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歌50(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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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許明智

「喀啦喀啦……喀啦……喀啦啦……」

一如預期,分秒不差,他從靜默的空氣中捕捉著這日常的熟悉頻率。那個聲音刺上他的 心頭,齒輪般轉動起屬於那台「超旋風」單車的所有細節。

於是,他從一個積滿灰塵的抽屜中拿出一把銀色鑰匙,把它放在桌前的紙盒上頭,開始 提筆寫下這個故事。

家鄉的夜總是來得比較晚。

每當成層的夕陽自天際線那頭消去,而漆黑尚未溢出之前,時間總會在此刻靜止。大約 一分鐘左右,也許更多,也可能更少。

在萬物都停止流動的時刻裡,從房間那扇總是關不緊的窗望出去,天空中難以盡數的色 彩,調和著各種形貌的雲,成了一幅沒有邊際的畫。

在我讀小學的某一天,大我三歲的哥哥說,他想擁有一扇寫滿詩句的窗。

「那我幫你用麥克筆寫上去吧。」那時的我,天真地從爸爸的木桌抽屜裡拿出一支黑色 麥克筆,遞給正望向窗外的哥哥。

「小聖,沒關係,某些事情適合用文字想像。詩,正是這類型的東西。」喜歡文學的哥 哥,連講話都充滿著文青式的浪漫。

直到長大後我才知道,哥哥說的,其實才最能解釋什麼是「現實」。

父母在我升上國中的那個暑假,因一場火車出軌的意外而過世。

那時,有著白色天線的車子常停在我們家外頭,連上學都像明星般不斷被追問與跟拍。 爸爸是那天的駕駛員,哥哥告訴我,媽媽那天原本想給爸爸一個驚喜,而偷偷買了最靠 近駕駛座的位置。卻在火車高速衝進隧道時,一同成為承受最大衝擊力的受害者。

那天,哥哥接到鐵路局高層打來的電話後,他冷靜地拿起遙控器,機械式地按著轉台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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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無論轉到哪一家新聞台,都不停播放有關火車出軌的新聞。死亡人數不斷新增,而各家新 聞臺在證據不足的情況下,就開始臆測肇事原因。

「走吧。」那時我彷彿聽到他的背影這麼說著。於是,我們隨手披了件外套就出門了。

我還記得,雖然窗外天空仍是明亮的,但生活,卻如同那輛失速的火車般,再也回不到 軌道上運行。

告別式後的幾個月內,我和哥哥寄住在郊區的舅舅家。媽媽的遺物都送回外公家了,但 我不明白的是,為什麼外公和爺爺在告別式的神色有些不太對勁?那不是悲傷或悔恨的表 情,反而看起來有些不愉快。

「我常常這麼想,大人的世界,像首寫壞了而難以理解的詩。」我記得,當時哥哥是這 麼對我說的。

而我們從爸爸房間帶走的,除了一張古老的木桌,和一張坐下時便會發出聲音的椅子 外,還有一臺寫著「超旋風」字樣的單車。

那是一臺有著黃色與藍色噴漆的單車,沒有變速,有著基本款的黑色坐墊。爸爸熱愛環 島,也常常騎車上班。「超旋風」主要是用來接送,而環島騎的車則是一台銀灰色,重量更 輕的專業單車。在我還沒學會騎車前,我常在夢裡看見自己駕駛一臺形貌模糊的交通工具, 而我手腳並用地調整速度。

那時我以為,只要用自己的雙手雙腳,就可以輕易控制這台車,讓它帶我到任何想要去 的地方。

事實上,每當哥哥載我時,速度總是忽快忽慢,讓我想起父母死後的那些日子。騎著車 的哥哥總是望著前方,沉默是我們之間的默契。在回到狹窄的舅舅家之前,坐在哥哥後座, 我的身軀隨著他的踩踏上下搖晃。我常想著,或許晃著晃著,就能抵達很遠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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舅舅家裡沒有一扇可以望見晚霞的窗戶。舅舅家雖然位於都市邊緣的郊區,但工業區的 煙囪像一條條灰線,破壞了畫中的平衡。

舅舅一家人對我們兩兄弟並不差,只不過總絕口不提爸爸,可能是因為過於難過。因此, 在我們之間,總是隔了道隱形的屏障。我們都明白,最適合的溝通方式,是日常的寒暄。

後來,哥哥考上位於市區裡的明星高中,從舅舅家通勤需要超過一小時。所以在班導師 的建議與協助下,除了連假與長假外,他都住在四人一間的古舊宿舍裡。

他曾跟我說,從那裏的窗戶看出去都是缺乏朝氣的市容,人與各式交通工具互相呼吸、 吐納著彼此再製出來的廢氣,最後只留下一些勉強可以賴以為生的氧氣給他。為了大考,室 友常常挑燈夜戰。在每個深夜裡,氣氛凝重,連空氣也隨之濕溽起來。那些原子筆沒有節奏 的步伐聲、立可帶的齒輪轉動著的喘息聲,常溜進進入哥哥脆弱的夢境中。最後,哥哥常在 Instagram 寫下失眠的情況,貼文中再也見不到好的詩句。在一次的連假返鄉中,他跟我說, 那裡的窗戶只看得到一篇篇制式而乏味的文章。

後來,他把那台「超旋風」單車帶走了,只留給我那張木桌,跟沒有重整的生活。偶爾, 哥哥會打電話跟我分享,在尚未被考試進度塞滿的行事曆中,他會騎著單車,從新店溪的河 畔,一路往淡水方向騎。有時候在大稻埕可以駐足觀賞夕陽的位移,他說,要離開人群,到 一處安靜的河岸,才能把心情化為詩句。

每當我聽著他這些經歷時,都露出欣羨的眼神,央求著他教我騎車。可惜舅舅家沒有單 車,所以要等到哥哥高中畢業後,把單車騎回家,才能有這個機會。

上了高中,我在好朋友阿生的指導下學會了騎車。但哥哥,始終沒有從那所明星高中畢 業。

需要停筆。有股聲音在他心中吶喊著。

天光驅散黑夜,他將那把鑰匙放回抽屜,也把這段記憶塞入更深層的黑暗中。 「今天寫到這邊應該可以了吧,哥哥?」他對著空無一人地窗外說著,或是對著沒有邊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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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遠方說著。

為什麼會突然想寫下這段記憶呢?拍打著窗戶的風聲,恍若這麼問著。

在高三的最後一個學期,哥哥從校內最高的七層樓建築躍下。沒有遺書,他想過各種理 由,可能是因為父母遇到的意外,或是隨之而來的種種謠言。為了避免被霸凌,他與哥哥常 以轉學生的身分活著,絕口不提父母雙亡的那場意外。

而今距離哥哥離開的那天,已超過五年。在那之後,他的心中彷彿遺失了顆螺絲,一直 無法尋回。

高中與大學的歲月,他開始了在都市的通勤生活。多數時間,都是騎公共單車。即使顏 色、籃子與坐墊的形狀,甚至連高度都調整到趨近相同,但對他來說,每一臺單車都是不同 的生命,帶領他走過快速成長的時期。

可是,簡單的三段變速,似乎無法調解細膩的情緒。在都市快速的車流之中,他只能盡 力穿梭。從來都沒時間可以停下腳步,來真正弔念那臺藍黃色的單車。

有一次,他思索著,會不會不斷騎著公共單車,就會永遠無法找回那段記憶呢? 偶爾,只是偶爾,他也會想起某些短暫的快樂時刻,以及某些選擇。但卻又不願意去哥 哥當年宿舍的單車停放處,尋找那臺「超旋風」。

印象中,在哥哥過世後,他把它鎖在了某個支架上。但無論是上鎖的時間、看到它的最 後一次記憶,甚至在騎乘時對於坐墊與握把的感觸,都逐漸在記憶中黯淡。那臺單車依然在

記憶的角落積了一層層灰,裡頭的螺絲已生出鐵鏽,只剩下「超旋風」的字樣還提醒著他,那 個夜裡坐在哥哥後頭時的感受。

他常夢到自己騎著那臺單車,到一個從來沒有去過的地方。街道是陌生的,心卻反而靜

定下來。有時候,連醒來之後,都覺得自己的雙腳格外痠痛,彷彿在現實當中,也曾經抵達 那個神祕的所在。有時候,卻也很清楚感受到夢與現實的邊際,因而整天都無法言語。

不過相同的地方是,那臺單車,總是在一個沒被注意到的時刻消失。

就好像一個即將啟程的旅人一樣。在「喀啦喀啦……喀啦……喀啦啦……」的聲音過後, 便自己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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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如預期,分秒不差。

於是,他回到書桌前,明白書寫是找到解答的唯一途徑。 5

故事要從我升國三的那年暑假說起,也就是哥哥升高三的那年。

我趁著校慶補假的空檔,瞞著哥哥,跑到他的高中去找他。那是一棟有著百年紅樓的學 校,對面是歷史更為悠久的博物館與建築,還有一個長滿荷花的大池塘。我沿著蜿蜒的圍牆

走了好多圈,直到五點,才開始在校門口旁的腳踏車區等哥哥下課。

但到了六點,一臺又一臺不同顏色的單車都回到了主人手裡,哥哥卻仍沒有出現。六點 十一分,路燈正好亮起,強烈的白光攪和著內心湧動的焦慮感。

不應該不帶手機出門的……應該要跟哥哥講好的……。燈光下聚集的蛾蟲開始盤旋,腳 邊一陣陣癢痛,似乎是被蚊子叮著了。而我心中,也同時被許多紛亂的情緒嚙咬著。

我想起當年,媽媽也是因為想給爸爸一個驚喜,才會坐到在事故發生時受損最嚴重的第

一節車廂吧。如果知道媽媽在車上,爸爸會不會選擇早點下班,而不去堅持接手自己不熟悉 的車種?如果媽媽像平常一樣在家裡監督我和哥哥讀書,或我不要因為有想看的卡通才慫恿 媽媽去找爸爸,會不會事情就不一樣?如果……我沒有一個人到台北的話,會不會……?

「喀啦喀啦……喀啦……喀啦啦……」

在自責與疑問交織的情緒當中,那聲音從校舍的暗處隱隱約約地傳出。熟悉的頻率,還 有那逐漸清晰的身影,我趕緊把差點潰堤的眼淚止住。

「小聖?是你嗎?」哥哥的聲音傳來。

我衝過去抱住哥哥,兩個大男生在微亮的路燈下擁抱,哥哥有點尷尬地拍拍我的背,問

說,你怎麼自己跑來了。

我一邊吸著鼻涕,一邊解釋自己的莽撞與擔憂。

後來回想起來,當時哥哥的眼神其實充滿了憂傷,就像是他平常跟我分享的那些詩句一 樣。他擅於感受文字,擅長察覺他人的表情與眼神,我則喜愛於數字所構築的邏輯,常常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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略外在世界的變化。

小時候,當他熱切地與我分享詩句時,我彷彿可以從他的眼裡讀到一首又一首,寫著青 春與夢想的詩句。

但現在的哥哥,卻好像回到了爸爸跟媽媽剛過世的那幾個月,失去了讀詩的動力,也遺 忘了用文字記錄生活的初衷。不,不只如此,似乎有著更難解讀的隱喻在裡頭,只可惜那時 的我,還沒成為一個好的文學讀者。

坐在後座的我,努力拼湊著飄散在風中的語句,那彷彿是一首沒有被哥哥寫完的詩。 6

從哥哥的高中出發,沿著大路走到底,會看到一個只有三側的天橋。剝落的綠漆訴說著

上頭的歷史,下方的車流反覆運輸著疲累的情緒。當我看見都市人獨有的疲倦面容時,記憶 中微小的一角忽然颳起了小小的龍捲風,把一些不願面對的現實都帶走,只留下平整而赤裸 的空虛。

哥哥說,為了配合新的捷運線施工,陪伴了這帶居民好幾十年的天橋,就要被整個拆掉。 他們學校的學生甚至在幾年前就寫信抗議要拆除天橋改劃斑馬線,因為理論上,天橋與斑馬 線是不能一起出現的。但在捷運興建的過程中,又有一些反對拆除天橋的聲浪,其中包括一 些學生。

「記憶往往也是這樣被拆除的,在你沒有注意到的時候。」哥哥曾經在 Instagram 上發

過一篇關於天橋的文,結尾用了這句話。那時的我,以為他在說天橋的事,卻又覺得不全然 是如此。

過了天橋,就是一座很大的青年公園,據說以前附近這一帶是個古老的機場,而這個公

園則主要作為練兵用的廣場,後來則劃入機場的使用範圍。現在是破舊的眷村,和觀光客喜 歡的小夜市,也是人口老化的嚴重區域。

「走吧。」跟那年一樣,哥哥騎上單車的背影這麼對我說著。
「我載你去河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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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哥靜靜地介紹著這裡的歷史,恍若在介紹自己的家鄉。

而我們的家呢?是什麼面貌?又有什麼故事?

「在記憶的風化崩解過後,我們還有什麼故事可以講述?」哥哥的臉書個人檔案上,以 這句話作為生活近況。喜歡文學的哥哥,一直是我心中敬仰的對象。然而,他對於生活中的 感觸,是我難以體會的。

直到那次事故後,我才發現,我與哥哥的距離,不只在於文字的理解程度,還有許多深 藏在夜裡,無法以言語跟文字清楚表達的情緒。對於這些地點的感觸,也是在理解哥哥之後, 才重新發現的。

「小聖,你不要跟舅舅說喔。其實,我這陣子常常失眠。」在從青年公園的一處小出口 騎到河濱腳踏車道時,哥哥這麼對我說。

這時我才想起,剛剛看到的黑眼圈,似乎加深了不少。 「哥……我們回家吧。」我發覺他踩踏的頻率亂了。

「我們早已沒有家了,要怎麼回去?」他繼續上下用力踩著踏板。

接著是上坡路段。我問他要不要下來用走的,他說他想要吹風,於是我們就沉默到下座 白色大橋,以及下一座水泥橋,還有下一座紅色大橋。

在橋與橋之間,我試圖連結起破碎的過往。 時間在風中加速起來,從腳踏車後座仰望 夜空時,我第一次發現,原來看似單純的黑色,也能有不同樣貌。我們總以簡單的方式儲存 記憶,卻忽略了情緒本身的複雜性。

「哥……我們要去哪裡?」在剛經過一個觀光客很多的碼頭時,我出聲喚他,或許是他 跟我提過的大稻埕吧。

「哪裡都不去。」他繼續往前騎,朝著更深的夜裡騎,好像想要尋找什麼目標般,執著 地向前踩踏。

或許,我們正是兩部不同類型的小說,各自搬演著只有自己才能明白的故事。我一直以 為自己看完了所有情節,卻始終停留在哥哥故事裡的楔子。文學就是具有如此高深莫測的本 質,故事總在你以為結束的時候回到了原點,就像我們日以繼夜的生活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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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這樣的念頭後,我似乎開始理解,為什麼哥哥會喜歡文學了。

過了一段時間,哥哥停了下來。我發現他的背影是如此巨大,在狹小的白光下變得好長 好長,且有著不像高中生的蒼老面容。

「小聖,我接下來要跟你說的故事,是我一直以來都不希望你知道的。但現在,我覺得 是時候告訴你了。我相信你可以理解的。」他的眼神中透出更深邃的情緒,像是一處無法見 底的湖泊。

「如果可以,幫我寫下這個故事吧,在它還沒有被遺忘之前。」這是那個夜裡,我最後 一次直視他的眼睛,如詩一般充滿象徵隱喻的感受。

月光不知道什麼時候被撕碎了,灑落在整片河堤上。遠方傳來燈滅的聲音,微弱卻清晰, 像哥哥最後的呼喊與求救。

寫完故事的前大半段後,他到他們三人的墳前上香。

他想著,現在的我,已經是一個能獨立生活的成年人,像爸爸一樣能維持家計,像媽媽 一樣能細心照顧別人,也開始像哥哥一樣會使用文字,來寫下心中的想法了。不過,他只能 處理好一篇小說,而無法掌握詩的語言。

哥哥曾經說過,好的小說,是不會把結局寫死的,哥哥喜歡用「一部沒有結局的小說」來 稱呼。跟詩很像,總能反覆玩味,在許多時刻拿出來細細品嘗。

但過了這麼多年,即便他已經拿過幾個文學獎,卻寫不出一篇讓自己滿意的小說。

此刻,他才真正瞭解到,他始終無法成為他們的樣貌。

他在墓地待到天黑,這是個沒有晚霞的日子。沒有靈感,他只好孤身一人回到巷口的小 麵攤,吃一碗乾麵配花干作為晚餐。

他想跟哥哥說,在寫作的過程中,確實能讓自己能更理解他人的情緒,包括你當年的憂 傷。只可惜,這個領悟來得太遲,在他學會寫人生中第一首詩的時候,已經是你的告別式結 束後的一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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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邊吃麵,他一邊上網搜尋了當年的新聞。「車輛管理與保養疏失、上層指示與排班不 當、司機操作與判斷錯誤」等關鍵字,共同構成了這起事件的外貌。但哥哥的記憶呢?那天

早上爸爸說的話,還有媽媽的神情,似乎都隱沒在這一則則新聞裡。

不過,隱約在深層記憶的,還有新聞搜尋結果欄中,對於「出軌」一字的不同用法。這個 島嶼的媒體,總喜愛在新聞熱潮時,不斷挖掘相關人事。那時,哥哥告訴他,我們不能相信 媒體,要相信自己的父母。因為相信哥哥,所以就相信了他們一定是相愛著彼此,絕不會有 任何人背叛這個家庭。

「所以我們必須寫下來。」他彷彿聽見,哥哥這麼在耳邊說著。

回到家後,他又拾起那把小小的鑰匙。一股神祕的脈動從指尖進入腦海,把那些逝去與 尚未清晰的片段都召喚回來。一些模糊的細節在齒輪下,開始以文字的方式建構出一臺的腳 踏車,有著藍色與黃色的字樣。

在清醒與夢境之間,他流著淚,繼續完成這段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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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島嶼充滿著夢境,每個夜裡都召喚著不同的人事物,來到有著不同景色的畫面 中,用最真誠的方式,找回偽裝過久的面容。」哥哥念了一段寫在手機記事本的文字,告訴 我這是下一部小說的開頭。

在光害稀少的橋下,我才第一次看清楚哥哥的臉。在那場意外後,他獨自背負的太多, 遺忘的太少。

我問哥哥,事情的真相是什麼? 他拋擲一顆小石子到漆黑的河中,沉靜無聲。

「小聖」,他在細密的空氣裡輕聲呼喊了我的名字,「還記得那扇寫滿詩句的窗嗎?」

我點點頭,然後又搖搖頭,因為那扇窗其實沒有存在過。

「在出事的前一週,我跟他們聊到未來。我很清楚地表明了,以寫作為一生的志業。但

你也明白,他們只希望我走安穩的路,寫文章就當作一種消遣。但你也知道,我很清楚社會 的現實面,所以我並沒有跟他們吵架。只不過,在那段時間裡,我寫了好多好多首詩,內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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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是關於我的徬徨與失落。」那刻,我突然回想起,發生意外的前一晚,哥哥並沒有在往常 的時間進房睡覺。

「那天,我潛入爸爸房裡,偷走了超旋風的腳踏車鎖鑰匙,想要騎到好遠好遠的地方, 然後就再也不要回來了。我當時想著,只要找到一個能夠寫詩的地方,能夠作一個好夢,就 好。於是我沿著農田騎,騎到海岸,再騎到下一個農田跟海岸。我不知道我可以抵達什麼地

方,但在一片漆黑中,我突然意識到,自己不能再逃避了。於是我選擇回家。」

哥哥的眼神沉了下來,整座城市彷彿也隨之陷落。

「深夜裡回到家,正好撞見要在半夜出門的爸爸。他沒有多說什麼,只以一種奇怪的眼 神看著我。我很快就知道,發生什麼事了。」我心中不禁一震,才意識自己當時什麼都沒發 現。那些吵架的聲音,媽媽在深夜焦急地打著電話的背影,爸爸越來越模糊的行蹤……那些

外在於數學邏輯外的家,拼湊之後,竟然是這個樣貌。

「媽媽輕聲責罵我,說夜裡偷跑出去,萬一遇到危險怎麼辦。只不過,她的目光始終落 在爸爸身上,好像一場快要出現的暴雨。所以,我大概五分鐘就離開他們房間了。」

在離開前,我問了爸爸和媽媽一個問題,「什麼是愛?」哥哥這麼說,但他 始終沒有告訴我,爸媽的回覆。

「後來,隔天早上爸爸要出門時,發現腳踏車落鏈了,可能是年久沒有保養的齒輪,在 昨天我騎了那麼久以後,就脫落了。而爸爸當場戴起手套,熟練地將鬆垮的鏈條往單車前方

拉過去,讓鍊條與齒輪密合。在一個孔與另一個孔相嵌合的過程裡,我恍若看見一個家庭的 誕生。不要覺得奇怪,小聖,看似充滿文學性的東西,有時候反而比強調客觀的歷史還來得 真實,這是有些文學理論家所主張的。」我想像爸爸修腳踏車的畫面,眼眶不禁有些潮濕。

「然後,在齒輪就定位後,爸爸輕輕轉動踏板,腳踏車就發出喀拉喀拉的聲響。但好像 有個部分沒有很密合,所以聲音的頻率就不太一定。爸爸告訴我,變成現在這樣,反而更像

我那時才知道,原來「喀啦喀啦……喀啦……喀啦啦……」的特殊齒輪聲,是從那時候 才產生的。

是正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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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那時候才意識到自己的幸福與不幸,很奇怪吧。而當時,媽媽也看到了這一幕,就 在爸爸上班後,一邊哭著,一邊笑著跟我說了一段故事。」

河畔颳起了一陣風,把不安的情緒都陵夷成一片平緩的堤岸。我也拾起一顆小石頭,「撲 通」一聲地將它丟進河裡。

那時媽媽告訴哥哥的是,在漫長環島行旅上,喜歡騎單車到處冒險的爸爸在人車稀少的

山路上,看見有個女子蹲坐在一臺有著藍色漆的單車旁,手中調整著一條長鏈。

於是爸爸拾起了那雙有著黑汙的手,將那臺單車的鍊子裝回它的原位,也開展了一段愛

情。在沒有邊際的海邊,兩人相視而笑,不去想久遠的將來,只著眼於眼前的彼此。該如何

描述這個時刻呢?

哥哥說,無法再用過於浮誇或盛大的形容詞。(待續)

他沒有辦法再寫下去了。

小說已經發展到一個難以預期的走向。哥哥,你可以教我如何寫好一篇小說嗎?他在心

「我該如何帶著傷痛,寫完你希望我寫下的故事?那些爸爸與媽媽最歡樂的時光,難道 是我們能夠賴以為生的嗎?而你在見證這樣赤裸的真相,與新聞中的說辭之後,為何選擇留 下我一個人?」將這段文字分享到社群網站後,他離開房間,搭上公車前往哥哥的宿舍,決 定把超旋風帶回家。

很意外地,在進入門禁形同虛設的宿舍後,藍黃色的超旋風就被鎖在戶外的走道上,像 是一直在等待著誰一樣。

上頭的坐墊已從黑色轉為灰色,把手部分還長滿了白色的黴菌。仔細一看,齒輪到鏈條 的部分也全部鏽蝕,連輪胎也都失去元氣。一股愧疚感啃咬著,彷彿自己的某個部分被禁錮 在這個狹仄的空間,過度的濕氣一天天腐蝕曾經珍視的事物。

他焦急地想把單車拉出來,它卻彷彿抗議著這些年的冷落般,絲毫不動如山。它卡在裡 頭,輪子難以轉動。

中有著許多疑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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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他才意識到,是自己忘記解開鎖了。

把鑰匙插進去時,他感受到時間的抵抗──不,是自己的手在不斷地顫抖。他一直無法

順利地把鑰匙插入那個小孔中。心臟強力地跳動,像是一場未曾經歷過的地震,彷彿整個鑰 匙孔都在與自己作對。汗水不斷地滴落在生灰的前胎與鎖上,再緩緩滲入其中。過了好久, 他都沒辦法解開那個鎖。

冷靜下來觀察後,他發現鑰匙與鎖是不合的。為什麼?明明是同樣一臺款式的單車啊? 鑰匙應該也沒有拿錯吧?為什麼?他開始懷疑起自己的記憶。在那些逝去的記憶當中,人能

記得多少?又遺忘了多少?

從地下室的狹小窗戶中,紫紅色晚霞正詭譎地玩弄著此刻不安的情緒。當曾書寫、揣度 過的都失去光亮,人還能尋回什麼?

落鏈的生活正是失速的列車,出軌是唯一的結局。

他又回想起這篇小說的開頭,決定以〈落鏈〉作為篇名。

0 楔子

這個島嶼充滿著夢境,每個夜裡都召喚著不同的人事物,來到有著不同景色的畫面中, 用最真誠的方式,找回偽裝過久的面容。

我出生在一個幸福美滿的家庭,我一直相信,成長的過程就像是騎著一臺單車。前方有

時顛簸,有時也會落鏈,但總有方法再出發的。

直到長大之後,我才明白,生活像是不斷剝離的壁癌。脫去光鮮亮麗的外表後,即使真 實的面貌再怎麼不堪,那也是真的。

那個有著奇特晚霞的夜裡,他沿著鐵軌走了好久。

火車習慣性誤點。

當它逐漸靠近的時候,他的腳尖輕觸著震動的鐵軌。他突然發現,那像是坐在哥哥單車 上的頻率,曾擁有過的想望正是這種感觸。一個不是只有美麗光彩一面的完整家庭,而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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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讀詩一樣,理解到家中成員的想法,還有那些隱喻背後的故事。如果可以,他想要再看見 爸爸和媽媽,真心地擁抱彼此。也想要坐在「超旋風」後座,被哥哥載到雖然很遠,卻很接近 幸福的地方。

「轟隆轟隆……轟隆……轟隆隆……」耳畔感受到了一股熟悉的震動,似乎是一臺正在接 近的單車,或許是遠離。

那把小小的銀色鑰匙,不知何時,從他的口袋消失了。

9 終章 哥哥,我終於把日子活成了一部沒有結局的小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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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鏈〉評析——一則失序的故事

一則失序的故事。如同篇名「落鏈」作 為腳踏車鏈條的脫離般,故事中的事故、

家庭以及主角的生命都是一連串相繼發生 的失序。但比起關注生命的失序本身,我

認為本篇小說的主旨在於「修補」與「面對」。

在一連串的悲劇中,看見的不是絕望與悲 傷的定格,而是主角與父親甚至是哥哥試

圖振作與改變的身影。而最終,經由倖存 者弟弟,走出了最後的可能。

意象的使用,是本篇小說最成功之 處。「脫離軌道」指涉火車出軌、父親婚姻 出軌。而父親修理腳踏車實則暗喻對於家 庭關係的修補。一切景語,皆可是為情 語。那些記憶裡的天橋,生命出口的窗,

又何嘗不是主角生命風景的具現化。

腳踏車又名自行車,看似沒有軌道而

自由行駛,實則自身也有鏈條和機械的軌 道。一如主角的生命,雖然沒有固定的發

展方向與結局,但卻有自身的生命秩序需

要維護。當他透過書寫爬梳記憶時,無形

中也修好了生命裡,那些脫序的家人與死

亡,如同親手為自己放回鏈條。最終,他

也才能在某種秩序中,通向屬於他自身未 知而可能的路。

文學是否能為寫作者本身帶來救贖, 抑或是另一種創傷的割裂,至今仍是書寫 者不停思考的。許多經歷戰爭的士兵,與 創傷後壓力症候群患者(PDST),也往 往都是透過書寫來進行自我療癒。這或許 也是何以作者安排「後設」,讓小說裡的人 物,也同時寫小說的原因。

後設手法(小說中的作者也在寫小 說),不僅能補敘真相,同時,也作為小 說中的人物思考與覺察生命真相的一種方 式。而另一種意圖則是呼應結尾所說的「哥 哥,我終於把日子活成了一部沒有結局的 小說。」似乎是將主角的生命作為小說來

看。因為後設本身,即有一種虛構與真實 的對照性,故透過此手法,讓主角真實的 生命經驗在「虛構」框架下的「自己的小說」

中出現,可以體現「主角的生命也是曲折 充滿可能性的小說」這一理念。

同時,正因為小說和生命是沒有封閉

作者|戴國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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結局的,因而賦予了救贖的可能。呼應前 文所述,本篇小說強調的是人面對命運與 衰敗的可能。若與近期火車出軌的重大意 外事件作連結,本篇小說亦有傳遞出某種 希望的信念。

明顯。再者,後設效果往往重在真實與虛 構的一種對照。而此篇小說中的小說,大 抵也是補足「小說」沒寫的事實與畫面,兩 者實則幾乎處在同一種真實中,而少了不 同真實性的文本間的互動和對照效果。

在敘事語調的部分,小說中的設定

是,哥哥是一個喜歡詩文的文青,而弟弟 對其抱有憧憬,所以由弟弟執筆的小說, 使用的也是一種文青式的筆法。此種文青

式的語調,能夠體現內心敏感細膩的青春 感,使人讀之也能感受到一個年輕的靈

魂,正在逐步感受世界失序的黑暗的反差

感。另一點則是,給予讀者一種詩意的情 景交融。文中處處可見這類畫面與隱喻的

交融,譬如:「我還記得,雖然窗外天空 仍是明亮的,但生活,卻如同那輛失速的 火車般,再也回不到軌道上運行。」便點 出火車脫軌與生活失序的連結。

但「小說」與「小說中的小說」兩種敘事,

在語調上若可以有更大的差別,能使後設 的效果更為明顯。因為兩者的敘事方式都

會夾雜文青式的語調,在差別上沒有那麼

不過,本篇小說在意象、後設和隱喻

的結合上,已進行了實驗性的挑戰,並且 將文學與生命進行融合,不僅以許多文學 上的討論來思考生命,也反過來以小說的 開放式結局,寬慰面臨悲劇的倖存者。日 子沒有結局,似乎正暗示著,除了必然的 終結,人亦然是有選擇與可能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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降靈會專欄

降靈.舊曲新唱

「經過時間的風沙與水火,經過歷代

理論尺度和風潮品味的檢驗,經過各種角 度的照明,透視,甚至經過模仿者的摧

殘,始終結實地存在的,彷彿顛撲不破的 真理,或者至少是解不開的謎……」(楊

牧《一首詩的完成》)

身為中文人的我們,時時在古典的 世界裡發掘文本的情思底蘊,重現時代或

文化脈絡下真實的生命寫照,進而與古典

事物溝通。而本次的降靈會以「舊曲新唱」

為名,讓每位參與者任選一或多項古典事

物為題材,形式不拘,取材範圍不限,自 由創發出新作。

本次參與者的作品,或對熟悉的歷

史典故提出另一種觀點,或並呈不同時空

的生命,使之相互對話,也有將雋永的故

事以自己的文筆重新詮釋者。我想,無論

是哪一時代的創作者,我們將不斷地思

索、探問,如何在傳承古典之際,創發出 新的可能。

以下謹刊載本次降靈會中獲得最多

與會者青睞的作品。

〈思舊――無聲地帶〉 陳彥碩 1.

誰的身影?烙印在太陽的軌跡 何方的琴聲?悠揚,無懼 在反覆重映的落日殘像裡

逐漸被遺忘

不存在的黃犬,仰天高吠 共感,在悲戚而恆久的典故裡 迷途的笛音,偶一失蹤

步入聲音沉眠的廢墟 無心沾染了殘存的記憶

彷彿時光不再顧視,留戀 徒留古木與荒草,鐵屑習於 沉默,而筆墨猶自乾涸

在這片陽光不及的無聲地帶

荒廢,作為存在的見證

悄悄封存往昔的密語

時空的沉滯抑或

頹敗,化作溫柔的抵抗

安撫熟睡的笑聲,琴聲,打鐵聲

靜靜憐視,在此守候著

降靈會專欄 61 |

2.

誰的足印?驚擾了山蟲與空廬

何方的訪客?介入,傾聽

探問每一個冷寂的角落

輕輕將它們喚醒

沿著步履的曲折,聲音逐一甦醒

陽光重返,廢墟開始傾斜

鐵屑在耳道中鼓盪,重燃

燃燒剩餘的記憶殘骸

自晦暗的深處,彈奏聲響起

輕靈,迴旋,草木益發蕭條

恢復了聲音與光影卻也

回憶起日落,金黃色的廢墟

在夕照的閃爍間,重生復老去

一個無名的訪客佇立,依舊

搜索著琴聲的片段試圖重組

組合出熟悉的身影,猶然撥弦

並在時空的夾縫裡

一切完全傾倒的那刻前

為此時,為逐漸透明的聲音

為遺失了過往且被時光遺失的自己

重新命名

降靈.穢土轉生

「降靈.穢土轉生」是一場以傷痕為 出發點的集體招魂儀式。

雖說招魂是《踏歌》上一期的主題,

這個企劃可以說慢了整整一拍。但,苦痛

與創傷不也往往如此?

在這場降靈會中,參與者以「傷」為

軸心,以不限形式、不限字數的方式進行 創作,試圖召喚並接近遲來的傷痛,或是

對「傷痛」本身後設地反省、再定義。

在這場降靈會中各種文體的嘗試皆 有,切入主題——或說切開傷口——的角

度也各自不同。因此,如何解讀「傷」就變 成本場降靈會的重點。不論是對於痛苦風 暴的陷溺或是面向傷痕原址的回歸,抑或 隔著距離端詳傷害本質,參與者於會中以 文字為線索,在與彼此的討論中撫觸並思 考傷痛的質性。

自穢土裡開慧眼,在文字中看見那

個頻頻回憶回顧的自己。我想不獨是這場 降靈會,創作或也如此。

62

降靈.煙火

本場降靈會發想自《飲膳札記》,是

對其中將食譜轉換成文學創作的一次嘗 試。參與者需自選一篇食譜或參考主持人

隱去菜名的食譜進行創作,格式不限。儀

式中亦會以《飲膳札記》中的篇章做為輔 助,進行食物書寫與命名的相關探討。

降靈.有句無篇

有句無篇,是文學上評價普遍不高 的現象。本場降靈會原擬由此出發,請參

與者依據相互指定的句子發展完整的創

作,在「有句無篇」的前提裡避免有句無篇 的產生。未料在句子完成分配後疫情突然

加峻,使得整場儀式被迫因此中止,成為 了另一種意義的有句無篇。

降靈會專欄 63 |

〈 山海 ·

作者|林久妍

〈光和風〉

作者|吳俊寬

走過冉冉白雲,吹過裊裊清風,輕啟窗牖,獨倚 幽窗,那段日子讓我起了隱居的念頭。晨起看著山下 暗自湧動的薄霧,住宅旁有十餘畝田地,草屋也有

八九間,木窗裡只有冉冉上升的檀香,明淨的玻璃似

乎隔絕了一切喧囂,烹一壺青茗,素手焚香,伴著一 隻溫馴的貓,看遍花開花落,把年華拋付給四季流

轉,將自己藏在層林疊嶂之處,在逶迤曲折的山道之 間,恍惚間還能聽見隱隱的鐘聲,臨著煙樹雲海,遠 眺奇峰險壑。

〈清水潺潺〉

作者|陳雯琪

「滄浪之水清兮,可以濯吾纓;滄浪之水濁兮, 可以濯吾足」,屈原〈漁夫〉裡的對話,水的意象是多 麼浪漫而又豐厚。自從看見這張攝自安徽的山水照

片,我才知道在特定攝影的方式下,水能夠呈現如絲

如縷的細膩流動,紋路就像是某種神秘的圖騰,帶動 著某種古舊的情懷,不絕流往滔滔江河,總有一日流 進黃昏之下的入海口。這樣山崖與山崖的冷暗色調, 水無情無聲地細膩走過時留下它的白色紋路,這風景 裡的氣氛簡直令人著迷。

於是,反復看了一遍,又一遍,始終沒有明白那 古老的紋路所蘊含的意義。

〈運氣〉

記得那是開學前的某天,窩在交誼廳沙發和Y 聊天打發時間。

偶然抬頭望向陽台,卻再也移不開眼。 「哇……今天的天空好美。」

同時發出喟嘆的我們不禁轉頭,對視微笑。 亮橘偎著灰雲,朦朦朧朧濃濃淡淡,黃昏的美部 分來自稍縱即逝。

「運氣真好呢。」Y笑彎了眼,窗外暖光框住側臉。 直到今天還是會想起那片天空,想起那時還很悠 閒的我們,想起我們都還在學校的日子。嗯,運氣真 好呢,日常風景中有你。

網宣組專欄 65 | ntu_cl_tage
網宣組專欄
作者|曾信容
微紅餘霞和初亮路燈交錯的老舊街區,沐浴在橘 色溫暖卻只是走著。一旁公車低沉嘟噥了一句話,不 太友善。旅人不知自己確切到了哪裡,像是不經意沾 附於指腹的塵粒,描摹著城市指紋——一個地圖不及 記載的寧靜小鎮?安靜祥和地舒展於視野,像是玻璃 高腳杯盛裝著具有夏日風情的特調,連天空都是西瓜 味。或許漫無目的,或許終有盡頭。閒步的片刻比起 終歸徒勞,如此消磨更像種存在,然後一同順著人流 沖洗離去。霎那,風又捲亂了光色。 人 〉
你有嘗試卸下世俗的擔子,把自己丟到山裡一段 時間嗎?

〈最後一片風景〉

作者|楊紫綺

從台南回來的路上,我像是恍神一樣,愣愣地盯 著這片風景,看了兩個小時。

世界就這麼嘎然而止,一百八十例確診者的消息 傳來時,選手們正從發射線上回來,頓時賽場上各處 都喊著一百八十例的驚慌,沒過多久,主辦單位就宣 布停賽了,我一早就組好的弓還不知道它毫無用武之 地。

高鐵疾疾地駛著,我就要逃回台北,也不知道有 沒有比較安全。

但這片藍天綠地的晃動會一直留在心裡了,這個 第一次全大運的,最後一片風景。

〈天橋〉

作者|林珊杉

這片風景攝於台北車站旁的天橋上。

那是她補完習回家的必經之路。她從沒忘記當卡 車從下方經過時天橋所傳遞的震動,更沒忘記她多次 出神地盯著來往的車輛,那些快速流動的霓虹彷彿能 勾人魂魄,一不小心便要從橋上墜落。

但她忍住了,走在那條路上像是靈魂短暫的出 竅,她無需多想、無需面對現實的壓迫。她任由思緒 飄盪,想著一些自己絕不敢做的事,例如那片風景中 的霓虹、例如換一條路走、例如墜落。

不過一走回家,她又是那個循規蹈矩的好女孩, 安步於外在替她形塑的軌跡,該怎麼做便怎麼做。

作者|張暄禾

鄰家總飄著桂花香,彷彿餘釀淡淡淺淺瀰漫了我 住的街巷。

在這樣的時分,我總願意為了枝尖上的簇簇小黃 花兒穿上鞋子,起開門鎖,一近芳澤。

不知道那戶人家中的誰,一手栽種了這麼一株美 麗的桂花樹,好應人間秋氣的風景,結開的小黃瓣兒

這般可人,連空氣都因之裹了一層蜜似的,甜滋滋

的,好讓人不禁犯了嘴饞。

我傻望了許久,思考桂與月的意象、結合,我總

覺得桂花凝結了天上的神話,一曲一曲悠揚的古聲綿 延而來,至今幾千年,如今也成為了我的故事。

秋日炎曬,略有風至,仍不輸夏日之驕陽。

鄰人的笑語又傳來,我感謝他把美好的桂花借給 這條街巷好個十幾年了。

或許桂花長了靈魂,知道每年秋季它將乘載鄰人 與我的狂想,佇立於此,輕淺的流淌謎樣的味道與景 致。

又或許,此景雖借於人間,此味仍數天上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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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桂〉

美編組專欄

TAGE 50

美編組專欄 69

奕珍老師採訪照

宏佳老師採訪合照 教授專訪 71 |

教授專訪

奕珍教授

問題一:您覺得一本系刊應該要有什麼樣的功能呢?

我覺得系刊可以增加對系上的意見和對學習的回饋(關於課程架構、學習 上的困惑之處等)。除了同學們的創作分享,也可促進學生與系上的溝通交流。

其實你的問題真的問倒我了,說簡單也滿簡單,說困難也可以很困難。基 本上,從我們那個時代,系刊就是我們同學發表作品的園地,彼此之間可以進

行創作與思想上的交流。

宏佳教授

站在老師的角度,系刊應具有溝通和交流的功能;而從學生的角度,這應 該是你們可以自由發表的平臺。盡可能展現你們學習的成果,並在這個管道上 盡情發聲。

問題二:您在學生時期曾經關注過系刊嗎?

那時候的系刊都是些甚麼內容呢?

奕珍教授

以前的系刊除了對老師的訪問,也會有上課心得的隨想、感受以及同學寫 的一些可口小專題。

當時我們的系刊除了古典與白話文創作之外,還會有一些學術論文不太加

註、比較隨興 前網路時代的作者看不到多少資料,所以可能大家寫得大同小 異,只是自己不知道,而以為是什麼創見。

凡玉教授
凡玉教授
關於踏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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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時有一本 《新潮》,印象中是由柯慶明老師成立的,而我們夜間部也有自 己的系刊,名字好像叫 《筆耕》 ,內容涵蓋了新詩、散文、小說還有一些古典作

品,基本上屬於文學類的創作。

學術性的論文,應該是等到李隆獻老師當主任之後,在 《新潮》 裡才開放投

稿的空間,在此之前,對學生刊物的想法一直沒有學術這一塊。所以大家對大 學生的想像,一直都傾向從事文學類的創作,鮮少想到自己也可以做一點和學 術有關的事情。

宏佳教授 奕珍教授 有的。 凡玉教授

有啊!你看這麼多(老師抱著一疊 《踏歌》 ),給我的都會翻一翻,看看最 近都在寫些什麼樣的題材。從創刊到現在,不知不覺這次已是第50期,時間 真的過得好快。

宏佳教授 有啊,之前那個那個什麼澤的都會給我呀!(老師,是弘澤學長,我們的 前任主編。)而在以前比較早期的時候都會放在教師信箱裡,每次收到都會翻 開來讀一讀。

少雄教授

一年或半年才出一

當然有!(拿出第八期踏歌)這已經是第八期了,其實從第一期就已經開 始有接觸過。那時候有一些比較熱心的學長姐,覺得 《新潮》

期不太夠,需要更多系上的藝文資訊或學生的意見反映。從第一刊開始,他們 就把每一期都分給老師們,所以就看到了。

問題三:在這次採訪之前,您有接觸過《踏歌》嗎?
教授專訪 73 |

奕珍教授

問題四:這幾本《踏歌》有什麼讓您留下印象的地方嗎?

在讀踏歌的時候,我會留意認識的同學的作品與題材,同時比照他在班上 寫的有何不同。

像是你前面提到的,和詩人林宇軒、女書店等的採訪, 《踏歌》 有和社會連

結,這點還滿有意思的,以前比較不會想到要和外面的人們進行交流,在我們 那個 「前網路時代」 ,系刊就真的只是 「系」 刊,比較沒有和社會上不同想法、 思維的人互相溝通。

再來有個地方滿令我印象深刻的――現在你們幾乎都沒有用筆名。在學生

時期,我也曾投稿到當時的系刊 《新潮》,但是大多數人,包含我,都是用筆名, 而且有的可能像我一樣是臨時取的、並不常用,所以當新一期系刊出來時,大

家不會知道作者是誰,然後就會互相猜測哪篇是誰寫的。由此可見,在以前那 個時代,大家會覺得在真實的同儕面前,揭露自己內心深處的東西有點尷尬(書 寫是一件私密的事);但是我忽然發現,現在進入網路時代後,大家每天都在 同儕面前發表個人的所思所感,幾乎沒有人再用筆名了,這些轉變和特色還滿 有趣的,而且也感受到某種時代的變遷。

此外和以前相比,還有一個滿大的差別――以前我們都沒想到要安排同學

來彼此賞析作品。你們的刊物裡,好幾篇作品後面有附上別人的分析與評論, 讓同學之間互相對話、交流,這在以前從來沒有人想過,就算是學術類的文章,

也不會另外請人撰寫評論。這樣做還加入了文學批評的部分,不只是單純刊載 文章,更有深度。

看見這些今昔的對比和變化,我覺得現在的 《踏歌》

凡玉教授
74
很有時代特色,反映當

今多元對話的時代。而且我發現刊物中現代詩的比例滿高的,以前系刊多是以

散文和小說為主,寫詩的人在我在學的這幾屆比較少見,但看到現在大家好像 比較喜歡寫現代詩,令我還滿訝異的。或許這也和網路的崛起有關,大家相對

習慣閱讀或發表篇幅較短的作品,然而現代詩創作所要醞釀構思的心力,也不 亞於長篇小說,甚至我覺得短的篇幅反而更難寫得凝鍊和出色。

第一印象是新詩很多,是一個我不能接觸的領域,曾幾何時它變成了大宗, 所以每次翻開 《踏歌》 沒多久就蓋起來了,哈哈,但我也都把它們收藏好。我看 到新詩永遠都是覺得看不懂,對我來說,這比甲骨文和金文還困難, 《詩經》 的 詩也簡單多了。

再來便是在Facebook上看到同學們讀書會的分享,那些大名不名讀書會 的介紹文,我也都會瀏覽一下。

剛開始其實還蠻新奇的,可以看到學生們願意很主動的去辦一些活動。因

為其實像我們的新潮已經很多年了,如果不能推陳出新的話,其實就沒辦法繼 續這個傳統。那除了 《新潮》 之外,同學們心有餘力還辦了這個 《踏歌》 ,能夠

藉此看到同學的一種韌性。所以剛開始我們每個老師教授都蠻興奮的,期待學 生的表現。剛開始呢,有些學生也蠻積極的。不過後來,也許有時候拖期了, 有時候可能是內容方面有些就太偏了。之後我們也有收到新幾期的 《踏歌》 ,但

是就沒有多留意了。

宏佳教授 少雄教授
凡玉教授 教授專訪 75 |

奕珍教授

問題五:關於 《踏歌》,您有什麼想法或建議嗎?

我認為 《踏歌》 設定主題很好,讓學生有焦點,但主題應該引起大家的興趣, 不妨想想看如何讓大家參與、多加關注,而在設定主題時,亦考慮是否能讓同 學有所發揮、表達。例如:老師曾在文學史的最後一堂課舉辦座談,同學們都 相當願意加入討論,發表有趣的意見。或許可以從共同問題出發,譬如切身的、 日常的,或是與外系交流時的一些感受體悟。

看到這些作品,我覺得同學們真的很多才多藝,不管什麼年代都不乏多樣

創新的同學。有些老人看不起年輕人,覺得年輕人一切都不如他們,可是經過 這麼多年,我真的覺得每一代都有優秀的同學,還有那個時代所關懷的情勢與 問題。有時看到你們做的事,也會反思年輕時的我們會怎麼想、怎麼做,切實 感到人會受限於自己生存的時空背景框架之中。我大學畢業後到現在二十多年, 若把歷年系刊作品放在這個時間軸裡,就會發覺每個時代各有不同的特色,觀

察歷屆同學們之間的差異和轉變也滿好玩的,真的就是

文學的熱情未曾間斷,而且還可以串聯成臺大中文系的文學史。只要每年都會

固定收到,就能看出這段文學史的漸漸演變。沒想到我已經活到可以看到系刊 變成 「史」 這種地步(老師不禁發笑)。

當今也進入了網路時代,除了實體書,我覺得你們可以在不同管道多加推

廣電子書和刊物本身,順便也把電子版寄給老師。就像前面提過,我們的系刊 一直以來就只屬於自己內部、比較封閉,沒有被廣大的讀者,像是社會大眾知

道,或是向系外的人宣傳;或許可以運用你們這個時代的優勢,就像經營 《踏歌》

粉專一樣,多方面提高知名度,因為這麼好的作品只有少數人看到,感覺滿可 惜的,只不過我不是在網路時代裡長大,所以關於具體怎麼做,我相信你們可

以想到更好的方法。

凡玉教授
「江山代有才人出」,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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觀察到前幾期 《踏歌》 裡的一些作品之後,收錄了同學們寫的賞析,就想說 可不可以也讓作者們分享看看自己的創作理念?主要是希望看不懂時可以參考 作者的動機發想 不過我的印象是就算作者說了我還是看不懂,哈哈。

此外,不知道系刊可不可以有一些論說文?感覺我們一直都在古典裡面, 也能試著以中文人的角度來回應當代議題,無論是校園內或社會上的都好。系 刊也可以是學生對公共議題的發聲空間,或許也可以設立專欄來蒐集學生們的 相關討論。重點不在議題的走向如何,而是學生們、大家一起參與思考,並跟 別人建立對話,這個對話的過程才是重要的。更進一步,讓 《踏歌》 持續保持和 社會的對話,並透過粉專等線上平臺促進和大眾的互動。

《踏歌》 剛剛創辦的時候,可能帶給大家一種新鮮感。讀者有興趣,投稿也 相對比較熱絡,所以呈現出來的面貌會比較豐富多元;但久而久之,也許中文 系的學生本身就比較被動,而出刊者依然維持一個月、兩個月出一期的話,稿 件可能就不足了。你可以發現,投稿的人都是些編輯或是主辦人,一個人可以 投三篇、兩篇的,那題材就漸漸變得沒那麼豐富了。你看一本小小的刊物,有 一半可能是同一個撰稿者的,所以就沒辦法 「 拓寬 」 。變成只是一種小編輯群 自己擠出來的文章。那沒有那麼廣泛之後呢,其他同學就沒有參與感,慢慢就 疏遠了。

所以如果想引起讀者、你們負責製作撰寫 《踏歌》 的同學、以及廣泛的全體

師生的興趣,當然就題材內容上可能要更能夠滿足大家的需求。

有時候我們感受到編輯者想要兼容並蓄的決心,偶爾也會出現一些古典的 作品,但是主題整體來說是有些散亂的。過去也出現過針砭時事的文章,有一

些同學可能針對課程、針對我們的教育制度提出見解。我記得有同學寫過澳門 的或者香港的教育體制,對照我們這方面的政策,寫得都不錯,但後來越來越

宏佳教授 少雄教授
教授專訪 77 |

少。學生對我們中文學界的一些議題漸漸少有深入,這樣的評論文章也就逐漸 消失,最後系刊就淪為一種純文學、個人的情感發表的處所了。

如果要把 《踏歌》 做得更好,第一點就是要讓大家多群涉群獵,讓很多同學 都有種參與感。不只有我們編輯群,要讓學生都覺得自己的文章在 《踏歌》 上刊

登是種很榮耀的事情;再來就是稿源要更充足。在稿源充足的情況下,就不必

有稿必登的,也就能夠提高整體文章的品質。也許可以設計一些課題,做一些 小組的討論,然後匯集一些意見,你們的主題才會比較顯著。現在我們看到的

主題評論都是偶爾一兩篇文章,沒有聚焦點,看完就丟了,沒有辦法產生足夠 的迴響。可能要辦一些活動吧,主題會比較明確。

問題六:可以請您給 《踏歌》 一句話嗎?

「 學如富賈在博收,仰取俯拾無遺籌。

道大如天不可求,修其可見致其幽。 」

——蘇軾 〈代書答梁先〉

少雄教授

學習要像大富翁一樣什麼都要收藏,任何可能有獲益的事情都不要遺漏, 所有得來的回報都要好好把握。 道很大,如天一般,但仍可探索追求,先從可 見、可體會的開始摸索,修養,進一步再追求更幽微難解的部分。

《踏歌》 裡有這麼好的作品,如果變成像以前的 《現代文學》 那樣,搞不好還

能順便捧紅一些人,讓他們揚名文壇,同時讓 《踏歌》 為社會大眾所知。

「 白日放歌須縱酒 」,在這個正當青春、就像白天太陽高掛的時候,就好好 地享受你們的人生,揮灑並展現出你們的色彩。

「 何為踏歌?踏歌的精神在哪裡?如何從裡面呈現出他獨有的精神?」

如同 《踏歌》 的名稱來源——「 忽聞岸上踏歌聲 」,同學應該在一種踏歌的

氛圍中互相激發,中文人怎樣的表現更能夠被注意 得 到?也許它就沒有抓到那

個精神。

奕珍教授 凡玉教授 宏佳教授 少雄教授
78

關於中文系

奕珍教授

問題一:您覺得中文系是個什麼樣的系呢?

中文系是多元的系,我們有經史子集,歷史系只有史,外文系只有集。至 於中文人的特質,我想就是心胸寬大吧。雖然隱隱然有學派之分,但相處起來 亦融洽,而且在不同學派、價值觀之間存在衝突,才會促進彼此的成長,一直 受到尊敬反而容易腐敗,或者視為理所當然而自我侷限。

我們對文字很敏感,有一套解釋文本的方法,一切皆有跡可循,而非只憑 直覺。當然,分析得更熟練便容易看到別人所未見的,而系上的基本訓練便是 在學業的起點,為大家打好實的基礎。例如當我們欣賞一篇作品時,不妨問自 己其主旨與架構為何,作者如何鋪陳並安排先後次第,句子背後有哪些深意, 相比前輩作家有沒有創新的部分,以及作家的修辭手段等等。不斷地訓練自己, 別人才知道我們可以更有深度而系統化地解析文本。

不同時代有不同要求,要懂得讓大家理解你的專業。學習接受挑戰而不要 拒絕溝通,並多想想自己的特質與好處。

我們大一那時,中文系算是個冷門科系,很多人心不甘情不願地來讀,而 當時我們軍訓課的女教官也是中文系畢業的,她曾勉勵或安慰我們說: 「 無論

中文是不是你們嚮往的領域,中文系的人都是 『 君子不器 』 。 」 我當時心裡深

感佩服,覺得真不愧是中文系畢業的教官。而放回這個問題,我想應就是「不器」

吧。中文系不像其它科系,希望同學們成為某種器用,專注於某種用途,或成 為固定的模樣。中文系對我來說最可貴的地方,在於幫助我們深究人與人生的 本質,這門學問彷彿是一條永遠無窮無盡的道路。

當年的我因為喜歡文學而進入中文系,但是後來發現我們不只是讀文學, 還包含思想、歷史與文化的許多方面時,感覺像是中了樂透一樣,大驚喜,原 來視野是那麼的寬廣。自己的人生也彷彿打開了一些天窗、天眼,看到古往今 教授專訪 79 |

凡玉教授

來、各種各樣的人生和想法,那種感覺令人莫名地感動,一如我喜歡旅行,每

每期待在旅途的過程中,看見世界上豐富多樣的民俗、文化與風情等,而我們 中文系涉及了人文的各個方面,文學也好、思想也罷,彼此構築出一個多元而

廣大的宇宙。

當那一扇扇窗戶被打開,一片星空般、無垠的世界便呈現在眼前。雖然浩 瀚無邊的追求相當辛苦,但這也是世界迷人之所在,令人備感欣喜。

我們沒有什麼和其他系不同的風采,只有訓練和大家不一樣。我們臺大中 文系的文本訓練非常扎實,放眼臺灣其他中文相關科系,本系不說扎實就沒有 人能說扎實了。跟大陸比,那又更是扎實;跟世界比就更不用講了。像是跟北 京大學等校相比,他們的學科分得很細,而且不能跨領域修習,即使主觀意願 上想學也不行,而我們則完全不一樣。無論你的興趣為何,本系都會保證你有 一定的訓練。以上這麼長的話合起來只有一句 本系是全世界文本訓練最扎

實的中文系。(採訪的我們一片讚嘆。)

閱讀與學習是永無止盡的,這也能將自己凌亂的書桌合理化,就像煮飯永 遠煮不完,這餐煮完有下一餐,這本讀完也有下一本嘛!當然,這週的小篆練 習寫完了也還有下一週,今年沒修過必修、選修課也還有明年嘛,哈哈哈。

我覺得有點像一個大觀園。從外面看中文系,詩詞歌賦、經史子集,具有

非常豐富的文化內涵,外面的人自然就敬而遠之。別人覺得中文系應該是溫文 儒雅、琴棋書畫什麼都會的。我們這些中文人,一進去中文系的確發現我們的 系很龐雜,如大觀園一樣。裡面的確文化的意涵是很豐富的,但是要注意了—— 大觀園的問題是甚麼?縱然是有一種很美的外表,但是如果沒有活水,它會逐 漸枯萎的。

我們中文系的情景也是一樣的。當我們在這個傳統文化裏面,我們走進一 個殿堂之中,剛開始是震懾於這樣的一個美麗,很想去學習。但如果我們跟外

宏佳教授 少雄教授
凡玉教授
80

在的關係切斷之後,水流不通,我們自然會被人遺忘,最後自己會衰退——我 們中文系就處於這樣一個情形。

但如果能活用它的話,打開大門之後,我們的光彩就可以照耀於外,讓人 家能夠體會到它裡面真正的意義究竟是甚麼。

問題二:想給中文人什麼話呢?

少雄教授

奕珍教授 我覺得中文人不一定要落實所謂 「 溫柔敦厚 」,但它可作為一種自勉,盡量 不要傷人,用較好、較善良的心態對待別人,自己也會好過一點。我覺得討論 問題不要溫柔敦厚,就事論事,如果可以精準誠實講出想法,才能帶動事情的 進步,不然東藏西藏也會很無趣。老師本來就不是聖人,有自己的個性是很正 常的,只要不逾越一些分際就好。

此外,給那些對學術感興趣的同學:學術之路慢慢走,因為有時並不能確 定自己是不是真的想要往這條路發展。同時要相信每個人學的東西一定都有用, 不要受他人左右,你想做什麼、你想學什麼,就盡管去嘗試、付諸行動,到了 岔路自然會看清楚。放輕鬆,相信老天爺對你的計畫和善意,到了某個時候你 就會知道未來的下一步。

每次在讀同學們的自我介紹,發現很多同學都會宣稱自己 「 不像是中文

人 」,我便想問,什麼才是一個 「 中文人 」 的典型或刻板印象?當大家都覺

得自己不是典型的中文人,就沒有人是所謂 「 中文人 」 了。回到前面講的 「 不器 」,我覺得可以不需要預設 「 中文人 」 應該要是什麼樣子,執著於某種

形象,並拿來當作評比自己的參照點。你是一個怎麼樣的人,便影響了別人 如何認識這個科系,決定 「 中文人 」 印象的並非科系本身,而是身處其中的 每一位各懷特色的同學們。

盡力地活出自己開心的人生,找到一條自己喜歡的道路,不管這條道路

教授專訪 81 |

凡玉教授

是否符合傳統上 「 中文人 」 的標籤樣式,你們所做的每件事,皆是重新定義 中文系的模樣,就像每一期新出的 《踏歌》 ,皆在定義現在的系刊,與「踏歌」

本身的風格。

給中文人的話呀,那就是……小篆1000個字要學熟!

開個玩笑,哈哈(但真的要記熟喔)。如果一定要說的話,希望大家跟當 代多一點連結,文學是一種文字的形式,而活在當代的我們正可以用自己所學 的形式、內容來和世界互動。

剛入學的你們就像是劉姥姥遊大觀園,進到中文系之後真的會震懾於這種 學問,很想多學學、多看看,可最後你發現力不從心,沒辦法在每一門學問都

花很多的功夫,抓不到它的重點,就躲開了。但很多東西都這樣的,你唯有源

於你的喜愛,先專注於某個部份。我常常說,要 「 入無其類 」

。有的同學僅止

於外面看到的,即使覺得喜歡,都僅止於表面。有些時候可能呢,就震懾於它

太龐大了,而自己沒辦法投注在任何一個點上。但不管怎麼,您既然進來中文 系了,如果抱定不要離開的話,試試看 「入無其類 」 ,走進去看看——能走進去

你才能夠出乎其外。走進去把窗戶打開,空氣就進來了。當然,你要帶著一種

學習著往外去的心而不是沉迷駭古、食古不化; 你要帶著現代的心情進去——

我們如何從裡面找到東西呼應我們的現代、指向未來。也許這樣我們才能夠真 正的建立出一個有生機的花園吧!而不是紙上的花園。

(採訪者追問:

就如同剛剛老師所說,中文系這座大觀園若想時時刻刻保

持生機,必須與外界接觸,跟上時代、科技的腳步。那麼在老師多年的教學之中,

有沒有學生利用在中文系的所學,應用到其他領域的例子呢?)

很多優秀的台大的、中文系的學生,他們沒有走向所謂的學術研究,而是 出國尋求其他發展。十幾二十年來,我大部分推薦的同學去英國、荷蘭、美國, 讀的是跟文學或者藝術相關的課程,都是學藝術,譬如說藝術管理或是藝術教 育,甚至讀建築、電影。國外的學風十分開放,不會定調說你大學讀甚麼,研

宏佳教授 少雄教授 凡玉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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究所就一定要讀什麼。他們更歡迎那種有不同知識的人才進入他們的科系,豐 富他們的內涵。他們會欣賞中文系學生,因為中文人能把東方的一些美學觀念 帶進他們的科系裡面,豐富他們的認知。因此事實上是教學相長的,學生老師 都有一種受益。

這些同學到頭來都各有不同的發展,後來在藝術教育方面他們都有不錯的 成就。那你說,國學、中文系對他有沒有幫助?也許並沒有那麼直接,但是某 種質感、某種品味,跟那純粹從西方藝術中訓練出來的就會不同。他們有一種 吸收了一種東方特有的一個特質,就在它們內化成了一個物體,使得他們在外 國領域也可以闖出一片天。

如果從外系修習中文來說,我自己在推廣學院的學生,都是一些在這社會 裡面有些成就或者各領域的人才。我就發現,最有興趣的很多是讀建築的、設 計的、廣告的,而且那些從事科技產業的人也來修過我的課。

後來他們接受訪問,他們為甚麼對中文有興趣?他們也認為,也許中國的 文學裡面有某些東西是可以去給他們某些刺激的。後來他們跟我說,他們提到

某個廣告的案件,或者建築的、設計的,多多少少,感覺在上課前跟上課之後, 有一種微妙的變化。他們在設計某些東西的時候,都能有某一些元素是之前沒

有意識到的。比如說慢慢的他們把所謂的「傳統文化」、中國的東西導入他們的 設計裡面。並不是我們所想的,只在庭院掛幾個字畫。他們就是有個東西,能 跟現代的材料做很好的結合

你看外面的人都可以做到很好的吸收,那我們中文系的人何必妄自菲薄呢? 我們就更應該直接輸出。但關鍵就是你必須要有很強的現代意識——你知道你 現在活在哪裡,你關心社會哪些議題,你對你們的未來有甚麼指望?帶著那個 心來讀中文系,你就知道如何去學習吸收,知道這些以後將有用於你對未來的 發展。

所以你不應該是個被動者,如果把中文系的課程和學習當作一種逆來順受, 而不是帶著喜歡的一種心進去,那當然到最後你都會否定你所學的。

少雄教授

教授專訪 83 |

歷屆主編 留言

便宜的銅版紙、簡陋的騎馬釘、陽春的封面設計……現在身為出版社編輯,回頭看看當

年印刷費捉襟見肘,印好了還要自己騎腳踏車去載的時刻,不禁覺得當年實在編得苦哈哈, 不知哪裡來的興致。不過正如同現在我記得每一本經手過的書籍,我當然也記得每一本我編

過的《踏歌》,儘管有些議題與名字隨著歲月消逝或離去,字裡行間的熱情依舊鮮活怒騰。因 為這些證據,我有時會訝異於當年的我竟然可以做到某些事情。

聽到《踏歌》進入第五十期,坦白說很驚訝,因為它從創刊之始,就是一本缺錢、缺人、 缺稿的半地下刊物。現在出了第五十期,不禁有些有趣地暗想它是否稍稍更加配得上中文系 的歷史感了?偶爾在網路上看見踏歌賞活動、徵文啟事,又覺得,啊,《踏歌》還是很年輕。

雖然覺得以往的主編們以老氣橫秋之姿話當年,似乎暗含著某種傳統漸漸形成,有些不 適應(尤其是被當成傳統的部分)。但如果需要傳統,我還是會想起柯慶明老師當年送給創 刊者的話:「這世界總要澆你一股冷水,因此我們先穿雨衣。」希望未來的《踏歌》依然保有這

種被澆冷水的勇氣。

21-27 期主編|梁燕樵

在埋首於論文之時回顧過往在《踏歌》的時光是百感交集的,回顧舊時在一本本刊物中留 下的字句,與曾經相伴或已然錯身的夥伴留下的印跡,不禁疑惑於那些日子是否真實存在 過,而那顆過於熱燙而天真的初心如今又安身在何方。寫作像是不斷踩著時間的屍骸向前走 去,必須先有屍骸才能有所打撈,而我們往往在找尋不到答案時感到痛苦,卻在回首時發覺

是因為痛苦才得以結晶出某種珍貴的物質。那或許是從十九歲到現在都不斷身歷其境的霧中 風景,關於文學的熱夢與其後又將如何的探問。然而我猜想我們並不寂寞,在狹長的時間甬

道或闃黑的夜晚,總是因為「共同在」「書寫」而得以窺見一閃而逝的星光,於是關於過往的幸 福記憶便如蒙太奇般翻閱於腦海,於是儘管往後走岔了路徑也不感到遺憾或悲傷。

36-41 期主編|宋繼昕

歷屆主編留言 85 |
TAGE

編輯室報告是最難的,我不確定其他人是不是也這麼認為。

參與《踏歌》六期編輯工作,現在回想起來,這竟成了最強烈的印象——該如何總結整期 內容又不乏味,當時令我無比苦惱。不過,與自己傷透腦筋時不同,讀每期的編輯室報告非

常有趣,儘管刊物如何呈現本身就是一種昭示,但編輯室報告就像撕開成品細微的一角,可 以讀到編輯群的註腳與提示。自己寫時想要抵抗(自己的)無聊,讀別人的就想(在有限範 圍內)窺看成品後台。如此,種種矛盾。令人想穿越紙頁,對編輯們說「沒錯,這真的很困難」、

「對不起我也常常拖稿」、「接下這任務辛苦了」——當然,編輯們的煩惱即使有相似之處,其 中滋味仍是個人的。《踏歌》不知不覺來到50期,想祝福編輯們健康地跨越所有對心靈與體

力的考驗,以及死線,與讀者們在細微處相見吧!

我記得第一次給踏歌投稿是在大一的某個晚上,我對著電腦坐下來試著寫點東西。從網

上找來了三幅圖就文思泉湧,寫個不停。也沒在考慮結構什麼的,一段寫完接一段,腦裡都 是意象和有待寫下的故事。

後來寫好了準備上床睡覺,腦袋還是一直在嗡嗡響,咀嚼著句子的聲音。於是又起身, 打開電腦,修改句子。這樣的流程反覆幾遍,上床又下床,一直到了凌晨三四點才終於定稿。

那時候的我不懂文字好壞,只知道這樣的書寫給我帶來快樂。

再後來我聽說當時有一些同學對踏歌的稿件嗤之以鼻,故意亂寫一篇投稿也上了。只可 惜當時的自己羽翼未豐,因為這些無謂的說話而大受打擊。

現在回看過去,踏歌無非就是一個讓大家可以在學術外大膽嘗試各種實驗的培養皿,不 是競技場,更不是批鬥場所。

期許踏歌在不同的人手上可以長出不同樣子的同時,也可以一直是個讓人安心書寫和分 享的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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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43 期主編|陳育仙
44 期主編|林祉延

現在發現,時間是一張篩子是一個怎樣的比喻。前些日子整理電腦中的檔案,不小心翻 出了《窺視》美展系列,猛然看見網宣組寫的文案、美編組做的圖片,當時的討論情景我原來 都還記得這麼清楚:張愛玲的垃圾與戴文采、希區考克、江戶川亂步……天馬行空。無論如 何,美會留下。

45-46 期主編|許文婕

記得去年九月曾經這樣告訴新加入踏歌的學弟妹,踏歌已經走入前所未有的高峰,因此 我們每往前走一步都是在創造屬於踏歌紀錄。

從加入踏歌開始,到接任主編,又到回歸一位平凡的組員,我對踏歌的期待從來不曾改 變,踏歌是一個交流平台,它讓中文人有一個可以互相對話、切磋的空間。參與踏歌編務的 這三年,我不僅見證了這個交流平台的壯大,更看到踏歌展現出足以作為「中文系刊」的旺盛 生命力。

邁向五十期的這年,踏歌似乎多了些阻撓和挑戰,幹部們屢屢化險為夷當然令我敬佩, 但我更有信心的是,當中文人持續藉由投稿為踏歌提供養分,踏歌的成長與壯碩便是誰也擋

47-48 期主編|李弘澤

歷屆主編留言 87 |
祝五十期出刊順利~
不住了!
黃宏碩
NTUCL TAGE 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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