，世界只剩下她與白色牝鹿，如此專注唯一，似乎牠以灰色眼眸傳遞著宇宙

真理，而她是忠實無比的信徒，用熱切渴望的純粹眼神回應。鴉雀無聲的幾分鐘裡，煙灰掉落

老維司奇鬍上亦渾然不覺，牠憂傷的側了側頭，邁開四蹄，以薇拉見過最優雅的方式跳躍，四 肢舒展，完美的銀色弧線落入樹叢，而終失去蹤影。

﹁那是惡魔。﹂薇拉聽見老維司奇如此低低說道，心裡懷疑看傻了眼的尚恩是否聽見了。

她重新轉動方向盤將車子導回再度空無一物的公路上，不一會兒便穿過大門和圍籬。又過了好 一陣子才到主屋，抵達時，薇拉引擎熄火，沒人動作，車內一片寂靜。

﹂ ……

﹁我的老天，那是什麼美麗的生物啊，是這裡的鹿嗎？一隻母鹿？﹂尚恩突然迸出一句，

劃破寧靜。﹁我可以告訴你，維司奇先生，那真是我看過最美麗的生物了，你知道

﹂ ——

﹁那是惡魔，你什麼也沒看見。﹂老維司奇恨恨地說，打開車門，朝底下吐了一口痰。 ﹁可是

陳謀毅．跳過小溪

163

現代文學．小說

去你的外地人。我什麼也沒瞧見，你也一樣。﹂忽地提高了嗓門，食 ——

太過用力，諾麗塔不滿地噴著氣。

﹁這麼晚騎馬。﹂肯定句。﹁一會兒見。﹂薇拉被那抹微笑弄得有些不自在，轉動馬頭時

﹁這麼晚騎馬？﹂尚恩停下手邊工作，對她露出大男孩似的微笑。

他往馬刺對撞的金屬鏗鏘聲望去，看見薇拉翻身上馬，動作俐落，鞍上掛著槍。

換上馬靴，薇拉從馬廄牽出鐵灰色的諾麗塔時正好遇見尚恩坐在門廊上把玩胸前的相機，

火，耳邊刷過如蚊子般持續嗡嗡鳴叫的溪水聲。所有事物寂寞一如往常。

當然是因為﹁我打過仗。﹂再度說明一切。她回到二樓自己房間，眺望遠方針點大的小鎮燈

之後再洗。回頭到客廳，聽見老維司奇已經在介紹牆上的一張張郊狼皮，尚恩稱讚他的槍法，

在他和老爸議決住宿伙食費的時候薇拉將碗盤收至髒水槽，心虛地心想：還好，可以積個三天

故。尚恩活潑風趣，談笑風生，帶點義大利男人的幽默，比盤子裡薇拉弄的玩意兒更具魅力。

晚飯時老維司奇的態度明顯略有改善，可能是尚恩還穿著那件袖子被撕去整片的襯衫之

的身後進了屋子。

﹁別問了。﹂薇拉只來得及丟下這麼一句給因困惑而將詢問眼神轉向她的尚恩，追在老爸

指與中指交叉，老維司奇抱著左肩大步走出，穿門而入。

﹁不，我告訴你

164

薇拉先讓馬小跑步繞了屋子跑一圈，接著她策動韁繩轉向漆黑的高原。月光靜謐，牛群

在草原上成為一尊尊黑曜岩雕像，看牛人的德州民謠在她經過時斷裂成單音節的口哨聲，他舉

帽向她致意。不遠處道路的起始點有著堅硬的黑土，其上兩道輪胎痕一路壓印到有柏油的地

方。那是前幾天運羊拖車留下的。名字帶羊的動物吃草咬得特別深，連草根都嚼，綿羊吃過的

草場其他牲口休想再吃，因此夏天牠們被載至易禿易生的高山草原無林帶，位於林線之上，也

好讓春天剛生完小牛的母牛們有充足奶水。此刻諾麗塔跨越車痕踩下一排蹄印，感受到腹側火

星般的刺痛，嘶鳴一聲越奔越急。薇拉合上眼睛，然而四周景色在她腦海裡依舊鮮明清晰。大

地浩瀚無垠，地平線上燈光和星光同樣遙遠，像置身在宇宙深處的荒漠，稍不留神便會脫離現

實引力。薇拉喜愛夜晚飛行的感覺，無法想像沒有馬騎的日子。她同樣熱愛這片她知之甚詳的

土地，不論圍籬內或圍籬外，每條小徑都熟悉如同自己身上的敏感帶，一旦策馬飛馳就興奮不 已，她是這麼解讀的：大地以馬刺驅使她前進，又以疆繩套牢她的自由。

她轉向西，溪水聲漸大，薇拉打算在回去前讓諾麗塔喝點水。接近溪邊，白楊樹林在黑夜

中湧現，隨著北風南傾。她牽馬至一處小河灣，發現尚恩竟然已經坐在那裡，除去鞋襪，悠然 自得地泡著腳。 ﹁當完夜盜回來了？﹂他仰首笑道。 陳謀毅．跳過小溪

165

現代文學．小說

功；薇拉從鞍邊掛包翻出一瓶威士忌，輪流喝了起來；從養過的狗到馬匹，薇拉長大的這片農

他們互相銜接話題，氣氛愉快，那些不必提及。尚恩想說服她脫掉鞋襪和他一起並行，沒能成

食症的女人還鼓吹起蔬菜的好處，引起一陣素食主義橫行。農人恨死了野鹿，不無理由。現在

染布氏桿菌，而所有該大嚼漢堡收看超級盃的男人全被會引起高燒的病症嚇跑，都市裡瘦如厭

然而她不願承認她信。她還有一些沒說的，是幾年前疫管局懷疑飼畜牛隻自野生麋鹿感

﹁你家掃把大概飛上天花板了。﹂尚恩一本正經的說，引人發笑。﹁妳信這一套嗎？﹂

並不是個好兆頭。﹂

拉說。﹁我待會回農場會檢查看看是不是真的。﹂她對他促狹一笑。﹁而白色的牝鹿，在這裡

﹁沒錯，就像月亮出現光暈代表麻煩接近，或是掃把突然倒下表示有不速之客將至，﹂薇

﹁預兆？﹂

﹁好吧，我們這邊的人相信所謂的預兆。﹂

﹁妳得解釋一下吧？﹂他問。薇拉眼神轉向遠處，好一陣子才開口回答。

約風情。轉過一棵樹，一隻松鼠警戒地躲入樹叢，尚恩猛然想起今天遇到的白鹿。

湍急水流中變作獸徑上的天然橋梁。尚恩問了很多關於這裡的景點，回報她的是五光十色的紐

沒有邀約，他們開始沿著溪邊散著步，溪中散落許多如史前印地安人遺跡的白色巨石，在

166

場，尚恩唸書的波士頓，每一條小徑與通往之處，相機的焦距和鏡頭的組合，捕獸夾與狐狸，

三角架和模特兒，他們彼此的夢想和阻礙，等等。薇拉先騎回去時心跳加速，地窖麥酒緩緩發 酵，甜中帶苦的氣泡。

接下來的兩個禮拜尚恩一直住在農場裡，而且具他宣稱，他要待到秋天；他付錢絕不拖

泥帶水，讓老維司奇無法挑剔。但薇拉卻很少在晚飯以外的時間看到他，甚至他們沒有更進一

步的交談，再一次的巧遇，沒有。他向老維司奇借了一匹深棕色的高大母馬，早出晚歸，扛著

沈重的器具，鬼針草似的疲倦和失望如影隨形，但他淡藍色的眼睛裡閃動著他自稱為藝術家的

狂熱，夢想的色彩。薇拉知道他在尋找什麼，老維司奇也知道，農場裡的人也都知道。那不祥

的白鹿，該死的惡兆。她猜測他尋找的範圍，站在門廊鞦韆上遠望，陳年的鐵鏽紅染上腳底和

手掌。她會在出門練舞前發現門廊前土地有著一堆煙蒂，是被老維司奇和他的煙草斥之為﹁乾

草﹂的那種淡煙，然後故意在睡著前仔細聆聽底下打火機相碰的金屬聲，恍惚間薇拉似乎也看 見了黑夜裡的火花。

這天晚餐後薇拉走上一座小丘，時序進入六月，大片開花的薊花和鳶尾花一醜一美，相

得益彰。草地上，每隻小牛都像吹氣球似地長大，有些老母牛的乳房已垂至地面，不時被同伴

的蹄子踩出一道撕裂傷。這樣的乳牛也該壽終正寢了，只不過比牠那些生為閹牛的同伴多活 陳謀毅．跳過小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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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代文學．小說

﹁我臉上有什麼？看妳盯著我的那個樣子好像我臉上沾到牛糞了，我有嗎？﹂他停下動

﹁臉上沒有，不過腳底似乎沾到了一些。﹂她指著他的皮靴，然後趁他哀哀叫逼迫自己

轉開眼睛，乾脆起身以免露出破綻。尚恩接續著未完的曲子，薇拉一時興起，隨著樂聲跳了起

作。

薇拉心想。

的藍色。﹁一個老牛仔教我的。﹂他說，又吹起另一首曲子。就像那頭牝鹿的眼睛一樣迷人，

克。他的眼睛幾乎接近無色，唯有在他微笑時才捕捉得到一抹淺藍，帶有稚氣夢想和憂鬱成熟

尚恩一笑，吹起響亮的口哨。他吹口哨的方法拙劣，旋律卻說不出的動人，粗獷版的巴洛

﹁我就在這，牛仔。﹂但薇拉硬要喚回他的注意力。

﹁你在哪裡？﹂靜默了一會兒，沒有特定對象的發問。她知道他指的是白鹿。

聽見這句話尚恩似乎心情被逗樂了一些，但眉頭依舊糾結如套狼索。

﹁今天不騎馬。﹂肯定句。

﹁今天不騎馬？﹂他沒有回頭看她。

楠，薇拉循著煙味走去，在樹叢旁發現看著遠方的尚恩。

一些。這些老小姐最後會成為馬或狗的飼料，回到六呎之下。自然法則。小丘頂端生有一叢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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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她幻想樂聲是飛旋而下的春雪，而月光是她嚮往的舞台探照燈，踮起腳指，裙子舞成完美

的圓，褐髮飛動如鹿角如飛翼。踢去鞋子，她重新以赤腳跳起，拍手，轉圈，跳躍，沐浴皎潔

月光，無畏夜風吹襲，裙擺款款如御風而行。她的神情專注享受，揉合貓的優雅和雁的協調，

殊不知口哨聲早已嘎然而止，也沒注意到尚恩已經緩緩縮短彼此之間的距離，直到聽見彼此的

呼吸聲已經不能滿足，還必須感受到對方呼吸的熱度。她看見，尚恩垂下的眼睛，和柔軟起伏 的唇形，沒有其他多餘念頭阻止自己同樣回應。

遠方郊狼一陣狂吠，在嘴唇尚未碰到前瞬地從對角切出突兀的空間。兩人觸電般地彈開， 而後尷尬相視一笑。

﹁下次有機會再繼續囉，牛仔。﹂薇拉虛張聲勢地對他道聲晚安，隨即在被尚恩聽見自己 凶猛巨大的心跳聲前逃離現場。 狼嗥聲依舊不絕於耳。

沒有互相迴避，但他們的交集卻稀疏如漫長公路上的對向來車。薇拉總在開車回家的路上

尋找兩邊荒野裡熟悉的身影，天還沒黑透就亮起大燈，直到看見點著煙斗的老維司奇坐在門廊

上，對她露出一副﹁我知之甚詳﹂的神情。她不在乎。有時她會看見風乾的照片不能自主地隨 風飄動，心想至少有人等著你們，而她只是原地踩著自己的影子。 陳謀毅．跳過小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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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代文學．小說

在小牛還沒磨出公牛性子前一併完成，例如烙印、去勢和打預防針。里歐當過幾年獸醫助手，

嘶嘶作響的電燙鐵具在小牛皮膚上烙出標記的畫面在她腦海中一閃而過。有幾件事情得

﹁是啊，今天要烙印，還要幫小牛割一割。﹂里歐咧嘴一笑。

談幾句。里歐放下工具箱，幫自己點了一根煙。

﹁你今天也挺早的。﹂看見里歐推開活板門出來，想起他是為自己的馬幹活，總不好不攀

得有些暈眩。

卻又難以撼動的岩場，有時蓋住屋子，有時則否，薇拉的眼前也跟著忽明忽亮難以捉摸，不由

方山脈也漸漸現形，最後變成皮革似的顏色。開始起風，雲影在地面上競相追逐，漂浮過傾圮

她走上門廊，大地是一片沈靜，山嵐被日出照成半透明的鵝黃，慢慢變成穩定的光線，遠

﹁我大概只需要多出一百萬年的時間。﹂懊惱透頂。

﹁今天真早，薇拉，趕時間嗎？﹂他愉快地向她打招呼。﹁一會兒就好。﹂

氣。她衝進馬廄，卻發現里歐在裡面，為諾麗塔換上新的馬蹄鐵。

某天天剛破曉，薇拉被馬蹄聲驚醒，剛好從窗戶看見尚恩遠去的背影沒入高原上層層的霧

170

肉牛割卵蛋，乳牛割乳房 ——

彷彿是 ——

對這種事很在行，劃破陰囊，取出睪丸，扔進桶子裡，簡潔明快。沒辦法，閹牛肉肉質較佳， 脾氣也易控制，一群牛只挑出幾匹公牛作為育種之用 乳牛為配合擠乳機器及提高產乳品質，會將母牛原有的八個乳房割至四個。 3

3

天經地義。這算是農場裡的大事之一，有些早熟的小牛危險度到最後一刻才彰顯，會對割睪人

以牙還牙，上演臨時鬥牛戰。幾哩之外，冷藏倉儲那裡的剝皮工和冷藏工都會來幫忙將小牛群

趕入狹窄的獸欄，抬上切割桌。毫無疑問地牠們失去了生育的能力，似乎，也失去了作夢的能

力，不斷地增肥霜降，直至變成金屬勾上兩片對切的電宰牛骨。老維司奇要薇拉好好看著他們

做事，不忘大聲提醒挑剔里歐，活像兩人站在足球場兩端。薇拉一面適應牛血與糞便的氣味，

一面忍受德州工人樂開懷地大唱帶有關鍵字的歌謠，你來我往幾品脫啤酒，活生生把殘忍的儀

……

式變成一場慶典。她直視著閹牛的眼睛，看不到她想要的。 一個預兆

﹁還不如一隻鹿，﹂薇拉低聲說道。老維司奇在牛欄邊大喊。

﹁妳嘀咕些什麼？快過來這裡，我教妳怎麼看好的種牛。卵蛋那玩意兒比什麼都重要。﹂

﹁看來我錯過不少好戲了，﹂慶典結束的午後尚恩突然出現，下馬，一面向那血跡斑斑的 現場撇一撇頭。

﹁事實上，正好趕上精彩高潮。﹂薇拉沒好氣的說。﹁那邊有隻小母豬突然要生了，擠半 天擠不出一條豬尾巴。﹂

﹁那倒新鮮。﹂說完尚恩便興沖沖地向前走，薇拉只好把之前所有準備好的台詞都吞回嘴 陳謀毅．跳過小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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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代文學．小說

裡。如果那些嚥下去的話具有實體，她現在肯定也變一頭母豬。

這小姐把小豬位置轉過來了，只可惜她已經沒力了。到極限 ——

啊唷！﹂獸醫奮力把手臂拔出來。﹁不行，這小姐窄的要命，我手臂太粗了。﹂他回頭 ——

豬的收縮頻率拉起繩子，整齊畫一如水手與舵。好不容易，一隻特別大的豬仔呱呱落地，里歐

﹁推小豬屁股，腳先出來、腳先出來！﹂獸醫氣急敗壞地喊，里歐倒是臨危不亂，配合母

那時快，母豬開始劇烈地收縮子宮，似乎打算來個最後一擊。

﹁我來吧，﹂里歐捲起袖子不多說，將瘦削結實的手臂抹滿肥皂，緩緩探了進去。說時遲

環顧在場其他人，以徵詢自願者的眼光。母豬的陰道可不是什麼令人神往的好地方。

了

決定似的。﹁慢著，我摸到了

﹁這樣不行，位置不對！﹂獸醫越過母豬背脊向門口兩人大叫，好像這小豬位置是薇拉

還蓋過了母豬的嚎叫聲，變成此起彼落的另類二重奏。

結，吩咐里歐使勁向外拉。這時母豬陰道突然劇烈收縮，夾住獸醫手臂，剎那間獸醫的慘叫聲

拿著套了圈的繩子，伸入母豬的陰道。他摸了半天，好不容易套住一隻小豬的後蹄，打了死

軍醫都比你有種，就不能天殺的打一兩針讓她別鬼叫嗎？獸醫將上臂沾滿了熱水裡的肥皂泡，

模樣滑稽。那獸醫原本只打算來打一趟預防針，沒帶多少器具，老維司奇急得直搓手，媽的，

他們來到豬舍。豬舍裡，母豬叫聲淒厲，獸醫和里歐在豬圈裡奮戰，身上臉上沾滿泥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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抽出手，剩下的小豬就像母雞下蛋一樣輕鬆，一個個蹦出來，眾人樂不可支。

﹁這老小姐還真選對時機用力了，俗話怎麼說的，﹃機會就像老二，握緊就會變大﹄。﹂

獸醫呵呵大笑，薇拉聽到最後一句不禁懷疑他是否也來自德州。﹁維司奇先生，你把你底下人 教得真好。﹂他指的是里歐。 ﹁當然，我打過仗。﹂百用不膩。

﹁你說的沒錯，凡事都有時機問題。﹂里歐一面接小豬，一面大笑接話。

薇拉聞言一震。好戲落幕，她走離豬舍，繞過屋角來到門廊。﹃凡事都有時機問題，﹄憑

里歐腦袋哪裡說得出這麼有哲理的話，那是個預兆，毫無疑問，是要她抓緊眼前的男人背影， 薇拉的猶豫快速消失。

﹁尚恩，﹂才喊了這麼一句，天空忽然掉落一連串的隕石，薇拉抬頭看，尖叫，一群肇事 的紅掠鳥結伴翻越屋脊，留下一灘灘黃綠腥臭。

﹁哇噢。﹂尚恩抓起一塊布，替她擦去頭髮上的穢物。﹁妳知道，這在義大利是個好預兆

……

呢。妳相信嗎？﹂ 一個預兆

﹁不信。﹂事實上她深信不疑，語氣果決得讓尚恩驚訝地看著她，薇拉用更肯定的聲音 陳謀毅．跳過小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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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代文學．小說

一 同 奔 馳 ， 追 逐 ， 大 叫 笑 鬧 ， 尚 恩 在 馬 背 上 做 出 套 繩 索 的 英 姿 ， 嘴 裡 喊 的 是 約 翰 韋 恩那 一 套 無

色的鐵質岩地，也印在三角葉楊樹下鬆軟的黑土上。他們曾遇到許多批野鹿，命令馬兒和牠們

雖巨大，他們仍走出圍籬，走向高原，走向亙古之前美洲野牛自由奔跑的地方。足跡留在紅褐

煙罕至，薇拉曾錯把生長龍骨木的瘦長岩石看做鹿影。不知不覺他們走過許多地方，農場佔地

他們沿著整個惡女溪流域裡的每條小支流探索，甚至行到上游的寒冷高山和陡峭岩壁。人

﹁我還能多要求什麼？﹂尚恩最後咧嘴笑道。

怕，沒有在地人願意嚮導你，對吧？我可以。﹂

繼續說道：﹁所以我可以跟你一起去找那該死的白鹿，我知道。﹂她等待他的回應。﹁他們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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肩蹲坐在前廊，幻想遠處交叉炙熱落雷和魚肚慘白閃電為國慶煙火。在偶然放晴的日子裡策馬

嗥和山貓獰笑營造危險氣息。六月迅速飛逝，接踵而來的是充滿大雷雨與冰雹的七月，他們並

漫荒野，有彼此和躲在某處的白鹿幻影作伴，有粗濁口哨和跳舞女孩鋪陳歡樂氣氛，有郊狼長

樣，薇拉比廚藝高明的槍法奇準，令尚恩瞠目結舌。日出而行，月出而歸，他們似乎隱形在漫

意義的語助詞，薇拉笑得差點從鞍上摔落。偶然竄出的長耳兔是絕佳野味，和每個農場女孩一

4

狂奔，踩進水窪，濺起一大片冰屑，世界毫無錯置之處，關係如白晝漸長，耀眼地令人無法直

，知名西部片及戰爭片演員，名列美國百大演員第三位，象徵美國拓荒文化及牛仔的代表。 John Wayne

視。 4

但夏天終究開始逐漸冷卻流失。

那天早上，風暴吹過高原，一路從北方橫掃到內布拉斯加。玻璃在窗框內跳動撞擊，發出

令人心碎的嗚嗚聲。﹁用點力，你卵蛋是沒裝進袋子給風刮跑了是吧？﹂底下老維司奇的吆喝

都是他將照片寄回 ——

聲也永不止歇。翻越阿帕拉契山的西風助長，空氣乾烈有如犀牛皮，磨平地面一切事物。薇拉 下樓，尚恩立在前廊發楞，手裡一張拆封信件。薇拉從未看見他收到信

紐約皇后區的住處。看他那表情薇拉就為自己心裡留了底，如等著揭曉一道陪審團的判決，隨

時靜候發落。可判決遲遲未定，早飯，午飯，風聲肆虐，卻掩蓋不了尚恩房裡不祥的窸窣聲，

只是整理相片，不是收拾行李，她說服自己相信，叉子無法對準盤中食物，在盤底刷出刺耳的 噪 音。

﹁閉嘴，﹂薇拉走過尚恩用來風乾照片的曬衣繩下時聽見上面那些閒置的夾子們正在聒噪 地討論他離去的時程，忍不住朝它們大吼。﹁都給我該死的閉嘴。﹂

晚飯時他陷入前所未有的沈默，而她的期望緩緩下墜，大海投石沈入黑不見底的絕望。晚

飯後尚恩倚著門柱，聳起肩膀點了一根煙，火星一明一滅，最後被強風吹熄，殘煙也被吹離尚 恩手指，滾落至薇拉腳邊。 這一刻算來得太遲，卻依舊難以招架。 陳謀毅．跳過小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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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代文學．小說

﹁我的攝影作品集被看中了。我得馬上回去，我必須

﹂ ……

﹁我明白。﹂其實她不明白自己到底明白什麼。﹁恭喜。﹂違心之論。

潮濕的細縫，纏繞她如絲般的陰毛，將充血變大的下體抵住她的小腹。薇拉在他身上聞到特有

白胸脯，緋紅乳蕾因興奮而硬如漿果，待人採擷。尚恩粗野地脫去自己多餘衣物，手指探向她

重新接合，互攀對方肩膀，尚恩的吻一路下降至鎖骨和胸前，薇拉動手除去自己衣物，露出雪

用力，好像這樣兩人就能化二為一。情慾壓抑不住猛然引爆，他們接吻，馨郁而濃烈，分開，

她回望著他，用一種迷惑的倔強指控著他，尚恩忍不住將她摟入懷中，嵌合得捕獸夾一樣

他看著她，只是看著她。

的肩膀，尚恩厚實的大手蓋上她的雙肩，蹲下，將她轉向他。

地上，覺得不斷奔流離她遠去的不是溪水，是血液是力氣是生命。過不多時，一張馬毯蓋上她

灣，將哭聲投擲向冷冽溪水中的白色巖石，碎裂成無數的泡沫。坐倒在河邊柔軟細緻的米色沙

頭髮亂了，她不在乎。裙擺扯裂，她不在乎。一陣漫無目的的狂奔，她來到惡女溪畔的河

拉一扭頭跑出尚恩視線，身影消失在如墨的夜色裡。

地握住她的手，薇拉甩開，將即將爆裂的哭聲吸回鼻腔，化做斷續的顫抖。趁著風勢稍減，薇

無比安靜叫人難以忍受，她無法直視他的眼睛，只好死盯著他胸前垂掛的相機。尚恩試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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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煙味，酸甜參半的體臭，某種類似麝香的氣味，她移動手指繞過他結實的上臂，感受他皮膚

的粗糙和熱度。那些吻，又濕又黏，觸動她的皮膚一陣惴慄。他分開她的雙腿，乘風破浪，勢

如破竹，行進澎湃引起滔天巨浪。他的巨大超乎她的預期，身體幾乎被攻擊成兩半。尚恩咬牙

靠在她胸前喘氣，有力的臀部往薇拉身下猛搗，一次又一次，薇拉覺得自己就像大地，有山丘

有平原有森林，任他馳騁，她套疆繩在野馬般的男人身上，越緊纏越糾結。月亮暫時被烏雲所 蔽，看不清時間推移，他們交纏而眠，想像世界就此終結。

不知多久，月光再度對大地投以牛奶色的顏料，尚恩醒來，發現薇拉裸身立於河中白石， 她閉上雙眼，再度跳起迷人舞蹈。尚恩響起口哨。

﹁妳知道萊因河裡有塊石頭上住著女妖羅蕾萊，專門勾引路過的水手回家嗎？﹂ ﹁我只要勾來一個我的新手牛仔就好。﹂薇拉回答。

樹叢一端一陣騷動，薇拉還來不及驚叫跺腳或遮蔽藏身，那隻白鹿，如白銀般閃耀的美

麗牝鹿，舉起四蹄，大步走出，踱過溪水，筆直地走向薇拉。她幾乎停了呼吸，如此優雅，如

此神奇，薇拉跪坐著，對牝鹿伸出顫抖的手指。白色牝鹿大方地接受她的撫摸，昂首，親吻薇

拉手心。尚恩心跳停止，悄悄舉起相機，按下快門，渾身發熱僵硬，冷汗從背上和腰間竄出。

這可能嗎？踏破鐵鞋無覓處。牝鹿一陣輕柔鳴叫，低頭飲水，薇拉走回岸邊，兩人穿上自己衣 陳謀毅．跳過小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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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代文學．小說

……

他們抵達時龐大的鹿群正轉向西方岩場快速移動，里歐帶著一群工人騎馬緊追其後，不

一個預兆

快，薇拉默念。快。

她和尚恩對看一眼，心生不祥預感，兩人騎上諾麗塔跟著老維司奇向西北奔馳。

鹿衝破了圍籬，我們射殺了好幾隻，還有一大群往西北逃，薇拉，妳來幫忙。﹂

﹁你們整晚在這消磨時間啊，﹂老維司奇投以看穿的眼光。﹁快來吧，早上發現有一群野

奇和他的黑色公馬，後面還帶著諾麗塔。

破曉後白色牝鹿已不知去向。兩人正懷疑昨晚一切是否為夢境時，馬蹄聲接近，是老維司

薇拉沒有答話，眼角沁出一顆淚珠。白鹿眼睛因火光閃動奇異色彩，似乎能洞燭未來。

來紐約吧，和我一起。妳來。讓我明白妳的心意。﹂

﹁這是航空飛機的支票。來找我。妳來紐約找我。妳有跳舞的天分，有才華就不該埋沒。

聲，戰馬鑼鼓，火光在尚恩臉上不斷變換光影，別具魅力。他從大衣口袋中拿出一個信封。

彼此熱度相通，血管相連。溪水聲潺潺淙淙，白鹿呼吸聲平穩柔順。唯一巨大聲響是兩人心跳

情堅定安詳。薇拉升起小堆營火，和尚恩相擁，和白鹿對望。兩人淺眠和清醒不斷交錯，感覺

物，靜靜地注視著白鹿。那白色牝鹿絲毫不顯驚慌，喝完了水，屈膝坐在對岸金雀花叢裡，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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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響起開槍聲，工人響起歡呼，野鹿倒地，牠的同伴踐踏而過，狼籍道上。果不其然，帶領鹿

群的是那隻白色牝鹿。西邊山脈的碎坡逼近，但是還有一批鹿趕不及，被工人三方包夾。白色

牝鹿見狀回身衝來，其中一名工人為之傻眼，白鹿揚起後蹄，連人帶馬滾地，大聲哀嚎。只這

麼一緩，鹿群幾乎盡數逃上馬匹無法追及的岩場，只剩四隻鹿跟著白鹿遭到圍剿。西方生路已 斷，白色牝鹿一陣嘶鳴，領頭沿小溪支流奔馳而下。

追逐不出幾哩鹿隻接連中槍，最後只剩那隻白色牝鹿。薇拉想叫他們罷手，毫無回應，老

維司奇認出白鹿大動肝火，﹁殺了那惡魔畜生！﹂再無轉寰餘地。眾人苦追，白鹿輕盈，左閃

右躲，幾次避開叩門的死神，薇拉一口氣喘在胸口無法鬆懈，在她身後的尚恩也是一般，拳頭 攥出血痕，幾次叫罵無人搭理，呼吸憤怒急促。

小溪沿著地形下切成峽谷，慢慢下降增加深度，兩岸寬度同時不斷拓展。前方溪流急轉，

轟隆轟隆衝過耳際，在前面懸崖躍出一道瀑布，水勢驚人。前無去路，後有追兵。 ﹁跳過小溪，跳過小溪。﹂薇拉暗暗禱告。 水聲漸大，幾乎掩蓋住了眾人的催馬聲和叫罵聲。 跳過小溪！

白色牝鹿轉向踩上一塊河邊巨岩，奮力一跳。牠前肢弓曲，後肢伸展，身如新月，飛越瀑 陳謀毅．跳過小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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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代文學．小說

布上空，宛如油畫中的拿破崙戰馬，其姿令人為之讚嘆，其勇令人為之傾倒。 ﹁碰！﹂ ﹁不！﹂薇拉大喊。

褐髮披肩的裸女是她，蓋住側臉，跪坐白石之頂，完美身材曲線畢露，四肢修長勻稱，一手伸

入枕頭下，摸出一個信封。信封裡，沒有隻字片語，只有一張支票，一張照片。照片裡，捲曲

床沿，而後躺平，試圖從枕頭上捏起幾根他的頭髮，或在床墊上感覺他身型的凹痕。她的手插

告訴她，白鹿的屍體一直沒有人找到。薇拉來到尚恩收拾整齊的房間，光線照亮灰塵，她坐在

白色牝鹿被射殺後薇拉大病一場，醒來時已是五天後，尚恩已經離開，杳然無蹤。工人們

＊

﹁不！﹂

那頭白色的牝鹿被子彈從半空中擊落，墜入底下溪水，消失在瀑布升騰的水煙霧嵐裡。

﹁碰！﹂又一槍。跟著又一槍，連中三槍。

那該是什麼樣的一個預兆？

彩，瞳仁一池深潭死灰。那對瞳仁直直映入薇拉眼簾，從生氣勃勃陡然變得空洞而死灰。

在那似乎一切動作靜止的瞬間，白色牝鹿臉孔轉向遠方急馳而來的薇拉，眼睛褪盡生命色

180

向昂首的白鹿。白色牝鹿表情服從溫柔，照片中裸女根本不像薇拉，彷彿狩獵女神阿緹米絲月

下沐浴，遠處白楊樹葉被月光照出層次，底下溪水晶瑩透明，連背景黑夜也奇異似的光亮。薇

麥 ‧金恩，航空支票

拉隨後將信封縫入那晚衣服的內裡，關上衣櫃，穿上耐磨的襯衫，對著鏡子綁起馬尾，換上另

麥 ‧金恩，那天連三槍射中白鹿的人，變成薇拉

一個表情，戴上牛皮手套推開門板出門。 兩年後，她嫁給里歐

從未轉換成實體的哩程數。薇拉視白色牝鹿為不凡夢想的象徵，未曾想過人們多半在自己生命

中解讀出形色各異卻畫地自限的預兆或路標。她認為白鹿之死再明確不過，牠跳不過小溪，跳

不到夢想的彼岸。尚恩跳過了，某日薇拉在商店翻閱過期雜誌時看見他的專訪。專訪？原來那

張她的照片轟動攝影界，沒有特效，沒有合成，尚恩得以擠身名攝影師之林，才華大放異彩，

往來紐約和米蘭。專訪中他表明，拒絕回答一切那張照片的出處和地點，﹁那是一個永不回來 的夢境，﹂他形容。她同意。

婚後隔年女兒艾琳出世，過不久她又懷了兒子喬。老維司奇的健康狀況開始走下坡，可身

體依舊硬朗，只是緩緩讓女兒和女婿接手。問他健康的秘訣？﹁這個嘛，我打過仗。﹂標準答

案，一句走遍天下。但農場生意相反，﹁維司奇與麥金恩肉品工廠﹂設立，姓氏名稱先後顯露

出女婿的知恩圖報和對妻子的熱愛。她擁有一切幸福要素，富裕，家人，老公，孩子，從未感 陳謀毅．跳過小溪

181

現代文學．小說

【全篇完】

入底下的水槽。依稀間，那水就如同當年的小溪流水一般，冷冽冰涼。

喬不滿地扯扯薇拉的袖子。薇拉出神地看著她的兒子，還在跳動打著節拍的手指一滑，墜

﹁媽媽，妳要迎合現在的情況啊！﹂

遍地鮮血荊棘，或者摔落斷崖粉身碎骨。薇拉思緒回到身處的廚房裡，一陣呆立。

機恢復發送出惱人的靜電雜音。牝鹿跳不過小溪，而她的夢想亦然。跳過了又如何？也許對岸

喬不知何時爬上了流理台，用明信片上的來福槍對薇拉射出隱形的子彈，重擊心坎，收音

﹁碰！碰！媽媽，妳死了！倒下去！﹂

＊

來水龍頭一樣慢慢停止湧出渴望。

覺委屈或不快樂。只是不再跳舞。事實上，漸漸地她也忘了那個跳舞的動機，像高地的生鏽自

182

【師評】 蘇偉貞老師

他運用了很多徵兆和預兆來隱喻他自己人生要走的路，這樣的筆法很多成功的作家

常常使用，是作者高出一般寫作者的部分。那會讓人產生懷疑的部分是，因為他具有一

種異國的情調，這樣的異國情調脫離了你自己本身生活的經驗，是不是會比較空泛？無

論如何，用預兆來完成這篇小說的隱喻，使得他比較輕鬆的可以處理了、或者象徵了他

所要處理的人生的問題，以及拉開了和現實生活的距離，使得這篇小說充滿了美感，這 是作者最大的優點。

陳謀毅．跳過小溪

183

現代文學．小說

阿盛老師

活中可以感動的、熟悉的小說，不一定要書寫這樣一個異國情調的小說。

夠。我個人認為：你有這樣的能力、有這樣足夠的文字技巧，也許可以嘗試著寫我們生

寫作的程度了，文字技巧真的是不錯。結構上也很嚴謹，有條不紊的。內涵方面也很足

劃很鮮明、非常傳神，這裡邊每一個角色其實都刻劃得很好。就文字而言，已經是可以

實很多，基本上對我們而言，沒有辦法感同身受。但就文章論文章，我覺得這篇人物刻

題材，會使人產生這樣的疑問，這樣的題材，基本上看過的翻譯小說或外文小說裡面其

剛剛蘇老師提到的沒有錯，為什麼作者要選擇這樣一個完全脫離我們生活經驗的

184

季季老師

就這次的文學獎入圍的十二篇作品這個平台上來說，就這篇作品，作者的寫作成熟

度，大概在這次的作者裡邊是最高的。但是我沒有選他，有幾個理由：第一個理由，我

凱 ‧塞的代表作︽我的安東妮亞︾。另外一個就是，為什麼小說人物

在閱讀這篇小說時，這個意象不斷出現，就是麥迪遜之橋，另外還有關於農場氣氛的書 寫，讓我想起維拉

和背景可能是美國人和美國的背景而不是台灣。我想不管怎麼樣，在這個寫作平台上，

我們還是希望看到比較接近目前我們所處的這個島嶼的現實的作品。另外還有一個就是

對於苦難的挑戰這個主題。挑戰苦難我想是很多小說都會處理的主題，處理的時候每個

人的人物不一樣，處理的方式、跳躍的方式也都不一樣，這個作者我是覺得很可惜，他

可以用李某某或是陳某某、或者王某某等等，這個農場也可以是在台灣的什麼地方。只 要轉換一下下，一點點的轉換，這篇小說立刻就是很成功的作品。

陳謀毅．跳過小溪

185

現代文學．小說

現代小說 佳 作 中文一 林妙鴻

得獎感言：

的感謝是說也說不盡的。

感謝評審老師以及所有被我抓來看稿的人，雖然該請的應該都請了，但滿滿

總覺得每個角色都像長不大的自己，迷惑、混亂，卻還是緊抓著什麼不放。

還是個不成熟的作品，出自妄想，止於順其自然，來不及擴充深度和廣度。

186

孔雀魚之死

角落翻倒的小魚缸瀟灑地潑出一大片濕，極具侵略性地以放射狀向四面八方擴散，順著垂

直的邊界，配合慢速流逝的時間緩緩下滑，黏稠得像是血液一般，滴、答，滴答。 我看著桌上兩條濕漉漉的孔雀魚。

這場從三度空間逆游到二度空間的壯舉，雖然最後全員犧牲，卻精神性地留下了最後的斑

，平常總是他在我最需要的時候伸出援手，﹁擦乾淨

斕，以底下層層疊疊的雜亂文件為塚，那瞪大的魚眼，也彷彿不敢相信自己的屍身竟是如此美 麗。 一隻手默默地遞來抹布，是小 吧。﹂

林妙鴻．孔雀魚之死

187

不知何時，我已像個傻瓜似的，站立於眾人目光的中心，一點一點流失掉賴以維生的水。

來無聲的竊笑。

毛一根根豎直，宛如感到敵意後的被動旗幟，不能輕舉妄動，只要任何一個舉手投足，都會引

意無意的閃過，射穿，連空氣都切成一塊塊凍結，全都朝著這裡殘酷地聚焦。我感到頸後的寒

霎那間我抬起頭，感受到周遭一雙雙數不清的魚眼睛，冰冷、漠然，道道鱗片似的寒光有

K

現代文學．小說

﹁半夜好像有老鼠喔？﹂小

冷靜的聲音適時響起，﹁連魚缸都可以撞倒，看來還蠻大一

188

兩人靜靜收拾，為了這不期然的意外收 K

若有似無的魚腥味，幽靈一般揮散不去。

且沒有用處的紙張，早上的意外被整理得好像從來沒發生過，一切一如往常，只有空氣中飄著

到了午餐時間，吃著早已習慣味道所以說不上好吃或難吃的便當，而底下就墊著被水泡爛

垃圾桶裡，微小的孔雀魚掙扎了一下。

列。很多時候，人是不得不認命的。

我依依不捨地踏上通往現實的橋樑，一直走到堆積如山的文件面前，加入忘我的螺絲釘行

著、笑著。

要的，就算沒有逃離這小小的島國，卻還是像跑到另一個世界一般，在遠方的彼端開心的笑

點，沒有終點，沒有完美，也就沒有缺陷。所以我真羨慕他，可以遠離這一切，去追尋自己想

突然，我想起了阿浩。如果沒有這段小插曲，每天每天我都是做著同樣的工作，沒有起

拾善後。

機械性地繼續一天的開始，留下鬆了一口氣的我和小

然後時間又想起來繼續前進。所有人像是接到命令般，關閉紅外線掃射，回到工作崗位，

隻的。﹂

K

。明明就每天見面幹麼還傳簡訊呢？

我打開手機，不知何時多出好幾封簡訊。 ﹁妳到底在哪裡怎麼都不接電話﹂ ﹁星期天要不要回來﹂ ﹁媽媽很擔心妳不要不接電話﹂ ﹁妳還好嗎還在上班嗎﹂ ﹁天氣冷了記得多加件衣服喔﹂是小 刪除鍵，按下。 ﹁高雄的天氣好熱好想念北部和妳﹂

街上大多數中最正常不過的平均。 林妙鴻．孔雀魚之死

﹂ ……

189

永久保存在記憶之中。我循著聲音處望去，看見一張模糊卻又似曾相似的臉龐，就是那種走在

人一生遇過的人不計其數，百分之九十以上都是匆匆擦身而過，沒有留下的必要，就不會

﹁嘿，好久不見。﹂

啊，我知道自己是一個令人擔心的人，可是沒辦法，和他們比起來，我是不一樣的

﹁喂喂阿浩嗎？今天還是一樣，大家都在找我。來電顯示這個東西還真是方便。嗯？是

只有這一則，我帶著微笑留了下來，並按下回覆鍵，想聽聽你的聲音。

K

現代文學．小說

，我從來沒有記過任何人的臉。但現在的

﹁我是你的大學同學啊，忘記了喔？﹂她故意擺出受傷的表情。 我心不在焉的點點頭。事實上，除了阿浩和小 我還是多少要表示點驚喜，所以接著換上了微笑。

190

﹂ ……

世界，都正朝著我無法掌控的方向前進。

我不知道為什麼她會露出那樣的表情。這位曾經經過我人生中某段時期的路人，連帶整個

點同情、甚至一點懼怕的情緒。

入去解讀，從表面的欲言又止，到那團懸在喉嚨的混沌，再到意涵背後那種參著一點不解、一

人真的是一種很難了解的生物，自她那瞬即而逝的表情就可以看得出來。我試著一層層深

樣子，﹁是嗎

﹁喔？﹂聽見回答，她似乎是嚇了一跳，花了幾秒鐘時間反應，隨即換上一副恍然大悟的

﹁嗯。﹂我點點頭。

﹁最近都沒聽說妳和阿浩的消息呢，你們還是在一起嗎？﹂

K

作的早餐、小

說過的話，種種瑣事，全都與親近的人絮絮叨

夜晚例行的手機問候，幾乎就是向在南部唸書的阿浩報告自己一天的生活。翻倒的孔雀 魚、不復記憶的大學同學、小

K

叨地分享。或者說，是某種戒不掉的癮，牢牢纏繞住一些深埋在心中、必須填補的空洞。

K

﹁我也許快跟不上這世界的節奏了，阿浩。﹂

﹁但妳不是已經習慣台北人的步調了嗎？﹂聲音的主人一貫慢悠悠的回答，長時間浸在南

拿著菜刀，一副居

﹂彷彿也被感染慵懶病似的，我伸出手，緩緩蓋住雙眼，緩緩閉上。 ……

部太陽底下的結果，讓阿浩慵懶的本性得以生根茁壯。 ﹁好像還是不行

﹁很自然啊，不過就是順應環境生活下去，是妳自己想太多了。﹂小

頻道不管，逕自趴在沙發背上，欣賞他準備起早餐的架式，又忍不 Discovery

家好男人的樣子，嫻熟地在自家廚房忙進忙出。 我放著早晨的

住勸他：﹁快找個女朋友吧！別人給你伺候著，我們在旁邊看了也開心。﹂

說的﹁拖累﹂，是他那個長期住院的姊姊，說是被人欺騙了感情，絕望地

﹁我不想拖累到別人。﹂他淡淡地說道。 我明白，小

K

抗。

身上，簡直是一場荒謬的災難。 K 林妙鴻．孔雀魚之死

191

雖然平時他不說，但那一根根雨後春筍般冒出來的白髮，早已透露了他的疲憊不堪，就像今

很難想像，這樣宛如八點檔連續劇的情節竟會發生在小

簽下沉重的無期徒刑，讓他背上時間和金錢的沉重負擔，與剩下半條命的軀體一起展開長期對

從公寓陽台一躍而下，沒死成，倒成了植物人，同樣也給沒有父母做主、懷著手足之情的弟弟

K

現代文學．小說

久的身體。 如此歷盡磨練的小

，大概不再期待也不習慣別人給予的事物吧！不知道，理智如他，會

天，本來想勸他再多睡一會兒的，他卻堅持要幫我做頓早餐，活動活動被病床與氧氣罩禁錮許

192

﹁應該

不會。﹂ ……

﹁我還以為你的語氣會更肯定呢！﹂ ﹁一旦碰上感情就很難說啊，不過

我似乎越來越不了解小 了，也許他會比較喜歡聽我說自己的事。

式，才想到忘了提醒他，早餐別煮得太豐盛，會胖。

菜刀剁剁剁的聲音傳來，固執地表達出他想做事勝過說話。我識相地沉默，回到等待模

現在的情況也沒好到哪裡去。﹂ ……

﹁換作是你，你會跳樓嗎？﹂我想也沒想地脫口而出。

不會也有感情用事的時候？

K

時間是夜晚，阿浩載著我，一路騎到山上，到了一個靠海的懸崖。抬頭望天，連個應景的

日，對彼此都有更深一步的瞭解時。

要比喻一個女孩子，一般人老是想到花，但阿浩有著不同的見解。那是在我們交往一段時

一個記憶片段浮現腦海。

K

星星都沒有，視線想當然耳不佳，只能坐著讓風吹。 ﹁你覺得，我像什麼？﹂ ﹁什麼？﹂他一時會意不過來。 ﹁意思是，拿個最適合的形容詞比喻我，我像什麼？﹂ 他想了一下。 ﹁黑洞。﹂ ﹁什麼？﹂

﹁真的像黑洞啊，﹂他努力解釋著，﹁黑洞不是可以吸走宇宙所有的一切嗎？在妳生活的

聽到黑洞的比喻後，也只是笑笑。

週遭，包括我，有一堆人繞著妳打轉，不知不覺的，就被吸進去了。﹂ 小

實根本承受不住妳的單純。﹂ ﹁因為我是無法被改變的吧！﹂ ﹁妳覺得這樣很好嗎？就算眾人都容不下妳？﹂ ﹁我只在意我想在意的事。﹂ 林妙鴻．孔雀魚之死

193

﹁也許真的就是這樣吧，﹂他說，﹁不過妳傻就算了，還要一堆人陪著妳傻，這個世界其

K

現代文學．小說

﹁是說阿浩嗎？﹂ 我笑而不答。

﹁忠於自我？﹂小 一邊煎著荷包蛋，一邊像是苦笑著說，﹁我們有資格這樣要求嗎？﹂

了，還不如將之單純化，忠於自我，這樣至少活得比較輕鬆。

砌一道區隔真實與不真實的牆，天真地吹著童話的風車。因為所有的東西堆疊在一起就太複雜

即使離了群、被人敵視也無所謂，反正一個人就可以決定世界運轉的中心，用甜甜的糖衣

194

釋。

是啊阿浩，台北人的軟弱與堅強就在於此，這樣到底是看開呢？還是逃避呢？只不 ……

又想起早上的簡訊。我停頓了許久，許久，讓阿浩等待我的回話。

﹁高雄的天氣好熱好想念北部和妳﹂

下腦袋、嘴和手機還在勤奮地運轉，停不下來。

我躺在床上，伸伸懶腰，耳朵一直被手機蓋壓著，覺得好麻，整個人彷彿僵掉似的，只剩

答。本來他就不善用言辭辯解對或錯，但我知道他懂，兩個人的默契本來就很難用言語去解

阿浩的話一向很少，通常他都扮演默默傾聽的一方，偶爾才會應個兩聲，簡單扼要地回

過就是選擇一條對自己和對他人都好的路，有什麼不對呢？﹂

﹁

K

﹁你，上來一趟好不好？﹂我抹了抹臉，﹁一個人真的好累。﹂

一陣靜默。當他再度開口，我以為他也會罵我笨蛋，笑我愛撒嬌，然後我就會說開玩笑 的，你還是好好唸書吧，最後一如往常地道過晚安後掛斷電話。 ﹁好吧。﹂ 他以一種宣判犯人假釋出獄的語氣，有意無意地重重加深了力道。 記憶的片段。

那是個冬天的早晨，陽光難得而短暫地露臉，收拾起持續好幾天的寒冷，釋放出渴望了一 季溫暖的人們，四處散佈在明亮的街道上，極盡所能地感受一切。

一格格蓄滿水的透明魚缸映出了我重複的臉孔，幾條小魚從刻意擺設的七彩珊瑚礁後輕盈

游出，好奇著窺視著人類這個虛幻又朦朧的存在。這種玩賞性的小寵物，總是很能得我喜愛， 想要把牠們搬到家中隨時都能看得到的角落。

一陣眼花撩亂後，我的目光停留在靠近窗口的一 ……

水族館彷彿就像一座巨大的海底龍宮，容納各式各樣的水底生物安然棲息，貝類、小丑 魚、綠藻、金魚、巴西龜、鬥魚、小鯉魚 個小型玻璃缸上，輕輕用手貼著。 ﹁孔雀魚。﹂阿浩在一旁說。 林妙鴻．孔雀魚之死

195

現代文學．小說

﹁好漂亮喔！﹂ ﹁那不是很常見嗎？﹂

﹂我捨不得把目光移開，緊緊跟隨著那一條條銀白色的小魚，時而吃驚地游 ……

早上，窗外答答答地下起了雨。

結束的臨界。

玻璃缸上印著淡淡的霧氣，看起來就像記號，標示著某天無法忘懷的繽紛邂逅，在開始與

﹁可是，這樣很美呢。﹂

只是，當時的我沒想太多，只想著不曉得他什麼時候變得這麼感性了。

被解讀出來。或者，被誰寂寞地埋藏起來了。

在腦海中，好像有某種訊息急於被傳遞出來，迫切地想告訴我什麼、警告我什麼，卻始終沒有

不知為何，在往後的日子中，我總是莫名地想起這句話，常常沒有任何前兆就悄悄的浮現

出那麼一丁點空間。﹂

﹁搞不好牠們在哭，﹂阿浩突然冒出一句，﹁無論再怎麼擺動魚鰭，游啊游啊，就是游不

光映射出迷人的色彩，像是點綴這浮力宇宙的燦爛星子，沉澱成無與倫比的晶瑩珍珠。

開、時而用嘴巴點點鋪底的白色石頭，一舉一動都還不忘擺動牠們最引人注目的艷麗魚尾，反

﹁可是

196

看來是個壞天氣哪，希望這沒有什麼預告性的成分在就好了。

床上堆滿了一件件我試穿過又扔掉的衣服，綠色的披肩？太老氣。碎花洋裝？肯定又要被

阿浩笑了。乾脆休閒一點，印花襯衫配牛仔褲？唉，這樣跟平時的邋遢又有什麼兩樣呢？

最後，我選了一件舒爽的深色系條紋毛線衫，下半身選了在台北買的素色裙，兩種顏色搭 配起來還不錯，簡單大方，最後套上絲襪和長筒靴就大功告成了。

離開前，我對著鏡子整理一下頭髮，拉拉裙角，確定每個細節都很完美後，便出門去了。

﹁這都是為了讓你知道我過得很好，我還是原來的我，從來就不曾改變過，相信你除了皮

膚曬得黑一點，其他應該也都是一樣的吧！﹂一邊想著，一邊不自覺地上揚嘴角。 決定了。就什麼都不要改變，就我們兩個人。

到了約定的地方，遠遠的，我就看到他走了過來，沒有預期的大包裝滿書的行李，也沒有

曬一身黑的皮膚，孑然一身，只有手上不得不的撐著一把傘，遠遠的看著我，表情模糊不清。

那想必是個久違的微笑，或著是看著思念成真而茫茫然的不知所措，這個習慣被動的人

。 ……

啊，還是跟以前一樣愣在那邊等待著，就像靜靜等待著誰來接走的小孩一樣，等著無法掩飾開 心表情的我，一步一步，越來越近

？﹂我溫柔地問道。

197

﹁來這邊做什麼呢，小 林妙鴻．孔雀魚之死

K

現代文學．小說

淡淡地說著，還

198 被捲入了我的世界？ ……

的臉，像是表層崩毀後的無奈、道也道不盡的憔悴。是

﹁嗯，看來妳腦筋還挺清楚的，本來我還以為會繼續玩下去的呢。﹂小 不忘附上一道若有似無的嘆息。 我第一次這麼清楚而正面看著小

K

同情還是什麼跟著妳起舞

﹂ ……

﹂ ……

避，用想像抵抗這個現實世界。也許妳不知道，大家都不把妳當成正常人，只有我不曉得因為

﹁我承認我也在做夢，希望自己就是阿浩，取代他在妳心中的位置，但我不像妳可以逃

我的頭莫名其妙的痛了起來。

乎、什麼都沒有失去，可是我已經很厭煩了

不是無論如何都要阻止妳步上我姐姐的後塵，我才不會扛下所有的責任，假裝自己什麼都不在

照妳的劇本扮演一個虛構人物，陪著妳遠離現實，把妳這棵被風吹歪的樹木再次扶正罷了。若

﹁妳說呢？﹂他兩手一攤，﹁這就是妳所想像的世界不是嗎？情況很清楚，我只不過是按

﹁這是什麼意思？﹂嘴唇冰冷到不自覺顫抖著。

好像它就是我唯一的浮木。

突然一陣強風呼嘯而過，斜度很大的雨絲趁虛而入，淋了外衣一片濕。我緊緊抓著雨傘，

因為費盡心力照顧姊姊的結果嗎？還是因為

K

他的聲音越來越大，最後終於蓋過周遭的雨聲，一字一字地落下。 ﹁阿浩已經死了！拜託妳清醒一點好不好！﹂ 不可能不可能。 阿浩一直都沒有改變、一直都沒有離開不是嗎？怎麼會說他死了呢？

說。

﹁你，上來一趟好不好？一個人真的好累。﹂ ﹁好吧。﹂小

﹁等一下，﹂媽突然掛斷電話，喚住我，古怪地欲言又止，﹁ ﹁發生什麼事了？是阿浩嗎？﹂

不用去了。﹂ ……

我永遠都不會忘記媽臉上的表情，用同情和心疼包裝著接下來最嚴酷的宣判。 林妙鴻．孔雀魚之死

199

大概是哪個媽的朋友打來訴苦的吧？我走到她面前，揮了揮手，﹁媽，我先走了喔！﹂

默，她壓低了聲音不知道在低喃些什麼。

鈴鈴鈴，電話不識相地響了起來，只聽見媽拿起話筒的聲音，接著就陷入一片不尋常的靜

離開前，我對著鏡子整理一下頭髮，拉拉裙角，確定每個細節都很完美後，便出門去了。

看來是個壞天氣哪，希望這沒有什麼預告性的成分在就好了。

早上，窗外答答答地下起了雨。

K

剛剛過世了。﹂ ……

現代文學．小說

﹁他

送阿浩到火車站，幫他把大包小包的行李提上車，放到架子上。站內人潮壅擠，

得緊緊抓著我才不會讓人潮沖散我們。

我和小

200

定會打電話的，不哭不哭

﹂ ……

他轉向不願當電燈泡而後退好幾步的小

，說：﹁小

啊，拜託你幫我好好照顧她，別看 K 替我說道。 K

阿浩坐在窗邊，貼著玻璃，不停地向我們揮手，直到自強號將他帶往黑暗的隧道中，平穩

﹁有空我們會過去找你。﹂小

﹁才不用你擔心！﹂我擦擦眼睛，推了阿浩一把，﹁車快開了，再見。﹂

她外表堅強、有自己的主見，但其實是很怕寂寞的。﹂

K

他似乎有點不知所措，一勁兒地摸摸我的頭，把我當成小孩子來哄，﹁我知道了啦，我一

﹁對啦，每天！你這個豬腦袋！﹂罵著罵著我竟然哭了。

﹁每天嗎？﹂他似乎有點不敢置信。

打電話來，知道嗎？﹂

景究竟該說些什麼好，照慣例還是我先主動開口，﹁你在那邊要好好把博士念好喔！每天都要

小

K

阿浩的目光在我們兩個之間推移，他那裝滿知識卻不裝常識的腦袋大概也沒想過送別的場

K

地向南部酷熱的赤陽駛去。

﹂ ……

平常鎮定的語氣似乎帶著一絲壓抑，﹁妳要冷靜，剛好公司要出差所

手機鈴聲響了起來，看著那組再熟悉不過的號碼，我焦急地接了電話，顫抖地問著： ﹁喂，阿浩 ﹁不，是我，﹂小

蓬亂，滿臉花妝。 鈴鈴鈴。 疲憊的拿起手機。 ﹁是阿浩嗎？﹂

﹂ ……

林妙鴻．孔雀魚之死

趕到醫院的時候，他還一直念著妳的名 ……

201

我似乎用盡了一切力氣拒絕去相信，大哭大叫地。等到醒來的時候，人已經倒在沙發上，頭髮

接下來發生什麼事我不記得了。好像先是一陣必然的天旋地轉，接下來就歇斯底里了吧？

字，還要我好好照顧妳

種事，那天殺的砂石車把他整個連人帶車撞飛出去

﹁因為我的好像不見了，所以先借他的來用，沒想到我們在那邊剛分手沒多久就發生這

﹁你在說什麼？這不是阿浩的手機號碼嗎？﹂

以我人在南部，就先趕了過去，沒想到還是來不及，要不要我陪妳一起過來？﹂

K

﹁

現代文學．小說

嗯。﹂ …… ﹂ ……

﹁抱歉，今天沒有去。你還在那邊等我嗎？﹂ ﹁

﹁下次再約時間吧，換你到台北來，讓我好好招待你。﹂

不好意思，還是給她一點時間吧！那孩子一向把感情放得很深 ……

﹁好。﹂ ﹁

﹂ ……

我蜷起身子，把耳朵深深地埋進雙膝之間，決定就這樣，再也不要改變了，再也不要受傷

再也不要了噢，阿浩。

如今，我ㄧ個人站在馬路中央，回憶著從前，不知道該前進還是該後退。雨傘在很早之前

迷失方向的我，在寒冷的雨天無法抑止地大哭起來。

是不是，永遠失去了什麼呢？

﹁天氣冷了記得多加件衣服喔﹂

只是徒增後悔罷了。

矛盾解開後，以為自己還來得及回頭，卻已經沒有人在原地等著我了。就算想起什麼，也

就掉落在地上，任由我淋得一身濕透，像是翻倒在桌面上的孔雀魚一般，終於停止了掙扎。

了。

202

【師評】 蘇偉貞老師

在在都可以看得出來是要讓某個象徵，譬如說孔雀魚，如何在他生命當中徹底過世、徹底

死掉的過程。一直用孔雀魚來做一個象徵，是他聰明的地方，但是也會覺得這樣的象徵有的時

候太簡單了。但是無論如何他用了一個比較簡潔的方式來書寫心裡對過世人物的記憶，用了孔

背後背著有一個植物人姊姊那樣的一個歷史，看得出

雀魚、又用了一些小魚缸的象徵，都是很聰明的方式。所以既然有這麼一個聰明的作者，那也 很容易讓我們看出來他的企圖，以及小

來生命在這三個人當中的那種沉重。這樣做很聰明所以我選了這篇作品。

林妙鴻．孔雀魚之死

203

K

現代文學．小說

阿盛老師

204

這個角色是我個人認為寫的比較好的一個角色，小

他無可奈

剛才的象徵是沒有錯，我們也看得出來作者的企圖。但是我認為就小說而言，這個 象徵不是完全成功。小

K

這個角色寫的最好。 K

面來講，可以更著墨一點。

至於他選擇故意忘記他已經死亡，久了他自己也相信他還沒有死亡，那如果就寫實這一

這裡描述的跟阿浩之間種種的對話，表示阿浩在他生命當中是非常重要的一個人物，以

那麼文中如果可能也許可以交代何以情重到如此，如果我們撇開象徵來談的話，因為他

的扮演一個已經走了的角色就是阿浩，我個人在這裡邊認為，小

何的必須要照顧姊姊，然後因為擔心文章這個﹁我﹂也跟他姊姊一樣自殺，所以很善良

K

季季老師

這一篇的敘述的手法在現實跟惡夢跟挫折之間，作者不斷用意識流的手法來呈現。這個部

分不是很成功，但是至少是呈現了女主角那種慌亂的、挫折的心情。其實孔雀魚之死真正的說

法應該就是阿浩死了，這篇小說到最後就是死亡和新生，寫死亡帶給這兩個人關係的改變，那

麼這個女孩子終於從惡夢裡面走出來了。我覺得這個作者的基本功也已經非常不錯，所以如果 選五篇的話，我是會投這一篇的。

林妙鴻．孔雀魚之死

205

現代文學．小說

206

現代文學．戲劇

現代戲劇 第一名 廣電四 余易勳

得獎感言：

耘。謝謝。

戲劇作品，希望因為道南文學獎的鼓勵，而再接再厲，期待在戲劇文學上持續耕

資格，但能與劇場學姊阿珮在同一類目一起獲獎仍是相當高興。這是我的第二部

謝劇本創作課馮翊綱老師悉心指導，雖然另一部劇本因為參賽瑕疵而被撤銷得獎

感謝評審的青睞，更感謝政大廣電系以及傳院劇場對我的戲劇培育，特別感

208

谷 故事大要

傳說在深不可見的密林裡，生長著一種發出藍光的延命草。一個男人為了女兒的病而出發

找尋，卻在途中不慎掉落谷底。在那裡，他遇見了一個不知是何來歷的老人，他告訴了男人關 於延命草的傳說以及逃離這谷底的方法。

角色介紹

男人：為了生病的女兒而出發去找傳說中的延命草，途中卻不慎掉落谷底。 老人：不知來歷，似乎在谷底待了很長的一段時間，也想著要逃離。

余易勳．谷

209

現代文學．戲劇

。︵坐 ……

我自己都困在這種地方。到底是誰說的，啐，延命草。唉，有誰會找到這種地方。︵男人向四

看向天空，兀自感到沮喪︶才一歲多，就生這種病。如果找到延命草，帶回去還好，但怎麼連

話。唉。有沒有都不知道就自己跑到這種地方來。真笨。︵男人搥了一下背包，對自己生氣。

重病的人都會康復。這只不過是傳說嘛，小時候就在村子裡傳來傳去的，我怎麼笨到相信這種

不必負責的話，一群人什麼辦法都沒有，就說山裡面有發出藍光的花，當藥煎了，不管生什麼

衝動，只帶了些水跟肉乾就自己到林子裡來找什麼延命草。嘖，一群王八蛋在屋子裡就說一些

清楚了。︵看向天空︶這麼高，怎麼爬也爬不上去。也沒有人知道我在這裡。唉。昨晚真的太

在原地環顧四周︶這裡到底有沒有路，跌下來之前，在黑暗裡走了一整晚，什麼方位都分不

試著站起︶唉唷，我的腳。︵他忍痛了一陣，還是無法站起︶醫生有沒有把她救醒

男人：剛下過雨嗎？︵男人嗅嗅空氣中的味道，看向天空︶不知道女兒怎麼樣了。︵他

為耐不住燠氣而轉醒︶

︵一個男人趴伏在一個大石頭上，懷裡抱著登山用背包。他不舒服地睡著，抓了抓癢，因

不清楚是在一天中的什麼時候，樹木都在呼吸，日光從葉隙灑下，使得空氣既濕又熱。︶

脆弱。當觀眾看清楚以後，是幾聲巨鳥的鳴叫，以及微弱的蟲鳴。環境在一個熱帶氣候森林，

︵在幾乎是黑暗的舞台上，光漸漸灑下，籠罩著一株新生的樹苗。它顯得綠意、生機卻又

210

周看了看︶這種地方

這裡好安靜，安靜地嚇人，不知道什麼時候會 ……

︵男人開始仔細的觀察四周，他無法站起，但他用聽的、用嗅的、用 ……

看的，觀察四周的動靜與景況。︶這種地方

從哪裡跑出什麼。空氣裡都是植物呼吸的濕氣，仔細地聞，好像有一絲腐壞的氣味混在裡面。

什麼東西 …… ……

什麼都沒有。︵男人忍著腳傷想要 ……

︵男人望向的草叢突然發出沙沙的聲響，他停止說話，身體僵硬，有一點恐懼。︶ ……

陽光照到的地方，很明亮，但相較之下，有一些陽光反射不出的地方，好像藏著什麼，既無法 推知也 什麼

︵那草叢沒再有動靜，男人漸漸鬆下防備。︶原來

站起，但掙扎了一陣還是無法站著。他奮力把身體撐住坐在石頭上。他的眼神斜向一旁，又轉

向另一邊，像是要找某樣東西。接著在石頭旁找到一根樹枝，剛好可以當作柺杖。他滿意地端

詳這支柺杖，在手裡把玩。用它撐在地上，撐起自己的重量站起。他負荷著痛楚，卻又滿意地

微笑，走出第一步。頭頂上突然有一隻鳥飛過，擦過樹葉，發出極大的聲音︶唉唷！︵男人受

到這聲音的驚嚇，連忙抱住頭蹲下。手上的柺杖不小心丟離身邊。等到這聲響結束，是一聲怪

異的鳥叫，他才緩緩抬起頭。︶：︵嘲笑自己︶呵，原來只是鳥。︵男人鬆了一口氣，又坐回

石頭上。︶︵男人發現被自己丟離的柺杖，忍住腳傷移動身體去接近，但草叢裡的沙沙聲又出

現了。男人緊張地不敢移動︶誰？誰在那裡？︵聲音又停止了，男人還是維持警戒不敢稍作移 余易勳．谷

211

現代文學．戲劇

你不要過來 ……

……

你說什麼狗啊羊的？ ……

想做 ……

肆你的面容，同樣流動的語言以及熱血澎湃的軀體，在百年以上的時間冰河裡，已為我融刻出

語當成風的軌跡，吹散你撩動不安的心靈。︵男人依然舉直他的柺杖，低喝一聲︶無須如此放

老人：不要害怕，你的武器是疲軟的嫩芽，一團綠意的揮灑如同威嚇的抽枝。且讓我的話

男人：你

老人：但待我轉念一想，充作領路獵狗也只靠你這虎口綿羊。

男人：你

︵老人四處走動逼近，男人也跟著老人的移動拿著柺杖指著他︶

老人：你何須如此驚惶，如同誤入虎口的綿羊。

︵男人伸直柺杖︶

男人：誰是你朋友！走開！

老人：哈哈哈哈。真高興看到你，我的朋友。

一點，示意老人別再前進︶

什麼？︵老人盯著他，突然開始怪笑起來，慢慢走向男人。男人伸直他的手臂，把樹枝向前了

拿起那根樹枝，當作武器防禦威嚇︶你是誰？︵老人沒有作聲，只是直盯著他看︶你

動。他小心翼翼的靠近那根樹枝柺杖。一個髒污的老人出現在場上，打了個哈欠，男人快速的

212

一條條興奮的枝脈。 ︵老人發出怪笑︶ 男人：你在說什麼？ 老人：百餘年來的寂寥，在你的面前幻化烏雲散去。 男人：百年？ 老人：是的，百年。 男人：你活了一百年？別開玩笑了。

老人：我何需在謊言的瘠土上播種，百餘年的陽光坐落在我身上，摻和露水晨曦、花草飄

香。成就我腦袋清明、膚骨通透。只可惜形體已衰，只剩舌上彈簧靈活調動，詞藻空靈雕琢。 你此等凡夫，如同腐木草芥，雙耳如雕花，腦袋如鳥屎。 男人：喂，你怎麼罵人啊？

幹嘛說話顛三倒四的，誰聽得懂啊？ ……

老人：呵，無須將細碎的薄霧飄浪在你的心智之上。 男人：你

老人：抱歉，我一興奮說話就容易變得風花雪月、語無倫次。我已經好久沒興奮地說這麼 多話啦。 余易勳．谷

213

現代文學．戲劇

男人：你可以正常說話的嘛！ 老人：我當然可以。但我偏要這麼說。

︵沉默︶ 老人：你

咦，不對，你從哪裡來的，你來救我的嗎？帶我 ……

快點帶我出去。 ……

︵老人繞著他嗅了嗅，注意到男人的背包。欣喜地向前抱起，男人撐著柺杖下意識的跟他

沒辦法。還好有你來這裡，不然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辦。

男人：沒錯啊，我昨天晚上不小心從上面跌下來，沒想到這個山谷這麼深，想要爬上去也

從上面下來的？ ……

路。快點，你從那個方向來的？

我老婆女兒身邊就好。拜託你了。︵老人繼續沉默︶拜託你！我的腳受傷了，有點不方便走

去。︵沉默︶雖然我什麼東西都沒有找到，也不知道過了一夜她好一點沒有，但只要快點回到

吧！只要離開這谷底，我可以自己走回村子裡，不會麻煩你的。我的女兒還在等我拿草藥回

在離這裡不遠的村子裡。︵男人尋思︶雖然昨晚我不知道走了多久，但我想應該不遠。幫幫我

︵男人挨近老人。老人退了一步，沈默，上下的打量男人︶你幹嘛不說話啊。快點啊！我就住

一出現就胡言亂語的

男人：真是個怪人。︵老人又更靠近男人一點︶你不要再過來了，你到底從哪裡出現的？

214

搶了起來︶你在做什麼，快放手。︵老人沒有聽他說話，從男人手上搶過背包，從裡面拿出肉

乾，貪婪的塞進嘴裡。︶原來你餓了？沒關係，這些都給你吃吧。吃完之後再告訴我你從哪裡 來的。

老人：醃製的香料、加工食品，陳腐的香味、一種魂牽夢縈的香氣讓我的腸胃甦醒。 ︵老人非常高興的食用，男人一邊看著他︶

男人：你很久沒吃過這種東西了？︵老人發出一陣怪笑︶你笑什麼？你很窮嗎？︵老人一

邊搖頭卻還是持續的笑著︶你笑什麼？看你的穿著不像是一個正常人，你是流浪漢吧？︵老人 停止了笑聲，但還是帶著笑意盯著男人︶你到底從哪裡來的？ ︵老人用手指比了上方，男人沒有會意過來︶

老人：你知道生肉嗎？動物的屍體、山谷的野草還有野菇、蕨類。我吃了一百五十年啦。

男人：你看起來不像這麼老。︵男人突然會意過來，驚愕的︶你一百五十年來都沒有離開 過這裡？ ︵沉默，老人直勾勾地盯著男人的眼睛︶ 老人：對。我救不了你。 ︵男人頹喪的坐下︶ 余易勳．谷

215

現代文學．戲劇

……

男人：那我們到底要怎樣才能離開這個鬼地方。我還想見女兒一面，我才剛結婚，我不像

老人：說不定會屍骨無存。

男人：這真的可行嗎？

再困在這種地方。

老人：我有時候在想，如果牠們撲下來把我抓了，丟在那邊的山崖上，我就得救了，不必

男人：嗯

老人：我不是好好地在這嗎？放心，牠們的眼中只有自己的同類，跟一些小動物啥的。

男人：牠們難道不會吃人？

鳴聲，互鬥劇烈搞得彼此奄奄一息。本來我也如你，一聞巨鳥鳴啼，便趴俯而不得動彈。

翔，如同山坡上的芒草在風中和諧順從，逐物追食、快樂熱鬧。哪知，有時卻嘶聲利爪，擊羽

響教我震耳欲聾，而是自由的展翼使我摀耳分神，且至寤寐之間，輾轉反側。那群巨鳥結隊翱

的巨禽，伸展它那溫順祥和的羽翼，鎮日沖天飛高，炫耀那自由的喧囂。那不是拍翅鳴叫的聲

的鳴叫聲，還有擦過樹木的聲響，男人嚇了一跳，蹲了下來，老人仍然站著，望向鳥群︶飛翔

界擦過，像一顆快速飛過的石子，落下，在夕陽的波光粼粼中，隱沒。︵突然是鳥群飛過空中

老人：看到你的時候，我還帶著一點希望。︵老人表情木然的嚼著肉乾︶陽光從瞳孔的邊

216

你是個老頭子。 老人：不要激動。

那就是等死了嗎？ ……

男人：你叫我怎麼不激動，你還沒出現之前，我還有一點希望。你出現之後，我以為你就 是那個可以救我的人，沒想到你跟我說這些 老人：你不會死的。

男人：唉，怎麼可能不會死。都怪我自己相信那個什麼延命草的傳說，說什麼開著一種藍

光的花。我就是聽信了這個傳說，才會到這個地方來，都是為了救我生病的女兒。

……

︵男人越說越傷心，忍不住哽咽了起來。︶ 男人：唉 老人：呵呵哈哈！ 男人：你笑什麼？ 老人：你聽過這個傳說？

男人：對，我不只聽過，我還相信了。你盡量取笑我吧。我就是這樣又笨又衝動，才會變 成今天這樣。 老人：不，我不是要取笑你。 余易勳．谷

217

現代文學．戲劇

男人：沒差啦！ 老人：不，我跟你說 ……

男人：我不需要你安慰。

老人：唉唷，我不是要安慰你。我是要說我在這個山谷裡，看過發出藍光的花。 男人：你看過？它真的存在？ 老人：對，它真的存在，就在這谷底。 男人：就在這裡？ ︵男人向四周尋找︶ 老人：不，不在這兒，這谷比你所想的還大。 ︵男人停止尋找︶

朵。霎時間，洪水退去了

我聽過這個傳說。 ……

我已無法呼吸，四肢無力發軟的時候，我睜眼一看，突然發現黑暗中有一叢發出淡淡藍光的花

滾滾而來的洪水，淹沒我無力的軀殼。那水不斷的向喉頭逼近，要吞沒我最後的一口氣，就在

袋裡響著空谷懸音，飢饉的餓狼啃食我的心智。我痛苦地趴伏在泥地裡，翻滾、呻吟。絕望是

老人：那是個月亮星光都無法穿透的夜裡，沉重漆黑的幕下，我裹著爛泥狼狽不堪。胃

218

老人：所以

男人：所以 我拔了一株，吞了下去。 ……

？ ……

男人：然後呢？

老人：一股相當噁心的味道竄過我的喉頭，充滿我的胃袋鼻腔。過不久，我的身體像是

被囚禁在充滿浮冰的湖底，湖水的精靈不斷拂過我身底的每一吋，冰凍我的血骨髮膚。一瞬

之間，那湖水消散，我又身在火舌肆漫的山頂，寒冷退去，開始溫暖起來。但火焰的熱氣沒有

稍減，烈焰侵奪我的身體，不停的燃燒下去。之後，我不停的穿梭於這兩種空間當中，渾身冒

……

汗，我漸漸不清楚我究竟是顆冰晶抑或一地灰燼。耳邊響起巨鳥的咆哮，那聲音越來越大、越 來越大，我很害怕，蹲在地上發抖，叫聲過後，又好像有聲音在說話 男人：那聲音說了什麼？

。 ……

老人：我不知道，我昏過去了。但醒來之後，我發現自己居然沒事，而且精神飽滿，感覺 也非常敏銳，不像餓了很久

男人：所以這就是你活了一百五十歲的原因？

老人：我不敢說是，但很有可能。之後我又吞了幾次延命草，症狀沒有第一次這麼誇張 了，但還是會不停的聽到有人在說話，但過了之後我就會感到特別的健壯。 余易勳．谷

219

事。

現代文學．戲劇

男人：那又怎麼樣？

我在聽。 ……

老人：︵舉起肉乾︶為了感謝你的肉乾，我才跟你說。 男人：說吧

老人：我剛剛說過這裡是山谷裡陽光最充足的地方。 男人：但看起來快要下雨了。 老人：這個地方不僅陽光充足、雨水也很豐沛，所以

山谷。

︵老人指著台上的一株新芽。︶只要它沿著山壁成長，我們就可以攀著這株巨木逃離這個

我在這裡種了一株新芽。 ……

陽光最充足的地方。在找不到食物吃的時候，我又餓又昏就會想來這裡曬曬太陽，想些以前的

老人：這個山谷很大，我住在後面一個小小的山洞裡。離這裡有段距離。這裡是整個山谷

男人：能有什麼辦法？被巨鳥抓了吃下肚子？

老人：我們會有辦法出去的。

子會改嫁。這根本就沒有必要。

男人：唉，那又怎麼樣呢。在這個山谷裡長命百歲一點用也沒有。我的女兒還是會死，妻

220

男人：這樣真的可以嗎？

老人：我也不曉得，一半一半吧。但這樣不是很好嗎？我們會繼續活下去，帶著延命草出 去，你可以救任何你想救的人。 男人：但那個時候她已經死了。 老人：但那個時候我們就得救了。

︵雨聲響起，老人跑著離開，男人拿起樹枝柺杖離開那顆大石頭。老人走回來攙扶跛著的

男人離場。場上還有雨水的聲音以及幾聲巨鳥的鳴叫。燈光漸隱，只剩下舞台上的那株樹苗被 看得清楚︶

（劇終）

余易勳．谷

221

現代文學．戲劇

【師評】 侯雲舒老師

所以我覺得這是約略一個小小的瑕疵。

典的用語，其實不很完整，也就是選用的語言風格以老人這個角色來說沒有完全統一，

種語言風格的交疊，我想作者有他自己的獨特用意。唯一小小的瑕疵就是老者也就是古

風格，一個是我們平常說話的語言風格，另外一種是有點古典但是又不完全古典。這兩

材，可能有某種想要做哲學辯證的意味。而且很特別的是，作者選用了兩種不同的語言

這是一個很標準的獨幕劇，屏除掉分場分幕的繁瑣，而且選擇了一個很特別的題

222

蔡欣欣老師

︿谷﹀也是我自己非常喜歡的一個劇本，我覺得他整個呈現出一種很空靈的氛圍，

尤其是一些類似哲學家的話語，其實可以看得出來這個劇作家在組織文字上的駕馭能力

是很好的。這裡面他為了要去尋找延命草，延命草當然代表著對生命延續的追求，長生

不老。可是當你找不到出路的時候，當你被陷在看似桃花源的谷裡面，你卻沒有辦法去

發展他的功能的時候，那麼這兩者之中的弔詭，是不是可以經過這樣的辯證去做一些更

多的深層的透視。我覺得這個部分也許是劇作家可以再繼續經營的。整體上來說這是一 個很好的劇本，我也贊成侯老師所說是一個獨幕劇的形式。

余易勳．谷

223

現代文學．戲劇

現代戲劇 第二名 中文四 劉珮如

得獎感言： 故事從死亡說起。 一件一件的死亡， 有的像煙火，突然間綻放與殞滅； 有的是點滴，慢慢走向預知的結果。 報紙上的一則新聞， 不同人的身邊， 死亡已是我們生活的一部分。 對於這個題材我不斷地思考與反芻， 每隔一段時間又是一個新的東西誕生，

224

多希望時間不要更新得那麼迅速。

每隔一段時間又增添幾點記憶，與其他生命繼續寫下。 每隔。 這不是一個很好的劇本， 沒有戲劇性，沒有人物的關係， 有的只是作者想說的話， 在詩裡在文字裡在語氣間， 以劇本來說還是需要繼續進步前進的， 但感謝評審老師們給我的這個肯定， 沒有辦法在當下參與討論與接受建言， 但感謝不減。 謝謝蔡琰老師與盧非易老師， 也謝謝一直支持我的人們。 感謝政大中文系。

能在畢業前得到道南文學獎對我來說是一件很有意義的事， 就像從母親的臉上接過讚許的微笑一樣。 劉珮如．其實我們都知道

225

現代文學．戲劇

其實我們都知道

女孩

站在舞台中間，

燈區漸亮，像是落葉散在身上的一團團光塊。女孩 center

……

還是在人群中，微帶踉蹌地行走

，顯示高度密集感 ……

眼睛

從左右舞台開始交錯走出人群，街頭的環境音出現：汽車喇叭聲、小販叫賣聲、救護

女孩

車聲、急馳而過的車聲

落 女孩 ：︵唱︶其實我們都知道

全場燈慢

fade， in形狀像是最大範圍的

略帶沙啞的中低音劃破寧靜

K

背景是一片畫著高樓大廈的大景片，深紫色與藍色的色調，點點黃色燈火

spotlight

是閉著的，她伸出雙手在空氣中慢慢摸索，伸出一隻手來，撈了一些光線在手中，然後慢慢撒

K

226

K

S1 小喇叭的聲音從黑暗中響起，重複著幾個簡單的音節

△ △ △ △ △ △

△

K

女孩

：︵唱︶其實我們都知道，花朵有一天會枯萎，容顏有一天會褪色，相聚有一天會 ——

一致：向前兩步、旋轉、後退三步、再左並步、旋轉、向前兩步

用寂寞的眼神看著她們。

：︵唱︶只是在這一天，僅僅在這個時刻，想要擁抱一個不孤獨的溫度，其他的一

切都可以勇敢面對。 眾人突然停下來定格，女孩

女孩 ：︵唱，漸慢︶能夠握著手時，你們的手我都應該要好好握著，不要放掉。

K

女孩

……

眾人各自拿出一把傘，白色塑膠的傘面，上面都畫著一張哭泣的臉，行走的動作開始

離散，而生命有一天會失去

K K

女孩

水滴聲

女孩

站在

，燈漸暗 center

從左舞台上，女孩 A

的媽媽坐在左舞台一張長背椅上

一個三片景片搭成的白色空蕩房間，在右舞台，裡頭只有一只紙箱

燈亮，舊黃色的色調

K

眾人發現沒有下雨，紛紛把傘收起，繼續恢復忙碌的節奏，向舞台兩側下

K

S2 劉珮如．其實我們都知道

227

△ △ △ △ △ △ △ △

A

現代文學．戲劇

微帶哀傷的鋼琴聲︵搖籃曲︶進，女孩

坐到了媽媽腿上

雙手環住媽媽

A

往左舞台走

228

坐在房間裡，拆開唯一的紙箱，從裡頭拿出了各個有關於童年的東西，像是一

A

她看著那些東西，突然就不可抑止地哭了出來

一一拿出來放在地板上，把她自己圍成一個小圓形

羊皮紙

燈漸暗

穿著明亮，色彩鮮豔的女孩Ｂ從左舞台上，興奮地從側背的布包包裡拿出一卷長長的

燈亮，空台

S3

……

個缺了眼睛的洋娃娃，一個快用完的藍絲帶，幾張幼時得過的獎狀，照片及其他。她把她們

女孩

A

A

停下了腳步，媽媽轉頭過來看她，溫柔地給她一個深深的擁

站起來，媽媽也站起來幫她整理衣領，順順頭髮，牽著女孩

抱，鬆開，媽媽往左舞台下

快到盡頭的時候女孩

女孩

A

女孩 凝視著媽媽下場的方向，轉身往右舞台走，走進房間

A

A

媽媽輕輕地搖晃著她，女孩

△ △ △ △ △ △ △ △ △ △

女孩

：大家好，現在要為大家介紹的是﹁遺留在世上的最後十封情書﹂，究竟有哪些作

：關於你想知道的答案，至今我仍無法 Dear Roger

的第十一封信﹂。

清了一清喉嚨

品有入圍呢？入圍的有﹁關於 ﹁咳﹂女孩 ：︵大聲地像小學生唸課文︶﹁

B

沒有啊，我只是在為他人表達意見，就是、就是把別人的意見回函幫忙傳 ……

：︵無預警地靠近︶小姐！︵女孩

嚇了一跳︶你剛剛在唸什麼東西啊，啊？

至少目前無法。但是，現在的我也無法再告訴你了。﹂ ……

一名警察︵ ︶從右舞台上

警察 ：嗯

……

可能就是傳達一些負面的訊息，這樣你們可能比較可以瞭解到 ……

嚇了一跳，噤聲

：︵大吼︶有什麼誤會！

女孩

警察

無知的老百姓到底在想什麼啊還是中間有什麼誤會

達給辛苦的警察先生們，嗯

女孩

Z

女孩

D

：︵邊朗誦邊做動作，例如像蓋房子之類的

︶我的眼淚是珍珠。很久很久以 ……

兩人定格，一個小女孩︵ ︶從右舞台上，像是幼稚園表演的大會操

B

Z D

劉珮如．其實我們都知道

229

Z B

B

目前也還找不到答案

回答你；你說為什麼警察都是瘋子而世界為什麼會被制度控制，我想告訴你，我也不喜歡但我

女孩

S

B B

△ △ △ △

現代文學．戲劇

一個詩人︵ ︶從左舞台下走上來

都很快樂。

口，牽著一台，新得發亮的深紫色腳踏車。那一天我坐在後座，搖搖晃晃地回家；那一天我們

班，很少來接我，但我一直記得有一個下午，天氣陰陰濕濕的，媽媽突然出現在我放學的校門

下課，那是我國中的事。不知道為什麼發現了這件事之後就開始哭了起來。雖然媽媽因為要上

前，當我發現我哭了的時候，那些眼淚突然就變成了珍珠。第一次是發現媽媽不再來學校等我

230

：為什麼快樂？妳說，為什麼，快樂？

：然後，我就長大了；然後，深紫色的腳踏車慢慢生了鏽，不知道是哪一天，它不

：︵大吼︶有什麼誤會！

：︵陪笑緩和︶警察先生您先別衝動！

我跟你解釋一下剛剛的情況：剛剛，在大街上，我撿到了一只瓶子，瓶子裡頭有 ……

別衝動！我想，現在的誤會是屬於我們 ……

把她輕輕地抱起來，走進左舞台的簾幕 恢復了動態

的臉看起來有點茫然，詩人

知不覺地被偷走了。 女孩

警察 女孩

S

詩人

S

原先定格的警察Ｚ與女孩

D

Z B

一封信，於是我好奇地把信打開：

兩個的了

B

女孩

S D

△

△ △

女孩

正要唸信的內容的時候，警察

：我氣死了！

：我氣

警察 女孩

撿起那張羊皮紙唸了起來

我氣人家這樣說，但我卻沒辦法反駁。 ……

含著眼淚抬頭看她

︵他突然哭了起來︶ ……

：剛剛看到一則新聞，一個朋友的朋友的朋友被發現在捷運站的廁所上吊自殺，我

們之間的關係很遙遠，但是這個消息很震驚，是什麼讓她選擇用死亡來抵抗前進呢？ ：是什麼？

女孩 ：︵笑了一下︶我也不知道。

警察

至 ……

：關於你想知道的答案，至今我仍無法回答你；你說為什麼警察都 Dear Roger

女孩 ：你怎麼啦？

少目前無法。但是，現在的我也無法再告訴你了。﹂嗚嗚嗚嗚

是瘋子而世界為什麼會被制度控制，我想告訴你，我也不喜歡但我目前也還找不到答案

：﹁

Z

女孩 ：︵拍拍他的肩膀︶別哭了，我來跟你說個故事。

警察

女孩 ：你氣什麼？

警察

B

Z B

Z B

Z

B Z

燈暗，手風琴的音樂進，像在說一個祕密

B

劉珮如．其實我們都知道

231

警察

B Z

△

△

△

現代文學．戲劇

S4

232

一面鏡子，女孩

看著鏡子刷牙梳理，同時女孩

站在左下舞台上，跳舞

：︵唱︶海靠近我，空氣濕了，黑暗溫柔，凝視著我。繁星亮起，回憶浮動曾經存

相撞在一起

看了遠去的女孩 一眼

從左舞台衝出，與

歌唱完了，女孩 小女孩 女孩 ：對不起。 匆匆跑開，女孩

從左舞台走來

小女孩

仍然在慢慢舞動

，洗臉、刷牙、拍化妝水，發了一下呆，突然想起什麼，抬頭看時鐘，驚叫一聲

在，如今隱沒。

女孩

K

D

沒說話，臉上微微有一些歉疚 E

男孩

看了男孩 一會兒，男孩

女孩：走吧。

女孩

C

C D D

E

C

C

女孩

1

K D

K E

往左舞台衝

C

幽藍的燈光亮，像是波光粼粼。打在一大片白牆上，白牆上掛著一個時鐘，右上舞台有 △

△

△ △

△ △ △

雷光夏︹ 黑暗之光︺。

兩人沈默地往右舞台下，女孩

仍是在舞動

與要下場的兩人錯身而過

：他說。﹁不要睡回去。破曉的微風，有秘密要說。﹂﹁時間也會失足，出意外，

他上前去向女孩

從右舞台走上台

邀了一支舞，旋轉，詩人

因此而裂開，在屋裡留下永恆的斷片。﹂

台 溫黃色的面燈亮，小男孩

比了﹃請﹄的手勢，兩人一起走進左舞

2

詩人

K

小女孩 小女孩 波斯詩人魯米︵ ︽百年孤寂︾。

鞠躬，往左舞台下 從右舞台上台，用害羞懼怕的眼神看著大家

G

沈默，顯得侷促不安

D

︶。 Rumi

D

小男孩

耐。我可以忍耐，所以爸爸給我的機器人是我最重要的禮物，我不會弄壞。

是、可是爸爸最近生病了，都不能起床，媽媽跟我說爸爸暫時不能帶我去八仙樂園了，要我忍

可 ……

：老師、各位同學，大家好。今天我要講的故事是：我最重要的禮物。我最重要

S

詩人

S

S G

的禮物。我最重要的禮物是我爸爸送的機器人。我八歲，爸爸在我生日的時候買的，嗯

男孩

G

K

3

△ △

△

△

△ △ △

劉珮如．其實我們都知道

233

3

從左舞台的幕後跑了出來，牽著小女孩

現代文學．戲劇

小男孩 G

的手

D

男孩 ：不要害怕，她們人都很好，會聽妳說話的！

△ 看了台下的觀眾一眼，放開嘴唇，吞了一口口水

。︵小女孩低下頭︶然後、 ……

：我媽媽每天都會幫我綁很漂亮的頭髮，而且、而且每天都不一樣！可是、可是

234

男孩

從左舞台走了進來，把小女孩綁得凌亂的頭髮拆了下來，

。 ……

跑進去左舞台，男生

H

：所以現在都是哥哥幫我綁頭髮，哥哥的技術不好，都會把我的頭髮綁得很痛又很

D

把女孩 H

的頭髮綁好，女孩 D

用柔軟的小手摸摸男生 D

H

重要的東西，老師教我每天回家都要跟哥哥說謝謝。 男生

的臉，接著輕輕地擁抱了

醜，可是我都很乖，我不會怪哥哥，因為哥哥其實想把我的頭髮綁得很漂亮，所以哥哥是我最

女孩

溫柔地順順小女孩的頭髮，重新笨拙地再幫小女孩把頭髮綁好

G

家，就沒有人可以幫我綁頭髮了

上，看得來很累。哥哥說，媽媽去天堂找奶奶玩，可是我也想去找奶奶玩，而且媽媽如果不在

話，後來護士姊姊帶我去吃漢堡王，吃完漢堡王媽媽就不見了，只看見爸爸坐在房間外面的椅

媽，我還會唸故事書給媽媽聽。可是媽媽後來就都不理我了，我唸故事書給她聽她都不跟我講

然後，媽媽最後就去住醫院，爸爸因為在外國工作所以還沒回家，哥哥就常常帶我去醫院看媽

媽媽後來就身體不好，就沒有幫我綁頭髮了，晚上還會常常哭

女孩

女孩

G

D D

△

△

△

男生 一下。男生 燈漸暗

坐在左舞台的台口

燈漸亮，一個公車站在 誦，女孩

，詩人 center

站在站牌下面看著書，與女孩

的歌聲同時朗

K

：一個人對於另一個人，都會有永遠的一天，來幫助我們對存在的記憶。

S

公尺︺。 9.8

I'm falling with you

I'm falling love down

how is it like to falling love with you

憶鮮明，每一個細節都翩翩躍起；那天，他開始永恆地走入你的生命。 女孩 ：

每秒 9.8m/sec.

劉珮如．其實我們都知道

235

那一天的陽光如同流著牛奶的小溪，白花花地潑進窗子裡來，濺濕了屋中的地板。那天記

詩人

K S

……

：緊緊握，你的手，慢慢走。靜靜說，再也不會難過。不在乎，對或錯，傻過頭。

K

我只要，與你永遠擁抱。這世界對我們來說，不是想像得那麼自由遼闊，沒有人，能感受

女孩

的歌聲

拍了拍妹妹，繼續把剛剛的頭髮拆開，再嘗試用其他方式綁

H

在黑暗中，傳來了女孩

S5 K

4

K

H

△

△

△

黃小楨︹ 4

從左舞台走出來，後面跟著警察Ｚ

I'm falling free from ourselves

現代文學．戲劇

女孩

236 都上了車，警察

瞥了一眼，沒上車

：我見識過幾場葬禮，一個還是在我國中的時候，我們班上一位男同學的爸爸得了

跟女孩 K

癌症，老師要幾位同學去探望他爸爸，於是我去了。 公車來了，詩人 S

：那個場面其實是假裝的輕鬆愉快，我自告奮勇地說：叔叔，我唱歌給你聽！然

B

但他微笑地原諒了我們的不懂事。他是。他走的時候我們全班都去參加了告別式，我一 ……

警察

，接著從包包裡掏出一本書

……

抽出一張面紙給哭泣的女孩

B

：︵唸︶﹃扶起更衣時，他的頭，像被斬斷似的重重垂在胸前，你看在眼裡，知道 Z

他才不管你們的已經上路了。會在哪兒呢？﹄真是好故事。

警察

Z

烈的哀傷跟恐懼卻什麼話也說不出來

斷磕頭，眼眶一直忍著淚水但嘴角忍不住顫抖，不再是平常胡鬧幼稚的樣子，我突然感受到強

是因為他喜歡張學友所以我才不小心選了﹃祝福﹄，但告別式那一天，他穿著麻衣跪在地上不

直忘不了我們那時唱著歌，唱著唱著眼淚都快流下來。我那個同學是很會唱歌的一個人，我就

福

後我們幾個同學就一起合唱了張學友的﹃祝福﹄，越唱越覺得歌詞不對，像是一場告別的祝

女孩

Z

女孩

B

B

△

△

△

朱天心︿出航﹀。 5

5

從右舞台出來，捧著一把花，走到警察

與男孩

從左舞台出，經過警察

不看他，沉默

面前

前面

那妳呢？妳最 ……

已經不知道何時離去了

：︵大叫︶我想要快快長大！長大了才可以做很多事！︵說完把花用力地丟在警察

我最想做的事喔，最想做的事 ……

電腦吧，沒有電腦有很多事都不能做耶。 ……

Z

那下一個呢？ 女孩

：︵愣了一下︶最重要的東西喔

：︵想了很久想不出答案︶嗯

：為什麼妳想要快點長大？

女孩

男孩 ：妳什麼時候才會考慮回家？

E

警察Ｚ愣愣地看著女孩的背影，一轉頭才發現女孩

身上，又跑進右舞台幕︶

女孩

警察

女孩 ：我想快快長大！

想做的事是什麼？

警察

女孩 ：那你最想做的一件事是什麼？

警察

女孩 ：警察叔叔，你最重要的東西是什麼？

D

D

Z D

Z D

Z D C

E

女孩

B

△

△ △

△

C

劉珮如．其實我們都知道

237

Z

Z

現代文學．戲劇

238

茫然，停下動作

，警察

Z

…… 嚇了一跳，女孩

跑下了右舞台，剩下互相

：我不知道為什麼妳會這樣想，但生命就是這樣，誰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會突然消

猛然抬頭，瞪視著男孩

卻還是不說話

男孩 ：不要這樣子好不好，都過了兩年妳還是沒有辦法走出來嗎？ 女孩 男孩 …… 女孩 ： 突(然說話 你)還記得媽媽抱你的感覺嗎？ 男孩

突然擁抱了在旁邊的警察

與男孩

Z

女孩 ：︵哀傷︶我想記得，現在卻是怎樣也想不起來了 女孩 對看的警察 燈暗

燈亮

時間滴答聲安靜清楚

依然是白牆與時鐘的場景

E

C

C

E C

C

S6

Z

逝

E

E

C E

△

△

△

△

△ △ △

女孩

被眾多紙箱包圍，坐在地上

撥弄著她的眾多玩具

胡蘿蔔餵養兔子， 狗餵養死掉的硬幣。 站起來，拉著缺了耳朵，破舊的大熊，一起跳舞

直笛餵養紀念品。

飛翔餵養夢境，

龍洞餵養不知名的橋，

天空餵養想像的生命，

梨子餵養風箏。

白水餵養中心德目，

霓虹餵養秋天的顏色，

︵唱︶果凍餵養星星的房間，

女孩

蜻蜓餵養蟋蟀，

女孩 ：︵唸︶螞蟻餵養草原，

女孩

A A

A

A

劉珮如．其實我們都知道

239

△ △

△

現代文學．戲劇

想尋找多少的餵養， 循著，下一個失憶的主人 ……

從左舞台走了出來，換上了一身西裝，很有禮貌地跟觀眾鞠躬

下一場失憶。 詩人

：大家好，今天的﹁每日小故事﹂，要為大家介紹的是，﹁沒吃完的土司麵包﹂，

240

轉頭對著女孩

明它的長壽，卻在熱度下填充了悲傷的膨鬆。 詩人

：這位小姐，妳知道土司麵包的意義嗎？

A

：正確！恭喜妳！妳可以跟我們的製作單位領取小禮物。

從右舞台下 ：好，那我們來接聽下一位聽眾的想法。

女孩

詩人

女孩 ：﹃比夜更深，比永遠更長，迢遙悠遠的一種東西。﹄

詩人

S

S A

S

A

：︵從左舞台走出︶我遇見的第二場告別式，是我高中的家政老師。她斯文清秀，

S

B

詩人 女孩

6

剩的兩片屍體緊密地貼在一起，為預防發霉於是送到冰櫃延長生命，過了兩個星期送進烤箱證

沒吃完的土司麵包會有什麼樣的意義呢？土司麵包的屍體，僵冷堅硬地躺在冷凍庫裡，最後僅

詩人

S

S

△

△

△

吉本芭娜娜。 6

是我那個時期認識的最有氣質的人。她帶完我們之後就到美國去進修，在她要去美國之前我還

在捷運上遇見過她，那一天她跟我聊了一些未來的計畫。她說等她唸完書回來就會跟男朋友結

坐到椅子上

婚，然後她可以慢慢實現她的夢想。她一如往常的微笑著，臉上卻出現了我在學校從來沒看過

從右舞台搬出了一張椅子，女孩

的神采；她的眼睛閃爍著光芒。 詩人

：但在同一年的聖誕節卻傳來了惡耗，那個充滿理想的年輕人某一天突然在異鄉

B

不斷地搬出椅子，每搬出一張新的，女孩

三，正是每天都在寫著不斷重複的題目的時候。 詩人

、詩人

：什麼叫死？死就是到一個所有活著的人都永遠不能去的地方，到一個叫所有活著

B

S

的人都無可奈何的地方。

一塊黑紗從天而降，遮住了椅子們與女孩 與一群戴著面具的人跳著舞進來

女孩 ：︵唱︶忽然忘記你，電話和地址； 忽然忘記你，答應過我的事。 劉珮如．其實我們都知道

241

K

K

B

7

女孩

S

B

女孩

就轉坐在新的椅子上

昏倒，送去醫院時才發現她已經血癌末期，於是那個年輕人被送回台灣治療。那個時候我們高

女孩

S B

△

△

△ △

︽舊址︾。 7

現代文學．戲劇

忽然忘記你，流著淚的樣子。 忽然忘記你，嘴角習慣上揚的角度。

那是一種過程，還是一種殘忍， 也許只是我不再心疼，也許是快樂讓我懂得。 看著你往天堂展翅飛去，你只是個天使奉著使命；

時

看著你往天堂展翅飛去，潔白的羽翼。

日

8

242

分在香港中環文華酒店墜樓身亡，身上留有 41

燈暗

月

1

日是一比較特殊的日子，相關人員在經香港警方證實後確定其自殺

4

一則關於死亡的新聞︵廣播播報︶

月

「香港知名藝人張國榮 一封遺書，由於

1

法。

」 ……

的因素，也有可能跟他長期患胃病有關，甚至還有說他演完《異度空間》後『撞邪』的說

死亡。據了解，遺書中提到了他最近的感情波折。港方人士推測張國榮自殺可能有情感上

4

18

△ △

阿霈﹁天使﹂。 8

S7 女孩

與男孩

從右舞台上

E

女孩 ：即使過去很久，只要我一想到還是會覺得悲傷。

C

一個木馬在空蕩的左舞台上搖晃

燈亮 △ △ △

男孩 ：我想妳一直放不下的，是死亡的那股氣氛吧。

C

女孩 ：為什麼有些人留下來了有些人沒有？

E

女孩

正要開口，男孩

E

：妳還不懂嗎？現在還能繼續向前的是妳不是媽媽，妳以為我不會難過嗎？我當然

C

法。 男孩

的手，女 孩

輕輕靠著弟弟身上

：我好害怕。無論是什麼，都會有結束的一天。就算腳步再怎麼放慢，都沒有辦

握住了女孩

劉珮如．其實我們都知道

243

C

C

C

E

女孩

這些才是真實存在的。

會，只是我知道媽媽不會希望看到我停滯不前，所以我更珍惜現在，更好好過我的生活，因為

男孩

接著說

男孩 ： 轉(頭看姐姐 為)什麼妳能走路有些人不行？

C

E

E

△

△

男孩

跟在他後面

S

244

：這是誰寫的？

：我。

：︵疑惑了一下︶這是詩嗎？

：我不知道這是什麼。什麼是詩？

：有說出來的跟沒說出來的，都可能是詩。

：那這應該是詩。

與男孩 手牽著手靠近他們

：我想，應該再往前走就會到了。︵示意姊姊不用理他們，但那兩人還在對看，而

……

：我只是不能阻止星球的墜落，在一瞬間消逝的記憶裡呵氣，為了抵擋死亡的來臨

從左舞台上場，捧著一本書喃喃自語，詩人

現代文學．戲劇

警察

警察 詩人 警察 詩人 警察

：詩不是被完成的，它是被遺棄的。

女孩

跟詩人

S

再比一次，結果還是不同方向

Z

C

警察

同時比了不同邊，對看了一眼

女孩 ：請問一下，天堂怎麼走？

E

詩人

S Z S Z S Z S C

詩人

我竭力避免同樣的語句，卻預知未來的場景而感到不可思議

警察

Z

Z

△

△

△ △

E

在下場的過程仍不斷地看著他們，往左舞台下︶

女孩

：這些時間失聰者卻無法說出他們所瞭解的現象因為他們需要在時間的流動中吐出

擺了最後一個姿勢，也定格，成了三座雕像

從左舞台走上來

女孩 ：我參加的最後一場告別式，是我自己的告別式。

女孩

女孩

一長串的字來然而他們對時間全然沒有感覺所以說不出話來。

K K B

事。

女孩

女孩

坐到木馬上

：那年我二十三歲，到現在我還是二十三歲。那天天氣不錯，媽媽幫我辦在教堂，

拖著大熊，從右舞台上 A

劉珮如．其實我們都知道

245

的味道。他們都在哭，但是不知道為什麼我笑了，好像一生中從來沒發生過比這更好笑的一件

我躺在最後一張床上，微笑地看著每一個從我生命裡經過的人，甚至還聞得到我最喜歡的桔梗

B

女孩

B

B

9

女孩

K

她逗趣地瞧著他們，與這兩座雕像不斷用不同的姿勢作照相的樣子

女孩

化著小丑妝，從右舞台下跑了上來

兩人對看，定格不動

C △ △ △

△ △

△

△

︽愛因斯坦的夢︾。 9

現代文學．戲劇

246

：︵跳舞︶我現在是在證明死去的他們活過的痕跡，用記憶想像他們的存在。我長

右舞台打著旋轉的霓虹燈 女孩

的媽媽站在光圈裡，閉著眼睛

A

媽媽：時間會伸縮。當它伸展的時候，能夠像橡膠一樣， 把人永遠封閉到它臂彎裡不

觀眾席的一個角落燈亮，女孩

大了，但他們沒有。他們就這樣停在這了。

A

△

△

眨了眨眼睛，微笑

音樂悄悄地進入，是木匠兄妹的﹁ 女孩 女孩

﹂ Yesterday once more

：我聽過一個故事。︵從台口跳下︶據說一百年會有一次機會，在水的交界可以看

B

B

跟警察 S

醒來，女孩 Z

B

沈、沈，到最底，一片黑暗。 詩人

在台下睡去，那兩個男人將她從左舞台抬上，放在

感覺：胸部的肉被硬生生地剝了一塊下來，腦袋一片空白，可是身體很冷、很重。就這樣沈、

到最想見到的人。我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碰到那樣的時機，不過我還清楚記得的是失去的那種

中。

媽媽往右舞台上走，輕輕地擁住女兒

10

輕易釋放。它會把你帶回原地，叫你停下來閉上眼睛。把你撇棄在分秒都沒有前進的黑暗之

A △ △ △

△

吉本芭娜娜。 10

：而她是一首被遺棄的詩。

拉著

身上

B

、警察Ｚ、女孩

重複同樣的動作，

從左舞台上，手牽著手走著

的衣袖。詩人

與男孩

也開始動作，進去左舞台幕後拿出一籃花瓣，輕輕地灑在女孩

：玫瑰死去即不再回頭。

，女孩 center 詩人 警察

，男孩

與媽媽輕輕地坐在地下。女孩

抱著女孩

女孩 閉著眼睛

K

：失去跟放下之間，有一段很長的距離。其實我們都知道所謂的真實，卻覺得不真

B B

睜開眼睛，其餘的人們漸漸停止動作，一一地睡著了

人。謝謝你們，一直陪伴著我。 女孩 女孩

坐起上半身，面對觀眾

B

B

劉珮如．其實我們都知道

247

聲音，突然間覺得有一點幸福了，還能看見，還能聆聽，還能記憶，記憶著我愛過的跟愛我的

女孩

：當時間一點一滴回到軌道裡，真實也開始新鮮了。原來這就是我們所經歷過的

煙機進，舞台上開始瀰漫著煙霧，像夢境一樣

實還真實得多。有時候作夢可以看到的世界大多了，所以始終不願意選擇醒來。

女孩

H

女孩 男生 G

像是忙碌的人群，又像是重播每天的生活

D

E

S

K B

C

S Z A H

△

△

△ △ △

現代文學．戲劇

女孩 ：﹁太陽上升，然後落下；人們走來，然後走掉；時間像空氣一樣流過。

The End

11

B

總覺得好像野餐一樣，你不覺得嗎？﹂

村上春樹。 11

248

【其實我們都知道】人物表 女孩 ：一個覺得過去的自己已經死去，悼念童年的女孩。 女孩 ：回憶任何跟死亡有關的記憶的女孩。

八歲小女孩。

女孩 ：一個母親去世，家庭關係淡漠，與弟弟有疏離感的女孩。

的弟弟。

女孩 ：媽媽去世由爸爸獨自照顧她的六 男孩 ：女孩

│

警察

詩人

女人

：用詩來進行一切生活的男人。

：女孩

的媽媽，是個溫厚的女人。

女孩 ：用唱歌的方式表現她的想法的女孩，不善溝通，特立獨行。

男生 ：女孩

的哥哥，看起來憂傷而溫柔的男生。

男孩 ：九歲的小男孩，家裡因為爸爸生病所以氣氛不佳，但本性樂觀。

C D A

：一個不確定自己為何存在，要做什麼的警察。

劉珮如．其實我們都知道

249

A

B

C

D

E

G

H

K

M S Z

現代文學．戲劇

【師評】 侯雲舒老師

麼清楚，這是我覺得的一些小小的缺點。

裡面有些人物可能看起來比較模糊一點，沒有那麼突顯，而且有些東西可能沒有說得那

式，譬如說如果他是用一個流轉式的舞台，那我想這個劇本就非常特別。只是這個劇本

本，用文本來看的話，其實給人比較雜亂無章的感覺。但是如果用很獨特的舞台呈現方

樣的形式在舞台上會有怎麼樣的呈現，作者會不會有什麼特殊的手法，因為像這樣的劇

作品其實探討的是一個死亡的主題。可是這個劇本，我初次看的感覺是，不曉得這

250

蔡欣欣老師

這當然是一個假設，呈現一種虛無的基調，就像侯老師說其實他討論了死亡，可

是動用了好多的角色，以至於呈現出來非常的紛雜。當然侯老師也提到，也許在舞台上

面可以透過劇場技術、或者是透過多媒體、透過燈光聲效等等來呈現，甚至於裡面有很

多歌唱的成分，那麼可以讓我們很清楚看到他之間的傾斜網絡，可是相對底下我們在讀

這個劇本的時候，其實看得有一點模糊。所以，裡面每一個角色跟每一個角色之間的串

聯，甚至於說到底他的時空場景在哪裡，還有像警察這些人，到底跟每一個人透過自我

吟誦來回憶我的生命記事之間，他們的串聯性是什麼？當然透過宣讀的過程之中達到救

贖的力量，這部分其實是很動人的。但是怎麼樣讓整個故事說得更完整、更動人，這是 我覺得、也希望同學在這個部分有更多發展的。

劉珮如．其實我們都知道

251

現代文學．戲劇

252

現代文學．書評

現代書評 第一名 廣電一 盧宛均

得獎感言： 這其實是一次奇妙且特別的閱讀經驗。

如此一來，成了為自己量身訂做的《我的名字叫紅》獨特限定版。

章節。

甚至，還有些大膽地想像，或許可以安插在書頁中，作為這本書的一個隱藏

入這本書，呼應著其中的每一個情節。

似乎是，想作為和布拉克、奧罕、莎庫兒他們跨越時空的對話，或偷偷地潛

突然就有種「寫一篇〈我的名字叫讀者〉」的衝動，不停地唆使著我。

布拉克〉、〈我是奧罕〉、〈我，莎庫兒〉、〈我的名字叫鸛鳥〉等篇章之後，

回想起來，當初翻開《我的名字叫紅》，在看了書中一連串的〈我的名字叫

254

總是想太多。

最後，不免俗地，謝謝評審，謝謝老爸老媽，以及可愛的弟妹。 還有身旁來來去去的你們，或是賴著不走的你們。 儘管仍有太多的疑惑，還是說好會一路寫下去。

盧宛均．我的名字叫讀者

255

現代文學．書評

寫在《我的名字叫紅》之後 …

我的名字叫讀者 我的名字叫讀者。 並且，讀著︽我的名字叫紅︾。

帕 ‧慕克，讓書中的各個角色，都有以第一人稱登台

克，布拉克的姨丈，奧斯曼大師，分別以旁觀者的視角窺視故事的迭宕，也讓三位畫家蝴蝶、

亮相的機會。從故事的關鍵性開頭，由一具死屍扛起。以後的篇章，莎庫兒以及她的戀人布拉

故事彩網。︽我的名字叫紅︾的作者奧罕

書中的敘事由多條細密的線軸，相互交織，卻又不忘同時延伸向前，編織出撼動人心的

著情節，建構著最終的結局。

拉扯的痕跡，一一浮上故事的表面。許多的人與物或偶然或刻意地走入這個故事中，共同拼貼

使得埋藏已久的一段曲折愛情故事，一段細密畫師間的恩怨情仇，以及，一段東方和西方宗教

讚頌自我及帝國的書，屍體的主人是位有名的細密畫家，也正是此書的鍍金師，且他的遇害，

地。往後的故事，也都因這個十六世紀末的駭人謀殺案而展開。當時，蘇丹正秘密地委製一本

作為一位讀者，當我滿心期待地翻開書頁，迎面而來和我對話的竟是一具屍體，幾分意外

256

鸛鳥、橄欖對於創作的動機與依歸，各自表述。此外，小男孩奧罕、狗、樹、金幣、馬、撒旦

輪番上陣，甚至連紅色以及死亡，這些看似抽象的族類，也有自己的獨白。然而，不同於羅生

門式的敘說，此書並不是停留在同一個故事岔口，讓每個角色各說各話，而是使每個人的敘說 相互堆疊輝映，並且順著故事脈絡，不斷地綿延下去。

︽我的名字叫紅︾裡敘說著一個關於細密畫種種的迂迴故事，然而，細細地咀嚼後，才

驚覺，這本書本身竟恍若一幅細密畫，且更為細緻瑰麗。也因此，遊走於書頁之間，時而有種

錯覺：帕慕克轉瞬之間已躍身成一位另類的細密畫家。在他的文字中，不但對人性的迂曲作細

膩地勾勒，也在每一個故事的轉折處，提供周延且別緻的交代，佐以對歷史場景無微不至的描

摹，以及城市各個角落的素描寫真。讀者得以藉由文字的渡口，恍惚間，身陷如細密畫般的故

事中，戰戰兢兢，即使再微小的細節，也可能是不容輕忽的符碼，包藏著作者亟欲吐露的重要 線索與意念。

。然 ……

﹁戀人們從遙遠的地方交換眼神，用模稜兩可的詞句互相折磨。他們被畫得很小、很遠，

一時間看起來會以為故事與他毫無關係，而是在敘述繁星點點的夜晚、幽暗的森林

而，如果非常仔細地觀察色彩的秘密對稱，以及籠罩整幅圖畫的神秘光線，這些只有深諳技巧

的細密畫家才有能力傳達的細節，那麼，細心的觀者將能立刻明白這些插畫背後的秘密：也就 盧宛均．我的名字叫讀者

257

現代文學．書評

是，它們是由愛情創造的。彷彿一道光芒從戀人之間迸發，自圖畫的最深處溢散。﹂

屬。

。眼睛一眨，這些，不就像我們日常 ……

卻往往蓄積著巨大的能量，時常撼動著我們底層的記憶，因而不得不對書中的人物投注多一份

生活中隨時在家中或街坊巷口上演的戲碼嗎？這些生活中的歧路瞬間，乍看之下瑣碎而平凡，

雜與偉大，同業間的相互扶持，以及暗潮洶湧的鬥爭

伊斯坦堡的古老時代頌歌，卻隱約地叩問著現世中仍不斷輪迴的難題。愛情的糾葛，親情的複

迴流轉間，不時裸露出更多引人思索品味再三的內裡。帕慕克所說的故事，儘管像是一則遠在

也因此，到了後來，探尋﹁究竟兇手是誰﹂已經不再是書中的唯一迷人核心，在故事的迂

卡，以及龐大的過往經驗召喚，供讀者慢慢地沉吟其中，而後，在故事中找到屬於自我的歸

悉心地形塑整體獨特的氛圍，有時甚至滲入些許半自傳的味道。並且在書中置入許多細小的關

的細密畫，或者說，一個直指人心的故事，如莎庫兒所言，往往不直接赤裸的招供一切，而是

路，這看似兩條迥異的生命取徑，在帕慕克的筆下時常有著靈動的對話。對他來說，一幅動人

些部分極為相似的心聲。他曾在年輕時兩度考慮要當一個畫家，如今，他卻毅然走上書寫的道

口中緩然表露。然而，身為讀者如我，難免同時暗忖，帕慕克藉此迂迴地吐露了繪畫和寫作某

這是一段帕慕克傾心描述一幅以愛情為主題的細密畫作，藉著正身陷愛情漩渦的莎庫兒

258

深情與關照。

另一個令人驚歎的核心是，帕慕克不停地試圖在故事之中處理各式的矛盾命題。赫拉特

畫風與法蘭克畫派，伊斯蘭教與基督教，甚至擴大到，東西文明的龐雜情結。這些看似二元對

立的關口，他卻揀了多元且充滿哲思的觀看切面，讓讀者從鏡面的迴光中，找尋屬於自我的光

譜圖像。並且不忘在突顯東西文化拉扯撕裂的同時，預留了空間，讓讀者慢慢地反芻與思索。

藉著東西方不同的看待世界與神的觀點，表達不同的繪畫及觀看美學，並不是為了導向優劣之

分，而彷若是提醒讀者，迥異的文化難免有牴觸或衝撞的時刻，但更多的時候，也往往閃現著 交織與相容並存的可能，只不過，人們通常吝於搭起兩者的橋樑罷了。

小說除了不斷的在繪畫、宗教、東西文化云云之處，顯露困惑，提出質疑。有時，更大膽

地嘗試，在字裡行間內對故事的情節、角色的存在，以及讀者的定位，反覆地探問與焦慮，儼

六歲的奧罕 ――

技巧性地加入說書人的隊伍中。全書的最後，他便以莎庫 ──

然擁有濃烈的後設色彩。他不僅解構傳統文本既定的形式，也在篇章中和讀者溝通，甚而悄悄 地將兒時的自己

兒之名，俏皮的說：﹁如果在奧罕的敘述中，誇張了布拉克的散漫，加重我們的生活困頓，把

席克夫寫得太壞，將我描繪得比實際還要美麗而嚴厲，請別被他騙了。為了讓故事好看並打動

人 心 ， 沒 有 任 何 謊 言 奧 罕 不 敢 說 出 口 。﹂ 如 此 自 我 調 侃 的 敘 說 ， 開 發 了 一 種 新 鮮 又 饒 富 趣 味 的 盧宛均．我的名字叫讀者

259

現代文學．書評

閱讀口味，卻也暗藏了幾許警惕的意味，更巧妙地重新界定書寫者與讀者間的權力關係。

帕慕克所摯愛的家鄉 ――

的曖昧性格，有些巧合與牽連。帕慕克曾在另一本巨作 ――

──

隱身在後，他搬弄著各色的城市風光，熱切地向讀者介紹著他扎根已久的家國。並 ――

其中的養分之後，他又將投以什麼樣的眼光回望呢？

詹姆斯 ──

喬 ‧

為了在世界文學上有他的位置。﹂帕慕克在審視與 ──

所以你感覺到了，你必須提出你的城市，造就他一如閱讀巴黎或倫 ……

﹁當我書寫時我想像最新的、有企圖的書，當然，我想到詹姆斯 伊斯為什麼寫都柏林。

巴爾札克的巴黎或狄更斯的倫敦 ──

浩瀚的工程建構，不斷的追尋，尋找一種被人塵封已久的典型。他在城市的罅痕裂縫中，植入

書寫他的城市時，關乎歷史的，關乎國族的，也關乎城市的集體記憶。感覺上，像是一種神聖

敦

喬 ‧伊斯

且，不斷思索，伊斯坦堡，這座東西文明孿生的城市，這片餵養他以至今日的土地，在汲取了

帕慕克

回首。然而，細心地爬梳後，不難發現，這些角色的背後恆常有著一個憂鬱且敏銳的靈魂

堡這個定位龐雜的城市，遊走於城市中或繁華或寒涼的角落，時而匆匆行過，時而又渴望駐足

起 自 己 我 們 何 以 在 特 地 的 這 一 天 出 生 在 特 定 的 世 界 這 一 角 。﹂ 書 中 的 各 式 角 色 ， 藏 身 在 伊 斯 坦

中，意味深長的寫道：﹁我們一生當中至少都有一次反省，帶領我們檢視自己出生的地方，問

伊斯坦堡

有時，我不禁想，︽我的名字叫紅︾中一再地張顯書寫內容與形式的不同拉力，或許，和

260

一則則關於伊斯坦堡前世今生的隱喻，讓讀者得以窺探這座城市的萌生與崩落，以及，這個繁 複場域所孕育出來的美麗與哀愁。

也就在這個獨特的時空中，帕慕克設計了華麗的敘事迷宮，不僅讓讀者目眩且驚嘆，更

鋪排了一種自我追尋的路徑。﹁我愛這些偏僻的，站在現代世界門檻上的地方，並不因此而失

望 ， 我 感 覺 到 我 屬 於 這 個 世 界 。﹂ 或 許 ， 他 在 某 一 次 訪 問 中 的 自 白 ， 悠 悠 地 道 出 了 他 書 寫 這 本

書的初衷。︽我的名字叫紅︾的故事主軸是一樁兇殺案發生後，緝凶以及破案過程中的種種枝

節延伸。然而，換一個角度來說，帕慕克在書中所探尋的，正是他一直來關切的核心命題，不

管是創作的本質，記憶的重構，或者是，城市的追溯，東西文化的體察與辯證。他豐富的底蘊

及涵養，透過書寫的歷程，作為一種對自我的尋訪與重新建構。﹁突然間，整個世界對我而

言，好像是一座擁有無數房間的宮殿，裡面每一扇房門都通往另一個房間。只有靠回憶與想像

的騁馳，才能從一間房走入下一間，然而我們大多數人，由於懶惰的緣故，極少發揮這些能

力 ， 於 是 一 輩 子 停 留 在 同 一 個 房 間 。﹂ 還 記 得 ， 在 故 事 的 尾 聲 ， 莎 庫 兒 有 感 而 發 的 如 是 說 道 ，

我想，他不僅在創作與生命旅途中，開啟了一扇扇通往廣闊新世界的房門，在這樁細密畫家謀 殺案真相大白的同時，帕慕克也成功地破了自己身世的案。

有一段兇手臨終前的告白，特別在我腦中縈繞多時：﹁眼前的這一刻似乎永無終止，我發 盧宛均．我的名字叫讀者

261

動。

現代文學．書評

夫復何求？

身為一位讀者，帕慕克在我的面前，展開了一幅遼闊且動人的文字細密畫軸。

欣賞過全天下最美麗的細密畫後，縱使失明來臨，也無所懼怕的飽足，以及﹁夫復何求﹂的感

而是挾帶著一種溫柔卻勢不可當的能量，直抵觀者的內心深處，且迴盪著那種如奧斯曼大師在

不管是繪畫或書寫終將可以觸及永恆。而這種永恆，即便歷經時間的淘洗，也難以輕易抹除，

作的過程中。秉持著對藝術創作的一種堅持，這種如宗教般的狂熱信仰，使得他們幾乎相信，

道的事物。﹂書中的細密畫家，以及帕慕克自身，如此稱說著這種發掘的至喜，並且投射在創

著這些問題的根源，關於﹁永恆﹂的論述。﹁美，來自於眼睛在世界上發現了我們心靈早已知

出，身為一個細密畫家需要正視的事：風格與簽名，時間，以及失明意象的同時，我想起籠罩

我的路途中，飽覽了各式的生命風景，也撞見了更為深刻的時光命題。因此，當奧斯曼大師提

視得夠久，你的心靈會融入畫中的時間。所有歲月全部凝結在當下這一刻。﹂帕慕克在追尋自

現觀看竟成為一種記憶。我想起以前接連好幾小時凝視一幅美麗圖畫時，內心的想法：如果凝

262

【師評】 張元晨、柯裕棻、張堂錡 老師

這篇文章評論︽我的名字叫紅︾這本書，敘述謀殺案的過程頗為吸引人，並且能對

謀殺案作一些剖析，有條理且細緻，很有自己的文采，且用帶有抒情筆法寫出，是生動 的散文創作。

︿我的名字叫讀者﹀則是一個非常好的題目，將所評書的書名修改作為書評的題

目，讓人一看就知道要講的是哪一本書，這是一個很聰明的作法。寫作不只是在結構、

敘事上下功夫，乃至大小標題、細微處都應注意，尤其篇名更是如此，好的篇名可以讓 文章生色。

︽我的名字叫紅︾這本書寫的雖是殺人事件，卻由殺人事件談到整個伊斯坦堡、土

耳其的歷史，所以寫書評時，必須要能夠穿越作為主軸的殺人故事，並且把書中提到的

土耳其歷史、伊斯坦堡在西風東漸或東風西漸幾年中的掙扎寫出來，這篇書評好處在於

盧宛均．我的名字叫讀者

263

現代文學．書評

至於贅字、標點、某些字詞使用上文義稍微偏差，則是需要注意之處。

穿插在文中，以字體分別，而讀來仍然順暢。

此外在文本和書評文字的剪裁穿插上也做得很好，描寫細膩，能夠把書中好的段落

學與宗教上受到精神震憾，產生的﹁畫派﹂問題等等，作者特別分析了這些部份。

細膩地處理了這個面向，譬如特別談到伊斯蘭畫派受到西方立體畫風的影響，畫師在美

264

現代書評 第三名 台史所 曾咨翔

得獎感言：

書評的價值，可謂之讀者與作者間的對話。透過閱讀黃春明先生的小說，更

深入瞭解台灣鄉土人情與思念子女的情懷，雖字句平凡簡雅，卻令人回味無窮。

得獎的愉悅，莫過與作者對話，能吸引更多同好，品嚐在地文華。

曾咨翔．前人放生，後人殺生？

265

現代文學．書評

前人放生，後人殺生？

文學突破自身侷限。

文等人的書，因此撼動了他的心。原本在他生活中的種種不順遂，宛如形影自憐的繭，卻藉由

社會的差異。而他在初中的國文教師啟發了他對文學的興趣，並介紹他看巴金、契訶夫與沈從

與靈感。中學、大學生涯因為叛逆個性，叛逆的時光讓黃春明先生比他人懂得批判，更能觀察

究發現，因母親早逝，家中限制較鬆，讓他有機會踏察羅東一草一木，成為他日後創作的養分

來，維持一貫關懷悲憫社會的筆觸，細數台灣本土發人省思的故事。從各種對黃春明先生的研

︽放生︾作者黃春明先生，為台灣國寶級的作家，自六零年代發表︿清道夫的孩子﹀以

一、作者與《放生》淵源？

促，又特別強調道德式的鋪陳，侷限對問題的思考深度與廣度，是為瑕疵。

出不平之鳴，認為目前社會欠缺的是對父母的﹁恩﹂。但本書因為是短篇小說的集結，顯得短

︽放生︾一書除了描述鄉間老人們晚年蒼涼，思念子孫，作者黃春明先生代表老人們發

266

年︶，頁 1999

。 249

台灣文學史常常認為黃春明先生是一個鄉土作家，而他自己卻不因此劃地自限，這點在黃

1

蔡詩萍，︿空氣中的哀愁﹀，︽放生︾︵台北：聯合文學，

春明先生的小說中偶會諷刺，︿呷鬼的來了﹀說古的石虎伯被城市來的小羊一行人﹁稱讚﹂：

﹁阿伯你真鄉土。﹂讓石虎伯內心不快，儘管當場解釋其中源由，﹁老人家心裡還是梗著：為

什麼說我是鄉土。是褒獎呢？還是什麼？照理說應該褒獎才對。鄉土又是什麼意思的褒獎呢？ 老人家沒再問下去。﹂

限此時先生 瞎子阿木 打蒼蠅 放生 九根手指頭的故事 死去活來 銀鬚上的春天 呷鬼的來了 最後一隻鳳鳥 售票口

。。 172-173

聯合報副刊 1986/3/4 聯合報副刊 1986/3/17 聯合報副刊 1986/4/20 聯合報副刊 1987/9/12-15 中國時報人間副刊 1998/5/21 聯合報副刊 1998/6/26 聯合報副刊 1998/7/13 聯合報副刊 1998/10/8-10 月號聯合文學 1994/4 聯合報副刊 1999/6/11-12

本書︽放生︾，收集了黃春明先生近年的作品，共有十篇，列表如下：

生命、生活經驗，從根發芽的﹁縱向發展﹂，關懷土地，奠定他在台灣文學史上不朽地位。

影響，沒有相當歷史經驗下﹁橫向移植﹂的文學，流於空洞；黃春明先生的作品風格卻從他個人

從黃春明先生早期參加︽文學季刊︾中很清楚發現，當時︽現代文學︾受到西方文學風格

2

曾咨翔．前人放生，後人殺生？

267

10 9 8 7 6 5 4 3 2 1 黃春明，︿呷鬼的來了﹀，︽放生︾，頁 2

現代文學．書評

窺探老人孤寂世界 ──

這種內部濃厚，外表平淡的關係了。﹂ 這位﹁限此時﹂先生藉由長年為人唸報，樹立起在鄉里

當自己也七十五、六歲卻變成﹁唸的人不唸給人家聽也不舒服，聽的人不聽人家唸也不對勁的

生，是位為鄉里讀報的老先生，中年因患了氣喘性心臟病，打發無聊念報紙給父執輩老人聽。

︽放生︾先以︿限此時先生﹀一文帶出老年悲戚的氣氛，文中描述主人翁﹁限此時﹂先

二、剖析《放生》

篇中找到自己父母的影子，也讓我們重拾傳統文化中對父母恩情。

語對話，向現實社會表示抗議。儘管︽放生︾並非有連貫性的長篇小說，相信能輕易在任何一

關。老人位處社會激烈脈動下淪為邊陲的一群，作者以最熟悉的宜蘭為小說舞台，透過老人口

︽放生︾收錄黃春明先生一九八零、九零年代的作品，表達內容也與現代社會老人問題有

268

證的途中，﹁限此時﹂先生卻因氣喘發作而亡。

象？﹂金毛的話像崩出來。這一次大家沒笑了，認為金毛的話，就是他們的話。當大家要去求

當地的新聞，並且是相當荒誕不羈事件，引起其他老人的懷疑：﹁騙瘋子！蚊仔坑的母牛生小

的權威，有人提出異議，就以﹁報紙說的﹂表示掌握高無上的權力。直到﹁限此時﹂先生唸到

3

4

。 22。 。 30

﹁限此時﹂先生為鄉里讀報儼然成為他權力的泉源，隨著人事已非，他的義舉漸漸不被鄉 黃春明，︿限此時先生﹀，︽放生︾，頁 黃春明，︿限此時先生﹀，︽放生︾，頁 3

4

里接受，僅有寥寥可數的朋友，維繫著這層友誼。這最後的堡壘，卻也因被質疑而淪陷。作者

試圖描寫﹁限此時﹂先生的悲壯，卻在文中沒有太多篇幅陳述﹁限此時﹂先生過往的榮光，與

現今的滄桑互映。唸報義舉在主人翁心中的重要性，反而不顯得突出，死因卻讓讀者有想像空 間，值得再三玩味。

︿瞎子阿木﹀則是一篇關於父親對女兒的情感，卻因晚歸毒打女兒，父親瞎子阿木或許

過於疼愛女兒，三十多歲沒讓她出嫁或招贅，物極必反，導致女兒離家出走，阿木後悔不已，

對村長懇求說：﹁村長，你們碰到秀英儘管告訴她，說我希望她回來，我讓她打回去。真的，

我是說真的。﹂本篇作品在阿木現實與回憶女兒之間穿梭徘徊，阿木一面埋怨女兒離家，一面

回來﹂，令人鼻酸。 ──

最高潮，讀後久久不能停止。 。 39

曾咨翔．前人放生，後人殺生？

269

阿木思念女兒的心情描繪栩栩如生，文末的低沉呼喊女兒的名，將父親對女兒的情緒，提升到

至還能知道路人欲往何方，而贏得旁人讚美，卻也因路人無心提到女兒，而亂了心緒。作者將

或許有著女兒能陪他終老的願望，作者沒有太多敘述，我們不得而知。阿木眼盲但心不盲，甚

藉由描述瞎子阿木對女兒秀英過份關愛，導致女兒出走，而後悔不已。阿木的關愛背後，

﹁秀英

卻又藉著回憶女兒在家時的趣事，甚至還產生幻聽，最後操著九婆吩咐的符籙，滄桑顫抖喊著

5

黃春明，︿瞎子阿木﹀，︽放生︾，頁 5

現代文學．書評

脫口說出與心裡相反的話語逗鬥對方。﹂而林旺欉因年老力衰，就算妻子與其他男人調情卻也

老夫妻，面對面時，誰都不願把互相關心的真情坦然的表達出來。有時因為一些雞毛蒜皮，常

續弦妻子林曾粉住在鄉村里。儘管對妻子好賭頗有微言，感情仍是和睦，﹁這一對相依為命的

︿打蒼蠅﹀描述主人翁林旺欉，因替兒子林炳炎處理債務，過繼房屋、土地給他，自己與

270

起來 。顯然林旺欉是因為寂寞而打蒼蠅，也是他僅存的驕傲。子女雖會接濟，但他們的存在轉

落到樂趣的層面。但是，年輕人被叫回去吃午飯的時候，打蒼蠅的事又一時令他覺得漸漸無聊

買弄給陌生人看的，他看到年輕人表示欣賞的笑臉，使這一項無法抗拒的習慣，剎那間，又著

打發時間，每當有陌生人來時，啪 一聲，拍子落地，翻開來，兩隻蒼蠅死了。這一招顯然是

無能為力，情感隔閡與身體日衰，反而讓林旺欉練就了一身打蒼蠅的本事，但他卻不僅是單純

6

。 59 。 55

中，能帶來希望就只有郵差手中的掛號信，林旺欉口袋貼身攜帶印章，隨時準備要跟外界希望

子︵不在身邊︶、別墅︵危樓︶，有意思的是，那都是缺陷的，包含自己健康與蒼蠅拍。生活

作者筆下的林旺欉，是一個飽受煎磨的老人，儘管生活無慮，有妻︵與其他男人調情︶、

來到，卻讓他淚流滿面，彷彿代表是他的救贖。

換成金錢與掛號信，坐在門口打蒼蠅等掛號信成了例行公事，懊怒生活的一切時，掛號信倏然

7

黃春明，︿打蒼蠅﹀，︽放生︾，頁 黃春明，︿打蒼蠅﹀，︽放生︾，頁 6

7

連結。文末新來郵差送信來時，面對唯一的救贖，林旺欉又焦急又無力站起，作者細膩刻畫林 旺欉的內心孤寂，十分熟練。

︿放生﹀一文，相較本書其他作品，顯得複雜，不僅單是老人問題，還有父母︵莊阿尾、

金足婆︶對兒子︵莊文通︶的關愛、官商勾結、環保問題等，無論在深度、細膩、份量都勝過

本書其他作品。本文穿插著莊阿尾對兒子幼年回憶︵莊阿尾因忙於為母豬接生，無暇替兒子抓

田車仔，卻意外將兒子的手拉至脫臼，而長年內疚︶與現實的期待︵因為莊文通不滿環保、官

商勾結，毆打公務員被起訴，即將出獄。︶莊阿尾在兒子出獄前抓了一隻田車仔，細心照料， 想填補幼時的缺憾，卻在兒子回家前刻，將田車仔放生。

莊阿尾為何要放掉田車仔，不是要滿足兒子的童年回憶嗎？田車仔代表這塊土地最自然的

資產，也是環保的象徵。放生代表莊阿尾將心中長年愧疚隨著田車仔帶上天，與兒子長年努力

的環保運動，互相契合。作者透過細膩的筆調，將父母對兒子將出獄前的焦急、期盼，深刻的

描寫。也將村民樸實，政客欺騙嘴臉，公務員顢頇態度，歷歷在目，讀來令人義憤填膺。作者

運用寫實手法，將對現實不滿寫入文章，相較其他文章，本文對現實描繪比重反而勝過對老人

孤寂陳述，而且都是站在莊阿尾的立場，金足婆只站在輔助丈夫的角色，顯得相當薄弱。

︿九根手指頭的故事﹀與︿放生﹀恰好相反，為本書份量最少，也是還值得再發揮的一 曾咨翔．前人放生，後人殺生？

271

現代文學．書評

絲疲憊的笑容就不再說話了。

的 就 走 了 。 下 一 次 。﹂ 最 後 的 一 句 ﹁ 下 一 次 ﹂ 幾 乎 聽 不 見 。 他 說 了 之 後 ， 尷 尬 地 在 臉 上 掠 過 一

事，粉娘又再次﹁起死回生﹂，面對家人疑惑眼神，以發誓的口吻說：﹁下一次，下一次我真

人四十八人從各地趕來，不但享受短暫天倫之樂，也﹁幸運地﹂迴光反照。兩週後再度不省人

︿死去活來﹀是一篇黑色幽默小說，透過八十九歲的粉娘，在家彌留，﹁勞師動眾﹂家

短的小說，無論是雛妓蓮花與其爺爺、老兵，老人們空虛靈魂及其源由，都值得再深入探討。

根手指，雙方便有默契的塑造祖孫關係，直到老兵死亡，蓮花被轉賣而嗄然中止。雖為一篇極

篇。藉由雛妓蓮花小時與爺爺相處說著九根手指頭故事，長大接客時，遇見一個老兵也只有九

272

患有風濕榮伯整理著土地公廟，小孩帶著疑惑鳥獸散去。

了，對小孩掃興，對自己嘛，膝下無孫，目前的情形何嘗不是天倫？﹂最後，陌生老人消失，

著，忍痛任由小孩們在自己鬍子上結花綴草，老人家知道，﹁只要他醒過來，這個遊戲就結束

︿銀鬚上的春天﹀描述陌生老人︵土地公︶與小孩們的互動，陌生老人甚至還假裝自己睡

更是為了遺產，讀完後面對社會現象，不禁莞爾一笑。

作者經由死生大事，將粉娘將死以幽默手法表現，諷刺子孫只在老母將死才肯回來，有的

8

黃春明，︿死去活來﹀，︽放生︾，頁 134 。 黃春明，︿銀鬚上的春天﹀，︽放生︾，頁 144-145 。 8

9

9

本文是篇帶有神秘色彩的作品，藉由土地公這位與民間最密切神祇，帶著幸福的筆觸與溫

馨的口吻，呈現土地公與小孩的互動。作者本篇跳脫之前批判文風，運用擬人手法將老人的慈 祥、體貼思慮躍然於紙上。

無獨有偶的，︿呷鬼的來了﹀也是運用神秘色彩的技巧，文中的小羊在北宜公路刻意營造

恐怖氣氛，首先以白鴒鷥城的老廟祝為主角說了個鬼故事，儘管故事真假莫辨，傳達作者對當

地環境破壞的感嘆，透過老廟祝一句：﹁現在都沒了。﹂表達對鄉土的悲鳴。而回憶石虎伯生

動刺激的講古，年輕人在感動之餘，還脫口而出﹁鄉土﹂一詞，以示褒獎，卻讓石虎伯百思不

解。作者以石虎伯立場諷刺著對土地不熟悉的城市人，完全遺忘祖先生長的根，數典忘祖。

本文運用與︿銀鬚上的春天﹀相反的舞台，濕冷飄雨的北宜公路，鋪陳陰森詭異的氣氛，

帶出一群城市人前往宜蘭鄉間挖掘遠古的鬼故事。老廟祝與石虎伯都是﹁鄉土﹂的人，不明白

分家與遺棄父母。文中的主角吳 ──

擁抱﹁鄉土﹂有何不對？暗諷台灣社會因為快速進步，導致城市與鄉村文化脫軌，城市年輕人 對鄉土有了錯誤的觀念，作者以文警示這種情況。 ︿最後一隻鳳鳥﹀表達傳統台灣的社會時見的倫理劇

新義，代表傳統文化的台灣人，透過慷慨地塞土雞肉給孫子，取洋名的孫子卻不領情，凸顯傳

統與現代、東方與西方文化的衝突。在另一場景，小孩不識老師傅的鳳鳥風箏，只認得無敵鐵 曾咨翔．前人放生，後人殺生？

273

腐。

現代文學．書評

對孩子高成就甚感驕傲，卻也對子女的冷漠以對而感嘆。﹁讀大學？現在這個時代，子孫讀大

緊急送醫。而車站的售票口聚集著如老里長、老校長等老人們，互相談論著﹁孝子義舉﹂，雖

子女的主角。火生仔與玉葉兩老夫妻為了替子女買火車票，引發咳嗽、氣喘，被鄰居叫救護車

︿售票口﹀是篇典型關懷子女的﹁孝子﹂︵孝順孩子︶的故事，故事中每個老人都是關懷

煌不再，日薄西山。作者雖以吳新義代表傳統文化，卻在描述上缺少了人性掙扎，顯得顢頇迂

生艱苦，雖然失智卻也憶著宜蘭老家，作者以鳳鳥風箏落河，次日不再出現，象徵黃鳳生命輝

個堅守傳統的老人，對子嗣關懷，不忘老母，還對卑鄙的弟弟好言相向。另一個老人黃鳳，一

作者在本文寫出台灣社會常上演的倫理戲，主角吳新義的思想宛如其名﹁無新意﹂，是一

老母失智，並以即將走失作為結尾。

對待他的種種不堪，但是，可以接高齡母親黃鳳回家奉養，讓他忍辱回繼父家迎回老母。卻因

金剛風箏，又是東西文化衝突的證明。突然一通電話，讓吳新義的思緒回想到過去繼父、弟弟

274

為子女殷勤排隊買車票、重病住院、死亡，唯有 ――

學，做父母的都變成老奴才。﹂一句話成了老人們矛盾的悲哀。在文末卻因七仙女大飯店老闆 排隊發生衝突驟死結尾。文章的三種悲劇

10

。。 232

此舉，才能盼到子女歸來。作者以﹁孝子﹂的情況描述老人們甘冒生命危險，為子女訂車票， 黃春明，︿售票口﹀，︽放生︾，頁 10

其中老人家某些對話在自己家中還能耳聞，天下父母心，︿售票口﹀只是一個象徵物，天下父

篇小說，延貫關懷社會寫作風格，將老年問題運用寫實的筆觸，

母都有著自己的售票口，殷切期盼子女歸來，作者本篇作品有著普世性的價值，值得離鄉遊子 再三品味。 三、放生與殺生的難處 黃春明先生︽放生︾的

股魔力能讓旅外遊子，憶起返家歸途與家中長者的愛。

曾咨翔．前人放生，後人殺生？

275

作者運用通俗鮮明的角色，將老人內心孤寂與對子女的愛，浮耀筆墨之間，細心品味，有

驟然將他們套入﹁殺生﹂的道德性框框，忽略工作與返鄉間的苦衷，造成思考上盲點。

點，將父母對子女的愛比喻﹁放生﹂，值得讚許，作者重視老人苦處，忽略子女內心的衝突，

後一隻鳳鳥﹀的黃鳳，應是該篇關鍵人物，卻被吳新義將她的地位淡化。作者以老人為觀察

事﹀即是一例。再者，雖是老人問題，但文章多以男性為主角，女性成為陪襯的角色，如︿最

一一呈現。比較可惜的是，因為篇幅不足，讓足以發揮的架構，顯得倉促，︿九根手指頭的故

10

現代文學．書評

【師評】 張元晨、柯裕棻、張堂錡 老師

法。 但有些文法上的瑕疵，尤其括號上的使用不是很恰當。

作和返鄉間的苦衷？是否折衷說明會更好？以書評的角度來說，本文提出了自己的看

女？認為子女都不體恤老人家、不願意回去跟老人家團圓，是不是也應考慮到子女在工

看，子女沒有辦法回去與其相聚確是痛苦，但是否要把這樣的觀念、框架全歸責於子

生﹂，將老人關懷子女的心描寫得細膩真實。而這篇書評的好處在於，從老人的觀點

黃春明︽放生︾的內容主要是從老人的觀點來看，把父母對子女的愛比喻成﹁放

黃春明小說的特性分析得很清楚。

這篇文章評論黃春明的小說集︽放生︾，將小說內容作了詳細的整理、摘要，也將

276

道 南 文 學

國立政治大學道南文學獎比賽辦法 中華民國

年

月 6

278

日中文系系務會議通過 22

旨：為鼓勵文學創作，提高寫作水準，特舉辦本校﹁道南文學獎﹂寫作比賽。

丁、戲劇劇本：限演出時間三十至六十分鐘。

丙、短篇小說：限五千至一萬五千字。

乙、現代詩：限五十行內。

甲、散文：限一千五百至五千字。

２．現代文學

乙、散文：長短不拘。

甲、韻文：詩、詞、曲不限，至少兩首。

１．古典文學

三、比賽項目：共三類七。

二、參加資格：本校已註冊之大學部及研究所學生。

一、宗

96

３．書評 限一千五百至五千字。 四、比賽方式：

１、 古 典文學與現代文學，題目由參賽者自訂。書評部分，由中文系開列書目並公告 之。

２、 每 人每項投稿以兩件為限。稿件限定未曾發表（含網路），且不得一稿數投。

３、投稿請交作品 A4 列印稿一式三份和電腦磁片（或光碟）一張，限用 word 檔，稿 件不得出現參賽人姓名等相關資料。請自行下載本活動之報名表（本校中文系網

址： www.chinese.nccu.edu.tw ），填妥後連同作品裝袋，並於封袋上註明參賽類別與 項目。請逕向中文系辦公室投稿，截稿日期以當期徵文公告為準。

４、參賽人或投稿作品有違反比賽辦法者，一律取消參賽資格，稿件恕不退還。

５、投稿作品經檢舉或查證有抄襲或妨害他人著作權者，將公布參賽者姓名，取消得

獎資格，並追回獎金和獎狀，一切法律責任由參賽者自行負責。 五、獎勵辦法： １．古典文學：取前三名、佳作一名。 第一名獎金一萬元，獎狀壹張。 第二名獎金七千元，獎狀壹張。 附 錄

279

道 南 文 學

第三名獎金五千元，獎狀壹張。 佳作一名，獎金三千元，獎狀壹張。 ２．現代文學：各取前三名、佳作一名。 第一名獎金一萬元，獎狀壹張。 第二名獎金七千元，獎狀壹張。 第三名獎金五千元，獎狀壹張。 佳作一名，獎金三千元，獎狀壹張。 ３．書 評：取前三名、佳作一名。 第一名獎金一萬元，獎狀壹張。 第二名獎金七千元，獎狀壹張。 第三名獎金五千元，獎狀壹張。 佳作一名，獎金三千元，獎狀壹張。

２、複審：每項各請三位評審，選出入圍作品後，將公布名單與作品於中文系網頁。

１、 初 審 ： 由 中 文 系 審 核 參 賽 資 格 與 稿 件 格 式 ， 凡 不 合 格 者 即 予 淘 汰 。 初 審 通 過 名 單，將公布於中文系網頁。

學者及作家擔任評審委員。

六、為求公平公正，稿件均採匿名評審，分初審、複審、決審三階段。由中文系聘請專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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３、決審：每項各請三位評審，並召開公開決審會議，決審名單確立後，隨即進行頒 獎。得獎名單及作品將公布於中文系網頁。

４、 為 維持得獎作品水準，各獎項得從缺。 七、得獎作品之著作權為作者所有，並無償授權本校得以任何方式使用該著作。

八、本辦法經中國文學系系務會議通過，簽奉 校長核可後實施，修正時亦同。

附 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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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 南 文 學

九十六學年度道南文學獎比賽評審委員及襄助人員名單 一、古典文學韻文組 初審委員：耿湘沅、馮藝超、侯雅文老師 決審委員：方 瑜、王偉勇、羅宗濤老師 二、古典文學散文組 初審委員：廖棟樑、曾守正、陳逢源老師 決審委員：王基倫、蔡信發、簡宗梧老師 三、現代文學新詩組 初審委員：李癸雲、楊佳嫻、解昆樺老師 決審委員：向 陽、唐 捐、陳義芝老師 四、現代文學散文組 初審委員：張堂錡、林性傑、孫大川老師 決審委員：林文義、陳幸蕙、陳芳明老師 五、現代文學小說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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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審委員：張惠珍、范銘如、伍軒宏老師 決審委員：季 季、阿 盛、蘇偉貞老師 六、現代文學戲劇組 初審委員：侯雲舒、蔡欣欣、鄭黛瓊老師 決審委員：侯雲舒、蔡欣欣、鄭黛瓊老師 七、書評組 初審委員：張元晨、柯裕棻、張堂錡老師 襄助人員：潘慈慧、林侑儒、翁瑋璘

附 錄

283

道 南 文 學

公 告

次 系

級 姓

九十七年六月二日

名 作

第 二 名 中 碩 一 陳 映 儒 浣溪沙 等

第 一 名 中 碩 二 黃 文 奇 夢憶故人 等

別 名

國立政治大學九十六學年度道南文學獎得獎名單

公告國立政治大學九十六學年度道南文學獎得獎名單。

類

古典韻文

品

大病初癒，見道旁老木不 榮，有感而作 等 作 中 文 四 鍾 艾 玲 折桂令 等

第 三 名 中 碩 三 許 嘉 瑋 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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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 錄

古典散文

現 代 詩

現代散文

第 一 名 中 碩 二 黃 文 奇 抵岸 第 二 名 中 文 一 呂 俊 霆 快哉百年

作 中 碩 三 許 嘉 瑋 午延尺牘三則

第 三 名 中 文 一 楊 子 萱 蝴蝶夢 佳

第 一 名 中 文 四 程 歆 淳 無用記 第 二 名 中 碩 二 廖 啟 余 虛構

作 中 碩 二 黃 文 奇

無伴奏獨白 ―― 一個關於回憶的組曲

第 三 名 中 碩 一 崔 舜 華 約定 佳

記憶裡的肖像 ―― 農夫、流氓、殺手 鐧

第 一 名 新 聞 碩 二 李 郁 莉 跳舞的孩子 第 二 名 中 碩 二 黃 文 奇

作 政 碩 一 廖 先 豪 我的時尚女友

第 三 名 中 碩 一 林 家 儀 睡 佳

285

道 南 文 學

現代小說

評

現代戲劇

書

第 一 名 台 文 碩 二 劉 思 坊 離別曲 第 二 名 廣 告 一 徐 璿 琇 過往的遺書

作 中 文 一 林 妙 鴻 孔雀魚之死

第 三 名 會 計 一 陳 謀 毅 跳過小溪 佳

第 一 名 廣 電 四 余 易 勳 谷

第 二 名 中 文 四 劉 珮 如 其實我們都知道

作 從 缺

第 三 名 從 缺 佳

第 一 名 廣 電 一 盧 宛 均 我的名字叫讀者 第 二 名 從 缺

作 從 缺

第 三 名 台 史 所 曾 咨 翔 前人放生，後人殺生？ 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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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 後 語

沒有想過可以見到道南的改變，從獎項到評審方式的變動，都讓人既覺期待又有些許不

安，擔心會不會在編輯時因此錯漏了什麼，而讓嶄新的道南不能綻放應有光芒。還好有小萬學

潘慈慧

姊和學妹們，才能讓道南二十七的編輯順利進行，感謝所有參與、幫助了道南的人們。

如果沒有你們，我絕不可能走到這裡。謝謝一直都很辛苦的小萬學姊、還有繼續參與編輯

林侑儒

工作的小吉學姊、以及被我拖下水的瑋璘同學。謝謝你們一直包容著我的不成熟和笨拙，以及

在我不知所措時候的幫助和鼓勵。

附 錄

287

道 南 文 學

翁瑋璘

完成一本刊物，讓自己的大學生活留下一個美好的記憶。

馬上任之後才會發現接觸到的，竟是不甚相同於投稿者的世界。很開心也很感謝有機會能親手

從沒想過自己可以擔任道南文學的編輯，不否認在擔任之前曾經有偷偷希望過，但是，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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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家圖書館出版品預行編目資料

道南文學,第二十七輯 / 政治大學中國文學系 編. --初版-- 臺北市：政大中文系,2009. 07 面； ISBN

公分 978-986-01-9452-4 (平裝)

830.86

98013870

道南文學第二十七輯 編

者： 政治大學中國文學系

主

編： 林啟屏

指 導 老 師 ： 林淑禎 編

輯： 潘慈慧、林侑儒、翁瑋璘

封 面 提 字 ： 寇培深老師 美 術 設 計 ： 袁育媃 出版發行者 ： 政治大學中國文學系 地

址 ： 台北市一一六文山區指南路二段六十四號

電

話 ：（○二）二九三九三○九一＃六二三○二

出

刊 ： 二○○九年七月

版

次 ： 初版

ISBN： 978-986-01-9452-4 印

刷 ： 淵明印刷有限公司

地

址 ： 臺北縣永和市福和路一六四號四樓

電

話 ：（○二）八九二五五五五五

*本書為非賣品，僅供贈閱 *得獎作品之著作權為作者所有，無償授權本校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