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012022

®

卷 首 語

■子 沫

誰

說交談是唯一的相處方式？

朋友從義大利帶回一個摩卡壺，說每天都要在家煮咖啡。我很

奇怪，她從不喝咖啡，而且她丈夫胃病很嚴重，根本不能喝咖啡。她 笑笑說：「我丈夫在國外待過幾年，非常喜歡咖啡，每天都喝，現在 因為身體狀況不能再喝了，但我知道他喜歡，所以每天煮一小壺，讓 他聞聞香味就好。」她說家裡每天飄著咖啡的香味，在這樣的氛圍 裡大家根本不用多言，都很放鬆。有時候，用氣味交流就好了。 我的另一位朋友更加與眾不同，他在外企工作，非常忙 碌，但他每天都會把手提電腦拎回家，陪母親做飯，花一小時 坐在廚房的小餐桌上處理自己的工作。母親在廚房裡擇菜、洗 菜、煲湯，他忙他自己的事，跟母親也沒有過多的話。但是敲 鍵盤聲、母親的洗菜聲互不打擾，非常和諧。他說，母親需要 這種感覺，他也需要這種氛圍。當初他在公司旁邊給父母買這 所小房子就是這個原因，為的只是一種無聲的陪伴，有時他飯 都來不及吃，但是這種氛圍真的挺好。 (秋水長天／摘自武漢大學出版社《隨時隨地有滋有味》一書)

雜誌核准發行字號／ 文化部部版臺陸誌字第0001號

發 行 人／吳治亞 責任編輯／陳國興 執行副總經理／唐復年 行銷總監／龔繩武 行政總監／張美蘭 發行出版／博商傳播事業有限公司 地 址／ 台 北市復興南路二段27 號3樓之5 電 話／(02)2754-0090 傳 真／(02)2702-6968 銀 行／華南商業銀行‧信維分行 銀行帳號／149-10-008171-0 劃撥帳號／50181050 戶 名／博商傳播事業有限公司 廣告專線／(02)2702-8599 (02)2705-5238 中南區服務處／ 412台中市大里區東 文街45號 電 話／0938360630

總 經 銷／創新書報股份有限公司 地 址／ 新北市新店區寶橋路235 巷6弄6號2樓 電 話／(02)2917-8022 出版日期／12月30日

甘肅‧讀者出版集團授權博商傳播 事業有限公司在台發行繁體中文版 文字投稿／duzhe@duzhe.cn 美術投稿／duzhe.ms@duzhe.cn 讀 者 網／http://www.duzhe.com 每期定價／新台幣八十元整 中華郵政 台北雜字第1729號執照登 記為雜誌交寄 版權所有／ 本 刊圖文非經本公司同 意不得轉載

文 苑 1 無聲的交流

子 沫

3

南岸第一次雪花

張 棗

28

落雨的時刻

高 興

30

荒木寂然

傅 菲

40

鄉村的夜晚

盛 慧

49

戒菸

61

烏有貓

余幼幼

64

九月公主

毛 姆

人 物 7 一把琴與一支筆

李宗盛

10

「跛腳鳥」的救贖

非凡君

14

永遠的第二名

吳淑斌

56

愛具體的人

水 姐

奧爾罕‧帕慕克

雜 談 8 華麗不要你知道

潘向黎

9

數晨夕

楊無銳

26

遇見生命與死亡

羅點點

32

欺負人的孩子和被欺負的孩子

孫 欣

60

賽場的邊界

梁 璇

78

帶著妖魔去靈山

押沙龍

話 題 22 告別了純真年代的科學

江曉原

58

徐 芳

被神化的法國「高考」哲學作文

人 生 4 不曾遠遊的母親

陳年喜

13

諾貝爾文學獎與捕魚的那些事

毛丹青

20

拉大鋸

焦 波

21

「體育渣」的亞軍

張 春

25

那一星游走於鄉野的光

劉荒田

29

半個父親在疼

葛亞夫

36

從透明到灰燼

張天翼

42

被母親逼著搬出去住的那些天

明前茶

45

三件奢侈品

虹 影

46

斷章

仰 岳

52

今天也要重新出發

74

何以為家

阿籽奶奶 秦 湘

南岸第一次雪花 生 活 33 一粒塵土睜開眼睛

劉亮程

44

書卷氣

楊 葵

50

堅持等待的人

岑 嶸

51

輕鬆無法成為堅持到底的動力

70

職場「塑膠友誼」

青 絲

71

同一屋簷下

蔣 曼

72

溝通的方法

脫不花

77

只買基本款

王 爍

■張 棗

鶴田豐和 瓦倫丁‧古巴列夫 油畫 〔白俄羅斯〕

我在這屋裡夢見南岸第一次下雪 孤寂如牛奶

文 明 18 搜救犬的故事

田夢媛

你呻吟出一畦畦稻田

31

卿不如我

丁時照

鐵軌上棗紅馬飛奔

34

荀子與牛仔藍

任 多

66

永恆的坐標

羅振宇

68

為核酸檢測立下汗馬功勞的細菌

白指垂落如中彈的飛鳥

Yab

一種意外的光澤 從此的靜物染上生病的小方格 小方格裡你第一次起舞

悅 讀 17 言論

雙臂是冤枉的電流

38

幽默與漫畫

一個驛站一朵梅花

62

心靈之旅

胡義翔

十里一長亭，五里一短亭 鐵軌更換著鐵軌

意 林 門前溪一發，我作五湖看 16

明 川

棗紅馬汗水淋漓

37

世界變朦朧

太宰治

感動如畫

54

什麼是屬於你的

馬明博

55

詩意

高自發

55

父親的心

鍾叔河

南岸第一次雪花

55

忘記過往，降低期待

塞涅卡

第一次對於未來的記憶

55

鼻子

張宗子

(妍唱／摘自四川文藝出版社《張棗詩文

55

沉默是一種轟鳴

陳世旭

集》一書)

點 滴 不傳苦 19

郭華悅

本社所付作者的稿酬，已包括紙本雜

24

青年的動人之處

王小波

誌及電子書型態出版的《讀者》雜誌

41

雪

彭 程

的稿酬。因各種原因，我社未能聯繫

48

把悲傷留給自己

陳豔濤

到的作者的稿酬查詢及其他有關稿酬 的未明事宜，請與雜誌社聯繫 ( 86-

封 面 濟滄海(攝影作品)

一個黃昏，一朵雪花的消融 一片新葉，一個逝去

931-8773352)。 《讀者》(盲文版)(維文版)定期出版

人 生

4

｜讀者｜2022｜1

一

母

親是上河人。 所謂上河，就是峽河的

上游。七十里長的峽河，在本 地人的習慣裡，常被分為三 段，上段二十里，稱上河；中 段三十里和下段二十里，統稱 下河。住在不同段的人在生活 習俗和語言習慣上稍有差別。 上段，苦焦、偏僻、荒涼。母 親出生的地方叫三岔，三條河 在這裡交匯，這兒是上段的上 段，翻過後面的西街嶺，就是 河南省地界了。 母親十七歲嫁到峽河中段 的塬上，父親家給的彩禮是兩 斗包穀。那是爺爺用麻繩套來 一隻白狐，然後用牠從河南販 子手上換來的。相較而言，河 南那時候的糧食比峽河的寬 裕。那兩斗包穀，外公一家吃 了三個多月。當然，這些都是 母親告訴我的。 緊挨著峽河東面的地方叫 官坡鎮，那是峽河人趕集的地 方。雖然它屬於河南盧氏縣， 在行政上與峽河沒半點兒關

■陳年喜

係，但峽河人口少，沒有街 市，也沒有集，生活日用品、 五穀六畜都要到官坡集上買

我占卜命運的。那一年，她

「三年牛倌，知縣不換」的說

賣。

四十一歲。我記得此後，她再

法，說的就是放牛的自由、散

沒出過遠門。

漫。家裡讓我放牛，也有對命

母親喜歡趕集。官坡鎮， 是母親少女和青年時代去過的

高中畢業後，我在家無事

運不認輸的成分─放牛有大量

可幹。家裡有一群牛，我負責

的閒置時間，可以在山上讀一

母親最後一次去官坡鎮，

放牠們。與農田裡的活兒相

些書，想一些事情。那幾年，

是 我 十 九 歲 時 。 她 此去 是 為

比，放牛是最輕鬆的，故有

牛在山上吃草，我在山上讀了

最遠的地方。

5

2022｜1｜讀者｜

人 生

很多書，馬克思的《資本論》

妹妹在衛生院裡打了六天點

一轉眼，我四十歲了。

就是那陣子讀完的。

滴，病情越來越重。去縣醫

四十歲那年，我在薩爾托

放牛一年多，牛沒壯也沒

院，無異於登天，路途遙遠不

海，方圓百里無人煙，只有戈

瘦，原模原樣，我卻越發顯得

說，主要是沒錢。我們兄弟幾

壁茫茫。放牛、放羊的哈薩克

沒了志氣，露出傻樣來。母親

個正上高中或初中，每人每星

族人，有時放丟了牲口，騎著

對父親說：「這不行，難道真

期只有一袋乾糧。街上小飯館

馬或摩托車呼嘯而來，再呼嘯

是一輩子放牛的命？」

兩角錢一碗的麵葉子，我們從

而去。

她帶了兩斤白糖、兩包點 心、十元錢，去官坡找張瞎

這裡是一座金礦，規模不

沒吃過。 本來是不要命的病，卻要

大也不小，有三口豎井，百十

了妹妹的命。那一年，她十三

號工人。我是這百十號人裡的

我沒見過張瞎子，卻不能

歲。我從學校趕回來時，父親

一員，像一隻土撥鼠，每天地

不知道張瞎子，據說他通天徹

和母親的神志都近於錯亂。也

上地下來回躥。

地，本事了得。傳得最廣的一

是從那時候起，母親開始哭，

母親知道我在世上，但不

個故事是，有一個人搞惡作

白天哭，晚上哭，哭了十年，

知道我在哪條路上。我經常換

劇，把家裡一頭牛的八字報給

哭壞了眼睛。這十年，她去得

手機號碼，她也許記得我的號

張瞎子測。張瞎子排了八字，

最勤和最遠的地方，就是妹妹

碼，但沒什麼用，這裡沒有訊

不慌不忙地說：「此人命裡富

的墳頭。這個「遠」，是說來

號。母親的床頭是一片白色的

貴，一生有田耕，不愁吃喝，

來回回的路程。單程算，從家

石灰牆，上面用鉛筆記滿了兒

八歲而亡。」那頭牛真的只活

到墳頭不過數百米，但這麼多

子們的電話號碼，哪一個打不

了八年。

年，母親往返其間，加起來，

通了、作廢了，就打一個叉，

怕有千里之程。

然後將新號碼再添上去。這些

子。

三天後，母親回來了，對 父親說：「娃沒事，四十歲上 能出頭。」 二 一九八七年，峽河發大 水。

生活像一口鍋，母親一直

號碼組成了一幅動態的地圖，

在鍋底的部分打轉。鍋外的世

她像將軍俯瞰作戰沙盤，因此

界不知道她，她也不知道鍋外

懂得了山川萬里、風物人煙，

的世界。鍋有時是冷的，有時

彷彿她一個人到了四個兒子到

是熱的，只有鍋裡的人，冷暖

過的所有地方。 這一年，發生了一件事，

自知。 那是一場史無前例的洪

三

水。那一場大雨，下了整整三

我一直沒有對她講過，當然也 沒有對任何人講過。母親的地

天三夜，河裡與河岸上的石

從一九九九年起，我開始

頭、樹木、莊稼悉數被捲走，

上礦山，天南海北，漠野長

一同被捲走的還有牛、羊、豬

風，像一隻鳥，蹤影無定。有

這一年，我得了病─頸椎

和人。

時，我一年和母親見一兩次

病。我最顯著的症狀是雙手無

大雨過後，峽河的水還沒

面，有時終年漂蕩，一年也見

力，後來發展到雙腿也沒了力

退，妹妹病了，中耳炎引發的

不著一次，甚至有時都忘了她

氣，如果跑得快點兒，會自己

乳突炎。那時峽河還沒有撤

的樣子，但一直記得她說的張

摔倒。我後來才知道，這是因

併，還叫峽河鄉，有衛生院。

瞎子算的卦。

為椎管變細，神經受到壓迫。

圖雖詳細，但也不可能顯現這 樣的情節。

人 生

6

｜讀者｜2022｜1

我的工作搭檔是一個老頭

這時候，我看到地上有一

著，不但生活自理，還能下地

兒，別人叫他老黃。那時他已

根折斷的釺桿，插在亂石堆

種些蔬菜瓜果，去坡邊攬柴扒

經六十歲了，但模樣比六十歲

裡。同時，我也看見繩頭下的

草。其間她還就著昏沉的燈光

還要老，牙齒掉光了，禿頭上

岩壁上有一個鑽孔，那是爆破

給我們兄弟納了一沓裝飾著紅

圍著一圈白髮，又高又瘦。

不徹底留下的殘物。我快速抓

花綠草的鞋墊。而當時與她一

我清晰地記得那是九月初

起釺杆，插進殘孔，爬了上

同住院的病友，墳頭的茅草已

的一天。那時的薩爾托海沒有

來。剛到天井口，炮在下面接

經幾度枯榮了。像這樣於她於

飛雪，但空氣比飛雪時還冷。

二連三地炸開來。

家的好事，我怕讓人知道，怕

戈壁灘上的駱駝草已經乾枯

我對母親講過無數礦山故

提醒了疾病，它再找上門來。

了，一叢一叢的。風吹草動，

事，我的語氣、神采帶她翻過

商洛已經非常有名了，但

彷彿蹲著一些人在那裡抽菸，

重重山，走過迢迢路，但這一

在我的老家峽河，即使現在出

那煙就是一股股風吹起來的黃

截路程只屬於我一個人。

門，大多數時候依然要靠摩托

塵。

四十五歲，我因為一場頸

車助行。雨天泥水，晴天暴

我和老黃穿成了稻草人，

椎手術，離開礦山，開始另一

塵，曲裡拐彎，涉水跨壑，十

因為井下更冷，風鑽吐出的氣

種同樣沒有盡頭的生活。比母

幾年裡，我已騎壞了兩輛車。

流能穿透人的骨頭。這一天，

親跑七十里路，測卦得來的

山外的世界早已窮盡人間

我們打了八十個孔，就是八十

「出頭」之日，晚了五年。

個炮孔。

四

詞語都無力形容了，而母親的 一生是與這些世界無緣的，她 一輩子走得最遠的地方是河南

進出的通道是一口豎井， 原來是用作通風的天井，有

我有一種非常奇怪的心

省西峽縣城。那是二○一三年

八九十度，僅容一人轉身。豎

理：凡是我認為好的兆頭，在

四月，她接受命運生死抉擇的

井裡有一條大繩，十架鐵梯

沒有兌現之前，我總是小心翼

唯一一次遠行。

子。打完炮孔，裝好炸藥，我

翼，不敢告訴別人，不敢洩露

西峽縣城不大，比起中國

說：「黃師傅，你先上，我點

半點兒祕密。比如接到編輯的

任何一座城市，都不算什麼，

炮。」那時用的還是需要人工

電話，告知我寫的某組詩擬於

但與峽河這彈丸之地相比，已

點燃的導火線。每次都是老黃

某期刊發，但在文字見刊之

是非凡世界。那一天，母親在

先撤，我點炮，畢竟我年輕一

前，我從不敢把喜悅分享於

醫院做了初檢，等待結果以辦

些。

人。對於一個失敗太久的人，

理住院。我和弟弟帶她逛西峽

點完了八十個導火線的

彷彿任何一個細小的失望都會

街市。當時她已極度虛弱，走

頭，我跑到採區盡頭，抓住繩

成為壓垮命運的又一根稻草。

了半條街，就要找個臺階坐下

頭往上攀，可任我用盡所有力

母親是二○一三年春天查

歇一會兒。她似乎忘了自己的

氣往上爬，怎麼也夠不著梯

出患有食道癌的，醫生說已是

病，滿眼都是驚喜，用家鄉話

子。腳和手彷彿不是自己的。

晚期。在河南省西峽縣人民醫

不停地問這問那。對她六十餘

導火線冒著白煙，它們一部分

院，經過兩次化療，身體不堪

年的生命來說，這眼前的一切

就在我的腳下，整個採場彷彿

其苦，實在進行不下去，就回

是那樣新鮮。

雲海，我知道它們中的一部分

老家休養了。如今，已是七個

我們行到灌河邊，滔滔大

馬上要炸了。

春秋過去，她依舊安然地活

河在縣城邊上因地勢平坦顯

2022｜1｜讀者｜

得無限平靜、溫順。初夏的下午，人聲 嘈雜，草木茂盛。雖說家鄉也有河水，

7

人 物

一把琴與一支筆

也年年有幾次滿河的豐水期，但比起這 條寬廣的大河，實在乏味得可憐。那一

■李宗盛

刻，母親顯示出孩童般的欣喜。也許在 她的心裡，也曾有各式各樣的夢，也曾 被這些夢引誘著抵達過高山大海、馬車 奔跑的天邊，但因生活和命運的拘囿， 只能漸漸泯滅了。那一刻，我看見一條 大河推開了向她四合的暮色，河岸的白 玉蘭，帶她回到少女時代的山坡，那裡

的舊東西很多，且大都保存完好。女兒的乳

蟬聲如同鞭子，驅趕著季節跑向另一座

我

山頭…

生日時收到的一雙膠鞋，小時候家裡用的湯碗、

那一刻，我有欣慰，也有滿心的慚 愧。

牙、口水巾，熱戀時情人傳真來的思念信、

娘給我縫的內褲，十七年前去外地錄音時在路邊 工地撿的一塊石頭，高中聯考二度名落孫山的成

在外漂泊的十幾年裡，我每一次回 來，和母親嘮家常時，她都要問一問我

績單。當然，還有幾十年來部分歌詞的原稿。然 後，就是這支筆了。

到過的地方怎麼樣，有啥樣的山，啥樣

我一直是個學習很差的孩子，十幾年的學生

的水，啥樣的人，啥樣的衣飾穿戴。我

生涯於我是一個不斷被告知不會有出息的過程。

用手機傳回的照片，她一直保留在手機

可想而知，當時我在試卷上寫出來的東西經常不

裡，以至占用空間太大，老舊的手機總

符合標準答案，是錯的，因此常被老師體罰。所

是卡死。一直以來，我對她的這些問

以，當手上握著一支筆的時候，我想的常是，我

詢、這些舉止，都不以為意，以為她只

將要面對挫敗和指責了。

是關切我在外的生活。現在想起來，她

出於這樣的原因，我對執筆書寫這件事從來

這是借我的眼睛、腿腳和言語，完成一

就是膽怯、不自信的。所以我放棄筆，拿起琴。

次次遠遊。

而生命之弔詭在於我選擇了懷抱琴，琴又指使我

如今，母 親已經七十歲了，一輩子

拾起了筆。幸好這一回合我略占上風。

的煙薰火燎、風吹雨打，讓她的眼睛視

現在回想起來，寫歌創作對當時二十歲出

物時已極度模糊。慢慢地，人世間的

頭、想盡辦法避免回家送瓦斯的我來說，其實

桃紅柳綠、紛紛擾擾，她將再也看不到

更像在舉行一種儀式。在極大強度的體力勞動

了。即使我有心帶她出去走走，她的身

之後，一把琴與一支筆讓我不再是瓦斯行的工

體也已無法承受。

人。琴與筆是我在創作的這個儀式中啟動另一

所謂母子一場，不過是她為你打開 生命和前程，你揭開她身後沉默的黃

個靈魂，經營另一個身分，通往另一個世界的法 器。

土。 (江霜／摘自天津人民出版社《微塵》一

(月亮狗／摘自上海譯文出版社《珍物：中國文

書，本刊節選，圖／劉德山)

藝百人物語》一書)

雜 談

8

｜讀者｜2022｜1

不是跟明珠暗投一樣可惜嗎？ 這是我的第一反應。再一想， 不禁和女孩一樣微笑起來。 鑽石這樣的東西，它的價

■潘向黎

值在於它的貴重和耀眼，現 在偏偏將它藏在裡面，只取其 貴，不取其耀眼，顯然是不 需要它跳出來引人注目， 只要一個人心裡明白就可 以了。也許這是一份很好的愛 情宣言吧─我們的愛情，像鑽 石 一 樣 美 麗 和 珍 貴，但 是 只 要我們兩個人知道，不需要張 揚，更不需要在別人那裡求得 認同。設計者真是很有慧心和 幽默感的人，與大眾通常的思 維不同，他別出心裁的設計， 會時，一個朋友戴了一頂

聚

質，而是全棉的絨布，細膩厚

讓相愛的人共同擁有了一個璀

帽子，外表看上去是非常

實，與肌膚相貼時的觸覺一

璨的小祕密。

樸素的帆布帽，脫下來裡面卻

流。那種絨布是大地色系格子

人們拒絕粗糙和潦草，但

是漂亮的絲絨襯布，金色的。帽

紋樣，看上去和外面的料子既

是固有刻板的金玉其外已經讓

子的品牌我不知道，但是那一

有反差又很和諧。這份視覺和

人厭煩，甚至令人產生敗絮其

瞬間我真的有點兒驚訝，覺得

觸覺上的華貴雖然只有主人自

中的懷疑，於是人們的審美品

在普通的外表之下，一頂帽子

己知道，但是正因為如此，它

位變得多元起來。因為講究，

竟然這樣有光彩，會不會是主

的華貴，是真的。

所以一定要平凡其表，金玉其

人性格的寫照？我不禁對著他

看見一個女孩的結婚戒

多看了兩眼。而這位仁兄將他

指，鉑金的，除兩道細線之外毫

因為真正的有原則，因為真

的帽子捏成一團，滿不在乎地

無裝飾，雖然簡潔但似乎太單

正的愛自己，因為真正的自信，

塞進背包，等到告別的時候再

調了。聽見我這麼說，女孩笑著

所以，我的華麗不要你知道。

拿出來戴上，卻不見一絲皺褶。

說：「戒指上有一顆鑽石。」

中，一定要把華麗藏起來。

但是，藏起來的華麗畢竟

它真是能屈能伸、本色不改啊。

鑽石？沒有發現啊。女孩

不容易引起注目和共鳴，那麼

一款男裝長褲，面料是色

像懷揣著一個祕密那樣地笑

內裡的高貴和優雅會不會有些

澤暗淡的厚棉布，不知道是水

起來，摘下她的戒指，遞給我

寂寞？應該會吧。但是這樣的

洗的還是磨砂的，反正做舊做

說：「你仔細看看。」我仔細一

寂寞，也許正是浮華和虛榮的

得很道地，但是穿起來不一

看，有了！原來在戒指的內側，

解毒劑。

般。原來它的襯裡不是冰涼的

開了一個小小的窗，裡面就鑲

(清池／摘自江蘇鳳凰文藝出版

羽紗或其他滑溜溜的化纖材

嵌著一顆鑽石。鑽石內藏，這

社《茶生涯》一書，圖／楊向宇)

2022｜1｜讀者｜

9

雜 談

人談到日、日子，有很

「樂數」。「樂與數晨夕」，

沒錯，我數算日子，潛

多精彩的警句、精妙的

是欣喜地數。他不恨重複，他

臺詞是「該死，快點兒過去

想像，但令我印象最深的，是

歡喜這周而復始的日子。一日

吧」。陶淵明的潛臺詞可能是

一個平淡無奇的句子。陶淵明

將盡，盼著「再來一次」，是

「真好，再來一次吧」。

《移居》的第一首，開篇說：

樂。來日無多，竟然還能「再

現 代 人 為了 各 種 目的 而

昔欲居南村，非為卜其

來一次」，是樂。凡數過的日

活。目的達成之前，人們拚命

宅。聞多素心人，樂與數晨

子，不是為了別的日子，每個

把日子 填 滿，拚 命 玩 兒 出花

夕。

日子都值得「樂數」。它們不

樣，因為這樣的日子比較容易

是逃之而後快的牢獄，而是樂

忍受。「再來一次吧！」只有

之而覺不足的恩典。

沉浸在遊戲裡的孩子才會這麼

古

從前讀陶詩，常常錯過這 句，最近讀，感到震撼。震撼 我的，是「數晨夕」的「數」。

說。孩子漸漸長大，漸漸不說

「數晨夕」，譯成白話，

「再來一次吧」，他們的新願

便是數算日子。身為現代人，

望，是「來點兒別的吧」。直至

我經常數算日子。等一通電

倒臥病榻，他們才懊惱，活著

話、一條簡訊、一個人、一個

這件事，真想「再來一次」。

結果，就得數算日子。不但數

我們通常把追求新奇視為

算日子，簡直數算分秒。我們

生命力旺盛的表現。換一個視

期待一個時刻，為此數算，其

角，憎恨重複也可能出於生

實是希望刪掉正在數算的時

命力的衰朽。

間，直接達成目標。我希望刪

把日子 視 為 財 產，

掉時間，於是我真的成功了。

我只想抓住「我要的日

我沒辦法讓時間變短，卻可以

子」；把日子視為饋

讓時間變得可憎，甚至無意

贈，我才學著悅納

義。當我數算日子的時候，

「我有的日子」。

我就活在一段被勾銷了意

「樂 與 數 晨

義的時間裡。我想要快點

夕」，不是生活

兒逃出這段時間，因此成

的技巧，而是生

了這段時間的囚徒。就好

活 的 責 任。日子

像，現代人發明了電影，也

不歸我所有，所

發明了電影快放功能。

以我沒有糟蹋

凡我數算的日子，都只具

的權利。日子不

有工具價值：它們不過是通向

歸我所有，所以

目標的繞不開的路而已。目標

日日是好日。

太光彩、太誘人，路，就成了必 (時雨／摘自天津人

須忍受的乏味。數算日子，無 非是想告別周而復始的乏味。 陶淵明不這樣數。他是

■楊無銳

民出版社《其實不識字》 一書，圖／曾儀)

人 物

10

｜讀者｜2022｜1

莫娣和埃弗里特

■非凡君

莫

娣•路易斯，不是個「正常」的女人。

工錢。

1903年，莫娣出生在加拿大新斯科舍省

埃弗里特，一個漁民，大莫娣十歲，性情

的一個平民家庭，因為患先天性關節炎，發育

愚魯、脾氣暴躁，沒接受過教育，是個文盲。

不良的身體不可控制地彎曲，小小年紀就佝僂

他跟莫娣一樣，是被上天遺忘的不幸者。他被

如老嫗，加之跛腳，她被周圍的人惡毒地稱為

家人拋棄，在孤兒院長大，沒有感受過半點溫

「跛腳鳥」。

暖，為了自保，他將自己的心打磨成冰冷的鋼

莫娣的父母早逝，死後留下一棟房子和一

鐵。

些現金，但哥哥以莫娣殘疾為由，剝奪了她

在埃弗里特家，莫娣使出全身力氣幹活

的繼承權，私自把房子賣了，把莫娣趕到姨媽

兒，但埃弗里特經常高聲訓她。不過在相處的

家。姨媽對莫娣也不好，沒人想要她這個「殘

過程中，她發現這個脾氣古怪的男人也有溫情

次品」。

的一面。當小孩朝她扔石塊的時候，埃弗里特

25歲那年，她為逃離姨媽家，匆忙和一個

會跑出來厲聲教訓那些小孩。這讓莫娣發現，

男人戀愛，未婚先孕生下一個孩子。哥哥偷偷

在埃弗里特傲慢、粗俗的外表下，掩藏著的是

把她的孩子賣了，並騙她：「孩子像你一樣畸

一個同樣渴望被善待的靈魂。

形，一出生就死了。」

因為殘疾，在埃弗里特不在家的日子裡，

孩子沒了，她也被男人拋棄，哥哥的殘

莫娣幾乎出不了門，做完家務，她只能透過窗

忍、親人的冷漠讓她無法忍受，她逃了出去。

戶，望向外面的世界。外面的雛菊開花了，她

在外面，莫娣偶然間看到魚販子埃弗里特•路

很開心；外面的樹葉凋零了，她很傷感；外面

易斯的招工啟事：招女僕，管吃管住，但不付

駛過一輛汽車，她湧出許多好奇；外面有兩個

2022｜1｜讀者｜

11

人 物

陌生人 漫步，她覺 得 那就是一 處美景。可 窗外的風景，稍縱即逝。為了留住窗外的風 景，她嘗試 拿 起 畫筆，把 鬱 金香 畫 在窗戶 上，讓鬱金香永遠盛放。 從此，莫娣做完家務就開始畫畫。作畫

的日子都被拋諸腦後，她沉浸在自己的世界

莫娣的畫

時，她忘了所有的痛苦，不堪的生活、灰暗

裡。窗外的雞、貓、森林、趕雪橇的孩子， 都被她畫了下來。 莫娣說：「我不過是一個誠實的孩子，

裡，只保留了現實生活中美好的部分：苦不 堪言的農耕生活，在她的畫裡變成了怡然自

莫娣家內景

把看到的美景如實地記錄下來。」但她的畫

樂的田園生活；一隻壞脾氣的黑色流浪貓， 在她的畫裡擁有溫馨的家庭；埃弗里特推著 快要散架的架子車帶她狼狽出門，在她的畫 裡成了兩個人開車去旅行。明明是殘酷的生 活，她卻有很多美好的想像。 莫娣的畫作越來越多，家裡擺不下，兩 個人便想出一個好主意，把那些畫以每幅幾 美分的價格賣給前來買魚的人。 有一天，一個從紐約來的女顧客因為遲

莫娣滿屋子的畫作震驚。她什麼也沒說，以 一幅2美元的價格，買走了一大批莫娣的畫

莫娣的畫

遲沒收到訂購的魚，找上門來理論，結果被

作。 有了賣畫的收入，莫娣和埃弗里特的生 活改善了不少，這讓他們的關係也和緩了很 多。在之後長久的相處裡，兩個「怪人」之 間，更是產生了一種奇怪的感情。他抱怨她 不做家務，卻轉身盛飯刷碗；他說完全看不 懂莫娣的畫，卻在有人嘲笑莫娣的畫時，反 擊道「你懂什麼」；他厭惡莫娣的顏料弄髒 房間，卻給她成批地買回顏料…莫娣早已讀

心。莫娣早已愛上他，她畫的那些畫，就是 最好的證明。她把埃弗里特的一舉一動，都

莫娣的畫

懂他，嫌棄背後，是一顆小心翼翼靠近的

人 物

12

｜讀者｜2022｜1

畫在了畫裡。 一年後，當初那個一聲不響買走莫娣大批 畫作的神祕女人回來了，還帶來一大群記者。 此後，加拿大多家媒體爭先恐後地報導莫 娣的事蹟，莫娣成了家喻戶曉的民間藝術家， 連尼克森都寫信求購兩幅她的畫。 莫娣名氣越來越大，這讓埃弗里特越發沒

的敏感，便在每一幅畫上都署名「莫娣•路易 斯」，這是他們共同的名字。埃弗里特則誠實 地說道：「我害怕你離開我，因為你能找到比

莫娣和她的畫作

有安全感。他們開始頻繁吵架。莫娣覺察到他

我更好的人。」 兩個「怪人」，到此刻才坦陳自己的心 意，他們在一對朋友的見證下，舉行了簡單 的婚禮。婚後兩個人繼續生活在簡陋的小屋 裡。 1970年，莫娣在這個小屋與世長辭。突如 其來的打擊讓埃弗里特很沮喪。因為埃弗里特 的脾氣很壞，人們猜測，莫娣死後他會拿著她 的畫、她的錢到處花天酒地，但他沒有。他堅

的強盜殺害。 莫娣成名後，很多人向她請教畫畫的技

莫娣的畫

持住在小屋裡，懷念愛人，直到後來被闖進來

巧。但莫娣表示，沒辦法教：「如果你想畫， 自然就畫出來了。浮生一切，都已被框成一幅 畫，就在那裡。生活很平淡，但如果有一刻， 你的心裡泛起了風暴，那就抓住它，別讓風暴 停息，別讓畫面消逝。」 莫娣，上帝的棄兒。她一生被困於方寸之 地，所見只有寧靜的鄉野，但她心中起了風 暴。遇到埃弗里特，遇到繪畫，成為莫娣•路 易斯，她用對美和愛的執著追求，完成了兩個 「怪人」的互相救贖，讓人們驚訝地發現，這 樣的人生，原來也很美。

北京日報出版社《人間美好》一書)

莫娣的畫

(遠遊／摘自微信公眾號「藝非凡」，圖摘自

2022｜1｜讀者｜

13

人 生

■毛丹青

過紐西蘭。船隊停靠在一個叫納爾遜的港口時， 我認識了當地一個喜歡讀書的漁民。他是毛利 人，後來全家移居到美國紐約。他的眉毛很粗， 粗得跟北海道人的一樣，把牙籤放在眉毛上都不 會掉下來。那一天正好是諾貝爾文學獎評選結果 公布的日子，我問他：「你說今年誰能勝出？」 他看了看我，指著大海說：「這就跟漁民到 大海捕魚一樣。你以為捕的是金槍魚，但撈上 來的是劍魚。即便是漁汛的時候，大家以為這邊 的海域都是刺鮁魚，但大大小小的漁網一撒下 年一到諾貝爾文學獎公布的那一天，無論

去，光看漁網的走向就知道下面肯定不是刺鮁

是各國媒體的記者，還是書店與書迷，就

魚，但具體是什麼魚，不撈上來誰也不知道。」

跟參加一場猜謎狂歡大會一樣，熱鬧非凡。2021

不過，一直到今天，我還清楚地記得1991

年的諾貝爾文學獎得主是非洲作家古爾納，弄得

年諾貝爾文學獎的得主是南非女作家戈迪默，

大部分人第一時間一頭霧水，不知道他是誰。

因為當天這個毛利漁民隨便就說出了得主的名

每

說來也怪，每年的得主多多少少都有被猜

字，而且是在名單正式公布之前好幾個小時。

中的可能，因此，至少書店不慌，大致上都

現在回想起來，這個漁民真是挺神奇的，而且

有庫存的譯本，而且保證一夜之間銷售一空。

我發現，喜歡文學的漁民並不稀奇。

2012年莫言得獎時是這樣，2017年石黑一雄得

我認識一個日本漁民，他每回出海都是為

獎時也是這樣。諾貝爾文學獎離大眾不遠，十

了捕撈金槍魚。除了漁民一般所需的裝備，他

分世俗化，普通人參與的程度很高。但唯獨

每回都攜帶一本口袋可以裝下的海明威的小說

2021年，爆出了冷門。

《老人與海》。他跟我說，這是他的護身符，小

其實，文學是非常私人化的，蘿蔔白菜各

說不是用來讀的，而是用來供的。我親眼見過他

有所愛，天下很難說有一本經典的小說是全人

把《老人與海》放在剛剛捕撈上來的金槍魚的

類都愛讀的，絕對有人不愛讀，甚至很反感。

眼睛上，然後，嘴裡念念有詞，同時雙手合十。

這是再正常不過的現象了，正所謂「大眾」這

2012年，好友莫言獲得了諾貝爾文學獎。

個概念是偽命題，因為任何一個「大眾」都是

當天晚上，我在神戶接受了NHK(日本廣播協

由千千萬萬的個人組成，而個人與大眾有時是

會)電視新聞的電話連線採訪，當時在我腦海

對峙著存在的。許多人只是隨大溜，彼此之間

裡閃現的第一個印象也許不是文學，而是大海

根本不可能步調完全一致。

與漁汛中的魚。

1991年，我在做魚蝦生意時，隨捕魚船隊去

(遠流／摘自微信公眾號「毛丹青」，圖／連培偉)

人 物

14

｜讀者｜2022｜1

最後一槍 4

上

4

4

4

跑道前，徐冬林做了一 個深呼吸，橘色背心上

貼的標籤「Guide ( 領跑員 ) 」 隨著胸腔起伏。劉翠青聽到了 這一聲長長的吐氣。她沒有多 問，在賽場上，她只負責不停 地跑，方向、節奏、成績，全 都交給徐冬林主導。 這是2021年9月4日，東京 殘奧會田徑女子200米T11級 的決賽現場。劉翠青是一名

領跑員徐冬林和劉翠青書寫了一段傳奇的賽場故事

盲人運動員，參加的是T11級 比賽─T代表徑賽，11是指全 盲。根據殘疾人田徑比賽的規 定，盲人運動員需要有領跑員 帶跑，協助完成比賽。徐冬林

■吳淑斌

就是劉翠青的領跑員，他們已 經合作8年了。

接在一起。徐冬林要透過這條

這是他們拿下的東京之旅

這一天，東京下了點小

繩子帶著劉翠青跑向正確的方

的第二塊金牌，也是徐冬林和

雨，徐冬林攙著劉翠青，慢慢

向，當劉翠青邁右腿時，徐冬

劉翠青在東京殘奧會跑的最後

走上濕滑的跑道。劉翠青戴著

林要邁左腿配合。兩個人的抬

一槍，此前9天，他們已經連

眼罩，右腳先碰到了左腳起跑

腿高度、步幅、擺臂幅度需要

續跑了10場比賽，兩個人的體

器。她往右邊挪了挪，彎下

完全一致─從側面看只有一個

能和精神都到了極限。在之前

腰，摸索著將右腳先擺到起跑

人的身影，動作稍微不同，就

的一場接力賽中，徐冬林因為

器上。徐冬林站在她身後，幫

會發生磕絆和拉扯。

一個急剎車扭傷了腰。這場決

她固定好左腳，又在劉翠青直

一聲槍響，4組運動員和

賽前，他在心裡做了最壞的打

起身子之後，扶住她的肩膀，

領跑員全都從起跑器上彈了出

算─這可能是自己職業生涯的

把方向調正。隨後，徐冬林踩

去。最後50米，劉翠青和徐冬

最後一槍。

上隔壁跑道的起跑器，撿起放

林開始加速，兩個人幾乎同時

在地上的引導繩，把自己的4

衝過終點線。遠處，大螢幕

隻手指套進繩子一端的橡皮

上，「劉翠青／徐冬林」的名

如果沒有當上領跑員，徐

圈，繩子另一端的橡皮圈已經

字出現在第一位。徐冬林一下

冬林運動生涯的最後一槍或許

套上了劉翠青的4隻手指。

子直起身擁抱劉翠青，用力拍

在10年前就跑完了。

這條10釐米的引導繩，會 在奔跑時把運動員和領跑員連

了拍她的背，告訴她「我們是 第一名」。

「隱形人」 4

4

4

1989年出生的徐冬林，原 本是江西省體工隊的一名專業

2022｜1｜讀者｜

15

人 物

短跑運動員。2011年，因為訓練

運動員一起站上領獎臺，卻沒

讓她點菜。8年下來，徐冬林已

時大腿嚴重拉傷，他的成績始

有獎牌可領。

經熟知劉翠青最愛吃各種蔬菜

終沒有新突破。徐冬林有些氣

領跑員第一次走進大眾視

和豬蹄，魚肉是從來不碰的。

餒，打算直接退役，和許多同

野，是在2008年北京殘奧會

訓練閒暇，他也帶劉翠青去看

學、隊友一樣，謀求一份體育

上。在女子100米T11級比賽

電影，劉翠青聽聲音，他講解

老師或是體校教練的工作。也

的頒獎現場，獲得冠軍的運動

電影裡的畫面。劉翠青知道自

是在那一年，他接受了殘聯教

員吳春苗在國歌響起前，摘下

己性格內向，也有意配合徐冬

練的邀請，成為一名領跑員。

胸前的金牌，掛在了領跑員李

林，「別讓他自言自語，好尷

佳雨的脖子上。

尬」。以前，徐冬林提示前面

要為盲人運動員找到一名 合適的領跑員並不容易。領跑 員需要是30歲以下的男性，

磨 合 4

4

道 路 上 有 障 礙 物 時，她 只 會 「嗯」一聲作為回應。後來，她

身高在1.80米至1.85米之間，

起初，徐冬林以為領跑員

且近4年內在市級以上運動會

的任務「就是帶著運動員跑

上，100米短跑電子計時成績

步，給他們指方向」。真正當

講解動作時，也不能只靠

不超過11.20秒。這些要求對

上領跑員後，他才發現，跑

「講」，「她從來沒見過標準動

專業運動員而言，不算太高，

步、訓練、日常生活，和運動

作的樣子，只告訴她怎麼做，

但一個領跑員需要的遠不止這

員相關的方方面面，領跑員都

她的 腦 子 裡 是 沒 有 概 念 和 畫

些。選擇領跑員時，不是一味

要參與其中。

面的」。徐冬林開始手把手地

會多問一句：「是什麼東西？ 什麼顏色的？在哪個位置？」

求快，更重要的是領跑員和運

2013年，徐冬林成了劉翠

教，教練布置完動作後，他先

動員的動作風格相近。還有最

青的搭檔。起初，兩個人的

學會了，再把每個動作一點點

重要的是，輔助盲人，一定要

合作並不順利，徐冬林總覺

分解，擺好姿勢，讓劉翠青摸

有耐心和愛心。

得，他們溝通起來十分費勁，

著自己的手和腿，感受腿的折

2011年時，「領跑員」在

「中間隔著一道，想不到一塊

疊角度、抬手的高度。然後，換

大眾眼裡還是一個極其陌生的

去」。直到有一天，他想明白

徐冬林扶著劉翠青的手和腿，

名詞。領跑員更像運動員身邊

了，一直橫在他和劉翠青中間

幫她做出標準動作。反覆練習

的一個「隱形人」，成績欄上

的「那一道」，是不信任感。

到動作穩定後，兩個人開始練

沒有領跑員的名字，雖然能和

「就算親人帶著我走路，我都

習配合，先是站在原地，快速

不放心，何況我是一個陌生

地同步擺臂，然後拉著牽引繩

人，翠青哪敢跟我奔跑？」此

慢跑，逐漸過渡到快速跑。

後，他變得耐心了不少。

在賽場上，徐冬林還擔負

做力量訓練時，徐冬林站

著把控節奏的任務。他會根據

在一旁，先輔助劉翠青訓練，

劉翠青的體能狀態和競爭對手

幫她調整各種器械的位置，控

的水準，告訴翠青，需要以多

制器材加減重量。劉翠青練完

大的強度才能取得好成績。

後，徐冬林再選個休息時間自

400米比賽有兩個彎道、兩個

己加練。一日三餐，他帶劉翠

直道，以前，徐冬林會口頭提

青去食堂吃飯，挨個報菜名，

醒劉翠青，「上彎道了」「下

意 林

16

｜讀者｜2022｜1

彎道了」。他感到在比賽過程

贏得4項T11級別的冠軍，並

的比賽，如果他不上場，劉翠

中說話，會影響呼吸節奏，分

打破巴西選手保持了10年的世

青也跑不了。徐冬林心裡過不

散兩個人的注意力，便慢慢改

界紀錄。

去那道坎。他叮囑劉翠青：

成使用引導繩做暗號交流。徐

徐冬林的心態也在變化。

「你跟著我就行，就算走，我

冬林的手向劉翠青的方向拐一

最初，他給自己的定位是幫助

點，是上彎道；手稍微上抬，

者，來協助運動員比賽。在長

56.31秒的全速奔跑，徐

是下彎道；向後擺手臂，是距

年累月的相處和合作中，他開

冬林的腿疼到沒有了知覺。他

終點線2米的提示，劉翠青需

始把自己當作比賽的一分子，

的半月板嚴重撕裂，腿部拉傷

要做出壓線的動作，率先衝過

「是我們共同的比賽」。

滲血，以第一名的成績過線之

也會把你帶到終點。」

去。按照規定，領跑員必須在

他印象最深的是2016年里

後，緊繃的身體一下子放鬆下

運動員之後過線，徐冬林常常

約殘奧會，他和劉翠青第一次

來，徐冬林重重摔在跑道上。

開玩笑，「我永遠是第二名，

搭檔參加殘奧會。

但他很快爬了起來。劉翠青還

跟在她後面」。

女子400米小組預賽中，

等著他告知最後的成績。

因發力不當，徐冬林的大腿嚴

當兩個人一起站上領獎

重拉傷，在床上躺了一天。決

臺，升國旗、唱國歌時，徐冬

與徐冬林的合作像一條引

賽前，教練問徐冬林：「你這

林感到「一切都值得了」，作

信，把劉翠青身體裡的運動天

個情況可能上不了場。腿要

為一個曾經的運動員，奧運金

賦和能量點燃了。合作一年多

緊，是不是放棄？」徐冬林

牌以一種未曾想過的方式掛到

之後，在2014年仁川亞殘運會

說，如果是一個人的比賽，他

了他的脖子上。

上，劉翠青成為一匹黑馬，

的腦海裡會幻想放棄時的樣

包攬女子T11級5項比賽的金

子，或許會有一點北京奧運會

(令德／摘自《三聯生活週刊》

牌。2015年世錦賽上，她再次

上劉翔的感覺。但這是兩個人

2021年第41期)

共同的比賽 4

4

4

4

4

騙」，而是處於狹

宙。是憂是樂，由人自取。市

窄局促的現實裡，

塵蔽眼處，我心裡依然有一

心境的恆久廣大。

片青天；喧聲封耳地，我心裡

在荒謬的世代，淨土何

依然有半簾岑寂。狹如一發

處？五湖何處？誰能天天安

之溪，能作五湖看，則對現今

躲於淨土？誰能日日浪遊於

世界，當作如是觀，當作如是

五湖？於是只有「作」了。

觀。

門前溪一發，我作五湖看 ■明 川

一發」是最小境界，「五

「

湖」是廣大境界。 能 把一發溪水，當五

湖般觀看，那個「作」的功 夫，就不等閒。千萬不要以

心境是自己的，可以狹窄

(秋水長天／摘自生活‧讀

為是「做作」的「作」，也

得殺死自己、殺死別人，也可

書‧新知三聯書店《眾生

不要殘忍地理解為「自我欺

以寬廣得容下世界、容下宇

相》一書)

2022｜1｜讀者｜

17

悅 讀

翟志剛：「我已出艙，感

既過得了豐年，也受得住

覺良好！」

荒年。

知乎上就「一個人真正成

王亞平：「我一會兒出

熟的標誌是什麼」這一提

艙，感覺良好！」

言 論

葉光富：「我下次出艙， 感覺良好！」

2021年11月7日，神舟 十三號太空人翟志剛、王 亞平先後從中國空間站天

問，有網友如此回答

故事可以天花亂墜，多麼 離奇都可以，但是價值觀不能 離奇。

鄭淵潔談應該給孩子帶去

和核心艙節點艙成功出

怎樣的作品

艙。志存高遠問蒼穹，漫

我尊重我的工作，它是我

步太空建新功，願中國太

用一隻腳參與社會的方式，也

空人每次突破都感覺良好

給了我錢，讓我用另一隻腳來

我做人的原則是宋江的

完成自己，還養活了我的貓。

語出李盆《羊呆住了》。

義，李逵的真，魯智深的爽，

人是無處可逃的，到處都

育，只有「根壯」「心靈

吳用的謀，盧俊義的忠，林冲

是普通的一天

好」，才能「枝粗葉肥」

的情。

學者丁帆自述

「吃飯了」「洗洗手過來

始乎博，終於精。

面對資訊爆炸與資訊繭

莊稼養根，育人養心。

家庭教育，就是對「根」 的教育、「心靈」的教

吃飯吧」「多吃點」「晚上想 EDG是什麼？

有網友回答「何謂代溝」

房，怎樣做一個好讀者

吃啥」。

父母道歉的方式，基本都

當人們被輕易操控時，還

跟吃有關 我吹過你吹過的風，這算 不算相擁；我走過你走過的

戴上耳機和目鏡，找到連

以為只是運氣不好。

無論哪一種盲盒，其本質

路，這算不算相逢。

對「時空伴隨者」 的浪漫解

接終端，就能夠以虛擬分身的

都是，讓渡自己選擇的自

方式進入由電腦類比，與真實

由，接受商家強塞的結果

讀。疫情防控：算，都算

世界平行的虛擬空間。

1992年，美國著名科幻大

他們的幸福和自信，全都

我們認識的人屈指可數，

師尼爾‧尼蒂芬森在其小

來自他們給周邊人塑造出的那

認識的衣服和褲子卻不計其

說《雪崩》中這樣描述

種自家孩子家庭和睦、事業有

數。

梭羅曾如此諷刺時尚

「元宇宙」

成的榮耀。

語出張二冬《借山而居》 。 為什麼有些長輩接受不了

一個人的魅力指數，取決 有些人翻新了皮囊，有些 人掏空了錢包。 「媛」來「媛」去一場空

孩子不結婚

於他身上自在勁頭與非功利愛 好的多少。

語出樊國賓

(真真、如一等／摘)

文 明

18

｜讀者｜2022｜1

搜救犬土豆

講」示範，還去社區參加搜救 模擬演習，2019年還幫助警方 在山梨縣尋找失蹤女孩。 土豆不屈不撓，考了11次 才當上搜救犬的故事被當作教 材，呈現在部分日本六年級學 生的德育課本上，還有兩本兒 童讀物和一本圖畫書將土豆當 成主角，向孩子們講述牠是如 何克服自身弱點、走上搜救犬 道路的。 2017年9月19日，一場7.1 級的地震襲擊了墨西哥中部的 莫雷洛斯州，在悲痛和驚慌 中，一隻8歲的拉布拉多搜救 犬出現在人們的視野中：牠戴

■田夢媛

著護目鏡，穿著特製的小靴

年10月2日，搜救犬

本的不同地區舉行兩次，每次

子，穿梭在地震後的廢墟中。

冰潔去世。至此，參

通過率都不超過30%，且動物

牠連續工作了好幾個小時，最

與2008年汶川地震救援的67隻

關愛中心從來沒有成功培養過

後救出了52名被困者。這隻搜

搜救犬全部回歸「汪星」。

一隻混血搜救犬。土豆從2012

救犬和墨西哥藝術家弗里達•

放眼世界，許多勇敢的搜

年秋天開始，考了10次都沒能

卡羅同名，牠在地震中的英勇

救犬都在救援路上留下了身

通過，再考不上，土豆就要接

表現讓很多墨西哥人感到振

影，書寫了無數動人的故事。

近日本搜救犬退休的年齡了─

奮，他們感謝弗里達，也感謝

土豆是一隻土生土長的福

牠們一般會在10歲左右退休。

所有搜救人員─有人把弗里達

島狗，2011年6月出生時恰逢

為了讓土豆通過考試，馴

紋在了手臂上，還有壁畫家在

福島核電站洩漏事故，牠的主

導員會把牠帶到市區散步，讓

墨西哥城為弗里達畫了一幅大

人被迫撤離時只好把土豆和牠

牠習慣人群也克服恐懼，在這

型壁畫。

的兄弟姐妹託付給日本非營利

期間有很多人鼓勵土豆，但也

組織「動物關愛中心」。土豆

有很多人批評動物關愛中心

的兄弟姐妹很快被領養，只剩

「強狗所難」，土豆本來就不

下土豆無人領養，因為牠的膽

適合當搜救犬，為什麼要「趕

子太小了，一點點動靜都能嚇

鴨子上架」。

到牠，所以土豆在訓練後去參

所幸在2017年6月，土豆

加搜救犬認證考試，也是屢考

最終通過了搜救犬考試。牠沒

不中。

有辜負那些對牠有信心的人，

搜救犬考試一般每年在日

上崗之後不僅去學校做「演

壁畫的靈感源於瓜達羅佩 弗里達壁畫

2022｜1｜讀者｜

貝爾

19

點 滴

據統計，有6萬多隻無尾熊

救犬。

受到這場山火的影響，牠們或

2019年澳洲山火期間，尋

失去了棲息地，或因為脫水、

找無尾熊一直是一項艱巨的任

饑餓、應激反應而受傷，或被

務，因為無尾熊太安靜了，牠

大火活活烤死…在人類搜救無

們總是喜歡坐在樹上一動不

尾熊的同時，有一隻名叫貝爾

動，山火退後，牠們會回到原

的搜救犬也加入了搜救隊伍。

來的樹上，被火燎過的皮毛讓

貝爾是一隻澳洲柯利犬，

牠們看起來和樹融為一體。這

聖母像─弗里達戴著牠的護目

在成為搜救犬之前，牠是一隻

時候，貝爾靈敏的嗅覺就派上

鏡微笑著，被墨西哥的國花大

被遺棄的寵物狗。因為患有強

了用場。

麗菊和大朵大朵的玫瑰圍繞，

迫症，牠精力過於旺盛，喜歡

從2019年11月到2020年4

整個畫面色彩十分豐富。畫家

啃咬東西，即使獨自在家也會

月，貝爾和牠的團隊共發現了

用8天時間畫完了這幅巨型壁

上躥下跳。無奈之下，貝爾的

100多隻無尾熊，這可是一項

畫，壁畫就在臨時設立的地震

前主人將牠送到了收留所，希

了不起的成就。貝爾的工作也

救援中心對面的樓房上，每次

望牠能找到更合適的收養人。

為澳洲陽光海岸大學的「環境

來這裡尋求幫助的人看到這幅

幸運的是，貝爾遇到了澳

保護探測犬計畫」增添了研究

壁畫，都會感受到莫大的鼓

洲陽光海岸大學的工作人員，

價值，作為計畫的一部分，貝

舞，甚至有觀眾為畫家做了一

他們見到貝爾的第一眼就知道

爾和牠的4位小夥伴還會繼續

條項鍊，並附上感謝信，感謝

貝爾可能不是隻好的寵物狗，

參與這類搜救活動。

他對弗里達的喜愛以及對墨西

但牠精力旺盛且喜歡追逐，這

(梁衍軍／摘自《北京青年報》

哥的幫助。

無疑能讓牠成為一隻優秀的搜

2021年10月14日，本刊節選)

2019年，弗里達在服役9 年後光榮退休，墨西哥海軍軍 犬部隊為牠舉行了歡送儀式。 在服役期間，弗里達在墨西 哥、海地、瓜地馬拉和厄瓜多 爾共參加了53次救援行動。現 在，這位「女強人」正在一個 小城鎮中安度晚年，順便幫助 海軍訓練下一代搜救犬，退休 生活非常充實。 2019年7月，澳洲突發山 火，著火面積超過100萬公頃， 大片森林和農田被毀，包括蝙 蝠、兩棲動物和昆蟲在內的近 30億動物死亡或流離失所，澳 洲的國寶無尾熊也在其列。

不傳苦

■郭華悅

多樂少，本是人生常

苦

這 是 一 種 大 智慧。吃了苦

態。但何以待苦，不

頭，人們下意識的反應都一

盡相同。

樣，想著訴苦、傳苦。不同

清代學者屈大均就視

的是，有的人想了，也就做

苦瓜為果 蔬 界的君子，理

了，付諸實施；另一些人，

由是「雜他物煮之，他物弗

卻能透過其他方式，可能是

苦」。苦瓜是苦的，煮了也

運動，或者旅行，又或者做

是苦的，但同苦瓜一起入鍋

其他感興趣的事，從而淡化

的食材，不會沾染苦味。這

生活的苦味，化苦於無形。

說明什麼？自己苦，卻不傳

自苦而不苦人，這是

苦，「自苦而不以苦人」，

一種大氣度。

這就是君子之德。

(芊芊／摘自《廣州日報》

自己 苦，他 人 不 苦，

2021年3月11日)

人 生

20

｜讀者｜2022｜1

告訴我不要心急，不要用力太 大，要把鋸抬起，輕飄飄地往 正墨上靠，這樣鋸條便走正道 了。另外，初拉大鋸，要目不斜 視，才看得準，拉得準。我按爹 說的話去做，雖說拉得好了一 焦 ■ 波

些，但還是「飛龍走蛇」，鋸條 彎來彎去。這一天，把兩釐米 厚的板子，拉得厚薄不平。 第二天再拉，我不緊張 了，鋸也拉好了。那時我個子 矮，大人站在地上，我得站在 矮凳上。到了十六七歲，我才 能和爹站著平拉。但遇到長木 頭，兩個人都須站到長凳上。 我喜歡拉更長的木頭，如果在 兩米以上，凳子就要搭得很 高，站在上邊，雖晃晃悠悠有 些不穩，但居高臨下看四周， 很神氣。後來，我不但學會了 拉一抽鋸，還學會了拉三抽

我

第一次拉大鋸是在12歲

時，爹說他比我還早一

動。

鋸。三抽鋸就是拉過一段長 爹說：「鋸條彈起來，是

的，再帶兩段小的，鋸條的聲

用力小了；鋸齒卡住拉不動，

響便由一抽鋸的「嚓、嚓」變

那是一個假期的早晨，爹

是用力大了。應該兩手放鬆，

為「嚓、嚓嚓」，十分歡快。

給一段最好鋸的梧桐木放上墨

不要死死攥住鋸把，這樣，心

爹給拉三抽鋸起了個挺有詩意

線，讓我跟他一起鋸。我從小

也會放鬆，鋸條才能輕鬆地拉

的名字，叫「鳳凰三點頭」。

見別人鋸得輕輕鬆鬆、歡歡快

過來，送過去。」

爹說：「名字雖好聽，拉起來

年。

快，但我第一次把大鋸端在手

我照著他的說法試了幾

也歡快，出活卻少，不如一抽

中，卻不知怎麼拉下第一鋸。

下，還行，鋸條開始進入木頭

鋸，一下是一下，送拉的鋸條

爹在大鋸另一頭告訴我，兩肩

了。梧桐木木質軟，好拉，但鋸

長，出活多。」

放平，兩手端平鋸梁，往懷中

條也容易走墨。鋸條偏右了，

拉大鋸，拉個一天半天還

平拉就是。鋸是帶齒的，只要

我 就 狠 狠 抬 左 臂，右 臂 使 勁

耐得住勁，若拉時間長了，就

移動，自然就越拉越深。爹輕

往下壓，想把鋸條折回來走正

覺得音調乏味了。記得上初中

鬆地拉過去，輪到我拉過來

墨，但越用勁，越不行，鋸條離

時有一個暑假，我拉了20天大

時，不是鋸條彈起來落不到墨

墨越遠。爹在另一頭知道我拉

鋸，便想打退堂鼓。

線上，就是鋸齒被卡住拉不

走墨了，就跟我換過位置來，

爹看我不高興，就對我

2022｜1｜讀者｜

21

人 生

說：「學木匠要先拉3年大

了，即使這輩子不幹木匠，你

回味一下爹的話，才理解了其

鋸，你知道為啥？不是說拉3

幹啥都能幹好。」

中的含義。

年才能學會，是3年中讓你悟

真沒想到，在平平常常的

搞攝影，幹事業，還有做

兩個理：一是懂得兩個人配合

拉大鋸上，爹還講出了這麼多

人，我何嘗不是像拉大鋸那

才能完成一件事，不論幹啥

的道理。

樣，目不斜視，照著墨線，一

事，都要講合作；二是磨磨性

當然，那時我還不完全

鋸一鋸地「拉」呢。

子，幹事不圖虛，要腳踏實

懂。等我走上社會，經過了許

(時運 ／ 摘自人民文學出版 社

地、一心一意。這兩個理悟通

許多多的坎坷以後，回過頭再

《俺爹俺娘》一書，圖／李小光)

學的時候，我參加過

「體育渣」的我，腳踝嚴重

1500米賽跑。

受傷的我，竟然可以離她這

比賽剛開始，我就因先

麼近！

中

前訓練過度而感到腳踝痛。

我死死地咬著手帕，感

我眼見著其他人不斷超過

覺到嘴裡已經有血腥味。我

我，不出兩圈，我就落到了

做到了，我又超過一個人！

最後面，心裡特別著急。

圍觀的同學都在看我！

這時候賽道邊傳來一個

我又做到了，我又超過

男生的聲音：「這些女的跑

一個人，到達了她的身後！

什麼1500米，等一下全都脫

這時她已經到達終點，

一層皮！」

路旁的老師舉起手上的碼錶

我突然感到不服氣，倔

喊：「冠軍！」我緊跟著她

脾氣發作了，發了狠，從口

越過終點，嘟囔了一句「亞

袋裡掏出一塊手帕，咬在嘴

軍」，帶著巨大的、甜蜜的

裡，忍痛繼續跑！

自豪感，癱倒在站在終點迎

我飛快地掠過了賽道上

接我的同學懷中。

的人，掠過了許多熟悉和陌

休息過後，我心情非常

生的面孔。看到我咬著手帕

寧靜，咽著帶血腥味的唾沫，

拚了命地跑，同學們瘋狂地 為我加油。那一刻，我感覺 自己真的是一個英雄！

「體育渣」 的亞軍

接下來，很多原本在前

風，回味著這美好的勝利，去 查看那值得驕傲的成績。 我的老師笑著告訴我：

■張 春

面的人都被我一一超過。她 們在與我擦肩時看向我。我 沐浴在這種眼神中一路向

一瘸一拐，迎著秋日涼爽的

「你沒有成績啊，你少跑了 一圈。」

長生。

前，直到看到全校人都認識

她和我之間只有兩個人

的，穩拿冠軍的那位體育特

了。我做夢也想不到，作為

(若子／摘自湖南文藝出版社 《一生裡的某一刻》一書)

話 題

22

｜讀者｜2022｜1

■江曉原

我

的朋友，北師大的田松教授出版了一本文

集，名叫《警惕科學》。為什麼要取這樣

的書名？當然不是因為我們和科學有仇，我們 當然還得讓科學為我們服務，他想強調的是， 對科學要有戒心，不能像以前那樣，把科學想 像成盡善盡美之物。我們警惕科學，要警惕它

長的過程中，科學起了很大的作用，科學在這裡

和資本結合後帶來的不良後果。

扮演的是工具角色。有很多你習以為常的，甚至

科學和資本結合的例子：牛奶 4

4

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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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4

4

4

4

4

以為天經地義的事情，實際上是由一些科學理 論做支撐的，是科學理論幫著產業給你形成這

一個角度是，科學現在和資本緊密結合在

個觀念的，而這些理論，今天如果在科學上較

一起，所以它時常會成為資本的幫兇，或者說

起真兒來，它們並不像物理學、數學那樣精密，

成為資本增值的幫兇。

有相對來說確鑿無疑的證據和明確的結論。

很多產業都是借科學的力建立起來的。有

另外一些我們需要警惕的事情就更明顯

很多事情，我們現在習以為常，覺得天經地

了。比如說醫療，如今醫院裡過度檢測、過

義、順理成章，但實際上，這些事情最初是人

度治療、過度護理，這些事情都是人們深惡

為建構的。比方說，田松教授經常談到他的一

痛絕的。為什麼會有這樣3個「過度」呢？這

個研究成果，關於喝牛奶的觀念與牛奶產業的

都是經濟利益在背後驅動的。但是在考察具體

建立和繁榮。

運作過程的時候，你就會發現它們都是用科學

田松教授認為，牛奶本來不是人類生活的

的手段來幫助驅動的。所有的過度檢測、過度

必需品。他對牛奶產業做了社會學研究，發現

治療、過度護理，都離不開科學技術的手段。

實際上牛奶產業是在一整套科學理論包裝下形

這些手段通常要和那些大型科學儀器聯繫在一

成的。牛奶這個產業有一定的技術含量，所以

起，它們看起來是非常科學的。用科學包裝的

它需要用科學技術來做支撐。牛奶企業透過多

醫療，容易讓人信任，但實際上有多大的效

年的持續宣傳─這些宣傳都是建立在所謂「科

用，有時候是很可疑的。在這裡，科學明顯扮

學理論」的基礎之上─讓你相信牛奶對人而言

演著資本增值的幫兇角色。

是不可或缺的。這麼多年來，這個觀念在全世 界都已經深入人心，所以喝牛奶是很正常的 事，大家都喝，牛奶產業成為巨型產業。 喝牛奶到底對我們的身體有沒有好處？肯 定有。但你同時應該知道，這個產業在它逐漸成

科學不良後果不可逆的例子：農藥 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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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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舉一個和我們日常生活密切相關的例子。 這個例子特別能說明問題─科學技術導致的很 多事情是不可逆的，這個例子就是農藥。

2022｜1｜讀者｜

23

話 題

瑞秋•卡森寫《寂靜的春天》的時候，人

果一直到現在這些蟲子還是在吃這部分收成，

類開始大規模使用農藥不過5年時間，這時候

而人類卻吃了很多農藥。所以在這件事情上，

人們已經看到農藥有害了。但是如今，人類已

人類是失敗的。

經無法不使用農藥了。

如果你知道使用農藥的結局是今天這樣的

我們最初生產農藥，是為了從蟲子那裡把

話，那麼你從一開始就不要研發農藥，不要

收成奪過來。蟲子吃掉我們一部分糧食、水

使用農藥，不就沒事了嗎？但是現在我們知道

果、蔬菜，我們就要用農藥把它們殺死，不想

農藥殺不完蟲子，還會損害人類自己的健康之

讓它們吃一點我們的收成，結果卻事與願違。

後，我們能不用嗎？我們已經不能不用了。因

剛開始，這個藥很有用，能殺死不少蟲

為現在我們和蟲子之間的動態平衡，是建立在

子，但很快蟲子就進化出抗藥性，現有的農藥

有農藥的前提下的，如果現在不用農藥，蟲子

就不頂用了。化學公司的辦法是，我們再研發

就會惡性繁殖，如此人類可能就沒收成了。因

新的農藥劑型，又能殺蟲了。然而沒過多久，

此人類現在被迫一直使用農藥。

蟲子又進化出新的抗藥性，我們便又研究新的

這個故事告訴我們，當我們發現在這裡犯

農藥劑型。今天我們和蟲子之間就處在這種無

了錯誤以後，局面已經不可逆轉；等我們想改正

窮無盡的拉鋸戰中，我們一直在研究新的農藥

錯誤的時候，我們已經改不回去了。在轉基因作

劑型，蟲子也一代又一代地進化出抗藥性。

物的問題上，也有類似情形。孟山都公司為什

現在的局面是什麼樣的呢？蟲子仍然存

麼要控制種子的基因專利呢？因為他們向你出

在，我們並沒有把蟲子消滅光，對不對？在蟲

售的種子通常是無法再繁殖的，你每年都要繼

子不斷地進化出抗藥性和人類不斷研發出新農

續買他的種子。你不光要買他的種子，還要買他

藥劑型的這個無休無止的拉鋸戰中，仍然呈現

的農藥、化肥，這都是配套的。就是說你一旦用

出動態平衡。蟲子要吃的那部分蔬菜、水果、

了種子，你就得用孟山都的一整套產品。而且一

糧食，還是吃到了，人類仍然沒有把收成全部

些研究者發現，凡是大規模種植了轉基因作物

奪回來。

的地區，非轉基因的同類作物就會迅速減少，

但是，人類付出了什麼代價？我們付出的

在那個地區，此後那些非轉基因作物就不會再

代價，就是卡森指出的，在我們的空氣、水和土

生長了，沒法再種了。如果你現在討厭轉基因

壤中，到處是殘留的農藥。我們今天喝的水、呼

大豆，不想種它了，重新種原來的傳統品種，你

吸的空氣中，全有農藥殘留。我們之所以沒有

就會發現，原本豐富的品種已經變得非常少，而

死掉，是因為我們的身體也產生了抗藥性。

且在不斷地減少，不久可能就沒品種可以選擇

那麼在這件事情上，人類失敗在哪兒呢？

了。所以，有很多事情都是不可逆轉的。

就失敗在，如果人類當初沒有生產農藥，現在

有很多事情，當我們明確認識到它們是錯

的局面也不過如此。人類在1945年至1950年才

誤的時候，就已經來不及了。這就要求我們在

開始大規模使用農藥，之前沒農藥的時候，人

做很多事情時應該保持警惕。如果你不是在資

類也一直享有應有的收成。

本的驅動下，那麼你就心平氣和地想想這個問

本來，人類和蟲子之間就是有平衡的，借 用有點神祕主義的說法就是，那部分蔬菜、水 果、糧食本來就是蟲子應該吃的，人類讓它們 吃不就沒事了嗎？可是人類不想讓它們吃，結

題，你根本用不著那麼急著做。

被劫持的困境 4

4

4

4

4

4

現在我們最大的困境是，明知道有些技術

點 滴

24

｜讀者｜2022｜1

發展得太快是有危險的，我們卻停不下來。因

「欲望號快車」，它就是借助人的物質欲望風

為它和資本結合在一道，就不聽你的話了。告

馳電掣的。

別了純真年代的科學，它的主人不再是大眾，

如果我們擔心這列「欲望號快車」有翻覆

它不是為大眾服務的，它是為資本服務的。資

的一天，那我們現在就應該對這列列車有所警

本的邏輯就是要增值，所以相關的科學技術是

惕。我們不應該再盲目地一味崇拜科學。我們

停不下來的。

在用科學技術幫助自己追求幸福的同時，也要

被資本劫持的現代科學技術像一列有油

對它存一點戒心，要對它有正確的認識。

門，卻沒有剎車的列車。我們很多人都已經被

(相林／摘自華文出版社《你不瞭解的真相：

劫持在這列列車上了。這列列車我們可以叫它

江曉原說科學》一書，本刊節選，圖／喻梁)

一

個夏末的星期天，我在維也納，陽光

和學生款的黑皮鞋，她有點緊張，不敢看

燦爛，城裡空蕩蕩的，正好欣賞這座

人，只看樂譜。三個人都不到二十歲，都

偉大的城市。

漂亮至極。至於他們的音樂，就如童聲一

在那個與莫札特等偉大名字聯繫在一 起的歌劇院附近，我遇上三個在街頭演奏

般，是一種天籟。這世界上沒有哪個音樂 家會說他們演奏得不好。

的人。不管誰在這裡演奏，都顯得有點不

我猜這個故事會是這樣的：

知寒磣。只有這三個人例外。

他們三個是音樂學院的同學。頭一天

拉小提琴的是個金髮小夥子，穿著毛

晚上，男孩說，敢不敢到歌劇院門前去演

衣和寬鬆的褲子，簡樸但異常整潔。他似乎

奏？金髮女孩說，敢！有什麼不敢的！至

是這三個人的頭頭，雖然專注於演奏，但也

於那東亞女孩，我覺得她是我們的同胞。

常看看同伴，給他們無聲的鼓勵。有

她有點害羞，答應了又反悔，反悔了又答

一位金髮姑娘在吹奏長笛，

應，最後終於被他們拉來了。

她穿一身花呢套裙，眼睛

除了我，還有十幾個人在

裡 有點笑意。還 有一 個東亞女孩坐著拉大 提 琴，烏 黑 的 齊 耳 短髮下是一張白淨

聽，但都遠遠地站著，生怕

青年的 動人之處

的 娃 娃 臉，穿 著 短 短的裙子、白襪子

會打擾他們。有時會有一 兩個人走過去放下一些 錢，但他們看都不看，沉 浸在音樂裡。

■王小波

我堅信，這一幕是當 日維也納最美麗的風景。我 看了以後有點忌妒，因為他們 太年輕了。青年的動人之處，就 在於勇氣，和他們的遠大前程。 (春酒／摘自文化藝術出版社《我的 精神家園》一書)

2022｜1｜讀者｜

25

人 生

們把藍光舉起，照著我，一起叫了一聲「老 師」。我盯著藍光，問：「這是什麼？」 「剛剛逮的。」阿松 把一個墨水瓶遞 給我。

我拿過來一 看，裡面爬 著上百隻尾巴發光的 昆蟲，微光晶瑩如水晶，近於

雪白，集結起來，卻是敞亮的藍。「在哪 裡逮的？」我的興致來了。 他們說，在蓮塘村後山的林子裡，問我要 不要去看看。我說好。他們領著我，離開大 路，繞過村邊的池塘，站在林子旁。這兒，螢 火蟲飛來飛去，有如從一爐鋼水裡濺起來的火 星兒。我和他們坐在草地上，聊了一會兒閒 話。露水滴在額頭，我說你們該回家了，他們 說好的。阿松把墨水瓶遞給我，我讓他們自己 ■劉荒田

留著。「路上做手電筒嘛！」阿汗歡快地說。 和兩個孩子分手，回到大路，我手裡捧著

年前，我在一所鄉村小學當班主任。學

鈷藍色的光，想著這兩個孩子。他們是全班最

校離家不遠，只需在一條俗稱「牛車

調皮的。我曾在校門外建在魚塘上的廁所前撞

路」的大路上走10多分鐘，路兩旁是田垌。晚

到阿汗，他神情緊張地攔截每一個想進去的同

上，改完作業，信步回家，一路有呱呱的蛙

學，高叫：「滿座，滿座。」我知道必有蹊蹺，

聲、唧唧的蟋蟀聲。初春，風夾帶著紫雲英的

走近一看，廁所下垂著一根線。我推開門，把

淡香。深秋，稻子收割以後，農民在田裡堆起

牽線的阿松揪出來。兩個搗蛋鬼一個在偷魚，

帶禾稿的泥來焚燒，來年用作肥料，空氣裡充

一個在望風。校長對他們提出警告。可是，剛

滿親切的焦糊味，一如灶頭上被急火燒過頭的

才他們被鈷藍色的光照著的臉上，只有天真。

鍋巴逸出的香氣。

送我螢火蟲的阿松，4年前曾在聚會中見

一個夜晚，陰天，星星隱藏在雲裡，竹林黑

到，快60歲了，已變成一個老成持重的泥瓦

壓壓地嵌在黑灰色的天幕上。建在大路旁的醫

匠。我說起當年的事情，他全忘了。我卻一直

療站，平日窗子總映出長方形的黃色光暈，今晚

沒有忘記黑暗中捧著鈷藍色的光，嘻嘻哈哈地

卻沒有─停電了。沒有外物摻雜的黑足夠純粹。

朝我走來的兩個孩童，以及我平生第一次捧著

忽然，遠處浮動起一星鈷藍色的光，小而 灼亮。揣測方位，該在拱橋上，我停下腳步觀

螢火蟲走路時心裡充滿的純淨的詩意。 記得走到家門口，我在草地上倒空了墨水

望。鈷藍色的光竟伴著人聲，我又驚又喜，快

瓶，剎那間，頭頂布滿了繁星。

步迎上。兩個嘻嘻哈哈的男孩子和我相遇了。

(永康／摘自《光明日報》2021年10月15日，

從嗓音聽出，是我的學生─阿松和阿汗。他

圖／勾犇)

雜 談

26

｜讀者｜2022｜1

不治之症。 遠離城市喧囂，他能做的只有等待死亡和 回憶過去，間或上山走走。可是沒過多久，他 驚奇地發現自己的體力在恢復。他還順利地完 成了學業，獲得了博士學位。1884年，特魯多 在撒拉納克湖畔創建了美國第一家專門的結核 病療養院，「村舍療養院」。 19世紀末期，特魯多一直走在結核病治療 和研究領域的前沿，成了美國首位分離出結核 桿菌的人。1915年，特魯多死於結核病─他比 當時許多結核病人活得長久。他被埋葬在撒拉 納克湖畔，墓碑上刻著他行醫生涯的座右銘： 有時治癒，常常幫助，總是安慰。 不難理解，這話與他的自身際遇緊密相 連。雖然作為醫生，他在結核病研究和治療領 域多有建樹，但作為病人，他深感其中的無奈 和局限。如今，特魯多已經過世100多年。自 抗生素被發現以來，不僅結核病能夠被治癒，

與

許多當年的不治之症也都已經被攻克。那麼， 特魯多在特定年代裡對特定疾病治療的無奈， 如此這般的「有時、常常、總是」，應該早已

■羅點點

過時。可為什麼，這番話還被屢屢提起？還能 打動人心？

當醫生成為病人 4

4

4

4

4

4

4

穿過百年滄桑，人們再一次將目光投向撒 拉納克湖畔這座與其說是醫生不如說是病人的

今書報、影視劇說到醫患矛盾的時候，常

墳墓。我喜歡特魯多的那座雕像，尤其喜歡雕

常引用特魯多醫生的話：有時治癒，常常

塑家細心塑造的，蓋在他下半身的那條毛毯。

如

幫助，總是安慰。 特魯多是誰？他為什麼說這個？他說的對 嗎？

這條毯子不僅讓特魯多的病人模樣顯露無遺， 更表達了任何樂觀和浪漫主義都無法消解的， 有關生命存在的恆久真相─正是這殘酷的真

在我看來，與其說特魯多是個醫生不如說 他是個病人─他當醫生的日子，沒有當病人的 日子多。

相，讓特魯多的這番話顯得格外溫情和柔軟。 我還得說，這話說得接近真相，打動人 心，還要歸功於特魯多當醫生的時間不如當病

1873年，25歲的特魯多隻身來到人煙稀少

人的時間長。這讓他不光站在醫生的角度也不

的撒拉納克湖畔等待死亡，那時候他還在醫學

光站在病人的角度，而是站在人的角度說話。

院學習，也就是說，他還沒來得及當個像樣的

當病人和醫生都能進入人類邏輯的時候，事情

醫生就得了肺結核。在那個年代，肺結核可是

和話語就可以這樣自然而然地有了些溫情和人

2022｜1｜讀者｜

27

雜 談

情味，就可以帶點雋永意味地超越個別歷史事

積德行善、幸福圓滿連在一起。我家族中一位經

件。

常被提起的人是我的太爺爺─媽媽的爺爺。媽媽

死於年老 4

4

4

4

在醫院裡去世的人，醫生無一例外地能為

說，她現在還常夢見童年的她被太爺爺扛在肩頭 走在家鄉臨漳城中。一天早晨，大家叫太爺爺起 床，發現他已氣息全無。「他是老死的」，媽媽

他找到一個緣於疾病的死因─心肌梗死、中風

總這樣驕傲地結束對這個長輩的懷念。

或器官衰竭。可實際上，世界上的人不管是不

死於年老是再自然不過的事。

是在醫院裡死去的，大多數死於年老。 當然許多人不同意這一說法，因為無論由

愛與死亡，誰戰勝誰 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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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4

4

4

什麼機構發布的人類幾大死亡原因中都沒有

死亡不可避免。但許多人喜歡說，愛能戰

「年老」這一項。據國家衛健委資料，2005年

勝死亡。說這話的，文學家、藝術家、思想

中國城市居民前十位死因為：惡性腫瘤、腦血

家、宗教人士居多。愛真能戰勝死亡嗎？

管病、心臟病、呼吸系統疾病、損傷及中毒、

要討論這個問題，最好先知道兩件事。第

消化系統疾病、內分泌營養和代謝疾病、泌尿

一，在哺乳動物中，人是需要照顧時間最長

生殖系統疾病、精神障礙、神經系統疾病，占

的。從生下來到能生活自理，不需要別人的幫

死亡總數的92%。不過，把這些疾病資料做另

助，能自行解決吃喝拉撒這些生物學基本問題

一種歸納統計，就可以看出年老是導致疾病的

需要的時間，人是所有哺乳動物中最長的。第

根本原因─80歲以上死於這些疾病的人，一定

二，人是哺乳動物裡平均壽命最長的。人的幼

是80歲以下的數倍甚至數十倍。

年和老年都比較長，這在物種進化中並不是一

幸好，相信大多數人表面上死於疾病，實際 上死於年老的人越來越多，這實際上也是促使

個有利因素。但人的進化程度這麼高，靠什麼 呢？第一，靠愛；第二，靠死。

「老年醫學」獨立分科的基礎和原因。越來越多

我要說的「愛」，和人的動物性關係更

的醫生認識到，使用各種介入性療法延長人的

緊密。無論什麼物種，想要在進化中不被淘

壽命並不總是正確的，年老有時甚至會使治療

汰，要具備兩個本能，一個是生存，一個是繁

變得慘無人道。老年醫學日益重視的是維護老

殖。沒有這兩個本能的物種，一定會在第一時

年人的生活品質，讓他們過盡可能獨立和有尊

間滅絕。為什麼說人類聰明呢？因為只有人類

嚴的日子，具體來說，就是控制尿失禁、意識混

有能力在文明的推動下，把這兩個本能轉化成

亂和幫助家屬處理如阿茲海默症這類疾病。

「愛」。這就不難解釋，家人、朋友之間的眷

年老是一個既與疾病相依存又獨立的過 程，就算沒有任何疾病，它也從不停止腳步。

戀和照顧，夫妻之間的纏綿和約定，為什麼都 會成為一種高尚的情感。

荷馬說：「生命如同綠葉，當一代繁盛時另一

生存和繁殖的目的都是延續物種，傳承基

代就飄零。」這種智慧對我們普通人來說並不

因。當愛有益於保護生命時，愛自然大行其

陌生，用平常話說，這是自然規律。實際上，大

道。可無論如何死亡終將到來。在這個意義

自然不光制定規律也提供辦法，那就是變老。

上，愛不能戰勝死亡。可是，個體的死亡，對

在科 學 技術還 沒有像今天這樣發達的年 代，人們對死於年老的人充滿敬意，認為這是人 生的最高境界。許多文化或宗教還把這種現象和

延續物種和傳承基因的貢獻一點也不比個體生 存的小─沒有死亡，怎麼會有生生不息？ 死亡是由大自然規定的，不僅是所有生命

文 苑

28

｜讀者｜2022｜1

的歸宿，也是前提。科學證明，健康的基因構

即彼，也不劍拔弩張。愛和死亡，原本是人類生

成，不僅飽含成長發育的資訊，也得有同樣充

命的一體兩面。它們之所以雙雙成為文學藝術

沛的衰老和死亡的表達。近期網站上有網友在

永恆的主題，可能並不是因為誰能戰勝誰，而是

討論大象等動物的死亡方式，認為這符合種群

因為二者交替映襯，相互超越，能造成神聖終

延續和基因傳承的規律。我深以為然。

極的愉悅，滿足人類進化中的心智需要吧。

不僅如此，當我們回到愛和死亡到底誰戰 勝誰的問題時，也有了更開闊的視野─不非此

(陌上塵／摘自微信公眾號「生前預囑推廣」，圖／ 王青)

我小時候不喜歡撐傘，下再大的雨，也 不撐。總覺得那樣的傘太柔弱，再說拿著也

落雨的時刻

麻煩。我從未希望「撐著油紙傘」，遇到 「一個丁香一樣的，結著愁怨的姑娘」。那 時，哪裡有什麼愁怨啊，只有單純的快樂。 在雨中行走，其實，是件極為愜意的 事，尤其在夏天。雨，打在身上，絕對比人 的撫摩還舒服。雨的撫摩，是最體貼的撫 摩。我就這樣長期享受著雨的撫摩，從不擔 心會因為淋雨而感冒。記憶中，我也確實沒 有因為淋雨而感冒過。

高 ■ 興

我還喜歡在雨夜，關上電燈，躺在床 上，聽雨打屋頂的聲音，彷彿天在演奏。那 是我童年的音樂。 和雨的特殊緣分，最終促成了發生在上

晚時分，天又下起了雨。想做點什麼，

海街頭的故事。那是20世紀80年代，我陪同羅

卻怎麼也集中不了心思─已在那雨中

馬尼亞女演員卡爾曼去商店購物。忽然，就下

了，我知道。雨，不斷地下，點點滴在我的

起了雨。所有人都躲進了商店，或打起了傘。

心頭，濕潤了我的記憶。

唯有我和卡爾曼，在雨中從容地走著。卡爾曼

傍

童年，就這樣，在雨聲中一步步走近。

說，歐洲的藝術家都喜歡在雨中漫步。我說，

在江南，下雨是一種日常，也是天的性

如果這樣的話，我從小就是藝術家了。

情。隨時都會下雨。陣雨，中雨，毛毛細

抵達飯店時，卡爾曼為了感謝我雨中的

雨。下得最多的就數毛毛細雨了，毛毛細雨

陪伴，竟當著許多人的面，熱烈地擁抱我，

成了江南的典型氛圍。

在我臉上重重地吻了三下。三個火熱的吻，

我們家鄉人不說下雨，而說落雨。由於 時常落雨，家家戶戶都要備好幾把傘。那

和雨連在一起。 我從此更喜愛落雨了。

時，人們撐的都是油紙傘，戴望舒詩中的油

(載翔／摘自四川人民出版社《孤獨與孤獨

紙傘，絳紅色的，在雨中飄著，讓灰色的世

的擁抱》一書，圖／劉璇)

界有了點色彩。

2022｜1｜讀者｜

29

人 生

些年，感覺時間在不停提速，尤其是

這

錢燙，就能把癬斬草除根。在一盞抖動的

對父親。在他身上，歲月的沙漠化一年

燈火前，他捋起袖子，讓我燒銅錢燙癬。

深過一年，從牙齒到骨骼，他所有堅硬的部

我做不到，他就自己來。牙一咬，眉一

分，都迅速鈍化。走在路上，每遇見老人，

豎，火紅的銅錢往手臂上一摁。一股焦肉

我總會忍不住多看幾眼，有時，還會從他

味吱吱亂竄，撕咬得燈火弓起腰，啃噬得

身後追到身前─我總覺得，他是我父親。

我心如刀絞。

老了的父親，失去辨識度，老成所有

父親拍拍我的頭，滿面春風地說，一

老人的樣子─乾瘦，呆滯，不苟言笑。但

點也不疼。我滿臉淚痕，痛得不能自已。

年輕時，他棱角分明，一頂光頭，哪怕在

我從未想過，當父親疼時，我也會痛。

十里外咳嗽一聲，我也辨得出是他。

父親的一半疼痛，從此由我默默領受。 做了父親後，我回去得少了，但經常

分，「攪」是搗蛋，我的調皮「有口皆

念及父親，想像我這個年齡時的他，想像

碑」。基本上，只要有摩擦，罪就在我，

孩子這個年齡時的父親。起初是做負面教

且總以我被父親摁在地上打結束。這俗套

葛 ■亞夫

小時候，我諢號葛維攪。「維」是輩

材，警醒自己別像他。慢慢地，我諒解了

的劇情，常讓我懷疑父親是假的。那天，

父親，開始與他和解。無論在基因上，還

我跟著父親壓紅芋，甚得他歡心。老師路

是在生活裡，我身上都有他的影子。

過地頭，隨口說我兩句。父親順手抄起扁擔抽

前不久，父親的腿不堪勞損，鬧起罷工。

向我。我反應很快，但雙腿沒能跟上，被扁擔

我帶他看醫生，背他上樓、下樓。起初他很

上的鐵鈎鈎到，畫出一道血印。

不適應，肌膚和骨骼都極不情願地抗拒我。很

我抱著腿，疼得像熱鍋上的螞蟻，蹦蹦跳

快，他認了，回家時，他竟趴在我背上睡著

跳。父親捉住我，把我摁到地上，攬一把萋萋

了。在家門口，我扭頭看他，他酣睡得像個孩

芽，嚼碎，敷在傷口上。我不經意間看見，他

子。我和父親，互換了三十年。

有力的手，比我的腿顫抖得還厲害。 原來，當我疼時，父親也在痛。我的一半 疼痛，一直由父親默默領受。 父親脾氣暴躁，一半是母親點燃的，一半

家裡的地板剛拖過，很滑。我和父親摔成 一團。父親醒了，齜牙咧嘴地問我，摔得痛 嗎？孩子一手扶著我，一手打地板，念念有 詞。我滿面春風地對他們說，一點也不疼。

是因癬疾煎熬。年復一年，開春，癬就援著他

(余娟／摘自《亳州晚報》2020年11月26日，

的身體開枝散葉。不知聽誰說的，用燒紅的銅

圖／李娟)

文 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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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讀者｜2022｜1

深山之前，我不會料想

成腐殖質層呢？我不知道。泡

到自己會看見什麼，是

桐腐化需要五年，然後肌骨不

什麼令自己產生意外之喜。譬

存。山茶木倒地二十年後仍如

如，巨大的蜂窩吊在三十米高

新木。楓香樹，只需十年便化

的烏桕上，一棵被雷劈了半邊

為泥土。木越香，越易腐化─

的樹新發青翠的樹枝，壁立的

白蟻和細菌，不需要一年，便

岩石流出汩汩清泉，松鴉抱窩

噬進木心，無限制地繁殖和吞

了一群嘰嘰喳喳的小鳥…這些

噬。白蟻和細菌是自然界內循

景象讓我迷戀。

環的消化器。粗壯的楓香樹，

去

我收集了很多來自深山的

鋸成木板，可以用作一棟大房

東西，如樹葉、花朵，如動物

子的樓板，卻最終成了這些生

糞便，如羽毛，如植物種子，

物體的果腹之物。 最好的樹，都是老死山中

如泥土。我用薄膜把收集的東

的，可謂壽寢南山。

西包起來，分類放在木架上。 ■傅 菲

木架上擺放最多的，是荒木的

態，橫在峽谷，橫在灌木叢，

腐片。 之前，我並沒想過收集腐 片，去了幾次榮華山北部的峽

倒下去，是一種酣睡的狀

大的樹，斜倒在潭邊的黑色岩

橫在芭茅地，靜悄悄的，不需

石上。

要翻動身子，不需要開枝長

谷，每次都看見巨大的樹，倒

這是一棵柳杉，穗狀針葉

葉。它再也不需要呼吸了。它

在溪澗邊，靜靜地腐爛，有一

枯萎，粗纖維的樹皮開裂，有

赤裸地張開四肢，等待昆蟲、

種說不出的東西撞擊著我。有

部分樹皮脫落。我對曹師傅

鳥、苔蘚。樹死了，但並不意

樹生，就有樹死。生，是接近死

說：「柳杉長在沙地，沙下是

味著消亡。死不是消失，而是

亡的開始。有一次，我和街上

岩石，根深扎不下去，吃不了

一種割裂。割裂過去，也割裂

紮祭品賣的曹師傅，去找八月

力，樹冠重達幾噸，就這樣倒

將來。死是一種停頓。荒木以

瓜，找了兩個山坳也沒找到。

了。它的死，緣於身體負荷超

雨水和陽光作為催化劑，進入

曹師傅說，去南浦溪邊的北山

出了承重。」柳杉倒下不足半

漫長的腐熟階段。這是一個更

看看，那邊峽谷深，可能會有。

年，它棕色的樹身還沒變黑，

加驚心動魄的歷程，每一個季

我們綁著腰籃，渡江去了。

它還沒經歷漫長的雨季。

節，都震動人心。

立冬之後，幽深的峽谷

雨季來臨，樹身會飽吸雨

對腐木來說，這個世界無

裡，藏著許多完全糖化的野

水，樹皮逐漸褪色，發黑，脫

比荒涼，只剩下分解與被掠

果。奇異果、八月瓜、地菍、

落；再過一個秋季，木質裡的

奪。對自然來說，這是生命循

寒莓，這些野果，在小雪之

空氣抽乾水分，樹便開始腐

環的重要一環。

後，便凋謝腐爛了。我和曹師

爛。我從腰籃裡拿出柴刀，開

傅沿著峽谷走，眼睛瞧著兩邊

始劈木片，邊劈邊說：「倒在

同身後的世界。

的樹林。「這麼粗的樹，怎麼

澗邊，柳杉成了天然的獨木

(芊芊／摘自廣西師範大學出

倒在這裡？」曹師傅指著深潭

橋，可以走二十多年呢。」

版社《深山已晚》一書，圖／

問。我撥開灌木，看見一棵巨

荒木要爛多少年，才會變

這一切，都讓我敬畏，如

陳玉斐)

2022｜1｜讀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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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 明

於國，讓范蠡入宦於吳。 越王勾踐「刑滿」回國之 後，對范蠡說：「我的國家就 是你的國家，有勞先生幫我謀 ■丁時照

畫。」范蠡又將先前說過的話 說了一遍，越王勾踐於是同意

渾 是 北 齊 大 臣 。李 渾 的

李

這話，誰聽了都覺得彆

大夫種主內、范蠡主外的崗位

學 問 大 ，學 問 大 一 般 脾

扭，明顯輕賤人嘛。也有人說

分工。之後，臥薪嘗膽，十年

氣就大。「兩大」兼備，一般

同樣的話，卻是滿滿的正能

生聚，十年教訓，三千越甲吞

事大。這不，北齊皇帝高洋命

量。

吳，遂至「春秋五霸」之一。

他 組 班 子，修 訂 法 規《 麟 趾

越王勾踐兵敗，即將入吳

漢高祖劉邦也說過「我不

格 》，班 子 裡 有 著 名 作 家 魏

為奴。行前，勾踐安排范蠡主

如卿」的話，而且連說三遍：

收。魏收不一般，詩詞歌賦，

持國政，請大夫種跟自己入

「夫運籌帷帳之中，決勝於千

一揮而就，文不加點。李渾卻

吳。范蠡對曰：「四封之內，

里之外，吾不如子房；鎮國

有些看不起他，「法規修訂小

百姓之事，蠡不如種也。四封

家，撫百姓，給餉饋，不絕糧

組」成立時，李渾對魏收說：

之外，敵國之制，立斷之事，

道，吾不如蕭何；連百萬之

「雕蟲小技，我不如卿；國典

種亦不如蠡也。」勾踐就同意

軍，戰必勝，攻必取，吾不如

朝章，卿不如我。」

兩個人交叉任職，讓大夫種守

韓信。」高祖心如明鏡，這是 知人。「此三者，皆人傑也， 吾能用之，此吾所以取天下者 也。」將合適的人安排在合適 的位置，這是善任。知人靠眼 光，善任靠胸懷。知人善任， 眼大胸懷大，乃有天下。 芸芸眾生，各有所長，常 想「我不如卿」，能讓你倨傲 的脾氣低回至塵埃裡。每個 人都不完美，常思「卿不如 我」，能讓你在末流中生出無 窮的自信。作為管理者，理應 因此開悟：自己不做完人，也 不要求別人做完人。承認所有 的不圓滿，才能和而不同，這 才是世間大圓滿。 (羽驚林／摘自廣西師範大學出 版社《字裡人間》一書，圖／ 小黑孩)

雜 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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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讀者｜2022｜1

■孫 欣

我

的孩子今年上小學。在上學前三個月，他

未必意味著全部，但終歸是一個好的開始。

爸就每天念叨，如果孩子不喜歡學校怎麼

在學校裡，校園霸凌是永遠存在的，所以被

辦？還反覆設想各種可能的場景。我覺得很奇

欺負的人也是永遠存在的。在某些情況下，這一

怪：這有什麼好擔心的？談了幾次，才明白孩

類事件會被老師和家長注意到，他們會介入；鬧

子爸小時候在學校裡總被人欺負，所以有心理

得很大的時候，還會在媒體和社會上引起反響。

陰影。他擔心自己的孩子在學校裡會不開心，

大多時候，這些孩子就是一年年長大，各奔東

被別人欺負。

西，各自進入成年。當年的事情，或者成為一個

孩子爸當年在學校被人欺負，都是在老師

心照不宣再不提起的疤痕，或者成為一種被觀察

看不見的地方，比如在校車上誰都不准他坐在

和記錄的生活經驗、一套有特定含義的隱語。有

自己旁邊，小集體共同嘲弄、挖苦他，打擊他

孩子的成年人基本都贊同：校園霸凌是不好的，

的自尊心。比這更嚴重的事倒也沒有發生過。

應該避免。這些有孩子的成年人，或者被別人欺

孩子爸上的是愛爾蘭鄉下的一個小學校， 同學們的家庭互相認識甚至沾點親戚關係。 我問他：「別人為什麼欺負你呢？」他回答： 「因為我學習好，是『老師的寵物』。」

負過，或者欺負過別人，或者二者兼具。無論 是欺負人還是被欺負，都是很不快樂的經驗。 我們現在已經是成年人，在網上討論這些 問題，討論的不只是自己孩子的

校園霸凌總傾向於針對某一類學生，在英

生活環境，還摻雜了許多我

語國家，因為某些奇怪的傳統，認真讀書

們 當 年 的 感 受。我 問 孩 子

常常是被看不起的，成績好的孩子會受欺

爸：「當初被別的孩子欺負

負。比爾•蓋茲當年有一句名言：「對書

時，你是怎麼做的呢？」他

呆子友好一些。他們將來可能是你的老

說他當時很想討好那些孩子，

闆。」瞭解了書呆子少年時的不愉快

讓他們把自己當成朋友，結果

校園經歷，才能理解蓋茲這句話是

越刻意巴結，別人就越嘲笑、

一種孩子氣的復仇。 稍微深入地談一下，他也意識

輕 視 他。後 來 他 長 大 了 一 些，在中學裡有了一個真正

到自己的擔心是多餘的，情緒多少

的朋友。那個男孩對他說：

平復了下來。開學第一天，我

「沒有自信不要緊，假裝有

們領著孩子到教室門口，他

自信就行。裝著，裝著，就

高高興興撲向一屋子新玩具，

真的自信了。」這個辦法似乎

根本沒跟我們揮別；每天去課

真的起了一點作用，但不久

後班接他，他都不願意走。至

孩子爸就上大學去了，離

此，孩子爸懸著的一顆心才

開了讓他不愉快的人群。

算放了下來。一個好的開始

在所有欺負過他的孩子裡，

2022｜1｜讀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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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 活

孩子爸還記得其中一個。他是個「牆頭草」，

的書呆子，關心一些對普通人來說有點奇怪的

欺負人的小集體在場時，他就是其中一員；小

事。他少年時的同伴，無論是欺負過他的還是

集體不在的時候，他卻和孩子爸也玩得很好，

幫助過他的，大都留在家鄉結婚生子。

甚至會說幾句真心話。他曾經對孩子爸說：

所有的孩子都長大了，有了自己的人生。

「不要在意這些事情！你很快就會去上大學，

下一代小孩，他們的老師和同學又是不一樣的

大學裡都是和你一樣的人，成績好。反正我們

人了。

以後就這樣了，永遠都在這裡。」後來的確是

(相林／摘自微信公眾號「橡果成長紀」，圖／

這樣，孩子爸進了物理系，那裡都是像他一樣

辛剛)

寫一片被西風刮遠的樹葉時，我的心也 跟著它去了遙遠天地，經歷它所經受的風雨寒 暑。多少年後它被相反的一場風吹回來，我還 能認出它，就像認出經歷了同樣命運的自己。 寫螞蟻時，我彷彿在它的陰濕洞穴裡住 過，身上帶著那裡的酸楚氣味。 在那樣的書寫中，彷彿活成一隻螞蟻的 我，和執筆的我靜靜對視。這是唯有文學才 能感受和表達的。文學是我們和萬物間的相

一粒塵土睜開眼睛

互感知，相互看見。 作家寫什麼像什麼，那是到達。一般的寫 作者都可以做到，因為我們的語言本身有對事

■劉亮程

物的描述功能。但還有一些作家，他寫草時彷

小時候讀過一本中醫書，繁體字豎排版

彿自己就是草，寫螞蟻時自己已經生活在螞蟻那

的，裡面都是能治病救人的方子，是先父

裡。他寫的每一朵花，都向整個大地開放自己。

20世紀60年代初從甘肅到新疆時帶來的。先父

作家是跟石頭說話的人，能讓石頭開

我

是舊式文人，會文墨，能號脈開方。我幾乎看

花，讓一粒塵土睜開眼睛。

不懂那些藥方，卻記住不少中草藥的名字。後

作家是老去時光裡的頑皮孩子，懷揣著

來我在野外遇到並認出這些草藥時，內心的驚

初來人世的驚喜。在他的書寫中，萬物又復

喜無以言表，好像兩個早已相識的生物又在荒

歸到剛剛誕生之時，一切感受都是新的。那

野中遇見。那些能醫病的神奇草木，長在房前

些對世界人生充滿了天真好奇和無盡遐想的

屋後、荒野地頭，年年歲歲地與人相依為命。

文字，是寫給內心那個孩子的。

後來我寫過許多植物，還有動物，都是 與人相依為命的。 它們在我的文字中是有靈性的鮮活生 命，是另一種生活裡的我自己。 我寫一棵草時，彷彿已經跟草長在那 裡，扎了根，生出莖和葉。

好的文字是通達萬物的。而這種通達， 需要一顆天真的心靈。 一顆在時間的塵埃中不曾衰老、不曾消減、 不曾丟失夢和翅膀的心靈，是屬於文學的。 (楓林晚／摘自二十一世紀出版社《寒風吹 徹》一書，圖／連培偉)

文 明

34

｜讀者｜2022｜1

活在2200多年前的荀子，和牛仔藍，有什麼

生

就有了「五月，啟灌藍蓼」的記載，《詩經》

關係？二者之間的隱祕聯繫就藏在《勸學》

中也有「終 朝采藍」的句子。這說明從 那時

中的那句名言中─「青，取之於藍而青於藍」。

起，我們的祖先就已經開始種植蓼藍，並且非

「青」不是青，「藍」不是藍 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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荀子口中的「藍」並不是我們常說的「藍

常熟悉它的生長習性了。 到了北魏，《齊民要術》中出現了這樣的記 載：農曆七月，在地上挖個坑，把蓼藍切了倒豎

色」，而是指一類可提取藍

在坑裡，加水，再用重物一壓，

色染料的植物。從這類植物

讓 水 沒 過 蓼 藍。這 樣 發 酵 一 兩

中提取的染料就是荀子說的

天，撈出殘渣，把得到的汁液用

「青」，也叫靛藍。

一定比例的石灰水攪拌，最終沉

世界上有很多植物都可以

澱於水底的膏狀物就是靛藍。

用於提取靛藍。其中比較常見

有趣的是，在提取靛藍的過

的有豆科植物木藍、蓼科植物

程中，還衍生出一種古代美妝產

蓼藍、爵床科植物馬藍和十字

品。在靛藍膏體沉澱出來之後，

花科植物菘藍─菘藍堪稱「寶

■任 多

把剩餘的溶液勻速攪拌，直到液

藏植物」，它不僅能用來提取

面出現豐富的泡沫，將這些泡沫

染料，還能治病救人，它的根

撈出晾乾，就成了古代女子描眉

就是常用中藥板藍根，葉子則

用的青黛。

是另一味中藥大青葉。 靛藍的使用在世界範圍內 都有著悠久的歷史，而各種含

染色， 並不是泡一泡那麼簡單 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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靛植物也在全球劃分了各自的

從植物中提取靛藍只是染色

「勢力範圍」。木藍適宜在熱

的第一步，真正體現技術含量的

帶生長，是印度提取靛藍的主

操作還在後面。

要原料；歐洲地處溫帶，適

接下來，要把從植物中提取

宜菘藍生長，所以菘藍成了

的靛藍用水稀釋，再往染缸裡加

歐洲的靛藍來源；中國國土遼

入石灰或其他鹼性物質，最後慢

闊，地跨熱帶、亞熱帶、暖溫

慢加入米酒或酒糟兌成染液，靜

帶、中溫帶、寒溫帶和高原氣

置一段時間。在這個過程中，染

候區六大氣候帶，因此，在製

缸裡的染液會發生神奇的變化

作靛藍的原材料方面，我們 選擇了「都要」─木藍、 馬藍、菘藍和蓼藍都是中 國製靛的原材料。 在中國傳統手工染色技

─染液裡的藍色漸漸消失，變 成黃綠色。 這一通複雜操作是為什 麼呢？這就得從靛藍的屬 性說起。從現代化學的角度來

術中，靛藍扮演著非常重要的

看，靛藍屬於吲哚類天然染料。

角色。早在夏朝，中國古籍中

這種「高冷」的物質既不溶於

2022｜1｜讀者｜

35

文 明

水又不溶於酒精，對

由於靛藍染

汙染。而到了織物染色階段，

織物纖維更沒有親和

色不夠牢固，牛仔

目前使用的還原劑「保險粉」

力，常規的染

褲經過一段時間的磨

不僅汙染性高，且極易吸濕自

色方法不能使

洗後會出現局部剝色

燃，有巨大的安全隱患。最

的現象，呈現出藍裡

後，為了讓牛仔褲看起來更時

透白的獨特色彩。

尚，牛仔褲製作完成後，生產

但恰恰是這種褪色

廠家往往會使用丙烯酸樹脂、

的 特 點 成 就了牛 仔

酚類化合物、高錳酸鉀、次氯

褲迷人的懷舊氣質，

酸鹽、純鹼、焦亞磷酸鈉、草

於是做舊成了牛仔

酸和過氧化氫等化學試劑對牛

其著色。 古人在靛藍 染 液中 加 入 米 酒 或 酒糟，是為了讓酒和 酒糟裡的微生物使染 液發酵，將靛藍還原

十字花科 植物菘藍

成藍綠色的靛白。靛白

褲生產的一道工序。

仔褲進行做舊加工，使其產生

再與鹼性溶液反應，變成黃綠

牛仔褲誕生的時代，正值

色的隱色體，這就是染液變成

工業革命席捲全球。紡織業的

不僅如此，牛仔褲生產環

黃綠色的原因。隱色體可比靛

高速發展促使全球染料需求量

節耗水量極大，製作一條牛仔

藍「乖巧」多了，它不僅溶於

大幅增長，從植物中提取靛藍

褲需要耗費20升水，而每年

水，也更容易上染棉麻纖維。

根本無法滿足與日俱增的市場

全球生產消費大約7億條牛仔

那麼問題來了，黃綠色的

需求。1890年，德國化學家霍依

褲，產生的汙水量是驚人的。

隱色體怎麼變回藍色呢？織物

曼在前輩拜耳的基礎上發明了

毫不誇張地說，每一抹牛仔藍

在染液中浸泡一段時間以後，

以苯胺為初始原料的靛藍合成

都在侵蝕著我們的綠水青山。

要放在陽光下晾曬。在陽光和

法。從此，人工合成的靛藍實現

那麼，有沒有一種辦法，

空氣的作用下，隱色體再次被

了規模化生產，並逐漸代替植

能兼顧牛仔藍和綠水青山呢？

氧化，恢復成靛藍，漂亮的藍

物靛藍占領市場。今天的牛仔

為了解決這個問題，人們

色就這樣在織物上「重生」了。

藍，實際是人工合成的靛藍。

開始回溯靛藍的起點，結合現

其實在這些步驟之後，還

合成靛藍和天然靛藍在化

得完成幾道固色工序，整個靛

學結構上完全一致，染色原理

兩千多年前，先民發現了微

藍染色流程才算完成。很難想

也與傳統染藍大致相同─把靛

生物發酵植物靛藍的方法，今天

像，沒有任何現代化學基礎的

藍染料還原成可溶於水的靛藍

的科學家同樣從中獲得靈感。他

古人，是怎麼摸索出這樣複雜

隱色體，然後上染纖維，通過

們分辨出能合成靛藍的微生物

的一套工藝的。靛藍染色工藝

空氣或者氧化劑，氧化固著在

種類，並且利用基因工程技術，

使藍色這種自然界極為稀缺的

纖維上，最後皂洗烘乾。但是

增強微生物生產靛藍的效率，

顏色走進人們的生活，甚至一

古代靛藍染色過程中，使用的

使這些可愛的小生物成為一個

度成為織物最常見的顏色。

材料都取自大自然，可到了現

個生產靛藍的迷你工廠，再結合

代，牛仔服裝生產流程中的每

大規模發酵技術，生物靛藍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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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環節都對環境極不友好。

能重新回到我們的生活中。

4

首先，人工合成靛藍染料

(微木／摘自微信公眾號「我是

我們熟悉的「牛仔藍」就

的過程中需要使用大量化學試

科學家iScientist」，圖／趙

來自荀子筆下的「青」─靛藍。

劑，產生的廢渣容易造成環境

希崗)

牛仔褲的藍 與荀子的「青」 4

4

4

4

4

4

4

4

褪色、褶皺、破損效果。

代科技與古人智慧。

人 生

36

｜讀者｜2022｜1

老像夜晚一樣徐徐降臨，

衰

光並不是一下子就散盡，

死神有驚人的耐心，有時他喜 歡一錢一錢地凌遲。壯年時的 餘暉猶在，八十歲時，姥姥的 食量仍是全家之最。她獨自住 在老房子裡，自己擺弄一個蜂 窩煤爐子，自己買菜做飯，雖顛 著一雙小腳，行如風擺楊柳， 但還是利索得很。她對大家都 很有用，兒女的孩子尚小，都得 靠姥姥幫忙看管。孫女、外孫、 外孫女共六個，都經她的手撫

認識。他們面面相覷，嬉笑

養長大。所以，她是有威信的，

著，拿不認真的嗓音說：「您

說話一句算一句，小輩們都不

看我多大了？」

敢不認真聽，稍有點兒嬉皮笑

她卻仍是認真地回答：「我

臉，姥姥臉色一沉，揚起一隻

想你是十九歲，還是二十歲？」

大手，喊一聲：「打你！」她

被問的人哈哈大笑：「姥

喉嚨裡冒出不大不小的一個霹

■張天翼

姥，我都三十五歲啦。」

靂，威風凜凜。不聽話者難免

然 後，人 們 繼 續 各 自 說

心頭一顫，立刻收斂起嬉皮笑

話，不 再 看 她。剩 她 獨 自 咂 遍，才牽帶得出正確的那個。

摸 那 一 點 兒 愕 然，並 陷 入 喃

後來她越來越老了，城池

除了行動能力，在生命的

喃地慨歎：「哎呀，我外孫都

一座又一座失守，守軍一舍又

最後十年中，她也漸漸失掉正

三十五歲了？當初我帶你的時

一舍敗退，退至膏肓之中。她不

常交流談話的智力。與人說

候，你整天哭，擱不下，我只能

能再為家人提供幫助，只能徹

話，一句起，一句應，一句

一隻手抱你，一隻手捅爐子、

底地索取，因此，她逐漸透明下

止，她就很滿足了，慢慢點著

炒菜…」人們都同意跟她說話

去，世界漸漸看不見她了。她的

頭，像回味這次對話似的，眼

只要敷衍過去即可，誰讓她活

威嚴熄滅了，兒女們上門的身

睛若有所思地轉向別處。

到這樣老，老得跟世界文不對

臉的神情，承認錯誤。

影逐漸少了，孫兒輩異口同聲

有 時，她 想 主 動 與 人 溝

題。「衰老不是一場戰爭，而

地說工作忙，好像都在同一家

通，就拿手去碰觸身邊的人，叫

是一場屠殺。」美國作家菲力

公司工作。春節團聚的時候，

著：「哎，哎，哎。」她臉上帶著

浦•羅斯說。除非你幸運地蒙

大家敷衍地拎一箱牛奶，進來

巴結的笑，鄭重地問出一個問

召早退，逃出這環鏈條。

叫一聲姥姥或奶奶，就算交差

題，比如：「我有點兒不記得，

了。她的記憶已經被侵蝕得很

想了半天了─你今年多大？」

後來她的聽力不太好了， 人間又把她推遠了一步。有時

嚴重了，一個孫女站在眼前，

這當然是可笑的。被問的

她會陷入沉思狀態，陷得很

她要把所有孫女的名字都叫一

人和旁邊的人對此都有默契的

深。她盤腿坐著，小腳放在膝

2022｜1｜讀者｜

37

意 林

眯縫著眼看我，仍笑著，喊我 的乳名，聲音又小又虛弱，像 一張被揉爛的紙條。陽光照著 她，彷彿能透過去。 我拉起她的手，攥一攥，又 放下，然後做了一次從沒對她做 過的動作：握著她硬邦邦硌手 蓋折疊處，手撐著額角，眼睛

的食量逐漸減少，食譜逐漸縮

的肩膀，嘴唇碰著她的顴骨，輕

盯著牆，渾濁的眼珠停滯了，

短，需要多費牙齒之力與腸胃

輕一吻。那皮膚薄得像一層膜。

猶如哲學家在整理胸中的哲

之力的美味一項一項與她道

她眼皮下閃出一絲欣慰和

思。大家圍坐在她旁邊的沙發

別。本來她還能喝幾口黃酒，

快活，低聲說：「喲。」然後

上，以這個行動表示孝敬。所

後來終至一喝酒就腹瀉。

問，「你回來待幾天啊？」

有人當著她的面議論她，毫不

篩子眼越來越細，興致、

避諱，也不用壓低聲音，就像

樂趣都被篩出去了，日子唯餘

她是一具標本。

越來越純粹的蕭索。

生命和歲月交給她的能

最後半年，她就像個嬰兒

力，她最終按原本的順序一樣

那樣，只吃粥、牛奶和一點點

一樣還回去了。五年前，她很

肉糜。

我說：「明天就走，你等 著我，我再來看你。」 她在半迷蒙的狀態下一 笑，代替回答。 她還回的倒數第二樣能 力，是吞嚥。除了每天幾口

難再自己出門了，坐在輪椅上

臨終前兩個月，粥和牛奶

被推到外面花園裡，還能攙著

亦被腸胃拒絕了，只剩下飲水

別人的手走兩步，走到池子邊

─蜂蜜調製的水、糖水。如果

人到世上來學會的第一樣

看人用碎饅頭餵金魚。後來，

早上讓她喝兩口牛奶，她下午

本領以及丟掉的最後一樣本

她不再出家門，不過還能從這

就能瀉一床。僅餘的生命力，

領，都是：呼吸。

間屋走到那間屋。再後來，儘

在拚命抵抗，又把這座孤城苦

管她徹底不能行走，但還能勉

守了兩個月，直至彈盡糧絕。

強站立。最後，她不能站起來

我最後一次回家看她，她

了，三年裡整日倚枕坐著。她

的精神已不夠把眼皮撐開。她

我

討厭自己臉上的眼鏡， 因為摘下眼鏡有旁人無

遠處，整個世界變得朦朧，

多就累著了。

初夏的某天上午，她咽下 最後一口氣。 (王世全／摘自北京十月文藝 出版社《粉墨》一書) 其他人發生爭執，也不會口

世界變朦朧

法理解的好處。 我最喜歡摘掉眼鏡眺望

水，她無力吞嚥更多東西，再

出惡言，只會默默地、茫然 地發著呆。

■太宰治 〔日〕 ■李桂芳 許時嘉 譯

那個時候的我總覺得每 個人看起來都很善良，會安

恍如夢境，像萬花筒般，感

我也喜歡摘掉眼鏡看

覺很棒。什麼髒汙都看不

人。人的臉龐，都變得柔

變得溫和許多。

到，只有龐大的物體，鮮

和、美麗、笑容可掬。摘下

(果果／摘自九州出版社《女

明、強烈的光線射入眼簾。

眼鏡時，我絕對不會想要和

生徒》一書)

於發呆，想要撒嬌，心靈也

悅 讀

知識點 跟妻子吵架後，妻子收拾

38

｜讀者｜2022｜1

幽默 與 漫畫

爺爺的初戀 老趙的老伴兒走得早，他

衣服，不是真的要走；她收拾

一直住在兒子家。這天，隔壁

充電器，才是真的要走。

搬來新鄰居，居然是老趙的初 戀情人劉奶奶及其家人。

骨 髓

老趙激動不已，忙把劉奶

出去吃飯帶回來一根大骨

奶請到家裡，問：「你這些年

頭，扔給我家狗讓它磨牙。

過得咋樣？」

早上我拿起那根骨頭一

劉奶奶說：「跟你一樣，

看，只見上面滿是齒痕，竟然

兒孫滿堂唄。」老趙搖搖頭 保險起見

說：「這些年我一直在等你，

我拿著骨頭想著狗的咬合

上星期，高溫補貼和獎金

沒有娶妻。」

力到底多大時，女朋友走過來

加起來發了800元。我把錢藏

劉奶奶納悶地指著老趙兒

一臉嫌棄地說：「你是不是想

在冬天穿的衣服裡，保險起見

子一家三口，問： 「那他們是…」

吃裡面的骨髓？」

還加了張字條，寫上：攢夠

老趙不慌不忙地說：

還有一頭被咬碎了。

1000元交給老婆。 叫網約車 這天，大剛在飯館裡和一

今天，我把錢拿出來，發

「哦，忘了介紹，我是房東， 他們是來租房子的。」

現多了200元，變成1000元了。 打 工

個小哥拼桌吃飯。吃完後，他 在手機上叫了一輛網約車。有

辦 法

司機立刻接了單，大剛一看，

7歲的兒子把成績單帶回

清潔地板。那天上班，我發現

自言自語道：「這司機的定位

家，父親看後大失所望。晚飯

一個女顧客一直盯著我看。於

怎麼就在我腳下啊？」

後父親把兒子叫來，對他說：

是我問：「阿姨，你有什麼需

「你看看這些分數，我們得想

要幫忙的嗎？」

拼桌的小哥忽然湊過來瞟 了一眼，抹了抹嘴說：「是你 叫的車啊？走，出發了！」

個辦法。」 「沒有辦法可想啊，」兒子 回答，「都是用墨水筆寫的。」

我假期去超市打工，負責

她笑咪咪地說：「沒事 兒，你拖地吧，我就是喜歡看 男人拿拖把的樣子。」

年齡尷尬 瓜甜不甜

醫 生

試一試剎車靈不靈，就使勁攥

一次路過一個菜攤，我問

小亮被媽媽帶去醫院看

住剎車手柄。還行，剎車挺靈

老闆：「這瓜甜不？」老闆看

病。醫生為了讓小亮不那麼緊

的，只是後面騎電動車的美女

了我一眼，沒說話，開始招呼

張，就指著他的耳朵，逗他

措手不及，她的車追尾我的車

另一個人。我以為他沒聽到，

說：「小朋友，這是你的鼻子

了。美女查看了自己的電動

大喊一聲：「老闆，這瓜甜

嗎？」

車，發現並無大礙，然後白了

不？」老闆露出一臉鄙夷的神

小亮看了看醫生，轉過頭，

我一眼：「你這個年齡，撩妹

情。我很生氣，準備理論，旁

很嚴肅地對媽媽說：「媽媽，我

太晚，碰瓷太早，不知你想幹

邊的大叔說：「小夥子，來砸

們還是換個醫生吧，這個醫生

什麼？」說完，她揚長而去…

場子的吧？苦瓜能甜嗎？」

連耳朵和鼻子都分不清。」

我在路上騎著車，忽然想

2022｜1｜讀者｜

39

悅 讀

■尤瓦爾‧羅比切克 〔以色列〕

文 苑

40

｜讀者｜2022｜1

間和汗水的磨損和浸潤，所有 的竹床都光滑而清涼。竹床上 坐了七八號人，有的抽菸，有 的喝茶，坐在徐徐的清風裡， 談論著陳皮般的舊事。這個時 候，田野裡傳來蛙鳴聲，樹枝 裡傳來知了聲，草叢裡傳來蟋 蟀聲，這些都是美好夜晚的一 部分。人越來越多，竹床上擠 不下，索性坐到了竹椅和木條 凳上。花腳蚊子非常忙碌，嗡 嗡叫個不停。 偶爾有人從路邊經過，到 下一個村莊去。下一個村莊並 不遠，只是要經過一片莊稼 ■盛 慧

地。我有過在這樣的夜色裡行 走的體驗。路邊種滿了紅薯和

晨如同蘋果般清脆，下

芳香，以及鄰家的姐姐衣服上

黃豆，中間是稻田。夜色裡散

午如同水蜜桃般慵懶，

的桂花香。她的窗前，木殼子

發著青草的氣息，還有肥沃的

而黃昏就像柑橘一樣溫馨了。

收音機飄出了歌聲，歌聲像甘

泥土的氣息。經過池塘時，你

當落日貼著曠野裡的草葉行

蔗一樣甜。就這樣，緩緩地，

還會遇見綠色的螢火蟲，一閃

走，憂傷的光線塗滿大地，淙

緩緩地，夜色也深了起來。鄉

一閃地出現在灌木叢裡。池塘

淙的溪流正把黃昏的平原帶進

村的夜，是漆黑而靜謐的。它

裡閃著微光和柳葉魚的夢囈，

夜晚。一柱炊煙嫋嫋升騰，緊

的漆黑是甘美的漆黑，如同埋

靜靜的月光下，流浪的水花彷

接著一千柱、一萬柱炊煙升騰

在野麥地裡的荸薺。它的靜謐

彿白色的小花。抬起頭，你會

起來。炊煙在風中飄散，縈繞

是聖潔的靜謐，如同羊齒草上

看見在夜色的邊緣，有一些燈

著黑暗的農舍，縈繞著高大的

的露水。

像夜來香一樣開放。

早

喬木，縈繞著寧靜的村莊。這

如果是七月，夜色並不

約莫十一點，村莊裡大部

個時候，村莊出奇地靜，每一

沉，呈現出淺河谷般的綠色。

分的人已經睡下了，我們就從

片樹葉都籠罩在灰暗的光線

夜色像一隻睡著的貓，遠山是

悶熱的屋子裡拿出竹竿和蚊帳

裡。村莊多麼安靜，只有柴火

它輕微的鼾聲，靜寂的夜空裡

為睡眠做準備。夜是靜靜的，

發出劈啪的燃燒聲，只有八仙

釘著無數枚古老的星星，一如

風是輕輕的，朦朧的月光照在

桌前飲酒者的交談聲，偶爾，

古老的銀幣。月亮在樹杈上

蘆葦叢裡，蘆葦叢裡傳來水鳥

也會有鄰村人匆促的腳步聲。

方，像一盞油燈，散發著回憶

明亮潔淨的嘟噥聲。偶爾，鄰

空氣裡瀰漫著淡淡的芳香，有

的光芒。這個時候，家家戶戶

家的狗發出幾聲吠聲，把村莊

新鮮的稻草燃燒以後的清香，

的黃泥場院上，都被打掃得乾

拉得更加悠遠。我們躺在竹

還有河岸上盛開的柴咪咪花的

乾淨淨，支起舊竹床。經過時

床上，面對著滿天閃爍的繁

2022｜1｜讀者｜

41

點 滴

星。有時候，天也會下雨，

處。即使出門的人，也把自己

上面鋪好棉絮。我記得那個夜

不知在什麼時候，就會有一

包裹得嚴嚴實實。家家戶戶的

晚，沒有一丁點兒聲音，田野

些清亮的雨滴打在我的臉龐

大門緊閉，只射出橘黃色的燈

多麼寂寥，一切的一切都沉睡

上、眼睛裡，甚至嘴裡，甜

光。一家人圍在燈光下面，享

著。我記得稻草的清香，記得

絲絲的，癢酥酥的，清瀅瀅

受著熱氣騰騰的晚餐，這個時

從縫隙裡落進來的星光，還有

的，似真似幻，如同初吻一

候吃得最多的是蘿蔔燉排骨。

刀子般的風。半夜，我被凍得

樣令人驚慌失措又讓人回味

過年之前，家家戶戶都要炒花

醒來，發現父親還在外面。過

悠長。這時，我會趕緊爬起

生和葵花子，在我童年的記憶

了一會兒，天開始下起了雪，

來，躲在低低的屋簷下。說

裡，總是把花生想像為父親，

雪 落 的 聲 音，沙 沙 沙，沙 沙

來也怪，只下了幾滴雨，也

把葵花想像為母親。我說不清

沙，很輕很輕，彷彿怕驚擾了

就停了，於是我又回到竹床

理由，或許孩提時代總會有一

人類的睡眠。雪覆蓋了我們的

上，繼續享受躺在大自然懷

些莫名其妙的想法…還記得這

草房子，覆蓋了我們的平原，

抱裡的舒暢與甜美。

樣一個夜晚，快要過年了，大

覆蓋了我的整個童年…父親還

如 果 是 臘 月，則 又 是 另

隊裡的魚塘放乾了水。父親和

沒有回來。整個世界，只剩下

外一番景象。這個時候，平

我負責看守。那個晚上，父親

他在雪地裡發出的腳步聲。

原是廣闊而荒涼的，寒冷的

和我就睡在打穀場上，用整捆

(秦笑賢／摘自人民文學出版社

風吹徹堅鐵般冰涼而沉重的

整捆的稻草搭起一個四處漏

《外婆家》一書，圖／黃思思)

夜色。夜色很深，呈現出深海

風的草房子，地上也

般的藍色，沒有什麼重要的

鋪了厚厚的稻

事，一般人們都不出門，就連

草，然 後 在

最調皮的小鳥也把身體蜷縮 瘦了，堅硬

在瓦壟的最深

了，落下的 灰塵使它

雪 把一切都

看上去混沌 而迷惘。

雪

小 雪 。

遮掩了。凸

大雪。窗外皚

起和凹進這樣 的詞在這個日子很

皚的白色為我的思 ■彭程

難被想起來。

緒準備好了開端。有這 一大片素淨做鋪墊，我相信足

早上推開門，滿眼白皚皚的

那樣雪地上很快就會排起

以保持它的純正。一場飄飄揚

光亮會刺傷人的眼睛。要是深

一行行的小小腳印，繞著一個

揚的大雪，就是一片銀屑樣的

深吸一口氣，就會覺得是把一

肥胖的雪人，一定還會有響亮

記憶，幻化出童年的天空和大

部分冬天都吸進去了。臟腑像

的笑聲、叫喊聲和著被腳步濺

地。

被誰蘸了雪擦拭過一樣。我說

起的雪粉，飄飄灑灑。但後來

(歸雲／摘自廣西師範大學出

的當然是鄉間，最好還是童年。

的日子很寂寞了。雪人漸漸消

版社《大地的泉眼》一書)

人 生

在

他生日那天，母親招待 他吃了一頓大餐，跟他

進行了一次嚴肅的談話，勒令 他搬出去住。他的腦門上彷彿 打了一個焦雷。彼時，他已經 在本市讀了4年大學和3年研究 生，並且已在本地找了一份工 作。父母在江北買了濱江公 寓，可以目睹長江滾滾而過。 天氣晴朗時，他偶爾還可以看 到江豚的脊背在水面上翻滾。 而他工作的地方在長江南岸， 每天通過過江隧道往返，單程 有近30公里。他已習慣了母親 每天開車接送他。他這一代獨 生子女都有一種理所當然被父 母照顧的心態，反正母親上班 的公司也在長江南岸。因此， 當母親嚴肅地說「我不能再伺 候一個好像永遠長不大的高中 生」後，他感到自尊心受到了 深深的傷害。 他賭氣，立刻聯繫仲介小 哥找了房子，拿出他所有的壓 歲錢，支付了3個月的房租和 保證金後租好房，然後從家裡 搬了出去。他記得搬家那天， 母親正好在外地出差，父親去 醫院陪護外公，他連一個可以 示威的對象都沒有。 他在單位附近租了一套20 世紀90年代建的老房子，房齡 比他的年紀還要大。裝潢與家 具都十分老舊，每個月的租金 倒要3500元。搬完家，他將所 有的日用品和衣物歸位。他只 躺在床墊上歎了10分鐘的氣，

■明前茶

42

｜讀者｜2022｜1

2022｜1｜讀者｜

43

人 生

就立刻出門了。他必須立刻去

來。他學會了熨燙襯衣，擦皮

一個20萬元。他終於意識到，

家具大賣場買轉椅，買晾衣

鞋，拆洗窗簾。當他發現所有

未來買房是自己的責任了。

架，買鞋櫃，否則他就只能坐

的紗窗都可以卸下來，用浴室

他偶爾還回父母家去，但

在房東留下的塑膠凳上工作，

的花灑沖洗時，他驚訝極了。

是那種微妙的尷尬似乎尚未完

脫下的外套只能放在床墊上。

房東家裡髒兮兮的紗窗終於顯

全消失。母親一如既往地招待

他萬萬沒有想到，3天

露出淡藍色的原貌，他聞到了

他，知道他新交了女朋友，聽

後，家具大賣場的商家快遞過

外面的春風，夾雜著柳絮、繁

他講述工作和感情生活的進

來的所有家具都是散裝零件。

花的氣息。

展，但從不過問他的生活細

他必須再買一個工具箱，用螺

他的視野被充分打開了。

節。他一直想對母親之前25年

絲刀和扳手將它們一一組裝起

之前說到手機上的應用軟體，

的照料表示感謝，但他一直拖

來。他依稀記得上一次用到十

他只知道那些可以看視頻和玩

著，邁不出對自家人說體己話

字起子，還是小學五年級時參

遊戲的App，而現在，他開始

的這一步。直到有一天，他在

加航模組。當他費了九牛二虎

在購物類應用軟體上關心菜

父母家廚房的吊櫃裡發現了母

之力，出了一身汗，終於把晾

價。公司裡「80後」小姐姐們

親的日記。鬼使神差地，他翻

衣架和轉椅都裝好，他感到前

聊天時，他也插得上嘴了。當

到了兩年前，母親逼自己搬出

所未有的驕傲，不由自主地拍

小姐姐們瞭解到，咫尺之內還

去住的那些天的日記。母親寫

了照片，發到微信朋友圈去嘚

有一位會使用蒸汽熨燙機和五

道，自己爭取了出差任務，躲

瑟。結果，他受到在大洋彼岸

金工具箱的「寶藏男孩」時，

了出去，是生怕目睹獨生子搬

留學的同學的一致嘲笑。正在

紛紛表示要為他介紹對象。

家的場景會掉眼淚。她怕自己

讀博的同學告訴他，自己曾手

時間過得很快，轉眼間他

是一隻溺愛孩子的老鷹，捨不

持衝擊鑽安裝過床、大衣櫥和

被母親趕出來滿兩年了。他意

得做出將兒子啄離的決斷，把

廚房吊櫃，而最近的成果是安

識到自己對時間與金錢的認知

兒子這隻本可展翅翱翔的小

裝了花園外面巴洛克風格的鏤

都發生了深刻的變化。之前，

鷹，圈養成不捨離巢的肥胖家

空大鐵門。

母親攬下了所有的家務，在雙

禽。

他受到了善意的鄙視，但

休日，他能賴床到下午兩點；

他吃了一驚，急速地往後

他因潛能被激發而產生的驕傲

而今，即使在週末，早上7點30

翻，終於發現一樁母親沒有告

並沒有因此削減半分。他生平

分，他身體裡的鬧鈴就響了。

訴他的事：為了習慣他搬出去

第一次搞清楚了洗衣精與柔軟

他 知 道 早 市的 蔬 菜水 果 最 新

住的這種變化，她吃了整整3

精的區別，搞清楚了滾筒洗衣

鮮，而廚餘垃圾早上的回收時

個月安眠藥。而她在兒子面前

機上十幾個按鈕的不同含義

間最晚是9點，最好趕在9點之

表現出的，卻是一副如釋重負

(在上大學的7年裡，從襪子到

前將垃圾送到回收點，否則家

的輕快感。深謀遠慮的中國父

床單他都打包回家，由母親清

裡容易滋生蟑螂。他的作息正

母，從來都控制著自己的真情

洗 ) 。如今，離開了母親的呵

常了，早睡早起，一年居然可

實感，坐等孩子去發現與感

護，他不得不親手打掃衛生，

以讀20多本書，還通過了註冊

悟。他們受《傅雷家書》的影

親自洗碗、擦拭灶台和油煙機

會計師考試。如今，他交著每

響實在是太深了。

表面，把地拖乾淨，徒手把浴

月3500元的房租，靠替別家公

(李金鋒／摘自《北京青年報》

室下水道中堆積的落髮掏出

司兼職做帳，攢下了人生的第

2021年9月24日，圖／李娟)

生 活

44

｜讀者｜2022｜1

點文化內涵都沒有。 ■楊 葵

剛聽他訴完苦，有人給我 送快遞過來，是商務印書館一 位年輕編輯贈閱的幾本書。我 打開快遞公司外封的黑色塑膠 袋，裡邊是個牛皮紙包裹， 四四方方，無一邊無一角不整 齊挺括，一眼看去，規整潔 淨。我打開牛皮紙包裝，裡邊 是「中華現代學術名著叢書」 中的三種，另附一頁短箋，行 文舒暢如流水，內容實在而雅 致，字跡精幹而清秀，無一字 一標點塗抹。 此時陽光遍灑屋內，我手 捧幾本裝幀樸素大方的好書端 詳，生出不少感慨。 想起小時候，我不時看父 親包裹書籍或是其他物品，仔 細，熟練，再不成形的東西， 都能包裹得整齊漂亮。後來聽 說，他小時候在一家文具店當 過幾天學徒，老師傅言傳身 教，手把手教他尊重每本書 冊、每件文具，當然還有上門 購買這些東西的每一個顧客。 我剛到出版社工作時，每

五十歲了，自我感覺還

處理麻煩，甘當垃圾筒是最明

到週末下午，老編輯們會帶著

挺年輕，老用「國際慣

智的選擇。不過事到臨頭，我

我們這些新手，去書庫幫著打

例」安慰自己─四十五歲才算

還是會認真對待，盡心盡力去

包。一般是兩個人合作，一個

步入中年。不過現實無情，在

勸解，去安慰。

負責搬書，一個負責打捆。雙

快

很多年輕編輯同行的眼裡，你

今天一個年輕編輯來倒的

層牛皮紙，白色塑膠繩，四小

苦水是：實在太忙了，每天忙

包併為一大包，打好的這個大

既然是長輩，免不了要承

著填發稿單、稿費單，甚至郵

包，就是圖書運輸業裡通用至

受年輕人的訴苦、撒嬌─話說

寄樣書之類的雜務也需親力親

今的「一件」貨。那時書業繁

得又客氣又尊重，其實聽者心

為，根本顧不上讀書，顧不上

榮，書庫人少但業務繁忙，我

裡明白，人家不求解決問題、

研究熱愛的課題，日子過得一

們去打包，算是義務勞動。但

早已成了長輩。

2022｜1｜讀者｜

45

人 生

這件事情的意義，遠不止勞動

本書，很多業務溝通就在整齊

實呢，這個細節裡埋藏著一些

這麼簡單，老編輯們一邊教我

有序的義務勞動現場完成。

答案。什麼是文化人，什麼是

們打包，一邊身體力行地給我

包裹書籍是個很小的細

們演示與書籍的親密，以及對

節，依我觀察，現在的很多年

書籍的尊重。發行部的同事也

輕編輯打不出像樣的包裹，意

一起參與，打包打到哪本書，

識上，也把這事兒視作快遞

(載榮／摘自廣西師範大學出版

編輯、發行兩大部門就聊到哪

員、庫房工人幹的雜活兒。其

社《不經意》一書，圖／豐子愷)

幾千年如此，他們沒有感到低

很傷心。有一回，我與朋友逛

人一等，因為當時的富貴人家也

北京燕莎附近的古董和字畫作

沒有衛生設備、浴室和空調。

坊，看見一張還沒有我家架子

羞辱是拿自己與別人比出

床漂亮的床，竟標著不可思議

來的：別人坐頭等艙，而你不

的價。我想懷舊之人不止我一

能；別人吃外國牛排，而你不

個，不同的是他們標了價而已。

能；別人吃生蠔和龍蝦，而你不

我喜歡用白色的餐桌、椅

我不熟悉的人都以為我

能。物質當然是必要的，擁有物

子和餐巾，這樣當精心做好的

愛複雜，其實我喜歡凡

質才能蔑視物質，但是很多人

美味放在精緻的瓷器裡端上來

有了物質卻更崇拜物質。我認

時，嘴張開，吃一口，說：

我的作品靠什麼物質製

為，人生的意義如果落在這種

「今天我可以愛這世界，即便

造？三種物質：麵包、水、電

「落差」上，羞辱就是自找的。

明天世界墜落。」

三件 奢侈品 ■虹 影

和

事簡簡單單。

書卷氣，什麼是好傳統，這個 細節裡全有。

我喜歡白色，喜歡的房子

(佳花／摘自廣西師範大學出

其他都是非必要的物質。

內部色彩幾乎都以白色基調為

版社《當世界變成辣椒》一

麵包裡最好有葡萄，做的

主。我更喜歡與這些白色聯繫

書，圖／趙希崗)

腦。

時候用了最好的橄欖油。 水最好有氣泡，冰冰的，

在一起的人，還有那些有年代 感的書桌和書櫃。

把心中的怒火和怨氣都澆滅。

重慶老家的堂屋，那些門

電腦越高級越好。我每過

框、木梯、閣樓的窗，都雕有花

兩年就想換電腦，所以只能與

瓣。記得我家以前有一張架子藤

家人輪流換。在作家中，我馬

繃子床，小時候，父母都不准我

馬虎虎算個電腦通，電腦出問

上去。幾十年後，等到我家換新

題也是自己修。

房，家裡的哥哥和姐姐想給父母

物質落差帶來許多羞辱，

換新式床。遠在異鄉的我知道

這與物質本身沒有關係。我是

後就對母親說，這床千萬別扔。

在重 慶比 較 貧 窮的 地 區長 大

母親叫人把老床拆下來，

的。我想我們的祖先，即便是達

好好放著。可有一年，我嫂子

官貴人，大部分人過的日子也

把 這 張 床 搬 走了，我 知 道 後

人 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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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讀者｜2022｜1

現在我上大學了，每次回家遇到那些已逝 同學的家長，他們都會把我拉住，上上下下地 打量個遍，然後說：「都長這麼大了。」

◇她路過一家速食店，突然想給他打一個 電話。電話接通後，還沒等她開口，他便急匆 匆地說：「跟你說了多少次了，不要在我打遊 戲的時候給我打電話，我輸了找誰去啊？」 說完，電話便被掛斷了。她雙眼通紅，透 過玻璃窗，看到速食店裡正忙著擦桌子的他…

◇我小時候跟著父親去城裡賣西瓜，害怕 同學會看到我，就拚命地將自己隱藏起來，一 路心驚肉跳。 現在回想起來，當時陽光明媚，那條路綠 樹成蔭，若不是我害怕面對處於貧寒中的自 己，一定能看到許多美好的景致。那條路，正 如其他所有的路，從來都不應該被繞開。

◇我的父親不會寫散文詩，他的日記本裡 只記著給別人幹活的日期。他的手上全是繭。 他不善言辭，更不會說漂亮話。他很平凡，什 ■仰 岳輯

麼都給不了我，卻什麼都給了我。

妻子原本很漂亮，卻因一場大火毀容，此

◇20多年前，院子裡的橘子樹被父親砍掉

後我不再帶她外出，妻子也沒有怨言。這

了，我問他：「為啥不要了？」父親說：「看

天，我對她說：「老同學聚會，一起去吧。」 妻子欣喜若狂，站在鏡子前左照右照， 問：「穿成這樣行嗎？」

見它，我容易想起你叔叔。」十幾年前，我小 時候經常爬的棗樹被父親砍掉了，我問他： 「為啥不要了？」父親說：「看見它，我容易

我回答：「好看！」妻子笑了。

想你爺爺。」去年，我把家裡的樹全砍掉了，

我和妻子來到飯店，她說：「你先進去，

兒子問我：「為啥不要了？」我說：「它們

我去趟洗手間。」

在，我容易想起你爺爺。」

過了一會兒，我收到妻子的簡訊：「我回 家了，今天是我最開心的一天。」

◇蹲在街角抽菸的人，公園裡寂寞地盪著 鞦韆的人，深夜醉酒嘔吐的人，在公車上突然

◇發生地震那年，我讀六年級。我活了下 來，但很多同學已經不在了。

紅了眼眶的人，坐在路邊長椅上拿著手機哭泣 的人，隔壁遭受家暴默默哭泣的人，獨自躺在

2022｜1｜讀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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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 生

床上輾轉難眠的人，我們一起說「晚安」，好

不再靈便的腿走了好遠，才將那塊沾滿灰塵的

不好？

乳酪撿回來。牠長舒一口氣，在其他貓的嘲笑 聲中，小心翼翼地將乳酪放在牆角那個結滿蜘

◇我跨了兩個省，去找我心愛的姑娘，滿

蛛網的老鼠洞口。

懷欣喜地在跨年夜親口跟她說：「我愛你。」 可是，她拒絕了我。 天黑了，在一座陌生的城市我找不到方 向，但離我要坐的火車開動只剩15分鐘。

◇新聞裡說，有個人得了癌症，為了給 家裡省錢，決定不治了。晚上臨睡前，我問 老公：「如果是我得了絕症，你會給我治

這是我第一次來鄭州，也是最後一次吧。

嗎？」老公都快睡著了，迷迷糊糊地說：「別

那天，鄭州的氣溫是-1℃，多雲，大風。

瞎說…傾家蕩產也得治！」我說：「如果你得 了呢？」老公：「那就不治了。」我問：「為

◇母親離去的那一瞬間，我並沒有感到特 別悲傷，真正讓我悲痛的是打開冰箱後看到的

什麼？」老公說：「剩你一個人，掙錢不容 易。」

那半盒牛奶、窗臺上隨風搖曳的綠蘿、折疊好 輕輕地放在床上的絨被、揮手告別的街角，還 有那深夜從洗衣機中傳來的陣陣響聲。

◇有一個男孩，前幾年活潑開朗，現在他 滿身疲憊，雙眼無光，我很想安慰他，於是， 我伸手摸了摸鏡子。 昨天晚上去喝酒了，他們提起你，我又多 喝了幾杯。你可知道，你比花生米還下酒。

◇一對30年前的戀人偶然相遇。 男人問：「你過得還好嗎？」 女人回答：「還好。」 男人說：「當年，我大一暑假回家，到你 家時，你已經出嫁了。你爸告訴我，他的女兒 不嫁給窮光蛋。」 女人凝望著他，然後說：「你不知道嗎？ 在你上大學還不到一個月時，你爸來我家，告 訴我，他的兒子上大學了，不可能娶一個農村 姑娘了。」

◇許多年後，湯姆已經老了，主人不再喜 歡牠。家裡新來的貓咪也總欺負牠，當那些貓 再一次把湯姆的食物扔出門外時，湯姆拖著已

◇我的朋友是一名孤兒，在福利院長大， 從小就特別喜歡睡覺。有一次我問她：「你為

點 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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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麼那麼喜歡睡覺，而且一睡還睡那麼久？」

◇以前我在醫院的血液科上班，有個女病

她說：「因為睡覺的時候會做夢，這樣我就有

人31歲，身患白血病而且已經到了彌留階段。

機會夢到我爸媽長什麼樣；還有，我要問他們

醫生對她的丈夫說：「你再給她看下去就是浪

為什麼不要我了。」我問她夢到了沒有，過了

費錢。」丈夫說：「我也知道再這樣堅持下去

很久，她咬著嘴唇說：「沒，一直沒夢到…」

是浪費時間和錢，可是我已經把能賣的東西全 賣了，能借的錢全借來了，我欠的錢，這輩子

◇「她割破了手指，他緊張得不行，飛奔 而去替她買OK繃。但他是個啞巴，比劃了好

都還不清了。如果不讓她繼續接受治療，我都 不知道還能做點兒什麼…」

一陣子，藥店的店員也不知道他究竟想買什

後來，在妻子去世的前一天， 他抱著4歲

麼。他心急如焚，索性拿出小刀，在自己的手

的兒子說：「孩子，等你媽媽不在了，我們就

上割了一道傷口。店員見狀趕緊把OK繃遞給

一起去要飯…」孩子瞪著大眼睛很茫然地問：

他，他就飛奔回家。」

「爸爸，我不會要飯，怎麼辦啊？」孩子的這

我喜歡這個故事。如果說愛情只是靠說說

句話讓病房裡所有人登時泣不成聲… (遠流／摘)

而已，那啞巴怎麼辦？

把悲傷留給自己

■陳豔濤

紅樓夢》第七十八回裡，得知晴雯死訊

也寫不出什麼。生離死別的傷痛，只能

時，寶玉雖「一心悽楚」，卻還能想

留給熬過漫漫長夜的自己，沒有人能夠真

到為晴雯在「芙蓉前一祭」，寫一篇「灑

正理解，這是人生中的一種無奈和孤獨。

淚泣血，一字一咽，一句一啼」的長文，

就像陶淵明《擬挽歌辭三首》中的詩句：

「用晴雯素日所喜之冰鮫縠一幅，楷字寫

「親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死去何所

《

成，名曰《芙蓉女兒誄》，前序後歌」，可謂

道？托體同山阿。」

做足了形式感。他為晴雯寫下的長文言辭華

悲痛也是一種個人的祕密，說出來固然可

麗，但總讓人覺得跟晴雯沒多大關係，看起來

以解壓，但最好留給信任的親朋摯友，留給靜

陌生而做作。

夜，留給歲月。面對至親至愛者的死亡，最好

整部《紅樓夢》裡，這是寶玉寫過的唯

的方式，是把最痛徹的想念，化為對生命最真

一一篇祭文。等寶玉最愛的黛玉離世時，脂硯

實的敬畏和最熱烈的擁抱，代替逝去的人，努

齋批文說，寶玉並沒有寫任何祭文。

力好好活著。

在真正的悲傷時刻也許反而說不出什麼，

就像電影《鐵達尼號》裡，傑克用他的死換 來羅絲的生。在影片結尾處，老年羅絲回憶她這 一生時，平靜地說她結了幾次婚，也愛過幾個人， 生了幾個孩子，行走過世界上許多地方，她的一 生充實而有價值。她不是不愛已逝去的傑克，只 是她用珍惜生命和努力延展生活可能性的方式， 來表達她珍愛傑克以生命換來的她的人生。 (朵朵／摘自《小康》2021年第24期，圖／〔英〕 羅斯金‧史必爾)

2022｜1｜讀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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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 苑

戒菸已有些時日了：272天。我以為現在自

望。這使我想起那個被忘卻的自我，那個總是

己已經慢慢習慣了，饑渴漸漸退卻，不再

被藥品、人造食品和健康警告所禁錮的我。我

我

會覺得坐立不安，好

想成為另一個人，成為那個曾經的奧爾罕，

像被截去了肢體的

曾經的老菸槍，曾經的降魔人。

某一部分。其實不

追憶往昔，回想過去的自

然，事實是，我沒

己，問題不在於我是否要立即

有一刻不覺得空落

點一根菸。事實上，過去那種

落的，沒有一刻不 覺得自己好像被

■奧爾罕‧帕慕克 〔土耳其〕 ■宗笑飛 林邊水 譯

對化學體驗的渴望早已不復存 在。我只是很懷念過去的那個

剝離出那個完整的

我，就像懷念一個勇敢的朋友

自我。只不過我現在

或者一張英俊的臉。我所渴望

習慣了這種感覺，僅此而

的只是做回曾經的我。我總覺得

已。更確切地說，我已經接受了這個痛 苦的現實。

自己彷彿被迫穿上了別人選中的衣 服，成了我所厭棄的那一類人。假如

我永遠不會再抽菸了，永遠。

重新抽菸，我就會再次對黑夜產生強烈的

話雖這麼說，但我內心深處並沒有完全

感受，甚至感受到我曾有的恐懼。

放棄對菸的渴望，這好比某種白日夢。如果我

我渴望回到過去的那個我。我想起在

說它們是那些最私密、最恐怖，甚至是我們對

過去的日子裡，對永恆不朽，我有過諸多

自己都想隱瞞的白日夢…你能理解

朦朧的體驗。過去，光陰是靜止的，彷彿

嗎？不管怎麼說，在白日夢裡，不論

一動不動。在抽菸的時候，我時而

那時我想做什麼，能看著夢寐以求的電

抵達快樂的某種極致狀態，時

影慢慢接近高潮，我都會覺得如同點

而感到無以復加的強烈絕望，

燃一根香菸那般興高采烈。

彷彿覺得任何狀態都是亙古不

這正是香菸在我生命中所具有的重

變的。我怡然地抽著香菸，世

要性：它使快樂與痛苦、希冀與挫敗、

界就會秩序井然地存在。

愉悅與哀傷、當下與將來慢慢地來臨，

後來，我開始變得怕死。抽菸

並在這每一種對立的框架中，幫助我找到

的人隨時都可能死去，所有的報紙都在強

新的捷徑。當這種可能性也不復存在了，人就

調這一觀點。因此為了活著，我不得不放

會覺得自己彷彿是赤裸的，茫然無助。

棄那個抽菸的我，成為另外一個人。這一

有一次，我乘坐計程車，司機不停地抽 菸，車廂裡瀰漫著濃重的菸霧，我也禁不住 深深地吸了幾口。「對不起啊！」那男人

點我成功地做到了。現在，那個被拋棄的自 我，正和魔鬼聯起手來，企圖召喚我回到那 些時間停滯、不憚死亡的日子。

說，然後打開車窗。「不，」我說，「關

他的召喚不會再讓我感到恐懼。

上吧，我已經戒菸了。」

因為，就像你所見到的，如果你能樂在其

我可以讓自己長時間

中，寫作就可以超越一切悲哀。

不去渴望抽菸，可一旦想了，

(珠珠／摘自上海人民出版社《別樣的色彩》

那一定是來自內心最深處的渴

一書，圖／宋曉軍)

生 活

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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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讀者｜2022｜1

浙江橫店，有一群被稱 為「橫漂」的群眾演

員，他們工作很辛苦，有時需 要在夏天穿著厚厚的戲服，有 時需要在泥水裡翻滾，但收入 很低。對大多數「橫漂」來 說，讓他們堅持下去的理由， 就是成為知名演員的希望。 還有很多人，堅持不懈地 寫小說，幾乎將所有的業餘時 間都花在這上面。他們接到出 版社一次又一次的退稿信，而 讓他們堅持的，是有一天自己

■岑 嶸

的作品成為暢銷書，被放在書 的幸福感是不同的。實際上，

己的命運，這就會處於「習得

《黑天鵝》的作者塔勒布

你的幸福感更多地取決於正面

性無助」狀態。在這種狀態

把這樣的職業稱為「成功集

情緒出現的次數，心理學家稱

下，動物會表現為，即使把籠

中」的職業，因為「他們把大

之為「積極影響」，而不是某

子的門打開，它也不會逃走，

部分時間花在等待重大日子到

次正面情緒的強度。

而人則會自暴自棄、心灰意

店顯眼位置的希望。

來的那一天，而這一天，通常

也就是說，只要是好消

冷，坐在椅子上發呆。

息，它究竟有多好並不重要。

當一件事情長期沒有正面

能堅持這樣做並不是一件

想要過快樂的生活，你應該盡

回饋時，這種長期的失落，還

容易的事情。人們習慣於從一

可能平均分配這些「積極影

會損傷人們的大腦，侵蝕記憶

系列穩定的、小而頻繁的獎勵

響」，大量的、小小的好消

力 。 海 馬 體 是掌 管 記 憶 的 組

中獲得快樂，獎勵不需要很

息，遠比只有一個非常好的消

織，也是大腦最敏感的部分，

大，只要頻繁就行。我們的祖

息更令人感到幸福。

這一部分會吸收反覆遭遇的打

永遠不會來」。

先每天出發去打獵或採集果

我們常說，一場勝利會帶

擊造成的傷害，比如由於每天

實，他們需要當天或者幾天內

來另一場勝利。當我們經歷一

持續的、少量的不良情緒造成

就得到成果，而不是等上幾個

場勝利後，激素的分泌會加速

的長期壓力。長期壓力會對海

月才獵到一頭大象，那樣的話

身體的反應，視覺會變得更敏

馬體造成損傷，使其發生不可

捕獵者恐怕早就餓死了。

銳，耐力也會增強，同時具有

逆轉的萎縮。

同樣，如果我們一年賺了

更無所畏懼的心態。然而失敗

因此，當你立志從事這些

100萬元，在之前的9年中一

也是如此，長期的失敗會減少

「成功集中」的職業，有時需

分錢也不賺 ( 假如還不至於餓

我們的激素分泌，我們的壓力

要自己為自己創造獎勵，即便

死 ) ，與在相同的時間裡平均

變得越來越大，直至破壞心腦

你每一天都在作為群眾演員為

地獲得相同的收入，即10年內

血管，在一連串的失敗後，我

生計奔波，也仍可以總結出今

每年獲得10萬元的收入，帶來

們不再相信自己有能力掌控自

天相較於昨天的進步；當你埋

2022｜1｜讀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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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 活

頭創作那些無人賞識的作品 時，起碼你要認可藝術和文學

輕鬆無法成為 堅持到底的動力

本身就能給你帶來快樂。 人們總認為某些成功的榜 樣能帶來力量，比如「王寶強 曾經也做過群眾演員」「《平

■鶴田豐和 〔日〕

凡的世界》也被退過稿」，等

■曹 倩譯

等。但是，成功向少數人集中 的問題，不單使大多數人無法

每天只用佩戴5分鐘。」

「簡單」非常具有吸引力，會

「每天待在上面15分鐘就

讓我們產生很容易堅持下去

差異。當片場裡那些明星頤指

能減肥。」「光靠聽就能學

的錯覺。其實，輕鬆無法成

氣使的時候，手捧盒飯的「橫

會英語。」…大家有沒有被

為堅持下去的動力。光是靠

漂」們感到的或許不是激勵，

這樣的廣告打動過呢？自己

輕鬆做事，動力根本不夠，

而是體面與尊嚴的喪失。

想做的事情輕輕鬆鬆就能實

最重要的還是自己能否享受

等待是如此艱難，那麼我

現，這對我們來說真是充滿

過程。因此，我們若想堅持

們該放棄這些為了希望而堅持

了吸引力。人們往往會這樣

做一件事，需要下功夫的是

的努力嗎？

想：這麼容易就能做到，我也

找到「如何才能享受過程」

要試試看。但實際嘗試後，

這一問題的答案。我們不需

大部分人都無法堅持下去。

要下決心堅持不懈地去做，

得到獎勵，而且還造成了等級

這個問題的答案並非簡單 的「應該」或「不應該」，它

「

其實是一種篩選機制。通過這

我曾經也買過「光待在

而需要先思考「如何才能愉

種艱苦條件，才能篩選出真正

上面就可以瘦」的減肥工

快地堅持下去」。這才是一

有信念的人。而人類歷史的進

具，當時，我覺得這樣我就

個人告別半途而廢的訣竅。

程，往往與這些能夠堅守、推

可以一邊看電視或聽音樂，

一定要記住，輕鬆和簡

遲獲得滿足感的人有關。如果

一邊瘦下來了。然而，我買

單能讓我們堅持下去其實是

只著眼於眼前，航海家何必耗

回來沒堅持幾天就放棄了。

錯覺。

費數年去遠洋航行，物理學家

這麼一件「僅僅待在上面就

(離蕭天／摘自天地出版社《為

又何必耗費一生去尋找某個未

可以」的工具，卻讓我感到

什麼你總是半途而廢》一書)

知的粒子。於1977年發射的

非常痛苦。我的朋友還買過

「旅行者1號」衛星如今仍在

一把坐在上面就能改善坐姿

茫茫太空中飛行，當它獲得

的椅子。因為他覺得這把椅

「大獎」傳回太陽系以外的珍

子似乎能幫助他在吃飯或辦

貴信號時，那些設計它的科學

公時改善坐姿，但後來他連

家大都不在世上了。這可能就

坐這把椅子都懶得坐，想改

是對人類的堅持與等候的最好

善坐姿的計畫也以失敗告

詮釋。

終。

(流雪／摘自《今晚報》2021年 10月13日，圖／劉宏)

從表面上看，「輕鬆」

人 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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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讀者｜2022｜1

孫女阿籽，她讓我看到亮光和

風中鳳 4

4

色彩。她對我的親熱我是知道

4

叫尹玉鳳，出生在湖南

的，她每天教我學這個學那

省洞口縣的山溝裡，在

個，我也是回應的。我答應她

家裡排行老大。我們尹氏家族

學習，也想和她在一起，是為

原是當地的望族。

了看她那認真的樣子。她今年

我

7歲，我也曾經這麼小，這麼

我是父母的第一個孩子。 對第一次做父母的他們來說，

認真，這麼較真兒。

有了愛的結晶，我不知道他們

我的二女兒是藝術家，有

心裡是不是非常歡喜，所以把

一天她和我嘮嗑，說到家族的

我想像成山裡的一隻鳳凰。父

傳承。她讓我回憶小時候的湖

母心中的鳳凰，是他們對一切

阿籽奶奶和外孫女阿籽

美好事物的想像。

南老家，回憶我父母對我的呵 護及他們的為人處世、所作所

我這隻鳳凰隨著父母到了

為，回憶大院子裡的天井、連

戈壁，與蒼涼為伴。剛剛成

廊 和 馬頭 牆 ─ 她 讓 我回 憶 所

年，我便嫁作人婦。結婚後，

有美好的事情，然後再去看看

我就在家帶孩子。「老張家

現在我們身邊，有什麼美好的

的」成了我的名字，而父母為

東西。她說，可以把美好的情

我取的名字，就成了一個記

感傳給阿籽，如果阿籽這輩子 ■阿籽奶奶

憶，再也不會被人叫起。 後來辦身分證的時候，由 於辦事員筆誤，把我的名字寫

擁有這些情感，就會開心，這

畫畫，是活著的理由 4

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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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我們家的傳承。我並沒太 明白她說的道理，但只要能給

成「尹玉風」，所以我現在

2016年8月28日，老伴兒

阿籽帶來開心快樂，我就願意

的身分證上的名字是「尹玉

先我而去。相伴53年，本來都

做。2018年7月28日凌晨，天還

風」。一隻山裡的鳳凰，變成

已經習慣了的生活，一下子沒

沒亮，我第一次拿起了畫筆。

戈壁上的一陣風。

有了。我看著滿園的果樹和一

生活有了盼頭。為了阿

在沒人的時候，我會在戈

地落葉，心裡空空蕩蕩的，不

籽，我每天一心畫畫，女兒身

壁的荒原上，叫一叫這個陌生

知所措。二女兒把我接到上

邊的大藝術家都說我畫得好，

的名字─尹玉鳳，這個連我家

海，但我對這裡的一切都不習

還花錢買。剛開始，我覺得是

的戶口名簿和我的身分證上都

慣，成了醫院的常客。我經歷

他們關心我，慢慢地，我相信

不存在的名字。我怕它長時間

過兩次病危，心臟被放了兩個

了，相信自己能畫好，相信生

不被人叫起，我會對它感到越

支架，總算是又活過來了。

活中仍有很多美好，相信畫

一個人活著總該有一個理

畫，也可以成為活著的理由。

但是，風把我帶到了上

由吧，從前是家庭需要我，後

我 有 兩 個 老 師，一 個 是

海，是風把我和我的名字合到

來是老伴兒需要我，但我從來

二 女 兒 張 平，一 個 是 外 孫 女

了一起。現在我─阿籽奶奶─

沒有想過我需要什麼。現在我

阿籽。張平老師從不教我怎麼

叫尹玉鳳。

知道了，我需要阿籽─我的外

畫，她只是讓我仔細觀察要畫

來越陌生。

2022｜1｜讀者｜

53

人 生

的物件，叫我仔細看，把看到

也會像我一樣，不管什麼時候、

有小，我有操不完的心。畫畫

的所有細節都畫下來就可以。

多大年紀，都可以重新開始。

容易，你自己說了算，想怎麼畫

只要我每天能動筆就行，就是 這麼簡單，我也沒想到這麼簡

畫畫比過日子容易多了 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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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行，沒人管，自己願意就好。 過去我一直以為畫畫是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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單。7歲的阿籽老師比較嚴厲，

我從沒想過自己會畫畫，

化人幹的事，沒想到我這種又

會指出我畫的顏色不準啦，南

也沒想到畫畫會這麼簡單，只

老又病又粗疏的人，也能畫，

瓜的影子不對啦，尤其是她不

要敢畫就行，比過日子容易多

而且畫得還不錯。他們都說我

斷地提醒我不要驕傲。我非常

了。過日子要面對孩子哭、大人

心細，其實我一點兒都不細

願意成為她們倆的學生。

鬧，你想這樣他想那樣；他們

心，就是膽大，沒有不敢幹的

我有時會想，我是個做母

每天都要吃喝，病了還要去醫

事，到什麼時候做什麼事。我

親的人，也是個做奶奶的人，

院；孩子上學，結婚…上有老下

是老了跑不動了，可畫畫不用

在很多人眼裡我就是個老人，

跑，坐在那裡就行，所以我就

我也曾以為自己已經很老了。

畫畫。好像就這樣，我稀裡糊

我曾經讓女兒給我買根拐杖，

塗地走到這一步。

因為我覺得自己的骨頭已經撐

一個老人眼裡的世界

不起身體。我一輩子都習慣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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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別人眼中的什麼人，但只有

我今年77歲，之前身體不

在畫畫的時候才會忘了這些

好。到了我這個年齡，身體的

事。畫畫的時候，沒有別人，

各項機能都開始慢慢地衰老。

也沒有自己，沒有身分，也沒

年輕時，我的身體充滿活

有年紀，什麼都沒有，只有畫

力，走路時喜歡跑，因為身體

什麼和怎麼畫。

裡有太多的能量無處發洩。就

我享受這些時候，我也很

像小外孫女阿籽，她一定不會

難說清楚是什麼感覺，它讓人

慢慢地好好走路，一定是跳來

心安，也讓周圍安靜。

跳去，看到一個障礙物一定會 跳上去再跳下來。

畫 畫 改 變了我的 很 多方 面，我以前在家帶子女、孫輩，

70多歲的我，大部分時間

事事都放不下心，養成了事事

只能安靜地待著。我的思維、

操心的習慣。別人沒有做好，

行動都變得很緩慢，什麼事情

我就盯著，喜歡嘮叨，兒女們也

都只能慢慢地做、慢慢地想。

煩。畫畫以後，我開始將很多事

因為身體受制約，所有的事情

放下，其實是顧不上，忘了。

都不得不慢下來。

我不想再做長輩了，我要

有時候我覺得也挺好的。

做張平和阿籽的學生，我要為日

我可以 對 著 一 瓶 花 慢 慢 地 觀

常的生活增添色彩。我要讓外

察：清晨的一縷陽光照在花瓣

孫女想起我的時候，開懷大笑。

上，花瓶上的投影變大，變小，

有一天，她也會像我一樣老去，

阿籽奶奶的繪畫作品

變 長，光 影 在 時 間 中 慢 慢 流

意 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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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讀者｜2022｜1

逝。在慢下來的時光裡，你會

話題，對我來說都是陌生的；

看到曾經看不到的很多東西。

他們對於我嘮叨以前的故事，

一切都變得很細微。光線

也感到很厭煩。我們彼此隔離

潛入我的屋子中，影子以花瓶

畫畫幫我打開了一扇窗

者皮膚，我可以感受到空氣中

戶，一扇我可以獨自和這個世

的濕潤。花瓣彎著腰好似要謝

界交流的窗戶。這就是所謂的

幕一般，而令我著迷的陽光，

愛好吧。

會給桌上的瓶瓶罐罐覆蓋上一

當你有了可以和這個世界

層光亮。一切都在緩慢地移

獨自交流的途徑，會從曾經看

動，一切又被無限地放大。

不到的東西、感受不到的東西

些花瓣，我慢慢地描摹下來，

中發現很多樂趣，也會從中找 到自己。

體驗時間慢慢流過的感覺。大

發現自己與世界最為親近

家覺得我畫的畫和別人的都不

的相處方式後，我再也不用絮

太一樣，那是因為我在緩慢的

絮叨叨地講過去的故事，和別

時光裡，感知那些花朵是如何

人也有了新的交流的話題。

慢慢枯萎的。那是一個70多歲 的老人眼裡的世界。

4

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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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前我都是在為照顧別人 而活著，別人不如我意時，我總

離自己最近的人是自己 4

4

4

是煩惱；現在沒有人需要我照 顧了，我再也無須為別人而活。

每個人都有屬於自己的命

早早瞭解人應該為自己活

運要面對，不管你處於什麼樣

著，比什麼都重要。因為你最

的年齡段。

終要面對自己，你會發現：不

老伴兒3年前去世後，我忽

管與你多麼親近的人，多麼重

然覺得世界一下子落寞了。沒

要的人，最終都會離開你；不

有日常的磕磕絆絆、吵吵鬧鬧，

管多麼煩惱的事，多麼難過的

沒有試圖改變對方的努力，生

坎，最終都會雲淡風輕。

活中突然沒有了對抗，我的精

所以離你最近的人是你自

神也垮了下來。老伴兒走後的

己。瞭解自己，照顧好自己，

一年內，我住了兩次醫院。

發現自己，改正自己。不要去

我每天都覺得無所事事，

管別人說什麼，不要管他人是

看不到未來的方向，回憶起過

非，不要試圖改變他人，改變

去的點點滴滴，心裡便是酸甜

自己就好。

苦辣，五味雜陳…

(春潮／摘自湖南文藝出版社

現在，我在一座陌生的城 市與女兒同住。年輕人所有的

■馬明博

在兩個世界裡。

為中心轉著圓圈。通過鼻腔或

我畫得也很慢。凝視著這

什麼是屬於你的

《今天也要重新出發》一書， 本刊節選)

留之際，他才意識到生

彌

命的短暫。這時，他看

見 上 帝 拎 著一 個 箱子走 過 來。 他問：「這個箱子裡裝 著什麼？」 「你的遺物。」 他 疑 惑 地 問：「 我 的 遺 物？是 我 擁 有 過 的 東 西 嗎？」 「那些不屬於你，它們 屬於地球。」 「我的記憶？」 「不，它們屬於時間。」 「我的親友和家人？」 「不，他們屬於你的心。」 「那一定 是 我的 軀 體 啦。」 「不，你的軀體 屬於 塵 埃。」 說著，上帝打開手中的 箱子。裡面空空如也！ 男子傷心地問：「難道 這 一生我 什 麼 也 沒 擁 有過 嗎？」 上帝說：「你活著的每 一個瞬間都是屬於你的。」

(孔運龍／摘自生活‧讀書‧ 新知三聯書店《禪的滋味》 一書)

2022｜1｜讀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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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 林

記憶會帶你重溫痛苦，預

詩 意

見又提前引起痛苦。沒有一個

■高自發

蘇

人能把他的不幸局限於現在。

州郡的隱士王賓隱居在

(若子／摘自北京聯合出版公

西山。太子少師姚廣孝

司《自省之書》一書)

和王賓是昔日好友，到山裡來 找他，對他說：「寂寂空山， 何堪久住？」王賓答：「多情 花鳥，不肯放人。」二人的對 話，就像一首詩。 境由心生。姚廣孝心不在 此地，所見自然只有一座空 山；王賓志在青山，觸目皆關 情。明明是自己捨不得離開， 卻說得如此詩情畫意。

意 林 「你能這樣想，就不會犯 錯誤了，我放心了。」范文子 的父親高興地說。 (河關／摘自湖南美術出版社 《念樓學短》一書)

就是缺了「多情花鳥，不肯放 人」的浪漫吧。 (裴金超／摘自《今晚報》 2021年9月13日)

父親的心 ■鍾叔河

■張宗子

神父安慰爛掉鼻子的侯 爵：「天意不可測，不幸有時 會帶來不尋常的好處。你丟了 鼻子，沒人再敢說你碰了一鼻 子灰。」 侯爵：「我寧願每天都碰 一鼻子灰，只要鼻子還在臉 上。」

很多時候，我們之所以覺 得生活好像一杯白開水，可能

鼻 子

忘記過往，降低期待 ■塞涅卡 〔古羅馬〕 ■丁凱捷 譯

對人的欲望加以控制，有 助於醫治恐懼症。不再希望， 就不再恐懼。 希望和恐懼如此不同，怎 麼能聯繫在一起呢？它們表面

春秋時期，晉齊兩軍在靡

上看來似乎沒有聯繫，實際上

笄山決戰，晉軍大獲全勝，郤

是相輔相成的，因為二者都屬

獻子率三軍凱旋。

於猶豫不決的心理狀態。它們

神父：「孩子，幸福不可 能一步求到。但即使你在抱 怨，神還是沒有忘記你，你的 願望已經間接實現了。」 失去鼻子本身就是碰了一 鼻子灰。 (若子／摘自商務印書館《梵 古的咖啡館》一書)

沉默是一種轟鳴 ■陳世旭

主要起因於思想不適應現實，

有人問貝多芬用什麼表現

遠遠地跑到現實的前頭。於

沉默，他的回答是用十六只定

「燮兒呀，你曉得我在眼

是，「希望」這種最偉大的力

音鼓。

巴巴地望著你早些回來嗎？」

量，竟成了人們「痛苦」的一

范文子的父親見了他，忙問。

個來源。

范文子是上軍的指揮官， 入城時卻走在最後。

我對音樂極無知，看到這 句話的時候又太年輕，怎麼也

「三軍的統帥是郤老總，

野生動物只逃離牠們眼下

想不通。直至今日才忽然明

勝利的光榮應該屬於他。入城

看到的危險，一旦危險過去，

白，沉默有時候真的是一種轟

時我若走在前面，多少會分散

就不再擔心了。人們卻既為傷

鳴，一種巨大的震撼。

人們對他的注意，所以我走在

心的往事苦悶，又為將來無法

(海辰／摘自地震出版社《誰

後面。」范文子回答。

預知的事焦急。

決定你的世界》一書)

人 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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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讀者｜2022｜1

杜斯妥也夫斯基

1

杜

斯妥也夫斯基，1821年11 月11日出生。2021年是他

200周年誕辰。 杜斯妥也夫斯基有一個很 重要的觀點：要愛具體的人， 不要總是想著愛抽象的人。 杜斯妥也夫斯基的人生起 起伏伏，福禍、苦樂、得失、成 敗，都將他捆綁得緊湊、熱烈。

家庭，父母都很愛他，把生活

水 ■ 姐

他出生在一個相對富裕的

的重心放在教育他上。但他從 小體弱多病，患有癲癇，而且 成年後反覆發作。在人生之路

人本主義出發，是非常簡單而

上，他的健康每況愈下，而聲

且基礎的。

名卻與日俱增。

斯妥也夫斯基創作的初期，他 2

上天總是不斷地給予，也 不斷地剝奪，這就是人生，非 常真實的人生。 每個人其實都是各種元 素、情節和機緣的載體。 人活一次，應該充分體會 自己身上的因素，那是時代、

在19世紀40年代中期，杜

參加了當時在聖彼德堡發起的 一個叫彼得拉舍夫斯基小組的

杜斯妥也夫斯基跟蘇東坡 在某種程度上比較像：

激進組織，該小組遵循的核心 思想是空想社會主義。

沙皇亞歷山大二世請他教

後來這個組織的成員被逮

自己的兩個兒子，蘇東坡輔佐

捕了，杜斯妥也夫斯基起初被

過年幼的皇帝，他們都和皇室

判死刑，之後改為到西伯利亞

關係緊密；

服苦役，服役期限剛開始為8

社會、文化，也是曲折離奇人

杜斯妥也夫斯基被流放

生經歷的組合。曲曲折折的人

過，蘇東坡也被貶謫過，他們

生，能給人帶來更多的聯想和

都曾死裡逃生；

年，後來改為4年。這跟蘇東 坡謫居黃州的時長差不多。 1849年，杜斯妥也夫斯基

啟發。人活一次，自身的生命

1879年，杜斯妥也夫斯基

被流放到西伯利亞的鄂木斯

歷程具有豐富性，自己才能充

的兒子阿廖沙去世，蘇東坡也

克，在那裡服苦役。這些流放

分享有人生，不會浪費。

中年喪妻、喪子…

和服役的經歷，讓他瞭解了社

杜斯妥也夫斯基年少時，

每個人具體的覺醒，皆從

在給哥哥寫的一封信裡，說過

具體的痛苦開始。那種痛苦才

這樣一句話：「人是一個奧

會讓一個人體會什麼是活著，

雖然他的處女作《窮人》

祕，我要解開這個謎。」

勇敢、努力地活著，以及如何

寫於24歲，但直到1858年，他

順應自己的生命歷程，並且將

升為少尉，才又有了自己的時

生命昇華。

間來思考與寫作。此時，他已

好好地做個具體的人，把 別人也當作一個具體的人。從

會底層人民的生活，以及人心 和人性。

2022｜1｜讀者｜

37歲。

57

人 物

雜性、糾結感和混亂度。

紀，我們同時代的人卻幾乎被

1 8 6 4 年，他 的 第 一 任 妻

杜斯妥也夫斯基結過兩次

排除在問題文學或反思文學之

子 和 兄 長 相 繼 去 世，他 瀕 臨

婚，第一次結婚前還跟一個不

外，他們自己判罰自己閱讀

破產，整個人陷入消沉之中。

知道姓名的女人有過糾纏，那

『低級讀物』。」

1866年，他的代表作《罪與罰》

個女人還拒絕了他的求婚。在

他還說：「杜斯妥也夫斯

出版，這部作品給他帶來了世

第一段婚姻裡，他出軌了兩個

基創造了特殊的文學，不是消

界性的聲譽。這些都發生在他

女人，一個是喜劇演員，一個

遣或說教，而是對生命的理解

40多歲時，跟蘇東坡被貶謫於

是他深愛的女人。在第一任妻

和靈魂的療癒！…這是特殊

黃州時的年齡段也相像。那時

子於1864年去世後，他又娶了

的、有益健康的、療癒傷口的

候的蘇東坡，「雖然飽經憂患

他的小說《賭徒》的速記員安

飲品，可以說它是生命之水。

拂逆，但他的人性更趨溫和厚

娜。安娜是個專情的女人，在

一個人如果沒有喝到它，會感

道，並沒變得尖酸刻薄」。

杜斯妥也夫斯基死後，她沒有

覺自己被遺棄在一片荒無人

再嫁。

煙、無邊無際的乾涸沙漠，想

具體的人，具體的事，具 體的變遷，具體的作品，才能

杜斯妥也夫斯基的文學和

讓我們的人生可以更好地相互

哲學功底非常深厚。他的一

溝通、借鑒。

生幾乎都在文本世界裡，3歲

面對人生荒無人煙、無邊

那些人生特殊的、痛苦的

時，保母就開始給他讀神話

無際的乾涸沙漠，杜斯妥也夫

或超越日常的經歷，都讓他們

傳說和童話；4歲時，母親用

斯基的療癒方法是，愛具體的

獲得了「人身上的人」。

《聖經》教他讀書寫字。後

人，找到「人身上的人」。

要僅憑自己而不借助他人之力 從中逃離是困難的。」

什麼是「人身上的人」？

來，他還透過自己的努力打下

在他的小說裡，毒蜘蛛和

巴赫金認為，杜斯妥也夫斯基

了堅實的文學基礎，比如熟讀

蟲類是罪孽、誘惑、魔鬼和死

深刻地理解人類思想的對話

普希金、賽凡提斯、歌德和荷

亡的象徵，嫩葉象徵著鮮活、

性。而在杜斯妥也夫斯基的藝

馬等人的作品。

生機勃勃、美好和充滿希望的

術創作中，他沒有單獨描繪

他的第一部小說《窮人》

「思想的形象」，也沒有單獨

出版後，被認為是俄羅斯第一

描繪「人的形象」，以避免走

部「社會小說」。1864年，他

對於死亡，他的見解也很

向獨白。他所描繪的正是「人

寫下《地下室手記》，被很多

特別。死是一種精神狀態，一

身上的人」，即「人的形象」

人認為是第一部存在主義小

個人看破生死後，他日後的生

和有充分價值的「思想的形

說。存在主義哲學的基本觀念

存，將以死為生。從此，他站

象」的結合體，也就是走向了

認為，個體是構成哲學思維的

得比天高，居高臨下，從容地

「思想的人」。

基礎，每個個體都有責任賦予

「回頭下望人寰處」，看到了

生命以意義。

常人看不到的一切。一種突發

是的，當人成為思想的載 體，又能充分地表達出思想，

俄羅斯詩人維亞切斯拉

那該是多美好的一種藝術品。

夫•庫普里亞諾夫說：「我們

3 每個人都有不可避免的複

生命，晴空則喻示著人靈魂的 覺醒和人神關係的復活。

性的啟示驟然而至，一如天 啟。他陶醉於其中。

的世界就是沒有杜斯妥也夫斯 基的世界，當對『人身上的

(上沅／摘自微信公眾號「秦

人』的艱苦探索被倒推到19世

朔的朋友圈」)

話 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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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讀者｜2022｜1

■徐 芳

這

些年，隨著大家對海外教育的關注度上

是唯一堅持進行這種高難度哲學考試的國家。

升，法國教育尤其是法國的哲學思辨，成

這一考試，成為法國教育的標誌。這些年，在

為人們熱議的話題。 尤 其 是 每 年 的 高 考 季，很 多 人都會拿中國的語文作文題 目，來跟法國的高中哲學 會考題目進行對比。譬 如「語言是否背叛思

西方教育界，有越來越多的爭議：這種考試， 到底是開啟民智，播下自由思考的種 子，培養具有獨立思想和判斷能 力的公民，還是一種古板而 落伍的考試，一個古怪的 法國儀式而已？

維」「承認義務是否

哲學考試屬於法

意 味 著 放 棄自由 」

國的高中生會考科目

「科學是否只是在

之一。這是法國每個

確 認 事 實 」「 為 什

高中生都必須參加

麼人需要尋求認識

的全國統一標準化考

自己」「我們是否可

試。跟中國的高考很

能擺脫時間」，等等。

像，在同一天，全國所

一個高中生，面對 這樣的考題，要在4小時 內寫出有內涵的文章，顯 然不只是善於觀察生活和有良 好的寫作功底就行，而是要

有考生同時考試。不過， 這個考試並不是決定能否考上 大學的唯一因素。考試科目包括法 語、物理等學科，每門課滿分是20分，10分 算通過，分數越高，榮譽等級越高。

通讀、熟悉歷史上的哲學理

哲學是其中最重要的4門筆試科

論，並能跟現實生活結合。這

目之一。4小時，考生不能拿書

確實體現了法國教育中濃厚

和筆記，要坐在考場裡，寫

的哲學思辨性和深厚的學

出一篇具有哲學思辨性的

術根底。法國的哲學考

文章。

題，的確會讓人產生抬 頭仰望星空的衝動。 但是，即使在西方 發 達國家中，法國 也

法國高中的哲學教育 始於拿破崙時代。哲 學成為高中會考的 必考科目，則是在

2022｜1｜讀者｜

59

話 題

1886年─最初還只是口頭考試，並用拉丁語作

麼多內容，這麼短的時間，學生學習的目的很

答，後來才改為筆試。作為一個哲學家輩出的

容易就變成應付考試。老師教授的內容，往往

國家，法國的憲法正是建立在啟蒙運動時期的

也會圍繞考試展開。

哲學思想基礎上的。將哲學設為會考的必考科

所以，答題的竅門是做足「表面文章」。

目，目的是培養有自由思考習慣、能夠提供公

法國會考的哲學考試答題有嚴格的格式，這

共意見、參與公共生活的公民。這一考試也成

和中國古代的科舉應試八股文章有固定寫法一

為法國社會的標誌。

樣。文章要符合法國教育重視方法論的規範，

深度思辨還是應試教育 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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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有緒論、正面論證、反面論證、總結，並要 提升論文高度。

每年考試日，法國很多名人會在電視上，

有法國學生提到，老師在課堂上講授答題

回憶當年的考題和自己的答題思路。看似確實

範本，需要引用5個哲學家的例子，才能達到

體現了法國的人文氣息，連很多美國學者都呼

5分 ( 滿分是20分 ) 。這種嚴格的形式，導致很

籲，盛行速食文化的美國社會，應該好好學習

多學生的文章光有框架和形式，內容卻空洞無

法國這種深度思辨，思考一些關乎人類和世界

物。因此，有美國教育學者批判其為「無意義

本質的「宏大」主題，譬如時間、意識、權

的儀式而已」。老師打分也比較隨意。高中生

力、真相等。

要進行深度的哲學思考，並寫出新意，非常不

法蘭西民族是個很獨特的民族，將一個考

容易，往往就淪為羅列哲學家的名字和他們的

試維持上百年，以此將法蘭西民族和其他民族

主要觀點，因此需要投機取巧，畢竟新穎的內

區別開來，這裡面有文化驕傲的因素。但讓一

容更容易得高分。有個網友分享了一個故事：

個考試，來實現「培養具有自由思想的公民」

他的朋友在哲學會考中遇上「人有欲望究竟是

這麼龐大的目標，有點兒不堪重負。

對還是錯」這道題，答題時硬扯上了電影《侏

從考試的地位來看，實際上，法國有3種

羅紀公園》，結果，得的分數還挺高。

高中：職業高中、技術高中、普通高中，只有

哲學教育難受重視

後兩者需要在高中會考時考 哲學。會考成績 合格後，獲得進入大學的憑證─BAC ( 業士文 憑 ) 。法國的普通公立大學是非選拔性的，另 外有選拔要求很高的精英大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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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效果來看，高深的哲學考題和學生實際 的哲學思考能力，不是必然掛鉤的。 哲學考試不能替代哲學教育，也不能替代

從 考 試 的內 容 來 看，哲 學 考 試 的 題目很

教孩子用哲學化的思維思考。一旦有考試，教

難，但是法國高中生花在哲學上的學習時間並

學就會圍繞考試大綱進行。真正學習這個科目

不長。哲學必修課，被安排在技術高中和普通

的目的，往往會被獲得高分這一目標取代。

高中的最後一年。普通高中文科班為每週8小

老師只教可以應付考試的東西，學生只學

時，社會經濟班為每週4小時，理科班則為每週

考試要考的內容，加上反覆練習來提高分數─

1小時；2021年會考改革後，統一為每週4小時。

再高深的哲學思辨題目，也經不起這種考試的

教學大綱按照哲學概念和哲學家，分為兩

摧殘。

個主軸。在普通高中，哲學課程涉及文化、理

另外，這麼難的考試，也給學生造成很

性、現實、政治及道德這五大領域，因而，學

大的壓力。這個考試的難度在法國「臭名昭

生們需要研讀原著的哲學家名單裡有57人。這

著」，是很多法國學生的噩夢。雖然整個會考

雜 談

60

｜讀者｜2022｜1

的通過率將近90%，但很多學生都栽在哲學考

面，教育也有商品屬性，需要滿足客戶和市場的

試上，分數很低。對此，美國知名記者彼得•

需求，需要以最短的時間，培養出具備相應職業

岡布林評論：「這個考試把法國所有高中學生

技能的人。這就不得不壓縮人文教育的空間，

的水準都拉到了及格線。」用一句話總結就

這也是世界範圍內文科院系被壓縮和裁減的原

是：「你沒用！」在法國年輕人中，經常能聽

因。法國的哲學教育，也面臨著同樣的問題。

到這句話。

人文教育，尤其是哲學教育，最重要的是

所以，一場讓很多年輕人否定自己的考

改革陳舊的教學和考試模式。就在中國家長稱

試，顯然背離了哲學教育的初衷。全世界的高

讚法國會考中的哲學考試時，法國學生卻在抱

等教育機構，都為如何培養真正有批判性思維

怨，為什麼年年要考這些古人思考的問題？哲

並能迎合就業市場需要的學生而頭疼。不同的

學考試和學習用哲學化的眼光看世界，並不是

國家實現這個目標的方式和路線不一樣。在法

因果關係。

國，是哲學教育；在美國，是文理教育。

這些年，法國教育部門也在對此不斷改

但是，高收入的工作越來越集中在創新技

革，譬如不再把重點放在高中和會考中的哲學

術行業，選擇讀理工科的學生占比逐漸增加。

考試上，而是將哲學教育的年齡段提前到初中

哲學教育和文理教育耗時長，且對就業的幫助

甚至小學；大力培養能在中小學教授哲學的教

不大，因此受到學生的輕視。美國文理學院的

師，不僅是讓孩子熟知哲學流派和哲學家的名

招生日漸困難，學生不願意讀，因為標準高、

字，還要教孩子們怎樣用哲學思維看待這個世

就業難，以至哲學系在招生時，要特意在官網

界。這才是提高全民哲學素養和思辨能力的有

上解釋，讀哲學不意味著畢業即失業。

效手段。

人文教育的困境 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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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作為實現公共教育的機構，學校希望培養

總之，我們需要學習法國哲學教育好的經 驗，但也不要把它理想化，要用與時俱進的眼 光看待它。

合格的公民。尤其是在不實資訊和謠言盛行的

(康成／摘自《看世界》2021年第20期，圖／畢力

網路社會，批判性思維成了稀缺品。然而另一方

格)

乎唯一的目標，每塊金牌似乎都承載著數

億人的「安全感」。隨著中國代表團在2008年 北京奧運會上交出金牌總數第一的答卷，體育 帶來的民族自豪感達到頂點，越來越多藏在金 牌背後的個性、欲望和故事得以還原。 人們開始學會接受「金牌」以外的不同選項。運

賽場的邊界

曾

經，「為國爭光」是中國運動員統一且近

動員逐漸有了粉絲群，體育賽場上亮起了應援燈牌， 體育明星和「偶像」有了高度重合。現在，如何處理

當新聞措辭中的「遺憾失金」被粉絲要求糾正為 「喜得銀牌」後，這種氾濫的「寬容」可能讓本應前

梁 ■ 璇

賽場的邊界，對觀眾和運動員而言都是一道考題。

2022｜1｜讀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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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 苑

自己，而我竟然一點兒也沒有察覺。貓可以把自己變 得透明，走路時不發出任何聲音。貓爪子很輕很輕， 走起路來，那些聲音或許也藏在肉墊中。貓一抬腳 或跳躍，就把聲音帶走了，根本傳不到人的耳朵裡。 明明知道貓就在房間的某處，但就是不見 貓的身影，就像明明知道空氣把我們團團包 圍，伸手抓一把，卻發現兩手空空。貓借用空 氣的透明讓自己變得透明，牠把身體藏在空氣 中，化身為烏有，而烏有僅僅是貓的外衣。 要想使貓現身，就不能過分在意牠。 因為貓的現身是不經意間的閃爍，就像一圈 光暈。通常貓的前半身和後半身分離，我們看不 見完整的貓，也難以尋覓到牠真正的蹤跡。更有 ■余幼幼

有

貓以後，貓很快就化為烏有，變得不存在 似的。因為貓在家中無處不在，像空氣一

樣，反倒讓人感覺不到牠的存在。 我們呼吸，呼吸看不見的空氣。呼吸貓， 貓就是空氣。

可能的是，貓把身體的各個部分安放在家中的不 同位置，讓其一閃而過，發出迷惑人眼的光。 但是，我們必須堅信貓一定會出現，只是不 知道具體的時間和地點，也沒有具體的原因。反 而不找貓的時候，貓就主動出現了。當牠來到我的 面前，用一雙深邃的眼睛專注地看著我時，一切

很多時候，我壓根兒就看不見貓，越是到處

又顯得那麼真實，好像牠不曾消失。貓與我對視，

找，就越是找不到牠。貓會趁人不注意，全力伸

眼睛裡放射出一道鋒利的冷光，刺穿我的雙眼，

展四肢，伸展到無限廣闊，身體越來越薄，毛色

彷彿要把我整個人都吸入，將我化為烏有。

越來越淡，最後變成透明的，與空氣融為一體。

(東林／摘自北京聯合出版公司《烏有貓》一

貓尾隨我去了每個房間，跟我一起找了一遍牠 進的人困在原地。至少對一名付出巨大努力、有奪金

書，圖／李小光) 心：「這是我好不容易抓到的機會。」

能力的選手來說， 「銀牌也很好」未必真的是寬慰。

這種「好不容易」幾乎闖入過所有運動員

給失利包上成功的外衣，或許是體育教育

的內心。競技體育像金字塔，有聚光燈煩惱的

缺位的結果。坦然面對失敗、不刻意迴避，這

人只是塔尖的少數，更多人站在光影之外等待

是專業運動員每天的必修課。要探清關心的邊

上場，即便輸贏在他們站上起跑線時就大致清

界，得先從瞭解體育、瞭解運動員開始。在運

楚。剩下的，只是自己和自己作戰。

動員的生活中，既有求而不達的痛苦，也有屢敗 屢戰的執著，不甘心是大多數人堅持的原因。 經典動畫《灌籃高手》中，赤木剛憲率湘

賽場的邊界其實並不難找。多一些空間，讓最 終成為冠軍的人可以有疲倦、迷茫或低谷的時刻； 多一些尊重，畢竟大部分人無法成為冠軍，但只要

北隊一路披荊斬棘終於與海南隊相遇。在比賽

有賽場，就能啟動他們想要成為冠軍的心。

中，他不慎受傷，但哪怕冒著結束籃球生涯的

（陶然／摘自微信公眾號「守候微光」，本刊

風險也堅持上場。一句話凝結了他所有的不甘

節選）

悅 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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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讀者｜2022｜1

沒有自由的雙腳，讓我拿什麼去快樂地奔跑？

時間在我們的指尖一天天劃過。

希望你能遠離工作，享受生命，享受時間從身體

看到一張喜歡的照片。夕陽下，幾隻鴨子在過

上慢慢流過的感覺。

馬路，可是照片裡並沒有我。

有人早已不想再追，也有人依舊向前奔跑。

頭頂著壓力從遠古一路走來。

2022｜1｜讀者｜

63

悅 讀

■胡義翔

生活很苦，但還是要想辦法取悅自己。

希望結交一些新朋友，可是我又不願意出門。難搞喲！

夜裡一個人在懸崖邊放聲痛哭。可能是用力過猛，在

三十暑來三十寒，劍未佩妥馬無鞍。整理衣裳自

哭得最舒服的時候醒了，從此再也找不到回去的方法。

觀看，早非昨日小少年。

要把心胸放寬一些，才不會把腳下的路越走越窄。

天上月亮圓圓，地上人影長長，像極了思念。

文 苑

最

64

｜讀者｜2022｜1

初，暹羅國王生了兩個 女兒，叫她們日與夜。

然後他又生了兩個女兒， 便把之前兩個女兒的名字也一 起改了，用季節命名，稱她們

■毛 姆 〔英〕

■陳以侃 譯

為春、夏、秋、冬。斗轉星 移，等到第八個女兒降生，他 女兒的名字又成了一月、二 月、三月…最小的那個叫八 月。後來，國王又生了一個女 兒，自然就是九月了。 九月是國王的最後一個女 兒。暹羅國王的前八個女兒因 為名字總被改掉，心裡積攢的 怨憤再也無法散去，但九月從 小到大只被叫過九月，性情就 很溫順，因此人見人愛。 有一年，暹羅國王過生 日，他給每一個女兒都送了一 隻美麗的綠鸚鵡，綠鸚鵡被關 在一個個美麗的金鳥籠裡。 公主們很為自己的鸚鵡驕 傲，每天都要花一小時訓練牠 們說話。 有一天，九月公主去跟自 己的鸚鵡問早安，發現牠躺在 金鳥籠的籠底，已經死了。她 頓時號啕大哭，這時，一隻小 鳥跳進她的房間。小鳥開始唱 歌，等到唱完的時候，公主已 經不哭了。 「這首歌真好聽。」她 說。 「你願意讓我替代你的鸚 鵡嗎？」小鳥問，「雖然我確 實長得沒有那麼漂亮，但我的 聲音可好聽多了。」

九月公主開心地拍起手

唱歌的鸚鵡。」其他公主說。

來，最後她還把小鳥帶到國

那些公主心裡的怨憤是化不開

王、王后面前。他們很驚訝，

的，聽了這話自然惱火，那些

也很喜歡小鳥。

鸚鵡臉上也滿是鬱悶。這樣又

「這隻鳥比那些鸚鵡唱歌 好聽多了。」國王說。 「牠們可是能用七種語言

過去好幾天，那八個公主終於 湊到一起商量了一番。她們找 到九月公主，在她周圍坐下。

2022｜1｜讀者｜

65

文 苑

「可憐的九月，」她們

九月公主聽見自己的心在

說，「你那隻漂亮的鸚鵡死

胸腔裡怦怦跳著。她抬手握住

了，我們都很難過，我們都有

小鳥，走到鳥籠邊，把他丟進

「這根本就不是一回

寵物鳥，只有你沒有，真是太

去，鎖上門。小鳥非常訝異，

事。」小鳥說，「這些稻田，

糟糕了。所以我們會把零花錢

一時間竟想不到要說什麼。

這片湖水，從籠子的縫隙看出

來。」她說，「我愛你，我只 想讓你開心。」

湊在一起，給你買一隻可愛的

九月公主說：「今天晚上

去和飛翔著看是不一樣的。」

綠黃色的鸚鵡。但是，你的那

媽媽的幾隻貓會出來活動，我

於是，公主又把他帶回皇

隻小鳥現在在哪兒啊？」

覺得你在裡面更安全一些。」

宮，給他吃晚餐，但小鳥什麼

「行吧，下不為例，我就

都不吃。公主有些焦慮了，問

「他去探望岳父了。」九 月公主說。 「你憑什麼相信他一定會 回來呢？」其他公主問。 「他每次都回來的。」九 月公主說。

忍一下吧，」小鳥說，「只 要你明天一早能放我出去就 行。」 天濛濛亮的時候，九月公 主被叫醒，聽見小鳥扯著嗓子

幾個姐姐怎麼看這件事。 「你自己的想法一定要堅 定。」她們說。 「可他要是一直不吃東 西，會死的。」她回答。

「這麼說吧，親愛的，」

在喊她。「醒一醒，」他說，

「那他也太忘恩負義

另外八個公主說，「千萬不要

「把籠子給我打開，放我出

了。」她們說，「他應該知

冒這樣的風險。把他關到鳥籠

去，趁露水還沒散的時候，我

道，你做的這一切都是為他

裡去，只有這樣，你才能放

想要好好飛一飛。」

好。要是他那麼固執，還把自

心。」 「但我喜歡讓他在屋子裡 隨便飛呀。」九月公主說。

「你這樣在籠子裡待著不 是很好嗎？」九月公主說，

己餓死了，那就是活該，你正 好不用再為他煩惱了。」

「你這個金鳥籠多好看啊。我

第二天醒來之後，九月公

「安全第一。」她的那些

的侍女會給你送來一日三餐，

主驚呼了一聲，因為小鳥側身

姐姐說。她們起身告辭，九月

從早到晚，你再也不用擔心

躺在籠子底部，雙眼緊閉，看

公主想起來，小鳥好像已經離

任何事，只要唱到盡興就好

上去就像死了一樣。公主打開

開很久了，不知道在幹什麼。

了。」

鳥籠，伸手進去把小鳥捧出

他或許會忘記自己，或許會喜

「我現在怎麼唱呢？」小

來。她抽搐了一下，因為她能

鳥回答，「我需要看到樹，看

感覺到小鳥的那顆心臟還在跳

就在這時，九月公主突然

到湖，看到稻田裡的青苗。」

動。「醒過來吧，小鳥，醒過

在耳邊聽到鳥鳴，轉頭便發現

「原來你想看這些，那我

小鳥落在她的肩頭。「我還在

帶你去散步就好了。」九月公

發愁你到底怎麼了。」九月公

主說。

歡上別人，那就太糟糕了！

主說。

來吧。」她說。 她真的哭起來，眼淚落在 小鳥身上。小鳥睜開眼睛，看

她拎起鳥籠，出了皇宮，

到周圍已經沒了鳥籠的欄杆。

「我知道你會擔心的，」

一路走到那片被柳樹環繞的湖

「我只有自由的時候才能

小鳥說，「實際上我今晚差點

邊。她還站在稻田邊上，望著

唱歌，要是不能唱歌，我就活

兒就不回來了，我岳父開了一

田野一直延伸到視線不可及的

不下去。」他說。

個派對，他們都勸我留下，但

地方。

我覺得你一定會著急。」

「我每天都會帶你出

公主大哭了一場，說： 「那就享受你的自由吧，把你

文 明

66

｜讀者｜2022｜1

關在金鳥籠裡，是因為我想把你占 為己有。但我從來沒想過，這樣 ■羅振宇

你會死。去吧，飛到湖邊的樹木 之間，飛過綠色的稻田。我不會 阻攔你用自己想要的方式快樂 生活。」 她推開窗戶，溫柔地把小

軾是一個具有超越意識的人。

蘇

你看他的詞，「大江東去」「一樽還酹江

鳥放在窗臺上。小鳥抖動了一

月」「明月幾時有」中蘊含著豐富的意象，這些

下身子。

意象往往指向兩個字─不朽。

「你想來或是想走都隨 你興致，小鳥。」公主說， 「我再也不會把你放到籠子 裡去了。」 「我會回來的，因為我 愛你，小公主。」小鳥說。 然後他展開翅膀，飛上 藍天，小公主頓時淚流滿 面。將別人的幸福置於自 己的幸福之上是很難的。 小鳥飛出視線之外，她突 然覺得非常孤單。 她的姐姐都知道了是 怎麼回事，嘲笑她，說小 鳥肯定不會再回來。但他 還是回來了。他還是落在 九月公主的肩膀上，把她 的手掌當餐盤，給她唱動 聽的歌。 九月公主的窗從早到晚 都開著，這樣小鳥不管什麼 時候想回來，都可以直接飛 進她的房間。

(果果／摘自廣西師範大學出 版社《紳士肖像：毛姆短篇小 說全集4》一書，本刊節選， 圖／劉璇)

2022｜1｜讀者｜

67

文 明

復旦大學朱剛教授稱蘇

但是，他眼裡看到的是

軾為「中國人的靈魂工程

什麼呢？是天上的星斗雲

蘇東坡用調校焦距的方

師」。我覺得蘇軾更像一個

月、天容海色，是魯叟孔子、

式，為每一個中國人找到了

編碼者，把大自然那些不朽

軒轅黃帝。你說有什麼意思

人生意義的坐標。

的物象編織進中國文化的語

嗎？沒有。在這麼大的尺度

中華文明是一個巨大的

言密碼之中。

和坐標下，無論是歡喜還是

意義系統。以蘇軾為代表，

悲傷，都沒有那麼重要。

中華文明把那種遠距離的、

這位古代優秀的詩人，

去。

通過自己的詩文，把永恆的

所以他也不恨。拉長人

客觀的、永恆的、壯闊的，

物象，同我們有限的生命和

生的坐標尺度，悲喜就自如

遠遠超越於我們生命的物

各種感受瞬間連接起來。

了。

象，用詩、用詞、用文、

先看一首詩： 參橫斗轉欲三更，苦雨 終風也解晴。雲散月明誰點

理想如月，它不是用來

用聖人之言，編織 進我們的

觸摸的，而是讓航海者借其

意義系統。我們中國人看月

光航行。

亮跟外國人看月亮當然不一

綴？天容海色本澄清。空余

在蘇軾的世界裡，「月」

樣。我們每到中秋節會思

魯叟乘桴意，粗識軒轅奏樂

是一個非常重要的意象。其

鄉，我們思鄉的愁緒是吃一

聲。九死南荒吾不恨，茲游

實，在我們中華文化裡，「月」

個月餅就能緩解的，但外國

奇絕冠平生。

還代表著非常玄妙的情感。

人無法體會這種意境。這個

這首詩名氣不大，但是

天上的那個月亮，我不

意義系統是幾千年積累、編

對蘇軾很重要。為什麼？因

知道它是什麼。反正它在那

織出來的，在特定的物候，

為那個場景很重要。這是

裡，亙古不變。

特定的所在，特定的情境，

他於元符三年 ( 1100年 ) 六月

每一條江河，每一口古

二十日夜裡渡海北歸的時

井，每一只酒杯，都能映照

候，在船上寫的。

到那一輪月亮。我們的憂

誰也不能保證我們存在

愁、歡喜，一抬頭就能寄託

股市上的錢明天不跌，我們

在它那裡。

所在公司的老闆明天不跑

如果換作我，好不容易 撿回一條命，能夠北歸了， 心情應該是怎樣的呢？應該 狂喜吧？ 但 是，在 蘇 軾 的 一 生 中，你都看不到這樣的狂喜，

特定的心緒下，我們中國人 都有解決方案。

月亮是一種隱喻：寓意

路，但是有一件東西我們保

超越的、恆常的事物，和一

證得了，那就是任何困境和

切日常的、個性的情境，彼

困頓，我們的祖先都透過文

此纏在一起，難分難解。

字，透過這種物象之網的編

如果你正遇到人生意義

織，給我們構建了意義的解

我們來想像一下，將近

缺失的困擾，那麼，蘇軾用

決方案。所以，傳統文化中

一千年前的一個夜晚，年過

自己的生命行跡，給你開了

的那些精華，才是我們中國

六旬的蘇軾乘一艘船，渡過

一味藥：只要你抬頭望月，

人真正的財富。

黑壓壓的瓊州海峽，身後是自

感受到永恆的力量，再怎麼

(李金鋒／摘自「得到」App，

己的貶謫之地，前面是故鄉。

困難的眼前事都可以邁過

圖／肖文津)

為什麼？因為坐標不一樣。

文 明

68

｜讀者｜2022｜1

黃石公園的彩色溫泉

布洛克拍攝的「蘑菇泉」

■Yab

年，38歲的湯瑪斯•

生哈德森•弗里茲。

因此稱作「嗜熱」。

布 洛 克開 車 途 經 美

「探究黃石國家公園溫泉

接下來的10年，他們師生

國黃石國家公園，決定下來參

中的生物」這種暑期項目，現

二人主要的研究都集中在「為

觀一番。作為地標性景點的彩

在聽起來像一個簡單的假期活

什麼」：在當時「細菌能夠承

色溫泉，當然是他必看的景觀

動。當時，湯瑪斯•布洛克和

受的最高溫度是55℃左右」的

之一。

他的學生絕不會想到，他們真

普遍認知下，為什麼水生嗜熱

對其他人來說，可能拍兩

的發現了一種新細菌，這種細

菌如此特別？生物都有它自身

張照片，和家人、朋友分享一

菌在20世紀80年代末就已經開

最適宜生存的溫度範圍，而一

下，參觀黃石國家公園這件事

啟了現代分子生物學的新篇

般決定這個範圍的是該生物體

就結束了。可巧就巧在，布洛

章，並且在新冠肺炎疫情仍在

內的酶。作為蛋白質，超過一

克當時是印第安那大學的一位

全球蔓延的今天，我們耳熟能

定的溫度，酶就會失活，因

細菌學教授，作為內行人，他

詳的PCR(聚合酶鏈式反應)核

而，布洛克和弗里茲假設，水

一眼就看出了門道：溫泉中的

酸檢測，也少不了它的身影。

生嗜熱菌帶有的酶都有高於其

色彩多半是由帶色素的微生物 造成的。但究竟是什麼樣的微

耐高溫的細菌 4

4

4

4

4

4

他生物酶的溫度範圍，所以它 才能耐住高溫。

生物有這種「魔力」？它們又

在黃石國家公園水溫70℃

事實也是這樣。1970年，

是怎麼在約70℃的水中生存的

的「蘑菇泉」泉水中，湯瑪

布洛克和弗里茲在《細菌學雜

呢？

斯•布洛克和哈德森•弗里茲

誌》上發表了他們對水生嗜熱

沒有人知道答案。於是第

分離出一種粉橙色的細菌，並

菌的醛縮酶的研究成果─這種

二年夏天，布洛克帶著這些問

把它命名為「水生嗜熱菌」。

酶竟然在水溫95℃時活性最

題回到這裡。這一次，他申請

這種細菌生活在水裡，故為

高，也就意味著它平常生活的

了專案資金，還帶著一個本科

「水生」；能在高溫中生存，

70℃的溫泉，對它來說，並不

2022｜1｜讀者｜

算太好的生活場所。

69

文 明

做到規模化、自動化、快捷

節就會失活，導致加入的大腸

他們的發現逐漸引起了科

化，才能體現出真正的價值。

桿菌聚合酶只能用一輪，而後

學界的興趣。隨後，DNA連

而這條道路上的阻礙，恰巧就

面的幾十輪中的每一輪都需要

接酶、轉錄酶等生物體內比較

在於PCR的核心─聚合酶的選

手動加入。想像一下，如果今

重要的酶也從水生嗜熱菌裡被

用上。

天還只能使用這種酶的話，核

提取出來。在其他酶都會支離

讓我們先複習一些基礎的

破碎的高溫條件下，這些耐高

知識：PCR的原理是用高溫將

溫的酶大放異彩，首次為科學

初始樣本DNA的雙鏈分開，

穆利斯曾經說：「我開發

家展示了很多反應的其他可能

再用聚合酶引導DNA複製，

PCR，並不是我真的創造了什

性。

形成新鏈；重複幾十輪後，原

麼新的東西，而是只有我把那

來微末的DNA被成億萬計地

些已經存在的東西正確地組合

擴增，從而可以被視覺化地分

運用起來了。」正是他在賽圖

1976年，臺灣科學家錢

析。比如在新冠病毒的核酸檢

斯公司的團隊重新「挖掘」了

嘉韻教授的團隊分離出一種

測中，專業人員是怎樣判斷樣

已知的、非常耐熱的Taq聚合

DNA聚合酶，它最適宜的生

本呈陰性還是陽性呢？科研人

酶的研究，也有如神助，這種

存環境的溫度是70℃以上，在

員就是透過PCR，擴增可能在

酶的耐熱性、反應活性和準確

95℃時仍然不失去活性。他們

鼻咽拭子中存在的病毒核酸，

性等性質，完全符合他們當時

將水生嗜熱菌的拉丁文學名簡

當病毒核酸達到一定數值，即

對PCR聚合酶的所有期待─它

化後，將其命名為「TaqDNA

判定為陽性。

簡直就像為PCR而生的。

開啟PC R 時代 4

4

4 4 4

4

4

聚合酶」。

酸檢測耗費的人力、財力和時 間恐怕都會成倍增長。

初期的PCR使用大腸桿菌

在Taq聚合酶商業化後的

然而，研究人員在短暫的

的DNA聚合酶，這種酶雖然

第二年，它就登上了《科學》

興奮之後，感到的卻是無盡的

已經是人類的老朋友了，但無

雜誌。它的應用，再加上之後

空虛。在解答了「為什麼」之

奈它在最開始的高溫解鏈的環

發明的可以自動變換溫度的熱

了他們提出下一個問題：「我 們能用它嗎？」接下來，是十 多年的沉寂，直到1988年，真 正屬於水生嗜熱菌的機會才終 於到來。

凱利 穆 ‧利斯

後，那個年代的科技水準限制

循環儀，標誌著PCR技術的成 熟。這種技術今天幾乎成了生 物醫藥領域研究和研發的必備 工具，而穆利斯也在1993年憑 此獲得了諾貝爾化學獎。 話說回來，如果你是一個

這一切離不開一個叫作凱

會思考的水生嗜熱菌，你更願

利•穆利斯的人。今天他為人

意默默無聞地自由生活在黃石

熟知的身分，是PCR專案的開

國家公園的一隅，還是生來便

發者。

作為人類基礎研究的一部分，

當時，穆利斯是生物醫藥

為世界知曉呢？

巨頭賽圖斯公司的一名研發人 員，懂得商機的他知道，這種

(浩歌／摘自微信公眾號「物

複製擴增生物核酸的技術需要

種日曆」)

生 活

70

｜讀者｜2022｜1

驗教訓，教導人們如何維持「塑膠友誼」，作 為職場社交模式下的最低消費。網路平臺上的 各種短視頻裡，主播們也是聲情並茂地誦讀著 那些帶有濃濃市井智慧的箴言妙語，宣導不必 苛求事事完美，也能成為極其出色的職場人。 不過，如果以為用同一個劇本，便能引領 所有人入戲，那無疑將職場想得太容易了。 不同的人投身職場，就像下飛行棋時拋骰子， 被拋擲到一個不受自己操控的棋盤當中，不論 本人如何努力，總會遇到一些同理心匱乏的反 面角色。北宋時，劉攽拿初入職場的同僚蔡 確尋開心，當著眾人的面給他起外號「倒懸 蛤蜊」。蔡確是福建人，閩地稱蛤蜊為「殼 菜」，反過來讀與「蔡確」諧音。蔡確內心銜 恨，但作為小字輩又不敢出聲抗爭，直到多年 後做了宰相才向對方展開報復。 ■青 絲

有心理學家發現，華爾街的金融領袖在心 理變態指數上得分很高，同時情商又低於平均

外有人創作了一幅畫：在寬闊無邊的海洋中

水平線。也就是說，很多心腸並不慈善的人，

間，無數身著職業裝的男女，腳下只有一小

在職場中反而更容易躋身高位。

國

塊僅能立足的陸地，但他們彼此互不相連。這幅

清末，袁世凱與張謇同在淮軍名將吳長慶

畫是職場中人際關係的一種隱喻，即梭羅所說的

麾下任職。張謇比袁世凱大6歲，又是狀元出

「廉價社交」。從表面上看，人與人之間的關係

身，袁世凱與其見面總是自稱學生，尊張謇為

緊密，但實際上，每個人都是一座貧瘠的孤島。

夫子。後來，袁世凱做了山東巡撫，改稱張謇

職場情誼是人際關係中最複雜也最奇妙的 一種形式。因為大家既無法迴避這種關係，

為先生，自稱後學。當他更進一步做了直隸總 督時，開始稱張謇為仁兄，自稱愚弟。

又不能自己挑選要交往的朋友。在這種充分競

張謇受不了這種「塑膠友誼」，寫信譏諷

爭的開放環境中凝聚友誼，猶如搭建一座紙牌

袁世凱，大意是：足下每次升官，我的地位便隨

屋。然而就像史丹佛大學教授珍妮•奧德爾在

之下降，以後你若再升一級，便不知要如何稱

《如何無所事事》一書中所說，現代人生活在

呼我。對那些精於權謀的職場馭人者，想要維

崇尚交際和持續聯繫的文化裡，不合群的人會

持「塑膠友誼」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因為你

被看成失敗者或情商較低的人。於是，像「永

的存在，不過是別人用來實現目標的墊腳石。

不凋謝的塑膠花」般的「塑膠友誼」，便有助 於人們包容彼此在現實中的差異性。 職場學在當今是一門顯學，在書店的顯眼 處，總是擺放著各種關於職場生存法則的熱門 書籍，它們用無數成功或失敗的事例，總結經

梭羅很早就提出，當人們生活得太擁堵 時，就無法明白彼此的價值。「塑膠友誼」或 許就是現代人在激烈的職場競爭中所必須承受 的代價，因為沒有人能夠承受太多的真實。 (花樹／摘自《中國新聞週刊》2021年第41期)

2022｜1｜讀者｜

香

71

生 活

港電視劇的經典臺詞「一家人最重要的是

農耕時代，人類生活在一起，自然需要勠力

整整齊齊」，現在當真難以做到。

同心、協同合作。爬樹要有人墊腳，撒網要有人

寒假將近，一家人還是不能整

划船。打虎親兄弟，上陣父子兵。《天仙配》裡

整齊齊的。父母要到溫暖的沿海城市

唱：「你織布來我耕田，你挑水來我澆園。」這

做「候鳥」，會會老朋友；我想窩在一

是相互協作的生活模式，恩愛與依賴也在這

個安靜的地方寫作；先生早就計畫回老

些分擔與協作中慢慢產生。

家，和兄弟每年一聚，燒一堆冬天的火；

李 安 拍 過 一 部 家 庭 倫 理 片，《 推

女兒說，忙了一個學期了，想去海島上

手》。影片講的雖是20世紀90年代的家

撿貝殼。小家庭裡，人人都有大主意。

事，卻也道盡了傳統家庭離散的危機：

自我世界的邊界一再擴張，我們

跨越重洋與子相聚的太極拳大師朱師傅

都是孤獨的戰士，像唐吉訶德一樣與

無法邁過文化與觀念的鴻溝，與兒媳婦

自己的風車鏖戰。

瑪莎勢如水火。菜刀在砧板上剁出沉重

每天清晨，像各自找食的鳥兒，我

的咚咚聲與烤箱清脆的叮咚聲分屬不同

們飛向各自的領地。孩子要在學校裡待

的世界。柔軟的太極拳法和冰冷的打字

上一整天，妻子和丈夫在各自的行業矩

機也毫無關聯之處，就連飲食習慣也迥

陣中賣力打拚，沒有交集，無法共鳴。在

然不同。同一屋簷下，公公和兒媳

知識和技能快速更替的資訊時代，家長

■蔣 曼

婦各自為政，心生嫌隙。

都擔心在時代的加速巨變中中年出局，年

但是，家畢竟是家呀，它承載

輕人要在現代叢林中立足則需多學習本

著團聚、聯繫、關懷、牽掛和共同成長的

領。我們習慣了短暫結盟，長期分離。於

歲月。在無數次的妥協背後，我們學會尊

是，下班的人要在車裡

重、原諒和寬容，也學著給家人留

坐一會兒，抽一支菸，

一方清靜而空寂的月亮地。

聽一首歌，才能鼓足勇

影片最後，瑪莎重新

氣回到家庭的秩序中。

布置了公公的房間，在

晚上，孩子的作

牆上掛上公公喜歡的

業和大人的手機把一家人

劍。朱師傅的兒子跟

分割成一座座孤島，

瑪莎解釋太極推手：

我們身處各自的世

放鬆，不要抵抗，也不

界，悲喜實難步調一

要斷開接觸。這是在

致。家庭中每一次共

現代家庭中建立新的

同行動都需要一場精 心準備的開幕式。用

親密關係的隱喻。 我們不再整整齊

蠟燭、禮物、鮮花

齊，我們走在各自的

裝飾出隆重、漂亮

世界中，但仍然思念

卻煩瑣的儀式，它 們正在取代曾經自 然的默契。

和惦記彼此。 (空空小菜／摘自《中國新聞週刊》 2021年第37期，圖／肖文津)

生 活

72

｜讀者｜2022｜1

■脫不花

怎樣識別 ▕ 老虎▕ 察一個人是不是老虎型有

觀

兩個技巧。第一，留意他

的溝通特點。如果他習慣於說 祈使句，喜歡下指令，即便職 位不是很高，表達也非常直接， 總想快速進入「說正事」的環 節，那他很可能是老虎型人。 己，高度在意感受。他們溝通的第一個特點是「自

人們的溝通模式有四種主要類型，

來熟」，跟任何陌生人見面，不需要過渡就可以很

分別是：

快熟絡起來。他們經常把「關係維護」放在第一

控制型、表現型、謹慎型和

位，不自覺地取悅對方，希望對方喜歡自己，而具

溫和型。

體溝通的事項可能就被擱置了。

我們用四種動物形象─ 老虎、孔雀、貓頭鷹和無尾熊 來標注他們。

▕ 貓頭鷹▕ 貓頭鷹型人處事周全，講求事實依據，經常給 人一種「聊天興致不高」的感覺。

工作生活中的各種人物， 都可以用這些動物來表示。

貓頭鷹型人非常謹慎。他們在對一件事表態之 前會收集足夠多的證據，即便表現出「興致不高」 的抽離感，也是因為他們正調動感官，觀察周遭的

第二，關注他在集體活動時的 表現。比如，大家一起聚餐，

人或者事。 ▕ 無尾熊▕

點菜時經常會相互謙讓。如果

無尾熊型人的特點─緩慢、溫和、友好。孔雀

某個人「啪」地抓起菜單就開

型人也是友好的，但他們看見人就往前撲，表現的

點，那他多半是老虎型人。

是一種積極主動的友好。無尾熊型人則相對被動，

老虎型人目標感和掌控感 極強，總是當機立斷，因此非 常容易識別。 ▕ 孔雀▕ 孔雀的形象非常適合表現 型的人：努力開屏，展現自

不會主動和人拉近關係。 無尾熊型人經常掛在嘴邊的是「隨便」「我都 行」「聽你的」，不爭不搶，不願意得罪人。 我們可以透過同事們一起去吃飯這個常見的場 景，來看看上述四種溝通風格的人會如何表現。 老虎率先掏出手機，打開點評App，告訴大家：

2022｜1｜讀者｜

73

生 活

「我已經看好了，排行榜第一名，咱們走吧。」這

足夠多的「證據」之上。如果

時，孔雀會跳出來說：「哎呀，我去過一家餐廳，特

貓頭鷹沒表揚你，不代表他不

別好，我還認識他們老闆，咱們要不要去那兒？」

喜歡你，他只是還在收集信

貓頭鷹會提醒一句：「等一下，咱們看看評論，排

息。

名第一也可能是店家刷榜。另外，看看導航，去這

貓頭鷹還會經常提出負

家會不會堵車。」而無尾熊，等大家想起他的時

面反饋。對此如果我們直接

候，他才弱弱地跟上一句：「我都行，看你們。」

說：「說啥都不行，你說個行

怎麼溝通

的？」溝通就難以為繼了。事 實上，這般「唱反調」，貓頭

識別出人群中的老虎、孔雀、貓頭鷹和無尾熊

鷹並不認為自己在反對你，他

之後，我們要利用這種認知能力，和他們展開更有

只是覺得你還沒有提供足夠的

效的溝通。

信息。只要你給足正面證據， ▕ 怎樣和老虎型人溝通▕

和老虎型人溝通需要注意以下三點： 第一，老虎既然喜歡直切主題，溝通時就不要 做過多的鋪墊，你要爭取在一個回合裡把他的疑惑 解釋清楚。

貓頭鷹就會馬上改變態度相信 你。 ▕ 怎樣和無尾熊型人溝通▕ 無尾熊在組織裡的存在感 不強，很難在高層領導中 發現

第二，別讓老虎覺得你是一個「黑箱」，要給

這類人。但溫和、配合能力強

他足夠的掌控感。如果你的上級是老虎，定期向他

的無尾熊可以是很好的助手，

彙報你的工作進度非常重要。相反，如果你的下屬

如果你要聘用祕書或者助理，

裡有老虎，你需要給他清晰明瞭的指令，告訴他目

無尾熊會是很好的選擇。

標是什麼。

無尾熊好說話，但這不意味 ▕ 怎樣和孔雀型人溝通▕

著他們沒有自己的性格。無尾熊

孔雀在溝通中「好對付」，也「不好對付」。

膽小，他們之所以努力適應所有

好對付是因為，只要表達對孔雀的喜愛，就能讓他

人，就是因為懼怕「適應不了，

滿意；不好對付是因為，要堅持不懈地表達喜愛。

配合不了」帶來的矛盾與變數。

反過來，如果孔雀在與你對話的過程中一直沒

他可能每分鐘都在內心吶喊：

有「開屏」表現自我，那就趕緊問他：「你現在有

「我好害怕！我壓力好大！」所

什麼感受？」不是問有什麼想法、建議，而是問感

以，無尾熊是特別需要去維護和

受。孔雀對任務、目標都不敏感，唯獨對感受敏

關照的一類人。當你和無尾熊溝

感。他最受不了的就是他的感受被忽略。

通某項工作變動時，一定要意識

▕ 怎麼和貓頭鷹型人溝通▕

到，他說「都行」的時候，可

跟慢熱、研究型的貓頭鷹打交道，一定要非常

能沒講真話，你一定要去探尋

主動，主動為他提供信息、流程和規則，推動他進

那句「都行」背後的壓力和顧

行判斷。

慮。

要注意的是，貓頭鷹不會輕易表揚人，對他們 來說，得出「一個人是否可靠」的結論，要建立在

(縱橫／摘自新星出版社《溝通的 方法》一書，圖／王原)

人 生

74

｜讀者｜2022｜1

一 老表啊，今年不能按去年的

「

價收你的橘子了，你出去打

聽打聽。實話和你講，你們這

■秦 湘

地方路不好，總不能讓我賠著 油錢做買賣吧。」 「再高點兒，價格要是合

扛，手不能提。有時候他犯了

班回家照顧孩子，照料牲畜、

適，這好幾十擔都批給你。你

病，母親就拿著碗，不停地給

打理魚塘和橘子園。而耕地等

也省得到處湊了。」

他刮背拍打，餵糖水。

粗活重活都落在母親肩上。

橘子商販精明算計，批發

就算這樣，父親還是每天

價一年比一年低。父親不願妥

騎車七公里到汽修廠上班，下

協，雙方僵持不下，價格始終 談不攏。最後父親說：「老表， 今年先不批了，再看看吧。」 一九九五年冬天的那個早 上，我們目送橘子商販的「東 風」牌大卡車絕塵而去。父親 蹲在家門口，一句話不說，不 停地抽菸。母親站在他身旁， 手裡拿著吃了一半的橘子喃喃 自語：「越賣越賤，越賣越 賤，這是為什麼呀…」父親 說：「在我們這窮鄉僻壤，橘 子還算稀罕的東西，可是在外 面，它就太普通了，比咱家椪 柑個兒大、汁水甜、賣相好的 品種多的是。再加上我們這地 方偏僻，路不好走。商販就是 咬死了這一點，篤定我們不批 給他們，橘子只能爛掉。」 父親在小鎮上的汽修廠上 班，也是村裡栽種果樹的第一 人。鄉鄰都佩服他，提起他要 豎大拇指。可是這些人並不知 道，父親身體羸弱，常年受胃 病折磨，幹不了重活，肩不能

「算了，咱們自己賣！」 父親說。

75

2022｜1｜讀者｜

「六七十擔橘子，六千多

人 生

死了啊！」母親說。

淨，分成小把。

「還有，稱橘子的時候秤

遇到橘子買得多，或者討

桿不能壓得太低，但也別翹得

價還價的顧客，母親便搭贈幾

「若按橘子販給的價錢批

太高，小便宜咱不占，但賠本

把小蔥和香菜，到後來她又送

了，一年的辛苦和肥料錢都換

的買賣咱也不做。帳一時算不

芹菜或兩三截甘蔗。顧客自然

不來，咱們散賣，興許還能掙

下來別急，實在不行拿筆算，

歡喜，也不便再壓價。他們既

點兒。」父親歎了口氣說，

記住了！」

省去單獨買小菜的麻煩，又覺

斤，要賣到什麼時候？」母親 問。

「就是散賣的話，以後你要辛 苦些了。」

聽著母親的嘮叨和叮囑， 我緊張起來。

得划算。慢慢地，我們的回頭 客也多了起來。

母親沒念過一天書，對父

「橘子怎麼賣，表嫂？」

這種賣橘子贈小菜的方

親向來言聽計從。她明白父親

一個提著菜籃子的中年大叔走

法，很快引起同行跟風和模

的無奈和愧疚，所以並沒有責

到攤前。

仿。

怪父親，只是隱隱地擔憂，不

「好甜的橘子咧，不貴，

在村集市賣了一段時間

知道這六千多斤橘子要賣到什

一塊八一斤，自家種的東

後，母親覺得銷售量太小，決

麼時候。

西。」母親微笑著回覆。

定要去趕每隔兩天一圩的鄉鎮

母親隨手將塑膠袋遞給

集市。那裡人流量大，肯定好

他。大 叔 接 過 塑 膠 袋，蹲 下

賣得多。她把這個想法告訴

來，在籮筐裡挑起來。母親叮

父親，父親沉默許久後說了

囑我準備上秤，自己則亮起嗓

一句：「只是那樣你會更辛

天還沒亮，母親便催促我

子，對著行人招呼起來。我暗

苦。」

起床，同她一起趕村集，賣橘

自佩服母親的膽色和伶俐，逼

從家通往鎮上的七公里

子。母親右肩挑著一擔沉甸甸

著自己學會上秤、算錢、找零。

路，坑窪不平。拖拉機是唯一

就這樣，六千多斤橘子， 全壓在母親身上了。 「妮子，利索點兒，再晚 連擺攤的位置都沒有了。」

的橘子，右手緊抓著前面的繩

二

的交通工具，可是通常很難搭 上。大多數時候，母親走走歇

子，左手伸到後面穩住另一只 籮筐。擔子隨著母親的腳步擺

趕村集早市的人不多，加

歇，挑著百來斤的擔子，要花

動，發出「嘎吱嘎吱」的響

上有三四家在競爭，我們多的

三小時才能趕到鎮上。我單獨

聲。不到十分鐘，我們便走到

時候賣七八十斤，少的時候一

背一個洗淨的化肥袋，幫助母

了村集市。

早上都不開秤。為了多賣點

親分擔橘子的重量。母親總怕

母親拿出兩個小木凳，一

兒，母親經常雙腳凍得僵硬，

壓著我，每次在家分裝完畢

紮紅色的塑膠袋和一杆鐵秤。

等到人散得差不多了，才收攤

後，都會親自掂了又掂。「重

回家。

不重，重不重？」她反覆地

「好了，就在這裡吧，等 會兒有人經過咱們攤了，嘴巴 甜一點兒，知道不？眼睛盯

母親並不氣餒，為了多賣 橘子，她開始變換花樣。

問，然後讓我背著走兩步，才 會放心地紮好袋子。

緊，別讓人渾水摸魚。可要注

前來趕集的鄉鄰，都會或

路途中，我們往往來不及

意了！橘子的價就喊一塊八，

多或少地買些蔥、蒜和香菜。

避讓前後來車，被糊一臉灰塵

有人要還價，就一塊七，十斤

母親動了心思，把家裡種的蔥

或泥水點子。

以上最低還到一塊六，給我記

和香菜摘三五斤，洗得乾乾淨

下雨天更慘。我們被濺一

人 生

76

｜讀者｜2022｜1

身泥是常有的事，腳一打滑就

「妮子，錢袋子收緊，別漏風

沒等父親責怪嘮叨，便興奮地

摔跤，後仰摔、跪地摔、俯臥

了…」

與我們說起在市里見到的各種

撐式摔、臉貼地式摔…有幾次

有時賣完橘子，時間還

新鮮好玩的東西。尤其是那碗

摔倒後，我乾脆一屁股坐在地

早，母親會讓我拿出幾塊錢，

一塊錢的桂林米粉，母親頻頻

上，放肆地對母親賭氣哭喊：

去街頭買兩串糖葫蘆。我們挑

誇讚，卻又心疼不已。她說：

「我不要走了，不要走了。」

著空籮筐，吃著糖葫蘆往家

「大半斤橘子才換一碗米粉，

每當這時，母親就挑一塊有碎

走。為了趕回家忙田間的農活

明明橘子更金貴。」

石的地方把擔子放穩，長歎一

兒，母親總是腳下生風般邁著

後來母親又去了兩次，一

口氣，責罵起來：「死妮子，

大步，而我要斷斷續續地小跑

次為了趕上回鎮裡的末班客車

不做哪來的東西吃？」她一邊

才能跟上。

不得不便宜批發，一次被執法

罵，一邊攙扶我從泥濘中爬

聽到母親「嘶嘶嘶」地從

人員查到未交攤位稅，罰了

牙齒間發出的聲音，我便跑上

十八元。母親回來算了一筆

母親腳下也不是那麼穩

前，看見母親被糖葫蘆酸出了

帳，算上搭車、交稅和趕車的

當。因為打滑，有兩次籮筐直

眼淚，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

倉促，始終是划不來的，便決

接翻進路邊的溪溝。自那以

母親也笑：「好酸，好酸，過

定不再往市里跑。更重要的

後，她會在布袋裡備上一兩套

癮，不睏了，不睏了。」

是，她一個人扛著一百多斤的

起。

乾淨的衣裳，總是說：「做買 賣要穿得清爽乾淨，我們不是

我笑出了眼淚，也聽出了 母親笑語中無盡的疲憊。

叫花子討飯。」

三

橘子，上下車著實不易。 那時，我特別好奇，不識 字的母親如何有這般能耐，一 個人往市里跑，還能找到販賣

我後來讀書念到「蜀道 難，難於上青天」時，總是不

有一次，我們遇到一對下

水果的市場。母親笑我：「傻

以為然。因為這世上最難走的

鄉吃喜酒的夫妻，兩個人足足

妮子，有嘴走遍四方，念書要

路，我已經走過了。

買了二十斤，還一個勁兒地跟

開口，做生意要張嘴。」

鎮上確實人多繁華，但賣

母親說：「表嫂啊，在市里這

橘子的也多，十里八鄉的果農

麼甜而且便宜的橘子真難遇

都擁過來趕集。

到，碰到的還都死貴死貴的，

母親說，她最害怕的是橘

因為人流量大，問價試吃

差了足足一塊錢。」母親把這

子賣不出去，賣不上好價錢。

的顧客比村集市多出好幾倍。

話聽了進去。當天晚上，她和

那段日子全家最開心的

幸虧母親能說會道，我們的攤

父親商量，要不要把橘子拉到

事，莫過於母親收攤回家後，

點總是圍滿了人。不管多忙亂

市里賣。

一家人圍著她數錢。看著母親

我又問母親：「怕不 怕？」

的狀況，母親總能在關鍵節點

父親不答應：「你一不識

翻遍衣兜和褲兜，掏出錢的瞬

給我丟來任務和叮囑：「找五

字，二不認路，我上班又抽不

間，我們頗有中大獎的感覺。

塊給穿紅衣服的嬸娘。」「收

得空，別折騰了。」

長年超負荷的勞作，讓母

這位高個兒帥哥十五塊。」

第二天，母親卻悄悄地挑

親的腿落下了關節疾病。每天

「給這位年紀大的阿婆挑幾個

著一百多斤橘子搭上了去往市

晚上，我都在手上塗抹藥水，

最甜的。」「再多拿一個送

里的班車。

拍打母親的雙腿。她咬著牙，

這位姑娘，不用找錢了。」

那天，她回來得特別晚，

閉著眼說：「不夠有力，再重

2022｜1｜讀者｜

點兒，打得痛才好得快。」 此後，父親不准許母親獨 自挑擔趕集，除非能搭上拉貨

77

生 活

子，有的已經泛綠發霉。為了 不讓好橘子受到影響，母親每 天都會挑上好一會兒。

人這麼遭罪了。」 母親笑著說：「人活著哪 有不遭罪的。」

的車，不過這樣的運氣很少

每天走出橘子屋，母親都

我插嘴說：「還是做豬

有。家裡賣橘子的進度越來越

會提著一個裝滿爛橘子的紅塑

好，不遭罪，吃飽了睡，睡醒

慢了。休養的那段日子，母親

膠桶，在堂屋坐上一會兒。她

了吃。」

總是一瘸一拐地走到放橘子的

從桶裡揀出一堆半壞半好的橘

母親拿著筷子狠敲了我一

屋裡，嘴裡念叨：「剩下的這

子，一個接著一個剝開，壞的

下，一本正經地說：「真是個

一堆還要賣到啥時候？你們

部分掰開隨手丟進桶裡，嘴裡

傻娃子，做人遭了罪，但能享

啊，可真是不爭氣。」說著，

吃著沒壞的瓤，一邊吃，一邊

福；豬享了福，卻要遭大罪

她不停地拍打雙腿。

說：「真甜，真甜。」

啊。」

橘子一直賣到五月中下

全家忍不住大笑起來，一

旬。賣完那天，父親去鎮上買

口酸辣湯如鯁在喉，嗆得我淚

年後，我們幾個姐妹都順

了很多母親愛吃的菜，回來又

流滿面。

利地報到上了學，沒有拖欠一

親自下廚燒了母親最愛的酸辣

分錢的學雜費，讓村裡許多年

湯。吃飯時，父親一臉愧疚地

歲，上小學六年級。

年欠著學費上學的小夥伴羨慕

對母親說：「今年的橘子批發

(月華／摘自天地出版社《模擬

不已。屋裡還堆著兩千來斤橘

價就算再賤也要賣掉，不能讓

人生》一書，圖／馬明圓)

四

只買基本款

我還記得，那年，我十一

■王 爍

跟人不一樣。同一件衣

關係，遇上節日就打折。節日

服，願意花1000元買的

不夠用了？沒關係，發明11月

人有一個，願意花500元買的

11日這種「光棍節」，以及電

人有兩個。如果按500元定

商發明的其他節日。表面上是

價，可以賣出3件，但這是實

降價複降價，其實是商家分時

現利潤最大化的賣法嗎？

展開的階梯定價策略，早已設

人

不是。

款，或者簡裝、精裝，以及低

計好的行銷方法。

最好是按1000元的價格賣

配、頂配，將本來一樣的東西

買家怎麼辦？

給第一個人，500元的價格賣

包裝得不一樣，給願意出1000

如果你明瞭一切之後，仍

給另外兩個人。可是，一物二

元的買家和只能出500元的買

然願意出1000元，那是真愛。

價做得這麼赤裸裸，會激怒買

家各自一個理由。

對於剩下的人，瞭解這點定價

第二，錯期銷售。新品先

家。 但買的沒有賣的精，賣家 至少有兩個辦法。 第一，分出基本款、豪華

經濟學就會明白，一般不要買

賣給願出1000元的買家；過一

頂配、精裝和豪華版。

陣換季打折再賣給願出500元

(夕夢若林／摘自民主與建設

的買家。等換季時間太長？沒

出版社《在耶魯精進》一書)

雜 談

78

｜讀者｜2022｜1

所以，他是取經隊伍的領袖。 我覺得不完全是這樣。唐僧的力 量不僅在於堅定，而且在於善良。 唐僧沒有任何神通。但是在《西 遊記》裡，神通很常見，善良卻極其 稀缺。在通往靈山的路上，到處都有 神通廣大的奇人異士，卻很難找到真 正的義人。 看見人被捆在樹上想救，看見孩 子被關在籠子裡會難過得哭，看見老 人腿傷了知道應該把馬讓給他騎。雖 然是非常樸實的行為，但只有唐僧會 這麼做。 如果少了唐僧，那《西 遊記》描繪的就是一個毫 無希望的恐怖世界。 既然去靈山是為了 救世，那麼除了唐僧， 還有誰配帶隊呢？ 二

一

在

我們覺得唐僧好壞 ■押沙龍

不辨，人妖不分，讓孫

《西遊記》裡，唐

悟空受了很多委屈。比如

僧有點兒討人嫌。

「三打白骨精」的時候，明明

唐僧時常哭哭啼啼，什麼本事 都沒有，還老是冤枉孫悟空。孫悟空

孫悟空打的是妖精，唐僧非要說那 是人，把孫悟空攆回了花果山。

打死的明明是妖精，他卻不知好歹，不是念緊箍咒，就

唐僧確實冤枉了孫悟空，但我們

是與孫悟空斷絕師徒關係。沒有哪個小孩讀《西遊記》

知道這一點，是因為我們作為讀者開

時會喜歡唐僧。我小時候就一直不明白，為什麼非要讓

啟了「上帝視角」。如果我們站在唐

唐僧帶隊取經。沒有他的話，孫悟空早就取來真經了。

僧的角度看，一家老小被活生生地打

後來，我歲數大了，想法就發生了變化。唐僧就像

死在眼前，他不該憤怒嗎？當然，我

《三國演義》裡的劉備一樣，在軟弱無能的外表下，蘊

們會說，唐僧既然知道孫悟空有火眼

藏著一種只有成年人才能理解的力量。

金睛，就應該信任孫悟空。

有人說唐僧能帶隊，是因為他的堅定。孫悟空賭氣 回過花果山，豬八戒和沙和尚分過行李鬧過散夥。從頭 到尾，只有唐僧一個人從沒動搖過上西天取經的信念。

但是，孫悟空真的值得完全信任 嗎？ 紅孩兒變化成受難孩童，唐僧讓

2022｜1｜讀者｜

孫悟空背他。孫悟空的心理活動是這

79

雜 談

會這麼做嗎？這兩個孩子還會死嗎？

樣的：「行此險峻山場，空身也難

一定不會的。

走，卻教老孫馱人。這廝莫說他是妖

孫悟空象徵著心魔，豬八戒象徵著欲望，沙僧象徵

怪，就是好人，他沒了父母，不知將

著無明。如果沒有唐僧作為善的統攝，他們都會變成魔

他馱與何人，倒不如摜殺他罷。」

鬼。觀音知道這一點，唐僧知道這一點，孫悟空自己恐

看，就是好人，也不如摜殺了。 這才是真實的孫悟空。 唐僧知道孫悟空的能力，但也瞭

怕多少也知道這一點。不管孫悟空怎麼冷嘲熱諷、憤憤 不平，但在內心深處，吸引他的就是這種唐僧具有而他 自己不具有的特質─善良。

解他的殺戮本能，所以每次孫悟空誅

所以到後來，他還是和唐僧和解了。唐僧在黑松林

殺人形妖怪之後，他總在信與不信中

再去救人的時候，孫悟空明明知道那是妖怪，也沒有阻

搖擺。最終，他往往選擇不信。當

攔。因為他知道，自己無法改變唐僧的善良。

然，我們會覺得這非常讓人惱火。你

唐僧始終是執拗的，在效率上始終是拖後腿的，但

不相信孫悟空，那讓妖怪吃了你吧！

是如果沒有他，這支取經隊伍走著走著，就會走出一身

但對唐僧來說，「妖怪可能吃掉我」

血汙。最終，他們也許會停留在去西天的路上，占據一

和「我可能殺害無辜」二者的權重關

個山頭，統治一條河流，變成獅駝嶺裡那樣的妖怪。

係，和我們的想法是不一樣的。

三

假如唐僧對孫悟空抱有無限的信 任，又會怎麼樣呢？那樣的話，某天 孫悟空明知對方是好人，但「不如摜

唐僧很迂腐，但在黑暗的世界，善良從來都顯得很 迂腐。

殺他罷」，唐僧也會毫不懷疑，任由

書上說唐僧是「十世修行的好人」，那麼在前九世

他去殺戮。火眼金睛就會成為孫悟空

裡，他又是誰呢？沙僧在流沙河吃過九個取經人，把他

的殺人執照。

們的骷髏穿成了項珠。也許那九個取經人就是唐僧的前

事實上，如果沒有了唐僧的高強 度約束，取經隊伍會變得血腥和嗜 殺。

九世，也許不是，因為書中沒有明說。 可如果是的話，唐僧這個人物形象就有了一種巨大 的衝擊力。在妖怪橫行的世上，活了九次，死了九次，

在他們路過寶象國的時候，百花

然後活到第十次還是相信善良。這確實是迂腐，是我們

羞公主和黃袍怪生下兩個孩子。豬八

這些普通人根本做不到的迂腐。但正是這種迂腐，讓他

戒和沙僧把這兩個孩子從洞裡搶來，

帶著三個有妖魔之性的徒弟走到了靈山。

帶到寶象國，「往那白玉階前捽下，

當然，如果沒有後來的奇遇，他可能還是會死。然

可憐都摜做個肉餅相似，鮮血迸流，

後活第十一次、第十二次，但他會每一次都保持善良之

骨骸粉碎」。

心，一次次走向靈山，一次次死在路上。

自豬八戒和沙僧加入取經隊伍以 來，這是他們最殘暴的一個舉動。 他們為什麼會這麼做呢？因為唐 僧缺席了。他當時被黃袍怪變成老 虎，關進了籠子。 如果唐僧在場，豬八戒和沙僧還

不然呢？ 如果他動搖了呢？如果他像我們鄙視他一樣，鄙視 自己前世的善良和迂腐呢？ 那麼在長安和靈山之間，會多出一片魔境，魔境裡 會安頓下四個妖魔。 (始知／摘自微信公眾號「押沙龍yashl」，圖／王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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