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歌 34 改7

中文人寫作平台 台大中文系發行 每月月初發刊

第三十四期 甲午

航 向

焦月

踏歌 34

專欄 義遊未境 ‧ 序章（中）

4

粵語流行曲的流行文學

8

為好的作品

14

城市的山水想像

23

扮戲 [ 踏歌賞 ]

28

素食二三事

32

夢醒之後

35

之間

37

路

39

九龍

40

文藝

Staff 與招募 主編：李柏霖 封面設計：趙正媛 美術編輯：趙正媛 校對：李柏霖、黃國華、邱宛儀、錢瑋東 封面題字：丁亮先生

編輯室報告 34：航向

這是個眾聲喧嘩的時代。 人們說這是秩序崩壞的時代，人們說這是建立新秩序的時代。說話的人很多，可是願意不說 話的人很少。似乎唯一可以確定的，無論如何，這是決定航向的時代，決定這座島嶼將會是太平 洋島國東加（The Kingdom of Tonga）作家Epeli Hau’ofa所謂「Islands in a far sea」或者「A sea of １

islands」。前者以大陸（continent）的視點觀看，所見到的是孤立於遠洋中的島嶼；後者從島嶼 本身環視，得到以島嶼為中心，四周的海洋皆對島嶼開放的寬闊視域。 而掌舵的人會是誰呢？ 與東加同屬南島語族（但分別屬於玻里尼西亞與密克羅尼西亞）的加羅林群島原住民觀念裡 ２

，海洋航行被描述為「etak／moving island」的過程，移動的是島嶼，獨木舟是為星空下靜止不動 。一趟旅行，需要人、島、星星與獨木舟共同參與。 共同參與，請讓這座島的所有共同參與他們的未來。一個人類、台灣黑熊、小紅蜻蜓與台灣 檫樹都能參與的未來。 筆者身為向自然取火寫作的學習者，十分認同吳明益教授的說法：「緣於在整個環境議題上 ，糾結著這許多不可／難以計量的價值，所以在科學、經濟學、政治學無法周延的部分，我們認

３

為或許能以人類靈性的產物──文學來呈現。由文學家來處理難以計量，或不可計量的價值。」 處理不可計量的價值，文學理應如此。

主編 李柏霖

１ 黃心雅〈環太平洋原住民的生態想像〉，收錄於蔡振興主編《生態文學概論》101頁。一版，台北市，書林。 ２ ２

同前文，102頁。

３

吳明益《臺灣現代自然書寫的探索 1980-2002：以書寫解放自然BOOK1》，台北市：夏日出版，2012年，頁67。

義遊未境 ‧ 序章 ( 中 )

對流層之上

專欄

林鈺凱 導火線

原因：「分開訂比較好算錢。而且都用我的名 義訂，到時候我的東西被偷，或我訂房有誤，

整趟義大利之旅，我們「討論」的有三件

那不是兩個人都沒地方睡了？」

小事：住宿、交通、景點。 他仍然處於某種被冒犯的情緒當中：「為 阿腐認為，既然是兩人結伴旅行，分工合

什麼分開訂會比較好算錢？旅程結束總計算

作才能事半功倍。他處理交通的問題，我負

之後，再還不是比較方便嗎？我還幫你預付機

責尋找下榻處。我們到要出發前一兩個禮拜才

票和火車票錢欸！」我聽到機票的事，正要插

開始找，本想申請當沙發客，但怕太晚申請，

話，他不讓我講，繼續說：「計算旅館和交通

可能在得知主人點頭之前，我們已經睡火車站

費，應該也是我付的比較多，所以最後也是你

好幾天了。我訂了感覺最安全的國際青年旅

要還我錢。你不知道分開付其實也是找你自己

館。在訂房之前，我把旅館資訊丟給阿腐過

的麻煩嗎？」

目，他沒有意見。第一次訂國外旅館，內心充 滿不安，擔心填的資料不是他們要的，程序跟

一早就被他這樣訓問，我也不高興了起

臺灣的方式不同，或需要某種證明才能訂房等

來：「就跟你說是因為分散風險。還有，機票

等的。填到最後一項，網頁上寫著請刷卡付訂

是你自己找的，還是請旅行社幫忙訂的？怎麼

金，我猶豫了。最後，只訂我自己的床位，並

都沒跟我討論過？」

留訊息給阿腐，請他訂自己的。

兩個人用手機辯論了一番，我們的吸氣的

原本，我們打算自己找便宜的機票，但找

聲音越來越沉，腦袋熱烘烘的。他無法理解為

一個晚上都不得要領，因為這屬於交通的部

什麼我要分開訂，一直大聲問：「你難道不相

分，最後就交給阿腐處理了。

信我嗎？」依照以前相處的經驗，他的信用的 確值得商議。機票的問題，他則是反問：「不

不久後的某一天早上，手機鈴聲響起。

然要找到什麼時候？交給旅行社辦最快了！」

「喂，我看到你留的訊息了，為什麼房間

「方便但不一定最好啊！你只是把原本可

要我自己訂？不是你訂兩個人的嗎？」阿腐以

以自己完成的事外包出去罷了。」我說完，他

一種無法置信的語氣問著。「不是說好我負責

仍不斷重複自己的論點。我們都認為對方不斷

交通，你負責住宿嗎？我火車票和機票都幫你

跳針。那是漫長又激動的一個早上。

買好了，結果旅館你居然說要分開訂？」 兩天後，我們在臺北火車站某家咖啡館碰

4

我驚訝他沒跟我討論過，就買了兩個人的

面。他給我看旅行社處理的機票資料，我已經

機票和火車票。但我決定先說明沒有幫他訂的

沒氣力有什麼意見了。我把原本訂好的旅館退

訂，重新訂兩個人的床位，錢則是我自己負

該要找小教堂比較有可能 ......」他認真思考起

擔。

來，不時的點頭，嘴裡念念有詞。

這段期間，我仍一直找相關的旅行資料和

清點生存裝備

心得文章，轉貼至我們的網路社團裡，他沒 有回應。出發前三天，我們才開始重新審視一 遍該帶的東西、時間和行程，這才發現，我們 弄錯志工營隊的結束時間，所以多了空白的五 天。沒有下榻處。 我們緊急召開商討會議，要去哪裡都未 定，交通和住宿當然無法處理。阿腐堅持不該

出發當天早上，我扛著六十五升的登山背 包，在桃園機場的Ａ航廈裡晃盪，尋找長得像 登機入口的地方。儘管已經盡量減少雜物，衣 物也減到最低，整個背包仍像一隻被餵得很飽 的大型布偶，而我也的確必須靠著它肚子裡的 東西度過未來的一個月。

玩太多地方，走馬看花的方式不夠深入，主張 待在北義，甚至只是其中某座城市。我堅持至 少要去過羅馬，否則如何說自己到過義大利？ 這次的討論不是比誰會辯，而是看誰意志最堅 定。 最後決定的城市是羅馬和西恩納。他又開 始抱怨要負擔旅館費、交通費，還要查找景 點、通勤 ...，如此一定只是走馬看花 ...。 我感覺自己的耐性被磨得吹彈可破。我 說：「不然那幾天不要訂旅館，我們睡火車 站！」

阿腐從另一個方向走來。他也是背著跟我 同樣大小的背包。我瞥見他的腰際有一圈特別 突出。 「所以你的錢也放這嗎？」我指著他突出 的肚子。 他嘖了一聲。「你講小聲一點，臭狗！」 同時瞄了一眼身邊有無可疑人士。「這樣貼 身放著，我就不相信義大利那些神偷真的這麼 神！」阿腐說，以一種準備好接受挑戰的表 情。

他的眼睛亮了起來，似乎認為這是個好主 意。 「不一定要睡火車站，我們可以睡教堂， 他們應該可以收留人吧？也可以去問問附近的 人家，我們幫他們做一些事，也許能免費睡一 晚，像沙發衝浪那樣。」他躍躍欲試，興奮地 說。 「... 那我要睡圖書館 ... 乾脆睡戶外的草 地上算了，反正只有五個晚上，是吧？」我這 麼說，帶著些調侃。 「也可以，那你查圖書館，我查教堂。應

5

我們都有一些不知道從哪聽來，關於神偷

會發生些什麼事似的。

的故事。他的版本是，義大利的扒手向你問個 路，回過神後就發現錢包已經不見了。我聽到 的是，走在路上被人撞了一下，事後發現，錢 包還在，但裡面的錢全都不翼而飛了。不管是 哪種，我們都很有可能在任何大眾交通運輸、 鄉間小道或觀光景點裡，與這些經驗豐富的對 手們交鋒。

瑞士刀對野外求生的幫助應該很大，我思 考著。此時，阿腐問：「所以，你有帶什麼武 器嗎？」小聲地，像在商討機密計畫。 「我的瑞士刀在之前出國時被海關搜出來 丟掉了。就在剛才，我那具有強大威力的檯燈 也被搜出來了。現在手無寸鐵。一切靠你了。」 我這麼說。踏上登機走道。

出門前我已經將大部分的歐元放進貼身的 腰包，用外衣罩著。並準備一個小零錢包，方

對流層之上

便平常小額取用。阿腐則只把錢放在貼身腰包 內，聲稱如此最安全。

我無法望向窗外，阿腐擋住我的視線。我 只能看著坐正前方的空姐發呆。

過海關前得先託運行李，我的背包經過託 運檢查時，機器發出了特殊的嗶嗶聲。我的心 跳停了一拍。我暗自忖度著，不會在第一關就 出狀況吧？

之前阿腐已經跟我提到很多次，他會暈 機，一定要坐窗邊。這表示只要搭飛機，我永 遠輪不到窗邊的位子。我感到不平。但在看到 他開始碎碎念，額頭冒汗，兩眼不穩定地眨

工作人員對我說，我攜帶的某個東西是潛

眼，很明顯地在忍受某種不舒服的感覺。我慶

在爆裂物。

幸自己有一個良好的體質，能輕鬆自在地搭乘 大部分的交通工具。我決定放下對雲層和天際

我瞪大雙眼，邊翻動著背包，邊逐一回想

的執念，讓自己想想別的事。

自己到底何時擁有這種毀滅性武器。泡麵？不 鏽鋼碗？充電器？

我重新想了一遍接下來的行程：這趟飛機 會先到曼谷，再轉機至阿布達比，最後才到

是攜帶式檯燈。在路邊攤買的ＬＥＤ燈， 大概是裡面用的電池不安全。我把它交給家人 帶回去。在變化莫測的異國土地上求生存，光 源絕對是一個很重要的條件。我在心中嘆了口 氣，這樣身上能發光的東西，就只剩手機閃光 燈和行動電源上的一個 LED 小燈泡了。

米蘭。第三天，要想辦法到志工營隊集合的地 點，接下來是為期十五天的志工營。結束後， 自由行的第一站先到羅馬住三天，再北上西恩 納住兩天，沒有下榻處，到時候隨機應變。之 後回到原訂的行程，威尼斯、波隆納、佛羅倫 斯、熱納亞，重返米蘭搭機。若加進剛到義大 利的那兩天，自由行總共十五天。

阿腐和我在門後碰面，繼續我們的通關。

6

他說：「昨天我們家去買東西，我媽堅持要買

一個月的時間，完全脫離熟悉的環境，一

一把新的瑞士刀給我。」我嗯了一聲，他接著

切事物都要靠自己張羅。自己出一趟遠門才發

說：「超貴的。但我媽說一定要帶著，有什麼

現，其實真正需要的東西非常少，能從原本生

事情的話也比較方便。」這樣聽來，感覺一定

活裡帶走的更少。有些東西，固著在土地上，

依附於特定文化裡，離開原生環境等於抽掉它

「請問，你知道要去哪裡換接下來的機票

們的根。而背包就那麼一丁點大，不是什麼

嗎？」我試探性地問。

都能裝進去。在異地旅行，除卻生活必需品， 其餘的大部分都是奢侈品，哪怕是一瓶功能健

空姐回過神，問了是哪家航空公司，回答

全的保溫瓶，可能因重量、容量等考量，最後

道：「下去之後，照著指示牌走就可以了。印

仍被寶特瓶給取代。儘管物質上可能不及原來

象中是出去之後左手邊的某個地方。」頓了一

的生活，但對那些未曾離開自己生活圈的人而

下，問我：「你們是出國念書嗎？」

言，我們的所見所聞，才是無法比擬的奢侈 吧。 當飛機離開對流層的剎那，我們擺落大部 分的俗世塵埃，到一個天晴無雨的開闊視野。 並未與原來的世界斷線，但只是維持藕斷絲連 的關係。似乎大部分的事物將時空拉遠，其意

「是自己申請當國外志工的。」我回答。 「是喔，在哪裡呀？」 我們和空姐小聊了一下，抒發一些憂慮， 也拋出幾個疑問。她主要負責這一航線上的服 務，等時間一到，又要飛回臺灣。

義就輕易變質或不復存在。能抓住的東西太 少，甚至似乎沒什麼是真能抓住的，以往對事

「一定的，到西方世界去，講中文的人當

物的執著又是為了什麼？

然越來越少。」空姐說，「但也不用擔心啊， 你們會英文對吧？沒問題的！」

然而，從另一個方面想，能帶走的東西， 都彌足珍貴。儘管在對流層之上，我仍珍視那 些與人交往的情感，對我而言，生命的意義似 乎僅是如此而已。我翻開小筆記本，裡頭記著 幾位朋友的住址，是預備要寄明信片的名單，

飛機停妥，乘客逐一出去，空姐們在門口 致謝與道別。此時，我興起一種幻覺，似乎是 臺灣在替我們送行，並說著最遠也只能送到這 了……

思緒也跟著那些住址，回到了最初認識對方的 場景。

的確已經離開臺灣，踏上異國土地。出了 這架飛機所要面對的，可能是那些無法分清楚

三個多小時過後，飛機降落於曼谷機場。 在等待飛機開門之前，我和阿腐討論了一下待 會的行程，但仍有一些不確定。阿腐提議，不 然去問坐對面的空姐。

Taiwan 和 Thailand 有何差別的人，或甚至根 本沒聽過臺灣。我們不知道新的世界對外來者 友善與否，只能做好準備，親自走一遭，自行 下判斷。

我想想也無不可。這班飛機裡的空姐都是 臺灣人，沒有溝通上的困難。且在一個外國人 逐漸變多的陌生環境，華人面孔莫名使我們有 種親切感。 對面的空姐坐姿端正，望著前方，似乎在

臨走前，我瞥見剛才談天過的空姐，她對 我們露出親切的笑容，像對朋友一般。道別之 外，還有一個加油的手勢。 我們到了曼谷機場。

想著什麼事。

7

粵語流行曲的流行文學

略談黃偉文

專欄

錢瑋東 ２

有關作者的生命質地和心靈紋理這回事。

Shine 的〈燕尾蝶〉、何韻詩的〈青山黛瑪〉等 。這種託理於物的筆法，是評論Wyman作品者

上一篇，我們談的是林夕。我們談無常，

必然會談到的；但本文囿於篇幅，也為了與〈

談糾結，談不盡釋然的釋然。而把它反過來，

略談林夕〉一文的主題相呼應，且我私心偏愛

就是黃偉文（Wyman）。

黃偉文的重心本不在此，故只好遺珠，僅在此 稍作介紹聊備一說。

別這麼輕率好嗎，我知道你們心裡正如此 這般地碎碎唸。但，很多時候，在文學史或藝 術史上，總得把兩個人湊在一起，才更能煥發 二人個別的風華。這是種一加一大於二的概念 ，就像李商隱和杜牧，或者畢卡索與馬諦斯。

在進入「極致」的詞作之前，我們先請黃 偉文來說說他是怎樣看待填詞這回事。Wyman 寫給Eason 的作品中，有兩首詞，既是說Eason 的歌者之魂，也同時剖白了他的詞家之心。其 中一首就是家喻戶曉的〈浮誇〉；至於另一首

看起來是相反的，但其實是相輔相成。

，歌名剛好與〈浮誇〉相對照，是〈反高潮〉： 這麼說吧，把繩子亂糾亂纏，結成愁腸一 綑，無從解起，這是林夕的詞；明明繩結可辨 可認，卻偏用力一扯而斷，落得畸零殘缺但瀟

反高潮 陳奕迅 作曲：陳奕迅 填詞：黃偉文 編曲：王雙駿 監製：王雙駿

灑痛快，這是黃偉文的詞。同樣是痛，是哀感 ，不過處理的方式不同而已。所以說把糾結反

這秒鐘 十分感動 接下來 只可以更加激

過來，並不是坦然；這種感覺難以名狀，若用

進

我的話勉強統攝之，我會說成是「極致」。

如若要平庸 十一分的平庸 微笑大笑後必 須發瘋

這是一個面向，尤其是早期黃偉文詞作的

動不動 就很感動 縱壞時 生死也懶得起

一個面向。近年無論林黃二人，情歌歌詞的質

哄

與量都不復當年勇，而把主要的關懷放在其他

娛樂再無窮 但本質都雷同 矛盾漸進就已

主題上，像林夕寫的佛教哲理等，這是不爭的

是沉淪

３

事實。相對而言，黃偉文也寫哲理，但他的哲 理卻表現得非常符合香港的「中產」文化，易 於入口，即聽即用，不深奧不迂迴，不像〈不 來也不去〉，而是喜歡從一件普通不過的人事 物娓娓道來，妙在若即若離而發人深省，代表 １

作如陳奕迅的〈苦瓜〉和男人玩物四部曲 、

8

＊如何留得住高潮 一招了 太過少 靈與慾已升級了 怎可再跌落寂寥 這十八層怎麼跳 (這道斷橋即管跳)

４

敵不動 自己不動 厚面皮 一刀刺進都 ５

不痛

危難中兒童 撞冰山的郵輪 難煽動我又滿

你當我是浮誇吧 誇張只因我很怕

面愁容

似木頭似石頭的話 得到注意嗎

其實怕被忘記 至放大來演吧

Repeat ＊

很不安 怎去優雅

不清楚 怎麼縱壞了

世上還讚頌沉默嗎 不夠爆炸 怎麼有話題

不得了 想得到 得到了嫌少

讓我誇 做大娛樂家

8

這一秒 只知多麼需要 Repeat ＊

你叫我做浮誇吧 加幾聲噓聲也不怕

心不死 我最初情感漸失調 糟了

我在場有悶場的話 表演你看嗎

最近連高潮都停不了 連高潮都煩擾

夠歇斯底里嗎 以眼淚淋花吧

9

10

一心只想你驚訝 「反高潮」（Anticlimax）乃敘事學用語，意

我舊時似未存在嗎 加重注碼 青筋也現形

指讀者／觀眾期待情節本應到達高潮的地方，

話我知 現在存在嗎

11

12

卻沒有出現高潮，以此造成落空與失望的效 果。黃偉文在這裡的意思是，歌迷因歌手或詞

如果說〈反高潮〉仍在試圖調和市場與藝術的

人交出的表現或作品而感動，而下一次，只

矛盾，那麼〈浮誇〉便是擺落凡俗目光後的自

會期待演出或歌詞更加煽情，能持續激起其感

在放歌。然而這並非沉淪在只欲「留住觀眾高

動；彷彿這種「感動」有抗藥性一樣，音樂人

潮」的遞進式煽情，也不同於全然放棄市場的

每次開出的藥方，「煽情」的藥效只能愈來愈

「跌落寂寥」；經過數年時間，黃偉文在其中

強。因此，歌詞首句劈頭就說：這秒鐘 十分

確是找到了辯證的出路。〈浮誇〉不是不忠於

感動 接下來 只可以更加激進，而到了後

自己，相反，這是完全的展露流溢著「我」；

來，再強烈的藥方，如歌詞中灑生離死別等「

而將「我」展現至極致（至放大來演吧），便

狗血」也無從奏效：動不動 就很感動 縱壞

是「浮誇」，便能成為觀眾注目的焦點。於是

時 生死也懶得起哄；所以詞人的難題便是如

吸引歌迷的方法，便不須從俗地配合其感動而

何留得住高潮，如何留住觀眾的感動。這其實

演出，而是製造驚訝，以自身近於瘋狂的「極

是兩難困境：若音樂只顧滿足歌迷的娛樂煽情

致」表現方式。夠歇斯底里嗎 以眼淚淋花吧

需求，還是自己真正想做的音樂嗎？（娛樂再

一心只想你驚訝，如此不悔不渝的狂放所訴

無窮 但本質都雷同 矛盾漸進就已是沉淪）

說者，是真正音樂人的血淚宣言；Wyman和

黃偉文在詞中沒有明確解答，可是如若要平庸

Eason都需要觀眾，需要舞臺和鎂光燈，但這不

十一分的平庸 微笑大笑後必須發瘋這一句，

是為了取悅，而是為了用浮誇演繹自己卑微的

已預示了〈浮誇〉的到來。

6

我們聽〈浮誇〉時都只知道〈浮誇〉，從 不想像這「浮誇」的宣言，其實是直面著〈反 高潮〉所示的矛盾前提。我們只看兩段副歌的 歌詞：

存在。 所謂藝術，是卑微存在的浮誇展演。

Wyman的多數作品，也許該如此理解。

7

9

這句話的重點，是「極致」：寫盡它，儘

Repeat ＊＃＃

可能的挖，用盡全力的剜，愈深愈好，深到無

灰燼裡被徹底消化 我以後全無牽掛

以復加更好。是黑暗就把它寫得天地糜爛（傅

甚麼都不怕

佩嘉〈絕〉），是勇敢就寫得一往無還（側田 〈命硬〉）；如果卑微就卑微到底（陳小春〈

這首同樣是Wyman慘情歌的代表作之一。如果

犯賤〉），如果快樂就樂得不可一世（黃耀明

我是半張廢紙 讓我化蝶／如果我是個空罐子

13

〈小王子〉）。於是他寫愛，便能有〈漩渦〉

為你鐵了心，首兩句意象的雙關運用，正見黃

的天塌地陷；寫恨，便要如〈（你沒有）好結

偉文的擅場：由廢紙聯想到「化蝶」，是取用

14

15

果〉的蝕骨錐心。其他詞人或有隔靴搔癢之弊

自梁祝死後為對方化蝶廝守的故事；「鐵了心

，但聽黃偉文的詞，卻總聽得出全然的酣暢淋

」既指「空罐子」的鏽化，更是言「我」對「

漓。

你」的死心塌地。此二句奠定了全篇「垃圾／ 我」的象徵意涵，即「我」是在一段關係中被

另一個重點，是自我的「卑微」。試看〈

對方拋棄的「垃圾」，卻仍願為對方「鐵了心

垃圾〉，這是盧巧音除〈好心分手〉外的又一

」。主歌第二段分從兩處寫，一是如長留戀於

代表作：

你家的廚餘，無人清理，從稠膩中發酵成如銅 綠新芽的黴菌；一是如庭園中的腐骸棄物，說

垃圾

盧巧音

不定也能化作春泥，而開出盛放的媚態。不難

作曲：陳輝陽

填詞：黃偉文

看出這段的語調是自嘲的，卑微如垃圾，卻憧

編曲：Ted Lo、陳輝陽

監製：陳輝陽

憬著這段關係終也能發芽、開滿花，能博得對 方的一瞥；但這種自嘲，卻不是一般的反諷修

如果我是半張廢紙 讓我化蝶

辭格，而是瀰散著在沉淪墮落中自憐自賞的扭

如果我是個空罐子 為你鐵了心

曲美、變態美。「卑微」的「極致」，黃偉文

被你浪費 被你活埋

的慘情歌風格大抵如此。

讓你愉快 讓我瓦解 為你盛放 頹廢中 那媚態 ＊留我做個垃圾 長留戀於你家 從沉溺中結疤 再發芽 情愛就似垃圾 殘骸雖會腐化 庭園中最後也 開滿花 ＃被世界遺棄不可怕 喜歡你有時還可怕 沒法再做那些牽掛 比不上在你手中火化 不需要完美得可怕 太快樂如何招架 殘忍不好嗎

10

進入副歌，沉淪感繼續推進，被世界遺棄

漩渦 彭羚、黃耀明

不可怕 喜歡你有時還可怕，宛如極卑微者對

作曲：陳輝陽 填詞：黃偉文

自身存在的吶喊禮讚；前句一揚後句一抑，而

編曲：陳輝陽 監製：黃耀明、李端嫻

歸結到比不上在你手中火化，「我」樂於墮落 ，樂於頹廢，甚至主動請求殘忍的刑求，甘被 活埋、被瓦解（殘忍不好嗎）；至曲終，灰燼 裡被徹底消化 我以後全無牽掛 甚麼也不怕 ，更進一步連這卑微的主體也消解淨盡，而「 我」卻是享受其中。這種沉淪，這種卑微，隨 著歌詞的層層深入，竟是到了近乎變態的極致 。

沿著你設計那些曲線 原地轉又轉墮進風眼 樂園 世上萬物向心公轉 陪我為你沉澱 逾越了理性超過自然 瞞住了上帝讓你到身 邊 即使愛你愛到你變成碎片 仍有我接應你落 地上天 如你化作了粉末 誰還要健全

黃偉文的慘情歌，常予人一種畸零者對在 上者委曲求訴的感覺，且總帶有對自己次等身

＊來沉沒在我的深處吧（埋在愛情下）

份的某種執著與自憐，而形塑出奇詭異麗的變

世界快要變作碎花（來接我吧）

態虐戀美學。說到底，不論是〈浮誇〉或〈垃

趁這結尾嘆口氣吧（原諒我們吧）

圾〉中的「卑微」體現，都是源自潛藏於詞人

答應送我最美那朵水花 可以嗎

筆端的畸零感。黃偉文寫給陳奕迅的「病態三 16

部曲」正是絕佳例子，如〈打回原形〉裡長滿

＃來擁抱著我 形成漩渦 捲起那熱吻背後

斑點的怪人，害怕熱吻中的對方發現他的真面

萬尺風波

目時，會被嚇退，轉身離開；或如〈防不勝防

將你連同人間浸沒 我愛你亦是那麼多

〉中的跟蹤狂，在前度情人家中的唱機放下唱

來擁抱著我 從我腳尖親我 靈魂逐寸向

片，便當作是曾與他一起分享過同一首歌；以

着洪水跌墮

至如〈十面埋伏〉的浪蕩者，不斷在街頭循著

戀愛在蠶食我 如地網天羅 不顧後果這

對方的行蹤，只渴望裝成巧遇再次會面。其他

貪歡惹的禍

寫給陳奕迅的，如〈低等動物〉、〈我不好愛〉

是誰在吞沒誰也奈何 是誰被捲入誰紅顏

、〈裙下之臣〉等，或是李克勤的〈我不會唱

禍

歌〉、陳小春的〈失戀王〉等，單看歌名，已 能略知一二；其筆下的主角，總有種如歌劇魅 影般，自卑而自戀，專情而扭曲的極致形象。 在鏡頭前異常出位的「花蝴蝶」黃偉文，求諸 字裡行間，佔大部分的，卻是如此不對稱的畸 零人書寫；箇中原因，自是耐人尋味。

Repeat ＊ 來擁抱着我 形成漩渦 扭曲那萬有引力 倒海翻波 直到這世界徹底攪拌 清清楚楚只得我們 直到這世界徹底癱瘓 剩下自己在遊玩 Repeat ＃

我們再來看另一角度的「極致」。彭羚和

沿著你設計那些曲線 原地轉又轉墮進風

黃耀明的〈漩渦〉，與上面這首同屬〈垃圾五

眼樂園

17

部曲〉之一， 但這次寫的是熱戀：

世上萬物向心公轉 沉沒湖底欣賞月圓

11

如果得挑一首曲詞編唱俱佳的廣東歌，我的「 18

（搜索銀河散落 星的碎片 沿路四濺）

心水」之選 會是這首。黃偉文是個工於發端的

詞人，「漩渦」的意象典型，無非是不斷向下

＃願奇異恩典像碎片 天天發現

螺旋迴轉的迷幻魅力，而兼有墮落、沉淪，乃

幸福體驗 從未破損

至性慾等象徵意味（試想想余光中的〈雙人床

（幸福體驗 留下愛惜保存

〉）；然而所有的這些，他只用頭兩行便全部

午間小聚 來做美點）

包攬了：沿著你設計那些曲線 原地轉又轉墮 進風眼樂園／世上萬物向心公轉 陪我為你沉

你年齡不變 我靈魂幼嫩

澱。Wyman作品的獨特美感，在「風眼樂園」

靠情懷判斷 不計年月 年月太短

一詞中正好體現：墮落埋身在漩渦風眼，致命

以純情的臉 與霓虹競艷

的迷幻，在他眼中卻如極樂的遊園；配合下句

喜愛成為焦點 一旦停電 還是會閃

瞞住了上帝讓你的身邊去看，這愛情渦卷，竟 是超離俗世的禁色伊甸園，不為上帝所容，而

Repeat＃

你我偷嚐情慾禁果之罪人仍無倦嬉遊其中，直

流連在花園 春色染在髮端

至天地糜爛，世界淪為粉末、碎花，也任其生

薔薇杜鵑都賞遍 抬頭發現

滅，只在意喚對方取贈最美的水花一朵。黃偉

地方天圓 誰讓我掛牽

文的變態極致美學在此再度表露無遺，詞中多

Repeat＊＃

次強調的靈與肉雙重沉淪，世界崩壞而你我情 色獨存，末日前的放縱狂歡等等，此種最深、

一片歲月靜好。相較於〈垃圾〉、〈漩渦〉，

最底、最暗的墮落，在詞人筆下是如此毫不諱

這裡筆觸及處，竟是如此繁盛美滿的童話；但

言；而潛藏在各種「漩渦」隱喻背後的，則是

也請莫忘記，這也真的只是給大人看的童話而

同樣深、底、暗的畸零感。因為詞人知道，這

已，歌名〈小王子〉所顯示的，難道不是這樣

種熱戀，是風眼，是禁色，是法外的伊甸園；

嗎？幸福體驗 從未破損、你年齡不變 我靈

但與林夕不同的是，他雖矛盾，卻不悔不尤。

魂幼嫩，讀這兩句，不禁讓人想起容祖兒的〈 黃色大門〉：今天雖則長高了 牆上繼續掛的

讓我們以最後一闋詞為本文作結。這是黃

還是我六歲的畫。再美好的景象，終究是已經

耀明的〈小王子〉：

永逝的原鄉；又或者，這原鄉從來只停留在想 想像中，那些奇異恩典與星的碎片，原未曾變

小王子 黃耀明 作曲：蔡德才、黃耀明 填詞：黃偉文 編曲：蔡德才 監製：蔡德才 黃耀明 ＊戴琉璃冠冕 襯毛毛披肩

19

到浮華市面 兜一個圈 巡視半天

12

現。 但文學不正是這樣嗎？你要相信歌劇魅影 的黑暗或光明？在文學現實與生活現實之間， 我情願浸沒在文字變現的絢爛醚醉星圖。詞人

20

如此，我亦只能如此。這不是幻想。但幻想又

你流連商店 我環遊花園

何妨。一如〈黃色大門〉中，Wyman筆下讓別

總有奇逢兩段 花開兩邊 閒話兩端

人視為幻覺的精心編繪：

21

讓那 彩虹長橋無限伸展

註３：「縱壞」，即國語的「寵壞」。

飛象日日雲上表演

註４：「即管」，即國語的「儘管」。

魔幻現實尋到相交點

註５：「厚面皮」，即國語的「厚臉皮」。

在我心房的 黃色門裡

註６：〈反高潮〉收錄於1998年陳奕迅的專輯《我的

保存著 未坐那火箭

快樂時代》；〈浮誇〉則是 2005年《U87》中的作品 。前者可謂陳奕迅的成名專輯，後者則為千禧年後的

或對黃偉文而言，填詞便是能讓「魔幻」與「

代表作。

現實」交會迸現的絕美之時，「現實」是畸零

註７：〈浮誇〉，作曲C.Y. Kong，填詞黃偉文，編曲

禁色，「魔幻」是保存完滿的靜好歲月；於是

C.Y. Kong，監製梁榮駿。

那如歌劇魅影般不遺餘力的浮誇展演，也許便

註８：「至」，連詞，即語的「才」。

是用以築成銜接兩者的文字虹橋。詞人與歌者

註９：「叫我做」，即國語的「把我叫作」。

的黃色大門裡，你願打開的話，一切原鄉具在

註１０：「淋花」，即國語的「澆花」。

。

註１１：「舊時」，即國語的「以前」；「加重」， 即國語的「加大」。 註１２：「話我知」，即國語的「告訴我」。 註１３： 〈漩渦〉，原唱為彭羚、黃耀明。 註１４：〈（你沒有）好結果〉，原唱李蕙敏。據聞 歌名原不加括號，但因唱片公司擔心寫得太「狠」， 易惹來非議，黃偉文才稍作更動。 註１５：「化蝶」是黃偉文詞中常用的意象。黃曾為 由何韻詩等演出的舞臺劇作品《梁祝下世傳奇》的歌 曲填詞，其中即有〈化蝶〉，後收錄於何韻詩的舞臺 劇同名專輯中。 註１６：〈打回原形〉因曾作為護膚產品的廣告歌， 歌名不太適合，故改名為〈大開眼戒〉；後來在專輯 中則仍用本來之名。 註１７：〈垃圾五部曲〉是指由陳輝陽作曲和黃偉文 填詞的五首歌，合作計劃本有五首，但只完成了四

註１：即〈葡萄成熟時〉、〈人車誌〉、〈沙龍〉、

首，分別是盧巧音的〈垃圾〉、傅佩嘉的〈絕〉、彭

〈陀飛輪〉，分別指美酒、名車、相機和手錶。

羚和黃耀明的〈漩渦〉、容祖兒的〈破相〉。前三首

註２：〈青山黛瑪〉出自何韻詩的專輯《Ten Days In

皆在2000年前後完成，至今仍為經典之作；〈破相〉

The Madhouse》，此專輯中所有歌名皆採自人名。〈

則較晚出(2010)，但傳唱度似較遜。

青山黛瑪〉為雙關語，表面上是指日本著名女歌手，

註１８：「心水」，粵語詞彙，即指偏愛的事物。

但歌詞內容實際上是說「青山」。「青山」是香港一

註１９：「襯」，即國語的「搭配」。

所精神病院，在粵語中常以「你入青山啦！（你進青

註２０：「兜一個圈」，即國語的「繞一個圈」。

山吧）」罵人沒腦袋。故這首歌詞處理的是精神病人

註２１：〈黃色大門〉，作曲王雙駿，填詞黃偉文，

與常人的辯證關係。

編曲王雙駿，監製王雙駿。

13

為好的作品

解讀與分享

專欄 分享者：黃國華、林鈺凱、鄧觀傑 陳亮禧、楊亞璇 整理者：黃國華

一位伊朗導演阿米爾 . 納德瑞， 拍了一部日本電影《電影魂》（Cut， 2011 年），透過男主角被拳拳打擊的 過程，一口氣列示出百部的電影經典， 猶如一場表現虔誠的殘暴祭祀。影片 中最讓我動容的是，當有人問男主角 傷成體無完膚，為何還要如常地播放 影片，熱愛電影的男主角，篤定地回 應說：「我拍不成電影，只好弄播映會， 這是我絕不會放棄的事」。同樣地， 當我們還沒有辦法完成一部好作品時， 將認為好的電影、好的文學、好的音 樂，用力氣地詮釋與分享給他人，是 作為人文藝術的學習者、參與者，一 件絕不可放棄的事。我們可以嘗試練 習看看。

圖 1_ 電影《電影魂》片段節選，男主角的回應，刺激我們要嘗試「放映」認為好的作品，並給予誠 意的解讀或發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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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錯過生命儀式後的夢魘

黃國華 撰寫

他舅舅的信上說，他母親因腎臟流血，不治身亡。因為他在考試，他母親不準通知他，免他分心。 他母親臨終昏迷，沒有留下遺言。吳漢魂展開那張搓成紙團的電報，放在信邊，看看信又看看電 報，然後一並塞到火爐中燒掉。那晚他發了高燒，整夜做著惡夢。他夢見他母親的屍體赤裸裸的 躺在棺材蓋上，雪白的屍體，沒有一絲血色。當他走向前時，他母親突然睜開老大的眼睛，呆呆 的看著他。她的嘴角一直抖動著，似乎想跟他說話，可是卻發不出聲音來。他奔到他母親面前， 用手猛推他母親的屍體，屍體又涼又重，像冰凍的一般，他用盡力氣，把屍體推落到棺材裡去

——白先勇，〈芝加哥之死〉節選

解讀：這兩部作品，很精準地刻畫出：當我 們錯過了一個最親的生命儀式，錯過與曾經 最親密的人一次告別，恐懼與愧疚，將徹底 深根在我們心中。夢中的母親，已說出來而 又聽不見的話語，將成為永遠的震耳欲聾； 而她那慢慢離開的身影， 我們也永遠追不 到，就算已努力奔跑。什麼是深入骨髓的「恐 怖」？不是明明白白地切開一個肉體，噴出 一堆血漿，而是利落地抓住：「你最害怕錯 過的事」，並以永無止境的夢魘，來提醒我 們：「你已錯過」。我可以預知，兩部作品 的這個片段，都是創作者費盡心思所經營出 來、看似游刃有餘的「精密」與「深刻」。

圖 2_ 電影《大法師》（The Exorcist，1973 年） 片段節選。錯過母親臨死最後一面的神父，在 一次夢境中，看見母親慢慢地從地下道上來， 與隔著一個馬路的他，對望，然後在他面前無 聲的哭喊。當神父快速地越過馬路，母親又慢 慢地往地下道離開，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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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２） 張雨生〈河〉中的女神形象

林鈺凱 撰寫

當你平躺下來 我便成了河 迴繞你的頸間 在你唇邊乾涸 竊想你的眼神 我戀戀不捨 聚為一泓泉水 深邃清澈 當愛燎原成災 你徐徐側身 堆積肥沃河床 我是朝聖的人 我是客途的雁 卻一往情深 從此無意追逐 新綠的春 任我流吧 層層冰川 億年換幾吋 我也寧願這麼盼 等到昏黃 等到癡傻 等著公主吻青蛙 魔咒緩緩退盡 你笑的厲害 天曾缺掉的角 無非此等神采 我將殘翼放下 從河中走來 你正頷首告知 這裡有愛

——張雨生，〈河〉歌詞

解讀：探究中國古典文學中「女神」的形象，最為人知的大概可以從宋玉的「高唐賦」、「神女賦」 講起，之後被三國曹植的＜洛神賦＞繼承並轉化，已塑造出傳統的女神樣貌。往後的文學作品中， 其實都暗含了這些「女神」的影子。 宋玉描寫神女，偏重其非凡的姿容與華麗合度的衣飾，較少對兩者互動的描述。到了曹植手中， 不僅承襲宋玉對女神的諸多描繪，甚至將其動作和情思刻劃得更細緻動人。男主角也不再在遠處 觀望，而是拿出自己的玉珮向女神表達自己的愛慕之情。女神也因著他的心而予以真實且細膩的 回應，但最終仍是分離了。神與人之間存在無法跨越的鴻溝，因此有了永恆的美感與失落。 張雨生此首〈河〉則轉化了中國古典文學中，無法觸及女神的傳統。人與女神的距離已拉近至肌 膚之親，女神甚至不再帶有一絲神秘。但沒有因為少了這層人神間的距離，而喪失女神的神聖性。 相反的，神秘感消退，愛的神聖性卻更高。神話學大師坎伯曾提過，肌膚之親應該是愛的完成， 最神聖的愛會在其中展現。如歌詞最後所述，你的笑容，仍屬於天上。你迎接我，莊嚴而溫柔地， 輕輕訴說著河的源頭。這個源頭，是女神更親近凡人，卻仍保有女神形象的原因，不是距離或神 秘感，而是其湧動不息的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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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 3_ 2010 年台大合唱團與高醫聲樂社聯合音樂會，兩百人於國家音樂廳合唱張雨生經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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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失憶的城市，和拯救一切的記憶

鄧觀傑

撰寫

她在電視新聞裡看到警察掃蕩長春路……一個鏡頭掃過一排樓房，她看見左鄰和右舍的茶葉行、 文具店，可是中間那一戶不對！……她看得一清二楚；他自己的家變成一棟簇新的，外牆雕刻著 西洋裸女的 KTV。 阿妮抓起遙控器按倒帶鈕，怎麼倒得回去呢？她不死心，一直按到指甲出血，也還是沒有用，阿 妮只好哭了……

——張大春，《野孩子》節選

米亞卻恐怕是個巫女。她養滿屋子乾燥花草，像藥坊……她的浴室遍植君子蘭、非洲堇、觀賞鳳 梨、孔雀椰子、各類叫不出名字的綠蕨。……所有起因不過是米亞偶然很渴望把荷蘭玫瑰的嬌粉 紅和香味永恆留住。 ——朱天文，〈世紀末的華麗〉節選 解讀：我們的城市和現代，以接近瘋狂的速度興衰生滅。阿妮全家下落不明，被仇家一把火燒掉 的房子，下一刻可以變成香艷 KTV；米亞的時裝流行可以忽而「夏日海濱淺色調」，忽而「中性 化都會風」忽而「新女性前香奈兒式殖民白」……當一切價值解構，迅速變化的城市失去讓人類 記住的標的物，人類要如何在失憶中存活？ 請聽，女巫從神那裡傳給你們的末世預言。 年老色衰，米亞有好手藝足以養活。湖泊幽邃無底洞之藍告訴她，有一天男人的理論制度建立的 世界會倒塌，她將以嗅覺的顏色的記憶存活，從這裡予以重建。 ——朱天文，〈世紀末的華麗〉節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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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一 一「臚列」的奇妙美感

黃國華

撰寫

葡萄美酒 夜光杯 李白月 張良椎

披麻皴、亂麻皴、芝麻皴、斧劈皴、

司馬相如 上林雁 霍去病 血染回

卷雲皴、雨點皴、彈渦皴、荷葉皴、

秣陵春 灞陵雨 西陵空城拍潮水

骷髏皴、鬼皮皴、礬頭皴、解索皴、泥裡拔釘皴

東坡笑 陳摶睡 昆明池底照劫灰

牛毛皴、馬牙皴、豆瓣皴、刺梨皴、 破網皴、折帶皴、金碧皴、晴翠皴、

一紙清白 萬種心痕

直擦皴、橫掃皴、沒骨皴、亂柴皴、拖泥帶水皴

交代了 興亡晨昏 一紙清白 萬種心痕

荷葉皴、彈渦皴、雨點皴、卷雲皴、

休問我 筆法如何

斧劈皴、芝麻皴、亂麻皴、披麻皴、 晴翠皴、金碧皴、折帶皴、破網皴、

周文漢武 俱塵土 洛陽花 章臺路

刺梨皴、豆瓣皴、馬牙皴、牛毛皴、

一片分合 魏蜀吳 戰國策換種樹書

亂柴皴、沒骨皴、橫掃皴、直擦皴、

廣陵散 武陵漁 蘭陵破陣萬骨枯

解索皴、礬頭皴、鬼皮皴、骷髏皴、

劉伶醉 王戎老 竹林酒肆阮籍哭

泥裡拔釘皴

一紙清白 萬種心痕 潑墨啊 潑墨

一紙清白 萬種心痕 混沌啊 混沌

——張大春，〈潑墨〉歌詞

解讀：張大春與周華健，聯手創作了一張很好玩、很美的專輯《江湖》。兩人深具企圖心地將一 艘艘古典文學的船隻，一一置放到流行音樂的河流之中。航行出奇流暢。特別喜歡專輯中的 < 潑 墨 >，可以感受到張大春文字技法，累積了驚人而醇厚的底氣，氣定神閒地向聽眾召喚古人神采 乍現的一刻。最後臚列一系列的山水畫皴法，一個潑墨，就是阮籍「車跡所窮，輒痛哭而返」的 一剎；一個潑墨，就是張良命力士以鐵椎追擊秦王的一瞬。每一古人，同存於一幅綿長、恢弘的 移動卷軸，毫不扭捏地各自放射厲害的光芒，哪怕那多是屬於失意的生命力。 當曲目結束，一切輝煌光影，瞬息離場。投入其中的聆聽者，會有一種無以名之的捨不得：難以 置信屬於我們陌生與熟悉的古老記憶，就這樣在張大春的佈局、堆疊之下，輕鬆地來，輕鬆地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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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為正在消失的故鄉，吟唱召喚

陳亮禧

撰寫

那天多晴朗，那地廣闊而蒼茫，那是微風啊，依戀的地方 那心多善良，那歌動聽而悠揚，那是牧人啊，古老的歌謠 是誰在天邊呼喚，呼喚遠去故鄉，留下迷路的羔羊，那片草原啊，在何方？ 那山多延綿，那水清澈有甘甜，那是陽光啊，普照的地方 那雲多純淨，那花多彩又鮮豔，那是蒼天啊，賜予的家鄉 是誰含著淚歌唱，歌唱往日天堂 漫天飛舞的黃沙，那片草原啊，在何方？

——黛青塔娜與 HAYA 樂團，〈迷路的羊羔〉歌詞

解讀：Haya 樂團這首〈迷路的羊羔〉唱的是一群失去故鄉的人們的心聲。歌裡畫下了一幅好漂亮 的風景，這個美好的地方是他們已逝的故鄉。當故鄉遠去、或我們遠去故鄉，留下來的迷路羔羊， 不知該何去何從，就只能透過歌聲嘗試把他們最熱愛的故鄉留下，縱使是一次徒勞無功。 然而進一步思考，這首歌裡，迷路的，究竟是回不到故鄉的人，還是從來就沒有故鄉的人？對都 市人來說，故鄉是個若有似無的名詞，故鄉或許就是這個瞬息萬變的城市，它的腳步快得我們來 不及駐紮，就已經離去。黛青塔娜所唱的美麗故鄉，也許早已逝去，但至少曾經存在、並在其中 活過，總勝過我們只能羡慕，無論多麼努力，都難以召喚出那個不曾存在的故鄉、屬於我們更好 的歸屬，天註定是一群的迷路羊羔。 蘇軾〈定風波〉王定國歌兒曰柔奴，姓宇文氏。眉目娟麗，善應對，家世住京師。定國南遷歸， 余問柔：「廣南風土，應是不好？」柔對曰：「此心安處，便是吾鄉。」 常羨人間琢玉郎。天應乞與點酥娘。自作清歌傳皓齒。風起。雪飛炎海變清涼。萬里歸來年愈少。 微笑。笑時猶帶嶺梅香。試問嶺南應不好。卻道。此心安處是吾鄉。 此心安處，是吾鄉。

20

（６） 一種挫敗的當頭棒喝

楊亞璇

撰寫

圖 4_ 電影《聽說桐島退社了》（桐島、部活やめるってよ，2012 年） 最後一幕，宏樹（沒帶眼鏡） 與電影社社長前田（戴眼鏡）的對話。

21

解讀：在宏樹的價值觀裡，厲害的人無所不能，而夢想的意義在於「完美達成」。宏樹拿起電影 社社長前田的破舊相機，理所當然地問：「將來是要當電影導演吧！要拿奧斯卡嗎？」，但前田 講出：「我當不了電影導演」，無疑背離了宏樹的想法，他驚訝困惑地近一步發問：「那為什麼 堅持用這麼髒的相機拍電影？」，前田篤定地說：「我們喜歡的電影和自己在拍的電影，剛好能 聯繫起來」，就算只是偶爾。完全刺中宏樹一直迴避、一直探索的問題，所以當前田拿起相機特 寫宏樹時，他哽咽又驚愕萬分地轉身離去。 在前田的世界裡，「完美達成」並非夢想的意義，只要生命能偶爾碰觸到那樣的夢想，那就夠了！ 他的才能雖然有限，但他卻緊緊抓住這那樣的有限。反觀宏樹的拔粹之才，卻抓不住任何的東西。 對應亮禧在之前所引的蘇軾〈定風波〉小序，蘇軾、宏樹都先預設了一個答案，「廣南風土，應 是不好？」、「拍電影一定是要當電影導演、拿奧斯卡吧？」，但柔奴和前田的回答，卻不小心、 很輕易地直入他們一直在追尋的答案：關於生命處境和理想意義。 蘇軾面對柔奴的回答，瞬間失語；宏樹聽到前田篤定的答案，哽咽而轉身離去。這個畫面，捕捉 到兩個主角恍然大悟的那一刻，那一刻有可能是欣喜的，也可能是振奮的，卻也可能呈現一股挫 敗。

總結： 一位中文系的學弟曾經在臉書上寫：「要是大學四年我們只能學一門手藝，我必然選擇『詮釋』。 這難道不是我們最應該關心的事嗎？」。很久沒有看到這樣的臉書動態，興奮看到有人如此在乎 中文系可以學什麼，明確知道要在當中練就一門好手藝：「與作品，進行一場清晰而深層的對話」。 要完成這種對話，毋庸置疑需要練習。慶幸可以透過這次寫稿的機會，召集一些人共同練習這件 事。就算解讀可能還沒辦法讓人眼前一亮（我想，還需要再練習幾次），但至少我們是有誠意地 在各自口袋中，拿出認為好的作品，陳列在你的面前，以可把握的文字能力向你訴說：「這作品， 好在哪裡？」、「它死咬著什麼訊息？」、「而我在當中又感受到了什麼？」，試圖與讀者一起 對鎖定的藝術對象，進行逼近。 坦白說，在這求索美麗、讚歎美麗的過程中，筋疲力竭，還蠻過癮的。

22

城市的山水想像

慈濟內湖開發案

專欄

李柏霖

「最後，我們只能憑著記憶與想像，去憑

園，放風箏、釣魚與踏青，或許試圖體會風、

弔山、水與天空該有的顏色。」──《看見台

水與大地。

灣》 或許並沒有。 入冬以來的東北季風帶來好幾個星期不大 不小的雨，此時正持續在車窗上留下每個瞬間

內湖之名始於乾隆 13 年（西元 1748 年）

皆不可辨識的即興抽象畫作。列車駛離車站，

的內湖庄，那是一段有文字民族逐漸消滅沒有

電力引擎發出嗚咽低鳴，隨即減速向右轉，視

文字民族的「開拓史」。當時進入此地的漳州

野頓時開闊。右下方的湖水因連日下雨而有些

人看見由三座山系圍繞而成的盆地，在他們

陰沉，老舊的九曲橋、水榭與拱橋因玻璃窗上

（還是說，我們？）的語言裡，這樣的盆地地

水珠的散射變得朦朧。列車沿著下方道路的弧

形被稱作「內面即湖」。圍繞這座湖的三角山

線逐漸轉向，抬起頭，白鷺山被整片大霧籠

系的南方山系最東端，就是如今大湖公園旁的

罩。低下頭，一隻小白鷺逆風緩緩滑過湖面，

白鷺山。即使當初「湖」之名並非因為水域得

沒入白霧覆蓋的山腳低海拔闊葉林。

來，今日內湖，仍然以兩座臺北市少有的大型 湖泊「大湖」與「碧湖」而保有一股水氣氤氳

這是臺北捷運文湖線大湖公園站往葫洲站

的想像。

沿途所見，那是個接近一百八十度環繞俯視大 湖公園的高架捷運軌道。過去，這裡是內湖市

只因為山與水，是無法分開的。

鎮核心與南邊東湖的交界。如今，在捷運通車 之後，不，應該說，在知道即將興建捷運那時

大湖原本只是一座小小的水塘，每當下

（敏銳的財團與建商始終能預知），某些事情

雨，低窪地接受來自天空與周圍的山匯集的

早已改變。

水。水以雀躍或寧靜的姿態滑落，遂成一股不 可阻擋的逕流。最後，這裡有了一個小小的水

如今提到內湖，多數人第一印象大概是，

塘。白鷺山上（那時還沒有這個名稱）棲息的

那是個好山好水，擁有高級住宅，住民多半是

小白鷺不懂這些過程，康樂山上（那時也還沒

有錢人，還有科技園區的台北市郊。是個「城

有這個名稱）的青帶鳳蝶也不懂，水塘裡每一

市的後花園」，一個宣告綠地必須依附城市才

種蜻蜓與豆娘的水蠆都不懂。但他們活在這

能存在似的形容。人們假日來到大湖或碧湖公

裡，也死在這裡。

23

圖 1_ 大湖湖岸正在理羽的小白鷺，攝於 2012 年 12 月 15 日。

來到此地的漳州人，懂嗎？他們（或許當

續生命的可能。然後（這個「然後」代表百年

中有一人是我的祖先）是務農的民族，是需

來幾萬隻大卷尾幼雛嗷嗷待哺的眼神），更

要水的民族。他們來到這裡，發現一個水塘，

多的人來了，帶著濃厚的思鄉來了。這些曾經

發現一個天然的灌溉水源。但水不夠用，於是

做著光榮反攻夢想的人，隨著年華老去，夢想

他們擴大水塘，岸邊的生命隨著鏟下的泥土落

逐漸成為灰燼餘溫。他們在山腰建築的居所終

入水中，成為魚的食物。從此人們稱呼水塘為

老，日日望著山下。既然故鄉可能已經回不

十四分陂，是灌溉「十四分」這塊土地，養育

去，至少至少，要有一個故鄉的遙望。於是山

這塊土地上的農耕民族的生命之源。（或許在

下的埤塘裡多了一座以九曲橋連接的水榭，一

更久遠的日子裡，水塘也是養育這塊土地上古

座磚紅的拱橋，一聲聲望向江南的嘆息。大埤

老民族的生命之源）彼時的十四分陂比起今日

大埤，那麼就一名為「碧湖」，一名為「大湖」

的大湖，還跨越後世成功路二段，包含對面如

吧。（或許，這又是一個遙望太湖的隱痛？）

今慈濟園區那片地。那塊濕地連結康樂山平時

居所，就叫做大湖山莊街吧。因為居住了多位

乾涸，雨季時卻喧嘩奔騰的山溝。那是山與水

代表整個故鄉的國民大會代表，在那個惴惴不

連成一體之處，山的盡頭，就是水的開端。人

安的年代，這裡又被稱作國會山莊。那是 1959

們依照土地之名，給予水的賦名。因為他們與

年，民國七十年。大湖之名，從此伊始。

其他生物相同，在山水之間求生。 人來人往，生生滅滅，成住壞空。小白鷺 持續在夕陽將落，夜鷺將出的時分歸山。大琉 璃翠鳳蝶持續在山上的山刈葉上留下一個個延

24

圖 2_ 大湖及其周邊，中間的道路為成功路二段。圖片上方慈濟園區（通稱為北基地）為此次 主要爭議保護區。衛星照片取自 Google Earth，拍攝當時捷運與康湖隧道尚未完工。

那同時也是個「台灣經濟奇蹟」的傳說年

經濟發展之需要時」的對象是「當地直轄市、

代，十四分陂變作大湖，同時意味著依賴這生

縣（市）（局）政府或鄉、鎮、縣轄市公所」，

命之源的農人與農地消逝。山變成住宅，變成

而且是「應視實際情況迅行變更」。慈濟既

道路；水變成公園，變成異鄉裡的故鄉，人們

不是行政機關，也不是為了國防與經濟發展，

望向湖水，望向萬里之外的湖水。那座湖的湖

更沒有因實際狀況要訊行變更的需求。我更不

水太深太廣，眼前小小的水塘能夠承載這麼多

懂，為什麼都市計畫法要規定、都市更新委員

的鄉愁嗎？人與居住的山水失去聯繫，因為連

會要審理怎麼開發保護區？

繫人們的是另一片山水，因為曾經連繫的人們 不在了。

慈濟的說法是，他們會開闢生態水池，會 留一條給水經過的路──比起現在整片不涵水

今日管理慈濟園區的人，也早已不是曾經

的情況，那的確給予山溝的水通過的路徑。只

在此耕作的人了。1997 年，慈濟從把稻田變

是，遠遠不夠。這片土地的面積就是山洪的面

成柏油的公司手上，買下這片已經是柏油地的

積，就是山洪通過而不蔓延到其他地方所需要

保護區。先是提出建設兒童醫院，而後 2005

的面積。更何況，後方的康樂山在此處是順向

年復又申請社會福利園區，皆被駁回。慈濟援

坡，我們要一棟隨時可能變成社會災難的社會

引了都市計畫法第 27 條聲稱為經濟發展需求，

福利大樓嗎？慈濟說，我們一定要提出建設方

可以變更保護區。但第 27 條「為適應國防或

案，否則無法對捐錢給慈濟的人交代。

25

就像一間公司的老闆說，我們不能給員工

鷺山水泥化的步道旁裝設路燈，夜晚一路向山

太多薪水，因為我們賺錢要向股東交代一樣。

頂而去的燈鍊，扼殺多少夜行生物賴以生存的

慈濟的發言人說，我們不是環保團體。至於創

黑暗。1986 年曾經在大湖公園發現罕見的冬候

立慈濟的證嚴法師，則什麼也沒有說。一個揚

鳥角鸊鷉，如今早已是個想都不敢想的奢望。

名國際的慈善團體，會不會到頭來要救濟的，

在一條延伸至郊區的捷運，畫破山水之間的天

是自己在自己成長土地上的所作所為。

際之後，一個揚名國際的慈善團體，會不會到 頭來要救濟的，是自己的行為。當年納莉颱

十七年過去了，稻田被掩埋成為柏油地面

風，我與家人曾一度面臨生死存亡。洪水退去

是更早的事。若是當年稻田裡一對互相認可

留下大片淤泥，是慈濟志工帶著善意與素食便

拉都希氏赤蛙以假交配的姿態產下一團包裹著

當，讓我與家人能不為食物煩惱，專心整理家

泡沫的受精卵，如今會有多少隻拉都希氏赤蛙

園。這個組織過去留下廣大的善意，但，善意

身上帶著他們的基因？但那已經不可能，在這

的能量，並不能如同籌碼般抵銷，或允許負面

片土地上不可能。十七年過去了，慈濟十次向

的行為。今年五月中旬一場成因怪異的大雨，

臺北市政府提出變更保護區，九次被駁回。如

一天之內就打破歷年五月最大總雨量，大湖公

今，第十次在反對變更的都市更新委員逐一

園再度大漲，草坪水深及膝，慈濟園區也黃水

被撤換，以打壓房價為口號上台的副市長主持

漫延。未來這種強度的雨仍然會再發生，這甚

下，以「需要納入通盤檢討，但未來若再送案，

至不是颱風，慈濟還要堅持下去嗎？只是，十

可優先個案審議」的矛盾措辭下暫時不通過。

幾年來慈濟在每場大風大雨之後堅持下去。

事情尚未完結，而整片保護區仍然被鐵皮

就如同住在這座島嶼的人們舉辦一個黑鮪

違建與柏油路面覆蓋。

魚或曼波魚季，就是舉辦一個大肆吃黑鮪魚或 曼波魚的吃食盛會一樣（那究竟是季，還是祭

反對慈濟內湖開發案的人，有許多就住在

──祭祀人們的腸胃？）。清境、武陵、廬山，

一旁的大湖山莊街。他們說，大湖地區已經

當人們開口稱呼一個地方「好山好水」時，往

飽受淹水之苦，幾次颱風造成居民嚴重傷害。

往等同宣示好山好水即將毀滅，就如同航行至

他們希望給予山水一條舒展的空間。然而，造

島嶼邊緣的葡萄牙人的「Ilha Formosa!」。人

成淹水的原因，有很大一部份就是開發大湖山

們說，就算慈濟全盤退讓，沒有解決大湖山莊

莊街。支持慈濟的人們問，你們阻斷了水的去

街以及貫穿康樂山的康湖隧道的問題，大湖地

路，我們至少規劃了一個生態水池。一直爭議

區的水患不會解決。是的，自然是個整體，是

下去，保護區還是柏油路。你們可以，我們為

生態學家洛夫洛克（James Lovelock）的蓋亞

什麼就不行？往往，討論就此淪為意氣之爭。

假說──環境是由生命與無生命共同形塑的超 級有機體。每一個環節都會互相影響，而且是

26

為什麼不行？因為土地已經受傷，怎麼能

深層複雜的影響。當開墾的先人將水池擴大為

傷上加傷？如今大湖公園每逢大雨便一片濁

陂塘，開鑿溝渠時，這片山水就已經永遠不同

黃，弱智的政客又動不動花上大筆預算進行功

了。而當山水成為都市的邊緣，從捷運望向大

能始終莫名其妙的「整修」（人們要怎麼整修

湖，背景是一棟棟高樓時，我們還能不能說這

水？），於是整片水域變得更加憂鬱。湖畔白

是一片「好山好水」？

城市的人們，我們要什麼樣「後花園」？ 我們心中的山水，帶著什麼樣的想像？當城 市裡的渠道一條條埋入地下，天然河流截彎取 直，鎮日陰沉。郊區的山水，還能不能喚醒人 們記憶裡無關經濟數字的天空該有的顏色？

延伸閱讀： 廖 本 全 教 授〈 當 都 計 委 員 變 身 宗 教 護 法 〉 http://banbrother.blogspot.tw/2014/04/blog-post.html

作者介紹 李柏霖，中文系三年級，以筆與相機試圖觀 察、紀錄與思考自然與人。習慣攜帶單眼、水 以及《蝶道》走進山林。

綠手指上的灰指甲（慈濟內湖開發案）（影片） http://www.youtube.com/watch?v=FDsc1veBnt8 潘翰聲〈慈濟保護區變更案都市計畫審查會最 後決戰發言稿〉（facebook） http://0rz.tw/HxMcl 正反方舌戰 5 小時！ 慈濟內湖開發納通盤檢 討 可優先審查（新聞） http://0rz.tw/L63XB 內湖慈濟開發案 都委換血護航？ （新聞） http://news.ltn.com.tw/news/local/paper/769259

27

扮戲

人生若只如初見 踏歌賞

專欄

程筱媛

偶讀納蘭性德〈木蘭花 擬古決絕詞柬

樣的襟懷，眼前之人確為心中所盼之人，既有

友〉：「人生若只如初見，何事秋風悲畫扇。

相知相遇之樂，亦有相見恨晚之嘆。楊修精準

等閒變卻故人心，卻道故人心易變。」內心感

指出眼下曹操陣營糧、馬皆不足的窘境，自薦

到一陣悲涼，卻不知道這悲涼所為何來？反覆

為倉曹主簿官，同時又舉薦孔聞岱為倉曹主簿

細讀之後，發覺這悲涼是因「何事」二字而起。

從事。然而，楊修的舉薦卻使曹操猶豫了，因

彷彿一回頭，驚覺自己孤獨地置身荒原之中，

為孔聞岱之父孔融，七年前正為曹操所殺。雖

腳下的草莖早已枯黃，放眼望去，遠處似乎還

然，曹操仍舊採取了楊修的建議，過去的錯誤

有幾棵樹，卻也是焦黃而稀疏，天上偶然劃過

卻成為他內心時時刻刻的負擔，對孔聞岱始終

一陣鳥鳴，四周卻沒有一個人影，那麼，「我

有所疑慮，終於在奸佞小人公孫涵的挑撥之

為什麼會走到這裡？」四顧蒼茫的畫面還未消

下，親手揮劍殺了孔聞岱。

逝，記憶中的另一幕又逐漸浮現：那是一輪冬 月十五的明月，大而沉，明而寒，曹操與楊修 坐在刑台上促膝談心，不能明白為何竟從相知 相惜走向陌路終局，兩人由相對大笑轉而痛哭 失聲，哭得那麼痛、那麼真切，這一刻，他們 同時感受到人生的荒謬與悲哀。

舞台場景從曹操刺孔這一幕，轉到楊修的 後花園，風送鳥語，楊修正在竹林內操持公 務，三位外地商人忽然來訪，演員刻意操持特 殊口音，又帶入地方戲曲曲調，趣味橫生，稍 稍緩和前一幕的驚愕與緊張。然而，當三人說 明來意後，迴避在楊修書房後的曹操聽得是一

新編京劇《曹操與楊修》，陳亞先編劇，

則以喜、一則以憂：喜的是糧、馬缺乏的問題

一九八九年由上海京劇院「活曹操」尚長榮、

終於獲得紓解，憂的是這三人皆因孔聞岱周旋

言派老生言興朋首演。全劇以曹操、楊修二人

而來，事實並非如公孫涵所說的通敵，曹操暗

關係為主軸，分為〈知遇〉、〈鋒出〉、〈乍

自悔恨不已，更擔憂從此失去楊修的信任，招

冷〉、〈寵渥〉、〈鋒纏〉、〈鋒錯〉、〈殞

賢大計將付諸流水，於是謊稱自己有「夜夢殺

散〉，共七場，深刻刻劃曹、楊二人在三年之

人」之疾，誤殺孔聞岱。然而，聰明如楊修，

間相遇相纏、由熱而冷、由聚而散的歷程。

他豈能相信如此荒唐的藉口？於是，在曹操為 孔聞岱守靈的那一夜，楊修請出曹操愛妾倩

28

那是一個中秋月明之夜，時值曹操兵敗赤

娘，進入靈堂為曹操添衣。楊修此舉，並非有

壁，亟欲招賢納士，再圖大業，他率領眾人

意羞辱曹操，更決非欲害死倩娘，只是盼望曹

來到故參軍郭嘉墓前，焚香祭拜，心中似有所

操能坦承錯誤，給彼此再一次信任的機會。想

待。就在這一夜，曹操遇見了才氣橫溢、一心

不到，曹操在「天下」與「愛妾」的兩難之間，

報國的楊修，兩人執手登高，吟誦曹操的詩作

最終選擇了前者。倩娘自刎，以圓曹操「夜夢

〈蒿里行〉：「白骨露於野，千里無雞鳴。生

殺人」的謊言，曹、楊二人彼此間的裂痕再一

民百遺一，念之斷人腸！」確認了彼此有著同

次地擴大，就在此時，曹操卻做了一個令人意

想不到的決定─將「雖非親生，勝似親生」的

然而，曹操內心似又有所不忍，與楊修同坐刑

義女鹿鳴女許配楊修。

台上促膝談心，回想三年前在郭嘉墓前的相 遇，以及三年來的種種，二人皆嘆對方不明白

從此，楊修看待曹操的眼神變了，初見時

自己的心，話語至此，兩人不禁相視大笑，轉

欣喜的光輝不復存在，似乎多了些陌生與疏

而痛哭失聲。此時，將領急報諸葛亮大軍來

離。爾後，曹軍發兵四川，一日，曹操與眾將

襲，楊修在刑台上急勸曹操撤兵，曹操即刻下

領踏雪巡營，謀士蔣幹捎來諸葛亮的戰表，上

令：「斬了楊修！退兵！斬！」劊子手斧落，

頭有四句詩，眾將皆不解其意，楊修卻立刻領

燈滅，只剩舞台上最後一個聲音：「大漢丞相，

會，曹操自言若十里之內猜不出，即為楊修牽

斜谷兵敗！招賢納士，再圖大業！」

馬墜鐙。十里之後，曹操還未猜出，楊修竟毫 不推辭，讓位居宰相且稍已年邁的曹操為其帶

作為當代戲曲發展的里程碑，《曹操與楊

馬，眾將皆為楊修捏了一把冷汗。楊修並非欲

修》可談的內容相當豐富，首先，就導演調度

以猜詩謎賣弄高才，而是當時兩人正為兵出斜

手法談起。全劇調度最精彩之處，乃是曹操幻

谷之事爭持不下，楊修主張退兵，曹操則堅持

境的那場戲。當公孫涵誣陷孔聞岱通敵，曹操

出兵，他希望能使曹操服輸而承認兵出斜谷的

陷入虛實交錯的幻境裡，七年前殺孔融是實，

錯誤，更不願曹操在阿諛聲中迷失自我，遺忘

而今為三軍夾攻的幻想是虛，飾演孔聞岱的演

初衷。可惜，曹操未能領會楊修之意，彼此間

員兼飾曹操記憶中的孔融，唱出：「自有我的

的誤會也愈加地沉重了。

後來人─」大斧落下，孔融縱身一翻，從官袍 中蛻出今日的孔聞岱，接唱：「孔聞岱！」由

返回軍營後，楊修聽聞當晚軍中口令乃

同一位演員遊走於虛實之間，反映曹操內心最

「雞肋」二字，心下大喜，認為曹操定是感到

深沉的負擔與恐懼─他害怕孔聞岱是為報仇而

出兵四川「食之無味」，已萌生退兵之意，卻

來，害怕三面受敵的惡夢成真。接著，導演以

又料曹操必不願承認錯誤，決定提前做好退兵

傳統武戲形式，既象徵幻象中的戰爭場面，同

安排。鹿鳴女深憂楊修此舉將觸犯軍紀，惹來

時象徵曹操內心的翻騰，傳統的身段功底，與

殺身之禍，極力勸阻，楊修至此方明白鹿鳴女

現代的調度手法，搭配得完美無瑕。

的情深意厚，而非只是曹操攏絡的籌碼，心中 雖大為感動，卻終不顧勸阻而擅自調動兵馬。

其次，是劇中符號、象徵的運用，此僅舉

果然，此舉嚴重觸怒曹操，曹操下令處斬楊

其中部分為例。首先，是曹操的錦袍。當楊

修。

修解決曹軍糧馬俱乏的窘境，曹操解下身上的 錦袍，親贈楊修。這件錦袍跟隨曹操多年，比

同樣是一個月明之夜，只是季節已來到冬

一件嶄新的錦袍還要更具意義。曹操的錦袍，

天。冷月如盤，宛如當年曹、楊初見的場景。

代表他對楊修深厚的感激與信任，也隱然表示

探子來報，軍情緊急，諸葛亮派兵欲斷曹軍運

對錯殺孔聞岱的愧疚，然而當楊修聞知錯殺之

糧之道，卻又為楊修早先安排好的許褚、張遼

事，驚愕之中，錦袍落地，象徵他與曹操之

埋伏所敗。殺不殺楊修？曹操猶豫了。眾將皆

間的相知與信任也在頃刻間失落了。當倩娘進

為楊修求情，願保楊修不死，此舉卻反而使曹

入靈堂為曹操添衣，手中捧著的也是曹操的錦

操誤以為眾望所歸者乃楊修，殺楊之意復燃。

袍，這不僅是楊修退回曹操的贈與，更代表他

29

退回對曹操的信任，「信任」的問題，始終周

、楊兩人的性格做了更立體化的詮釋。同時，

旋在曹、楊二人之間。踏雪巡營一場，楊修雖

透過這些虛構人物，亦揭示出劍已出鞘，即便

然披著曹操的錦袍，卻不認同曹操兵出斜谷一

錯出，也難再收回的悲劇。孔聞岱是如此，倩

事，對於楊修而言，這件錦袍已不再具有當初

娘是如此，而楊修更是如此，曹操曾提及赤壁

曹操親贈時的意義。之後曹操下旨斬楊修，楊

之戰錯殺戴瑁、張允的懊悔，卻一再重複著過

修從容解下錦袍一笑，那一笑，好似有對世間

去的錯誤，在悔恨與錯誤間循環不已卻終難回

荒謬的嘲諷，卻又好似帶著卸下負擔的輕鬆。

頭。其二，是「招賢者」的安排。《曹操與楊

楊修的負擔所為何來？曹操的知遇之恩他未曾

修》以招賢者開場，又以招賢者收場，中間亦

忘懷，但眼前之人卻又不似心中的明主；投於

不時穿插在劇中，例如：曹操錯殺孔聞岱之後，

曹操麾下原想一展抱負，不料卻苦於人情世故

招賢者出場大喊：「大漢丞相，明察秋毫，獎

的周旋，楊修身上所披的錦袍，就是這些負擔

功罰罪，勝似舜堯。招賢囉！」諷刺意味十足。

的象徵。除了服裝道具之外，場景的安排同樣

在曹、楊二人為兵出斜谷之事爭持不下的一場

具有象徵意義。第一場與終場是同樣的明月松

戲後，招賢者出場說道：「楊修這個人，是有

崗，明月象徵曹操的求賢之心，象徵人世間的

點討厭，不過話又說回來了，要是沒有這種討

聚合，然而在一樣的月光下，曹操斬殺他求之

厭的，那才討厭呢！」說得意味深長，頗耐人

不得的賢才，親手打破古今難得的君臣相聚，

尋味。然而，曹操下旨處斬楊修的命令，卻也

何等諷刺？三年前中秋之夜的明月象徵人間團

是由招賢者念出，招賢者說得不忍，念完之

聚，三年後冬月十五的明月卻如巨輪般背負在

後，便又繼續高呼：「招賢吶！招賢吶！……」

曹、楊二人身上。事實上，月光何曾改變？變

招賢者的安排，同樣也是一種符號的運用，他

的是人與心境。除了第一場與終場的今昔疊

幾乎不與劇中其他角色有任何互動，看來客

映，墳墓、靈台、雪地、刑場等場景，無不使

觀，但也有他自己的哀悲，似是旁觀者，卻又

全劇籠罩著一股肅殺淒清之氣，悲劇的終局，

是劇中人。更值得注意的是，招賢者在短短三

亦可見端倪。

年之內，從黑髮少年成為白髮蒼蒼的老叟， 「招賢之心衰矣」的隱喻，昭然若揭。其三，

30

再次，就人物設計方面，可從三個部分討

是曹操的人物立體化塑造。過去傳統戲台上，

論。其一，是孔聞岱、倩娘、鹿鳴女等虛構人

敷上白臉的曹操自然是奸邪梟雄的代表，《曹

物的設計。在多數人都已經熟悉的歷史與文本

操與楊修》跳脫傳統忠奸二元對立的思維，使

架構下，另外虛設出其他人物，劇本本身必須

曹操的人物性格獲得更全面、更立體的詮釋。

有足夠的說服力，使觀眾信服編劇設計這些角

曹操仍然塗上了白面，但是觀眾看到的，是他

色的必要性，否則可能造成全劇的冗贅，亦可

的喜、他的疑、他的驚、他的懼、他的怒、他

能分散觀眾對核心人物的聚焦。編劇藉孔聞岱

的悔、他的悲，是這麼複雜的情緒所建構出來

此一角色，引出曹操內心深沉的恐懼與因之而

的一個人物，這些情緒也並非曹操為了企圖達

來的疑心，也挑起曹、楊二人之間的信任危機；

到某種目的的作戲，而是出於真誠所流露的情

倩娘、鹿鳴女的安排，平衡了《曹操與楊修》

感。曹操在刑台上與楊修促膝談心時，坦言：

一劇較為陽剛的氣質，曹操與倩娘在靈台前陷

「德祖哇，老夫實實地不想殺你呀！」並非虛

於兩難至最後生死相別、楊修與鹿鳴女表露真

言，試想，怎麼會有一個一心欲置對方於死地

情至死前訣別的兩場戲，都相當感人，亦將曹

的人，想與對方在死前促膝談心？楊修將死，

曹操沒有勝利者的欣喜，反而只有生死永別的

題卻仍未獲得充分解答，足見戲曲在當代的發

哀悲，看似很弔詭，卻也未必。陳亞先在〈忘

展仍然在摸索之中，未臻成熟。十年、二十年

不了那「千夫嘆」─「曹操與楊修」創作小札〉

之後，會有什麼樣的斬獲與成績，值得期待。

一文提及，叔父曾因家鄉人的告狀而坐了十五 年的冤獄，出獄後卻時時繫念鄉下老家，似乎

楊修行刑之前，曹操問道：「你當初對我

不記得自己是因何入獄。後來，叔父死於一場

立下誓言，肝腦塗地，以報知遇之恩，此心此

車禍，家鄉人聞訊，堅持要求歸葬老家，送葬

志，如今安在？」楊修反問：「當初，群凶混

隊伍空前悲壯熱烈，對於家鄉人的反應，「我

戰，你思之斷腸，招賢納士，山不厭高，海不

毫不奇怪為什麼殯葬的組織者正是當年堅決要

厭深，此心此志，如今又在哪裡？」兩人俱言：

送我叔父入獄的那些人，反覺得一切飄乎自

「初衷不改，天地可鑑！」直嘆對方不明白自

然。他們是真誠的人，過去和現在所作的一切

己的心。招賢者聽了嘆道：「他們兩個都不明

完全是出於絕對的真誠。也不知怎麼回事，這

白，可這不是明明白白的嗎？」世間有多少事

種感覺混淆了我頭腦裡的是非善惡。寫『曹』

是不明所以卻又無可奈何？我又想起納蘭性德

劇時，我把這些丟在九霄雲外，只要把真誠的

〈木蘭花〉：「人生若只如初見，何事秋風悲

人性還給我的劇中人。於是，恃才傲物的楊修

畫扇。等閒變卻故人心，卻道故人心易變。」

常有莫名惆悵，殺人掩過的曹操每每無限悲

初看《曹操與楊修》，看到的是對人性的嘲諷，

傷。」是的，也許我們不免要責罵曹操一再掩

直到讀了納蘭這闋詞，忽然發現《曹操與楊

飾過錯、重蹈覆轍，也許我們不免要責怪楊修

修》在嘲諷之外，更多的是對於人性的憐憫與

不懂人情世故、自捋虎鬚。然而，我們也都為

同情。曹操與楊修的「不明白」，與納蘭詞中

此二人深深嘆息，為人情的複雜與脆弱，深感

的「何事」二字，同樣反映面對情感變質卻無

同情與悲憫。

力回天的無奈，沒有責怪，只有追悔與嘆息。 觀眾藉著劇中人真誠的情感，同時感受到戲台

作為當代戲曲的里程碑，除了現代布景、

之上的演員、劇本背後的編劇，他們同樣也是

燈光、舞台調度的運用，更可貴的是《曹操

無比真誠，與觀眾在觀戲的當下同喜同悲，彼

與楊修》保留了傳統上豐富的唱念作打，演員

此的心進行真實溫暖的交流，這便是戲劇在我

的唱功與身段並沒有因為新編戲而無法獲得充

心目中最珍貴、最美好的價值了。

分發揮，上述所說的人物立體化，並非單憑劇 本就能完成，尚長榮演繹的曹操，他的舉手投 足，例如：聽聞是楊修要倩娘為其添衣時猛一 背手、得知孔聞岱並非通敵時的劇烈顫抖，無 不表現強烈而真實的情感，眼神的流轉更是演 活了曹操內心的複雜情緒。新編戲曲究竟如何 定義？如何吸收現代劇場元素但仍充分保留傳 統戲曲的精髓？戲曲與舞台劇的界線究竟在哪 裡？傳統戲曲中的「程式化」特質是束縛還是 資產？當代戲曲在劇場界許多前輩的努力下， 雖已獲得一定水準的成績，然而上述的幾個問

31

素食二三事

文藝

詹佳鑫

印象中，每逢初一十五夜晚，常和母親散

出於疲憊或無必要），卻仍因當下的尷尬氛圍

步到附近巷口，小小的素食麵攤圍滿了人，幾

勉強回應。誇張者睜大雙眼，以手摀嘴，不可

張鐵桌鐵椅隨意擺放，壁上黏米黃色書面紙，

置信提高音調：「你、吃、素？」我不好意思

用大紅麥克筆寫紅燒麵、羹麵、臭豆腐麵、餛

笑說對呀，最近練習吃。突然和眾多友人的飲

飩湯、紫菜湯……老闆娘手腳俐落，一個旋身

食習慣切分開來，的確曾讓我在團體裡感覺難

紅塑膠繩綁好燙青菜，伸手找零，又一旋身掃

堪。我知曉飲食無對錯，但總疑惑，為什麼有

拾桌上碗盤，招呼人客來喔來喔遮有位。夏

那麼多為什麼。我感謝同儕關心，卻也慨嘆長

天，食客們汗流浹背，揮扇挽袖簌簌吸麵，擦

期的葷食習慣，引申出許多（不算問題的）問

去鼻頭浮油，繼續低頭喝湯。冬天，大家窩在

題。常見者為「植物也有生命，吃素一樣殺

一塊兒，麵攤子冒著霧白熱煙，一張鐵桌擠上

生」、「吃素營養不良，且不方便」、「既然

七八人，各個面容慈祥，你謙我讓，倒也有幾

吃素，為何仍吃素雞素鴨（托葷）」……凡此

分溫馨。

種種，已有諸多討論，一個提問有一千種回答 的方法，然最終仍是回歸自己，了然於心，便

我並非從小素食。事實上，當我寫下此

已足夠。

篇，我茹素只滿一個月。在此之前，我寫過葷 食文章，亦嗜食雞排、花枝和蛤仔。小時和妹

一直以來，素食易讓人產生宗教聯想。許

妹爭搶餐桌上的炒蛤仔，計較誰多一顆，誰少

是受母親影響，長期依賴佛祖的她，燃香、念

一顆，氣極敗壞咆哮互毆，最後母親對天發誓

經、跪拜……種種能和佛祖接洽的儀式她都試

再也不買。許多年後，不買蛤仔，卻改買蜆仔。

過，面對廣袤虛空，閉眼，俯首，喃喃自語。

我嗜食海鮮，不愛肉類──不吃牛，因外公務

我相信宇宙初萌的那股生機（道），卻不執著

農；少吃羊，因不喜羊味。我愛好蔬菜，但不

於各教派法門──道在我裡面，我在道裡面，

買生菜沙拉；喜歡水果，但遠離蜜餞罐頭。也

循之行之，安定自在。而母親著有形之相，必

曾偷偷觀察暗戀的人，記下他愛的食物，練習

也眼觀耳聽口嚐，方能心感。小時常在菜市場

吃，儘管我並沒有那麼愛……啊，飲食故事

裡看人殺雞，一把鋒利銀刀壓抵雞喉，拉橫割

百百種，而每個人終其一生，也不過是在努力

開，鮮血四濺，觀之良久，倒也麻木無感。練

尋找，對味的菜（或肉）。

習吃素後，偶若有葷食欲望，我便常想起小時 的斬雞畫面，感覺一把利刃就在喉前，緩緩

32

向友人表白茹素心願，常換來反射式的

地，由左至右，劃開皮膚，細刺痛麻深入褶皺，

「為什麼」。起初我不願解釋，只是微笑（亦

切斷筋骨動脈，開始呼吸困難，急促氣喘，滿

頸溫熱血液濺流滴淌，直到我再也發不出一點

，你沒耐力……追根究柢，還是回返本心──

聲音……唉，想來神經質，如此血腥的場景，

「我行我素」是殘忍，是退位，亦是慈悲。

實在不宜每日複習。說來巧合，我人生的第一 首詩，是國中時期，寫一尾在餐桌上被刀叉切

就現階段來說，我吃蛋奶，吃五辛，不吃

劃的煎魚的心聲。只能說將心比心，萬物有

動物。我想起李欣倫在《此身》書中，記錄一

命，悄悄和母親達成共識：殺生殘忍，斷絕冤

段和過去戀人Ｔ在加爾各答的「蛋捲」經驗。

欠。

當李向蛋捲店員表明素食者身分，店員詫異質 疑：「你吃素，但吃蛋？你……能吃蛋？」頻

母親患有輕微憂鬱症，每到傍晚，恐慌感

頻確認，反覆再三，話語中不無調侃意味。而

襲來，菜煮一堆，吃不完便又陷入憂鬱。三年

李最終仍因店員誤加蔥蒜的三條蛋捲與Ｔ爭

前母親因骨質疏鬆，做了人工髖關節手術，步

執，讀文至此，不禁心有戚戚焉。儘管此時我

行能力恢復後，近年卻病痛頻繁：呼吸不順、

仍吃五辛（你吃素，但吃五辛？），卻能預感

右手脂肪瘤、牙痛、甲狀腺腫大、子宮摘除、

日後可能的類似遭遇。啊，蔥花蒜皮是細節，

夜半失眠……我沒有說出口，那些長期醞釀的

亦是魔鬼。

茹素意志，最終是母親使之成形。「素食」已 有許多外在困難，我不願再為此著內相，不願

台灣的葷食自助餐廳少有「背景音樂」，

再以此作為代換籌碼。然心底仍有一絲真切而

食客們夾菜，排隊，結帳，內用者啃雞腿，

無助地渴望，哪怕是那麼一點的，母債子償。

吐魚刺，舀蘿蔔湯可能還撈些桶底的碎排骨。 素食自助餐廳則常有音樂相伴，大多宗教味濃

吃素是修養，亦是考驗。老實說，吃素不

厚，一串串佛號在身邊迴來繞去，用餐者似也

能保證身體健康。許多高血壓高血脂患者，亦

習以為常，安靜嚼菜根，清盤底。牆上貼有靜

常為素食者。添加過量的鹽、味精和油脂的加

思語，因果經，一張大幅海報羅列「吃素的好

工食品（如素雞、素肉、醬菜、豆腐乳），不

處」：素食減少碳排放、遏止全球暖化、降低

僅傷身，更失去素食本意。我本就不愛此類製

癌症機率、延長壽命保健康；蘇格拉底、泰戈

品，短短幾周的素食初體驗，是一場欲望與毅

爾、愛因斯坦、史懷哲皆為素食者（下略數十

力的拔河。「素食」的選擇與界線究竟何在？

位名人）……那些精美文宣和看來鏗鏘有力的

純素、蛋素、奶素、蛋奶素、方便素（半素食）

科學數據，信或不信，見仁見智。偶爾看看，

等較為常見，另有生素食（不高溫加熱食物）、

聽聽，自我感覺良好，潛移默化，可能也就信

果實素（只食用植物果實）、魚素（如大部分

了。只是人生煩惱無窮盡，我不願再於飲食上

的日本素食者）、白肉素（不食用紅肉）……

增加壓力。不喜肉食，愛好蔬果，給自己一個

規則多樣，不勝枚舉。或許有人會質疑（包括

努力實踐的理由，如此而已。

我）：吃魚吃雞也算素食嗎？只能說文化各異， 眾口紛紜，我口食我食，本就無礙於他。然當

我非常瘦。母親知道我練習吃素，起初頗

我們以自己（或大眾）對「素食」的想像去檢

為贊成，幾天後卻又矛盾地要我吃點肉。父親

驗他人，簡化個體差異，「吃素」便成了一件

和妹妹皆無茹素意願，母親亦非純素食者，一

尷尬的事。我們少對葷食者吹毛求疵，卻常為

家葷素取捨各異，有時不免產生摩擦。有次和

素食者訂下規則。你破戒，你開齋，你不忠誠

母親在街頭尋覓素食攤家，東逛西找，一番努

33

力仍無所獲，最後母親問我要不要吃排骨麵，

沒有罣礙顧慮，遺世獨立，然而這一切啊，終

我竟對她發脾氣。此時想來，除了深感歉疚，

究還是欺騙自己。高中吃素多年的友人感嘆：

只能說自己火候不夠。

「素食是孤獨的。」為了避免困擾，終結難 搞，你好我好，一個人吃最好。我害怕這樣的

爺爺反對我吃素。在他的觀念裡，男性是

日子，卻不願違背自己，以少服眾。不卑不亢

天生的肉食者：不吃肉怎長肉？看我瘦骨嶙

何其困難，一顆心兩端懸擺，愁悶倦煩。齒舌

峋，雙頰凹陷，爺爺便不時打電話來，要母親

之間，五味雜陳，嚼之磨之，吞之嚥之，漫長

切雞，斬鴨，煎魚……語至激動處，更多了責

短暫，甘苦自知。

備意味：「囡仔按怎飼的？飼到瘦卑巴！」我 看著母親倚牆，低頭，駝背，雙眼無神，委屈

一個月的素食時光，是否該慶幸？慶幸只

應聲，實在不捨。早在我吃素以前，母親便常

有一個月，還是已過了一個月？被養慣的胃有

接到爺爺的「關切」來電；透過話筒，傳來

它想／能裝入的東西，心卻艱難。白馬非馬，

另一套食衣住行傳統守則，雜七雜八，冠冕堂

素雞非雞，面對種種外來問題，如何才算對得

皇。面對長輩的頻繁「命令」，母親也只能順

起自己？素食原是一匹飲食的白絹，然在恐怖

從應好。她為我承擔另一層精神折磨，煩惱無

的潛規則下，縱橫交錯的杞人憂天裡，想多憂

人訴，我不忍，急忙安慰：「他兒子還不是一

鬱，想少孤僻。優柔寡斷，反覆遲疑，是初學

樣瘦！也可能是體質遺傳啊，何苦為他人改變

者的通病嗎？從未想過，小時挑戰的超長繞口

自己？」母親聽了，只是無奈地笑。

令（初一吃素初二吃素初三吃素……）竟成了 每日的飲食座右銘。

有次為朋友慶生，眾人澎湃叫熱炒，杯碟 碗盤碰撞敲響，大聲嚷嚷，鬧熱滾滾，在這 樣輕鬆的氛圍裡，我心卻有一絲過意不去。我 愛熱鬧，知道壽星為主角（又那麼要好），雖 明白此為葷桌，卻也不至於挨餓（仍可吃炒青 菜）。然而，等大夥酒酣耳熱，吃飽喝足，準

我想像，在那麵攤的霧白水氣裡，一直有 個位子，等著童年的我，讓座給一個老歲仔。 老歲仔齒搖髮禿，舉箸顫抖，儘管老眼昏花， 卻始終面帶微笑。那時的快樂或悲傷，可能也 就是那麼一碗，湯麵的重量吧。

備平分帳款時，我卻猶豫起來了：我能為「葷 食」買單嗎？這算另一種隱形的殺生嗎？我 預想可能的誤會風險（哎呀真是愛計較），在 心 底反覆排練：若要特別算，那就必須將我 吃的幾盤菜之價錢，除以總人數；再將我沒吃 的那些，除以總人數減一。最後我將只付一部 分餐錢（前者），其他人則付兩次運算之結果 總和……唉，想及此，還是大夥平分。

作者介紹

我曾幻想，自己有天變成一根空心菜，

詹佳鑫，1992 年生，台北人。建國中學 畢，現就讀台灣大學中國文學系三年級。 努力發現更多不同的自己。經營個人新聞 台：忍溽負重的夏日衣架。

脆，青，窄，走在路上混入草堆，無人理睬，

34

只需水和陽光便可生存。不必處理複雜人際，

夢醒之後

邱宛儀

文藝

有人說過，人生本來就是一場夢，死亡才

色相互掩映的天氣。在祖父的房間悠悠陷入深

是歸去，夢醒而歸。如此說來，夢醒了的世界

眠，數刻無話。張眼是一件棕色的老舊夾克，

才是現實。而我現在還在夢中，可是他，卻已

祖父喜歡棕色，總是天天穿它，靠上去聞彷彿

經醒了。

還繞著歲月的芬芳，有點像葡萄酒的陳香。這 幾天每次醒來就是一陣現實感的刮磨疼痛，可

七年前的仲夏，年過八十的祖父病倒送

是我還在夢中，就因為還在夢中，什麼都無法

醫，在醫院住了好些日子。話筒裡的聲音倉

釋然成空。突然對蘇軾的「十年記夢」深有所

促，雖然清晰，卻很遙遠。住院之後幾日，我

感，夢迴幽深處，王弗端坐梳妝，相看無語，

去醫院看他，本來媽媽一直告誡不能哭不能

惟有淚千行。夢中傷，益難忘，何況是夢中之

哭，哭了觸霉頭，本來也自以為成熟地認為自

夢？我擱淺在夢與現實的邊界，回不了仙夢，

己不會掉眼淚，可是一進去看到祖父的薑黃臉

放不下傷痛。隨著時光走過，原本以為凝結在

色，一陣酸楚頓時硬生生地梗在喉頭。本來就

心上的濃愁會如薄雪緩緩消融。我試著認為他

明白生命無常，本來就明白時光流轉如白駒過

的逝去是一種自然，但我第一次看到那件棕色

隙，可是當現實感沉沉壓在心頭，我才知道原

夾克獨掛衣櫥，如此零丁；我試著認為他的逝

來我一直待在夢中。拼命咬緊牙關吞下滿腹蕭

去是一種放手，但我第一次看到一向剛強的父

然，他枯瘦的手指卻不停扣著窗戶。「我想回

親小憩之時涕泗橫墜，如此無依。我以為我清

家」。低低的嗓音如老式的留聲機般糊濁，也

醒了，卻又突然被浪潮捲回人生的夢中，原來

許，這就是疲乏的靈魂被塵世的風刮得破碎不

活著，情感才能發酵。死去元知萬事空，那種

堪的聲音，如此無奈。我想回家，多麼像小孩

釋懷，對還在做夢的人來說太過空洞。

子會說的一句話，人生只要走過半途，似乎就 是在走回頭路，那是一個圓，一個終點就是起

七年後的清明，靈骨塔外織滿天空的紛紛

點的回歸，在入夢的地方夢醒，其實什麼都沒

雨絲飄渺，從一個小學生到即將進入大學的新

有改變。人的生死彷彿曇花一般開開落落，是

鮮人，時間在我身上留下的光暈似乎被斜雨溶

沒有理由的規律，似乎不用敷上太厚的情感，

糊，不那麼刺眼，不那麼明顯，彷彿，走過七

但心最傷的，永遠是被留在夢裡的人。他的手

年，只是從家門前的巷頭走到巷尾。但祖父的

指不斷扣著窗戶，目指之處，是一大片灰藍斑

背影在記憶中漸行漸遠，有如賦盡高唐，仍然

駁。窗外，仙人揮出一手清泉，洗盡鉛華。

喚不回神女模樣，不變的，還是那輕愁如絲一 般覆在心上。端著香，跟著親戚們魚貫進入稍

火化那天我沒有去，不過依舊是微雨與天

顯狹小的塔內，每一個小小的櫃子上都貼著相

35

片，是每一朵曾經開過曾經凋落的曇花，曾經

有些微靈感的媽媽說了，她說她感覺到祖

的燦爛容貌。想著生死必然的蕭索，同時欣

父站在靈骨塔下的供桌前，就站在那裡。於是

慰一點一點滲進心裡。也好，這樣比較不會寂

我知道了，他雖然已經醒了，可是他一定聽到

寞。帶頭的大伯忽地停住腳步，要我們往上看

了，聽到那些真誠不加藻飾的囈語，來自我心

最上面那層的櫃子，櫛比鱗次的曇花中，我找

的水底深處。細雨依舊瀟瀟，但不再那麼黏膩

到了祖父的名字。措手不及的一瞬間，我又變

沉重，不再那麼洗盡紅塵般的蕭瑟惆悵，而是

回那個七年前在病房裡強忍眼淚故作鎮定的小

帶點甜甜的乾淨味道。

女孩。我好想你我好想你我好想你，同樣的字 詞如流沫般一口氣浮上心頭，原來人在情緒潰 堤的當下，想說的永遠是那些最平常最普通最 微不足道，但是卻最最深刻的話。還是跟七年 前一樣希望他可以不用受苦，一樣希望他可以 過的很好，一樣希望他可以知道，我還是很愛 他。原來這七年，我還是沒有從夢中醒來，因 為那些思念那些悲傷那些心疼那些不捨，那些 活著才能醞釀才能擁抱的醇厚情感依然濃郁如 昔，並沒有隨著他的笑容淡去。淚眼模糊，原 來不是神女的容顏令襄王眷戀，而是徒留的空 寂令襄王神傷。夢與夢醒，只間一字情。

36

作者介紹 邱宛儀，今年台大中文系一年級，來自台 中，常常被別人說是個很驚奇的人，已經 聽習慣了。簡單來說是個機車又莫名其 妙，但是希望別人都幸福的人。

之間

文藝 葉 霑

你最近過得好嗎？

的計畫，你有系隊，你有作業，你有無止境的積 極和熱情──你生活的畫布繽紛燦爛，而曾經恣

從前的我們是不曾這樣相互過問的，因為

意遊走於基底色調中的我，如今，卻迷失在一片

，你總在我的左右──不論是掙扎著脫離床鋪

太過刺眼的斑斕……。

；意識不清的刷牙洗臉；拖著或踩著沉重或輕 快的腳步上學放學；吃飯、看電視、寫作業─

山區入夜後的溫度有點低，隨著你清朗的笑

─我們倆總是不知不覺地形影相隨。

聲流灌入耳，竟叮咚的在心中敲出點點滴滴陌生 的冰寒。

那是一段多麼令人安心的歲月，或說，那 是一段多麼「無感」的歲月──就好像我們對

我有點意外，也有點緊張，怕是自己太小氣

空氣的習以為常，對日光拂照的麻痺一般。有

又太多疑，但隨著時間涓滴而逝，不可否認的，

我，就有你；而有你，也就有我，也因此，這

一條隱形的界線逐漸勾勒出你和我的不同，在曾

樣的一句問候語對我而言是如此生澀而又疏離

經完美交融的我們之間。

──直到最近。 我們之間，曾經是那樣曖昧混沌和不明，一 我驚訝如此的寒暄在我們之間竟有存在的

如十九年前充盈在我倆間徐緩湧動的羊水。早在

一天，我驚訝，我們之間有什麼不同已在悄悄

生命的最初，我們之間便沒有隔閡阻絕，在同一

蔓延。

個時空之中，或許，一切的秘密和心事便早已透 由子宮內那令人安心的液體流通傳遞──我們一

一切的不同，或許始自九月。九月，我隨

起分享成長的養分來源；我們一同嬉耍一同安睡

順著椰林大道踏入了杜鵑花的國度；而你，則

；我們肩並肩，頭靠頭，或是攜手摸索著黑而窄

沿著一路微寒蒼翠，登上遍植包種茶的山城，

小的空間。或許因為你的存在，我的世界比別人

如此，開始我們分處異地的人生。電話那端的

更擁擠，但也因為你的存在，我的世界比別人更

你由剛開始的青澀和不適應逐漸轉為沉穩和熟

溫暖；或許因為你的存在，我的食物比別人還少

悉，你說：「下次我帶你去吃那間店。」；你

，但也因為你的存在，我有了一同長胖一同長大

說：「這裡我很熟，你放心！」，混雜著山區

的夥伴；或許因為你的存在，我少了獨處的空間

雜音的笑語讓我明白你有著一段嶄新的生活，

，少了清閒的歲月，但也因為你的存在，黑暗中

你有著三兩個彼此陪伴的朋友，你有著忙不完

永遠有一雙可以牽著我一起走下去的小手──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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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年前，在生命最原始純樸的階段，我已對你

道十足的擊打著夜色──那麼，便有人陪著我

有了定義──「陪伴」，永恆而令人安心的陪

，一如十九年前，我們之間。

伴。 可是，你，最近過得好嗎？ 或許是十個月無語的相伴太漫長，學會講 話後的我們之間總是充盈著話語，一刻也不間

是啊，那些夜夜談心的日子已經不知不覺

歇──我們聊聊生命中的過客，聊聊短暫卻鮮

的結束了，每當午夜低迴，我總是擔心少了我

明的情感，聊聊未來，聊聊過去，聊聊孩子氣

陪伴的你──也或許，其實是在擔心少了你的

的夢想──我想，你是我此生說過最多話的友

自己。自從九月，曾經黑暗中的你已由宿舍裡

伴。我們是那麼的喜愛談天，尤其是在黑暗裡

無數個清醒的無眠取代，曾經是那樣令人安心

。歷經了一日的疲憊和虛偽，我們頹然陷臥床

放鬆的夜色少了你呼嚕嚕的鼾聲竟顯得如此靜

上，任憑軀體裡的煩勞緩緩沉澱，而這時，愛

寂而缺乏生氣，和之前相比，是那樣的兩極─

說話的你或許會開一個話頭吧！其實我並不明

─於我而言，曾經是重獲新生的黑夜竟已成為

確記得了，因為一切總是開始得如此自然，是

死寂。生和死，死和生，也或許，兩者本就脫

那麼的樸實原始、未經雕飾，好似我們熟練地

不了關係──重生之前，難道不需先滌淨陳舊

重溫著子宮內那段幽黯而默契的時光。

的自己？而死亡，又何嘗不是代表著一種全然 的重生？

於是，始自不知是誰的嘴唇掀動，我們跌 入了一個更安適的空間──你來我往的話語像

是的！不論是從前的重生亦或是如今的死

一雙雙自黑暗中伸長而出的小手，為你我剝去

亡，不論是你或是我，或許我們都該像一隻浴

一層又一層的外皮──虛偽、浮誇、順從、規

火後即獲新生的鳳凰──在艱困中成就最完整

矩──我們近乎赤裸地投身於黑暗中，在無邊

的自己，在淬礪中找尋最真實的自己，在火紅

無際的夜色裡泅泳，任語浪滑過背脊，任唾沫

的一片燦爛之中，毫無保留的綻放專屬自己的

濡濕全身。我們蜷縮在黑暗哩，自在而安心，

絢爛閃爍──所以，請深記：看似不在你身邊

像是回到了生命最古樸純粹的時刻──夜色是

的我仍然在陪伴著你，每一個無眠而死寂的夜

擁抱我們的羊水；語言是滋養我們的養分來源

其實都是披上外衣的重生，天與地與整個時空

；而天與地與整個時空，則是我們得以安處的

，或許整座台北城，都是我們得以恣意優游的

子宮。

子宮──是啊！或許，該讓這座城市為我倆見 證，見證這彼此呼應的心跳；見證這永不分開

與你談天的每個夜晚，我彷彿重獲新生。

的雙手；見證，這綿延十九年的緣分。

是這股渴望重生的情緒驅使著我的舌和唇吧！ 因為有時，我甚至知道你早已睡著。但是，對

如何，姊，你最近過得好嗎？

著已安睡的你叨叨唸唸著一天的人生依然使我 安心，因為，我明白：或許你的眼已睡了；或 許你的唇已睡了；或許你的四肢你的軀幹都已 入眠，但只要你的心仍然鼓動，仍然規律而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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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

文藝 趙唯淨

窗外，細雨泠泠，雨聲稀疏地落在窗簷上

只能在這裡而終，滄海巫山，那段思念與心緒

，裹在灰陰空明的天色中，隔窗聽來，空靈綿

，仍如江水東流，綿延無盡。

邈，彷彿來自另一個世界的絮語。春雨愁，不 是秋雨冷夜幽燈、梧桐夜落的哀愁，是無計消 除的惆悵依舊。無端惱人的閒愁，每到春來， 才知從來沒有拋下。獨立屋簷，眼前細雨纏綿 幽遠，輕煙薄霧，一片空靈澄澈中，一簾煙雨 迷離處。春雨，就是春天的愁，雖然纖細得令 人不見，但淅瀝瀝的幽咽，總在心頭，縈繞不 去。

但是，時間終究會沖淡一切，曾經自以為 難以忘懷的傷痛，慢慢地流逝，慢慢地平淡， 一切的一切，在時間面前顯得如此毫無意義。 或許最無情的，還是那在無常世間的變化中， 唯一永恆不變的時光之流，明明不想淡忘，還 想留住，但在時光的長河中，沒有什麼可以長 久。如今，再回首，再相遇時，那一切的一切 ，也如水月流光一般短暫而不真實。不是什麼

走了很久，長長的舟山路，已經走到了盡

灑脫的看開，也沒有什麼不縈於心的清涼，只

頭。或許，這條長路之名早已沒有了意義。小

是隨著時間慢慢被沖淡，僅此，而已。我仍走

木屋的橘黃燈光在煙雨中，搖曳著幽幽的火光

在這條路上，但路之名早已沒有意義，只是一

，一股溫暖濃郁的獨特香氣，漫過重重雨簾，

江春水東逝，江心仍籠著萬頃清輝，只是早已

和燈火一起流瀉出來。那熟悉的香味，輕輕流

不再是曾經的月華。

淌進心湖的深處，那裡有一方十月的金黃陽光 ，一個悠閒著天南地北的午後。從那時起，這 條路便已沒有了盡頭。相思的兩端無比遙遠， 這條路很長，長得像秋水一江，我走在長長的 蘆葦叢中，秋風下的白芒，宛如白露一般冰涼 。暮靄蒼茫中，這條路遙遠漫長而崎嶇，白衣 的身影飄逝，柔情似水，華夢如淚，最終，路 還沒結束，我就走到了盡頭。

抬頭仰望，雨停之後的春夜清風如水。或 許，我早已明白，如果她已有了領著她，走向 幸福的王子，那剩下的，就該是成為在她身後 ，守護她幸福的騎士。那段時光，那段苦澀甜 蜜的時光，或許褪色，或許泛黃，但不該消逝 ，也不會遺忘。千江有水，永映明月，也許這 條路終有無盡之盡，江水東流如逝，但卻永恆 不盡，有些東西會過去，有些東西會留下，然

或許某種程度來說，這條路變得平坦許多

而，終於走過，終於回首之際，雲散月明，海

。彷彿什麼都沒發生過，一如往常的走在彼此

色澄清。

身邊的某處，像之前一樣一起聊天，一起討論 報告，一起打球，美好得像是那個晚上只是某 個平行時空。夢裡不知身是客，然而那個存在 ，總是如簾外的潺潺雨聲，將我從貪歡如夢中 喚醒。是的，如夢一般美好，也如夢一般脆弱 易醒。每次在現實中酒醒，心的某處仍然隱隱 作痛，造化到底弄人，命運終究如此，我的路

作者介紹 趙唯淨：在這個世上，萬事萬物無一不是 處在永遠的無常和變化之中。然而，確實 有些東西，可以在時光之流中，淘洗千年 而歷久彌新。這就是文學之所以長久，在 其於時間的長河中，以不朽的文字，紀錄 永恆的價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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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藝

九龍 屋漏偏逢連夜雨

廟

犬

一陣風吹過，破敗的木門嘎嘎作響，古峻

肯定也是如此思量周密，古峻有些自豪，不禁

回頭瞥了一眼，門旁有個小墳，墳內是新葬下

又回頭望了望木屋。

的古淵的兒子，從這一點想來，墳中人也算是 他的表親，不曾認識，但終歸是表親。

風依舊，木屋的門卻不晃了，因為門口站 了個人，那人扶著門，站在小墳旁，背對著古

「一切的前提是古淵沒騙他。」古峻想著

峻，因此他只見到那人漆黑的背影。

，可古淵為什麼要騙他？那對他沒好處……嘿 ！有沒有好處，古淵沒告訴他，他又怎麼知道

甚麼人在大清早會穿著黑袍黑褲，外頭套

。這可不同，古淵殺了白府的人，白府肯定是

個黑戎大氅？其中定有古怪。古峻皺起眉頭，

要他的命。

而黑衣人似是察覺到目光，轉過頭來，那人臉 上竟是戴著一個銀白的面具，面具表情哭喪著

白府想殺自己，可他又該做甚麼？報仇麼

臉，卻又帶著一絲嘲弄地笑意，作工精緻。但

？他可不覺得自己和白府有甚麼仇恨。真要講

這身裝扮卻只教人感到奇詭。

報仇，古淵的小孩死在白府，他這舅舅一定想 報仇，若真要報仇，自己跟著古淵安全麼？「

那人像是只往前踏出一步，古峻目光一晃

他可不會功夫。功夫能學的，況且與古淵分開

，銀色的面具已近在眼前，或許沒那麼近，但

，只怕更快被白府捉著。」古峻思忖著：「那

他已能望見面具孔中兩顆晶亮眼珠。古淵也回

麼古淵為什麼要帶著個拖油瓶報仇？」

頭了，但與古峻眼中的疑惑不同，古淵萬分驚 惶，退了兩步、一聲唉呀，就在古峻心想古淵

想了想，古峻自己給了個答案：「古淵都

的短匕是否出手時，古淵已狼狽地跪倒在地。

帶著一個拖油瓶逃命了，多半也可以帶個拖油 瓶報仇。」

那人點點頭，還未說話，古淵已大聲叫 道：「多謝掃把星救命之恩！」

而且，古峻自認為不是個拖油瓶，他可幫 古淵殺過人。

「掃把星可不是個好名字。」古峻想著， 那被稱作掃把星的人說道：「要下雨了。」古

過了好一會兒，古峻終於說服自己，古淵

峻眨眨眼，這人聲音沙啞低沉，說話卻沒頭沒

是同自己一夥的，想得這麼多，腦袋可真有些

尾至極。

昏沉沉，不過想到看過的史書，古時候的謀士

40

半晌，掃把星又道：「大雨一落，我沒法

「所以你殺進白府，早知自己沒有危險？

再救你。」頓了一頓，又道：「頭兒欠你古家

」古峻有些生氣，他原先以為自己幫了大忙。

一個人情，救命換人情，但雨天不行，你得自 求多福。」

古淵乾笑一聲，說道：「單單一個掃把星 可不敢進白府，裡頭的龍衛可多著呢。」

古淵瞪大眼，道：「這……」掃把星打斷 他，說道：「度過這場雨，我送你出關西，就

「龍衛是甚麼？」

此兩不相欠。」 「龍衛是九龍幫養出來的刺客，十個我也 古峻咬著唇，想不通掃把星的意思，其中

打不過一個龍衛。」

最教人摸不著頭腦的便是那個「雨天」，他問 道：「雨天怎麼了？」

「這麼厲害，你進了白府怎地還活著？」

掃把星這時才又注意到他似地瞥了一眼，

「龍衛有所顧忌。」

沒有解釋，只道：「方才屋外有個龍衛。好自

為之，出了譙縣才有活路。」語畢，掃把星退

「顧忌？」

了兩步，兩步之間，古峻已見不著他的蹤影。 古淵一邊說，一邊張望著四周，帶著古峻 「這人是誰？為什麼叫掃把星？」古峻問

由小巷往城外走：「江湖上，知道九龍的人不

道。

多，龍衛更是秘密。，我這麼一番鬧騰，龍衛 若是現身，那秘密可就不再是秘密啦。」古淵

古淵嘆口氣，說道：「掃把星不是一個人

喘口氣，又道：「嘿！怕是因為我功夫太差，

，是一個階級。在教中也是頂尖好手了。」

他們不屑出手吧……」

「階級？教？」

聽了這話，古峻只覺古淵說話不盡不實， 可也沒法逼他講，於是改問道：「下大雨又是

古淵盯著古峻的眼睛，說道：「我從古家

如何？真的要下雨了？」

大劫中逃走，你當我怎麼活下來的？」古峻不 解，但古淵也沒有要他回答，他道：「星教的

「哈！」古淵笑開了，他道：「這是一個

人找到了我，救了我一命。」

暗語，雲從龍、風從虎，龍現即是要佈雨，知 曉九龍者聞『大雨將至』四字，都是能避則避

「他一直跟著你？」話中的他指的是掃把

，誰想在九龍出手時被掃著。雖說九龍極少錯

星。

失目標便是了。」說到後頭，古淵面容緊繃。

「不是，他是後來跟上的，掃把星代表厄

也是，誰能相信九龍願意為自己下場大雨

運，我可不想隨時給他跟著。」

。而身邊的靠山又不願出手，雨中救人，那可

是自尋死路。

41

雖然知道古淵肯定有所隱瞞，古峻仍是忍

這可麻煩了。此時古峻古淵腦袋裡的念頭

不住問道：「星教不是很厲害麼？為什麼不請

沒有分別。方才掃把星所說『出譙縣才有活路

他們幫忙報仇？他們也敵不過九龍幫麼？」

』，不想大雨未落，這城卻是出不去了。

古淵道：「與古家有關係的不過是星教的

「你不是會功夫麼？能不能爬城牆出去啊

井宿宿主，救我一命已是大恩，他不可能幫咱

？」古峻問道。問完連他自個兒都覺得可笑。

報仇……」 「我可沒掃把星那樣神妙的輕功。」古淵 「更何況，星教本非九龍的朋友，誰也不

沒好氣得說：「要爬城牆我得用鉤索，可多了

用挑撥離間，他們自會殺成一團。」

一個你，我看咱爬不到一半就得給人射下來。 」

古峻靜靜聽著，聽完心中疑惑更多，但卻 沒時間讓他想，也沒時間讓他問，因為古淵停

「我看，咱們先找個地方避一避吧。」古

下腳步，停下腳部的原因在城門。

淵道。

城門關了，此時正當上午辰時末，正是市

「去哪兒避？」

集要開始準備的時候，城門卻給關了起來，只 見城門軍士身旁圍了數十人，都在問著城門為

古淵瞅了瞅周遭的屋子，道：「隨便挑一

何而關。

個屋子吧。」

軍士站上矮階，大聲吼道：「今日清晨，

古峻思索片刻，搖搖頭道：「不好。」

白府遭劫，賊人尚未出城，是以城守有令，關 閉城門以利尋賊，望諸位諒解。也請稍安勿 躁，以免賊人渾水摸魚。」 眾人皆是一愣，半晌後不禁討論起來…… 「白府也敢劫，膽子可真大。」

「可不是麼，城守老爺和縣令只怕都氣瘋 啦。」 「話說賊人有多少個啊？怎麼清晨啥都沒 知覺。」 「我瞧你在睡懶覺吧。」 討論地熱烈，但音量卻是竊竊私語，似是 擔心賊人就在身邊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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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麼？」 「若是隨便哪個屋子裡頭藏了龍衛，一刀 便將咱倆殺了，又該如何？」 古淵敲著腦袋，嘖聲道：「那要避去哪 兒？」 古峻撇嘴：「我怎麼曉得。」隨口道：「 乾脆去城守府。」 古淵眼睛一亮：「這可不壞，城守府裡頭 也有高手，龍衛未必能進去。」 好處也是壞處，他倆立刻想到，龍衛進不 去，他們又怎麼進得去，這可是個大麻煩。

我們心中的山水，帶著什麼樣的想像？ 我決定放下對雲層和天際的執念，讓自己想想別的事。 夢與夢醒，只間一字情。 見證這彼此呼應的心跳；見證這永不分開的雙手；見證，這綿延十九年的緣分。 坦白說，在這求索美麗、讚歎美麗的過程中，筋疲力竭，還蠻過癮的。 齒舌之間，五味雜陳，嚼之磨之，吞之嚥之，漫長短暫，甘苦自知。 這一刻，他們同時感受到人生的荒謬與悲哀。 那段苦澀甜蜜的時光，或許褪色，或許泛黃，但不該消逝，也不會遺忘。 在文學現實與生活現實之間，我情願浸沒在文字變現的絢爛醚醉星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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