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廿八期
壬辰年霞月出刊
執行主編:江軍、白九如 責任編輯:黃獻寬、齊廷洹 美術編輯:李奇和、白九如 校對:江軍 封面題字:丁亮先生
編輯室報告 02 老派熱血之必要
月訊 03 ㄏㄜ ˊ
◎白九如
04 Endless Sadness:《悲情城市》
◎吳昱君
稷下 05 從教育「制度」說起 08 路殺
◎錢瑋東
◎李柏霖
專欄 09 扮戲|不到園林,怎知春色如許?
◎程筱媛
12 如歌|死公主的孔雀舞──
談邱妙津《蒙馬特遺書》◎江軍
文藝 踏歌賞
14 江郎才盡的故事 16 K的故事 ◎黃昱凱 18 車把 ( 上 )
◎鯨鯨
◎孫毅
22 幸福就是渴望重複
◎趙鐸
25 九龍第六章:極風
◎廟犬
28 寓言二則
◎齊廷洹
29 夜點手札
◎林廷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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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輯室報告
老派熱血之必要 時 序 遞 嬗, 又 入 秋 了。 幾 日 的 陽光普照掩不住漸淪肌浹髓的一絲寒 意。就在這模模糊糊的日子裡,季節 跨越了原應分明不可變換的雙白線; 也在這朦朧的氣氛裡,我們接任《踏 歌》的主編。而在醞釀出刊的前夕, 不禁捫心自問:究竟要給予這新銳刊 物多少的分量,讓它說出什麼話,又 能走向何方? 1921 年,由五四知識健將周作人、 沈雁冰 ( 茅盾 ) 等十二人於北京成立 「文學研究會」,其「緣起」第三條 中寫到: 「我們相信文學是一種工作,而 且又是於人生很切要的一種工作;治 文學的人也當以這事為他終身的事 業……希望不但成為普通的一個文學 會……謀文學工作的發達與鞏固:這 雖然是將來的事,但也是我們的一個 重要的希望。」 刊物不比社團凝聚,五四時期亦 離吾輩遠矣。但那貫串的革新精神, 且讓我稱其為老派的熱血,不也能歷 經時空移轉,以勉勵的姿態,予現代 中文人,在面對更多元變化的社會景 象之際,透過受嚴格感悟邏辯訓練的 心智,重新觀看這日益分立的時代? 我們相信所讀所學必有意義:知識的 累積應當「廣」,應當「博」。而這 廣博的視野,亦是文學最佳的起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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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踏歌》將成為領動的先導:我 們不求辯才無礙、華采摛文,亦無感 於得獎多寡、成績高低。我們所等待 的,是有所覺,並願真心訴其所得的 寫手,是誠懇吐露字句、與人分享所 思的作者。本期《踏歌》是逐夢的第 一步:文體涵括小說、散文、小品文 與寓言;題材橫跨生活、時事、思辨、 乃至於戲曲和古代俠義故事;重啟關 注時事的稷下一版,自本期瑋東〈從 教育制度說起〉始,將中文人的批判 與關懷,拉抬至社會和現實層面。我 們期許,能由過往的累積充實自己, 以獲取走向未來的信心── 「飆青春」:放光的同時也學習 不灼傷周遭受光熱吸引群聚於此的 人。年少輕狂又何妨?很多事情如果 當下不作,就再也沒機會實踐了;如 果不努力犯些小錯,又何來日後的處 事圓融?《踏歌》謙卑的等待著眾位 寫手的翩臨,等待著一個個溫柔而堅 定的心靈,秉持幾腔老派熱血,勇敢 敘說他們各自所見的世界。
執行主編 江軍
ㄏㄜ
月訊
ˊ ◎白九如
──「有些東西,按下去就會爆炸。」
故事是這樣開始的:有一天,姊姊離家出走了。 你或許會覺得這有什麼特別的,對於離家出 走,我們已經有太多浮泛的想像,關於破碎的家庭、 被遺棄的孩子、漠不關心的世界、拋棄一切的出走、 過於輕盈的自由等等之類,浮泛且老套。噢、不, 這裡的重點並不是「離家出走」,而是「姊姊」。 那麼是打親情牌了?你撇撇嘴,感到意興闌 珊,預感會看到什麼家庭倫理大悲劇或是慈孝友恭 的訓誡,這些只要隨手按下電視選台器,就可以看 到無數的八點檔肥皂劇搬演著一個個荒謬可笑的人 倫景況。但是這個故事和這些無關,因為是「姊 姊」,所以必得有個弟弟、或「妹妹」,於是就產 生了這個故事。
(圖片引用自網路)
同的孺慕相同的喜愛,但是姊姊知道他的「ㄏㄜ ˊ」 不見了;妹妹持續的回憶著姊姊,持續渴望靠近姊 姊,然後發現姊姊強大的、令她羨慕的,「虛構」 的能力。姊姊在生活中持續練習去愛,練習像正常 人那樣說話,練習可以靠自己對妹妹說出真心話; 妹妹一點一點追索姊姊的足跡,對一點一點更親近 姊姊感到興奮開心,然後突然在眾人面前、第一次 直接面對姊姊……
這是一個關於姊妹、謊言、愛與練習的故事。 「我們來玩真心話大冒險。」 你只要先知道這些,就可以聽神小風來說這個 故事了:有一天,姊姊離家出走,帶著她的妹妹。 然後在另外一個視點,妹妹第一次進到姊姊的房 間。 你有點混亂,但請先別緊張,小風還是那樣子 繼續說下去:姊姊帶著妹妹到一個陌生的地方,租 了一間頂樓加蓋,遇見一間只供寄放的舊書店,開 始重新生活、以一對姊妹的姿態;妹妹進到姊姊的 房間,試圖回想姊姊離家出走時的情景,以及她們 的家,她們的母親,她們,姊姊和她。姊姊開始習 慣和妹妹生活,習慣每天到舊書店抄寫詩集,習慣 住在被命名充塞的房間,習慣睡在房間的「ㄏㄜ ˊ」下面;妹妹發現姊姊房間裡充斥的鉛筆痕跡, 發現自己一點都不了解姊姊,她渴望了解姊姊,渴 望擁有姊姊的名字,渴望成為姊姊。姊姊在陌生的 地方遇到了相同的人,相同的模樣相同的習慣,相
你不知道姊姊說的是不是真心話,是不是因為 她手上拿的不是鬼牌而是紅心A;你不知道妹妹為 什麼不見了,為什麼「ㄏㄜ ˊ」越長越大;你甚至 不能確定那個「ㄏㄜ ˊ」到底是什麼。 但是妹妹在姊姊面前往「ㄏㄜ ˊ」用力啪的按 下去,你的眼淚也流了下來。 「有些東西,按下去就會爆炸。」 神小風繼續說著,慢慢變成細碎的耳語:「這 次失敗了沒有關係……只要我們願意,一切都可以 再重來。只要我們還是姊妹。」然後輕緩地闔上《少 女核》,離開這個房間。 不顧你已淚流滿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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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訊
Endless Sadness: 《悲情城市》 (圖片引用自網路)
一九四五,日本裕仁天皇宣布戰敗,台灣島上 的人民仔細聽著從收音機中傳出來的,一字一句。 五十一年過去,台灣終於擺脫殖民地的命運,受異 族壓迫、統治的苦難告結──「回歸祖國!」猶如 春雷炸開於台灣人民的心中,全島洋溢著苦盡甘來 的狂喜。幾乎無人知曉,即將面臨的不是春雨後之 生機盎然,而會是場霜降後隨之而來的慘酷寒冬。 《悲情城市》便是訴說關於那個時代的故事。 林阿祿一家是個縮影:當家的長子文雄經營酒 樓,於龍蛇雜處之地求生存;次子文森是個醫生, 太平洋戰爭時被徵為軍醫,從此一去不回;三子文 良同樣因戰爭而成為軍伕,撿回了一條命但卻精神 失常;四子文清因幼年時頭部受傷又聾又啞,開了 一家小相館,平日多與知識分子交往。日治時代台 灣學業優秀的子弟們多是從醫,文森是台灣菁英的 代表,但只要一場戰爭,就能夠奪去他的性命。三 子文良從戰場活命回來,先是精神失常,清醒後卻 難以在動盪社會找尋出路,故鋌而走險上海黑幫勾 結販毒,然受人陷害「漢奸」被捕入獄,再次返家 已真正地成為個廢人。文良具有平凡男子和軍伕的 混合形象,其由青春健朗到失智毀廢的人生從來都 不能他能選擇的,是日本的帝國主義將他送上戰 場,是戰後局勢未明、失業問題嚴重的社會讓他無 有所依、唯有走上險路才得以掙錢。 長子文雄是一家之主,戰後的混亂加上一連串 接踵而至的事件,讓他心力交瘁、氣憤難平。而他 在一場紛爭裡被流氓槍殺身亡,這並非純然是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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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昱君 意外,乃與文良一事有著前仇舊恨的牽連,顯出 當時各路幫派橫行,又加上外省族群來台,因族 群、語言、觀念不同而難以溝通、容易發生衝突 等亂象。原本擔起養家活口重擔的肩膀倒下,讓 林家的處境更加雪上加霜;文雄是社會中下階級 的代表,也是一家的支柱,無奈見過無數人生風 浪如他,也難逃這次大環境鉅變下的劫難。文清 眼見昔日來往的朋友,不再能夠意氣風發的談論 自由與國家,因他們一個個都在二二八事件中無 一倖免地被捕;有人一去不回,有人僥倖逃回來 後仍不放棄宣揚理念,最終亦難逃國民黨政府佈 下的天羅地網,從此社會鴉雀無聲、陷入無聲的 恐怖。台灣人民從菁英乃至中下階級無一能夠抽 身,「回歸祖國」曾是最綺麗的幻影,「狗走豬 來」才是真相:一個災難的結束,實從不等於美 好的開始。文清殘缺的身體裡有著聰明腦袋與純 潔靈魂,他聽不見人們的怒吼與哭號、卻看著一 齣齣悲劇上演;他不能發出聲音,所以將千言萬 語烙印於心。死者已矣,生者何堪? 只剩下文清還倖存的時候,令人不禁要問: 是不是得又聾又啞,才能夠繼續生存?答案是否 定的,因為他還看得見。文清最終也被帶走了。 「你們要尊嚴的活,父親無罪。」這是獄友 請託文清帶出、留予妻子的遺書;時逾一甲子, 台灣之去從仍然懸著,身為台灣人的尊嚴仍是遭 受著剝奪、磨難、挑戰……這座城市依然如此, 悲傷。
稷下
從教育「制度」說起 ◎錢瑋東 幾個月前的一天,與同是來自澳門的朋友到 西門町一家食店用餐,結帳時問服務員是否持學 生證有優惠。「要每個人都持學生證才打折扣。 要本地的。」大概是遊客區,對象又是四個操廣 東話的年輕人,雖然不至於面露不悅,但多少也 聽得出有點不耐煩,還有「不過是遊客而已」的 感覺。四人同時亮出臺大學生證。女服務員小聲 驚呼了一下,男的,「噢,那麼我給你們打九折。 你們要分開付嗎?慢慢來沒關係。」畢恭畢敬。 掏出錢包,苦笑莫名。 回到宿舍後把這經歷發到 FB 上,近百人按 讚。雖是個別事件,但此中是否隱含了甚麼更深 層的東西?身為臺大學生,我們是被標籤的;同 樣地,身為其他學校的學生,他們也是被標籤的。 雖然是當中的既得利益者,但心裏卻感覺很不是 味兒。我是澳門人,因為某些緣故,對香港的教 育情況也非常熟悉。澳門沒有真正意義上的頂尖 大學,就香港而論,若你在香港大學、中文大學 和科技大學這三所人稱”Top 3”的大學之一就 讀的話,別人對你也許會有「中學時應該是一個 成績不錯的學生」的印象,但亦僅此而已;不過, 無論在港澳,若果告訴別人你唸的是北京大學、 清華大學或國外最優秀的院校,他們必定流露出 豔羨之情,對你的期待就不只「成績不錯」這麼 簡單了。 是的,在一套已建立得成熟穩固的教育制 度下,假若你爬到制度的頂端,社會大眾就會認 定你比他人優秀;亦正因為有所謂「頂端」的存 在,這制度由高到低劃分出不同具價值判斷依據 的標記,別人因此也得以從你所處的標記位置判 斷你的能力或其他特質。換言之,在這種機制下, 其他人是從「你所處的位置」來界定你,而非從 「你真正的能力」;而當這種情況不斷加固,發 展成社會大眾認為所有身處於某位置的人就是好 的、另一位置的人就是不好的,就會形成所謂的 「刻板印象」。
臺、港、澳三地的教育制度,從模式上看 非常類似,當然各地也有其獨特與缺陷的地方, 但就「根據你身處制度中的位置高低,從而判斷 你的能力高低」而形成的刻板印象,卻大抵類似, 即使程度存在分別。以下的論述,我嘗試從臺灣 的教育制度出發,來探討潛藏其中的「刻板印象」 及其延伸的影響,再回過頭來看看「教育制度」 這回事。 你開始接觸這龐大的教育制度,是四至六歲 時進入幼兒教育階段的事,之後是國小、國中。 國中畢業生的基測是轉捩點,因為這將決定你的 人生將會進入普通高中還是技職教育這兩種體 系,是公立還是私立,高中的話是「明星」高中 還是一般高中。高中或高職三年,你與補習班打 交道日益頻繁。高中的,除了少數通過推甄等方 法升大外,大部分學生都須以學測、指考成績為 分發標準進入大專院校;高職的,則須通過統測 或二技統測,進入四技、二專或二技。然後就是 大專教育的殿堂。以上是臺灣普遍學生在教育制 度中打滾的歷程,不含中途輟學、赴國外留學或 過程中死亡等個別情況。 不過,更多人眼中的「理想」教育歷程應該 是這樣的:幼兒教育、國小、國中、高中(而非 高職)、大學(而非四技二專二技),其中最好 還要公立的,至於「明星高中」、「名牌大學」 當然是最理想狀況。如此想法,我相信還是切中 很多學生和家長的心聲,並無誇大的成分。這已 是一種刻板印象的體現:技職體系下的學生難道 一定不如考上高中和大學的?為何社會大眾對高 中、大學趨之若鶩,對高職、四技二專卻棄如敝 屣?遺憾的是,在這種普遍觀念下,技職體系是 被排除的、污名化的、無話語權的;試比較每年 有關學測和統測的新聞報導就可見一斑:全城矚 目的學測,和考前一天略略一提的統測,受關注 程度差別何啻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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稷下
這種教育制度──或由此制度而建構的教育 觀念──是金字塔式的。每一個小孩在適齡時就 被送進金字塔最底層的幼兒教育階段,然後是第 二層的國小;升上國中,一部分人被淘汰了;國 中畢業,基測考不好的被淘汰了、進了技職體系 的被淘汰了,高中生才能擠上更高一層,「明星」 高中生才能成為受關注的一群;高中畢業,學測、 指考考不好的被淘汰了、進了不知名大專院校的 也被淘汰了,只有考上排名高的大學才能登上這 教育金字塔的頂尖,考上學系是出路好的、能賺 錢的、穩定的才能成為頂尖中的頂尖;至於四技 二專二技早就不在此列了。只要在這攀登的過程 中稍一不慎,就成為這刻板印象中被標記的族群。 就像一種零和博弈,為了不成為輸家,所有人只 能儘可能地獲得最大的勝利;可是,矛盾之處在 於,你的勝利宣言同時也是另一個人的失敗宣言。 無可否認,教育制度中的分流功能是必然存 在的,教育希望把每一名受教育者分流到適合自 己稟性和能力的位置,再提供以人為本的教育; 可是這種分流結果的強烈標籤效應,卻遠遠超出 了制度設立的原意。 在此當中,我們還能發現這刻板印象具有更 本質性的結構。這是二元對立的:不是平等的二 元,而是觀念上隱含着一優一劣、一正一反的兩 極──考好的和考不好的。高中和技職、大學和 四技二專;公立和私立、出路好的科系和出路不 好 的 科 系; 明 星 的 和 不 受 重 視 的、 排 名 高 的 和 沒有名氣的……這些描述性的二元對立之優劣區 別,並非本然存在,而是因它們被建構成與一系 列含有價值判斷的二元對立相連接的符號:有能 力的和沒有能力的、勤奮上進的和懶惰消極的、 高尚的和低下的、優秀的和庸碌的……等等。上 面所言金字塔式的淘汰制度與標籤效應,也是這 種刻板印象二元結構具現化後的必然結果。容我 再說一遍,這是被建構的。 諷刺的是,我們卻為了這種建構的產物奮不 顧身:我們為成績而瘋狂,為考上頂尖的大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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熱門的科系而瘋狂;因為我們相信這些學校和科 系象徵着名成利就、生活安穩,我們相信這些就 是好的,反之就是不好的、沒出色的。因此我們 不惜投入無止境的角逐,不惜進行着贏家對輸家 的話語權剝奪。當試場變成戰場,王寇之爭,又 該怎樣要求勝利者對失敗者的寬宏大量? 是的,在這種零和博弈中,站在頂端的我們 都不自覺地成了加害者。無形之中,我們成為不 斷鞏固金字塔建構的幫兇;媒體渲染,家長鼓動, 社會集體瘋狂,在金字塔旁觀叫好;被淘汰的在 底層堆沙砌石,最終作為成就這金字塔建構的犧 牲者而存在。偶有不顧社會大氛圍而孤身走我路 者則不為社會所容,是古怪的、叛逆的。這種刻 板印象對學生的枷鎖,實在太沉重、太沉重了, 它不容我們有另一途徑的選擇,而事實上我們也 很難在這樣的制度下作出另一途徑的選擇。 封閉性的制度,再加上如此牢固的刻板印象, 其延伸的影響即為學生的扭曲性學習態度:為了 不被淘汰,學生只能在基測、學測、指考還有各 式各樣的校內外評測中,無止境地競爭;分數符 號化成我們的人生高度指標,所以又只好無止境 地追逐分數。結果顯而易見:在學校只是學習怎 樣寫好考卷、答中閱卷員想要的答案;我們不曾 因為將要獲得知識而快樂,因為身陷競爭角逐當 中,我們只着重所得的分數如何;我們的目光日 益狹隘,因為只能專注於社會要我們達成的目標, 不曾也不敢想過開拓另一種可能性或放眼看看周 邊的世界。 歸 根 究 柢, 是 因 為 我 們 的 目 標 並 不 是「 學 習」,而是「分數」或其他更容易量化的功利性 事物。 在這種封閉性制度下的學生是被動的,總是 慣於接受老師刻意編製的在考試範圍以內的教材 或模擬試題,少有主動學習的動因和餘地,這種 情況不因進入大學而改變,我們還是以成績取向 的方式來「學習」:因為被動,所以我們等着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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授解釋說明、循着教授的思路,而很少主動發掘 問題、主動批判;因為被動,所以我們很少想過 涉獵專業及主修科目以外的書籍,對着課本,只 知預習、溫習,而非學習。 這樣的模式培訓出來的人才是怎樣的人才? 是否真的如北大錢理群教授所言,是一群「精緻 的利己主義者」?若果錢理群所指的已是比較好 的制度勝利者,那麼我的想法要更悲觀:也許這 種模式真正培訓出的,是許多在制度下運作良好 的齒輪,在社會機器中能非常精準地、高效能地 轉動,但卻亦依賴着制度而生存,慣於作制度下 的競爭,完成制度賦予的目標。某程度上說,這 是非常符合社會運作需要的。畢竟一台機器的操 作者,只要少數人就夠了;但要保證機器運作暢 順,卻需仰賴當中的齒輪和零件。 我想,談了這麼多臺灣教育制度下的刻板印 象,是時候回到「制度」本身了。 上面談的這種刻板印象的形成,社會大眾既 有觀念的不斷強化固然是當中的主因,但推根溯 源,也許「制度」的某種因子已經預言了刻板印 象的必然性。譬如,成績的高與低決定你將要就 讀的學校,諸如此類,許多制度的細部已「內建」 了一種非常適於形成刻板印象的價值判斷基礎; 也就是說,可能我們面臨的悲哀在於,這種刻板 印象的形成是制度訂立後無可避免的結果。為了 使教育能更好、更確實地推行、使更多人受教育, 於是教育制度成形;但出於種種因素,教育制度 一旦成形,就意味着教育本質的變化和學習心態 的扭曲、開始向制度靠攏。於是出現在我們面前 的問題是,是否可能存在一種真正好的教育制度, 亦即一套不會使教育和學習變質、不會形成刻板 印象的制度,即使是在理想當中?
的、更超然的目光和心態去看待「制度」這回事? 既然身處制度內,視野會受限於這些刻板印象, 那麼嘗試抽離制度的邊框,說不定對於我們該如 何教育、如何學習甚至如何活在制度裏,就能看 得更清晰明瞭一點,或者說,就會有更不一樣的 想法。這是非常諷刺的悖論:我們需要制度,因 為制度對我們而言是好的;但當制度一旦建立後, 我們卻必須超出這制度,才能使制度對我們而言 是好的,而不會被制度所侷限和蒙蔽。簡單地說, 我們需要制度,但我們卻要超越制度。 我覺得這是非常不簡單的一回事:在制度中 的我清楚只有分數夠高才能進臺大,我的目標就 是考高分然後進入心儀的科系;可是我卻必須對 自己說,不要被分數沖昏頭腦,不要淪為分數的 奴隸,讀大學是為了學習和接觸更多不同的東 西,而不是其他。身在制度當中,卻無時無刻以 制度外的目光省視自己,這種知行不一的矛盾是 有多不容易化解,以至一不小心就為制度所吞噬; 可是,能在制度的狂潮中保全自身的獨立,又是 何等難能可貴的事。 活在制度高於一切的社會,要選擇「制度」 的生活嗎?你不甘心吧;要選擇「我」的生活嗎? 也許根本承受不了。對「制度」該取怎樣的態度? 對制度當中的「我」又該取怎樣的態度?「制度」 與「我」的關係到底該如何定義?我想這就是更 複雜的問題了。
我個人的回答是否定的,至少在目前我看不出 有這麼一套制度存在的跡象,儘管是在美國和歐 洲各國,教育制度仍是備受批評。我並非否定制 度。我想說的是,我們是否應該用一種制度以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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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殺 ◎李柏霖 上星期五回家的路上一共看到三具動物屍 體。 第一具屍體在離公車站不遠處遇見,從風乾 與髒污的程度看來,已經死去很久了。這具扁的 很徹底,像是嵌進馬路,成為柏油路的一部份, 半公尺外還有一截爬滿螞蟻的斷腿。他生前是一 隻蟾蜍,應該是常見的黑眶蟾蜍或者盤古蟾蜍。 沒辦法,屍體損毀的程度實在太嚴重,根本不能 鑑定品種。 第二具屍體是在山腳轉彎處蔓陀蘿附近看見 的,依照屍體濕潤程度應該是昨天晚上死於輪下。 滿地都是大片碎裂的殼,很容易判別他生前是隻 蝸牛,而且是非洲大蝸牛,外來入侵種。有台車 呼嘯經過,驚起一大群蒼蠅。 第三具屍體是在快到家前那片瓜棚旁見到的。 這具屍體完全無法辨識,除了可以確認這是動物 屍體,而不是被壓扁的花或果實之外,動物界哪 一綱全然無法得知。體液從受力點輻射爆開,形 成噁心、不忍卒睹的一灘蛋白質。其實假使我駐 足仔細觀察個幾分鐘,應該不難辨認物種。只是 我毫不猶豫離去,生怕一旦我認出他是我喜愛的 生命,那將會是一輩子揮之不去的不堪記憶。尤 其是,我很害怕看到死狀悽慘的鳥。 人們稱這類事件為「路殺 (Roadkill)」,早已 成為環保人士的眼中釘。在蘭嶼及墾丁等觀光勝 地,夜間機車減速,減少椰子蟹路殺,同時也在 每年陸蟹繁殖季宣導海岸公路減速慢行。我不諱 言這些行動確實是我們對於尊重其他生命的重大 進展,而蘭嶼及墾丁的路殺事件也大大減少。然 而不需數據也可明顯看出,相較起死去的,僥倖 活下來的根本微不足道。還記得上次到蘭嶼,晚 上觀察蘭嶼角鴞有些耽擱,結束時已經將近十一 點。一個當地人飆車載我回到旅館,路上輾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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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隻椰子蟹。當地人只罵了一句髒話,走了。反 正夜深沒人看見,可是我記得,我記得很多,很 痛苦。 我相信之所以會保護椰子蟹,一方面固然有 維持生態系完整的考量。但我以為,主要是因為 椰子蟹是最大的陸蟹,是個具觀賞價值的明星物 種。遊客來到蘭嶼想看椰子蟹,於是保護椰子蟹。 至於椰子蟹的生態地位,我相信遊客不會想關心。 觀光勝地基於討好遊客的心理所以重視路殺。但 假使不是椰子蟹、不是觀光勝地,有誰會注意呢? 我見到的蟾蜍與外來入侵種蝸牛。前者外表不討 喜,兼之數量很多。後者,外來入侵種難道不是 死不足惜嗎?毛毛蟲呢?螞蟻呢?誰會注意被車 壓死的螞蟻?要減少路殺?哪種動物?大小?珍 貴?或者美感?假如是外來入侵種,難道我應該 要無視,直接輾過去?的確,若是看見兩棲、爬 蟲類,我會把它們趕到路邊,並祈禱我的恫嚇能 迫其不再出現。但如果是非洲大蝸牛,那,是它 的造化。 我不知道答案。在我看來,沒有答案。現行 的解決方案,都是基於無可救藥的同情心,與同 樣無可救藥的人類中心思想。正如同我的所作所 為,到底還是基於對人類的利益,美學觀感與感 情也是利益的一部份……於是我會無視非洲大蝸 牛、蟑螂,以及它們的屍體。可是對於樹蛙、蟾 蜍、熊蟬或者獨角仙,甚至是鳥,我會盡量趕走 它們 ( 幸好我還沒有看過鳥的路殺 )。我相信現行 呼籲路殺的人同樣如此,他們同樣有所喜好,有 所偏見,我不知該如何方能真正解決這個難題。
專欄
〈扮戲〉
不到園林,怎知春色如許? ◎程筱媛 兩年多前,我是那一屆文藝營的小隊員,那 時候營隊安排了關於戲曲的課程,授課講師是京 劇作家王安祈老師。 王安祈老師在課程初始就打趣著說:「很多 人對於戲曲的印象,應該是轉電視台的時候不小 心轉到就趕緊轉台,轉了幾台之後如果又不小心 轉回來,發現過了這麼久,怎麼還在唱同一句?」 每個人偶然接觸到戲曲的因素或許不同,但是對 於戲曲的模糊印象大致不脫離於此── 「過了這麼久,怎麼還在唱同一句?」 現在電視台播出戲曲的機會也非常地少了, 更是連「不小心轉到」的機會都不多了。但是戲 曲實在是座姹紫嫣紅的園林,越是走進去,越是 感到「這園子委是觀之不足也」。接觸戲曲至今 雖然不是很久,但內心經常有一種渴望,渴望能 和更多人一同步入這座園林。 且先讓我簡單地介紹戲曲發展史。 在戲曲發展史中,早期有漢百戲、唐戲弄 ( 如《教坊記》中關於踏謠娘、參軍戲的記載 )、宋 雜劇、金院本等,上述這些稱為「小戲」。小戲 僅在戲曲發展的萌芽階段,演員少、情節簡單、 演出規模小、藝術形式也不完整。 而後小戲逐漸發展成為大戲,有起自北方 的元雜劇 ( 或稱北曲雜劇、北雜劇 )、起自南方的 宋元南戲、明清傳奇、南雜劇 ( 或稱明清雜劇 ) 等, 至清代發展出花部亂彈 ( 此為民間戲曲地方戲的 總稱,如秦腔、徽班、漢調、京劇等 )。明清傳奇 可用各種唱腔演出,其中以崑腔最受歡迎。 到了清乾隆皇帝時,為慶祝乾隆八十歲大 壽,四大徽班陸續進京,它們所代表的「花部」
聲勢逐漸壓過以崑劇為代表的「雅部」。三慶班 ( 清代四大徽班之一 ) 的領導者程長庚結合了漢調 的西皮、徽班的二黃,創立了以西皮二黃為主的 「皮黃戲」,即今日我們所知道的京劇。 大戲和小戲最大的差異在於大戲的藝術形 式體系化,並且要特別注意的是,小戲並非獨自 發展成大戲,而是結合側出的說唱藝術才發展成 大戲。 說唱藝術又稱講唱文學、講唱藝術,以第 三人稱旁述體、既說且唱的方式講述故事。不過, 講唱藝術雖然主要以第三人稱旁述,有時候因劇 情需要,講唱者會成為劇中人,以劇中人的口吻 說話,使得講唱藝術亦具備了「演戲」的成分, 因此能和小戲結合,發展成大戲。講唱藝術對於 戲曲很重要的影響在於使戲曲發展出複雜的故事 情節,提升內容的豐富性。而小戲發展成大戲後, 並非完全消失,我們現在仍然能在一些地方看到 它的影子。它可能依附於大戲的片段中;也可能 存在大戲的戲班裡,像是一些獨立的玩笑小戲, 作為劇團的開鑼戲;有些亦保留在鄉村的秧歌劇 團或採茶劇團中。目前戲曲在臺灣雖然不如過去 盛行,但仍有歌仔戲、京劇、崑劇、豫劇、北管、 南管、黃梅戲、採茶戲等劇種的劇團,再加上中 國大陸的劇團也偶而會來台演出,因此並不乏欣 賞戲曲的機會。 不過,即使有不少看戲的機會,許多人仍 然會因為先前所提到的,認為戲曲曲文冗長乏味, 而退避三舍。其實,每個劇種乃至每一齣戲,都 有屬於自己的節奏。中國傳統戲曲基本上多為點 線串珠結構,以唱詞為串珠、賓白為線,將整個 故事串連起來。劇中人物通常藉由唱詞抒情,一 層層地拓展、渲染情緒,加深情感的厚度。抒情 有深有淺,有濃有淡,也就形成了各種不同大小 的串珠,而情節則藉由人物的賓白來發展,串起 整齣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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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外,除了抒情以外,每一支曲文也都有 著建立角色性格的意義。 傳統戲曲會利用人物一上場所念的「定場 詩」、「自報家門」以及「曲文」塑造人物性格, 有時編劇的能力在定場詩即能略知一二,好的編 劇會寫出符合角色身份、情緒、性格的定場詩, 而非只是字數整齊、略有些押韻,但脫離角色 的字句。關於不少人會感到戲曲曲文冗長乏味的 問題,我想以另一個例子來解釋。最近聽一位同 學在課堂上提及,過去不是很喜歡沈從文的《邊 城》,因為覺得寫景的文字過多,那時候他比較 想知道情節的發展。其實,如果把寫景的文字從 小說中抽離,情節仍然能推展下去。但是,環境 或多或少地會影響人物的性格、命運,甚至是他 們在生命中的重大抉擇。讀者如果沒有透過寫景 的文字,要怎麼融入人物所身處的環境,要如何 了解湘西茶峒這個小山城是如何影響著小說中人 物的悲與喜?在這裡用這個例子來說明或許不完 全恰當,但我想說的是,有時候我們認為不影響 情節發展、看似意義不大的唱詞或文字,其實字 字句句都充滿意義。過去的人不說「看戲」而說 「聽戲」,戲曲若離了曲就不是戲曲了。看戲的 時候,不妨仔細聆聽演員聲腔的轉折變化,或者 仔細地唱詞的內容,好的唱詞能讓人回味再三, 提升戲劇的價值,而唱詞的好壞,也大半地決定 了一齣戲是否能恆久地流傳下去。 目前兩岸傳統戲曲的劇團陸續推出許多新 編戲,戲曲開始以更多元的樣貌出現在劇場,而 所謂的「新」,可以呈現在許多層面上。例如, 在原先的文武場之外再加上國樂團、甚至是管絃 樂團、搖滾樂;舞台設計比過去多了很多變化, 不再只是單純的一桌二椅,現代劇場的空間往往 也比過去的劇場要大上不少 ( 不過也有以小劇場 形式演出的新編戲 );角色打破行當限制,有些 角色是無法被硬性歸入傳統的生旦淨丑裡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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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編的唱腔,例如京劇不再只是西皮二黃;服裝 設計比過去更為精緻,以京劇為例,傳統戲中不 論搬演的故事發展在什麼朝代,服飾皆以明朝為 基準,因應身分的不同而有不同的穿著,而新編 戲在服裝設計上會為每一齣戲的各個角色量身打 造。但最大的創新還是在於劇本,編劇或在劇本 中融入現代思維,或將西方劇本改編成中國戲曲 劇本;或將經典文學作品改寫成劇本;或改編傳 統戲,重新抽絲剝繭,演繹出不同於傳統的價值 觀、思考方式…… 此外,新編戲其實還有許多創新之處,在 這裡只是略舉幾個例子。創意是無限的,傳統戲 曲的創新決不僅僅侷限在上述所說。雖然戲曲的 創新越來越多元,作品也漸趨成熟,不過仍然有 人對此抱持著觀望的態度。在我而言,我很支持 戲曲的創新,因為那使戲曲在劇場裡的表現方式 更加豐富、更加多元,雖然創新的作品不一定總 是成功,然而「未知」總是令人充滿期待的。而 且新編戲能夠將更多人帶進劇場,這裡的意思並 不是說創新必須譁眾取寵,而是以一個現代人較 熟悉、較有興趣的劇場模式將觀眾帶進劇場,使 觀眾產生興趣,進而或許會願意更深入了解傳統 戲曲,對於傳統戲曲的維護,未嘗不也是個值得 一試的作法。不過在新編戲陸續推出的潮流下, 也應回頭思考:傳統戲曲的核心精神是什麼?戲 曲不同於其他戲劇形式的特色是什麼?精神是一 切事物不可抽離的骨架,特色是使戲曲立足於劇 場的優勢。新編戲的趨勢不可阻遏,未來在現代 與傳統之間衝撞出的火花想必更加燦爛、更加精 采,傳統戲曲的創新,相當值得期待。 回到文章的標題──「不到園林,怎知春色 如許?」我總覺得,在原先空無一物的舞台上, 能夠創造出這麼多的可能,這是多麼迷人的一件 事!如果沒有走進劇場,又如何能感受到劇場的 魅力?不久前和一位學姊聊到了她的看戲經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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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說:「不只是劇情緊張,還因為演員的表演立 刻感動得哭了,是非常棒的感覺。演出時候現場 的那種感動是不可取代的,以前有些學長,不喜 歡看現場,寧可看名家錄影,我就不贊成,因為 現場也有許多現場的好,尤其是體會演員的呼吸, 被那種呼吸吸引,聽演員的聲腔,完全是超越錄 音錄影的。戲劇的魅力在於看戲的人會在看戲的 當下感動、思考,而這樣的感動和思考是能夠持 續下去的。」其實學姊這段話也解釋了在傳統劇 場裡,為什麼有些戲觀眾看了又看,卻仍然能獲 得感動。 中國傳統戲曲有這樣一個特質:「很多戲編 演的目的,並不在交代一個完整且合情合理的故 事,有時整齣戲只是在寫『一段心情、一股意境、 一個人物』」
能會打亂整段戲的節奏。戲曲的舞台看似簡單, 其實充滿細節等待有心人去尋索。我想再引用一 段學姊說過的話: 「戲與舞台,搬演的不只是故事。只有當下 的這個舞台,是你的心與靈魂與角色的生命同在 的唯一時候。那個時候會是什麼情景,只有演的 時候才知道,這是多 麼難得的機緣!戲台上的角 色,只有當你看見他、感受他的時候,他才存在 生命。」 所以去吧!去看戲吧!切莫辜負了良辰美 景!
因此傳統戲曲之所以能感動人心的地方, 不僅在於劇本而已,演員的唱念作表很是關鍵。 戲曲是程式性的藝術,連哭和笑都有一定的演法, 演員要如何在演了不下千遍之後仍然能在戲台上 迸發出感動人心的能量,除了演員下的功夫之外, 劇場的氣氛對於演員的表現都有很大的影響。看 戲,其實就是整個製作團隊和觀眾最直接、最真 誠的交流,尤其在傳統劇場,觀眾的反應是即時 性的,當台上演員唱了一句完美的唱腔、翻了幾 十個俐落的跟斗,台下是掌聲不斷、叫好聲不斷 的,演員和觀眾的互動就發生在劇場之內。在傳 統劇場裡,演員和觀眾有著絕佳的默契,正因為 只有簡單的一桌二椅,觀眾必須了解演員各種程 式化的做表所代表的涵義。 戲曲是極為細膩的一門藝術,演員重視每 個字的吐音,每一句唱詞內聲腔的百轉千迴;每 一個眼神,每一段水袖、每一個轉身,或許都透 露出某種幽微的情緒。即使是鑼鼓聲震天價響的 武戲也是細膩的,演員只要一個不小心失手就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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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歌〉
死公主的孔雀舞── 談邱妙津《蒙馬特遺書》 ◎江軍
‧ 深掘愛的先行者
‧ 陰與陽
「絮,妳不知我是如何在愛著妳,終我一生 我都會在這裡,我都要如此愛妳,妳不明白我是 如何在愛著妳,或說妳不願明白……妳看輕我及 我的愛之價值,使我潰爛,然而,我會用我一生 來證明我自己的美與愛,用一個「不朽者」的我 來使愛閃閃發光,我會使妳明白這一切才是生命 的終極意義的。然而,我不再述說這種意義了…… 絮,愛不只是情感,情緒,熱情,愛其實真正是 一種『意志』。」 ~第十三書
「在性愛關係中,真正重要而可激烈穩固持 續下去的是熱情之 Positive( 陽 ) ─ Passive( 陰 ) 的搭 配。我最渴望的都是最陰柔最 Passive 的女人,我 不認為我對女人的性欲與結合和『男人』在渴望 『女人』時有太大差別。」 ~第十一書 邱妙津「從十五歲起就對女人產生愛情, 十八歲起就欲望女人的身體。」她的欲望建立在 愛之上。或許我們能說這是精神戀愛進而追求靈 肉合一的表徵,亦是她的「忠誠」:一種來自生 命內在的完全打開與燃燒,是一種積極、意志的 熱望,需要全然的自覺性及實踐性。激情、熱情 的陽 (positive) 與陰柔、廣涵的陰 (passive) 彼此 吸引、結合,突破生理性別 (sex) 的限制,達到自 然的、水乳交融的境界。信中的 zoe 是如此相信 著,不僅是男性和女性身體那麼單純的二分:情 感熱烈如她,在遇到更 positive 的女性時,心底 的陰性特質使她的線條柔和,留起長髮,與陽性 進行本質上的轉變和交融……
從邱妙津的經歷再看《蒙馬特遺書》的鋒利 文字,是很有趣的:自詡為永恆的藝術家與忠誠 的愛人,遠赴法國攻讀臨床心理學,曾於張老師 基金會擔任輔導員,言語溫暖又善良。駱以軍在 向其致意的《遣悲懷》裡,仍是百思不解這麼一 個開朗健談的人,竟會選擇殞落,深深墜入黑暗 的底部,封去所有予外人的溝通管道。 「遺書」,邱妙津於死前寄出的二十封信件, 囑咐讀者可由任一封書開始閱讀。文字很燙、很 「吶喊」式的,在燒灼成焦黑死肉的傷口上灑些 鹹痛直達深層意識的碎鹽堆裡苦步爬躓,字字句 句,烙在心頭。 邱妙津在信中明言,這是「書信體的小說」, 要針對「愛」進行最直接深刻的挖掘:扯去美好、 敞開痛恨、探究靈與肉、陽與陰之間的彼此斥容。 什麼是愛呢?她說是完全的「獻身」,一種最極 致的愛欲展現,時時刻刻欲望著對方,完全的包 容與接納。全書以絮和 zoe 的愛情幻滅為主線, 輔以生活雜記、哲學思索、朋友來信;回憶的獨 白、愛欲的傾訴。沒有固定的時間軸,沒有試圖 開放予讀者進入文本中創造的餘力:歡迎你來到 我的園地,進入此處後你不可述說、不能言語。 你所體驗的是我的熱情、我的愛戀、我的孤寂、 我的疼痛── 這是邱妙津的「意志」,對「愛」最極致的 探索。我們只能沿著殷紅如血的熱線,亦步亦趨, 義無反顧的拋去虛假的障壁,看進最真實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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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寬恕 「我想如今的書寫行為是最後一場試著寬恕 絮的努力。如果連這最後寬恕她的努力也失敗, 我也不可能活在一個如此深恨她的軀體裡。我必 將死,死於一場最後的和解行動,與我的生命, 與我最深的愛恨糾結和解,這也是能與她的生命 和解的最後方式,而她也終將因我的死亡而自然 的回到對生命嚴肅與真誠的品質裡。」 她恨嗎?面對一個背叛的戀人,她說「她並 非天性不忠,我也並非天性忠誠。」在愛恨糾葛 間,邱妙津試圖以「愛」的本質辯證,將彼此的 纏訟釐清。為了寬恕與和解,邱妙津無情的鞭笞 包含自身在內的所有人,以文字刻盡最脆弱而無 能逼視的黑暗,捫心自問所謂的諒解和分離。人 們真的知道愛是什麼嗎?浪漫永遠能抓住純真的 少女,迫使她們忽視身旁沉默的付出,即便那可 能就是憧憬以久的幸福……猛爆的熱戀遮掩細水 長流的關懷,但乾柴烈火總是燃燒的快。妳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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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曉在對方心中真正的地位?最後連繫彼此的究 竟是信賴互諒,還是擱不下的臉面? 如果不能學會寬恕,那就什麼都沒有了。而 在學會寬恕之前不先看清事情的本質,那也就流 於自欺欺人了。唯有看透一切,重新給予祝福與 期盼,才能真正擺脫陰影。「這些,都是我們各 自生命資料展現的歷程。」 ‧ 永恆 「絮,『永恆』是什麼?『永恆』是我們能 超越時間空間的限制、生死的隔絕,在生命的互 愛裡共同存在 ( 或不存在 ),這互愛不是封死在我 們各自生命體裡的,而是我們彼此互相了解、互 相溝通著這份互愛性,無論生死,我們在彼此愛 欲的最核心互相流動、互相穿透著……這正是妳 的『永在性』,加上我之於妳的『永在性』。」 ~第九書 或許對邱妙津而言,永恆已經不是那麼沉重 而神聖的事:一種很存在主義的說法,全面以精 神能量超脫肉體拘謹的無限性。然而這份永恆, 對其他人是沒有意義的……永恆只建立於彼此的 愛欲上,絕對的欲望想念替彼此套上牽絆,這牽 絆的線繩對雙方都是曾經活過並緊緊相連的印記 與表徵,就是永恆──非轟轟烈烈、能夠改變世 界的驚天話語。只要這份精神能超脫時空的限制, 一如中國傳統中來世再見的意念,對戀人 ( 是必 須真正「找到一個人,然後對他絕對」的雙方 ) 而言,就是「互愛」,就是「永在」。 ‧ 遺書
痛苦,超越痛苦的秘密……是的,這次我決定自 殺,並非難以生之痛苦,並非我不喜歡活著,相 反的,我熱愛活著,不是為了要死,而是為了要 生……。」 ~第十二書 貝多芬《海利根城遺書》(Heiligenstädter Testament) 是於其耳疾加劇,絕望之餘提筆寫下的。 其後貝多芬卻尋回不屈的意志,完成其著名的第 二號交響曲《英雄》。邱妙津寫下《蒙馬特遺書》, 對她而言,不啻於另一種蛻變的路程。她終於懂 得如何愛人、如何寬恕;突破愛恨的本質,尋見 終點射出的光輝……她決定自殺,但自殺對她而 言是一種完全,完全了她於人生終程在異鄉展開 瀕死跋涉的探索。儘管驚世駭俗,但我仍私心認 為這就是邱妙津最後的答案了。不同於火鳥燃燒 殆盡後的幻滅,她是隻渾身裹滿白焰的鳳凰,直 至肉身消散的那刻,魂靈仍散出耀眼奪目的白光, 提醒這世界上還有多少美好的事物,美好的未來, 等待烏雲消散,等待重生…… ‧ 死公主的孔雀舞 法 國 印 象 派 作 曲 家 拉 威 爾 (Joseph-Maurice Ravel, 1862~1918)《死公主的孔雀舞》(Pavane pour une infante defunte) ,描寫小公主在深宮大殿裡, 獨自跳著優雅的舞蹈。而《蒙馬特遺書》,亦非 如字面上的死氣縱橫。邱妙津走入深不可測的宮 殿,跳著生的舞曲……死亡何嘗不是另一種形式 的生命?唯有當全部人都遺忘了妳,才算是真正 死去,不是嗎?我們都記著邱妙津,她活在所有 讀者的記憶裡:回歸她所企盼的,永恆的藝術家 與愛人形式。綻發出憂傷的繁花,照亮世界上所 有的 zoe、所有的絮、小詠、輕津、Lawrence, 和她們所愛的兔兔。
「自殺。然而,恰恰與從前想死,想從活著 裡逃掉的欲望相反,如今我感到前所未有的喜愛 生活、生命、喜愛活著,對未來,對自己能在自 己的人生裡,成為一個令自己滿意與尊敬的完美 的人充滿希望與信心……我並不覺得我還如從前 那般特別的痛苦著,相反地,我感覺到這可能是 我最光明、最健康、最不怕痛苦的時期,我似乎 一下明白了許多關於「痛苦」,以及如何勝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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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藝
踏歌賞
江郎才盡的故事 ◎鯨鯨
其實我想打這樣的一篇文章頗久了,卻不知 為什麼,拖了這許多時候。秋天來了氣溫低了, 今早驟雨傾盆,彷彿努力要沖洗盡什麼似的,聽 著雨聲努力想找點靈感,但徒勞無功。 想想實在是欲說廢話,何患無辭呢? 大概就是想說一個有關江郎才盡的小故事。 說是故事也不太算,約莫就是一些突發奇想和自 語呢喃的綜合體吧。這陣子奔波在城市喧囂、世 情冷暖之間,偶爾想起校園裡晃悠晃悠,享受陽 光午後的悠閒日子,總有些悵然若失。 有些夜晚好容易抽個空,想想來寫些文章吧。 偏偏才開頭沒兩句就皺眉搖頭,文字之鄙陋庸俗 連自己也看不下去,想著想著還不如多貪個幾杯 酒,那晚也就糊塗怔愣地過去了。 大概是真的江郎才盡了吧。但什麼是江郎才 盡呢?我前些日子也在琢磨這個有趣的故事。江 郎就是江淹,我想關於那個有趣傳說大家都聽過, 我也懶得去翻原典附在這裡。大致上是說某某人 (有人說是郭璞)在夢裡拿回了老江的五色筆, 從此江郎就再也寫不出什麼好文章了。 江淹的文章在讀文學史的時候大家都會讀 到,要說有什麼驚世駭俗之處也稱不上,字裡行 間具體反映了那個時代的文采風氣,被稱為一代 大家倒也還不為過。雖說讀江淹的文章未必讓我 每次都痛哭流涕,對於這個五色筆的故事我倒是 耿耿於懷。 好一枝五色筆。一旦被拿走就才思枯竭,從 此一蹶不振,如此豈不哀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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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某天我突然想到,我們每個人,似乎都 曾經握有那麼一枝五色筆。那是自我們呱呱墜地 的時刻起就牢牢握住的一枝筆。我們掙扎著咧嘴 大哭,母親喘息著剛從苦難中解脫,就立刻用此 生所有的愛極盡全力在臉上漾起一絲微笑。因著 五色筆之功,我們一出生立刻就驚天動地,以致 母親由衷給予如是大的祝福。而我們繼續哭著、 吼著、用力呼吸著這世界的每一口空氣。 五色筆正閃閃發亮,遂我們連哭泣呼吸,都 有人讚美著。 然後我們學會了笑、學會了在羊水以外的世 界睡一場好覺。會爬會喝奶、有天會走路了,開 口叫這輩子第一聲媽媽、爸爸。四周的人歡喜讚 嘆著,我們用那枝五色筆,在舉手投足間寫下動 人詩篇。 爾後五色筆持續發揮著神奇魔力,我們在人 生舞台上發光發熱。五歲那年剛學會騎腳踏車, 幾乎就是呼雨喚風。七歲捷泳甫入門,就宛然水 中蛟龍。抄起水彩蠟筆塗鴉大千世界,抱著皮球 奔跑準備叱吒風雲。沙鈴響板曲盡肝腸、單槓鞦 韆英雄本色。不管做了些什麼,學會些什麼,換 來的必定是掌聲如雷,風光不可一世。 但這五色筆總不會停留太久,每個人或遲或 早,總是得繳回的。 十一歲那年大隊接力被狠狠超前,五色筆減 去一色電掣風馳;緊接著美術課畫不出大屯山單 調風景,五色筆再去一色妙筆丹青。然後考試考 砸了、中音直笛吹壞了,一連串不如意接踵而至, 五色筆黯然無光。往後的日子也就不那麼稱心如 意了。
文藝
然後我們學會了口是心非、虛與委蛇。學會 了積非成是、虛擲光陰。第一根菸總嗆人、第一 口酒當然苦澀。我們學會了聚散無常,學會了強 顏歡笑,學會在夜闌人靜的時候,長長地嘆上那 麼一口氣。 人生哪。 還有人記得那枝五色筆嗎?從前從前,五色 筆正散發耀眼光彩的時候,我們曾經是世界的焦 點不是嗎?那是我們不愁吃穿、不擔憂前途、不 計較得失的年歲。單純快樂、天真爛漫,對這個 世界好奇而興奮,在周遭人們的口中,前程必然 似錦。那是多麼美好的年華,到底該怎麼回去? 寫到這裡我大概也是詞窮了,江郎才盡,多 說無益。在人生道路上跌了幾跤,不算太疼卻也 灰頭土臉。五色筆一旦消失大概就不會再出現了, 故事是這麼說的。 好幾個晚上騎了車到河堤邊,滿河的燈火大 概就屬於我一個人。獨自唱起了歌,失去五色筆 之後,總算也不必擔心誰來欣賞。歌聲總愛隨風, 隨著隨著,也就不那麼寂寞了。五色筆去哪裡了 我也不知道,而恐怕恐怕,我從來就沒有擁有過 那枝五色筆吧。 是吧,我從來也不是個太了不起的人,五色 筆的故事說完了,一切庸碌平凡依然,就隨他去 吧。 而從來從來,我唱歌都是唱給自己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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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 的故事 ◎黃昱凱
1. 關於父親留下的巨大陰影,K心知肚明,但 不願多說什麼。他可以想像的是,那是某種巨大 而軟膩的爬蟲蟄伏於他那潮濕、多肉而闃黑的狹 窄心房。在他的記憶中,從沒有什麼穿過鐵軌撿 橘子的矮胖身影。畢竟這座城市的平交道早就逐 一死去,徒餘那些鮮黃刺眼的請勿跨越的警告標 語,與川流不息的人潮。川流不息,K很喜歡類 似的字眼,或是說,對這種隱喻著巨大流逝、徒 然的辭彙有著某種比感應更為深刻的體察。或許 這與他的職業、或是不喜歡矯情小咖啡店的那部 份自己,有著較多的關連。 常有人猜測K從事怎樣的行業,但從沒能準 確猜透,畢竟這一切背後,有著更傾向於精神世 界的複雜鍵結。這樣說吧!K可以是名社會觀察 家,而這樣的頭銜卻是立基於他的另一個身分: 一位旅者。K總是半開玩笑地說自己更喜歡這樣 的職稱被放在名片上。 (不過,在K最常接觸的那一個圈子的人中, 並不存在會故作嚴肅地跟他要名片的那類無趣傢 伙) 但那也不過是因為他拜訪過許多城市,甚至 比許多人聽過的城市都還要多一點。從長滿楓與 櫻的北國,到濕熱雜亂充滿妓女啤酒的熱帶港埠 都有K的足跡,除了偶爾留影、買些土產,他更 喜愛在城市裡穿梭、停留,走在 down town 溢滿 燒痕與油漬的紅磚人行道上,他常為那些擦身而 過的、那些失去眼神的行人而迷失了自己,川流 不息,是個多麼悲傷的辭彙啊!他想。悲傷是個 過於濫情的形容詞,他心知肚明,卻不能自己。 要到太陽總算落下、路上行人漸少而星星還 不願出來的時刻,K才捨得乘上末班公車,操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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踉蹌的英語對司機說明他的目的地。穿梭是為了 找尋停留容身之處、停留是為了下一場穿梭。這 種像是貝納頌廣告的台詞,放在K身上卻找不到 浪漫。若說職業是一種得穿在身上的病,那才能 明確指出,K的旅行,是因為沒有一個所在值得 停留一輩子。比起難過或氣餒,更多的是無所適 從吧!K罹患的,是種名為失家者的病,而那正 好一針見血地說明了他的職業。 2. K沒有年齡。 在這個逐漸割裂成兩半或者更多的世界裡, K屬於沒有年齡的那一群。因為他堅信著這樣的 理論:每個人生命中總有些巨大的轉折,而這樣 的轉折是有限度的,就像工藝設計的檯燈那樣一 節一節的、昆蟲肢角似的轉折。有些人會提早用 光這種轉折的額度,於是他剩餘的生命裡便不再 有轉折了,只能直直地、直直地前行,與此同時, 這樣的人也失去了年齡。K就屬於這樣的早就用 罄的例子,對他自己而言,這沒有好壞之分,不 過是像個被挖空的冰淇淋小鐵桶那般敲起來咚咚 作響、空空的罷了。他如此自嘲。只是偶爾有點 困擾,K的一切都停滯在他的年齡停止計算的那 一瞬,十年拿在手上彷彿沒有重量,至於要精確 計算在那之後究竟過了多久,十年或者更多,對 K而言,其實不是那麼重要。但在這個連時間都 漸漸可以合法販售的城市裡,的確要偶爾有點困 擾才是。 於是K記憶中儲存的,大多是還是學生時的 事情,他也很樂意談論這些有趣的小小回憶。他 說他很慶幸在每個求學階段裡都能或多或少擁有 一些能夠邊喝酒邊互吐苦水、失戀後互相安慰的 朋友。即使是像K這樣的人,也是會有需要朋友 的時候的,他極不願自己被冠上寂寞之類的名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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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朋友面前總是喜歡模仿時下流行的搞笑藝人的 動作,為自己營造出幽默詼諧的小丑形象。唯有 在這種時候,他心中那些張牙舞爪的怪獸才願意 稍作歇息。每每翻出當年堪稱知己的幾位友人的 往來書信,他總能對照日期指明那些語焉不詳的 字句背後的青澀故事,大多是關於哪個朋友或是 K自己又被女人甩了的糗事。他總是哈哈大笑, 然後眼角泛淚。只有少數最親近的人才知道,K 重視友情勝過任何事情。 只是當其他外來力量,比如死亡,像推倒小積木 城堡一般入侵了這些記憶,後來的故事便開始斷 斷續續,K變得三緘其口,沒有什麼劇烈的轉折 與壓抑,在那裡等待的,只是一座荒漠。這是轉 折。他指著一張泛黃的照片說。那是他參加過的 幾場葬禮告別式,當然,分離不一定只有這樣的 形態,背叛或畢業典禮,也能稱作形式上的葬禮。 後來,他漸漸地開始抗拒出現在這類的場合 上,直到再也沒有任何他能參與的葬禮為止。K 是個沒有年齡的人,他明白,這樣的場景絕對輪 不到自己,他是被留下來的那一個,是泡在燃燒 浴缸裡遠去的鱷魚。 在相簿的最後,放了張沒有人物,僅僅用雜 草、拐杖、老舊傢俱就顯露出深邃死意的奇異照 片。「轉折,最後一次嗎?」
轉化為某種對父親的崇拜與渴望效法的傾向。不 過這樣的標準流程,對K而言,從中間就徹徹底 底斷掉了。不論他在現世中得到多少成就,他卻 從未得到父親的認同,這並不是什麼需要告解的 罪惡,因為直至今日,他還時常作著他終於得以 傷害他父親的夢。他承認,這之中沒有什麼能被 救贖的可能,然而他生命中的那一部份便永遠空 白了,即使對於一個失去年齡的人來說,這樣的 空白也是無法容忍的。 K將臉埋在手中,感受自己血液裡那陰鷙的 脈動,現在他最擔心的是,他開始在自己身上聞 到幼時熟悉的父親中年男人臭味,極為深邃的勒 住他的每一粒汗腺;他學會了父親的自私、在追 求認同的同時拒絕認同別人、擅於擰起臉孔顯露 出卑劣與好逸惡勞的性格。對於自己居然即將成 為父親的這件事,他有著無盡的恐懼。所以他戴 起安全帽,渴望以一段時速一百公里的旅程逃離 這樣的,伊底帕思的追殺。 在K仍然是K之時,他願意記錄當下自己的 想法與憂愁,這是他此生思考最為純淨的時刻, 因為他終於看清他那徒剩筆直的人生,究竟駛往 哪裡去。不,重要的不是目的地,而是他該再度 離去了。「如果可以,請把我的故事命名為K的 故事。」這位失家者說,微笑,轉身投入川流不 息的詛咒裡,直到失去記憶。
K沒有回答。 3. 直到K終於願意談論他的父親,已經是他生 命中最坦然的時刻了。伊底帕思,奧地利猶太老 頭的理論是真的,戀母弒父,是一般人的認知。 其實這個故事還有後續,這樣衝突的情緒,必須 在孩子成長到青春期,矛盾最劇烈的時刻得到父 親的認同,方能堪堪躲過閹割恐懼逼宮,才得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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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把 ( 上 ) ◎孫毅 我總是隨身攜帶一個小本子,本子裏面儲存 著我在台灣留學時所遇到並想記住的文法結構。 學好一門語言就像一座過不去的火焰山,有時好 像你是毫無進步的。不過,小本子就是我進步的 一種明確證據。拿著小本子就如同拿著我所掌握 到的中文,我相信所進行的對話、所聽到的話語, 都是學習及練習文法的機會。所以要隨時隨地攜 帶小本子─沒有現場記下聽到的文法,就錯過了 語言學習的機會。以下述為例: 我們留學生每個星期一三五都要上「現代台 灣問題」。上課的時候,史老師會用那個星期學 到的生詞和句型來帶領學生討論台灣社會現狀。 某一天,史老師講述著腳踏車在台北的普遍存在。 「男女老少都騎腳踏車,腳踏車又方便又環 保。但是最近有令人擔心的現象,就是騎車時分 心。這種現象都是現代社會的錯,人們忙碌得連 騎腳踏車時也要多任務,都是一邊一邊做的,一 邊騎著腳踏車、一邊打手機;一邊騎著腳踏車、 一邊吃飯。」
「你們舉的例子一向都是不可想像,跟台灣 歷史沒什麼關係,我本來想問的是……」 史老師沒說完就被另一個學生打斷了。 「老頭一邊打著手槍,一邊騎腳踏車當然是 不可想像。」 史老師皺著眉頭說「那個句子說的不對。」
一邊一邊不是課文的句型,但是學生都運用 它舉出幾個例子。
「為什麽不對呢?是因為老頭沒辦法打手槍 嗎?」
「一邊騎著腳踏車,一邊化妝。」 史老師點了點頭「沒錯,那是很常見的。」
史老師又皺了眉頭說「應該說一邊騎著腳踏 車,一邊做其他事情才對。」明顯可見史老師不 敢說出「打手槍」 關於老頭的話題吸引了學生的注意。某個學 生問「但是一邊騎著腳踏車一邊打手槍和一邊打 著手槍一邊騎腳踏車這兩種說法有什麽不同?」 史老師有點不耐煩了。他歎了一大口氣。「一 邊 A 一邊 B 是很簡單的文法。你們美國交換學 生不是學高級中文的嗎?怎麼不知道不同在哪裡 呢?」
另一個同學試著說:「一邊騎著腳踏車,一 邊喝咖啡。」 史老師又點頭了「那也是很常見的情景。那 麼,在生活節奏慢一點的四十年前的台灣,那種 情景是不可想像的。你們試想一下,四十年前, 什麽事情也是不可想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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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最近學到不可想像的這說法。可見,史 老師想讓我們運用它來編出句子。不過,從學生 的答案可看出他們誤解了史老師的意思,於是學 生開始隨便舉例了。 「殭屍一邊騎著腳踏車,一邊做蛋糕是不可 想像的。」 「嗯……」史老師無語。 學生接著舉例。「長頸鹿一邊騎著腳踏車, 一邊洗衣服也是不可想像的。」
文藝
史老師走到黑板,寫下「一邊做 A,一邊做 B」這句話。他瞇着眼睛看著學生:「用這個句 型的時候,A 是主要的活動而 B 是次要的。懂了 嗎?用這個句型講腳踏車的時候,騎腳踏車當然 會是主要的活動,所以總放在句型前面」。
著相當費力的活動。但老年人不是平衡感很差的 嗎?再者打著手槍的騎著怎麼專心不撞到別的東 西或行人。反正,我很想見證那個老頭的存在并 問他關於其動機的問題。我可以透過他來加深我 對台北的瞭解。
史老師接著講課。不過,不到五分鐘,我舉 手了。史老師盯著我。 「什麽問題呢?」
史老師接著講課,但是我無法專心。我的腦 海裏都是那個老頭的形象。一邊打著手槍,一邊 騎腳踏車這句話為什麽沒有道理呢?騎腳踏車怎 麼總是騎著的主要活動呢?史老師怎麼知道打手 槍不是老頭主要的活動呢?他親眼看過那個老頭 嗎?又採訪過他嗎?他又為何說「正常人」坐上 腳踏車的動機只是騎呢?有別的動機的人是不正 常的嗎?
我想知道其他中文老師們對老頭正常不正常 的觀點。和我預料相反,我問別的老師關於老頭 的事情的時候,正常人坐上腳踏車時就是為了騎 腳踏車,應該沒有別的動機。不過他們都無法闡 明自己的思維。因為我害羞不敢跟真正的台北人 談那個公開打著手槍的老頭,所以我只能等到碰 巧在街上遇見老頭才問長問短。反正,一邊…… 一邊……令我聯想到自慰老頭的文法結構一直記 在我的小本子裏。只要本子裏有那個句型,自慰 的長年騎著及他公然反抗台灣社會對正常的定義 的行為永遠會啓發我。 我的父母一向靠製作畫框為生,他們在我老 家的海灘木頭人行道上有一家畫框商店。從懂事 起,我每天都看到他們忙著製作各式各樣的畫框。 有木頭的、金屬的和塑膠的;有傳統的、現代的 和後現代。顧客來買畫框的時候,當然要選出漂 亮的畫框,但是最重要的是畫框適合裏面的圖像。 不要選會減損裏面的圖像或者會讓觀者欣賞圖像 時分心的畫框。總之,圖像放好了之後,最恰當 的畫框是容易被忽視過去的,是注意不到的,最 重要的是畫框裏的圖像,只有不合適的畫框才會 引起觀者的注意。
也許老頭騎腳踏車的動機就是打手槍,也許 老頭那一天的目的就是打手槍,但是也想完成一 些次要的任務,譬如騎到市場去買菜;也許老頭 想要打手槍,但是只有騎腳踏車時才能打得完。 我的好奇心帶著我去思考老頭的其他方面。從物 理學來講,老頭要怎麼避免失去平衡掉下去。 大概只有一手握著車把,而且他的另一隻手在忙
我覺得我對文法的興趣是因為我從小就瞭解 畫框的作用和重要性。文法就是語言的畫框,文 法也跟畫框一樣是被輕視的,沒有文法體系就沒 有通順而清晰的溝通。不過,一般來講,人只注 意到話語表達的意思,而忽略使得話語成為可能 的語文結構,只有錯誤的文法才會讓人注意到文 法的存在,然而我絕對不是那樣忽略文法的人。
「那麼,如果我說老頭一邊打著手槍,一邊 騎腳踏車的話,意思就是打手槍是主要的活動, 是不是?」 史老師又歎了一口氣:「對,文法沒錯,但 是那句話沒道理。正常人坐上腳踏車的時候,唯 一的動機就是騎,對不對?除了騎以外,腳踏車 又有什麽用呢?哎,這個話題不合適了,別再提 那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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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藝
我聽別人說話的時候,注意的不是他們表達 的意思,而是話語的文法,以至於我完全抓不住 他們到底在說什麽,所以人人都說我有點心不在 焉。進行對話的時候,對方用的文法我都有注意 到,但是有的時候話語的意思我聽不進去。我不 在乎他們運用的文法是不是正確的,我個人覺得 連用錯的文法也是蠻有趣的。吸引我的注意力就 是文法嚴格而有彈性的本質,文法就是語言的磚 頭和砂漿。其實,文法更像摩天大樓的鋼樑,摩 天大樓需要結實的鋼樑,才不會輕易塌掉。不過, 結實的鋼樑也必需得有所彈性,要不經不住地震 的震撼。 雖然我對語言感興趣,但是我覺得跟別人交 談是很可怕的一件事。看書學習語言和運用語言 跟別人溝通是兩碼事。人一開口就會說個不停, 什麽話題都可以談,什麽問題都可以提。我是個 喜歡提前做好準備的人,我可以準備面對考試提 出的議題,但是萬一對方問我一個我沒準備答案 的問題,我怎麼辦呢?文法是語言裏的一種有所 連貫性而可以依靠的體系。有的時候跟別人交談 像一場暴風雨,文法就是一種幫我劈波斬浪的支 撐。而且,跟別人說你非母語的語言時就可以保 持一定的距離,如果不想回答,至少可以回答「我 聽不懂」。 除了心不在焉以外,別人也曾經說我缺乏創 造性。我上的華語課程有一個規定是每個星期要 寫一篇作文,老師們會提前發給我們一個寫作文 時應該用到的文法結構的單子,我會花很多時間 在剖析他們分發的文法結構上,每個文法結構都 可以編出好幾個句子,但是寫出一個完整的作文 很難。老師們總是說我作文中的文法沒錯,但是 內容沒有條理,他們建議我跟值班老師討論怎麼 彌補寫作的不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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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天晚上 7 到 9 點,華語課程的一位老師會 待在學校幫學生答疑解惑。一般晚上學生懶得回 學校找老師,我也頹廢了,結果直到我要交下一 篇作文的前一天才去找值班的老師。我走進值班 的教室看到沒有別的學生,只有賈老師,她是華 語項目最年輕、最美的老師。雖然她很年輕,但 是她頗有一種成熟的妍麗。我這個學期沒有上她 的課,但是我平常會在學校走廊裏或樓梯上遇見 她。 賈老師看到我就開朗地叫我過去坐一下。她 嘴唇上抹著鮮豔的口紅,看到她嫣紅的嘴唇讓我 臉蛋變得一樣紅通通的。我坐在她左邊的一把椅 子上,渾身都被她的丁香花香水籠罩著,我不敢 直接看她,免得變得更紅。 她問我「你有什麽問題?」 我差點昏倒了。我被發現了,她肯定是指我 通紅而且流滿汗水的臉,我完蛋了。 我結巴地回答「沒什麼問題,只是教室好 熱。」 「誒……我問的是你來找值班老師想問什 麽?」 「哦。」我誤解了,我簡直太慌張了。我鎮 定了以後說「問題是老師們說我的作文沒有條 理。」 「哦!你來的正好,寫作就是我的專長。試 想吧,你把寫作文看做一種旅程,你要寫往一定 的目的,為了達到目的也要走一定的路。」
文藝
賈老師拿起一支紅筆,開始在我帶來的作文 記筆記。不過,她說的話我都聽不進去。我一直 盯著她戴的一個銀色手鏈,手鏈中間貼著一個帶 著她名字的銀版,銀版上映著她臉的影像。她嘴 唇、眼睛,全部勾引的表情都電影似的在我眼前 投影著。幸而,她沒注意到我在窺視著她。 欣賞賈老師的美麗,我就感覺到靈感。無數 獨特的名詞,生動的形容詞與活躍的動詞突然滔 滔不絕地湧現出來了。我還不確定要寫關於什麽 的作文,但是有一種預感我一開始寫作,一篇優 美的作文會從筆尖跳躍到紙上。 「你懂我的意思嗎?」 賈老師的話打斷了我的思路。看來她已經解 釋完了並在等我的反應,我半醉半清醒地說「我 懂了。謝謝。」 賈老師有點驚訝的樣子。「真的假的?怎麼 這麼快就懂這麼複雜的事情呢?」 「你解釋得很好。謝謝。」我便起身離去。 那一天晚上我我振筆疾書。其實,我不大清 楚作文的內容講什麽,但是隔天老師們都說是我 寫過最了不起的東西,聽到老師的表揚,我充滿 著自信。不過,我開始準備寫下個星期的作文就 發現了我之前的靈感已經消逝了。賈老師的形象 越來越微弱了,唯一的辦法是值班的時候再去找 她,但是我不敢一個人去見她。我已經說我懂了 她的解釋,如果我再去問的話,她肯定會推測出 來我只圖她的美麗。我怎麼辦呢?…… ( 待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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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藝
幸福就是渴望重複 ◎趙鐸 近來讀到李維史陀《野性的思維》所言: 「畫家總是居於圖式(scheme)與軼事 (anecdote)之間,他的天才在於把內部與外部 的知識,把「存在」和「生成」統一起;在於用 他的畫筆產生出一個並不如實存在的對象,然而 他卻能夠在其畫布上把它創造出來:這是一種或 多種人為的和自然的結構與一種或多種自然的和 社會的事件的精妙綜合。美感情緒就是結構秩序 和事件秩序之間這一統一體的結果……」 李維史陀揭示了藝術作品的美感,來自於「事 件」與「結構」的精妙綜合。然而有趣的是,他 將引發藝術創作的「事件」,不只限定於感發的 瞬間(作品的起因),更擴充到「作品的製作過 程」與其「所設想的目的」。製作過程的「事件」 可能是載體上的限制、材料與工具不完善、製作 技術未臻於成熟,或者是工作中所不能預期的意 外。自己畫過畫就很有切身的感覺:成品和當初 的設想總有一段差距,卻也出現未曾預期的美麗, 甚至這樣的美,為整體染上一層連繪者本身都被 蒙在鼓裡的神秘面紗。至於「所設想的目的」, 我想到前一陣子B曾跟我說的一句話:「當我面 對的讀者是一群會斷章取義,專挑語病以為口實 的讀者時,就了解為什麼韓愈為文總是有些曲折 反復,甚至近乎奇詭怪誕。」 然而,我卻想起了C當初對我說,他對文學、 文人的印象,「對事物有很浪漫的想像。」我當 然一聽就知道她的意思,她的意思只是很婉轉的 說「對事物常有不切實際的看法。」柯慶明老師 在其《文學美綜論》中云: 「當文字的優美,成為「文學」的基本要求, 無形中就預先決定了「文學」在面對各種人生情 境之際,所必然需要持守的一種基本態度。「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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學」並不逃避人生的真相、社會的現實,甚至倫 理的抉擇,但卻要求必須以一種「美感觀照」的 心靈上的自由來加臨到他們。」 似乎,「美感觀照」和「浪漫想像」被畫上 了等號,然假使誠如李維史陀所述,真正的美感 情情緒來自於「結構秩序和事件秩序之間的統一 體」,那「浪漫的想像」顯然和「美」有著差之 毫釐,謬之千里的鴻溝。如何將這兩者統一,就 仰賴著豐沛的心靈力量,因此柯老師繼續說道: 「一般而言,藝術作品的完成,雖然有待於 媒材『形式』的完成;藝術作品的表現,亦必須 依賴媒材構成的『形式』的表現性,但藝術並不 因此而必須視為,就是『形式』的創造或表現。 因為『形式』正『意示』著『內容』……語言構 作的『形式』,事實上一如語法決定了語言構成 的意義,正是決定語言『內容』的一種構成因 素。」 正因為人類作為一種有限的存在,「形式」 才顯得更為重要,因為「形式」諭示著人有限姿 態所擁有的角度,駕馭於形式之上,正代表從有 限中開拓的一種可能,也是某種意義新的結晶樣 態。 「『形式』的講求,……正是『內容」的精 微奧妙的掌握與呈現……從這種角度觀察,文字 之美,其實是一種自由,而且是一種雙重的自由 的反映!一方面它反映了作者在駕馭語言上的一 種游刃有餘的自由;另一方面則更顯示了作者將 這種駕馭語言的自由,加諸『題材』而處理成作 品的『內容』之際,作者的超越於『題材』所代 表的『情境』的,心靈上的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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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的心,藏著各種的可能,沒有任何一件 事能逃出我們的心以外,如同沒有任何顏色逃離 的了我們的視覺,視覺能力的極限就是我們所能 感知到所有色相的總合,同樣的,心的極限就是 我們所有能開展可能的總和,「心靈上的自由」, 更是心被突破現有極限後,所朗現出的空間。所 以「意外」、「限制」讓美感披上一層神秘面紗。 這個神祕來自於,我們的心成為一種尋幽探詢的 所在,它以具象的方式呈現在作品之中。 「因此,將它創作為具有美的『形式』的作 品,正意謂著在自己的心靈上,以美感的玩味將 它征服。特別當它是一種痛苦或醜惡時,以一己 心靈的自由,將它克服。」 這讓我想到佛教中,「觀」的概念。「觀照」 是一種「穿透性的動見」,跟「玩味」很像,你 不照著它迎向你樣貌看它,如果換個角度看,總 是要繼續問,真的只僅於此嗎? 黃奕珍老師有一次教到歐陽修的詩句─「人 生行樂在勉彊」時說了一段話:「今天早上起來 如果你覺得心情不好,你要怎麼辦?一路來就覺 得:「那個人好討厭。」反正就是心情不好。各 位知道「快樂是一種習慣」嗎?大家都會有心情 不好的時候,如果你就被那個拉下去,你就非常 不快樂。可是你要換一個情境,想一個辦法,就 可以維持一個比較好的心情……你要怎麼自己把 自己拉出來?一定要勉強,勉強自己,譬如說: 我早上不想起來,我好累唷……就要「勉強」自 己起來。覺得自己不想吃早餐,人生很沒有意思, 午餐也沒什麼意義,一天到晚都要吃自助餐,反 正妳要不快樂總有很多很多的理由…… 」歐陽修 被貶滁州時寫了〈豐樂亭小飲〉,他也是「勉強」 自己走出門,飲個酒,散散心。他一開始抱怨自 然景物——「山桃溪杏少意思,自趁時節開春風」
然後對當地居民的打扮有所微詞——「看花遊女 不知醜,古妝野態爭花紅」可是他最後的結尾竟 然是「主人勿笑花與女,嗟爾自是花前翁。」讀 到這裡,自己的心彷彿是一塊一塊凹凸有致的白 色馬賽克,日照之下是一個圖案,夕陽西斜時, 光影竟促使它如鱗般片片展開成另一種面目,你 繼續等待在月光的照耀下,四季的荏苒中,它將 會開出什麼樣的爭奇鬥艷。宋詩和它描寫的題目 (生活)一樣,很容易囫圇吞棗的瀏覽過,然後 心中說:喔!我懂了它的意思。但那其實只是知 識上的取得,而沒有經過品嚐內化,所以詩和人 常常是隔限的。但是經過奕珍老師的巧妙講解, 日光就產生巧妙的移轉:空氣中的濕度失去了平 衡。讀完過後的感動是和唐詩很不一樣,那種感 動是很深層的,很微妙的,好像浸潤了五臟六腑, 無不妥貼,因為生活是無所不在的,所以生活一 但經過轉化,那種快樂就好像是被浸泡在其中舒 爽。例如她這次講到一首詩,是歐陽修被貶到峽 洲時所寫的: 蕭條雞犬亂山中,時節崢嶸忽已窮。游女髻 鬟風俗古,野巫歌舞歲年豐。 平時都邑今為陋,敵國江山昔最雄。荊楚先 賢多勝跡,不辭攜酒問鄰翁。 奕珍師說,這首詩有一種理趣:我願意看到 事物表面後的深層。所以他同時呈現了「同時代」 同一個地點的好與壞,也呈現了「不同時間」同 一個地點的好與壞,最後,他就收結在一個「叩 問」上,一種願意學習,一種願意開展的心靈。 當然這種道理誰都會講,而且這個道理已是老生 常談了,但宋詩藉著將「道理」(結構),與事 件的熔鑄,達到一種生活的「美感」,如同一個 畫家用他擁有的技巧(道理),將一個片刻(技 巧)做出一個和諧的呈現。而且因為詩歌固定的 形式,讓這樣的「畫作」方便攜帶,隨時都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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吟詠,就形成一種與讀者的特殊互動關係。因此, 很容易在生活中找到相似的情境對應之。像是我 今年已經去了第五次蘭嶼,這種突破表面,潛入 深層的心態就顯得很重要,不然就容易陷入昨是 而今非的比較循環中,而「不辭攜酒問鄰翁」則 成為一幕忘不了的剪影。王陽明曾說過: 「我此間講學卻只說個『必有事焉』,不 說『勿忘勿助』。『必有事焉』者,只是時時去 集義……此正如燒鍋煮飯,鍋內不曾漬水下米, 而乃專去添柴放火,不知畢竟煮出個甚麼物來? 吾恐火候未及調停,而鍋已先破裂矣。近日一種 專在『勿忘勿助』上用功者,其病正是如此。終 其懸空去做個勿忘,又懸空去做個勿助,渀渀蕩 蕩,全無實落下手處……成一個癡騃漢。」 若不「致良知(美感觀照)」於事事物物, 那就真成了一個「浪漫想像」。上次和M與L吃 飯時,她們剛畢業,出去工作了一年,一見到她 們,臉上好像都有了陰影,他們說,以前都不會 逛網拍的,可是現在真的太累了,太煩了,只好 做這些事讓自己有精神一點。(刺激性的娛樂和 壓榨性的工作是互相共構的?我那時候心想。) 結果我就跟他們分享米蘭昆德拉在《生命中不可 承受之輕》中所說的一句話: 幸福,就是渴望重複。 當天晚上,M就在 Facebook 上留了一段話: 「幸福,就是渴望重複。 重複每天的等待、聽見同一個聲音的呼喚 重複著守護同一個信念 如果這重複中斷了 幸福可以繼續留在心中嗎?」 生活是一場逐漸僵化的永劫循環,然而歐陽 修曾寫了如下的詩為我們揭示了一條「幸福」的 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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淺深紅白宜相間,先後仍須次地栽。我欲四 時攜酒去,莫教一日不開花。 「種花」成了「為生命安排」的象徵。日復 一日的循環,是為了滋潤下一刻的蟄伏。有些東 西即將明朗。而每一天,當我們從意識的混沌中 走出後,是否都可以享受、賞玩,從過去的總總 所匯聚而成的此刻?
文藝
九龍第六章:
極風 ◎廟犬
天河劍法注重其勢,行雲流水、無所窒礙; 欲習天河劍,則內力先要通徹無阻,勁不僅得 足,使力更須巧,而天河輕功「浪獨行」, 其四層境界依內力深淺而分,內力不足, 則輕功不成。浪獨行第一層,內力初蓄,只需 通曉如何運使內力,奔躍的技巧不難;浪獨行 第二層,真氣已固,縱躍之間更為靈巧;浪獨 行第三層時,氣如江河行,則長力更足,連日 奔騁亦可支持;在浪獨行第四層,必須內力已 十足深厚,則於遠程長奔時,氣行如浪,滔滔 而進,此時輕功已臻一流高手之境。 「輕功雖然注重技巧,但內力若是不夠深 厚,不僅練不成,反而極易走火入魔。」葉行道, 一面看著兩個孩子練功。 如今距兩個孩子開始習武,已過了一年, 其間除了最初的潮風掌法、浪獨行,葉行也傳 了他們「天河拳法」、「天河捲雲勁」,俱是 天河一門的根本,「根若不基,焉能成樹?」 葉行如是說。 而一年來,蕭昂二人的天河真氣逐漸穩固, 看來已能傳授浪獨行第二層。 一日下午,在練功堂,葉行道:「你們天 河真氣已固,今日我便傳浪獨行第二層功法予 你們。」 傳授終了,葉行道:「這幾日你們便專心 修習這第二層的輕功,一個月內,我便傳你們 天河劍法。」 葉嘉聽到終於能學劍法,興奮萬分,練功 竟練得比蕭昂還勤。 不過,過了半個月,天河派卻有人來訪。 天河派大廳內,一名身穿灰色長衣的疤面 大漢坐在葉行的身前,說道:「葉兄,這回可 得請你幫忙了。」
葉行一邊斟了酒,道:「怎麼了?阿山。」 「七天前,我在河北鄴城的迎月樓裡喝酒, 只聽外頭吵吵鬧鬧,卻是有人在打架,打便打 了,那兩隻瘋狗竟打進了酒樓來。過不了一會 兒,其中一個打贏了,打贏也罷,那賊廝鳥竟 搶了我桌前的酒葫蘆,喝了一口說道:『痛快!』 奶奶的,老子的酒你喝了痛快,老子可不痛快, 當下便翻桌起身了,可那狗娘養的竟不理老子, 只是丟了一錠銀子給那掌櫃的,接著便出迎月 樓去了。」 那名大漢拿了葉行的酒壺朝嘴裡一倒,飲 了一大口後,續道:「老子原本要追出去,不 料那小賊跑得倒挺快,卻沒追著。但到了晚上, 老子去凝香院尋快活。嘿!好死不死,老子最 愛的妞兒,竟坐到了那賊廝鳥的腿兒上,那賊 子一眼也不瞧那妞兒,只是喝酒,老子便走上 前去,大聲道:『喂!那妞兒老子包了,小子 閃邊去吧!』……」 葉行聽了苦笑道:「阿山啊,你這般作為, 誰能不惱,所以你倆打起來了?」 疤面大漢阿山搖搖頭,氣惱道:「哼,葉兄, 還沒完兒呢!那賊殺卻不理老子,只是道:『小 爺沒空,閣下沒事,便請了吧!』笑話!那狗 雜種要老子滾蛋我就滾啊!哼哼,酒壺一扔, 就打起來啦。」 葉行抱著腦袋,苦道:「結果還是你先動 手的……」 「是啊,」阿山點點頭,道:「可那狗賊 功夫實在厲害,加上我酒喝多了點,十來招他 就把老子打倒在地,他說:『十天後,鄴城城 北的龍岳一戰,哼哼,幫手儘管找,小爺一一 接著便是。』啐,好威風啊!就瞧瞧到時候是 誰在地上趴著!」 葉行聽了連連搖頭,心底頗不願摻合進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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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藝
事,他問道:「阿山,你不是血狼幫的麼?你 血狼幫在河北多大的勢力,怎地不去尋幫裡助 拳,反來找我?」 阿山恨恨道:「嘿!怎沒問過,老子隔天 回幫裡馬上便找人助拳,原本十來個都說要去, 結 果 不 知 給 誰 聽 到 了, 當 天 晚 上, 幫 裡 的 就 來了人說,幫主不准幫內兄弟隨老子出外『鬥 毆』!」阿山怒極反笑,道:「嘿嘿!當年跟 老幫主一起槓上楊金的時候,誰曾顧慮那老賊 名號是『金穗刀王』?結果現在老子不過是跟 個名不見經傳的小賊約戰,竟然是說幫主不准? 混帳王八!」 葉行聽了只是沉吟不語,阿山一見,笑道: 「葉兄,我知道你不喜歡動拳腳。嘿嘿,我找 你來,也不是助拳,你就當個公證。那小子功 夫雖強,但上回在凝香院,也是老子輕敵,三 天後那場架,就當是幫我助威,行吧?」 「阿山,」葉行嘆道:「我去便是了,不 過如你所說,我不想插手,你也別出手太過了, 這畢竟不是生死大仇。」 阿山大聲笑道:「妙極!就聽你的。」 葉行點點頭,道:「什麼時候出發?」 阿山道:「一會兒就走啦!別忘了,咱可 得過黃河到龍岳去,那可得花些時間咧!」 ﹡﹡﹡﹡﹡﹡﹡﹡﹡﹡﹡﹡﹡﹡﹡﹡﹡﹡﹡﹡ 當晚,葉行便與阿山一同去河北了,臨行 前他也囑咐蕭昂二人道:「功夫別擱下了,有 問題就找曄叔吧。」 葉行離開後,蕭昂卻是問岳琳道:「娘, 早上那人是誰啊?」 「阿山麼?」岳琳微笑,摸摸蕭昂的頭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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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和你二伯是老交情了,十三年前你二伯曾 在河北遇到麻煩,是阿山幫忙的,於是便成了 朋友。」 此時在一旁的葉嘉道:「可爹爹跑去河北 了,那誰來教我劍法?」 岳琳道:「你爹爹不是說了麼?可以找曄 叔啊。」 葉嘉不滿的撇撇嘴,道:「那曄老頭看起 來就是像沱爛泥巴,能有多厲害。」 岳琳想了一想,道:「曄叔麼,我從沒見 過他動武,但是既然是行哥的師父帶回來的, 功夫決計不會差,去問問不就知道了?」 葉嘉賭氣似的道:「哼,我就自己練,等 爹爹回來教我,誰要給爛酒鬼教!」 而蕭昂卻是想道:「嗯,待我把第二層練 得熟了,再去找那曄叔吧,不過不知葉嘉肯不 肯一起去……」 岳琳笑瞇瞇的安撫著兩個孩子睡覺,一邊 悄悄的關了房門出去。 三日後,蕭昂穿過了後院,到了後堂的小 屋門前;這三天,他在練功堂練習浪獨行輕功 的第二層功法,卻總是不見葉嘉人影,心底奇 怪,回房問葉嘉,他卻只說自己有在練功,問 了幾回,自討沒趣,蕭昂也就不太在意了。而 經過這三天,蕭昂自忖第二層的輕功已然頗為 熟習,因此便到了後堂,向曄叔求教。 一如往常,曄叔依舊躺在他的板凳上打瞌 睡,蕭昂上前,道:「曄……叔?」想一想不對, 曄叔已是葉行長輩,論輩分已大過了蕭昂兩輩, 自己又怎能稱其為「叔」?因此蕭昂沉吟片刻, 正要說話……「小鬼,猶豫甚麼?」原來曄叔 已經醒了,他道:「哈哈,定是來找曄叔學劍 法的,是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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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昂道:「您瞧我能學劍法了麼?」 曄叔此時皺眉道:「什麼您,你就你,我 就我,曄叔就曄叔,千萬別想著叫甚麼爺爺奶 奶、公公姥姥的。」 蕭昂聽了一怔,笑道:「好咧!曄叔。」 曄叔點點頭,道:「嗯,好極。我看看。」 曄叔說完便走上前,用手捏了捏蕭昂的肩膀, 一會兒敲敲他的背,一會兒又叫蕭昂跳一跳。 蕭昂不解其意,但曄叔卻顯得頗為滿意。只聽 他笑道:「很好很好,你比另外那個小鬼練得 紮實多了……」蕭昂不禁打斷曄叔,問道:「另 外?是葉嘉麼?」 曄叔點頭道:「是啊,那小鬼三天前便來 找我要劍譜。嘿嘿,功夫學得似模似樣,內力 也行,難怪葉行看不出來。那小鬼的基本功練 得太差,就想一步登天,趕他回去還不肯,非 得我用腳絆他十七、八個狗吃屎才回去練。哼 哼,就瞧這小鬼下回有沒有長進,若是沒有, 我定要打爛他屁股!」 蕭昂聽了肩膀一縮,問道:「所以,我能 學劍法了?」 曄叔想了一想,緩緩打量了一番蕭昂,笑 道:「嘿嘿,可以是可以,不過麼……」曄叔 看了看四周,神神秘秘地道:「你的輕功還遠 遠的不夠好,反正葉行不在,嘿嘿,曄叔我, 便教你一套身法,叫『極風』!」 「極風?」蕭昂喃喃道。 「不錯,就叫極風。風者,可急可緩,但 在快時又有誰人可及?風既疾,那『極風』又 如何?」曄叔笑道:「所以這身法就是要快如 暴風,身影如鬼魅,速度比誰都快,如此再配 合上劍法,又有誰能抵擋!」
曄叔說完,又再望了望四周,低聲問道:「想 學麼?」 蕭昂聽了曄叔那番解釋,連忙點頭。 曄叔大喜,說道:「你跟我來吧!」 接著他帶蕭昂到了後堂後方的竹林,走了 十來步,竹林間出現了一小塊空地,空地中間, 有三根相距不遠的石柱,石柱不高,三根的高 度也不一,但都在一丈左右。 曄叔帶著蕭昂走到石柱邊,道:「這石柱 便是讓你練身法用的。」說完,曄叔走到了三 根石柱的中央,一個箭步,一腳踢到了最短的 石柱上頭,接著足尖一點,便縱到了第二根石 柱邊上,接著又再一躍,便已到了最高的石柱 上頭,全部動作極快,一個眨眼便做完了。 曄叔解釋道:「這是『極風』當中的基本 步法,叫『三角』,步法不難,不過用勁要巧, 而且越快越好。」 蕭昂問道:「所以只須一口氣跳出一次『三 角』就成了?」 曄叔揚起嘴角,笑道:「非也非也,你要 一口氣,連續跳出十八個『三角』才算成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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寓言二則 ◎齊廷洹
齊王愛卣 齊威王與魏盟於薛,相尊為王。王贈魏鴞卣,以示 其誠。未出時,無甚愛之。將與魏,王頗惜之。及其出, 幾欲悔之。虞姬不解,問於鄒忌。對曰:無他,習之爾。 金缶玉簋,久置家中,則與陶釜無異。今若失之,不 能復見,藤簠土罍,亦傷神矣,何況金玉?嚮使王悔 而返卣,圖一時之快,數日後復視之,必無異於他卣。
泱泱大國 同治十年,有英咭利洋商,罔顧憲令,私引纜線, 設電報機於滬江。上悹之,遣禮部侍郎占君詰之。往 而視之,睨曰:「器用盬惡,孰當用之?」商言其能 千里傳訊於彈指,占乃以為誑,笑之。商乃親操於眾, 誠如其言。占復傲曰:「中國四千年無此物,故泱泱 大國也。」占君者,愚瞽且傲。為官者皆如斯,國能 不亡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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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點手札 ◎林廷諭
霜林
回家
午夜,在檯燈下打開上次吃剩半盒的冰淇 淋。一幅驚人的美景映現眼前──起伏如山巒 的冰淇淋,冷凍數日,表面結出一大片針葉林 般的霜花,淨白無瑕,宛若袖珍的北國雪景, 有夢幻中的鹿群棲止林間。寧謐的夜裡,屏息 凝視掌中的冰雪世界,一顆心如受到榮寵似地 亢奮不已。而自盒內散發的光芒,逐漸照得滿 室生輝。
離家讀書工作的遊子,大概都曾懷念過家 鄉的味道。家人為遲歸的你留下的微熱飯菜, 或某天夜裡誰忽覺嘴饞而順便做給全家人的點 心,以及偶爾闔家光顧的小吃攤,都有無可取 代的滋味,早已和人情融合為一氣。
如此開啟詩意、審美的夜點儀式之序幕, 有助於驅退自責過奢的罪惡感,在純潔的氛圍 中,安心享受其實無傷大雅的小筆消費。然而 此時,吃還是不吃,已非要點。只憑觀看、想 像就已滿足,且戀戀不忘。
而你竟爾在外地嘗到近似的調味。他鄉遇 故知的感動教人念念不忘,就此成了此店常客。 不覺中,於他鄉築起一個「回家」的時空結界。 有時路過並不吃,只是靜默多看幾眼。
劇場 珍愛為自己開辦的夜間劇場。不只是因, 想搭配任何飲食也無法無天。 想像,在宇宙無邊的黑暗荒涼裡,獨自擁 抱一個微小而多情的發光體。一種無與倫比的、 為之死亦無憾的壯麗、孤絕、淒美,賦予了及 時行樂一項簡單而深刻的理由。即便是忙裡偷 閒,鎗林彈雨也無礙於當下至高無上的感動儀 式,有時反而更添情趣。而電影、戲劇之迷人, 甚至常使我連日朝夕都期待著一段夜裡的空閒, 則此種「心靈的夜點」占據人生之比重,亦可 謂大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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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藝 寫 作 是 美 好 的 事。 辛 波 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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批 評並不是謾罵,或是象牙
塔中難以對話的文字遊戲,批評, 就廣義地來說,正是在不斷挑戰世 界的既有框架,同時也挑戰自己本 身的偏見與無知。聖人既已不作, 名嘴放恣於世,處士何不冷眉縱議、 橫對千夫? 本版長期徵求各類論述,文學、 社論、國學、文化研究等,由歡迎 討論與本系相關的公共事務,如課 程、空間、師資等等議題。文長不 限,惟婉拒曾發表於公開場合之文 章。
稷下
卡:「詩人必須不斷地說『我不知 道』。每一首詩都可以視為回應這 句話所做的努力。」林文月:「寫 作,究竟是什麼?大概是在日日的 生活中,我們觀察自己,觀察世界, 有所體會,有所感思,遂將那些觀 察、體會、感思,誠懇地寫出來。」 陳義芝:「許多時候,不過記下一 隻蝴蝶飛過的驚奇,一場夢醒的原 由。」本版長期稱搞,散文、詩詞、 小說、劇本、藝評、現代、古典等 等 文 類 不 拘, 主 題 與 文 長 不 限。 只要你是台大中文系學士班在學學 生,我們誠徵你的作品,誠徵你生 活的所知所感,誠徵你內求與外望 相互指涉後的書寫。歡迎舊作新稿, 只要未曾公開發表(包含網路)即 可,文學經營實屬不易,本版草創, 暫無稿費支付。惟提供一個發表的 園地,使「出自幽谷」的作品,能 在此「嚶其鳴矣,,求其友聲」, 彼此切磋觀摩,也同時為灌溉文學 花園付出一份心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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